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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裘夢 - 奸夫贏婦【單】 [打印本頁]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11 11:01 PM     標題: 裘夢 - 奸夫贏婦【單】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3-11 11:10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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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死鬼師父當真是做鬼也不放過她,
居然留下遺願要她救玉竹牌的主人一命,否則他死不瞑目!
是說,她實在該想清楚再接下這個燙手山芋的,
瞧瞧,自從救下他後,她可有過一天好日子?
被他拖累,不僅遭他仇家追殺,連他的愛慕者也不讓她好過,
不行,再跟他在一起,別說平靜生活,她怕是小命都不保,
於是趁他在絕峰上跟人決鬥,她包袱款款溜之大吉,
但老天是在玩她不成?
好心幫個險遭蛇吻的公子,沒想到對方居然是那傢伙的好友,
而且這對哥倆好還狼狽為奸一起挖坑給她跳,
要她假扮拜月教失蹤的聖女讓拜月教替他們救治一個長輩,
可惡,欺她初出茅廬不知道拜月教手段之恐怖是不是?
虧他嘴裡口口聲聲說她是他的女人,一輩子都是他的,
為一個狗屁朋友的奶奶,他竟立刻就把自己的女人出賣了!

【出版日期】 2012/12/14

【出版社名稱】新月出版集團

【書系及編號】花園1776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11 11:03 PM

第一章

  星疏月朗,銀色月華潑灑在這一片深山密林中。

  夜暗風疾,帶出幢幢樹影,猶如山間鬼怪出沒。

  天然形成的山壁凹處,一座由山荊竹籬圍成的小院子靜靜的佇立在風聲淒厲、樹影搖曳中,不受外間影響。

  壁間成串的水珠滴落,在銀色月光的映照下發出瑩潤的光澤,宛若顆顆稀世珍珠。

  水珠滴落處是一泓四四方方的小水潭,似是人工挖掘而成,四周砌上青石,又開了缺口築以小渠引出,讓潭水不致溢得到處都是。

  靜寂而又暗藏危險的夜色中,一條身影慢慢走近,走動間不時會托扶一下後背上的東西,抬手擦拭一下額頭。

  終於,他走到山壁凹處的小院,長長的吁了口氣,然後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習慣的先到藥房放下藥簍,才往居住的正屋走去,房門推開的剎那,他本能的側身閃躲,但偷襲之劍如影隨形,硬生生抵在他的頸側,寒意透膚而入。

  「你是誰?」那人站在暗影中看不清面容,但聲音冷冽一如他手中所執之劍。

  被劍抵在脖子上的人聞言怒了,「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你這人不請自入還敢拿劍對著主人,真是豈有此理!」

  山風呼嘯中,銀鈴般清脆悅耳的嗓音夾雜著怒意而出。

  「得罪了。」下一瞬,劍已歸鞘。

  就著明亮的月色,他看清門外之人的臉,柳眉鳳眸,高鼻樑,唇形薄厚適中,雖著男裝,卻無疑是一位如假包換的女紅妝。

  此時,她眸中滿是怒色,猶若兩簇暗夜火焰熠熠生輝,光彩逼人。

  「你是誰?」樓西月搶回主控權。

  「秋鳴風。」

  「不認識。」

  「邪醫前輩可是住在這裡?」

  她暗吃一驚,「你到底是誰?」

  秋鳴風遞了一樣東西過去。

  那是塊只有她中指長短的玉竹片,竹節分明,觸手光滑細膩,在月光下發出溫潤的光澤,乃是塊上等的暖玉所製。

  樓西月的眉頭蹙起,這東西讓她想到死鬼師父交代過的事。

  「麻煩姑娘了。」話音一落,他整個人便毫無徵兆的往她倒了過去。

  她來不及避讓,被他撲了個正著,頓時發出一聲悶哼。

  他們梁子結大了,先是用劍指著她,之後又整個人砸過來,她可憐的胸部……

  樓西月被人撞得仰躺在地,男人的重量全部壓在她單薄的身軀上,他堅硬的胸膛緊貼著她柔軟的胸部,溫熱的鼻息在她頸側輕拂。

  月光下,她看清男人的臉,俊朗而又透著冷肅,唇很薄,眉形修長,此時眉峰微攢,似乎有些不適。

  兩人貼得如此之近,她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不禁有些恍然,但隨即怒火再次升騰,她用力將他推開,翻身而起,氣不過,伸腳就給昏過去的人兩腳,然後扭頭進了屋子。

  燭光驅散一室的黑暗,樓西月飛快的掃視一圈,嘴角微掀。這人倒守規矩,沒有亂翻亂動。

  屋中隱約浮動著那人殘留的氣息,她的床褥也有他躺臥而留下的折痕,這讓她揚起的嘴角又垂了下來。

  重新換過床褥,她疲憊而又舒服的吁了口氣,直直的倒在煥然一新的床上。

  午夜的風淒冷凜冽,門外僵臥的人身上的衣衫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似嗚咽,似哀鳴……

  房門猛地被拉開,只著中衣、披散著長髮的樓西月一臉不甘的走出來,彎腰將人拖了進去。

  她蹲在地上替他把了下脈,內息微弱,傷勢沉重。

  猶豫了下,她終究去拿了藥丸過來,捏開他的下頷將藥塞進他口中,然後甚是粗魯的闔上他的下巴,手一鬆,任由他重新倒在地上。

  照面就拿劍指著她的人,她不需要對他太客氣。

  禮尚往來而已!

  雖知他昏迷不醒,可她還是忍不住朝他冷哼一聲,這才上床睡覺。

  這一次,她終於睡得安穩了。

  美美一覺醒來,樓西月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一邊掩口打呵欠,一邊趿鞋下床到桌邊去喝水。

  半路冷不防被地上的東西絆了一下,直接跌扑在那東西上。

  看清是什麼後,她才終於想起自己昨晚把一個男人拖進屋。

  下意識的先把了下他的脈,比昨天強多了,只是體溫也比昨天高得多,像個小火爐。

  樓西月爬起來,先到桌邊倒杯水喝。

  然後,又倒了一杯,回到他身邊,半扶起他,將杯子湊到他嘴邊想餵他喝水。

  大概是渴得厲害,他幾乎是立刻張口將水喝下,喝完一杯後,又輕微的出聲要求,「水。」

  那聲音猶如沙礫磨過一般,破啞乾澀,不復昨晚初聽到時的冷冽清利。

  樓西月又接連倒了兩杯水給他餵下,他才終於不再要求。

  看著他昏昏沉沉的樣子,她忍不住抓抓頭髮,抿緊唇。

  猶豫了一會兒,她蹲到他身邊,伸手推了推他,「秋鳴風,你醒醒,這麼睡在地上可不行。」

  男人突然一下抓住她的手,緊緊的握住。

  「疼!你放手啊……」樓西月先是微怔,然後吃痛的叫出來。「該死的混蛋!真是好心沒好報,你快給我鬆手,要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在她的叫罵聲中,秋鳴風迷迷糊糊的睜眼看了一下,手鬆了松,嘶啞著嗓子道:「姑娘……」

  「你終於捨得醒了。」語氣掩不住滿滿的嘲諷。

  秋鳴風卻在下一刻又昏了過去。

  樓西月瞬間瞪圓了眼。竟然又昏過去了!

  她伸手在他臉上拍了拍,確認真的沒有再醒來的可能,這才死心的彎腰將他從地上移到床上去。

  昨晚在月光下,她就覺得這個男人長得很不錯,現在再仔細一看,發現他確實有張俊美的臉孔,皮膚甚至比一些女人還要好。

  她記得他那雙彷彿浸透了千萬年寒冰的眼,冷酷而不帶絲毫感情,一如他的聲音。他給人的感覺就像一柄沒有鞘的劍,冰寒而懾人。

  樓西月忍不住在他臉上掐摸幾下,自言自語道:「手感還不錯。」

  可惜,體溫實在有點高。

  為免自己的屋裡在不久後多一具屍體,她出去端了盆水進來。毫不猶豫的扒光秋鳴風,給他擦拭了一遍身子,然後到外面去替他熬藥。

  等她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汁再次進屋時,卻意外發現秋鳴風竟然是醒著的。

  「醒了正好,快把藥喝了吧。」

  秋鳴風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她不解的眨了下眼。

  靜默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樓西月打破兩人間的沉寂。

  「你在看什麼?」

  秋鳴風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又看著她。

  於是,樓西月笑了,不以為然地說:「那個沒什麼的,你是病人,我是大夫,在大夫的眼裡只有病人,是沒有男女之分的。」

  他繼續盯著她。

  「再盯下去也改變不了發生過的事,反正我已經把你扒光了。」樓西月一副痞子樣。

  秋鳴風默默地接過藥碗,喝完了藥。

  邪醫的傳人,原本就不該指望會有多正常!

  「有吃的嗎?」

  「你餓了啊?」樓西月恍然,「你到這裡後,是不是一直沒吃東西?」

  他點點頭。

  「你來幾天了?」她很好奇。

  「三天。」

  「那我要是再晚幾天回來,你不就餓死了?」她忍不住咋舌也暗自慶幸。

  沒人喜歡回家就看到自己屋裡有具屍體的。

  見他沒有接話的意思,樓西月自討沒趣的抿抿唇,「灶上我熬了粥,一會兒就能吃了,你先歇著。」說完,她轉身就往外走。

  「姑娘—」

  她回身,「我叫樓西月。」

  「謝謝你,樓姑娘。」

  一句道謝的話也說得這麼冷硬,這人真是不討喜!

  風和日麗,正宜戶外活動。

  秋鳴風已在院中的竹椅上躺了半日,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兒。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傳入耳中,他陡地睜眼,人也從竹椅站起身,走到院門口。

  舉目望去,一條纖細的人影從遠處緩緩走來。

  布衣荊裙卻難掩她清新明麗的姿容,眉眸流轉間,嬌俏純真中偶爾會透出一點點狡黠,一顰一笑皆是風情。

  看到倚門而立的那道頎長身影,樓西月幾個起落間已到門口,雙手抓著肩上的竹簍背條,她柳眉一揚,脆聲道:「你今天精神不錯啊,居然能站到門口了。」

  她平日不會刻意女扮男裝,除非要外出辦事。

  聽出她話中的奚落之意,秋鳴風不以為意,只是沉默的轉身走進院內,重新坐回竹椅中。

  樓西月朝他的背影皺皺鼻,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然後到廚房去放東西。

  等她出來,看到他四平八穩地躺在竹椅中,心裡很是不爽,用力將手裡的一包東西砸了過去,「給你的。」

  秋鳴風抬手接住突然從背後砸來的油紙包,打開,是一整只五香味燒雞。

  她走過來,將托盤放到他身邊的竹桌上。

  托盤裡放著酥餅和幾樣糕點,還有她剛泡的一壺茶。

  秋鳴風伸手倒了兩杯茶。

  樓西月神情微霽,紅潤的唇瓣抿了下,拿起自己的那一杯,「算你還識相。」

  輕呷著杯中的香茗,她一臉愜意的靠在椅背上微微地瞇起眼,神情滿足得就像一隻慵懶的貓。

  秋鳴風目光不經意的落在她身上,她有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卻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髮飾,大多時候是用方巾和兩支陳舊的銀簪子簡單妝點一下。臉上更是從來脂粉不施,一派素淨。

  「西月。」

  「嗯?」她懶洋洋的應聲。

  「你沒想過離開這裡嗎?」

  「等我想離開時就會離開了。」

  「是嗎?」

  她突然扭頭朝院子的左後方看了一眼,聲音帶了點哀傷,「師父過世前說過,以後我想幹什麼都可以了。」

  他沒有插話。

  她繼續說道:「只不過,他要求我如果看到有人拿著一塊玉製的竹牌信物上門時,一定要救那個人一次,這是他欠的人情債。」死鬼師父說,什麼都能欠,唯獨人情債不能欠,讓她一定要替他還了。

  她伸手勾出衣襟裡的銀煉,上面墜著兩塊玉竹片,唇線輕揚,「現在他唯一的遺願我也替他完成了,這對玉竹終於完整了,我總算對他老人家有個交代了。」

  在看到那對玉竹片時,秋鳴風的眼中閃過一道光。那塊玉竹他曾經一直貼身收藏,現在卻被她串到一起貼身配戴,心裡有種很微妙的感覺。

  她將鏈子重新塞回衣襟,從托盤裡拿了塊點心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吃了兩塊後,她拍拍手上碎屑,開始挽起袖子,露出她欺霜賽雪的一截手臂。

  秋鳴風不著痕跡的將目光移向遠處蓊鬱的山林。

  紮好褲管,樓西月又將長髮挽起用方巾包好,然後忍不住看了眼旁邊的人。

  「喂,你在江湖上真的那麼有名嗎?」

  他望著她,不語。

  樓西月不高興了,「你能不能別這樣整天裝金子?多說幾句話,你是會死還是怎樣?」

  「說什麼?」

  她柳眉一挑,「你說說什麼?我問你話啊,你就不能有問必答?」

  「不能。」他拒絕得很乾脆。

  「為什麼?」

  「有些問題我回答不了。」

  樓西月頓時氣結,指著他的食指都有些抖,「難道你不知道自己在江湖到底有沒有名氣?」

  「虛名而已。」

  「……」簡直被他氣死。

  看著她氣得轉身就往外走,秋鳴風這才慢條斯理地說:「你聽到什麼了?」

  她哼了一聲,「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不是有話想問我?」

  「問你,你就會說嗎?」

  「你可以試試。」

  她在院門停下腳步,轉身瞪他,「我真討厭你這副不陰不陽的德行。」

  秋鳴風揚眉。

  她抿抿唇,眉頭微蹙,「你怎麼把華山掌門給殺了?現在江湖九大門派發出緝殺令,要你的命呢。」

  他目光微沉。

  「還有,雙絕宮的人也在找你,」說著,她的神色變得曖昧起來,「聽說雙絕宮宮主很美啊。」

  他垂眸喝茶。

  樓西月從院門口蹦回來,一臉八卦的靠近他,「喂,你跟她什麼關係?」

  「沒關係。」

  「怎麼可能?」她一臉不信,「沒關係人家會滿江湖找你,還為了你跟九大門派槓上。」

  秋鳴風神色不變,道:「那也與我無關。」

  「真無情。」

  「你不是要去忙?」他抬眸掃了她一眼。

  她皺了皺鼻子,哼了一聲,「你就這麼在這裡白吃白住的,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要我做什麼?」聽出她言下之意,他也回得爽快。

  樓西月驚訝了,「你竟然會主動要求幫我做事?」

  秋鳴風劍眉微挑,「不行?」

  「行,當然行,」她眉眼微彎,「那你就幫我準備過冬的柴火吧,現在已經九月了,早點多準備些,省得到時候麻煩。」

  他點點頭。

  「那就拜託了,我去摘些野菜。」樓西月笑著轉身離開。

  秋鳴風看著遠處若有所思。兩個人過冬,確實要多準備些柴火才好。

  樹葉漸漸變黃枯敗,大都凋零在蕭瑟的寒風中,墜入大地之母的懷抱。

  天氣一天天冷起來,而院子避風擋雨處的柴禾也已堆得像一座小山。

  過冬的糧食和衣物也都準備齊全,唯一讓樓西月煩惱的就是—秋鳴風似乎一點離開的打算都沒有。

  不期然的,她的目光落到院中那道正在練劍的身影上。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變得跟他手中的那柄劍一樣,冰冷無情,讓人覺得彷彿只要靠近就會被劍所傷。

  柳眉不自覺的蹙起,抿了抿唇,她低頭繼續縫手中的夾袍。

  練完劍的秋鳴風收劍歸鞘,走回簷下,在她身邊的椅中坐下。

  「你不離開嗎?再不走,大雪會封山的。」她忍不住舊話重提。

  他從炭爐上提起翻滾的茶壺,替自己倒了杯熱茶,捧入手中。

  沒有聽到他回答,樓西月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秋鳴風這才開口,「不急。」

  她哼了一聲,「你就不怕那些人找到這裡來?」

  「我傷好了。」

  樓西月終於忍不住磨牙,「把麻煩帶給自己的救命恩人,這是恩將仇報。」

  「我不會讓人傷你。」

  「牛皮別吹那麼大,你要真這麼厲害,又怎會被我救?」她反唇相稽。

  秋鳴風沒有接話,只是慢條斯理啜飲著茶水。

  她恨恨的縫著手中的夾袍。她真的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傢伙,冷冰冰硬邦邦,就像數九寒天屋外結成的冰。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

  「你究竟什麼時候走?」她突然很煩躁。

  「衣服快縫好了?」他答非所問。

  「快好了,」想到什麼,她忍不住抬頭看他,「難道你在等我把衣服縫好?」最好不是這樣,否則她直接把袍子甩到他臉上。

  他搖頭,「我身上的衣服太單薄了。」

  樓西月皺眉瞪他。

  秋鳴風不為所動。

  炭爐上的茶水咕嚕嚕的翻滾著,兩人之間再次沉默下來。

  半晌之後,最後仍以樓西月悻悻移開視線告終。

  緊抿的唇瓣顯示著她的不悅,十指靈巧的穿針引線,似乎把所有的火氣都發洩在指下的衣裳上。

  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秋鳴風重新將目光投向遠處的山林。

  樓西月咬斷線頭,抖開手中的袍子仔細檢查一遍,然後滿意的點頭。

  「吶,試試吧。」

  秋鳴風起身直接脫掉身上的外裳,換上袍子。

  「很合身。」她笑了。

  「多謝。」

  樓西月轉身回屋,不久就拿著一件外裳出來,遞給他。

  他默默接過穿在夾袍外,繫上腰帶。

  「看來我的手藝還是不錯的。」她頗有幾分自得的說。

  秋鳴風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起來。

  突然,山林中傳來飛鳥振翅驚飛的聲響,兩人對視一眼。

  「他們找來了?」樓西月有些狐疑。這裡如此隱密偏僻,他們竟然也能找到。

  他面沉如水,目光冷冷的投向飛鳥竄起處。

  「找你的,我先躲躲。」

  秋鳴風扭頭看她,眼中尚有來不及收起的一絲錯愕。

  「看什麼?」她理直氣壯道。「找你的,又不是找我,我當然要躲一下。」

  「好。」

  「這才像個男人,有擔當。」她很欣慰地拍拍他的肩,「我先閃了,最好你跟他們一起離開。」說完,她就往屋裡走。

  她竟是要躲回屋裡嗎?

  略一思索,秋鳴風心中瞭然,屋裡一定是有機關暗道的。

  突然,樓西月又從屋裡探出身,「秋鳴風,你最好把人引遠些,我師父很喜歡這裡的。」她還不想替老傢伙遷墳。

  他點頭。

  樓西月馬上又縮了回去。

  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轉過身時,週身便籠罩上一層肅殺之氣,幾個輕躍便消失在院外。

  在他離開後不久,樓西月走了出來。

  此時的她,一身寬大的褐色衣袍,頭上戴了一頂黑紗斗笠,將她的身材樣貌完全遮掩起來,使人不辨男女。

  遠處的林中隱約傳來打鬥聲,她辨別了下方位,如一縷輕煙般掠了出去。

  她一直知道秋鳴風人冷劍更冷,但是親眼見到他殺人的時候,她仍忍不住從心裡泛出一股涼意。

  難怪江湖上都說秋鳴風的劍是最冷酷無情的劍,秋鳴風的人是最冷血的人。

  百聞不如一見!

  她下意識的摸摸脖子,忍不住有些慶幸,自己這段日子並沒有做得太過分。

  突然,秋鳴風朝她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

  樓西月嚇了一跳,一顆心差點跳出來。

  離得太近了吧?

  她急忙閃身後退,停在一個自認很遠、很安全的地方觀望。

  等到那些人全部倒地不起時,秋鳴風收劍入鞘,幾個輕躍到了樓西月的面前。

  「西月。」聲音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我來幫你清理善後。」她的聲音不自覺的便有些討好,瞧他揚眉,她急忙解釋道:「屍體總要處理掉的,否則會被人循線找來。」

  秋鳴風看著她,不語。

  明知隔著黑紗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樓西月卻仍下意識的躲開他的視線,「你提著屍體跟我來。」說完便當先掠去。

  他照她說的做。

  兩人一前一後在山林中疾掠,不久便停在一處山溝坡地。

  「扔這裡。」

  秋鳴風將手中的屍體扔下,然後掉頭離開。

  樓西月鬆了一口氣,總覺得他似乎很生氣,週身的氣息都冷得顫人。

  蕭索的初冬山林,草木凋敝,太陽已經落到山後,天一點點的暗下來。

  山風漸漸呼嘯,暗影幢幢,孤身佇立在此面對著冰冷的屍體,樓西月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秋鳴風的速度很快,但因為屍體的數量,等他把所有屍體都弄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他皺眉看著屍體一點點消失,「是什麼?」

  樓西月帶了幾分得意的回答,「化屍水。」

  「扔掉。」

  「呃?」

  秋鳴風朝她跨了兩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到最短。

  無聲的壓迫籠罩在身,她很不情願的掏出一隻瓷瓶,拔塞後把藥水全部倒掉。

  他轉身,「走吧。」

  樓西月忍不住握拳朝他的背影揮了幾下。這個男人真的很討厭啊。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11 11:05 PM

第二章

  細碎的雪花簌簌而下,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

  這是入冬的第一場雪,已下了一日一夜,街上的行人一下子變得稀少起來。

  兩條身影在雪花紛飛中進城,走入一家客棧。

  「兩位客官用膳還是住店?」

  「兩間上房。」

  「對不住了兩位,本店只剩一間上房。」掌櫃不敢多看那個渾身透著冷氣的俊美男子一眼,只能朝他身邊的少女表示。

  「還有別的房間嗎?」樓西月蹙眉。趕了一天的路,她實在不想再動了。

  掌櫃陪笑,「那就只剩通鋪了。」

  她扭頭道:「咱們另找一家吧。」

  秋鳴風一言不發轉身往外走。

  樓西月急忙跟上。

  半炷香後,他們重新回到這家客棧,住進那唯一的一間上房。

  「搞什麼,這城裡的客棧怎會都滿了?」進了房間,樓西月不滿的低聲咕噥。

  「小鎮,下雪了。」

  她蹙眉瞪他,「多說幾個字你會死啊。」

  他在桌邊坐下,將劍隨手放到桌上,「這鎮很小,因為這場雪,許多人只好投宿,所以客棧一時爆滿也是難免的。」

  樓西月瞪眼。他故意的嗎?

  「還要再說嗎?」

  這絕對是故意的!

  「我沒有那麼笨。」她的聲音忍不住大了點。

  秋鳴風提起桌上的茶壺,看她。

  她搖頭,「我不渴。」

  他自己倒了杯茶喝。

  樓西月放好行李,坐到桌邊,「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只要一想到他從頸後給了她一記手刀,然後將她帶出山,她就有半夜磨刀的衝動。

  他走便走,非要連她一起打包帶走就太過分了!

  秋鳴風一如既往的沒有給她答案。

  她洩氣的趴到桌上,轉著一隻空杯玩。

  「秋鳴風,你很討厭吶,我不喜歡冬天在外面走動,很冷的。」

  他放下杯子,「我讓店小二提熱水進來。」

  她臉一紅,偷偷瞥了他一下。

  他面不改色道:「我出去。」

  「廢話,你當然要出去,難不成你還想讓我當著你的面洗澡嗎?」樓西月有些惱羞成怒。

  秋鳴風淡然地說:「我會閉上眼。」

  她直接一掌拍向他。

  他閃身避過,拉門出去。

  樓西月的臉後知後覺的燒起來。那個混蛋大冰塊!

  沒一會兒,店小二便提了熱水進來。

  店小二最後一次進房倒好水,提著空桶出來的時候,忍不住朝門外抱劍而立的青衣男子看了一眼。

  秋鳴風冷冷看了過去。

  店小二馬上低頭跑開。這男人好可怕!

  他靠著牆,目光隨意的打量著樓下的人。

  不多時,屋內傳來撩水的聲響,他收回目光垂下眼,彷彿老僧入定般化成一尊雕像。

  偶爾走道上有人經過,看到他站在門外不免會看一眼,但馬上便會移開目光,快步離開。

  實在是他身上透出的生人勿近氣息太過強烈,讓人想忽視都難。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於,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秋鳴風回首便看到樓西月當門而立。

  屋內尚有氤氳的水氣,初出浴的她雙頰泛著一層粉紅的色澤,整個人清新得彷彿一枝雨後亭亭玉立的芙蓉。

  看到站在門外的他,樓西月愣了一下,「你一直在這裡?」

  他沒有回答,逕自走了進去。

  樓西月已經知道了答案,臉上的熱度再次攀升,有些心慌的將房門關上。

  秋鳴風在屏風前站住,沒有回頭,只是丟出一句,「你不出去?」

  「出去幹什麼?」

  「我要洗澡。」

  整張臉都快燒起來,她跺了跺腳,惱道:「我當然會出去。」

  聽到她狠狠甩上房門,腳步往樓下而去,秋鳴風的嘴角揚了揚。

  下了樓,在大堂坐下的樓西月提了茶壺才要倒,突然整個人像被針紮了一樣跳起來。他……他用她的洗澡水洗嗎?

