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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莫言殤 -【白髮皇妃】《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06:53 PM     標題: 莫言殤 -【白髮皇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1 02:24 AM 編輯

【書名】:白髮皇妃

【作者】:莫言殤

【內容簡介】:

  紅羅帳內,三千青絲在身上狂情男子眼中寸寸成雪。

  紅羅帳外,她的夫君卻與美人對酌成歡,雙雙笑看……

  當紅光被撕裂,點點在風中落下。她艱難步出,那隨風飛舞的滿頭銀髮,最終刺痛的,又是誰的心?

  「怎麼……怎麼會是你?」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讓那自詡冷硬無情的男子,從此墜入無邊地獄,痛悔終生……

  在這皇權至上、處處充斥著陰謀詭計的異世之中,她韜光養晦,淡然處事,只為求得一隅安寧之地,卻終是不得所願,不幸淪為他人手中的棋子。

  經歷無情傷害後,一代傾世紅顏被逼入絕境,滿頭青絲成雪。

  她究竟該低頭認命?還是該絕地反擊、綻放出耀世的光芒?

  試看,三千髮絲白如雪,回眸一顧,傾斷萬人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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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06:58 PM

本帖最後由 wyjnmytw 於 2012-3-27 08:01 PM 編輯

第一卷  誰道醜女貌傾城

第一章  拒之門外

  古往今來,她大概是第一位和親而來卻被拒之門外的和親公主!
  三月的陽光如春水一般柔暖,透射過華麗馬車的窗幔傾灑在一身大紅嫁衣的女子身上,隴著一層薄薄的暖黃光暈,朦朦朧朧,說不出的美感。此女子便是和親而來的啟雲國容樂長公主——漫夭。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跋涉,她只覺自己的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不由懶懶的斜躺在錦被鋪就的軟榻上,瞌目小憩,聽著馬車外傳來的喧嘩騷動之聲,淺淺的蹙眉。

  「叩叩叩……」

  「請問有人在嗎?麻煩向王爺通稟一聲,容樂長公主到了!」一名腰佩長劍的侍衛不斷叩響著莊嚴氣派的大門,門上方掛著一方牌匾,上面揚揚灑灑書寫著三個極具氣勢的燙金大字:離王府。這便是離王宗政無憂的府邸。

  宗政無憂,臨天國當朝皇帝的第七子,是除了太子之外唯一一位有封號的皇子,正是容樂長公主和親的對象。此時,離王府大門緊閉,沒有一絲縫隙,恐連空氣中一粒細小的微塵也鑽不進去。

  「楊大人,您看......這都半個時辰了,天也快黑了,還是沒人開門,怎麼辦啊?」那名侍衛見離王府內始終無人應聲,焦急的回頭,問著一身官袍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臨天國新上任不久的禮部尚書楊惟。此次和親事宜便是由他主要負責,原本的安排是要離王殿下親自迎公主入城,但離王卻閉門不出,無奈之下他只好自己帶人出城迎接,卻不想,迎來公主之後,離王府大門依舊緊閉,任他們如何叫門,王府之內根本無人理會。

  一位品階稍低的大臣憂心忡忡道:「楊大人,容樂長公主深得啟雲帝君寵愛,聽說此次和親,啟雲帝十分不捨,親送數十里地,倘若得知王爺如此怠慢公主,怕是情形不妙啊!」

  楊惟歎了一口氣,緊皺著眉頭,這位大人說的他當然知道,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一名長著一雙鼠目的男子,一臉諂笑,上前提議:「不如多找幾個人來把門撞開……」

  楊惟雙目一睜,彷彿見鬼一般的看著他,憤然截口:「混賬話,你活得不耐煩了,找個地方自行了斷,別搭上本官全族的性命!」這可是離王府的大門,借他楊惟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撞門而入。

  「就是,你要死,也別拉上我們。」其他幾個官員更是怒不可遏。這個提議莫說是實行了,單單是一句話,若是傳到離王的耳中,他們這些人都要跟著遭殃。

  那鼠目男子是剛來京城當差,除了胡亂拍馬屁其它什麼都不懂,哪裡知道這離王府的主子是那種只要跺一跺腳,就會地動山搖的主。眼見幾位大人的反應如此激烈,便嚇得身子直哆嗦。

  隨著時間的流逝,在初春寒涼的空氣中,冷汗卻悄悄的爬上了額角,楊惟舉袖輕拭,抬頭看了看暗下來的天色,回身走到馬車旁,小心請示道:「公主一路舟車勞頓,想必早已疲乏,不如下官先安排公主到驛館歇息,下官稍候就進宮向皇上稟報。」

  車門開啟,一名梳著侍女發鬃的俏麗女子探出頭來,面有怒色,口氣不善道:「一直聽說臨天國是禮儀大邦,看來是名不副實。我們公主下嫁,離王不出城迎接也就算了,竟然還關著大門不讓我們公主入府,這算哪門子的禮?分明就是不把我們啟雲國放在眼裡,讓人很是懷疑你們臨天國聯姻的誠意!」

  楊惟心頭微驚,沒想到只一名侍女口齒便如此伶俐,他忙低頭,對著馬車內的容樂長公主,恭敬有禮道:「公主切莫誤會,王爺臨時有要事待辦,耽誤了迎接公主鳳駕,望公主海量汪涵。下官可以保證,我國絕對是很有誠意與貴國聯姻,為了兩國百年情誼,還請公主萬勿多想。」

  那名侍女撇了撇嘴,道:「有什麼事情比迎接我們公主還來得重要?就算王爺不在府中,這府裡總還有個下人吧?為什麼這麼久了,都沒個人來給開門,擺明了就是要給我們吃一個閉門羹,這以後要真進了王府,還不定怎麼欺負我們公主呢?」

  「這……」楊惟緊皺著眉頭,身上的衣衫被冷汗浸透,一時竟答不上來。

  「泠兒,不得無禮!」漫夭這才緩緩坐起了身子,她嗓音清雅,宛如天籟,雖是斥責,語氣卻不慍不怒,自成威嚴。泠兒忙縮回腦袋,嘟了嘟唇,低下頭去。

  漫夭微微一笑,在來臨天國之前,她曾讓人打聽過有關於離王的消息。聽聞此人乖張狂妄,行事不走常理,卻心思縝密,謀略過人,就在一個月前,他以一計解臨天國邊關之危,在少年名將傅籌的配合之下,以少勝多,大敗北方蠻夷,殲敵三十餘萬,一戰成就二人,名震宇內九州。

  宗政無憂身在朝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其名望更甚當朝太子。他從不主動上朝,遇到朝中有重大事件,皇帝會派人來傳召,至於他應不應召卻是依照自己的心情來決定。而離王府的所有下人只聽命於離王一人,曾有宣稱,不得主子之令,即便是皇帝來了,也照樣拒之門外。就因為這個,皇帝的寵妃說了句離王大逆不道,結果當場被皇帝貶入冷宮,從此再也沒出來過。

  還有傳言說宗政無憂有兩大禁忌,一不沾酒,二不碰女人,沒有人知道原因,只知道凡是觸犯了這兩條禁忌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抬手撩起車窗簾幔一角,潔白纖細的手指在橙黃簾幔的映襯下,更顯得瑩白如玉。頭戴繁複華美的鳳冠,十數串玉澤圓潤的珠串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透過珠串的縫隙看向楊惟窘迫的神色,她淺笑道:「泠兒心直口快,失禮之處,還望楊大人不要介懷。就按照楊大人方才說的辦吧,有勞了!」
  楊惟愣了一愣,似是不相信這傳言刁蠻任性的公主,怎會如此好說話?神色微帶疑惑,禮貌的應了一句:「為公主效勞,是下官的本份。」說著正待吩咐眾人啟程,卻聽一道清朗嘹亮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楊大人!」