  她輕咬下唇,眼神也閃爍起來。

  努力穩了穩心神,她對自己說:「這沒什麼,趕了一天的路,他只是懶得再叫水罷了。」對,一定是這樣。

  做好心理建設,樓西月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下來用膳的人越來越多,她也漸漸放開心思,望著門外越來越大的雪出神。

  一直到秋鳴風坐到她對面,她才分了一眼給他。

  「小二哥上菜。」她幾乎是馬上就移開目光,轉而朝店小二吩咐。轉過頭發現他在看她,她沒來由有些心慌,「雪下大了。」

  他只是點了下頭。

  忍不住有些惱,她索性低頭不再理他。

  飯菜很快上來,兩人沉默的用膳。

  之後,回到客房。

  樓西月放下仍是半濕的長髮,拿了布巾擦拭,然後用梳子慢慢梳理,就是不看秋鳴風,也不開口說話。

  他也不開口,靜靜地坐在桌邊。

  屋內的氣氛便有些沉滯起來。

  終究還是她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們怎麼睡?」只有一張床啊。

  秋鳴風朝床看了一眼,「天冷,一起睡。」

  嘴角狠狠抽了兩下,樓西月將手中的梳子用力拍在桌上,「秋鳴風—」

  他淡淡的看過去。

  樓西月咬牙壓低聲音,道:「這怎麼可以,男女有別。」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你這會兒倒是有問必答了?」她忍不住譏諷。

  秋鳴風再次閉上嘴。

  她氣得拍桌,「你故意的啊?」

  他慢吞吞道:「你不喜歡我說話。」

  「你說的那是什麼話?」她怒。

  「實話。」

  像被戳破的皮球一樣,樓西月滿肚子的火氣一下子洩了個乾乾淨淨。她錯了,像秋鳴風這樣的男人根本不會有什麼異樣心思,恐怕在他眼裡,她還不如他手裡的那把劍。

  這感覺很鬱悶……

  她慢慢梳理長髮,看著桌上的蠟燭一點點燃燒落淚。

  屋裡很靜,只有蠟燭燃燒的聲響。

  屋外走道也很靜,客棧裡的住客大都已經安歇。

  窗外落雪聲越來越大,昭示著明天的道路越加難行。

  樓西月睡在裡側,裹了一床被子面牆而臥。

  燭火熄滅的時候,秋鳴風也上了床,另蓋了一條被子。

  一時之間,天地彷彿只剩下窗外簌簌的落雪聲,樓西月不自覺地攥緊被角,閉著眼命令自己趕緊睡。

  「冷嗎?」

  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在此時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霍然睜眼,「還好。」

  話音未落,就感覺他貼近她,體溫忍不住又有些升高,這下是真的不冷了。

  「謝謝。」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但在寂靜的屋中仍清晰可聞,他在黑暗中微勾了唇線。

  「啊—」在張嘴的瞬間,她就伸手摀住,所以那聲脫口的驚呼便夭折在她自己手上。

  漂亮的鳳眼睜得大大的,帶著驚慌、羞澀以及毫不掩飾的惱怒,直直的瞪著床上的另一個人。

  樓西月已經知道了答案,臉上的熱度再次攀升,有些心慌的將房門關上。

  秋鳴風在屏風前站住,沒有回頭,只是丟出一句,「你不出去?」

  「出去幹什麼?」

  「我要洗澡。」

  整張臉都快燒起來,她跺了跺腳,惱道:「我當然會出去。」

  聽到她狠狠甩上房門,腳步往樓下而去,秋鳴風的嘴角揚了揚。

  下了樓,在大堂坐下的樓西月提了茶壺才要倒,突然整個人像被針紮了一樣跳起來。他……他用她的洗澡水洗嗎?

  她輕咬下唇,眼神也閃爍起來。

  努力穩了穩心神,她對自己說:「這沒什麼,趕了一天的路,他只是懶得再叫水罷了。」對,一定是這樣。

  做好心理建設,樓西月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下來用膳的人越來越多,她也漸漸放開心思,望著門外越來越大的雪出神。

  一直到秋鳴風坐到她對面,她才分了一眼給他。

  「小二哥上菜。」她幾乎是馬上就移開目光,轉而朝店小二吩咐。轉過頭發現他在看她,她沒來由有些心慌,「雪下大了。」

  他只是點了下頭。

  忍不住有些惱,她索性低頭不再理他。

  飯菜很快上來,兩人沉默的用膳。

  之後,回到客房。

  樓西月放下仍是半濕的長髮,拿了布巾擦拭,然後用梳子慢慢梳理,就是不看秋鳴風,也不開口說話。

  他也不開口,靜靜地坐在桌邊。

  屋內的氣氛便有些沉滯起來。

  終究還是她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們怎麼睡?」只有一張床啊。

  秋鳴風朝床看了一眼,「天冷,一起睡。」

  嘴角狠狠抽了兩下,樓西月將手中的梳子用力拍在桌上,「秋鳴風—」

  他淡淡的看過去。

  樓西月咬牙壓低聲音,道:「這怎麼可以,男女有別。」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你這會兒倒是有問必答了?」她忍不住譏諷。

  秋鳴風再次閉上嘴。

  她氣得拍桌,「你故意的啊?」

  他慢吞吞道:「你不喜歡我說話。」

  「你說的那是什麼話?」她怒。

  「實話。」

  像被戳破的皮球一樣,樓西月滿肚子的火氣一下子洩了個乾乾淨淨。她錯了,像秋鳴風這樣的男人根本不會有什麼異樣心思,恐怕在他眼裡,她還不如他手裡的那把劍。

  這感覺很鬱悶……

  她慢慢梳理長髮,看著桌上的蠟燭一點點燃燒落淚。

  屋裡很靜,只有蠟燭燃燒的聲響。

  屋外走道也很靜,客棧裡的住客大都已經安歇。

  窗外落雪聲越來越大,昭示著明天的道路越加難行。

  樓西月睡在裡側,裹了一床被子面牆而臥。

  燭火熄滅的時候,秋鳴風也上了床,另蓋了一條被子。

  一時之間,天地彷彿只剩下窗外簌簌的落雪聲,樓西月不自覺地攥緊被角,閉著眼命令自己趕緊睡。

  「冷嗎?」

  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在此時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霍然睜眼,「還好。」

  卑音未落,就感覺他貼近她,體溫忍不住又有些升高,這下是真的不冷了。

  「謝謝。」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但在寂靜的屋中仍清晰可聞,他在黑暗中微勾了唇線。

  「啊……」在張嘴的瞬間,她就伸手摀住,所以那聲脫口的驚呼便夭折在她自己手上。

  漂亮的鳳眼睜得大大的,帶著驚慌、羞澀以及毫不掩飾的惱怒,直直的瞪著床上的另一個人。

  秋鳴風面不改色的鬆開手,聲音一如平常,鎮定而冷冽,「你自己夜裡滾進我懷裡的。」

  「你可以把我推開。」

  「麻煩。」

  簡單兩個字剌得樓西月內傷,這個男人太混蛋了!

  「你別太過分了,我好歹也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被你佔了便宜,你還敢擺出這麼一副你吃虧的表情。」

  「那要怎樣?」他平靜的反問。

  她一時語塞,咬咬唇,才惱怒地強調,「總之,我不是麻煩。」

  「哦。」

  見他如此,她益發的生氣。「閃開,我要起床。」他十分識趣的讓開。

  樓西月穿鞋下地,奔到窗前,打開窗戶,一股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舉目望去天地一片銀白。

  「哇,好大的雪!」銀妝素惠的世界瞬間就把她心裡的那股鬱悶之火沖得七零八落,再也無法凝聚,眼中滿是驚艷。

  秋鳴風靠坐在床頭看她,窗外是銀白的世界,而窗前的她,只是在那裡便給這冰冷的世界注入一股鮮活。

  「真冷!」樓西月搓手跺腳,有些不甘的拉上窗戶,她跑回床邊,重新爬回溫暖的被窩,「外面的雪下得好厚,走不了了。」

  他輕應一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她有些狐疑的看著他,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你究竟要去做什麼?」

  「去赴一個約。」這一次他回答了她。

  「赴約?」她裹著被子坐起來,「你要跟人比武嗎?」

  「是。」

  「真的啊?」她的神情激動起來,「我從沒有見過人比武呢,好不好看?」

  「不知道。」

  她抿著唇,撓撓自己的下巴,一副瞭然的神情,自語般地說:「問你肯定是不行的,你這人一看就沒什麼情趣,又冷又硬的。」

  秋鳴風雙手環胸,看著她不說話。

  眼珠一轉,她興致勃勃地問:「你是打算帶我一起去嗎?」

  「嗯。」

  樓西月點點頭,「雖然我很不喜歡在這種天氣出門,但是如果能看到你跟人比武的話,也還不錯。不過,」她說著就皺起眉頭,「你直接跟我說就行啊,為什麼要把我打昏了帶出山?」

  不打算回答她這個問題,他閉上眼。

  「又裝死!」對此,她十分不滿,「你是否擔心他們找到那裡,我會有危險,所以才決定把我帶出來的?」他沒有回答,算是默認。她拍拍他的肩,道:「好吧,我決定原諒你。」

  秋鳴風嘴角牽動一下,依舊沒說話。

  樓西月又倒回床上,雙手支著下巴趴在枕頭上,若有所思地呢喃自語,「江湖上的人都在找你,我跟你一起上路豈不是很危險?能看熱鬧固然不錯,可性命更要緊啊……」

  他閉眼靠在床頭似乎是睡著了。

  外面走道漸漸有人走動,街上也慢慢有了動靜。

  樓西月再次醒來時還有些迷糊,一邊揉眼,一邊坐了起來,「什麼時候了?」

  「辰時。」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扭頭看了一眼,爬爬披散的長髮,有些不解,「你怎麼也沒起來?」

  秋鳴風仍舊閉著眼回答,「無事可做。」

  想想外面的大雪,她便沒再說什麼,下床洗漱。

  兩人收好行李下樓的時候,住客並沒有減少多少,不少人都坐在大堂裡說話。看樣子,這場大雪耽擱不少人的行程。

  用過膳之後,樓西月去櫃檯結了帳,然後跟著秋鳴風出了客棧。

  一出門,迎面而來的風如刀子一般劃過面頰,她瑟縮一下,低頭攏了攏身上的大氅。

  「這種鬼天氣還要趕路啊,我不跟你一起走行不行?」她小聲咕噥。

  秋鳴風一言不發,牽起她的一隻手,邁步前行。

  被他厚實的大手握住,樓西月楞住,恍惚的想,原來他的手這麼暖和啊,跟他的人真不像。

  漫天飛揚的大雪中,兩條身影相伴而行,漸漸消失在一片茫茫雪色中。

  大地被雪掩蓋,道上人跡罕見,連野獸也失了蹤影。

  在一片蒼茫中,只有山腳下的這間破舊山神廟可供人歇腳。

  廟門上的匾額在凜冽寒風中發出「嘎呀」的支解聲響,彷彿下一刻便會分崩離析,摔落地面不復完整。

  熊熊燃燒的火堆映紅了樓西月的臉頰,她坐在神案前百無聊賴的撩撥著柴火。

  「唉。」不自覺地逸出一聲輕歎。

  右手托腮,她抿唇看著跳躍的火苗,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讓那個大冰塊一路牽著走到這麼個杏無人煙的荒郊野地來。

  「咕噌……」肚子發出讓人尷尬的聲響,她皺皺鼻,咕嚷道:「真的很餓啊,那傢伙到底能不能找到吃的?」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怨念,虛掩的廟門被打開了,一股冷風夾雜著雪花吹進來。

  「關門,凍死了。」當看到他手中那處理好的山雞和野兔時,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你都處理好了啊。」

  「嗯。」走到火堆邊,將手中的獵物遞給她。

  樓西月快手快腳的將兩隻野味串到樹技上,上架翻烤。

  目光不經意的瞥到他凍得發紫的雙手時,她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你的手不要緊吧?」這種天氣的水一定很冰的,如果讓她去清洗,她肯定不幹。

  秋鳴風眼皮都沒抬一下,逕自在火堆邊烘烤雙於,「沒事。」

  盯著火苗想了一會兒,樓西月抿抿唇,做了一個決定,「秋鳴風。」

  「嗯?」

  「我們能不能別走這種荒蕪人煙的小路?」

  他淡謨的掃了她一眼,「為什麼?」

  「我要住客棧,我要洗熱水澡,這個理由可不可以?」她柳眉上挑,帶了幾分挑釁的說。

  他上下打量她一下,這才慢條斯理地回答,「你不怕被人發現會有危險嗎?」

  樓西月差點跳起來,手指發顫地指著他,「原來你真的是故意的啊。」這個傢伙不但心是冷的,還是黑的!

  秋鳴風不置可否,繼續烘自己的手。

  「做人不可以這樣的,」她一臉憤滿心地指控,「我救了你啊,你不知恩圖報也就算了,先是從背後偷襲帶我出山,然後又害我挨餓受凍,太過分了吧?」

  「你說的,性命要緊。」

  「性命是要緊啊,整天這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天寒地凍,一不小心夜裡就會著涼生病,性命自然有危險。」她振振有詞。

  「有道理。」

  「本來就有道理。」

  「再將就一晚吧。」

  「今晚還得睡破廟啊。」她的情緒一下子就低落下去。

  秋鳴風歎氣,「天很晚了。」來不及趕到下個宿點。

  「那你不可以讓我凍著。」

  「嗯。」

  肉油滴在火上,茲茲作響,漸漸的,肉香瀰漫在山神廟內。

  樓西月一邊摸肚皮,一邊翻架上的肉,嘴裡還不時嘀咕。

  等到後來,她忍不住從腰間拔出一把小刀,開始從架上割下小條的熟肉祭自己的五臟廟。

  那是把通體烏黑的刀,看起來十分不顯眼,連刀帶柄也不過七寸長短,小巧可愛,猶如一件玩物。可是,秋鳴風知道那是把削鐵如泥的寶刃,是邪醫獨有的「烏金刀」,在江湖名器譜中排行第六位。倘若邪醫泉下有知,他的寶貝徒弟經常拿這把天下聞名的寶刀割草切肉製藥,不知是何感想。反正,秋鳴風很是無語。

  他一直強迫自己別去想那是烏金刀,這樣才不會有劈手奪下它不讓人再褻瀆潰的衝動。

  「西月。」他終究沒能忍住。

  「什麼事?」她歡快的割著肉往嘴裡送,話都說得有些合糊。

  「這是烏金刀。」他提醒。

  她揮了揮手裡的刀,點頭,「我知道啊。」

  「你這樣太褻瀆了。」

  樓西月輕輕又割下一條肉,一邊吃一邊道:「你就是太正經嚴肅了,我師父說的好,東西不管多名貴,能用才是最實際的,難不成真要把它供起來,一天三炷香的拜嗎?」

  「……」確實是邪醫一貫的作風。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11 11:05 PM

第三章

  架上的野兔已經被她割得七零八落,好吃的部分基本上都進了她的肚子。然後,她開始進攻烤得焦黃鮮嫩的山雞。

  秋鳴風接手剩下的兔肉。

  他知道,西月的脾氣來得快,去得更快,性格雖然有些古怪,但總體還是可愛的。

  她會暗整他,但也會容忍他偶爾過分的舉止,或許她認為這樣才公平。

  可愛。

  是的,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子。

  看著她吃得歡快無比的模樣,秋鳴風眼神不自覺的柔和起來。「秋鳴風,你有錢嗎?」

  「嗯?」

  她難得一本正經的看著他,「多不多?」

  「還好。」他說得很保守。

  「那好,」她瞬間笑顏如花,「以後我要坐馬車,那種很暖和很大的馬車。」

  他點頭,「好。」

  「這樣的話,陪你冒一點險,我就不會很介意了。」他低頭,嘴角輕輕揚起。他其實也不介意她偶爾的刁鑽的。

  兩人把山雞和野兔吃得一乾二淨,又喝了些放在火堆邊喂得溫熱的一溪水。然後,開始收拾晚上睡覺的地方。

  秋鳴風又出去撿了些柴回來,確保晚上有足夠的柴禾添火。

  睡前,樓西月很認真的向他確認,「你真的不會說出去?」

  「真的。」

  「這真的只是權宜之計?」她有種自欺欺人的心態。可是不那樣,夜裡真的很冷啊。

  「嗯。」他的表情絲毫沒有起伏。

  樓西月望著屋頂吐了口氣,「還好,這是最後一次了。」明天就可以結束露宿荒郊,以後也不用再這樣取暖。

  秋鳴風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朝她張開雙臂。

  她偏過頭,偎進他懷裡。

  他用大氅將她嚴實的蓋住,讓她在自己懷中安睡。

  再次見到城鎮時,樓西月整個人都有些激動,終於有床睡,有熱水澡泡了!她拉著秋鳴風就往城裡跑,完全無視周圍行人投來的目光。

  他任她拉著,配合著她的速度前行。

  「我們到這家吃飯。」說話間,她在一家酒樓前停下。

  秋鳴風點頭。

  兩人一進門,突然就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甚至許多人都抓起桌上的兵器,大有馬上衝上來的意思。

  慢慢環視了一圈,樓西月面無表情的扭頭道:「我後悔了,跟你一起的危險性真的很大。」

  秋鳴風反握住她尚未完全鬆開的手,走到一邊的空桌坐下,隨於就將劍放到桌上。

  「你竟然還有心情吃飯?」她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

  「餓了。」他的回答依舊簡潔。

  看看大堂內一觸即發的緊張情勢,她想了想,決定無視。

  「小二哥,好酒好菜來一桌。」店小二小心翼翼地應聲,然後一溜煙逃向廚房。

  「秋鳴風,你殺了我們掌門,還敢這麼囂張,真不把江湖同道放在眼裡嗎?」他冷冷掃過去,「如何?」

  那華山弟子手往劍柄上一握,長劍出鞘,劍尖直指他,「我們今天就要為掌門報仇。」

  「等等。」

  所有人都看向突然喊停的人。

  樓西月眨眨眼,一臉無辜地說:「你們要找的人是他,我到旁邊等上菜,刀劍不長眼誤傷就不好了。」

  「你是他的朋友,難道還想罝身事外不成?」

  「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我不認識你們掌門,跟秋鳴風也不熟,為什麼不能罝身事外?」她很不解。

  「你當我們都瞎了不成,你跟這傢伙那麼親熱,怎會不熟?」

  「呸,飯可以多吃,話可不能亂講,誰跟他親熱了?本姑娘清白著呢。」她這句話遭到大堂內所有人的鄙視,明明剛才所有人都看到她跟秋鳴風是手牽手走進來的。

  「秋鳴風,納命來。」

  一聲怒喝,刀劍出鞘,人也同時撲了過去。

  樓西月及時騰身而起,讓秋鳴風去應付那些人的攻擊,而她則穩穩地落到二樓欄杆上,坐著看熱鬧。

  秋鳴風的劍始終沒有出鞘,可是那些人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沒有碰到。

  最後,有人將目光投向樓西月身上。

  可惜速度不如人,很快便被秋鳴風一劍挑一個,倒臥一地。

  這時候,樓西月眼尖的看見店小二端著托盤回到大堂,不由得眉開眼笑,「小二哥,菜好了啊,趕緊擺上來。」說著,她從樓上一躍而下,重新到桌邊坐好。

  店小二哆哆嗦嗦的過去把菜放好,然後飛一般奔向廚房。

  目光在地上倒臥的人身上掃了一圈,秋鳴風冷聲道:「我們要用膳。」

  樓西月附和,「對對,要打等我吃完,你們再繼續,我保證中立。」

  那些人從地上爬起來,撿起自己的兵器,找了位置坐下,雖然懼怕秋鳴風的武功,但是也不肯就此離去。沒有人打擾,雖然氣氛依舊很緊張壓抑,但是樓西月卻絲毫不受影響,快樂的吃東西。這個時候,除了吃飯,再沒有其他事情能讓她感興趣。

  許多人都在心中嘀咕,不曉得這個突然出現在秋鳴風身邊的少女,究竟是什麼來歷?

  不管如何,能讓秋鳴風這個自出道以來就一直獨來獨往的人允許一路同行,兩人肯定關係匪淺,眾人一致如此認為。

  用風捲殘雲來形容樓西月的吃飯速虔並不為過,但她的吃相卻奇異的不難看。

  吃飽喝足,她滿足的瞇起眼,往後靠在椅背上,說:「總算又吃到熱呼呼的飯菜了。」

  秋鳴風放下杯子,替她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

  這一幕讓不少人瞠突了眼,他們看錯了吧?

  這還是那個江湖傳昔日中冷心海面的秋鳴風嗎?

  樓西月習以為常的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目光在大堂溜了一圈,身子向他湊近,壓低聲音道:「他們好像不肯走哦。」

  秋鳴風抬了下眼皮。

  「你打算讓他們跟著?」她純梓是好奇。

  「你想嗎?」他不答反問。

  她認真的想了想,回答他,「那樣目標是不是也太明顯了?」

  「又如何?」

  這種淡漠到不屑一顧的口吻,實在很難讓人喜歡,她跟他沒仇都想扁他,更別說跟他不對盤的。

  「不如何,反正他們找的是你,又不關我的事。」樓西月攤攤手,表示毫無壓力。

  「飽了?」秋鳴風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嗯。」

  他起身就往外走。

  樓西月瞪眼,一邊撇嘴,一邊往櫃檯去結帳,然後慢條斯理地走向那個等在門口的人。跟著他們走出酒樓的還有幾大門派的弟子,因為自知力量懸殊,他們只是遠遠的跟著。

  馬車很大、很暖和,鋪了厚厚的氈毯,還放了一隻爐鼎。

  樓西月終於不再覺得冬日出行是件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

  唯一讓她覺得不怎麼好的就只有——

  馬車後跟著一群持刀佩劍的江湖人。藍色絲帶在她的指間不停穿梭翻飛,她玩得不亦樂乎。

  秋鳴風坐在對面,低頭雕著手中的一塊玉石,車廂內只有爐鼎內的炭燃燒發出的曄剝聲。

  「啊,真無聊。」她放下手中的絲帶,趴到兩人之間的小几上。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低頭繼續雕玉石。

  她掀起車簾一角,看到跟在馬車後的那群人,很是感歎地說:「他們真的這樣一路跟著我們啊。」她忍不住去看車廂內的另一個人,想到他當時給自己的答案,嘴角就忍不住拜狠抽搐兩下。

  「不想拔劍」,這算什麼答案?可這還真就是答案,也很符合秋鳴風的性格。因為不想拔劍、不想殺人,所以他容忍那些人跟著,只要那些人別出手挑釁,他完全當他們不存在。

  「你為什麼要殺華山掌門?」

  秋鳴風雕刻的手停下,冷淡地回答,「不是我。」

  「啊?」樓西月難以置信的揚眉,「那你為什麼不告訴那些人?」

  「他們不信。」

  她不說話了,老傢伙早就說過的,江湖有時是很不講道理的。

  突然有些無力,她往後倒在厚厚的聲毯上,雙手支頭,望著車頂,自語似地感慨道:「江湖真是個很奇怪的地方。」

  秋鳴風只是瞥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

  樓西月躺著躺著,在馬車的顛簸中漸漸有了些睏意。

  就在她似睡非睡的時候,車身突然劇烈的晃動一下,她被甩到秋鳴風的腳邊,人也跟著清醒。

  「出什麼事了?」她下意識的開口詢問。秋鳴風垂眼看她。

  她揉揉被撞的額頭,就這麼躺在他腳邊,柳眉一挑,帶些挑釁的看著他,「你這麼不喜歡說話,要不要我乾脆幫你變成啞巴?」

  他亦挑眉,似乎有些興味。

  「要嗎?」

  「你不怕悶嗎?」

  他的弦外之音她聽明白了,就因為聽明白了,所以更加的生氣,「難道你以為我現在就不悶嗎?」

  「悶。」他肯定的回答。

  「那你還裝金子,不肯說話?」樓西月抓著他的衣襟爬起來,伸指點點他的胸口,「你讓我跟你一路同行,又不肯跟我多說話,想悶死我啊。」

  他搖頭,「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道:「我決定了,你要再這樣,我就要跟你分道揚鑣。」

  秋鳴風不冷不熱的提醒她,「他們認為你是我的人。」

  她怔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我什麼時候是你的人了?你別想拖我下水,你的江湖恩怨跟我毫無關係。」

  秋鳴風明智的適時閉口。

  但樓西月如餘怒未歇,瞪著他道:「難怪你要這樣招搖過市,你根本就不安好心。」

  他淡淡地看著她,不語。

  「這簡直就是恩將仇報。」她怨恨地叫。

  馬車突然一個劇烈的顛簸,毫無防備的她撲進了他懷中。

  秋鳴風自然而然地伸手抱住她,低聲道:「別動。」聽出他話中的警告,她立刻停止掙扎,安靜順從地趴在他懷中。

  在利箭透車而進的千鈞一髮間,秋鳴風抱著樓西月破車而出。

  車廂在瞬間分崩離析,車伕也死在亂箭之下,只餘一地殘骸與血跡。

  秋鳴風面沉似水。

  樓西月感覺到他週身散發出的冷意,他怒了!長劍出鞘,聲如龍時,劍身如水,冷冽如冰。她突然有些憐憫那些惹怒他的人。

  他朝箭飛來的方向掠去之後,一直尾隨他們的人立刻圍了上來,目標是——樓西月。

  「調虎離山?」她的神情頗是玩味,手指漫不經心地在腰間輕撫。

  「妖女,納命來。」

  「我什麼時候竟成了妖女?」她一臉好奇。

  「跟秋鳴風那樣的人混在一起的女人會是什麼好人?」有人不屑。

  她受教的點頭,「說的是,那我就不需要對你們客氣了。」話音未落,她的手輕揚,原本像腰帶一樣纏在她腰上的一條布鞭如蛇一般疾飛而出。

  所有人吃了一驚。

  他們從末見過這個女子出手,她一直被秋鳴風護在身邊,因此他們低估了她的身手。

  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出錯就意味著喪命,而樓西月並不會跟他們客氣。

  一身藍衣的她如彩蝶穿花,手中的一條鞭如毒蛇吐信,沾上非死即傷。

  不知何時回來的秋鳴風遠遠看著,眉頭漸漸蹙起。

  他從未見過她殺戮,此時的她彷彿被修羅附身,天真嬌憨不再,只餘嗜血。

  她臉上雖然笑著,眼中卻罩著一層冰,他不喜歡這樣的她,無論是誰讓她丟失那明媚清爽的笑靨,都不能被原諒,無論是誰!