  聽到聲音,漫夭正欲放下簾幔的手,稍微頓了一頓,抬眸望去,只見圍觀的人群之中走出一名男子,大約十八九歲的年紀,一身錦衣華服,玉冠束髮,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面容俊美,身材修長,走起路來,步伐輕快,舉止之間流露出貴族的氣質。手中一柄玉骨折扇攏合,在掌心處輕輕拍打,真真是風流倜儻,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楊大人一見,慌忙行禮:「微臣拜見九皇子殿下!」

  「不必多禮!」九皇子隨手一擺,姿態高雅,逕直朝著馬車走來,望著那位被拒之門外卻不惱不怒,一直鎮靜的待在馬車內的女子,玩味輕笑道:「想必這位就是容樂長公主吧?」

  漫夭微微一笑:「容樂見過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的目光停留在窗幔上她瑩白如玉的手指,頗有意味的揚眉笑道:「聽聞公主容貌醜陋,想不到一雙手竟生得這般的美,如此看來,倒也並非一無是處。」

  泠兒本就對臨天國皇室不滿,此刻見九皇子出言辱她的主子,不禁怒從心起,顧不得身份,反駁道:「堂堂皇子也相信那些市井流言?」

  「泠兒,住口!九皇子面前,不得放肆!」漫夭立刻輕聲喝止。她曾經為了避免過早嫁人故意散播容貌醜陋的傳言,但是可惜,命運終究不由人。她見九皇子面上張揚的笑意,分明是有意刁難羞辱,以此為樂。而她趕了一個月的路,身體疲乏,不願多做糾纏,便淡淡道:「九皇子殿下謬讚!容樂也就這雙手還能看。」

  九皇子從始至終,對泠兒看也沒看一眼,只是望著漫夭的目光中不由興起一絲玩味,一般女子被人如此奚落,定然怒目相向,可這位公主似乎並不在意。他挑了挑眉,斜目細細打量著她,雖有珠串遮擋,但隱約能看出膚白若雪,眼瞳清亮,他一向只愛美女,像這樣的女子竟然是個醜女,可惜了!「傳言公主刁蠻任性,德行皆缺,我看……也不盡然嘛,至少,公主懂得最基本的禮貌,外加還有一點點的自知之明。」

  漫夭抿唇一笑,嘴角含著一抹淺淡的譏諷,卻是笑而不語。

  楊惟額頭冷汗直冒,這九皇子跟著離王時間久了,說話行事,越發的張揚,從來不分人物場合,凡事都隨性而為,人家畢竟是一國公主,幸好脾氣修養都極好,不似傳言的那般刁蠻,不然還不得鬧個雞飛狗跳,非打起來不可。想到這,他連忙岔開話題,「九皇子殿下來得正好,可否幫下官一個忙,向離王殿下轉達一聲,就說微臣幸不辱命,已迎得公主鳳駕,還望離王殿下快快開門迎接,微臣也好進宮向皇上覆命。」

  九皇子眉峰一挑,轉眸望他,不鹹不淡的開口,道:「楊大人莫不是糊塗了?這樁婚事七哥本來就沒同意過,是你們這些大臣們一力撮合,在父皇面前力保能成,怎麼,現在進不了門,著急了?這件事,本皇子可幫不了你,七哥要是不想開門,別說是本皇子我了,就是父皇親自前來,這門啊,該不開還是不開。我勸你們還是趕緊離開這兒,七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是惹惱了他,後果……可不是楊大人你一個人能承擔得了的。還有啊……」說著稍稍湊近楊大人跟前,又道:「本皇子剛剛從皇宮裡出來,聽說父皇今兒個心情不大好,大人你這個時候還是別去觸霉頭了,不然……小心吃不了兜著走,到時,可別怪本皇子沒提醒你啊!」

  九皇子的一席話,聽得楊惟心中一驚,兩國聯姻,他們為人臣子的也是為國家社稷著想,卻不料,造成了今日這種騎虎難下的局面。離王他是招惹不起,容樂長公主也不能得罪,而過去的經驗告訴他,皇上心情不好的時候,更是離得越遠越好,但這件事,關乎兩國和平大計,若此時先按下,待明日早朝再行稟報還能有各位同僚幫忙說說話,只不過,雖一夜之隔,卻是可大可小,端看容樂長公主的態度了。他微微側目看向漫夭,面色極是為難。