  握著鞭,樓西月眉抿得緊緊的,冷冷瞪著出手幫自己的男人。

  血從秋鳴風的劍上滑落,不留絲毫痕跡,面對一地的屍首,他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的歸劍入鞘。

  秋水無痕,水過無痕,血過亦無痕。

  「我不需要你幫忙。」她的聲音很冷,是他從未聽過的冷。

  「西月。」他喚她。

  「是你將我牽扯進這些江湖恩怨中的。」他垂下眼。

  「他們想要我的命,我便無須對他們客氣,江湖本就容不得太多善心。」秋鳴風幾不可聞的逸出一聲輕歎。他不該忘了她的師父是邪醫。

  「走吧。」說完,他轉身邁步離開。

  她沒有動。

  「西月?」他停步回頭,如見她低頭站在原地,不得已,他又走回她身邊。

  「我不要跟你一起了。」她的語氣有些委屈,她手中的鞭是她親手偏結而成,原本漂漂亮亮的纏在腰上做裝飾,現在卻沾了血污要不得了。

  秋鳴風直接奪下她手裡染血的布鞭扔掉,不容拒絕的牽住她的手,邁步就走。

  「秋鳴風,你放手,我不要跟你一起走了……」

  寂靜的山道上只有少女清脆而又充滿怨念的聲音迴響,卻始終沒有人回應。而兩人也終於越走越遠。

  正午,正是酒樓生意火紅的時候。

  一對男女一進門就受到大家的注目,男的俊美冷峻的外形與那一身萬年寒冰似的氣質,讓人看一眼就不敢再多看。可他身邊的那位少女如與他恰恰相反,容貌明麗清純,怎麼看都是一位惹人憐愛的俏佳人。

  冰與陽的兩極對比,如又奇異的和諧。

  這樣的組合讓一些人立即聯想到最近江湖上的傳聞——

  江湖第一高手秋鳴風消失幾個月後再次出現,身邊便多了一位紅顏知己。沒有人知道少女是何來歷,但她是秋鳴風出道江湖以來,第一個帶在身邊的女人,其意義不言而喻。

  秋鳴風向來無視他人的側目。而樓西月則完全不在意他人的注目。

  兩人跟在店小二身邊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秋鳴風將劍放在桌上,動手倒了兩杯茶。

  樓西月手中的兩枝紅梅,在她一襲雪白狐裘的映襯下顯得益發鮮艷奪目,她不時的放在鼻下嗅嗅,神情很是愉悅。

  兩人同樣的雪白狐裘,一樣的天藍衣裳。

  秋鳴風清冷而孤傲,讓人感覺難以親近。

  可樓西月如顯得清麗出塵、明眸咭齒,讓人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稍作停留。

  「我把花插頭上好不好看?」她折下一小技梅,上面有三、五朵蔟在一起的梅花,她放在篕角比劃。

  秋鳴風點頭。

  她莞爾一笑,就要把花插上。他卻突然接過她手中的花,替她輕輕的插進髮髻中。

  樓西月不以為然的撇了下嘴,放下梅枝,端起瓷杯喝了一口茶。

  雖然一身狐裘錦衣,但她頭上的髮飾如極少,除了束髮的一條藍色絲帶外,就只有兩支小報鈿,素淨得有些冷清,現在簪了技新梅上去,暮然便多了幾許春意。

  有人的手悄悄握到劍柄上,如被秋鳴風漫不經心的冷冷一瞥驚得手足冰冷,再不敢亂動。

  樓西月開心的吃著自己腰間布袋裡的板栗,等著店小三上菜,很快,桌上便堆起一小堆栗子殼。

  秋鳴風終於看不下去按住了她的手,對她搖頭。她皺皺鼻,不滿地咕噥,

  「人好多的,菜沒那麼快上,我很餓啊。」

  「等著。」

  「不是這麼沒人性吧,有東西吃你讓我餓著?」她一臉難以認同。

  秋鳴風只是扭頭朝一旁的店小二看了一眼。

  店小二頓覺渾身一涼,嚇得臉色發白忙去催菜。

  菜上得很快,終於中止了樓西月再次往布袋裡掏板栗出來充飢的動作。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從外面走進來幾個人,他們要嘛一身黑,要嘛一身白,但統一的是,他們腰間都掛著一塊相同的銀牌。

  這樣穿著打扮的人,樓西月曾經見過,親眼看著他們死在秋鳴風的劍下,並用化屍水將他們毀屍滅跡,她也是從那時候起不得不踏入江湖。

  她忍不住朝對面的人瞥了一眼。

  秋鳴風神色不變的吃著自己的飯。

  樓西月忍不住小聲提醒,「是雙絕宮的人。」

  他眼皮都沒抬一下,淡定道:「吃飯。」

  她撇嘴,「真沒好奇心。」

  那幾個雙絕宮的人從門口逕自走了過來,然後停在他們桌邊。

  「秋大俠,我們宮主有講。」秋鳴風置若罔聞。

  雙絕富的人也不多說,只是站在他們跟前,手按劍柄,一臉冷凝。樓西月突然就沒了胃口。

  「你們這些人為什麼總喜歡在別人吃飯時來打擾?」很影響食慾的。

  他抬頭冷冷掃過雙絕宮的人,道:「走。」

  「我們宮主誠心相邀。」

  「走。」

  「秋大俠……」

  秋鳴風抓起桌上的秋水劍。

  雙絕宮的人悻悻然看了樓西月一眼,不再多說,轉身離開。

  她一臉不平,「他們又把帳算我頭上?我到底做什麼了?」竇娥都沒她冤。

  「吃飯。」

  「沒胃口了。」她扭頭嘟嘴,順手又從布袋裡摸出一顆板栗。吃完,她有些無奈地說:「你不能想個辦法,不讓這些人來找你嗎?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跟你分道揚鑣了。」

  「比武之後。」

  她眼睛一亮,「你是說比武以後事情就能解決?」

  「一件。」

  「說話別大喘氣,我還以為都能解決呢,」她翻了個白眼,語氣一轉道:「不過,能解決一件也是好的。」

  「吃飯。」

  樓西月眼珠轉了轉,伸手拿過盤裡的一隻雞腿就開始啃。

  這個動作可說是毫無美感,偏偏她做得極其自然。

  這樣一來,原本的清麗出塵便染上世俗的煙火,讓大家為之錯愕。

  只有她對面的男人無動於衷。

  秋鳴風從不認為樓西月具有淑女的氣質,即便是有,那也是一種假象。

  站在屋簷下,樓西月抬頭望著遠處披著銀霜的山峰,神情很是耐人尋味。

  在晨鐘暮鼓聲中開始新的一年,對她來說是很新奇的體獫。

  秋鳴風殺了華山掌門,九大門派對他發出緝殺令。可是,現在他們如住在少林寺的禪院中。

  江湖果然是個充滿神奇的地方。

  秋鳴風從長廊走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她舉目遠眺的身影,不禁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之後嘴角微微勾了下。

  「西月。」

  她扭頭,一看到他,末語先笑,「你陪方丈喝完茶了?」

  「嗯。」

  「再過兩天,你就要跟銀扇公子比武了,緊張不?」她一臉好奇地問。

  他搖頭。

  樓西月仔細打量一下他的表情,最後歎了口氣,「其實我一直覺得你的臉部表情太過單一,想從上面知道你的想法有些困難。」

  秋鳴風不以為意地說:「是嗎?」

  「當然了,」她認真的開始數落,「你不但話少,表情還單一,這樣跟你相處的人會很累的。」

  「你累嗎?」

  她想了想,道:「還好吧,就是有時候會覺得悶了點。」

  秋鳴風波瀾不興地表示,「你話很多。」

  樓西月被嗜了一下,然後怒上眉梢,「你是嫌我聒噪嗎?」

  「不是。」

  「你當我白癡聽不出來嗎?」

  目光落在遠處的山峰上,秋鳴風天外飛來一筆,「那裡是連天峰。」

  「對呀,你們不是要在那裡決鬥?」她馬上就被引開注意力。

  「要過去看看嗎?」

  「不要,」她斬釘截鐵地拒絕,「天好冷。」

  「不去觀戰嗎?」

  表情變得糾結起來,她遲疑地說:「其實,我正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去。」雖說江湖兩大高手比武難得一見,可是天這麼冷,幾乎呵氣成冰,她實在不想到山頂去當冰人。

  「不去也好。」

  她馬上扭頭看他,「你說什麼?」

  秋鳴風從善如流地重複一遍。

  樓西月剛剛消散的怒火馬上又熊熊燃燒起來,「既然我去不去都可以,你為什麼一定要按我來?我本來是打算春暖花開的時候再出門的……」

  他雲淡風輕道:「一個人上路有點悶。」

  「秋鳴風……」她真的惱了,只為了這麼個破理由,他就一路拽著她,不肯讓她自己找個地方先挨過這個寒冷的冬季。

  秋鳴風閃躲著她的攻擊,心情卻很好。

  性子刁鑽的西月有時候就像一隻容易炸毛的小貓,讓人忍不住就想撩撥一下。

  「啊……」突然腳下一個打滑,樓西月發出一聲驚呼。

  下一瞬,她整個人便被攬進一堵寬闊溫暖的懷抱。

  「少林寺的和尚偷懶,院裡的積雪都不知道清理乾淨。」她抱怨。

  秋鳴風抱著她,沒有說話。

  樓西月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兩人的姿勢太過親密,眼神不自覺有些閃爍,聲音也跟看低了下去,「那個……我沒事了。」似乎沒明白她的意思,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她咬咬牙,「你可以放開我了。」臉不由自主有些發燙,她忙低下頭。

  他眼中閃過一抹笑意,輕輕放開了她。「我回房了。」她突然不想跟他獨處,莫名有些心慌。

  秋鳴風拉住了她。她用目光詢問。

  他泰然道:「我們走走。」

  「和尚廟有什麼好逛的,」她不以為然,「不如我們去山上打野味吧。」語氣隨看這個主意變得輕快起來。

  秋鳴風眼中明顯帶笑,「讒了?」

  她神色自如地回答,「佛門這種地方太清淨了,不適合我這樣的凡俗之人。」

  「深以為然。」

  「你什麼意思?」他卻再次保持沉默。

  但當兩人走到寺門口時,一行人也在門前停下。

  一般無二的黑白衣飾,精緻窨華的軟轎,無不昭示著來者的身份。

  樓西月幾乎是立刻扭頭看身邊的人。

  秋鳴風回以挑眉。

  「你的桃花來了。」她小聲說,語氣難掩椰愉。他緊了緊握著她的手。

  樓西月這才憶起自己的手還被他牽著,心頭微窘,便想抽回來,奈何他握得很緊,她掙脫不得。

  「秋公子。」

  清悅的聲音自軟轎內傳出,如山泉滑過石上,沁人心田。

  擁有這樣的聲音,樓西月忍不住懊奇轎中人的相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低垂的轎簾。

  「葉宮主。」

  轎簾輕掀,在樓西月的翹首引領中,一雙纖足踏出,然後是一塵不染如雪般皎白的衣裙,最後是一張閉月羞花艷壓群芳的絕代嬌顏。

  武林第一美人實至名歸!

  「真是個美人。」樓西月由衷讚歎。

  秋鳴風看了她一眼,心情忽然有些複雜。

  葉雨裳的日光從一兩人相握的手上掠過,眸中寒芒輕閃,聲音也冷了三分,「她是誰?」

  樓西月歪頭看身邊的男人,也很想知道他會如何介紹自己。他冷漠地看了對方一眼,便拉看她走開。

  「秋鳴風……」葉雨裳有些動怒。

  她好奇地扭頭看。

  秋鳴風手上微一用力,就將她從自己右手邊換到了左手邊,同時也改握手為攬腰,腳步卻絲毫沒有停頓。

  樓西月一時驚訝過度忘了反應。

  直到走出老遠,她才不滿的抱怨,「你又陷害我。」

  「沒有。」他否認。

  「哼,那些江湖傳言你以為我沒聽到嗎?而且雙絕宮三番兩次地暗殺襲擊我,還不是因為你的關係,你當著她的面這樣做,我很為自己的人身安全擔心啊。」她說著便惆悵起來。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11 11:06 PM

第四章

  明明什麼都沒做,偏偏被人當成眼中釘、肉中剌。

  這種感覺讓人很鬱悶。

  「她來少林做什麼?」惆悵完,好奇心又佔了上風。「看比武。」「哦~」她刻意拖長音。「西月。」秋鳴風突然停下腳步。她一楞,扭頭看他。

  他手臂在她腰間收攏一下,認真而輕淡地表示,「你胖了。」

  「……」

  許久之後,山林中響起一聲怒吼。

  「秋鳴風,你這個混蛋,你給我站住……」兩條人影一前一後追逐奔跑,漸漸消失在白雪帽帽的山林間。

  慢慢地,樓西月停下追趕的腳步,在一株大樹下蹲下來,伸手在樹幹上擋了一拳。

  竟然說她胖了!

  她沒說他佔她便宜,他還敢嫌她身材不好?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又擋了樹幹一拳,她索性在樹下坐了下來。

  論武功,她遠不是秋鳴風的對手,就是她最擅長的輕功也稍遜他一籌,這才是她一直老實跟在他身邊的原因。

  死鬼師父說過的,做人得靈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正月初五,連天峰的比武會是她的一個契機。

  樓西月微微瞇起眼,臉上泛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

  將腳邊的雪揉成一顆雪球,隨手擲向一旁的一棵樹。

  聽到衣袂掠風聲,她聞聲看去,秋鳴風幾個輕縱已至面前,將手中的兩隻山雞向她舉起。

  她撇嘴,「怎麼沒有洗剝乾淨?」

  「跟我來。」說完,轉身便走。

  樓西月從地上起來跟上。

  兩人在一條結冰的溪邊停下,秋鳴風去洗剝獵物,而她則識趣的去撿柴。

  著火燃起的時候,他也提著洗好的獵物坐到火堆旁。她的目光從他的手上掃過,低頭輕咳一聲,「水很冰吧?」

  秋鳴風看了一下她的於,道:「你可以試試。」

  「有你在,我為什麼要試?」她帶了幾分有恃無恐與揚揚得意。

  「若我不在呢?」他若無其事地反問。

  「你會不在嗎?」她亦反問。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說呢?」

  樓西月笑道:「這個答案只有你能給我,問我就不對了啊。」

  他受教的點點頭,不再說話。

  她也沒了說話的興致,專心地盯著架上的山雞流口水。

  就在山雞散發出肉香時,秋鳴風突然開口問:「我不離,你便不棄嗎?」

  她猛地抬頭看過去,卻什麼都沒說。

  秋鳴風定定地看著她,之後垂眸照看手中的山雞。

  寂靜的山林中似乎只餘柴火燃燒發出的曄剝聲。

  藍天白雲,風和日麗。

  四野欣欣向榮,正是萬物復甦的時節。

  春天的氣息迎面而來,讓人心情舒暢。

  樹上不停地落下一枚枚果殼,仔細辨認,可以看出那是栗子殼。

  微微晃動的技葉間,有兩隻不停搖擺的腳丫,翠綠色的裙擺在風中輕揚。

  「啊,沒有了……」懊惱的呢喃聲響起。

  樓西月不甘心地把腰間的布袋翻過來倒,最後頹然放下,抬頭看了一眼,抿著唇從樹上摘了一片嫩葉在手上把玩。

  斑駁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灑下,落在她帶著極意的笑臉上。

  閉著眼深吸幾口氣,她一手抓過放在一邊的藥蕢,從樹上一躍而下。

  渴無目的地走著,看到藥草的時候,會順手採了扔在藥蕢,然後繼續向前。

  當看到那幾株妖嬈綻放的桃花時,樓西月一臉驚喜,跳著跑了過去。

  閉上眼,伸展雙臂,嗅著空氣中的花香,她覺得自己有些醉了。

  手上募然一痛,她睜開眼,看著罪魁禍首瞬間逃入草叢不見。

  那是一條色彩斑斕的小蛇,樓西月慢慢看向自己的手背,被咬的地方迅速變黑髮紫。

  毒蛇!

  她蹙著眉把毒吸了出來,連呸幾口,然後打開腰間的水囊喝水漱口。

  這個時候,她左手上只留下被咬的牙印,而膚色早已恢復如初。

  「竟然咬我,還是戴上手套好了。」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從腰間錦囊裡取出一雙泛著鋃光的輕薄手套。

  抬頭看著技頭一蔟蔟的桃花,她忍不住摘了幾朵別在髮髻上。

  烏髮如雲,人面桃花相映紅。

  樓西月朝著那條蛇遁去的方向追去,但凡毒物聚居之地總有一些解毒奇藥。最重要的是,她被咬了,怎麼可以什麼都不做!

  她沒有想到追過去會看到一個蛇窟,面對密密麻麻的毒蛇和那道在蛇群中騰挪閃躲的身影,樓西月眉頭不由得聲緊。這樣的地方都會碰到人,真是讓人始料未及。

  那人身手看起來不錯,但也並不輕鬆,畢竟要小心防備被毒蛇咬到。

  樓西月很有閒情逸致的站在圈外欣賞人蛇大戰,只可惜她布袋裡沒了板栗,否則她會更愜意。

  腳邊時有蛇滑過,看中的她便捕進隨身攜帶的蛇蔞。

  花錦煜邊打邊觀察一段時間後,終於開口,「姑娘,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我為什麼要幫你?」樓西月的反應很冷淡。

  「姑娘怎樣才肯幫在下?」

  她一手指在一條蛇的七寸之上,淡漠地瞥了眼他已經有些狼狽的身形,「我不喜歡多管閒事。」

  「……」花錦煜一時啞口。

  樓西月如在這個時候發現一小片蛇丹草,眼睛頓時一亮,幾個輕縱過去,快手快腳的拿藥鐮收割。

  忙完這一切,她再看看那個越加狼狽的男子,嘴角掛上一抹淺笑,也多虧他吸引了蛇群的注意力。

  「接著。」她從腰間摸出一隻瓷瓶扔過去。他順手接住。

  樓西月淡道:「驅蛇粉,應該能幫到你。」

  花錦煜嘴角微微抽搐了下,這個看起來純真明麗的少女似乎是在欣賞夠他的狼狽之後,才決定大發慈悲的施予援手。

  明明很惡劣,偏偏讓人又無法指責。

  「多謝。」他還是道了聲謝,然後撤出驅蛇粉,向著蛇群更深處殺去。

  樓西月慢條斯理地跟上。打秋風這種事其實挺不錯的。

  前面股風血雨,無數的蛇粉身碎骨,遍地屍骸滿目鮮紅。

  她忍不住本噥了一句,「真殘忍。」

  她這句話聲音不高,但花錦煜還是聽到了,他手中的銀扇在瞬間詭異的打了個滑。

  在他最終將那條粗大而泛著淡金色的蛇王殺死時,原本纖塵不染的白衣已經變得色彩斑斕。

  花錦煜利落的取了蛇膽,轉身便要離開。

  樓西月在後面慢吾香的開口,「我勸你目前好等一等。」

  他詫異的扭頭看她。

  她蹲在蛇王的屍體前拿了一支竹筒接蛇血,很快,她便接了一簡,蓋好蓋子,然後朝他揚眉輕笑,「要不要聽我的良心建議?」

  「姑娘請說。」

  「把這個一起拿回去,如何?」她晃了晃手中的竹簡。

  他點頭,毫不猶豫的接過,「謝謝。」

  「你真是個聰明人。」樓西月完全不吝於讚美他人。

  花錦煜笑道:「多謝姑娘誇獎。」然後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

  看著他飛身而去的背影,她自語道:「跑得還真快。」她把隨身攜帶的所有竹筒都裝滿蛇血,最後只能看著蛇屍長歎一聲。沒辦法,實在沒東西拿了。

  把東西都收拾好,最後,她解下腰上新結的長鞭,把蛇王的屍體結實的綁好,然後拖著離開這片山林。

  巴煦的陽光下,小院顯得寧靜而安詳。

  繫著圍褚,蒙著口巾的樓西月專心地攪拌著面前大鍋裡的東西。

  微風拂過,帶著溫暖的味道。

  細密汗珠從她額際發角滲出,她抬手以袖輕拭。

  無意間一抬頭,她整個人瞬間僵硬。

  一條藍色身影在屋頂迎風而立,整個人透著一股冷漠肅殺,讓周圍的空氣都似乎變得冷冽起來。

  兩人沉默的對視良久。

  「啊!」垂眸看到大鍋內的東西時,發出一聲低叫,趕緊繼續攪拌。

  衣袂聲響,一道陰影籠罩在她的頭頂。

  「閃開,別擋住陽光。」陰影朝一邊移開,靜靜地站在她身邊。

  不知道攪拌了多久,樓西月終於停了下來,用手指戳了戳鍋裡的東西,滿意的點點頭。

  「好了?」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她正甩胳膊的動作一僵,旋即蹙眉扭頭看了一眼,冷淡地打招呼,「好久不見。」

  「嗯。」他比她還冷淡。

  樓西月又一次覺得跟這傢伙實在沒辦法溝通,索性轉身回屋,一邊走,還一邊揉腰捏脖子。

  一進屋,她便直奔椅子而去,下一刻便癱在上面。

  這兩天她忙得團團轉,累慘了!

  「真累。」她直覺的咕噥一聲。

  「西月。」

  她趴在椅子扶手上把頭埋在臂彎裡,無力的哀嚎了一聲,「好吧,秋鳴風,你還找我幹什麼?我都已經替我師父還過人情了。」腰上突然多了一雙手,她差點嚇得跳起來,卻被他施力壓住。「你……」

  不輕不重的揉捏從腰上傳來,她幾乎忍不住舒服的呻吟出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有些不甘不願地開口,「謝謝。」

  「有人讓我替他轉達一句感謝。」

  她很茫然的抬起頭,「誰?」

  「他說謝謝你的蛇王血。」

  樓西月明白了,然後猛地想到那人手中的扇子,人從椅中跳了起來,「他是銀扇公子?」

  「嗯。」

  「他跟你不是仇人嗎?」

  「嗯?」

  「你們不是在連天峰比武?」

  「哦。」

  「難道你想告訴我,你們其實是朋友?」她一臉難以置信。

  「嗯。」

  她楞了一下,整著眉想了想,才道:「那他為什麼要跟你比武?」

  「切磋。」他的答案依舊很簡潔。

  「切磋……你們需要劍拔弩張搞得人盡皆知嗎?你真當我白癡啊?」

  「想知道?」

  「不是很感興趣。」她突然罵了下去。

  江湖內幕還是別聽力妙。

  「噢。」

  樓西月伸手撫額,終於忍不住呻吟出聲,「拜託,你如果真的不想說話的話,就連單一的詞都別說好了。」聽了讓人更生氣。

  「好。」

  她連罵他的力氣都沒了,秋鳴風這傢伙簡直就是生來氣她的,跟他在一起,她總是很容易心火旺盛。

  她捶了兩下腰,然後開始解身上的圍褚,拿到鼻端聞了聞,馬上一臉嫌棄地別過頭,「好難聞。」

  她得去洗一下。就在她起身打算去沐浴時,看到坐在旁邊的人,又有些遲疑,「你……」

  「我不走。」

  樓西月伸手撫額,無力地擺擺手,「你愛留就留吧,我現在要去洗澡。」

  「要我幫忙嗎?」

  她霍然抬頭瞪他,惱道:「要幫我搓背擦身嗎?」

  秋鳴風表情沒有絲毫起伏,平靜地表示,「也無不可。」

  「啪」的一聲,樓西月拍桌而起,比著他那張表情變化乏善可陳的臉,手指都有些發顫,「你簡直……」握住她比著他的手,淡淡地說:「我都沒生氣,你生這麼大的氣做什麼?」

  「你憑什麼生氣?」

  「你不告而別。」

  「怎樣?」樓西月鳳目噴火,「我又沒賣給你,大家只是同路而己,我要走的時候自然可以離開,幹麼非要告訴你一聲?」他帶她出山時有問過她嗎?還不是直接一記手刀了事。

  「你欠我一個答案。」

  「什麼?」

  「我不離,你便不棄嗎?」不離不棄嗎?

  樓西月不自覺地抿緊眉,她其實並不討厭秋鳴風,甚至還有一點點喜歡,可也沒到了願意對他不窩不棄的地步,跟寡言的他一路同行已是憋悶至極,若要一生相伴,那她的人生會不會太慘了點?

  因此,幾個月前她才會趁著他與人決鬥的時機不告而別。

  她以為從此山高水遠,後會無朗。如不料,他又再次找到了她。

  「秋鳴風……」

  他突然用力將她攪進懷中,緊緊的抱住,嚇了一跳的樓西月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到你找到自己喜歡的人為止。」他在她耳邊低聲道,一貫冷冽的聲音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軟弱。

  樓西月皺了皺眉,他的意思是,直到她找到喜歡的人,他才會放棄離開嗎?

  「可是,」她有些遲疑,「秋鳴風,你難道都不覺得,有你在身邊我的危險才更多嗎?」

  「不覺得。」

  否定得還真乾脆!真快!樓西月心裡偷偷鄙視他一下。

  睜眼說瞎話,說的就是這樣的。

  「可我不覺得我需要有人陪啊。」有時候人多了,許多事就不方便去做。

  「那與我無關。」

  他的回答讓樓西月簡直啼笑皆非,「你簡直……」是不講理啊。道理是跟講理的人說的,如果對方不講理的話,那最好還是保持沉默。但有些事可以保持沉對,有些事萬萬不能。

  「你可以放開我了,我一點都不冷不需要你幫我取暖。」心微微沉了沉,他慢慢鬆開手。

  她抬起胳膊聞了聞,皺皺鼻,咕嚷道:「這麼大的味兒你都聞不到嗎?」

  秋鳴風眸底閃過一抹笑意。

  「我可受不了這股味道,好在總算弄完了。」她邊說邊往外走,準備去洗個熱水澡,把身上的藥味洗掉,走了幾步,她停步轉身,朝他怒目而視,「你還真要跟我過去?」

  「幫你燒水。」他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

  她怔了下,然後點頭,「也對,那走吧。」

  結果等到了廚房,完全沒有她插手的餘地。

  最後,她只能坐在門檻上欣賞天上的白雲變幻,不知不覺中,她的眼皮越來越沉。

  秋鳴風燒好水的時候,她也靠在門框上睡著了。

  他在她面前蹲下,看著她沉睡的面容,心裡說不出的溫暖。

  直到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他懸了數月的心才真切的落到實處。

  唉怕被有心人利用,對她造成傷害,他甚至不敢拜託朋友尋找,只能自己慢慢來。

  憊好,老天待他不薄,前幾日錦煜取蛇王膽時的偶遇讓他再次得到她的消息。

  於是,他迫不及待地在附近探查,最終尋到這裡。

  「西月……」他幾不可聞地輕喚。

  她沉睡如故。

  「西月。」這回他恢復正常音量,並伸手輕推她。

  她不滿的咕噥一句,皺著眉睜開眼,看到他的第一眼,猶有些迷茫,之後慢慢清醒,「水燒好了?」

  「嗯。」

  「好困……」她有些懊惱的撓撓頭,低頭又聞一下,「還是洗完再睡好了。」這味道真不好聞。

  秋鳴風幫她將熱水提進屋。

  直到整個人沒入熱水中,她才忍不住歎了口氣。

  重逢來得太突然,她的腦子現在還有些發蒙。

  似是驚訝,又彷彿在預料之中,樓西月不自覺地蹙緊眉,發洩似地用力拍了幾下水。

  真煩!