  原來這樁婚事,離王壓根就沒同意過!漫夭嘲弄的勾了嘴角,眼中卻有光芒閃現,見楊惟望了過來,心下瞭然,隨意一笑道:「大人不必為難,容樂今日也實在是累了,想先去驛館休息,覲見皇上之事,稍微緩上一緩,想必皇上會體諒容樂旅途勞頓之苦吧?」

  楊惟聽她如此一說,心頭豁然開朗,這公主還真是個通透的女子,他不禁面帶感激道:「多謝公主!倘若他日,公主有用得著下官的地方,儘管開口,只要下官力所能及範圍之內,決不推辭。」

  漫夭也不拒絕,只彎唇笑道:「那容樂先在此謝謝大人了!起程吧。九皇子殿下,告辭。」

  車門關上,楊惟向九皇子行了禮,便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往東城驛館行去,獨留九皇子愣在當場。想不到他隨意的一句話,倒成全了那個女子,順水推舟,就這麼籠絡了一個朝廷大員。這女子,不簡單!

  九皇子揚眉,對著遠去的馬車,輕聲道:「公主,明日大殿上再會了!」這一回,七哥想不上朝都不行了,不知到時,七哥會是什麼反應呢?

  好戲,即將上場!他不禁愉悅的笑了起來,隱隱有些期待。



第二章  古今第一人

  翌日早晨,天氣極好。陽光和暖,春風如煦,少了幾許初春的寒涼,正是外出賞春的大好時機,可漫夭卻一早被臨天皇派來的人迎接入宮。

  臨天國的皇宮金碧輝煌,大氣宏偉,較之啟雲國的宮殿有過之而無不及,漫夭每過一處都不由得在心底暗暗讚歎。

  在禁衛統領的帶領下,她進了乾坤殿,透過珠簾,遠遠的望見高位之上,一名身著龍袍、眉目冷峻的男子,五官似刀刻般稜角分明,望著她的目光帶著洞察人心的犀利,明明那雙眼中沒有任何表情,可她卻分明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令她不由自主的生出些微的緊張,這是她來到這個異時空三來年不曾感受過的那專屬於帝王的威儀。她的皇兄啟雲帝很溫和,至少在她面前是那樣的。

  深吸一口氣,斂了思緒,她緩緩入殿,殿內文武百官分立兩旁,紛紛掉頭望向她。

  只見她頭戴鳳冠,珠簾遮面,身著一襲繡有綵鳳圖案的織錦紅袍,纖腰束起,愈發顯得不盈一握,衣袍長長的拖尾鋪在身後潔白的地磚之上,柔美的紅弧隨著她優雅的步伐緩緩的向前移動,如同名家筆下一幅流動的彩色水墨,被注入了無限的生命,看起來極為賞心悅目。

  臨天皇坐直了身子,目光微動,雖看不見她的面容,但僅僅是那份舉止間的從容不迫,以及骨子裡透出的高雅不俗的氣質,已是無與倫比。這樣的女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傳言中面容醜陋、刁蠻任性的容樂長公主!

  漫夭行至大殿中央,微微屈膝行禮。「容樂拜見臨天皇帝陛下!」聲音清婉空靈,語調不卑不亢。

  臨天皇抬了抬手,平聲道:「公主免禮平身!」

  漫夭起身後,感覺有一道灼灼的目光自左邊直射而來,她淡淡的瞥了一眼,只見一名身穿皇子朝服的男子,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正是昨日有過一面之緣的九皇子,見她望了過去,便對她眨了眨眼,一副等著看戲的表情。

  她微微蹙眉,快速的掃了眼四周,只見九皇子前面的一名男子看著她的目光,帶著嘲弄與不屑。朱色絳紗袍,雙龍戲珠白玉冠,應該是臨天國太子。這樣嘲弄和不屑的表情,她自然明白是什麼原因。淡淡一笑,她不在意的收回目光,對跟在身後的男子道:「蕭煞,將皇兄預備的禮物呈給臨天皇帝陛下。」

  蕭煞應聲捧著一個精緻的禮盒上前,漫夭道:「陛下,我皇兄感念陛下贈與的厚禮,以此寶物回之,請陛下笑納!」

  內監接過禮盒,送至御案前小心翼翼的打開。只見盒內橙黃色錦緞之上一對精緻小巧的白玉杯,玉杯底座長龍盤臥,杯沿刻有鳳舞圖,雕工精細,玉質晶瑩剔透,流光四溢,一看便知是世間罕有的稀世珍寶。

  臨天皇執起玉杯細細端詳,目光一動,「白玉琉璃盞!」

  一位見多識廣的大臣看到之後,驚歎道:「聽聞白玉琉璃盞流傳於百年前,世間僅此一對,其價值無法估計。此杯用以沏茶,茶香沁人心脾,若是夏日以此杯飲水,便可消暑解渴,能令人感覺到渾身清爽,通體舒暢,其妙無窮啊!」

  眾臣嘩然,臨天皇笑著點頭,眉頭舒展。「啟雲帝贈與朕如此珍貴的寶物,楊愛卿,替朕修書一封,向啟雲帝道謝。」

  蕭煞單膝跪地,恭敬道:「臨天皇帝陛下,我朝公主鳳駕臨行前,我皇有幾句話,命卑職代為轉達與陛下。」

  臨天皇道:「請講!」

  蕭煞抬目直視臨天皇,眼中毫無畏懼,一字一句道:「我皇有言,白玉琉璃盞確乃稀世之寶,但若是比起容樂長公主在我皇心中的位置,卻還不及其萬分之一。希望貴國能善待我朝公主,方能結兩國百年和約。」

  臨天皇聽完哈哈一笑,笑意卻僅止於唇,「這是自然,公主乃臨天、啟雲兩國的和平使者,即使嫁與朕的皇兒,也還是我國的貴賓,絕無怠慢之理!」說罷他頓了一頓,又道:「至於昨日之事,待離王上朝,定會給公主一個交代。」

  漫夭淡淡一笑,有禮道:「陛下嚴重了!」

  臨天皇讚賞的望著她,舉止從容,言談得體,不愧為一國公主的鳳儀。就在這時,一名皇宮禁衛匆匆入殿,伏跪在地,面色忐忑的稟報:「啟稟陛下,離王,離王殿下他……」

  臨天皇濃眉一皺,沉聲問道:「他怎麼了?讓你們去傳召他入宮,這都一個多時辰了,為何還不見他入宮?」

  那名禁衛緊低著頭,聲音直顫,回道:「離王府的下人說……說離王在休息,不能上朝……」他的聲音越來越底,越來越低,低到幾乎聽不見,就如蚊蠅一般。卻還是清清楚楚的一字一句落入眾人的耳中,在每個人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文武百官,太子及皇子,面色各不相同。敢如此直接的抗旨,離王絕對是當朝第一人,連借口都不屑找一個,而且還是在啟雲國的公主面前。

  冒犯皇帝至高無上的尊嚴,便是丟了臨天國的臉面,這是何等嚴重的罪狀!

  莊嚴肅穆的大殿之內,頓時鴉雀無聲,人人提心吊膽,屏息凝神,生怕一個不慎,招來殺身之禍,成了皇帝的出氣筒。尤其是幾位極力促成聯姻的大臣,緊握的手心滿滿都是濕漉漉的粘膩,空氣中有暴怒的因子在半空凝聚,形成壓抑的恐懼感,在他們的頭頂上不住的盤旋,透過皮膚的毛孔緩緩滲入他們體內的血液,然後迅速的擴張蔓延,就如同一根有毒的籐蔓。

  冷汗滴在潔白的地磚,啪啪的聲響,入耳之中竟清晰無比,那名跪地的禁衛,頭一直往低了垂,恨不能躲進地縫裡去。

  這樣壓抑而緊張的氣氛,就連漫夭都不自覺的懸了心。就好似她身邊放著一個巨大的氣球,有人拚命的往裡面打著氣,眼見著那氣球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她卻不知這個氣球何時會突然砰地一聲爆炸。