  算了,不想了,搖搖頭,她收斂心神,專心沐浴。

  清洗過後,身上的味道再次變得清新起來,她換上乾淨的衣物,一邊用布巾絞乾頭髮,一邊打開房門。

  站在院中的秋鳴風聞聲回頭,朝她走過來。

  樓西月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朝院中一角走去。

  那有一口並,她吊了東西在裡面。

  在並前站定,她側首看他。

  秋鳴風回望。

  她指指左邊那根繩子,「提它。」他照做。

  提上來的竹籃裡是十幾塊泛著新鮮色洚的肉。

  「咱們烤蛇肉去。」秋鳴風若有所悟,「蛇王肉?」

  她點頭,「對呀,蛇王全身都是寶,況且這只蛇王足有上百歲,銀扇公子只取蛇膽實在殄暴殄天物,所以,我只好幫他物盡其用了。」

  難怪她那麼大方送錦煜驅蛇粉了,秋鳴風心下恍然。

  接下來,生火烤肉自然由他全權負責。

  而樓西月則專心地打理她的一頭濕髮。

  彷彿,他們從未分離。

  似乎,一直如此相伴。

  細雨汾飛,煙鎖重樓。

  這樣的景致讓人如同罝身在煙雨江南,不由自主地便多了些纏綿的思緒。

  透過雨幕,樓西月望著遙遠的天際,眉頭輕蹙。這揚雨已經漸瀝瀝地下了七、八天,卻完全沒有消停的跡象。

  「唉……」她逸出了一聲輕歎。

  突然想到死鬼師父曾說杏花煙雨的江南,最美麗的風景就是手執油紙傘的少女在雨中漫步的曼妙身姿。

  樓西月撇嘴哼了一聲,那老傢伙一直為老不尊,完全沒有為人師表的自覺,經常忘記自己的徒弟是個如假包換的女娃兒,甚至毫不檢點的把過去那些風流韻事拿出來當茶餘飯後的話題。

  眼眶有些濕,那老傢伙雖然為人不怎麼光明磊落,但人有時還是挺可愛的……

  一隻大手從旁伸過來接住自她臉頰滾落的淚,「怎麼了,西月?」

  她掛著淚珠的臉微微地笑了,低聲道:「我想我師父了。」

  秋鳴風默默地攬住她眉頭,同她並肩站在窗邊望看外面的雨景。

  這個時候,身邊能有個可以依靠的肩膀,樓西月覺得很溫暖,忍不住將頭靠在他懷中,輕輕道:「師父最喜歡江南的煙雨。」

  「你去過江南嗎?」

  「小時候曾經路過,但已記不太清楚。」當時師父行色匆匆,不敢多作停留,她也沒有心情看景,記憶中的江南很模糊。

  「要一起去嗎?」

  樓西月抬頭看他,微微的蹙眉,「秋鳴風,你別告訴我你這回要讓我陪你去江南。」

  他面不改色地說:「江南的風景真的很不錯。」

  「上回跟你出山,一路被人追殺,這回我要再跟你去江南,天曉得還有什麼天災人禍,不去。」她態度非常堅定。

  「哦。」

  她馬上又警告他,「還有,你不許再背地裡下黑手造成既定事實,我真的會翻臉。」

  「嗯。」

  「哼,我可不是在開玩笑。」她瞪了他一眼。

  秋鳴風不著痕跡的伸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圈在懷中,一臉認真地看著她道:「我不會讓你跟我翻臉的。」

  「這還差不多。」

  「西月……」

  「幹麼?」

  他緩緩朝她靠近。

  長長的隨毛撲掮了兩下,樓西月有些怔楞地看看他越靠越近,在明白他的意圖後想要閃避為時已晚。

  她的唇一如看上去那般柔軟甜美,隨看吻一點點加重加深,他插在她腰間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緊。

  「唔。」他發出一聲悶哼,隨即放開她的唇。

  「秋鳴風,你鬆手,你想勒死我嗎?」粉面燒紅的她恨聲嬌斥。

  他放鬆手,卻沒有放開她的腰,依舊將她整個人抵在窗前,呼吸有些粗重,嘴裡有淡淡的血腥味在蔓延,可見她方才咬得很用力。

  「西月……」

  「你別再想亂來。」她往後撤身,試圖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秋鳴風腳跟輕轉,攬著她轉了兩圈,將人抵在牆與自己的身體間,再次覆上她的唇。

  樓西月捶打在他身上的力道越來越小,手慢慢的抓握住他的衣服。

  當他再次放開她時,兩人額頭抵在一起平息索亂的呼吸,半響沒有說話。

  「西月。」

  「……」她捶著他的肩胛處,並沒有抬頭。

  「我沒有背後下手,你不可以翻臉。」

  她霍然抬頭,鳳目圓睜,咬看紅腫的下唇瞪他,卻說不出一個字。

  秋鳴風忽然低低地笑出聲,摟緊她的腰,低頭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貼看她的唇道:「別咬了,已經腫了。」

  她忍無可忍地捶打他,罵道:「秋鳴風你這個混蛋,下流登徒子……」

  他擁著她,任由她粉拳如雨下毫不閃躲。

  直到她下拳越來越輕,最後停下的時候,他才重新攬了她站到窗前。

  窗外的雨仍在湖瀝瀝地下看,遠遠的傳來一、兩聲隱隱的犬呔。

  樓西月的心很亂,就如那絲絲縷縷糾纏在一起的絲線,剪不斷,理還亂。

  「跟我一起去江南吧。」男人的聲音透看淡淡的溫柔。

  「我討厭你。」

  「西月,我是情難自禁。」

  「我不喜歡那些打打殺殺的。」她的聲音低低的,帶看小女兒的嬌嗔。

  「有我在。」

  「就是有你在才會有那些。」她越說越怨懟。

  「我們都是江湖人,江湖總免不了打殺。」

  「總之討厭。」

  「聽話,你一個人我不放心。」葉雨裳一直不曾放棄尋找她,雖然兩人對上,西月未必會落下風,但他仍擔心有個萬一。

  「你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我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而且,你不在我身邊,我的是非就少,危險就少了。」

  「從救我開始,你就已經捲入是非圍了。」他輕歎一聲。

  樓西月氣得跺腳,惱道:「我就知道,要不是師父千叮嚀萬喔咐,我才不會救你呢,你這種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大麻煩,脾氣還又臭又硬,哪裡有半點招人喜歡的地方。」總是惹她生氣,一點也不溫柔體貼。

  「讓你受委屈了。」他真心實意的說。

  「我本來就很委屈啊,我都已經努力躲開你了,你還要纏上來,我們兩個明明就不是同一種人,怎麼可能會有結果。」話就這麼衝口而出,說完,她自己也楞住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結果?」

  樓西月扭頭瞪他,他的表情誠懇而認真,那雙一貫冷肅的眼睛此時卻帶看絲絲的柔情。

  心突然失序,她有些慌亂地別開眼,強自開口道:「我為什麼一定要試啊。」

  「西月。」他只是低聲輕喚她的名字,沒有更多的話。

  她悶悶的低下頭,呢喃般道:「你真的很不討喜呢。」

  秋鳴風攬在她腰上的手一下子收緊,眸底閃過狂喜,「西月……」

  「別叫了,我很煩吶,你明明就是個大麻煩。」他低頭在她耳側輕吻。

  「你再這樣,我真的生氣了。」她瑟縮了一下,羞惱地輕斥。

  秋鳴風用力擁住了她,無聲地笑了。

  要告別自己住了數個月的小院,樓西月突然有些捨不得,甚至想對秋鳴風說:「我改變主意,不和你去江南了。」

  只是,每當看到那個人的冰塊臉,她又自動把話嚥了回去。

  她一直認為秋鳴風這個人,雖然面白如玉,其實心裡黑似墨炭,下手還特別黑。

  見她站在院中發呆,秋鳴風朝她走了過去,低低喚了聲,「西月?」

  沒有看他,她環顧了院子一圈,帶些留戀道:「住得久了,我竟把這裡當家,都忘了我其實早晚要走的。」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將人帶入懷中,輕輕歎了口氣,「我讓你為難了嗎?」

  「嗯。」她回答得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秋鳴風微挑劍眉,不輕不重地提醒,「你說了早晚要走。」

  「早走和晚走畢竟是有區別的,不是嗎?」她理直氣壯地駁道。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11 11:07 PM

第五章

  叩叩——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讓兩人同時看了過去。

  樓西月面露困惑,「應該不會有人上門啊,我明明跟這裡的人一點也不熟。」

  秋鳴風的眉微蹙,放開她,逕自走去開門。

  門一開,就見一張俊美帶笑的臉,那笑容甚至帶了幾分戲謔與曖昧。

  樓西月沒有想到自己與花錦煜的第二次見面會來得這麼快。

  在秋鳴風找到她的第五天,鋃扇公子也不請自來。

  「原來,你就是那位樓姑娘。」花錦煜的口氣有幾分恍然、幾分調侃,還有幾分訝異。

  「原來你就是銀扇公子。」樓西月回以同樣的語氣音調。

  花錦煜朝好友看了一眼。

  「別惹她。」秋鳴風警告完又問:「你來做什麼?」口吻相當不客氣。

  「好奇,」他加重語氣,臉上的笑容也加深,「好奇葉宮主欲除之而後快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樓西月聞言蹙起了眉,看向秋鳴風,「她還在找我?」

  花錦煜搶先回答,「當然在找,因此誤傷了不少江湖女子。」

  她鳳目一瞟,冷聲道:「你是說,我應該為這事負責嗎?」

  他第一時間向好友看去。

  秋鳴風不冷不熱道:「說了別惹她。」

  花錦煜醒悟了,這位樓姑娘確實少惹為妙,上一刻笑靨如花,下一刻她可以變身修羅冷沉肅殺。

  「我不跟你去江南了。」樓西月在第一時間做出決定,說完轉身就走。

  秋鳴風拉住她,挑眉,「你怕她?」

  她哼了一聲,「沒道理你惹的桃花卻要我來承受後果。」

  他盯著她的眼道:「借題發揮不好。」

  樓西月柳眉一挑,說:「怎樣?」

  秋鳴風搖頭鬆開手。

  花錦煜走到好友身邊,不無幸災樂禍地調侃他,「你也有這麼束手無策的時候啊。」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道:「我也只有這一個,比你容易。」

  臉上的笑頓時一僵,他一直認為江湖上關於秋鳴風不苟言笑的評價是錯誤的,這傢伙相當的毒舌。但他的情緒也是低落那麼一下下,很快就重振精神,追問:「現在怎麼辦?她不跟你一起走了。」

  秋鳴風只給他四個字,「不勞費心。」

  很快,花錦煜便知道了好友的辦法是什麼。

  於是,他再一次感歎人品這東西果然沒下限。

  誰能想到江湖第一高手,冷面冷心的秋鳴風會拿不講江湖道義的從背後下手,點了別人的穴,然後堂而皇之的將人抱上馬車。最令人不齒的是,他拒絕再有第三人上那輛車。

  在被拒之於門外時,花錦煜由衷地勸說:「秋兄,那種事兩情相悅才是享受,你千萬忍耐……」他未竟的話被全數關在車門外。

  音猶在耳,樓西月簡直不敢相信秋鳴風竟敢再次從她背後下手,他真當她不會翻臉嗎?

  面對朝自己怒目而視的人,秋鳴風若無其事的走到她身邊,坐下,並將她抱入懷中。

  她眼裡的火都快噴出來,他還想做什麼?

  完全無視她的憤怒,他扯松她的衣襟拉出一條銀煉,解下一對玉竹中的一片。

  樓西月憤怒的目光染上困惑。

  秋鳴風從自己抽中職出一條銀煉,將玉竹牌串上,然後戴到自己頸上,塞入衣內。

  如果可以開口,她一定會問他究竟在做什麼。

  做完這一切,秋鳴風解了她的穴道。

  舒活一下筋骨後,樓西月朝他攤平拿心,「還我。」

  他往後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對她的索討視若無睹。

  「喂,秋鳴風,你什麼意思?我替師父還了人情,這個東西就必須收回,你怎麼可以再拿回去?」而且還是用這麼卑鄙的方式。

  他眸眼看了她一下,「衣襟開了。」

  「啊……」樓西月低叫一聲,低頭急忙掩上外洩的春光,一張臉瞬間燒紅。

  等她打理好自己,再次瞪過去,就看到那人一副睡著的樣子,氣得她牙癢癢,撲了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惱道:「你竟然還睡得著,東西還來。」

  秋鳴風張臂環住她的腰,對她的質問追討置若罔聞。

  「你別以為我不敢自己拿啊。」

  「嗯。」對於曾經剝光自己而面不改色的人,他相信她敢。

  他越是這樣淡定,樓西月反而越不敢直接伸手,總覺得也許自己一伸手就會中了他的圈套。

  「你到底拿這個做什麼?它很普通,不會有可能藏著什麼驚天大秘密了。」她都研究很多年了,確定以及肯定,玉竹牌就只是玉竹牌,完全沒有其他可能。

  「你呢?」

  「我?」樓西月怔了下,「做紀念啊,畢竟是師父傳下來的東西,而且我戴了這些年已經有感情了嘛。」

  「一樣。」

  「一樣個屁。」她被氣得爆粗口,「這是我師父的東西,你也需要直去做紀念嗎?」

  「我從小就貼身配戴的。」

  「……」樓西月覺得一股熱氣從腳底板升騰而起,壓都壓不住。

  「你為什麼從來沒說過?」

  「沒必要。」他的回答依舊很冷淡。

  丙然跟這個男人講話一多就很容易被氣得吐血。

  樓西月深呼吸,把心裡的那把火按壓下去,決定再也不搭理他。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整個人以一種極其曖昧的姿勢撲在他身前,兩人貼得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息。

  「該死的秋鳴風,你還不放手?」等她想起身時,才發現他對自己做了什麼。

  「禮尚往來而已。」反應依舊是淡淡的,連聲音都沒有絲毫的起伏。

  真是被他氣死!樓西月用力捶在他胸口,惱道:「還不鬆手?」

  秋鳴風的手不鬆反緊,將她牢牢禁錮在自己懷中,眼睛卻仍然閉著,「乖乖待著。」

  「偏不。」

  「別鬧。」

  「就鬧。」

  突然間眼前一花,他一個翻身便將她壓倒在鋪了氈毯的車廂地板上,睜開的雙眼中是洶湧的情慾。

  樓西月被嚇了一跳,在他那雙黯沉有火的眸子注視下,突然很想奪門而出,她是不是幹了件蠢事?

  「我警告過你了。」他的聲音很沉,音調很緩,隨著聲音慢慢往她壓下。

  隨著他越來越近,樓西月的腦中卻越來越空白,在他的唇貼上她的時,她的腦中終於一片空白。

  那天車上發生的一切,樓西月一點都不願再想起。

  如果某人不是一直在她眼前晃的話,她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忘的,一定可以。

  從事情發生後,她就再也沒有跟秋鳴風說過一句話,而他也沒有主動開口同她講話。

  突然之間,兩人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這樣的情形過了三天,看得跟來湊熱鬧的花錦煜猶如百爪撓心,好奇心爆棚,卻苦於找不到答案。

  桌上的飯菜很豐盛,可是樓西月近來的胃口卻很不捧場,吃了沒幾口便離席回房。

  秋鳴風推門進去時,她正盤膝坐在床上吃蛇油炒板栗,聽到他進來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一言不發地在她床邊坐下。她悶頭吃著板栗,對他視若無睹。

  良久之後,他發出一聲輕歎,人也跟著蹲到她跟前。

  樓西月手裡的一顆板栗被她捏得粉碎。

  「別讓我說第二遍,出去。」清越的噪音中壓抑著一股怒火。

  「不。」他直截了當的拒絕。

  她狠狠瞪住他,咬牙地說:「你難道不知道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不想聽你說話嗎?」

  秋鳴風把她揮成拳的手包入自己手中,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栗子不是飯。」

  「看到你,我就吃不下飯。」

  「真的?」他問得很清淡。

  她一腳踹向他,「我最討厭你這副樣子了,臉上的表情永遠那麼單調,聲音永遠沒有起伏。」秋鳴風任憑她一腳踹在自己身上,身體文風未動。

  「只會惹我生氣,你還一直纏過來,想氣死我是不是?我到底是哪裡惹到你,你這麼報復我……」她越說越惱,越說下腳越狠,如果不是因為手被人抓著,只怕會手腳並用。

  最後,她踹得累了,心裡枳壓的火也發洩完了,突然覺得口很渴。

  「放手,我要喝水。」

  秋鳴風鬆手,起身,到桌邊幫她倒了杯水端過來。

  樓西月理所當然地伸手接過,幾口便喝了個乾淨。

  他又去幫她倒了一杯。

  這回,樓西月喝得很慢,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這個時候,秋鳴風伸手彈去自己身上的灰,重新在她身邊坐下。

  「西月。」

  「幹麼?」口氣仍不是很好。

  「不氣了。」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樓西月又摸出一顆板栗,還沒來得及送到嘴邊,就被一隻大手給半路打劫。

  「去吃飯。」

  「還我。」她撲過去搶,「才不要去吃飯,那個姓花的整逃?著我們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我看了就沒胃口。」

  「不是因為我?」接住她撲過來的身子,他漫不經心地問。

  「秋鳴風……」他適時的閉嘴。

  樓西月終於把那顆板栗搶到手,人也落進某人的懷抱。

  「秋兄……」

  偏偏這個時候有人不請自入,床上的一幕便在瞬間被人定住。

  她蹙眉,狠狠地嚼著塞進嘴裡的板栗,含糊不清地咕噥「真倒胃口。」

  秋鳴風看著衝進來的好友,環在樓西月腰上的手連動都沒動一下,表情更是從容淡定,聲音清冷不帶絲毫情緒,「有事?」

  花錦煜知道自己進來得很不是時候,有些不大自在地咳了兩聲,「有點事。」秋鳴風看懷裡的人。

  瞥了他一眼,樓西月繼續從布袋往外摸板栗,不忘申明,「你們的事我不慘和的。」

  他放她起身,然後下床,「我讓店小二送吃的進來。」

  樓西月沒有反對,因為她知道反對也沒用。

  不過一她一邊劍板栗,一邊若有所思,剛剛如果她沒聽錯的話,在他們臨出門時,那個姓花的好像有說到「苗疆拜月教聖女」這幾個字。

  拜月教的人到中原來了?

  樓西月的眉頭蹙緊,表情難得帶了點凝重,事情有點麻煩了。

  與花錦煜同行後的第八天,樓西月第一次看到那個一路被花錦煜小心照顧的女手,容顏艷麗,只是臉色稍嫌蒼白,身子看上去更似弱不禁風。難怪同行這麼久,她從來沒在人前露過面,這樣的身體狀況確實糟糕。

  樓西月眼瞼微垂,掩去眸底神色,意興鬧珊地嗑著瓜子。

  她的板栗被某個傢伙沒收了,害她只能向店小二要了盤瓜子聊勝於無的嗑著。

  一杯茶被放到她手邊,樓西月撇撇嘴。

  同時,她發現與花錦煜一桌的那位女子狀似渴不經心地朝他們這桌看了一眼,這讓她不由得朝旁邊的人看去。

  即便秋鳴風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依然不能否認他是一個美男子的事實,冷肅的氣質反而讓他有種特別的吸引力。

  秋鳴風抬眸靜靜的看她。

  樓西月慌亂地移開視線,下意識藉奎瓜子掩飾自己的心慌,卻在下一刻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叫。

  她一咬到手指了。

  忍不住瞠了那人一眼,他的目光清冷如故,專注如故。樓西月懊惱地吸吮著自己受傷的手指,心思有些亂。

  她有點想不明白,之前他們一直是與花錦煜同桌而食的,但今天在那個女子出來時,秋鳴風卻拉她另坐一桌,好像有些涇渭分明的意思,這是為什麼?

  在她心思轉動間,店小二將飯菜端來擺好。

  秋鳴風毫不猶豫地把她含在嘴裡的手指拉出,一手碗、一手筷子塞進她手裡。

  「啊,你幹什麼?」她不滿。

  他淡淡地掃她一眼,低頭吃飯。

  樓西月目光在桌上掃了一圈,然後從他的碗中夾過那塊自己看中的排骨。

  在她看來習以為常的舉動,如令他人瞠目結舌。

  即便江湖早有傳言,有個樓姓女子對秋鳴風而言獨一無二,但是親眼看到仍讓他們不得不驚訝。

  那是秋鳴風啊,據說生人靠近身前三尺都會被凍傷的江湖第一高手。

  他對女人從不假辭色,甚至冷酷得近乎殘忍,如今面對心愛女子他終於變得有血有肉,跟世間平凡男子有些一樣。

  但也只是有些,更多時候他與傳聞中並無二致。

  只是他的冷似乎從來沒有絲壹影響到他身邊那個女子,她一直隨心所欲,完全不在乎是不是會因此讓誰心裡不痛快、不舒服。

  樓西月吃飯從來不秀氣,但也不顯得粗俗。

  反觀與花錦煜同桌的那名女子,則斯文秀氣,似乎連動作都帶了些感情。

  眼角餘光掃過,樓西月心中嗤笑一聲,那女人給她的感覺並不好,也不知道那個一臉聰明相的花錦煜著了她哪條道,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

  彬許,這就是老傢伙說的色不迷人人自迷吧。

  扒飯的動作募地頓住,她腦中又浮現那天車上發生的那一切,手不自覺擰緊手中的竹筷,臉也有些發燒。

  用力搖搖頭,不想,不能想,那件事絕對不能再想了。

  「西月?」秋鳴風微微蹙起眉。

  「沒事。」她低頭不肯看他,慌忙繼續扒飯。

  一時扒得太過專心,她不小心多吃了半碗飯,感覺有點揮。

  飯後,他們一行人並沒有急於離開這處暫時歇腳的野外客棧,樓西月便獨自到外面走動消食。

  「樓姑娘。」

  聽到這道柔軟而帶甜的噪音時,她訝異的揚眉,轉身便看到花錦煜的紅顏知己款款向自己走來。

  「姑娘喜歡這裡景色?」

  她環顧四周,微笑道:「我只是四下隨便走走。」

  「樓姑娘跟花公子他們認識很久了嗎?」

  樓西月仍然微笑著,邊走邊說:「我跟秋鳴風認識得久一點,但也沒多長。跟花公子認識還不到十天,不知道這樣的答案方姑娘可還滿意?」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忍不住帶了點譏諷。

  方秀玉面上微紅,低聲道:「是我唐突了,樓姑娘莫生氣。」

  她負手停步,歪頭看著她,淡淡地說:「我不管你有什麼目的,總之離我遠一點,我從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你也別讓我變得愛管閒事,這樣大家都輕鬆。」

  抽中的手微緊,方秀玉笑道:「姑娘說笑了。」她倒不以為然,「就當我說笑好了,現在可以請你離開了嗎?」

  方秀玉的臉色終於微變,抿抿唇,最終還是轉身離開。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樓西月在心裡哼了一聲。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繼續自己的消食運動,最後挑了一處草地背靠大樹在煦日的照拂下閉目養神,漸漸有些昏昏欲睡。

  秋鳴風找到她的時候,她靠在樹幹上似乎睡著了,微風吹起她鬢角的髮絲拂上她嬌美的面容,藍天綠樹下,一身月華衣裙的少女美得像一幅畫,讓人不忍驚動。

  西月是美麗的,只是她自己好像沒有這個自覺,行事作風總是隨心所欲到有些任性的地步,讓她的美更加的張揚而放肆,不經意間就吸引了別人的注目。

  他彎腰抱起她,懷中人無意識的呢喃了兩聲,手便自動環上他的腰,整個人貼伏在他懷中,連眼都沒有睜開。

  他無聲地笑了笑,抱著她回轉車隊。

  看到好友抱著美人歸,花錦煜難掩揶揄的挑了下眉。

  秋鳴風視而不見,直接上了他和樓西月的馬車。

  下雨天,留客天。

  只可惜,這家官道旁的客棧因老天的熱情好客幾乎人滿為患,縱使花錦煜財大氣粗也只訂到兩間客房,其他人除了大通鋪,便只好在容棧隨便找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湊合一晚。

  「秋兄,看來晚上咱們可以秉燭夜談了。」花錦煜忍不住調侃。

  他掃了眼正在擦拭頭上雨水的樓西月一眼,道:「西月和我一間。」

  「……」花錦煜突然覺得自己對好友需要再認識,他也朝樓西月看了一眼,善意的規勸,「秋兄,男女有別。」

  秋鳴風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方秀玉此時也走過來,「我和樓姑娘一間房就好,剩下一間兩位公子也好歇息一下。」花錦煜看向好友。

  秋鳴風朝樓西月走過去,她似乎又在跟店小二要茶點零食,「西月。」

  「秋鳴風,怎麼樣,有房間了嗎?」她扔給店小二一塊碎銀,同時扭頭對他微笑回應。

  「我們兩人一間。」他的語氣很平淡。

  樓西月只是怔了下,便點點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樓姑娘。」

  她聞聲蹙眉,看著方秀玉走過來,冷淡地問:「方姑娘有事?」

  方秀玉提議,「只剩兩間客房了,咱們兩個一間好不好,這樣花公子和秋公子也可以歇息。」

  樓西月扭頭看秋鳴風,他依舊面不改色,她忍不住挑眉,「也就是說,我還可以和方姑娘一間房對不對?」

  他默認。

  她轉向方秀玉道:「我不習慣和陌生人同房的,秋鳴風和我一間就好,而且江湖人不拘小節,方姑娘也不用太介懷了,我看花公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一定不會有所逾越的。」

  方秀玉一下子楞住,目瞠口呆地看著她。

  她的這一番話,聽在走過來的花錦煜的耳中更是百味雜陳,他看向好友的目光極是複雜,「秋兄,樓姑娘真是不拘小節。」

  秋鳴風輕淡地回應,「嗯。」花錦煜只能在心裡歎氣。

  四人心思各異的隨店小二到客房休息。

  安置好方秀玉從客房出來時,花錦煜就看到不遠處好友抱劍靠牆立在門口,不禁訝異的挑眉,走了過去。

  「秋兄。」

  秋鳴風直了直身,沉默地看著他。

  「你怎麼在門口?」他回道:「不方便。」

  這個時候,花錦煜也聽到屋裡傳來的撩水聲,頓時心中雪亮,原來是樓西月在沐浴。

  「我們去喝一杯如何?」

  秋鳴風重新靠回牆上,閉上眼睛道:「不去。」

  花錦煜瞭然地一笑。

  看來他是要替人守門。

  最後,他忍不住湊到近前,壓低聲音問:「樓姑娘還這麼見外嗎?」

  秋鳴風睜眼,冷睇了他一眼。

  花錦煜急忙退開,陪笑地說:「我失言,失言,秋兄既然不去,那小弟便自己去了。」他重新閉上眼。

  餅沒多久,客房的門被從內打開,沐浴餅後的樓西月當門而立。

  秋鳴風走進客房,在她要出門時開口道:「不用迴避了。」

  樓西月扭頭瞪去,他卻已走入屏風後寬衣解帶。

  她呆立了片刻,最終還是又關上房門,到桌旁的椅子坐下,順便替自己倒了杯茶。

  「秋鳴風,既然我可以和方姑娘一間房,你為什麼拒絕?」

  「你說呢?」

  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不放心她是不是?」

  「嗯。」

  「怕我有危險嗎?」

  「不是。」

  「那你豈不是多此一舉?」她嗤之以鼻。

  這回,秋鳴風沒有再出聲,樓西月的臉卻突然紅了起來,手背貼看自己滾燙的臉頰,鳳目噴火地瞪向屏風後沐浴的人。

  「你……」突然不知道能說什麼。

  「我等你願意。」他的聲音清清時冷的傳出來。

  樓西月心裡的火忽然消退下去,臉上閃過複雜而又難以言喻的神色,握緊手中的杯子,垂眸不再開口。

  夜半風雨侵窗,嗚咽似的風聲不知驚醒多少人的夢。

  樓西月也在這樣的雨夜從夢中驚醒,屋裡一片昏暗,窗外風吹得很駭人,讓人莫名的不安。

  幾乎是她醒來的瞬間,睡在她身邊的秋鳴風便睜開眼睛。

  「怎麼了?」

  聽到他特有的清冷嗓音,樓西月的心微定,「作了個夢,沒事。」

  多年前的事再次入夢是預示著有什麼事要發生嗎?

  「我在,睡吧。」

  驟然從夢中驚醒,她一時無心睡眠,盯著帳頂看了一會兒,她忍不住開口道:「秋鳴風,陪我說說話吧。」

  「嗯。」

  她緊跟著自語,「我真是傻了,你怎麼可能會陪人聊天!算了,當我沒說。」

  「嗯。」

  「我跟你真是八字不合啊,每次你這樣回應我,我氣就不打了處來。」說完,她恨恨地翻了個身,面朝牆壁,不想再看身邊的人。

  「西月。」她懶得理他。

  「你作惡夢了嗎?」

  她翻身看他,暗夜之中,他的表情看不真切,不過,她想就算燭火明亮,他的臉上也大抵不會有什麼表情,「你真的要陪我說話啊?」

  「你高興就好。」

  樓西月歡喜的抱住他的一條胳膊,「好啊、好啊。」

  「你夢到什麼了?」

  她的聲音突然低落下去,「小時候的一些事。」

  「哦?」

  她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很糟糕的回憶,我一點也不想提及。」

  「那說別的。」

  她想了想,才低聲道:「你覺得方秀玉真的是拜月教的聖女嗎?」回答她的是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

  樓西月瞭然,揪緊他的衣袖,湊近他說:「那你們這是將計就計?」

  秋鳴風順勢攬住她的腰在床上打了個滾,兩人滾到床內側,她被他壓在身下。

  「你幹麼?」

  暗夜帷帳內,秋鳴風直直盯著身下的人,眼底有火苗跳躍,聲音也失了一貫的清冷變得低沉沙啞,「西月。」

  「你這是要跟我聊天嗎?」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口,不肯讓他再接近。

  「嗯。」

  「我想睡了,你躺一邊去。」

  秋鳴風抓住她的手,壓了下去,貼在她耳邊道:「外面有人。」

  樓西月凝神細聽,然後扯扯他的衣襟。

  他把耳朵湊到她嘴邊,「聽不到。」

  他接著她又在床上滾動一圈,床板發出曖昧聲響,這次,他在下,而她在上。

  樓西月的拳頭落在他畤顯堅硬的胸膛上。秋鳴風發出一聲低笑,曖昧而沙啞。

  她繼續和他咬耳朵,「幾個人?」

  「西月。」

  「嗯?」專心聽外面動靜的人有些心不在焉。

  「我是男人。」他輕語。

  「廢話。」

  「你有把我當男人嗎?」他的聲音帶了點危險,接著她的手也收緊,讓她整個人更緊地貼近自己。

  樓西月終於收回心神,手在他頸邊做虛掐狀,「我又沒招惹你,是你自己定力差。」

  「嗯。」

  「外面到底有沒有人,不會是你騙我的吧?」他的人品應該不至於這麼差吧?她突然有些不確定。

  「剛走。」

  「你真的沒騙我?」

  秋鳴風一個翻身就將她轉到身下,俯身吻了下去,封緘了她的口,不想再聽她喋喋不休。

  直到那把烏金刀架到他脖子上,他才勉強停下動作。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11 11:07 PM

第六章

  樓西月大口地喘著氣,牙齒磨到一起,「你剛才是騙我的是不是?」

  「不是。」

  「信你才有鬼。」她忍不住唾棄他,「你吃春藥了嗎?」

  「沒有。」他否認。

  「下來。」

  「睡吧。」他的聲音柔軟下來,伸手輕輕撫在她的臉上。

  「這樣怎麼睡?你趕緊下來。」

  秋鳴風看著她,聲音在喉間轉了幾轉,才發出來,「西月啊……」

  她明明一點也不笨。「你說過的,等我願意,而我現在不願意呢。」

  懊吧,她是真的不笨,只是有些太大而化之,撩撥了別人而不自知,最後反倒全是他人的過錯。

  「其實,秋鳴風,你總是惹我生氣,你確定這真的是喜歡嗎?」

  「嗯。」

  「可你看人家花公子,對方秀玉溫柔體貼、百依百順的,這才是喜歡的表現好不好。」

  「哦?」虛與委蛇罷了。

  「嫁人呢,還是應該嫁像花公子這樣的,能使人心平氣和又心情舒暢,煩惱少呢,人就會快活,也更容易保持年輕。」

  「他的紅顏知己遍佈天下。」

  「你在嫉妒人家比你吃香嗎?你有個武林第一美人的雙絕宮主就已經讓他的美人皆相形失色,完全沒有嫉妒的必要。」

  「西月。」

  「嗯?」

  「你真的很殺風景。」

  她哼了一聲,用手裡的烏金刀戳戳他的胸膛,「好了,別賴在我身上,趕緊下來,我想睡了。」末了,忍不住本噥一句,「跟你聊天果然不是個好選擇。」

  秋鳴風從她身上翻下,平躺在她身邊,一隻手枕到腦後,望著帳頂若有所思。

  樓西月翻身側躺,突然翻過來,又湊到他的耳邊道:「剛才真的有人來過?」

  「嗯。」

  「他們有毛病嗎?什麼都沒做就又走了?」她有些難以理解。

  「聽床。」

  這兩個字一聽入耳中,她頓時滿臉羞紅,用力捶了他兩記,再次翻身向內側躺去,決定今晚再也不要跟這個男人說話。

  等到她熟睡之後,秋鳴風伸手將她攬進懷中。

  今晚並不是一個平靜的夜晚。

  很微妙!

  這是樓西月第二天看到方秀玉時的感覺。

  昨天這位姑娘還一副對自己很有興趣的樣子,今天態度卻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心中略一思索已瞭然,不由得揚起唇線,原來真的有人去聽床,他們竟然懷疑她是拜月教的聖女嗎?

  在確定她和秋鳴風在床上廝磨後,又否定了這個猜測,這倒真是有點意思。

  拜月教的人在找聖女,假聖女也在找聖女,只是這兩路人馬尋找的目的恐怕就截然相反了。

  樓西月雙手互握支在下巴,鳳目眨了幾眨,嬌憨可愛中又透出一點點風情。

  秋鳴風從屋外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美麗誘人的畫面,眸色不禁一深。

  「花錦煜不趁著這纏綿的雨天跟美人單獨相處,把你叫過去殺什麼風景?」

  他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劍也隨手擱到桌上。

  「這種天氣真不討人喜歡,一不小心就會淋成落湯雞。」她趴到窗緣上看著外面的雨景發牢騷。

  突然頭上被人插了什麼東西,她納悶地伸手去摸,面露訝異,直接拔了下來。

  一支通體晶瑩潤洚的青玉簪,似乎還有一點點眼熟。

  她蹙著眉頭想了想,「啊」了一聲出來,看著秋鳴風道:「我想起來了,這個不是你以前拿在手裡刻的玉石,什麼時候雕好的?真漂亮。」

  「喜歡就好。」

  樓西月端詳著手裡的玉簪,驚喜地說:「你在上面雕了斜月掛技,還有梅花,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手藝,哪天你退出江湖,也不怕沒飯吃了。」

  「……」她的腦袋裡永遠裝著一些古怪想法。

  「只有一支簪子嗎?」秋鳴風揚眉。

  她馬上開始數落他,「哪有這樣的,送人東西呢,你得有誠意,只送一件怎麼好意思?」

  他想錯了,西月這個人本身就是古怪的,她想的東西正常才是不正常。

  「樓姑娘,訂情信物一件就夠了。」在外面看不下去的花錦煜出聲了。

  樓西月從窗戶探出頭去,就看到站在走廊上的他,開口問:「你不去陪你的美人嗎?」

  「咳咳……」他被她的直接打敗。

  秋鳴風淡道:「來了,就進來吧。」

  花錦煜摸著鼻子從門口走進來。

  秋鳴風從樓西月手裡拿過玉簪,重新替她插入髮髻,然後坐回桌邊。

  「樓姑娘,在下有事想問。」

  「哦。」顯得很是意興鬧珊。

  「姑娘可知拜月教聖女的事?」花錦煜索性開門見山。

  「聽過一點,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拜月教的聖女十年前被擒,他們當年未能將人尋回,事隔多年,江湖上卻突然冒出該教聖女的消息,真假難辨,也為一些江湖門派招來災禍。」

  樓西月蹙眉,很是困惑地看著他,「可我還是沒聽明白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花錦煜正了正色,「不瞞姑娘,那位失蹤的聖女應該與你年紀相仿,且對醫毒蠱術都精通,拜月教的人似乎也是依此尋找。」

  她指著自己鼻子,難掩驚訝地說:「難道你認為我是拜月教的聖女?」

  「在下並沒有這麼說,只不過姑娘是符合他們尋找條件的人選之一。」

  「那又如何?」

  「姑娘可曾失去過記憶?」

  「你在詛咒我嗎?」她不善地瞪眼。

  花錦煜伸手掩了下眉,笑道:「在下只是問問,姑娘別介意。」

  「我從小就跟在師父身邊長大,沒有失去過一點記憶,而且我很記仇的哦。」鳳眸半瞇,她帶了點警告的說。

  秋鳴風眸底閃過一抹笑。

  花錦煜苦笑了下,「在下相信姑娘不會是拜月教的聖女,只不過是想請姑娘幫個忙而已。」

  「你這麼想法設法地找聖女,到底找她有什麼事?」

  「在下的一個長輩中了一種蠱毒,苦於沒有救治的方法,若想讓拜月教的人出手,在下必須幫他們找到聖女。」

  「哦,那還是跟我沒關係,我跟你不熟啊,為什麼要幫你?」

  「……」這真是有點打擊人,他突然很佩服好友能跟這樣一個刁鑽的姑娘相處融洽。

  「聖女可以慢慢去找,可我那位長輩卻沒辦法再等下去,因此……」

  「你打算魚目混珠,先騙他們救了人再說。」她替他說下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明明長了一副聰明相,怎麼會這麼笨呢?」樓西月一臉不解地盯著他,「如果你真的找到聖女,就可以讓她直接替你那位長輩救治,你現在送個假的過去,豈不是不打自招?」

  「據說他們的聖女失憶了,自然是不記得以前的事。」

  樓西月終於明白了。

  「不知姑娘是否願意幫在下的忙?」

  她撇嘴道:「那你為什麼不直接讓我替你那位長輩治療呢?」

  「姑娘懂蠱嗎?」

  「不懂。」她回答得又快又直接。

  花錦煜伸手揉額,「姑娘既不懂蠱,即便醫術再好,也是無濟於事的。」

  「那問題又回來了,我既然不懂蠱,那就表示會很容易穿幫,到時候騙了他們的我依然不會有好下場,所以,我為什麼要幫你?」

  「姑娘可以說小時候失憶,而醫術是後來學的。」他已經幫她想好說詞。

  她表示贊同地點頭,「這個辦法倒是說得通,但風險也不是一點都沒有,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不要幫你。」

  他差點吐血,突然有種錯覺,這位樓大姑娘是故意尋他開心呢。

  「西月。」看了半天戲的秋鳴風開口了。

  「哼,你說也沒有用,不幫就是不幫,我早說過你們的事我不想慘和。」樓西月的態度很是堅決,「吶,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假冒聖女的話會有什麼危險,現在的情況是拜月教在找,假聖女他們也在找,誰知道會有什麼天災人禍發生。」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她朝天翻了個白眼,一本正經地說:「我師父他老人家說過的,男人的話最多只能聽一半,信得太多,吃虧倒霉的就是女人了。」

  「……」秋鳴風蹙眉,他把邪醫給忘了。

  花錦煜自以為是的解讀,「那是因為前輩她老人家是女的。」

  樓西月詭異地瞄他一眼,淡淡道:「我師父是男的,他畢生引以為傲的事就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結果打了一輩子的光棍,最後只有我這個徒弟送他最後一程。」

  她認為他是活該,這就是風流的報應。

  「西月……」不知道把她教成這樣的邪醫在她手上是否也吃足苦頭?

  花錦煜咕噥道:「那他的話你就全聽了,他自己不也是男的?」

  樓西月馬上表示,「所以呢,我就按師父說的,再減半聽了,那你們就知道我為什麼堅持不肯幫你們了。」

  原來如此!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同時伸手揉額。把她教成這樣的人,簡直是一該死!

  「秋兄,我真的無話可說。」他點頭,「我跟她談吧。」

  「一切拜託秋兄了。」花錦煜垂頭喪氣地離開。

  秋鳴風拿起桌上的劍,連鞘指向她。

  樓西月不解地揚眉。

  「打得過我嗎?」她老實地搖頭。

  「很好。」秋鳴風說完把劍又放回桌上,自顧自地倒水喝。她眉頭一點點皺起,然後猛地雙手拍在桌上,「秋鳴風,你敢威脅我?」

  「這個方法應該最有效。」他一本正經地回答。

  樓西月的手不自覺地摸到頭上的玉簪,遲疑一下,終究沒有拔下來,卻用力踹了桌子一腳。

  她的遲疑他看在眼中,垂眸喝茶,唇線卻柔軟輕揚起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情敵見面,也好不到哪裡去。

  至少,看到那個坐在自己心上人身邊,笑得如花一般嬌俏的少女時,葉雨裳射出成千上萬的眼刀朝對方飛刺過去。

  樓西月洗著手裡的一副牌九,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異樣的興奮,毫無形象地一腳踏在長凳上,用力往上一拍,哈哈大笑,「至尊寶,我又蠃了,給錢、給錢。」

  秋鳴風面不改色地摸出兩塊碎銀推過去。

  「再來、再來。」鳳眼笑瞇成一條縫,樓西月對自己腰間荷包的鼓漲度很是滿意。

  「秋公子,別來無恙。」他只是禮貌的點個頭,「葉宮主。」

  專注於手中的那副牌九,樓西月對閒雜人等一律無視。

  「哈,秋鳴風,快給錢,本姑娘又蠃了。」他直接把銀袋推到她面前。

  樓西月如眼一瞪,斥道:「你什麼意思?是我的我當然會要,你不給也不成,不是我的,我拿了算什麼?」說完,她把銀袋整個拿了過去。

  秋鳴風看著她,無語。

  周圍的人看著樓西月,同樣無語。

  「這是樓姑娘吧?」

  她彷彿這才看到葉雨裳,微微有些驚訝,「我好像不認識你呀。」

  秋鳴風垂眸,替她收起那副脾氣,放進她腰間的一隻錦囊內。

  葉雨裳的目光火中帶冰刀,冷聲道:「江湖傳言姑娘是拜月教十年前被人擄劫的聖女,而據我所知,拜月教的聖女是不能與男子交往的。」

  「誰說我是那什麼鬼聖女的?我全身上下哪點看起來像聖女了?花錦煜那個混蛋自己找不到人家教的聖女就誣賴我是,我憑什麼要替他背這個黑鍋。」樓西月就差叉腰罵街了,只要一想到當時秋鳴風拿劍威脅她幫忙,她就火氣怒沖。

  「樓姑娘也不必急著否認,大家都知道你曾經失去記憶,等你回到拜月教,他們自然會幫你想起來的。」葉雨裳一副咬定她就是拜月教聖女的口吻

  樓西月若有所思地撓撓自己的臉,往秋鳴風身邊靠了靠,壓低聲音道:「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她其實是在詛咒我?」

  「嗯。」秋式的單一回答。

  「那個花混蛋詛咒我失憶,這個大美人詛咒我去當聖女,我真有那麼天怒人怨嗎?」樓西月不爽的撇嘴。

  「客官,您的醬香豬肘、五香豬肝、紅油耳絲全部打包好了。」店小二提著幾包油紙包過來。

  樓西月馬上就把面前的大美人忘得一乾二淨,高高興興地接過,順便打賞店小二幾枚銅板。

  她打開包袱把吃食放了進去,重新打結包好,然後往肩上一背,道:「東西好了,咱們走吧。」

  秋鳴風默默地拿劍起身。

  就在他們兩人擦肩走過身邊時,葉雨裳終於忍不住爆發了,「秋鳴風你是什麼意思?這個野丫頭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尤其她還是拜月教的聖女,你們不會有未來的。」

  他冷冷回應,「不勞掛心。」

  「這個苗疆的小妖女有什麼好?讓你這樣對她死心塌地的?一定是她用了不光明的手段,江湖上誰不知道苗疆之人最擅長的便是蠱毒之物。」

  樓西月哼了一聲,嗆道:「對呀、對呀,我是對他下了蠱,就是那種至死不渝的情蠱,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喜歡我以外的女人,我奉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的好。」

  「你果然……」說時遲那時快,葉雨裳驟然下手,毫無預兆。可惜,她的身邊有江湖第一高手在。

  秋水劍擋住葉雨裳的奪命掌,秋鳴風週身近發出一股極寒的氣息,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你也聽到了,她對你下蠱。」她不平的喊著,狠狠盯向一旁的情敵。

  他手上使力,將她震開,重新收起長劍,對樓西月道:「走吧。」

  樓西月摸著被她又摸出來的脾氣,不是很認真地說:「你這株桃樹不需要再處理一下嗎?」

  秋鳴風的回答是直接攬了她的腰走人。他早就發現對付西月,行動永遠比語言更有效。

  「我不會放過她的。」葉雨裳憤恨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樓西月忍不住扭頭去看。

  秋鳴風再次將她易手。

  被從他的左手換到右手,樓西月有片刻的語噎,直到他將她塞入馬車,她才發出不滿的抗議,「你自己不喜歡看美女,也不讓別人看啊……」聲音隨著他的揚鞭、車輪的轔轔啟動而被風吹散。

  秋鳴風在外充當車伕。

  她在車廂內打開一包熟食吃,甚至從小几下摸出一小瓶酒。

  一陣風拂過,車簾被人撩起,秋鳴風閃身回到車廂內。

  此時的樓西月神色有些不對。

  「西月?」

  她歎了口氣,一口悶酒喝下去,看著馬車前進的方向,她幽幽地說:「自從花錦煜那個混蛋把消息散佈出去之後,不斷有人前來,或是要殺,或是要劫,這當中到底有什麼內幕?」

  拜月教內到底出了什麼事?

  秋鳴風突然抓過她的右手。

  樓西月一驚。

  他抬手就要把她的袖子往上捋。

  「秋鳴風,你幹什麼?」她大驚失色。

  一把將她的抽捋到底,他摸著挨近肩頭的那個殷紅圓點。

  樓西月垂下了眼。

  「守宮砂。」聲音很低、很沉,也很冷。

  衣抽緩緩垂落,重新掩起大片的春色。車廂內有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

  「秋鳴風,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靠坐到車門處,間或抽打一兩鞭,看著馬車在筆直平坦的道路上行駛。半晌,他才開口道:「十五歲那年師父拿了那個玉竹牌給我,說幫我定了一門親。」

  「啊?」樓西月大驚。

  「十年後,我拿著它去見我的未婚妻。」

  她悻悻地說:「我師父明明不是這樣講的。」該死的老傢伙,又騙她!

  「我並不認為我會喜歡上一個女人。」

  樓西月瞪眼,難道她很招人討厭嗎?

  秋鳴風一無所覺地慢慢說著,「可是,我卻真的喜歡上你。」她又替自己倒了杯酒,悶悶地喝著,喜歡卻不能在一起的人太多了,這並不稀奇。

  「什麼時候發現的?」

  將頭靠在車門框上,秋鳴風看著遠處道:「西月,你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卻對拜月教的事有些異常關注,雖然你掩飾得很好。」

  她也覺得自己掩飾得很好啊,可他為什麼還是看出來了?

  「你對錦煜說謊了,你並不是從小與令師一起生活的,你是在八歲時被他帶回去的,而那正是拜月教聖女失蹤的時候。

  「你說,你經過江南,但印象模糊,那是因為當時令師忙著帶你躲避拜月教的追蹤。」樓西月拿了酒瓶繼續喝,就是不出聲。

  「沒有人知道拜月教的聖女其實是左撤子,你用刀時一直是左手。」

  她下意識摸了下被當成飾物插在發誓上的烏金刀,她在人前亮刀的時候並不多,因此也從沒刻意掩飾過。

  「錦煜說聖女失憶了,你說他詛咒你,因為你就是聖女。」

  「別說了……」從來沒想過寡言的秋鳴風話多起來時,會讓人這麼的狼狽。

  「西月。」

  「嗯?」

  「你收下了我的玉簪。」他似乎是在提醒她。

  「怎樣?」現在是要索討回去嗎?

  他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記住一件事。」

  「什麼?」

  「你是我的人。」

  「噗……」她喝到嘴裡的一口酒噴了出來。

  秋鳴風繼續盯著她道:「回去後若不回來,我便再去劫你一次。」

  「咳咳……」他其實才該做老傢伙的徒弟吧,簡直一樣混蛋。

  當年,只為看中她的資質,就不顧一切從教中劫了她,一路被追殺,卻始終不肯放棄。

  她後來肯拜師,只因為老傢伙說學成他一身技藝,想走誰又攔得下,結果她便多了一個為老不尊的師父。

  他們師徒相處得不錯,但她始終想回苗疆一趟,那才是她生長的地方。

  遇到秋鳴風是始抖不及,然後所有的事情便都失去控制。

  在江湖行走,餐風露宿本是尋常。

  躺在柔軟的草地上,枕臂看滿天的蘩星,別有一種味道。

  看著那些閃爍的星子,樓西月很容易便想起小時候在教中大殿的屋脊上吹風數星星的日子。

  老傢伙待得久了,她越來越少想到苗疆,可是老傢伙過世後,寂寞的時候,她又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家鄉。

  人,果然是怕寂寞的。

  秋鳴風從林裡走來,將撿來的柴扔到一邊,然後到她身邊坐下。

  「今晚的星星很漂亮呢。」

  他低頭看看低聲讚歎的她,仰躺在草地上的西月,在星光的映襯下,眼中更像裝滿星子一樣迷人,明麗的臉上漾看淺淡而滿足的笑。

  「你擋住我了,閃開。」她伸出一隻於想推開他的頭,卻在下一刻,被他壓在身下。

  「西月」

  她直勾勾看著他,總覺得今夜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樣,可她又具體形容不出來。

  「我不放心。」他突然這麼說。

  她眨眼睛,似懂非懂。

  秋鳴風的手慢慢解開她的衣帶,輕輕地說:「我們加點勝算吧。」

  她瞪眼,磨牙道:「什麼勝算?」

  「做我的女人。」他的聲音平靜如水。

  「不要。」樓西月還是拒絕。

  秋鳴風拋開她的腰帶,繼續進攻下一件衣物。

  兩條身影翻滾著從草地上經過,最後停在一叢半人高的灌木後,一件抹胸掛上了灌木。

  男女曖昧的喘息聲交雜在一起,秋鳴風終日握劍的手輕抓著一條白晰修長的玉腿,在她的低聲痛呼中進入她的體內。

  樓西月因疼痛而弓起身,手指因用力而掐進他的肌肉中。

  秋鳴風只是稍稍停頓,便開始大力抽送,身下的這具身體他已經嚮往很久,久到他再也無法忍耐。

  她的手在他的背上劃下一道又一道的抓痕,因他失控而激烈的動作不斷逸出破碎的呻吟。

  目光迷離中,天空的星子似乎也變得越來越遙遠,耳畔只有男人粗重的喘息與低吼。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一切結束時,樓西月仰躺在地上,鳳眸半開半闔,看著夜空中依舊閃爍明亮的星子,思緒有些空茫,意識慢慢回籠。

  秋鳴風抱著她到不遠處的小溪中清洗身體,然後幫一直沉默的她穿好衣物,擁著她坐到火堆旁。

  她有些疲累地靠在他懷中。「西月。」

  「嗯。」

  「失身的你會遭遇什麼事?」她沒有回答他,閉著眼似乎是睡著了。

  他知道她沒有睡著,拜月教的聖女必須是處子之身,一旦破戒,便無法再繼續擔任聖女一職,這是江湖人都知道的。可卻沒有人知道因此而卸任的她們會遭遇什麼。

  抱緊懷中的嬌軀,他在她耳邊呢喃低語,「我不想失去你。」他突然很後悔,不該這個時候要了她。

  樓西月抓過自己的一絕長髮在指間纏繞,沉默片刻,開口道:「禁閉蛇窟。」

  她頓了一下,「我似乎真的很多年不曾進過蛇窟了。」他低頭看她,總覺得她的語氣似乎很是懷念。

  她像是在組織語言,語速很慢,「記得小時候我總是跑到蛇窟去抓蛇吃,長老們後來便嚴令我不得靠近那裡,說我把他們辛苦養育的蠱蛇都吃了,很是浪費。」

  秋鳴風的眼睛開始發亮,隱隱含了笑。

  「每一代聖女的體內都養著一隻蠱王,如果繼任的聖女與上代有血緣關係,那麼蠱王互噬時所要承受的痛苦便會幾倍、十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增加,據說那是一種常人無法忍受的痛。」真的很痛很痛很痛!

  感覺到她的身體微微顫慄,他眸光微變,聲音失了一貫的清冷,帶了些慌亂,

  「西月……」

  「我娘是上一代聖女,她違禁失身懷了我,而我不幸又被選為下一代聖女。」

  樓西月的聲音從始至終都是淡淡的,彷彿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我一直就不喜歡當聖女,可是新的蠱王最後選擇了我,我只能倒霉的繼任,我都這麼倒霉了,還不讓我去蛇窟抓蛇補補,你說那些長老們是不是很可惡?」

  「嗯,」秋鳴風表示同意,「是很可惡。」

  師徒師徒,邪醫這對師徒實在是對奇葩。

  搞不好當年邪醫把拜月教的聖女擄去,就是因為看上對方骨子裡跟自己相似的特質。

  樓西月忍不住打了個呵欠,繼續道:「聖女就讓別人去當吧,我是假的啊。」

  「嗯,是假的。」清冷的聲音慘雜了柔情與縱容。

  歡喜樓是家客棧,不是青樓。

  但它的老闆卻一副風塵相,衣襟大敞,抹胸可見,酥胸呼之欲出,體態妖嬈,風情萬種。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11 11:08 PM

第七章

  自從進了客棧,樓西月便一直欣賞著女老闆那副撩人的體態。

  秋鳴風只是喝著自己的茶水。

  酒菜上來之後,她也沒捨得把目光從女老闆那波濤洶湧的地方移開半分。

  歲月彷彿沒有給女老闆留下半點痕跡。

  當年,她嫵媚妖嬈。

  如今,她依舊當爐賣酒,風情更勝往昔。

  「你猜女老闆有多大?」她忍不住向同桌的人詢問。

  秋鳴風直接無視她的問題。

  樓西月撇嘴,百無聊賴地扒了兩口飯,繼續去看女老闆。

  「這位小娘子,是奴家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你一直對奴家這麼關注有加,不肯稍離?」女老闆妖妖嬈嬈地走過來,柳腰款擺得極有韻味。

  「姊姊,你真漂亮。」樓西月笑著恭維。

  女老闆將手裡那壺酒放到他們桌上,一撩羅裙便在凳上坐下,裙下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她倒了兩杯酒,分放到自己和樓西月面前,「小妹妹,看在你嘴這麼甜的分上,咱們喝一杯。」

  「好哇。」她爽快的接過酒一飲而盡。

  「妹妹是頭次來江南嗎?」

  「是呀,江南的女子都柔得像春天柳堤上的垂技。」

  女老闆的目光從秋鳴風的劍上掃過,臉上笑意加深,「近來江湖傳聞天下第一高手娶妻成親了,沒想到奴家竟有幸親眼得見賢伉儷一面,真是榮幸之至。」

  「江湖消息果然傳得快。」

  女老闆心有慼慼焉,「是呀,就連當年拜月教聖女被人擄劫,曾在我這裡住店的陳年舊事都被傳得沸沸揚揚,倒讓我這店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許多。」

  「江湖總是這樣無奈。」

  看著她舉杯,女老闆調笑道:「小妹妹本來也是聖女的熱門人選,可惜,你這一嫁人,身價立時跌了。」

  樓西月掩眉輕笑,「姊姊是說那聖女是令人羨慕的嗎?」

  女老闆「喊」了聲,「常言道:只羨鴛鴦不羨仙,那勞什子聖女有什麼值得羨慕的,哪比得過這世間的男歡女愛。要我說,那些人想當聖女才是吃飽了撐著。」

  她笑著替自己添了杯酒。

  「好了、好了,不說了,奴家去招呼客人了,哎喲,生意真是好得不得了,煩死了——」風騷的女老闆扭擺著腰肢離開了,順便拿走自己帶來的那壺酒。

  秋鳴風目光掃過女老闆羅袖掃過的那片酒漬,朝妻子看了一眼。

  她攤攤手,「女老闆很熱情啊。」

  他沒說什麼,剛剛女老闆在桌上寫的明明就是「走」。

  樓西月重新拿起碗,還來不及把飯扒到嘴裡,殺機已迎面而來。

  秋水劍瞬間劃破空氣。

  左手持劍的秋鳴風一如右手般自然流暢,不見半分凝滯。

  想動他的妻子,就得先過了他這一關。

  樓西月放下碗,從腰間布袋內摸出板栗開始吃。

  當那張大網從天而降的時候,一片白粉也向她撒來,她躲避不及,將白粉吸入不少,急忙以抽遮掩口鼻。

  秋鳴風一劍劃開身邊圍攻之人時,就看到妻子萎靡倒地的身影,之後有人迅速將她負起,離開現場。

  秋水劍殺意大熾,下手再無留情。

  未料到分離來得這樣令人措手不及,也未料到會是這樣回到故鄉。

  靠坐在石室的牆角,樓西月透過窗戶看著遠處的那方天空,神情淡淡的。

  這裡,她終歸是要回來一趟的,雖然以這樣的方式回來稍嫌不體面了點,但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必到家鄉方知離開之久,熟悉而又陌生的故鄉味道。

  「樓姑……秋夫人,你不擔心嗎?」

  她收回目光,看向縮坐在另一個角落的方秀玉,雲淡風輕地說:「擔心有用的話,不妨擔心。既然無用,還不如看開些,況且,我不是聖女,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你不是和我一樣失憶了嗎?」方秀玉面露訝異之色。

  「哪個混蛋說我失憶的?我從小到大的事記得一清二楚,哪有失憶。」只要一想到當時秋鳴風用劍威脅她,她就對花錦煜恨之入骨。

  師父說的沒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為了他那個狗屁朋友,他立時就對自己的衣服下狠手。

  雖然知道他嚇唬的成分居多,但那樣的舉動仍讓人很憤怒。

  見她如此憤怒,方秀玉心頭有些困惑,可也沒再說什麼,只是看了看石室中的其他少女。

  時間在靜默中悄悄流逝。

  當夜幕降臨時,而窸窸窣率的聲響由遠及近,朝著石室而來。

  聽到那熟悉的聲響,頭枕在臂上看著窗外的樓西月動都沒動一下。

  說實話,她真有點餓了,從被關進來到現在,整整一天沒有人送東西給她們吃。

  即便不知道她們之中誰是聖女,或者誰都不是,可這樣怠慢,若真有聖女在,豈不是罪過?

  真不知道長老他們在想什麼,教裡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樓西月的思緒不自覺地又轉到讓她始終困惑的問題上。

  「啊,蛇、蛇……」有人開始尖叫。

  那不是一條蛇,也不是兩條,而是密密麻麻的蛇群,無毒的、有毒的,身軀粗大的、細小的,應有盡有。

  女人原本就對軟骨生物有種與生俱來的畏懼,更何況是這樣壯觀到令人恐懼的場景,就算是拜月教眾也會忍不住退避三舍。

  樓西月將雙腿盤起,往後靠在牆壁上,這樣的恐怖場面她已經可以猜出是誰搞出來的。

  雖然過去多年,但顯然吳長老對當年她把她那條愛蛇燒烤吃掉的往事依然耿耿於懷,逮到機會就對她實施不同殘忍程度的報復。

  石室的其他人已經開始自衛,她們的內功雖然被封,但在生死關頭,求生的慾望讓她們放手一搏。

  方秀玉應該是這些人中最沉著冷靜的,她的身上甚至還帶有驅蛇粉。

  樓西月摩挲手下巴,若有所思,她的武功路數不是中原武林的,當然,也不是他們苗疆的。

  驅蛇粉的功效不能說沒有,可在這樣數量龐大的蛇群攻擊前便顯得不堪一擊。

  有蛇湧到樓西月身前,她慢條斷理地從頭上拔下秋鳴風親手雕刻的那支玉簪,隨手抓過一條三指粗的蛇——開膛破肚。

  她早就餓了!

  生吃蛇膽,她三歲就開始幹了,早已熟能生巧。蛇慢慢攀爬至她身上,蜿蜿盤踮,形成一幅十分駭人的畫面。

  一條金色巨蛇從外滑入,所經之處群蛇避讓。

  只見它停在正生吃蛇肉吃得不亦樂乎的人面前,蛇頭高昂,長長的信子吐出,然後纏繞上她的身體,最後將蛇頭定格在她的髮髻上,宛如替她戴了一頂蛇頭帽。

  「小月惜,就算你再怎麼改頭換面,蛇王都不會認錯你的。」一道在靜夜中聽起來分外陰側側的沙啞聲音從外面傳來。

  「把我身上的火折子搜走,是怕我烤蛇來吃嗎?」樓西月的眉因生吃蛇肉而分外鮮紅,在暗夜的燭光下,顯得詭異妖艷。

  石室內的少女此時站著的只剩方秀玉,她面露驚駭地看著怡然自得的樓西月,聲音控制不住的顫抖,「你……你是聖女?」

  「她當然是我拜月教的聖女,無論你們扮得多像,假的終歸成不了真的,人會錯認,蛇王卻不會。」那個沙啞聲音再次傳來。

  「可是,她成親了。」方秀玉難以置信地低呼。

  「哼。」那聲音瞬間冷了幾分,更顯得陰森,「這是她要擔憂的事情。」

  樓西月繼續切割蛇肉,大有繼續進食的意思。

  「月惜,你不打算出來了嗎?」

  「我餓著呢,吃飽了我就會出去,反正我人都已經回來了,你還怕我會飛了不成?」外面沒了聲響。

  半個時辰後,吃飽喝足的樓西月拖著那只巨大的金色蛇王走出石室。

  一切都和記憶中沒有太大的改變,樓西月順著山石鋪砌的小道慢慢前行,目前終停在一座高大的吊腳樓前。

  遲疑片刻,她握握拳,走了進去。

  大殿內,燭火明亮,幾大長老執法都已分列兩邊而坐。

  在搖曳的燭光中,一身苗女裝束的樓西月踏在織毯上,一步一步朝著中間最高的那個位置而去。

  當她在高位上落坐,兩列人起身肅立,而後齊齊向她施禮致意,「屬下參見聖女。」

  「免。」

  大家重新落坐,殿上人雖多,如肅靜異常。

  目光掃了一圈,樓西月開口問:「我想知道,江湖中為什麼會突然出現聖女的消息,可與本教有關?」

  一老者站起,直報道:「大約三個月前,本教陸續有教眾失蹤,之後江湖便有關於聖女的消息流傳,最後甚至出現數名假聖女,假借本教名義為禍江湖。」

  「可有查出對方來歷?」

  「似乎是來自西域,可本教與西域魔教並無舊怨,不明白他們力何會突然針對本教?」

  「把方秀玉帶上來,我想她大概會知道一些東西。」

  「是。」

  「本教真有委託花錦煜幫忙尋找我嗎?」對於這點,樓西月始終如梗在喉。

  「是,花錦煜求助於本教,而我等苦於找尋聖女未果,便以為交換條件,聖女當知花家在中原武林足以領袖一方,拜託他此事並不是強人所難。」

  「哦。」她若有所思,揮手示意他落坐。

  被人帶上來時,方秀玉一眼就看到坐在主位上的她。

  恢復苗裝打扮的樓西月明艷嬌美,但身上的氣質卻有了微妙的轉變,多了抹沉穩。

  此時的她給人一種威壓感,那雙明眸中射出來的光也不再恬淡純澈,多了幾分透析人心的精明。

  「方姑娘自西域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貴幹?」微笑的樓西月似乎又恢復往日的天真甜美。

  方秀玉瞳孔微縮,垂眸看著自己腳下,「失身的聖女依舊可以掌管教務嗎?」

  「這是本教的內務,無須姑娘替我們操心。」樓西月神色不變,微笑如故。

  「不錯,我確實來自西域。」事已至此,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所為何來?」

  「據聞拜月教有毒經一部,只有歷代聖女可以修習,而毒經由代代口耳相傳,但你失蹤十年,若不引你出現,則無處可尋。」

  「是嗎?」樓西月突然冷笑,「毒經雖為本教獨有,但並非什麼震驚天下的武功秘籍,而你們假借本教名義對江湖門派進行殺戮之實,卻使本教與中原武林勢成水火。」

  「我們聖教不希望貴教與中原武林達成同盟。」

  「呵,你如今落在本教手中,本教自然可以把你交給中原武林,藉以化解雙方仇怨。」

  「聖女以為我會如你所願嗎?」

  樓西月馬上道:「當然不會。」

  她如此回答,方秀玉反而為之怔楞。

  她笑道:「為了加大本教與中原武林的嫌隙,你們所花費的心思何只如此,本教如今與中原武林已無法相安無事,我雖不願承認,但不得不說,貴教這步棋的目的已經成功。」

  方秀玉微笑起來,「聖女果然是個聰明人。」

  「好說。」

  「既然事已至此,貴教何不與我教聯手一統江湖?」

  「噢,」她微微歪了歪身,顯出一抹慵懶嬌憨,「可我們沒那麼大的宏願,偏安一隅挺知足的。」

  「聖女此話恐怕無法代表拜月教所有人的意願吧?更何況你又已嫁了秋鳴風,真的可以繼續領導拜月教嗎?」方秀玉的語氣帶了幾分惡意。

  樓西月不以為忤,手支在把扶上摩挲著下巴,看著她微笑,不疾不徐地反問:「誰說我嫁人了?」

  「但你失身是事實。」

  「唉!」樓西月忽然歎了口氣,面上露出幾分哀戚之色,「江湖本就是弱肉強食之地,武功並非我的強項,更何況對方是江湖第一高手,被迫失身於他,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方秀玉愕然,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是說,秋鳴風強暴你?」

  樓西月挑眉,「不會嗎?」

  「怎麼可能?」

  「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他呀,恕我回答不了。」

  「你們明明感情甚篤。」方秀玉不信。

  「我之於他本有救命之恩,又有先師故友情分,再者,秋鳴風在江湖中向來有口皆碑,我自然對他信任不疑,不會有所防範。」

  「這樣的事,你為何可以如此侃侃而談?」

  她坐正身子,道:「我們苗疆不若中原女子將名節看得比性命重要,留下性命報仇才是我們會選擇的方式。」

  「你如今只怕自身難保,何談報仇?」方秀玉忍不住目露輕蔑。

  樓西月臉上笑容加深,雲淡風輕地說:「世人皆知我們苗人善蠱,我身為聖女自然是個中翹楚,本教聖女必須保持冰清玉潔之身,若遇強人,便是被迫失身,對方也絕難討好。」

  方秀玉終於動容,「你對他下蠱?」

  「難道不應該嗎?」她的反問輕描淡寫至極。

  「可他似乎一切如常。」

  她開心的笑了起來,道:「這就是蠱的妙處了,只要我不爽了,便可以讓他痛不欲生。」

  方秀玉突然覺得面前這個笑靨如花的女子,可怕得讓人心顫,雖貌美如花,卻心似蛇蠍,再回想起她生咬蛇肉的血腥場面,更是令人全身血液差點凝固。

  不知當秋鳴風看到樓西月此刻的真面目時,又將是何種心情……

  噪子突然發緊,方秀玉玉顏倏變,伸手搭在咽喉上,面露痛苦之色,慢慢地委頓倒地,驚駭的目光直直地落到高位上的人身上。

  「如何?」樓西月微笑著著她問。

  「你……」聲音澀得不像是她的,「什麼時候?」

  樓西月做出一副回憶的神色,「似乎是在你試圖與我搭訕未果的第二日吧,因為前一晚有人跑去聽床,這讓我很不高興。」

  方秀玉手指在原木地板上劃出幾道抓痕,像是痛苦至極。

  在石室與蛇群大戰後,她本已狼狽不堪,此時更是雪上加霜。

  「你們到底為什麼要找我?我勸你還是老實說出來比較好哦,我的耐心是很有限的。」樓西月漫不經心似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

  方秀玉翻滾,嚎叫,所有的人都冷眼看著這一切。

  敢惹到拜月教,就要有勇氣承擔後果。

  對待敵人,仁慈是最要不得的東西。

  「饒了我……我……我說……」

  疼痛像是自她體內抽空力量,方秀玉虛弱的趴在地上,整個人惶恐不安。

  「我在等著呢。」樓西月的聲音貫入她耳中,讓她幾乎像被蛇咬到一般驚恐。

  「教主,教主他要蠱王……」殿裡瞬間靜得連根針落地都清晰可聞。

  大家互視,最後視線落到主位上似笑非笑的聖女身上。

  當年,就是因為蠱王的生命跡像一度變得十分虛弱,他們擔心對方危及聖女性命,這才中斷追蹤。

  此番,聖女回歸,他們也並沒有感受到蠱王的氣息。

  蠱王呢?

  他們其實比方秀玉更想知道。

  「蠱王?蠱王當然在我身上了。」在方秀玉被帶下去後,面對長老執法們的追問,樓西月如此回答。也就是這瞬間,他們感受到蠱王的氣息。

  所有人面面相覷,月惜是拜月教數百年來罕見的用毒天才,體質更是特異,這也是她當年被選為聖女的原因。但是拜月教創教至今,只有兩位聖女能夠對蠱王控制自如,成功掩蓋蠱王的氣息,沒想到這一代的月惜竟也做到了。

  她本來可以成為教中目前有號召力的聖女,但麻煩的是——

  她失身了!

  刑堂,無論什麼時候,看起來都透著一股陰冷駭怖。

  只著單薄中衣的樓西月被綁在刑樁上,四周的燭光落在她平靜安詳的臉上。

  幾人從內堂魚貫而出,當先一人,手上所持乃是拜月教的刑鞭,是專門用來懲誡失身聖女的。

  鞭身滿佈倒鉤,其間更浸染著因經年累月施刑而再也無法洗淨的血垢。

  樓西月向秋鳴風說了謊,失身聖女的確會被禁閉蛇窟,但在那之前,她必須承受三百六十刑鞭。

  挨完刑鞭而不死的人雖然會被卸除聖女之職,不過此後也不會再有任何追究。

  而這刑罰由教中九大長老共同執行,每人四十鞭。

  只是就算九大長老行刑時會被封住內力,但能挨過這三百六十鞭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當年樓西月的母親雖然挨過刑鞭,身體卻也因此遭到重創,強撐到她四歲時終究香消玉殞。

  蠱王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承受,每一代聖女的選擇也都費盡周折,甚至有人為此命喪黃泉。

  十幾年前,九大長老在此對上一代聖女施刑。

  沒想到,十幾年後的今天,他們又要在這裡對上一代聖女的女兒,亦是這一代的聖女施刑。

  一時間,他們心頭百味雜陳。

  「小月惜,你何苦走上你母親的舊路?」吳長老忍不住散峙。

  樓西月低低地笑出聲,神色自如道:「吳長老,現在不是感歎的時候,你們要想好一旦我挨刑不過,蠱王離體,你們必須盡快找到寄體,否則,就算西域魔教的人不來搶奪,它也活不過半年的。」

  九大長老齊齊變色。

  這一代蠱王已經傳承十代,可說是蠱中極品,萬中選一,要選擇能承受它的寄體便更發艱難。

  雖然他們早就著手培養新的蠱王,以防止當代聖女最終無法回歸時,新聖女繼位無蠱可種的尷尬,但只要有可能,他們就不想放棄這只蠱王。

  要知道,有這樣的蠱王存在,對整個苗疆而言都是一種福氣,他們會傾盡全族之力來守護它。

  「動手吧。」樓西月閉上眼,準備接受刑鞭。

  九大長老相視歎氣。

  月惜的剛烈性子比起其母有過之而無不及,做了就不會逃避。

  刑鞭劃破長空抽打到人身上,發出血肉道裂的聲響。

  樓西月的雙手中早被塞了厚厚的軟布,以防止她因劇痛而使手致殘。

  刑鞭一下接一下的落在她略顯單薄的身上,白色中衣早已被血浸透,漸漸的,她發出承受不住的痛吟,到後來,連痛吟也不可聞。

  「刑滿。」

  當這兩個字終於從計數的刑堂堂主口中喊出時,最後執鞭的吳長老一下子就甩開手裡的刑鞭,一個箭步衝上去,探到樓西月的鼻端前。

  「還活著。」

  隨著她說出這三個字,其他人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來。

  「快,放她下來,小心些。」

  幾大長老圍上去,手忙腳亂卻又小心翼翼地鬆開綁著她的繩索,盡量不碰觸到她鮮血淋漓的背。

  「樓西月在哪裡?」

  正午的陽光落在秋鳴風的身上,絲毫沒能暖和他冷肅的面容,週身的嗜血殺意更是毫不遮掩。

  守門的教眾面面相覷,派了人去通報,不久一個從教內走出的老嫗回答了他。

  「她在教裡。」

  「我要見她。」

  「你是秋鳴風。」這句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是。」

  「月惜猜到你會找來,這是她留在我這的一封信。」

  然後,吳長老看到那個冷酷得彷彿是冰雕一般的男子,手指竟顫抖得差點捏不住那張薄薄的信紙。

  秋鳴風以最快的速度看完信,再抬眼時,雙目已是赤紅,「她人呢?」

  「還活著。」吳長老急忙表示,因她相信,如果得到的是小月惜身死的消息,那麼即便有小月惜的親筆書信,這男人依舊會毫不猶豫地拔劍,只因他已入魔。

  那三個字讓他眼眸恢復清明,握緊手中的秋水劍,沉聲道:「帶我去見她。」

  「隨我來吧。」他毫不遲疑地跟上去。

  吳長老帶著他在教內穿行而過,最後在一處山澗旁的吊腳樓前停下,「小月惜在裡面養傷,你別驚動她。」

  「嗯。」

  秋鳴風拾級而上。

  吳長老看到他的第一腳幾乎發軟踏空。

  一聲歎息在心頭蔓延,如果當初月惜的娘遇到的也是這樣的男人該有多好,可惜……

  秋鳴風推開房門時,那虛弱的內息讓他幾乎不敢抬步邁入。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當時明明不會被擒,可她偏偏故意讓人抓了去。

  當親眼看到她靜靜趴臥在床上,彷彿死去一般的景象時,後悔鋪天蓋地而來。

  如果他早知道她有這樣的打算,如果他早知道失身對她意謂看這樣的九死一生,他死也不會碰她的。

  她活著對他才有意義!

  天氣已經漸漸有些熱,所以她背部的傷口只上了藥並沒有進行包絮,因此那些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口便直直的扎進他眼中,揪疼他的心。

  「西月……」秋鳴風一個箭步衝到床前,腿發軟,直接跪倒在地,手裡的劍再也握不住。

  她靜靜地躺在那裡,好像再也不會醒來,臉和唇蒼白得無一絲血色,合上的眼皮藏起那雙流光溢彩的鳳目。

  雙手無法抑制地發顫,湊不近她姣好的臉。

  如果看不到我的人,就帶走我的屍體吧,別傷害教裡的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想到那張信紙上所寫的話,秋鳴風慢慢探緊了拳頭。

  感覺睡了好長的一覺,樓西月費力的睜開有些發澀的眼睛。

  「西月……」

  她的目光慢慢聚焦,終於看清跪伏在她床頭的人是誰。

  「秋鳴風……」聲音失去往昔的清脆俏皮,粗嘎嘶啞。

  「為什麼、為什麼……」如果知道她失身後的代價會是這樣,他寧願此生只能守著她而不得親近。

  樓西月的手撫上他青須滿佈的下巴,看著他那雙失去冷靜只餘慌亂的眼,忽然輕輕地笑了,「難得看到你也有這樣的表情,我是不是很幸運啊?」

  「西月……」

  「我死不了的。」她盡量讓自己的口氣顯得輕鬆些,「我娘當年挨過刑鞭也沒死,而且我跟著師父那麼久,學藝再不精,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他只是握著她的手,彷彿這樣就再也不會失去她。

  「你沒在我們教裡大開殺戒吧?」她因為想到的可能而蹙起眉。

  「你還活著。」短短四個字道盡千言萬語。

  「幸好我還活著。」她笑得放鬆。

  「小月惜,你不是說是被人強暴的嗎?」不無奚落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秋鳴風的嘴角微抽。

  她把臉埋在床上,歎氣道:「吳長老,你不信我總可以相信秋鳴風的話吧。」

  吳長老馬上從善如流轉向他問:「是你強暴了小月惜,害她失身的?」

  他平靜地點頭,「嗯。」

  吳長老霍地又轉去看另一個當事者,只見她一臉無辜說:「你看,我怎麼會說假話嘛。」

  吳長老把手裡端著的飯菜和湯藥重重往桌上一放,看著秋鳴風,慎重地提醒,「別太寵這丫頭,她會越來越無法無天的。」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11 11:08 PM

第八章

  秋鳴風沒對此做出回應,只是拿過那碗湯藥,蹲跪在床邊,試了溫度,開始喂妻子喝藥。

  看著他們,吳長老搖搖頭,轉身離開。

  那個男子為了小月惜真是什麼都會認、都會做,難怪小月惜會選擇回來卸任聖女一職,而不是從此隱姓埋名,終生躲藏過日。

  因為,她不忍心讓這樣的男子跟她過那樣的日子。

  很快,樓西月便喝完那碗藥。

  「秋鳴風,我要自己吃,不要你餵了,我受傷的是背耶,又不是手。」

  「好,趴在我腿上吃吧。」

  「啊……」

  看他一副沒商量的架式,樓西月本著小女子能屈能伸,不與冰塊男一般見識的原則,老實讓他把自己小心地扶到他腿上趴好,然後接過他遞來的飯菜,開始歡快地吃起來。

  秋鳴風低頭看著她,眼神變得柔軟了。

  似乎,煩惱總無法困住她。她的心思大多時候都被嬉笑怒罵所掩蓋,讓人無從察覺。

  逼聖女現身的計謀一環扣著一環,而她也在不動聲色間見招拆招,最終回教卸任,把蠱王那個燙手山芋甩掉,成功從漩渦抽身。她行的雖然是步險棋,但是顯然成功了。

  「西月。」秋鳴風忍不住喚她的名字。

  「什麼事?」

  「以後危險的事我來。」

  樓西月聞言歎了口氣,拿勺子在碗裡戳了幾下,恨恨地說:「我也想啊,可這次的事只能我自己來,蠱王一天在我身上,想要它的人就一天不會放過我,你知道的,我最討厭麻煩了。」

  「嗯。」

  「我仔細盤算過的,覺得保住性命的機率還是很高,值得我搏一把的,所以才下了這場豪賭。」的確是豪賭,只要有個萬一,他便得抱憾終生。

  樓西月把最後幾口飯吞下肚,將碗交給秋鳴風處理,便趴在他腿上玩起指頭。

  「其實呢,我師父老早就替我未雨綢繆了,找了很多珍稀藥材幫我強身健體,確保我不會那麼容易掛掉。」

  邪醫對這徒弟總還是有人性的,如果他沒有教導她那些荒誕言論的話,秋鳴風想自己會更尊敬他一點。

  「說起來,我之所以選擇這樣背水一戰,都是你逼我的啊。」

  「啊?」秋鳴風眉頭慢慢皺起。

  竟是他的關係嗎?

  「我本來打算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姓埋名過完這一生,結果,你一記手刀把我打暈扛出山。」他抿抿眉,難得有點心虛。

  「我拚命躲開你呀,因為你是名人,名人的麻煩事總是一籮筐,可是,你不放手。」秋鳴風無話可說。

  「我就說不幫花混蛋的忙,你竟然拔劍威脅我,你知不知道我一旦攪進來想脫身就不可能了。」他早就後悔過無數次。

  「最後實在躲不開,我只能硬著頭皮回來解決問題,我首先得弄清楚到底教裡出了什麼事,那些人為什麼非要找出我來?對症才能下藥。」秋鳴風默默地聽著。

  「本來受刑也不是急於一時,可天曉得對方什麼時候下手,只要蠱王不在我身上,那些人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為了以後的清靜,冒點險還是值得的。」說著,樓西月就惱了起來,「三百六十刑鞭,你知不知道我差點挨不住?」

  他悄悄握緊拳頭。

  「對不起,西月。」他對朋友盡了心,卻把她拉入這場致命的漩渦中。

  原以為自己護得住她,結果她用血淋淋的事實告訴他,別只想著事後彌補,因為有時候老天可能不會給你彌補的機會。

  「道歉有什麼用?你能替我疼嗎?能嗎?」樓西月動作忍不住稍大了些,立時疼得倒抽口冷氣。

  「西月……」

  「也不知還得這樣在床上趴多久?這樣的鬼天氣,你明不明白這有多辛苦?」

  「我知道。」

  「知道有個屁用,還不是得我自己受著,師父說的對極了,男人都是混蛋,自己風流快活完,留下爛攤子給女人收拾。」秋鳴風被她說得無地自容。

  氣惱起來的樓西月突然一張嘴,狠狠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他伸手撫著她的髮默然無語。

  「呸呸呸……」她抓過一邊的床帷擦擦嘴,抱怨道:「你幾天沒換衣服了?」

  秋鳴風扯扯嘴角,西月的思維總是跳躍得太快,一下高山,一下深海的。

  「你趕緊去換下衣服,還有把你的形象整理整理,你知道自己現在有多邋遢?你再這樣,小心我移情別戀。」

  他擰了她的嘴一下,總是口沒遮攔的。

  「姓秋的,你還敢擰我,你欺負我還不了手是不是?」

  「嗯。」

  他竟然真的給她應聲!

  樓西月頓時火冒三丈,「為你這樣的臭男人挨三百六十刑鞭,我是豬啊……」

  轉到屏風後換衣服的秋鳴風揚了揚唇線,這樣活力十足的西月,才是讓人放心的。

  巨大的金蛇盤鋸在碧色草地上,上身只著輕薄紗衣的樓西月就四平八穩地趴在一截粗大的蛇身上。

  她完全把那蛇身當成天然的涼枕在用,還經常慫恿蛇王去獵些野物給她打牙祭。

  「小月惜,該換藥了。」吳長老仍不改幼時對她的稱呼。

  「我到底還得多久才可以不用抹這藥啊。」她咕噥抱怨。

  吳長老面無表情地回道:「抹夠一年,如果你想留下疤痕的話,現在就可以不用了。」

  「請繼續。」就知道她老人家一直記恨當年的事,吃都吃了,怎麼還她嘛。

  吳長老小心地幫她清理傷口,然後重新上藥,其間不可避免聽到樓西月逸出的低聲痛呼。

  她眼裡有著心疼,但嘴上卻依舊刻薄,「為個臭男人弄成這樣,你跟你娘一樣傻。」

  「哪有,我比她聰明好不好,至少我捨得給那傢伙下蠱。」樓西月振振有詞地反駁。

  吳長老朝不遠處瞥了一眼,繼續道:「知道你男人幹什麼去了嗎?」

  「只要不是去偷人,幹什麼都好。」

  她馬上下手一重,讓趴著的人痛得大叫一聲,「當初那個把你劫走的殺千刀的到底是誰?你本來就乖僻叛逆得人人頭痛,現在竟變本加厲得人神共憤了。」

  「毀人不倦」也不是這樣的。

  「你問這個做什麼,那老頭都快爛完了,你就是動了春心也晚了。」

  吳長老下手理所當然就完全不小心了。

  樓西月痛叫一聲接一聲,叫得不遠處的那個人眉頭蹙了又蹙。

  雖然,他也認為西月有時候真的很欠修理,但是吳長老這樣會不會太狠了?

  畢竟西月現在也算是重傷。

  「好了,抹好了。」吳長老終於放棄折磨口沒遮攔的她,端了藥走開。

  她用力揪著地上的草,小聲咕噥,「老妖婆,難怪年紀一大把也沒能嫁掉,換是我也不要她。」頭上突然多了一塊陰影,她先看到的是一雙眼熟的靴,是她親手做的。「回來了?」

  「嗯。」

  「你去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吳長老竟來這裡悲天憫人了,那得有多天理不容啊。」

  「小事。」

  「不說拉倒,反正也不關我的事。」樓西月倒不是很在意。

  看到薄紗下那些皮肉外翻、猙獰可怖的傷口時,秋鳴風眸底閃過悔恨與心疼,在她身邊蹲下,將她被風吹得有些散亂的髮絲重新攏好。

  「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

  他揚眉,「最近這裡不安穩。」

  「所以才要走,我已經不是聖女了,再不走,到時候萬一被牽連,我就慘了,你也知道我現在就是半個廢人啊。」

  「西月。」

  「幹麼?我可不會忘記我背上的傷是怎麼來的,我是不會報復他們,但袖手旁觀總可以的吧。」

  「你果然很記仇。」

  「當然,你難道以為我是說笑的嗎?」她理直氣壯得很。

  「吳長老一直幫你治傷。」他提醒她。

  「嗯,等她死了,我會記得幫她收屍的。」她眨眨眼,朝他甜甜一笑,「我很有良心吧。」

  「嗯。」

  秋鳴風在她身邊席地躺下,手枕在腦後,看著天上的白雲,淡淡道:「你給我下蠱了?」

  「喲,剛才的話你聽到了啊。」

  「嗯。」

  「下了。」沒有絲毫抵賴,她爽快承認。

  「是什麼?」

  「癡情蠱啊,我想過了,萬一我要是挨不過刑罰掛掉了,把我害成這樣的你,卻依舊可以梅開二度抱別的美人歸,我九泉之下也不痛快,所以,我就給你下了癡情蠱,這樣就算我先掛了,你這輩子也注定得孤獨終老,我踏實著呢。」

  「好。」秋鳴風眼中帶笑。這才是西月,他喜歡的那個女子。

  「我當然知道好啊,這蠱還有個好處,你如果敢碰別的女人,後果可是會很嚴重哦,別怪我沒提醒你。」

  「嗯。」

  「不過,你為什麼都不生氣?」她趴到他胸口,近距離端詳著他的表情,感覺有點困惑。

  「你下的,不氣。」

  「算你有良心。」

  她把玩他的頭髮一會兒,忍不住用力扯一下,道:「我身上現在有傷,如果離開的話,我是不是會被馬車顛得很痛?」

  「嗯。」

  「可不走的話,萬一人家打過來,我被牽連了怎麼辦?」

  「我在。」

  「算了,先待著吧,到時候真打過來,你背著我先跑。」

  「好。」他毫不猶豫一口應允,似乎完全沒想過這樣的行力可能會被江湖人恥笑。

  炎炎夏日,縱使夜有涼風,也讓人無法輕易入睡。

  紗帳內,樓西月安詳地趴臥著,她的雙手被秋鳴風用柔軟的棉布包住,以防她睡夢中因後背癢疼而去抓,讓傷口沒辦法盡快癒合。

  活潑好動的她在床上已經趴臥一個多月,即便她平日仍有說有笑,可精神卻明顯有些萎靡。

  秋鳴風靠坐在床欄上,看著熟睡中的妻子,眼中閃過心疼。

  西域的魔教教主為練成蓋世武功,稱霸江湖,只是耳聞得到苗疆蠱王便可神功精進,甚至返老還童,便動念搶奪,因而將原本與世無爭的她扯進江湖漩渦,造成她今時今日之痛。

  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森寒。他絕不能原諒對方!

  樓西月突然眉峰攢起,手微動。

  秋鳴風一把握住她欲撓庠的手。

  雖然阻止了她,也因此驚醒了她。

  她迷糊地看了他一眼,咕噥道:「好難受。」

  他另一手拿了紗扇,輕輕地在她後背掮涼,她迷迷糊糊的又閉上眼,包了棉布的手抓著他的一隻手不肯鬆開。

  吳長老今日說,再熬個幾日,等傷口全部結疤,她就不會如此辛苦了。

  幾日?

  如今每時每刻對西月來說都是一種煎熬,他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手突然被抓得生疼,秋鳴風開口道:「若實在忍不住便叫出來吧。」

  「秋鳴風,你混蛋。」

  「我混蛋。」

  「我恨你,真的恨你。」

  「西月。」

  她抓起他的手就狠狠咬下去。

  秋鳴風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道:「再忍忍,就快沒事了。」

  「我快忍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哄著她,聲音難得的輕柔。

  「那個什麼混蛋魔教是在西域嗎?」

  「在樓蘭。」

  「等我好了,我要去樓蘭。」她磨牙。

  「好,我陪你去。」

  「我一定要讓他也嘗嘗這樣的苦楚,到底是哪個混蛋告訴他,消化蠱王可以武功精進、返老還童的?」樓西月低聲咒罵著,「要真能返老還童,我們拜月教的聖女還會一代一代死去嗎?簡直就是個白癡……」

  等她慢慢平靜下來,秋鳴風拿來軟布替她拭去身上的血汗,然後下床端來清水幫她清洗傷口,再重新塗抹藥膏。

  這樣的事每晚都要做上幾回,他已經熟練得很。

  他不怕折騰,如果折騰他,可以讓她睡得安穩,他寧可折騰自己。

  「秋鳴風。」

  「嗯?」

  「你為什麼不喜歡葉雨裳?她那麼漂亮。」

  「不知道。」

  「哪有人這樣的。」

  「確實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不知道。」

  「……」樓西月又抓過他的手咬了一口,旋即連呸好幾口,怒道:「你手上怎麼全是藥膏?」

  他無奈道:「我在幫你抹藥。」

  「啊!」她在床上亂捶,「味道好怪,吳長老他們到底配的是什麼鬼東西,這我還怎麼睡得著,啊啊……」

  秋鳴風搖頭繼續為她塗藥,對她的抓狂選擇無視。

  只要她能忘了背上的癢疼,就算是暫時的也好。

  「哈哈哈……」終於能從床上爬起來的樓西月叉腰對天大笑三聲,只是收手時因動作幅度過大而發出一聲呻吟。

  秋鳴風伸手扶住她,厚道的沒有說話。

  「小月惜,樂極生悲了吧?」吳長老嘲諷的聲音適時響起。

  「我樂意,怎麼著?」

  「胸趴平了吧,吶,給你配的藥。」她一臉嫌惡地扔來一個包袱。

  「嘁!」樓西月接過,還不忘對她扮個鬼臉,毫不敬老尊賢地說:「我再怎麼平,也比長老您有看頭。」

  「老娘當年也是苗疆一枝花。」

  「可是,現在舊了啊。」樓西月眨著眼一臉天真的說。

  「你再這樣沒大沒小的,小心我替你娘教訓你,你現在可是有傷在身,跑不快的。」

  「我為什麼要跑,你當秋鳴風這個天下第一劍客是擺設嗎?」

  「嫁個小白臉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你那三百六十鞭就是因為他才受的。」

  「你又提醒我,本來還有點感謝你的藥,現在只剩下對你的恨。」

  「你的感謝我不需要。」

  「那正好,大家都省了。」

  看著秋鳴風將包袱扛上肩,吳長老聲音低了下去,「要照顧好她。」

  「我會的。」

  「吳長老,我們告辭了,有空時我說不定會回來看看你們死了沒有。」

  她哼了一聲,「你放心,我們長壽得很,到時候你別太失望。」

  「哼。」

  一老一少,互瞪一眼,又同時別開頭去。

  秋鳴風朝吳長老拱手告辭,然後牽了妻子的手離開拜月教。

  樓西月在教門口停下腳步,看了牌匾上的那三個字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西月。」秋鳴風追上,拉住她,「小心傷。」

  她的腳步放慢,卻沒有回頭。

  故鄉,她回來,現在又要離開。

  她沉默地走了很久,直到秋鳴風拉住她。

  「幹什麼?」

  他背朝她半蹲下身,淡淡道:「上來。」她猶豫一下,便乖乖的爬上他的背,雙手環在他的脖頸上。

  秋鳴風的步子很大,速度很快,但卻很穩,幾乎讓她感覺不到顛簸。

  面對著不知延伸向何方的官道,樓西月油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我搞成今天這樣,花混蛋的功勞不小,咱們去花家看看他吧。」她說得很是漫不經心。

  「好。」

  「正好順便告訴他,方大美人在拜月教裡生死未卜,看他要不要去救一下。」

  「嗯。」

  樓西月緊了緊抱著他脖子的手,下巴在他的肩頭磕了兩下,「你說,他要是知道方大美人的遭遇,會不會跟我翻臉?」

  「他的紅顏知己很多。」這回,他沒再惜字如金的回答她。

  「傳說中風流而不下流,實則下流無下限的爛男人啊。」她做出總結。

  秋鳴風在她別下輕輕托了托,讓她可以趴得舒服點,對她評價好友的話不發表任何意見。

  日暮時分,他們倆趕到官道旁的一家客棧,裡面人聲鼎沸,十分熱鬧的樣子。

  他們走入的時候,不意外地吸引來不少注目。

  秋鳴風的冷肅和樓西月的明艷都讓他人側目,有些頭腦靈活的已經聯想到他們的身份。

  從西南方而來,又是這樣的一對男女,再聯想到近來江湖上廣受議論的第一高手娶妻之事,讓人不難猜出,他身邊所坐的那個臉色蒼白、身形瘦削卻又難掩明艷的少婦,就是受到教中酷刑而差點香消玉殞的拜月教前聖女。

  西域魔教與苗疆拜月教因蠱王而起的爭鬥如今越演越烈。

  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關西域魔教總壇所在的樓蘭古城有寶藏現世的傳聞也在江湖熱議,大批的尋金客湧向塞外古城。

  樓西月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眾人閒談後,忍不住問:「樓蘭有寶藏嗎?」

  秋鳴風應道:「嗯。」

  她自語似地說:「也不是沒可能,畢竟是千年古城,當年絲網之路上最為富裕的國家,被黃沙淹沒時,大量金銀沉眠於地下,倒也說得過去。」

  她這狀似無心的呢喃,聽到旁人耳中愈發證實了樓蘭古城有寶藏的傳聞。

  「你想去?」

  樓西月抬眼看他,一本正經地表示,「等我身體好些,咱們就出塞,沒準還真能撿幾塊金子回來呢。」

  「好。」

  「便是沒有金銀,去領略一下塞外的風土民情也是不錯的。」

  「嗯。」

  「魔教的人竟然還說樓蘭地下埋藏著不少武功秘籍,說是他們教主練的神功就是在地宮發現的,你說真的假的?」

  「你信?」

  她手支在下巴上想了想,道:「不太信,可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也不排除有幾分真實性,上古秘籍淹沒在黃沙古墓中也是正常的。」秋鳴風替她夾了菜放入碗中,不打擾她的談興。

  「再說了,萬一別人都去你不去,到時候真被人家挖出本絕世武功秘籍,你這江湖第一高手的稱號不就很快拱手讓人,難道你想像花錦煜那樣整天被人叫第二?那樣真的遜了。」

  他挑眉,之後垂眸掩飾眸底泛起的笑。

  嗯,他家娘子對錦煜果然很有怨念。

  江湖高手排行榜上,花錦煜多年一直是老二。

  花家兄弟中,花錦煜,也是排行第二。

  樓西月總結——果然是萬年小老二!

  「花二公子,別來無恙。」

  花錦煜總覺得樓西月的語氣有些怪異,可是她的表情卻又再自然不過。他想,或許是自己多心了。

  「花某讓嫂夫人受累了。」他端端正正地向她施了一個大禮。

  她毫不客氣地接受了,「你的歉意我收到了,所以我打算在這裡養傷,你沒意見吧?」

  「這是自然。」他也認為理所當然,祖母已經吩咐過,但凡是樓西月想要的,花家就一定要想方設法滿足,這是他們欠她的。

  「方秀玉現在人在拜月教內。」

  花錦煜眼眸微垂,淡淡道:「嫂夫人想說什麼?」

  她直接問了出來,「你不打算去救她嗎?她現在很慘的。」她刻意加注說明。

  「嫂夫人的立場有些奇怪呢。」

  樓西月撇撇嘴,「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同樣是女人,有時難免會有勿傷同類的感覺。而且,我現在已經離開拜月教,那裡再發生什麼與我也沒關係了。」

  他搖頭道:「嫂夫人想多了,花某無意冒犯貴教。」

  她忍不住瞟向身邊的人,壓低聲音問:「他是不是從來沒對方秀玉動過心?」

  一貫秋式的回答簡潔到吝惜,「嗯。」

  樓西月的話,花錦煜當然聽到了,可他只是微微笑著,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她又看了他一眼,搖頭,「不對,他肯定喜歡過她,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秋鳴風掃了眼好友,回答,「他一直是個多情的人。」

  樓西月明白了,「多情的人其實也滿辛苦的,容易對人動情,卻又容易移情,被他們喜歡上的人真的不能說幸福,不過,至少曾被喜歡過,我想方姑娘應該也沒什麼遺憾了。」

  他抬手替她擦去從鬢角滑下的一滴汗,防止它滑入她衣襟,刺激到她的傷口。

  她雖然熬過刑鞭,可身體卻虛弱許多,傷口已經開始在結疤,但她被傷到的筋骨卻仍沒什麼起色。

  花錦煜淡然地看著他們,心中卻很替好友高興。

  漂泊江湖的浪子終於找到讓他停靠的港灣,是件值得慶祝的事。而他自己卻仍沒尋覓到那樣一個人,心頭不免有些慨歎。

  「別硬撐,去歇著吧。」看她額頭的虛汗越來越多,秋鳴風低聲勸道。

  「嫂夫人不用客氣了,小弟與秋兄說話即可。」他也看出樓西月的狀況不是很好,雖然談笑自如,到底無法掩蓋身體虛弱的事實。

  她猶豫一下,笑了笑,回道:「那我就不勉強自己了,你們聊。」

  她起身隨丫鬟到客房歇息。

  目送妻子離開,秋鳴風的眼神又變得毫無溫度。

  花錦煜在心頭歎了口氣,似乎只有在面對樓西月時,秋兄才像是一個活人,而不是一柄劍。

  「幫我準備馬車。」

  「秋兄要遠行?」面對好友突然提出的要求,他難掩訝異,「要把嫂夫人一個人留在花家養傷?」

  「她想去樓蘭,過幾日。」秋鳴風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花錦煜瞪眼,「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出塞?秋兄,你瘋了嗎?」

  他平靜地搖頭,「沒有。」

  花錦煜忍不住提高音量,「你沒瘋會現在帶她出塞?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清楚塞外現在有多危險?」

  明明是兩人一起設的局,他應該最清楚不過。

  秋鳴風撫過劍身上的花紋,淡淡地說:「我有分寸,她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不會?」花錦煜仍無法平靜以對。

  「不會。」他肯定的回答。

  「好,我知道。」冷靜下來,卻歎了口氣,「嫂夫人的個性實在……」有些讓人不敢恭維。

  「她很好。」

  花錦煜失笑,「對,她是很好。」

  江南花家近來很是雞飛狗跳,經常半夜突然人聲鼎沸,尖叫驚吼一片。

  蛇蟲鼠蟻諸般生物輪番光臨,讓花家人苦不堪言。

  最後,花錦煜苦著臉坐到一臉冷肅淡漠的好友面前。

  「秋兄……」滿腹辛酸不知從何說起。秋鳴風淡定地看著他。

  「嫂夫人……」他到底是哪裡惹到她?

  「配藥。」秋鳴風的回答惜字如金。

  花錦煜瞪眼,「配藥?」

  「嗯。」

  「秋兄,算我求你了行不,您跟嫂夫人說,她要什麼藥、要怎麼配,我找人幫她,求她別再自己親自動手了。」

  「秘方。」

  他聽了差點暴沖,最後站起身,斬釘截鐵道:「我自己去跟嫂夫人說。」

  「好。」秋鳴風沒打算攔他。

  花錦煜一陣風似的揚進樓西月所在的院落,找到她時,他的嘴角終於忍不住抽搐了。

  花團錦蔟的石桌旁,她正在烤著手上的兩串食物,兩串蜈蚣蠍子,伺候的下人們都遠遠站著,滿是敬畏地看著她。

  樓西月無疑是美麗的,可與她甜美外形相映襯的是手上那些讓人望而生畏的毒物時,這美就帶了些妖異。

  肉香飄散在空氣中,意外的很香。

  她進食的動作一直都不難看,竹籤上的蜈蚣蠍子很快消失在她紅潤的櫻唇中。

  胃突然有些不太舒服,花錦煜伸手壓下那股不適,定了定神。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11 11:09 PM

第九章

  此時,秋鳴風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不過去嗎?」

  花錦煜眼角狠狠抽搐了下,轉身道:「秋兄,你是專程來看我笑話的嗎?」

  「不是。」他直接否認。

  在好友不信的目光中,他走向自己的妻子。

  「西月。」

  「你來了?」

  秋鳴風從她手上把尚未吃完的烤蠍子拿走,目光微沉,「傷還沒好。」

  「不礙事的。」她討好地笑。

  他牽了她的手,道:「走吧,該抹藥了。」

  這個時候,花錦煜終於相信好友不是為了專程看他的笑話而來,大概只能算順便。

  他站在院中,看到下人們把幾盆血水端了出來。然後,他的心便跟著沉了下去。

  外表看,樓西月似乎完好無缺,可每次塗藥時,總有混著血污的水被端出,他想,能從拜月教活著離開,她一定遭遇了非常可怕的經歷,否則好友不會總是一副害怕再次失去的謹慎。

  這樣的樓西月讓他無法生氣,即使她把花家鬧得雞犬不寧,他也只能忍著。

  他應該要慶幸她還是善良的,至少她只是製造了慌亂,並沒有害人性命。而他相信,出身拜月教的她手段絕不止於此。

  苗疆歷來被中原武林視為洪水猛獸一般的邪惡之地,而她曾是那裡靈魂一樣的人物。

  秋鳴風從屋裡再出來時,花錦煜感覺他的臉色似乎更冷了些。

  「嫂夫人還好嗎?」

  秋鳴風蹙眉,「還好。」

  花錦煜的心微沉。好友的表情已經告訴他,事實並非如他所說一般。

  「我們可能會打擾得久一點。」

  「請隨意。」

  秋風起,黃葉落。

  天高雲淡、風清氣爽的日子,一輛馬車停在歡喜樓前。趕車的人冷峻俊逸,長衫玉帶,身邊還放著一柄劍。

  「哎喲,客官,咱們真是有緣分,想不到你又來光顧小店。」風騷入骨的女老闆柳腰款擺著迎了出來,熱情無比地上前幫忙掀車簾,「裡面想必是尊夫人了,來來,小心些……」

  秋鳴風沒有插手,任憑她將妻子扶下馬車。

  上回他便知道,這女老闆必與妻子有些淵源,或許這淵源是來自邪醫。

  「小妹妹這是生病了嗎?氣色不怎麼好啊。」女老闆的聲音透出一抹擔心。

  樓西月笑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總要慢慢來的。」

  女老闆點頭,「說的是,慢慢來,不急。」

  夫妻倆被直接請進雅間。

  接過丈夫遞來的茶,她低聲笑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女老闆的關係?」秋鳴風揚眉。

  樓西月一臉八卦的表情,朝他湊了湊,小小聲說:「這是我那死鬼師父欠的風流債,說起來,女老闆還是很癡情的。」

  「愛屋及烏?」

  她一巴掌拍到他的胳膊上,惱道:「說誰烏鴉呢?」

  秋鳴風淡定地繼續喝自己的茶。

  「當年為了幫師父引開教裡的人,女老闆差點沒命。」說起往事,樓西月的語氣不免帶了些欷呼。

  「哦?」他表示了興趣。

  「她真的對師父很癡情,師父那老傢伙束手無策時,男兒淚都差點流出來。」

  「你救的?」

  她下巴一揚,帶了幾分得意地說:「當然,這麼癡情的女人死掉,豈不是太可惜了,蠱毒而已嘛,我聖女又不是當假的。」

  原來好感不只因為邪醫,秋鳴風瞭然。

  夫妻兩個的聊天向來是樓西月為主,而秋鳴風偶爾會出現長句,但大多情況總是習慣用單一個字回答。所以,不知情的人甚至會以為只是一個人在說話罷了。

  顯然,女老闆並沒有這樣的誤解。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秋鳴風的寡言已經到了近乎啞巴的地步,他話如果說得太多,大家反而會以為他是冒牌貨。

  把托盤裡的菜擺到桌上,女老闆對那毫不避諱趴在丈夫身上看著自己的人道:「菜色都很清淡,有需要再叫我。」

  這個時候的女老闆突然從風騷浪蕩變成端莊賢淑,反差之大,讓秋鳴風多看了她一眼。

  「好的,謝謝你了,大姊姊。」

  女老闆忍不住露出慈祥寵溺的笑容,「你這丫頭……」

  樓西月嘻嘻回笑。

  「你們先吃,我出去招呼客人。」

  「好的。」

  秋鳴風幫她將菜夾到碗中,避免她因動作過大而拉扯到背上的傷口。

  女老闆在門口回頭看了眼,正好看到那一幕,不禁笑著點了下頭,然後離開。

  吃飯並未花費太多的時間,只是當秋鳴風扶著妻子下樓到櫃檯結帳要離開時,女老闆目中明顯流露出一絲不滿。

  「客官難道不打算多住幾天?」

  「不了。」秋鳴風很淡漠。

  樓西月如有幾分興奮,「我們要去樓蘭看熱鬧。」

  「樓蘭?」女老闆臉上的驚訝差點沒掩飾住,帶了幾分不贊同地掃過她,「小妹妹的身體這麼差,還去看什麼熱鬧?」

  「有些熱鬧不用看、不必看,有些熱鬧呢,就非看不可。」樓西月很堅持。

  沒道理在她被害成這樣後,她不能去欣賞一下始作俑者的狼狽相。

  女老闆在心裡歎了口氣,唉!這丫頭跟她那死鬼師父還真是有些像。

  結果,當他們起程上路的時候,車裡便被女老闆硬塞了不少東西進去。

  秋鳴風淡定的接受了。

  「回來時一定要再來小店坐坐,小妹妹。」女老闆話中有話的說。

  「當然,一定。」樓西月笑著答應。

  清冷的月光下,溪澗中的赤裸美男即便面色冷峻了些,也仍是很養眼的。

  樓西月趴在溪畔鋪了氈毯的草地上,托腮看著從溪中走上來的人,不無羨慕地說:「可以洗澡真好。」秋鳴風沉默地穿好衣服,然後到火邊調了溫水端到她身邊。

  小心翼翼地褪下她的上衣,擰了溫熱的濕巾輕輕地替她擦拭身體。

  他擦得很小心,很仔細,也很認真。

  替她擦拭完全身,他出了一身的汗,不得不再次進入溪澗清理身體。

  樓西月趴在軟毯上低聲笑著,銀鈴似的聲音在靜寂的夜色中分外誘人。

  「西月。」

  「哈哈」她放聲大笑。

  他走到溪邊,在她面前蹲下。樓西月瞄著他膀下不安分的大傢伙,笑得不可抑制。

  「西月……」聲音低沉瘖啞,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順著纖細而憂美的頸部曲線向下,順勢握住她的一隻椒乳,輕輕揉捏。

  「你上來。」她的聲音帶了微顫。

  「你的傷……」他猶疑。

  她無所謂地說:「反正一時半刻也好不了,難道你真的打算一直當苦行僧?」她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秋鳴風最終還是上岸躺到氈毯上。

  樓西月緩緩在他身上坐下,結合的瞬間,兩人都不禁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

  月夜下的溪水旁,赤裸的身體壓抑而熱情的廝纏。

  不管他如何小心壓抑,歡愛之後,樓西月背上的傷口仍然溢出血珠,不得不重新擦拭上藥。

  樓西月安靜地趴臥在氈毯上,身體的疲累讓她有些昏昏欲睡。

  月光落在她甜美安詳的睡顏上,秋鳴風的心突然寧靜下來。

  任性縱情的西月,亦正亦邪,但她的心如始終是柔軟細膩的,她把那彌足珍貴的東西毫無保留地給了他。

  空氣中傳來的異樣讓秋鳴風週身的氣息瞬間冷凝下去,他一把抓起身邊的秋水劍,飛掠而去。

  半晌,看著從秋水劍上緩緩滴落的血絲,他漠然地望向地上的幾具屍體。

  他回到妻子身邊時,她正枕著半條手臂撇嘴,在氈毯不遠處亦躺著幾具屍體。

  「西月?」

  「他們真當我是廢人啊。」她的表情很不爽。

  「半個。」他清冷的聲音中帶了一絲笑。

  樓西月趴平,雙手掛在下巴處,感慨道:「他們選擇的時間不太好,在我們辦事的時候出手,機會還高些。」正彎腰打算將她抱回馬車上的秋鳴風差點閃到腰,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

  西月的辛辣大膽從來讓人無語。

  「是誰派來的?」

  他一邊將她在車廂內安置好,一邊回答,「我會查。」

  「這些人的樣子像是殺手。」

  「嗯。」

  「你的仇家很多嗎?」

  「不知道。」

  「反正總是比我多得多。」樓西月並不執著於這樣的問題,她大多時候只是好奇罷了。

  「嗯。」他也沒否認。

  「我現在這樣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贅?」

  「不是。」

  她點頭,自語道:「我想也是,我就算只是個廢人,想動我也必須付出相對的代價才可以,更何況,我才算半個而已。」

  秋鳴風在她身邊靠著車壁坐下,抱劍在懷,道:「睡吧。」

  「你都不打算出去把屍體清一清?這樣感覺比較恐怖吧。」

  「你怕嗎?」

  「不怕。」他便不再搭理她。

  「真是很過分吶。」揪著氈毯上的細毛,樓西月小聲嘀咕。

  雙絕宮是江湖豪傑夢寐以求的地方,因為那裡有武林第一美人葉雨裳在。

  很多男人為了葉宮主的回眸一笑而失魂落魄,然而,凡事總有例外。

  秋鳴風就是那個例外,他對她不假辭色,她的美貌在他的眼中不值一提。

  葉雨裳冷顏以對別的男人,唯獨對秋鳴風溫柔纏綿,她相信總有一天自己能蠃得他的心,成為江湖上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

  可惜,他的身邊突然冒出一個樓西月,那個冷漠如冰山的男人開始消融,這讓她氣炸了肺。

  她便盡手段卻傷不了情敵分一量,直到拜月教聖女的消息傳遍江湖。

  結果,樓西月竟然活著離開拜月教,怒極之下,葉雨裳終於做出讓秋鳴風決意殺上雙絕宮的事。

  趴在丈夫的背上打量著雙絕宮的景色,樓西月由衷道:「這裡很漂亮啊,難怪會出葉宮主那樣的絕色大美人。」

  不發一語的秋鳴風不改冷峻,手中的秋水劍依舊令人膽寒。

  聞訊出現的葉雨裳,目光怨毒地落在他背上的那個女人身上。

  已作婦人裝扮的樓西月依舊有著少女的嬌憨明媚,她親暱伏在丈夫背上的畫面大大地刺激到已然妒火中燒的雙絕宮宮主。

  「秋鳴風,你什麼意思?」

  「殺人。」他的回答簡潔明瞭。

  「我雙絕宮何時得罪你,竟讓秋大俠一路追進來?」看到他身後狼狽追來的宮眾,葉雨裳的聲音有些尖銳起來。

  示意丈夫鬆手,樓西月腳踏在雙絕宮的土地上,一本正經道:「買兇殺人的葉宮主,你這麼問就有裝傻的嫌疑了。」

  「哈哈哈……」葉雨裳放聲狂笑,蒙面的紗巾無風自動,突然,她狠狠瞪住一臉冷漠的秋鳴風,厲聲道:「又是為了她,她為什麼就沒有死在拜月教裡呢?」

  秋水劍出鞘。

  她側身閃過,遮面的紗巾卻墜落在地。

  「呀……」樓西月目露驚訝,指著她問:「你怎麼毀容了?」

  「秋鳴風……」

  他面不改色,聲音冰得可以凍死人,「我說過,再對她出手必殺上雙絕宮,你太健忘了。」

  葉雨裳瘋狂大笑,「我因為愛你,幫你演戲瞞騙整個江湖,結果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秋水劍上的手一揮,又兩名雙絕宮的人委頓倒地。

  秋鳴風提醒道:「上次,已然放過你一次。」

  樓西月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幫他演戲瞞騙江湖?

  豈不就是說,那次鳴風受傷逃竄,以及後來的雙雄連天峰比武,葉雨裳都有參與?說起來,上次那件事,其實是少林、武當、華山三派掌斗聯合雙絕宮宮主設計一出局讓江湖第一、第二高手去具體執行,進而引出暗藏的那股勢力。

  事成後,秋鳴風當然功成身退,只是他順便把她也給扯進江湖罷了。

  「美男計也很好用嘛。」

  秋鳴風劍身歸鞘,一掌掃開一個撲上來的人,然後看了妻子一眼。

  「看什麼?你的皮相是還不錯。」

  「你放過我?」葉雨裳笑聲淒厲,指著自己臉上的劍傷質問:「那這是什麼?這就是你放過我嗎?」

  樓西月驚叫一聲,指著丈夫叫道:「你幹的?」

  「嗯。」

  「你知不知道毀女人容貌,尤其是毀一個美女的容貌是多麼天理不容的事?誰要敢毀我容,我一定滅他滿門。」樓西月鳳目圓睜,憤憤難平。

  「她讓人趁你重傷時下手。」

  她瞪眼,不得不說了句,「最毒婦人心。」頓了下,她又道:「不過,她當苗疆是什麼地方?我身為聖女,即便是犯了過錯的聖女,在苗疆對我下手就表示她要準備接受萬蛇噬心的痛苦。」

  萬蛇噬心!

  只是聽到這四個字,葉雨裳便泛起一身雞皮疙瘩,看著那個一臉明艷俏立在秋鳴風身邊的少婦,她突然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樓西月低低地笑了,看著她原本絕美的臉上多了那兩道十字疤痕,不禁慢條斯理道:「我可以幫你恢復容貌,這對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你要試試嗎?」

  葉雨裳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

  「我想你是不敢讓我幫這個忙的,不過,你一定要知道,我說的是真的,我可以幫你。」她轉身看向丈夫,「算了,咱們走吧,葉宮主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她那張臉,現在被你給毀了,變醜的她已經夠可憐了。」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葉雨裳嘶吼。

  樓西月平心靜氣道:「我不憐憫你,我只是同情雙絕宮這些人,有你這樣一個虛有其表的宮主是他們的不幸,女人的臉是很重要,可花無百日紅,你想用美貌來留住男人的心,本身就是件大錯特錯的事。」

  秋鳴風伸手替妻子拂開臉側的散發。

  她朝他嫣然一笑,繼續說:「他以前不曾愛上你,以後就更不會愛上你。如果你連這樣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的話,我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好。」

  「你可以繼續追殺我,但我也要提醒你,我生氣的結果,遠比秋鳴風的秋水劍更可怕,你真的確定想試一試?」她扭頭向她露齒一笑。

  唇紅齒白,笑靨如花,明明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可葉雨裳卻覺得莫名有些冷。

  樓西月曾是拜月教的聖女,失身之後,她仍然活著離開拜月教,而那裡是江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她一直認為是因為秋鳴風的保護,樓西月才能安然無恙,可現在,她突然意識到,也許沒有秋鳴風的保護,樓西月也可以安然無恙。

  十年,樓西月有空白的十年,江湖人不知道她在哪裡、幹了什麼。

  如果敵人有十年空白,自己完全不知道對方做過什麼、經歷過什麼,那麼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因為自己很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葉雨裳面如土色。

  樓西月說的沒錯,她被嫉妒蒙蔽了心智,忽略了太多事。「走啊。」

  握住妻子伸過來的手,秋鳴風眼中帶了笑意。所有的人突然覺得眼前這對男女是如此的契合。

  他的眼中只有她,而她融化了他滿身的冰霜。

  塞外,大漠。

  放眼望去,黃沙連綿看不到盡頭,一腳下去,滿鞋沙子。樓西月突然撲倒在地,哀叫道:「這是什麼鬼地方,連隻鳥都看不到。」

  「大漠。」

  「秋鳴風,」氣惱的她抓起一把沙子朝他揚過去,「我當然知道這裡是大漠,我們都走了半個月,根本沒看到半個江湖同道,你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嗯。」

  她從地上一躍而起,激動地揪住秋鳴風的衣襟,吼道:「你故意走錯方向的是不是?」

  「嗯。」依舊是單一個字。

  「你搞什麼?」她一下子洩氣地趴到他肩上。

  「你的傷還沒好。」

  「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況且有你在,我又不會跟人動手。」秋鳴風只是默默看著她。

  最後,樓西月頹然地垂下頭,在沙地上狠狠抓了兩把,「我只是想去樓蘭看看而已。」

  「等傷好。」

  「我討厭你。」她仰頭大吼。他適時把水壺遞給她。她接過,擰開喝了幾口,又遞還給他。

  秋鳴風重新收好水壺,朝前方漫漫黃沙看了一眼,從地上拉起她,抱上駱駝,然後自己飛身而上坐到她身後。

  靠在他懷裡,樓西月百無聊賴地看看茫茫沙漠,忍不住歎了口氣,「我們什麼時候走出這片沙漠?」

  「快了。」

  「你以前來過大漠嗎?」

  「嗯。」

  「來幹什麼?」

  「找人。」

  「找誰?」

  他低頭看她,「家師。」

  「你師父跑到這種地方幹什麼?」

  「見人。」

  「然後?」她學他兩個字說話。

  「失蹤了。」這次他用上三個字了。

  「失蹤?」樓西月來了興趣。

  「嗯。」

  「你找了多久?」

  「三年。」秋鳴風望向遠方的目光變得深沉,師父當年是赴誰之約,他至今仍不清楚,但人確實是消失在這片茫茫大漠上。

  見他情緒低沉,樓西月安慰道:「別擔心,令師一定會吉人天相,說不定現在只是在哪個你不知道地方隱居罷了,像我師父就是啊。」

  「嗯。」他也如此希望。

  扁線一點點暗下來,他們找到了處歇腳的地方。

  這是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四週一片漆黑,只有他們所在的這座避風山丘後有火光閃動。

  聽到腳邊有個微的聲響,樓西月毫不猶豫從頭上拔下簪子刺了下去。

  「哈,抓到了。」她笑咪咪地將穿在簪子上的蠍子拿下來,換到一根細柴枝上架到火上去烤。

  秋鳴風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繼續往火裡添柴。

  不論是烏金刀,還是這支定情簪子,在她的手上,都會給人一種暴殄天物的感覺。

  沙漠夜間潛伏的各種危機,因為同行的人是她便成了一種平淡。

  樓西月非常熱中於抓捕各種生物,對她來說,這是這趟塞外之行必不可缺少的一項娛樂。

  整天面對著寡言的丈夫,她覺得自己到現在還沒崩潰,實在得歸功於她性格過於開朗。

  樓西月專心在附近的沙裡找尋生命跡象,而秋鳴風則埋頭搭建兩人睡覺用的簡易帳蓬。

  他搭好帳蓬的時候,妻子正盤膝坐在火堆前,津津有味地吃著她抓到的獵物。

  秋鳴風搖頭。

  「真的很好吃啊。」

  「會有毒。」

  「有我在,你如果還能中毒那就真是笑話了。」她撇嘴咕噥。

  「西月。」

  「嗯?」

  「蠱王真的不在你身上了?」其實他一直懷疑蠱王還在她體內。

  笑咪咪地倒進他懷裡,她挑了兩下誘人的紅眉,道:「當然不在了,那麼麻煩的東西,憑什麼讓我在受了三百六十刑鞭後還要負責保管它。」

  「是嗎?」

  「你什麼意思?懷疑我嗎?」

  「嗯。」他毫不猶豫地點頭。

  「嘁,你還是我丈夫嗎?老懷疑我。」她忍不住朝他齜牙,露在牙外的半截蠍子讓秋鳴風不著痕跡地避開了目光。

  樓西月仰躺在他懷中,望著黑漆漆的夜空,突然有點懷念故鄉。

  「當年如果不是師父擄劫了我,我本以為自己會當一輩子的聖女,直到生命結束。」秋鳴風擁著她,靜靜地聽她說話。

  「師父教會我許多東西,帶我看過許多東西,我其實一點也不恨他把我從教內擄出來。」他知道她沒有說謊,如果恨,她不會留在邪醫隱居的地方遲遲沒有離開,那是因為懷念。

  「我有想過回教,倒不是想繼續當聖女,只是想把蠱王還給他們,蠱王是我們苗疆的聖物,尤其是我體內的那隻,它雖然不像傳言中那樣可以返老還童、起死回生,但還是有許多玄妙之處的。」

  秋鳴風並沒有追問是何玄妙之處,每個人都有自己不能說的秘密。

  樓西月清脆悅耳的噪音平緩地在這一方天地迴響,給這寒冷而寂靜,甚至有些恐怖的沙漠之夜增添不少的柔情暖意。

  相偎相依的兩條身影構築成一幅絕美的影像。

  沙丘上留下長長的幾串腳印,很快又被新的黃沙所掩蓋。

  秋鳴風牽著駱駝走在妻子身後,看她在沙地上不時的探險著。

  突然一隻沙地蜥蜴從樓西月面前竄過,她馬上追了過去。他不疾不徐地跟上。

  「秋鳴風……」

  妻子的喊聲從前面傳來,他丟開駱駝,幾個起落便到了她身邊。

  趴在一個被沙漠風昜侵蝕成半月形的岩石底部,樓西月一臉的困惑與好奇,看到他過來,她招招手,指著底部露出的一線細縫給他看。

  「什麼?」

  她伸手在細縫那裡戳了戳,沙子很快漏進去,她一本正經道:「我覺得這下面是空的,那只蜥蜴跑進裡面去了。」

  秋鳴風回過頭去牽駱駝,若在這片沙漠中失了坐騎,那他們夫妻兩個可就辛苦了。

  他再次過來的時候,妻子正望著一個地方傻站著。

  「這是什麼?」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秋鳴風也不由得瞪大眼。

  那是一個黑漆漆的洞口,就在剛剛那塊岩石的底部。

  「我就到處敲打的挖摳一下,然後就出現這個了。」樓西月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最終,夫妻倆小心翼翼地進了洞。

  越走越深,漸漸有了台階,最後他們竟然聽到地下水的聲音。

  對視一眼,他們加快腳步。

  這是一座地宮,甚至有不少的屍骸散落在地。

  而且不只是死人,似乎還有活人,因為有的地方明顯經常有人走動,他們順著一條人為踩出來的痕跡一路尋過去。

  終於,在盡頭看到一座石門。

  秋鳴風示意妻子走開,仔細找到開敵機關後轉動。

  當石門緩緩開啟後,他們聽到一道沙啞而又嘲諷的聲音,「怎麼,這次你提前來了啊。」

  他一個箭步衝進去,一貫清冷的聲音多了起伏,顫抖而狂喜,「師父!」

  「風兒!」

  在石室最裡面,一個衣衫檻樓、毛髮蓬亂的老人被粗大的玄鐵鏈鎖在石壁上,他的活動範圍只能到石室的三分之三處。

  牆壁角落有個水槽,水是從外面地宮裡的地下湖引過來的,以確保老人不會渴死。

  秋水劍出鞘,一陣鐵器相擊的鏗鏘聲,但鎖著老人的鐵鏈上只是多了幾道的深痕,並沒有斷裂。

  「沒用的。」雲隱老人搖頭歎氣,「這是用精鋼玄鐵打造而成,秋水劍雖利仍不足以砍斷它。」

  「烏金刀呢?」清脆的聲音插進他們師徒之間。

  「烏金刀?」雲隱老人看向那個跟著進來的紫衣少婦,目光終於落到她當髮飾插在發誓中的烏金刀,「邪醫的女弟子。」

  「烏金刀可以嗎?」

  雲隱老人笑了,「你可以試試。」

  「好哇。」

  烏金刀也沒能一下切斷鐵鏈,但它劃出的痕跡比秋水劍要深得多。

  秋鳴風接手,用力揮了下去。

  砍斷鐵鏈後,他忍不住開口想問師父。

  雲隱老人揮揮瘦骨憐嶙的手打斷他,「先離開這裡再說。」

  秋鳴風便閉上嘴,背負起師父當先開路回到地面。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11 11:10 PM

尾聲

  「魔教教主!」秋鳴風的拳頭握緊。

  又是這個人!

  一切真相大白,魔教教主竟跟雲隱老人是舊識,當年他邀雲隱老人到沙漠一聚卻使計囚禁他,利用他幫自己精進武學。

  樓西月一邊翻烤著架上的蛇肉,一邊感歎,「我跟這個教主還真是有緣。」

  對她的話很感興趣,雲隱老人問道:「此話怎麼講?」

  「你看啊,他想方設法找出我來想得到拜月教的蠱王。然後,我因為實在很想看看這個害我差點小命不保的傢伙到底是什麼德行,便千里迢迢來到塞外。」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又道:「你的寶貝徒弟擔心我身上的傷,故意挑了條錯路走,我又貪玩,在抓蜥蜴時跑到地宮上方,一時好奇上竄下跳而誤觸了機關,然後我們就找到了你。」

  雲隱老人聽完,不由得哈哈大笑,「是呀,如此說來,你跟那老魔頭確實是有緣。」

  「還是孽緣啊。」樓西月覺得自己挺無辜的,從始至終,她都是被動的一方。

  接過她遞來的蛇肉,雲隱老人聞了聞,「很香嘛。」

  「當然了,我烤蛇的手藝很好的。」

  秋鳴風按了下她的肩,手勁很大。

  樓西月用手肘頂了他一下,道:「你不用擔心,前輩他老人家沒事的,除了內功因為長時間被人用藥物壓制減退幾成外,身體並沒有太大損傷。只要用心調理,恢復七、八成是沒問題的。」

  他聞言抿唇。

  雲隱老人笑道:「風兒,別擔心,你媳婦說的不會錯的,她盡得邪醫真傳,又有苗疆獨有的蠱毒本領,她說七、八成就一定能做到。」

  「徒兒不會放過那個老魔頭的。」

  「不急,當下先幫前輩養好身體最重要。」樓西月卻有別的看法。

  秋鳴風重重地點了下頭。

  雲隱老人看著她笑,「我老人家看人的眼光不會錯,當年我就想著你這丫頭做我的徒兒媳婦,你果然便成了風兒的媳婦。」

  說到這個,她忍不住要問上一問,「我師父當年真的跟您訂親了嗎?」

  「那個老怪物怎麼捨得,只說是欠我一個人情。」

  樓西月放心了,「看來我師父沒騙我。」

  「他那人雖然亂七八糟,但對徒弟還是不錯的。」她撇撇嘴,出於人死為大的考慮,沒說什麼反駁的話。

  「前輩,樓蘭真的有寶藏嗎?」她又問。

  秋鳴風才想開口,卻聽到師父肯定的回答,「有。」

  「真的?」樓西月眼睛為之一亮,「在哪裡?」

  雲隱老人卻沒有急著回答她,而是先問:「你為什麼想知道?」

  「寶藏啊,就算只是去埋的地方看一眼,也讓人很興奮的啊。」

  「你已經去過了。」

  「啊?」

  秋鳴風挑眉,「那處地宮?」

  雲隱老人點了點頭,「對,幾十年前,老魔頭就是發現了那座古樓蘭王的陵墓地宮,拿了裡頭的寶藏才建立西域魔教,雄霸塞外。」

  秋鳴風不禁在心裡感慨,誤打誤撞的,他與錦煜設的局,沒想到卻在冥冥中道中真相。

  樓西月若有所思,「這樣說來,鳴風領我走的方向並沒有偏離樓蘭多遠,否則那裡怎會有古樓蘭王的陵墓。」

  「嗯,兩地相距不是很遠。」雲隱老人肯定了她的猜測。

  「現在好多武林人士都跑到樓蘭尋寶,現在樓蘭城應該很熱鬧。」樓西月又有點嚮往了。

  「西月。」

  「嗯?」

  秋鳴風看著她,道:「我們先回邊城。」

  樓西月看向雲隱老人,斬釘截鐵說:「我敢打賭,你徒弟是想把我們兩個扔在邊城,自己去找那個老魔頭算帳。」

  雲隱老人哈哈大笑,這個丫頭聰明直爽得讓人不得不喜歡。

  「西月。」

  她皺皺鼻,朝火堆踢了一根柴進去,哼了兩聲,道:「好了,我知道了,樓蘭什麼時候都可以去的,我會和前輩乖乖待在邊誠等你。」

  「聽話。」秋鳴風哄著,總覺得她不會那麼聽話。

  「嗯。」

  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他的擔心不是多餘的。

  半個多月後,等打敗魔教教主的他回到邊城時,妻子不見了,師父也不見了,甚至他們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就那麼消失了。

  天山山頂,極寒之地。

  兩條人影站在了處陸峭的懸崖前,抬頭仰望看峭壁上一朵凌空盛放的雪蓮花。

  「現在要怎麼辦?」全身裡在大氅中的樓西月面露苦色。

  這時候,她有點後悔沒聽丈夫的話留在邊城等他回去了。如果鳴風跟來的話,憑他的輕功,要登上這處懸崖峭壁還是不難的。但現在,她和功力只恢復四成的前輩只能望崖興歎。

  「一定要采嗎?」如果非要不可,他可以試試。

  樓西月回答,「也不是,從小就聽教裡的長老們和師父說,天山雪蓮有多好、有多漂亮,始終也沒親眼瞧瞧,看到的全是萎了的。」末了她加重語氣。「這次好不容易出塞了,想去樓蘭鳴風又不給去,那我就想索性來天山看看雪蓮好了,結果就真的只能看了。」

  雲隱老人聞言笑出聲,這丫頭的個性實在是有趣,他那個終年板著臉的冰塊徒弟能娶到她,倒也是絕配。

  「現在怎麼辦?」

  「要不我們就多看兩天吧?」樓西月這樣建議。對此,雲隱老人沒有反對。

  結果,這一老一少喜歡上在天山腳下狩獵的娛樂,空間時,順便到山頂去看雪蓮,一不小心就待了兩個月。

  等風塵僕僕趕來的秋鳴風找到他們時,已經到了年底,三個人便只能守著那株高崖雪蓮過了一個寒風凜冽的年三十。

  來年春天他們回了內陸,去了江南。

  花錦煜私下很是感慨,一直不明白有雲隱老人那樣性格的師父,好友到底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副性情的,他怎麼看都是樓西月和雲隱老人比較有師徒相。

  其實,不只別人這麼覺得,就連秋鳴風自己都認為妻子比較像師父的徒弟。

  他並不想嫉妒,但他真的很嫉妒。

  自從有了師父,妻子賴在師父身邊的時間就遠多過在他身邊。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第三年,他和西月的第一個孩子出世後,才有所改變。

  而江湖高手的排行也慢慢有了變化。

  「花錦煜為什麼那麼喜歡當萬年老二呢?」多年以後,在看到新一季的高手排行榜後,樓西月忍不住困惑的問。

  當然,她的丈夫依舊不會回答她這種無聊問題的。

  「秋鳴風,你應我一聲是會死嗎?」熟悉的河東獅吼又在山林中響起。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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