  就這樣過了半刻鐘,在這極度壓抑的氣氛之中,絕對考驗一個人的內心承受力,然而,預料中的爆炸並沒有來到,她看見臨天皇盛滿怒意的雙眼,眼底深藏著的卻是一抹不易覺察的無奈。

  臨天皇面容深沉如海,忽然轉向一旁的九皇子,九皇子身子一僵,連忙低下頭去,心中暗叫不妙,被父皇盯上了!果然,還沒等他開始擔心,上頭已經傳來臨天皇低沉而威嚴的聲音,「老九,你與向統領一起去離王府傳召,無論用什麼方法,務必要帶他上殿!若辦成此事,朕重重有賞。若是辦不成,你往後也不用再上朝了。」

  九皇子聽到這句話忽的眼眸一亮,然而,緊接著的一句,卻令他笑容僵在唇邊。臨天皇又道:「你就一輩子給朕去西郊看守皇陵。」

  他驚得張大嘴巴,雖然他是唯一進入離王府而不需通報之人,但若是因此惹惱了七哥,以後他就不會有好日子過了,而看守皇陵的淒苦日子也不是人過的,要他在那裡待一輩子,還不如一刀砍了他!不由脫口道:「啊?父皇……」他話才開口,便被臨天皇一記如刀刃般的凌厲目光給堵了回去,他勉強的牽了牽嘴角,萬般無奈的垂下頭,不情不願道:「兒臣遵旨。」

  領了旨,心頭叫苦不迭,愁眉不展地轉身,與漫夭擦身而過的瞬間,見她淡然而立,珠簾背後的雙眸清澈沉靜,似乎天大的事情都不能掀起一絲波瀾,他不禁心生煩悶之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暗道,這個女子害他進退兩難,卻還跟沒事兒人似的,真真是可惡。容樂長公主,這梁子,結定了!

  漫夭接收到他的目光,只隨意的笑了笑。看戲之人終是把自己也給看進去了。

  眾臣這才舒出一口氣,九皇子向來與離王之間來往甚密,有他前往,大抵是沒問題了。還是陛下高明!
  臨天皇臉色和緩了許多,便與漫夭聊了起來,詢問一些關於啟雲國的風土人情,漫夭一一作答,既不會勉強敷衍,也不會無休止的誇誇其談,言語之間的分寸掌握得極好,臨天皇滿意的笑著點頭。

  就這樣,不知不覺的過了半個時辰。大殿之外忽然傳來一陣紛沓的腳步聲,應該是那位架子極大的離王到了吧!

  漫夭沒有回頭,卻發覺臨天皇的臉色驀地一變,剛剛還笑著的嘴角明顯地抽了一抽,原本深沉的面容怒形於色,整個大殿方纔的那種和樂融融的氛圍遽然降到冰點。

  輕風中細小的微塵都彷彿是來自陰間地獄,森冷之感瞬間便充斥著大殿,散發著詭異的氣息,直滲人心底深處,令人不寒而慄。

  耳邊傳來一陣陣抽氣聲,她看到文武大臣及皇子們面上的表情不斷地變幻,極為豐富多彩。不論是大眼還是小眼,不管俊美的或是醜陋的,總之是個個都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那眼中的神色,是震驚?是憤怒?是恐怖?是不敢置信?還有一部分不怕死的欽佩!

  她不禁疑惑,究竟是何等情景,竟會令臨天國的帝王和一干臣子,在一剎那間,生出如此多的表情?她忍不住回頭去望,先是看到步入殿中的九皇子,他俊美的面容帶著僵硬的笑,那笑容彷彿是被人生硬的拉扯著嘴角一般,目光閃爍,似是在逃避著不敢看高位之上的帝王,只是硬著頭皮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前進,就好比砧板上的魚,明明看著前面明晃晃的刀舉在頭頂,卻不得不往前蹦躂,因為後面是燒著油的滾燙的鍋。

  她的目光越過他,望向他身後那傳說中智計無雙卻乖張狂妄的男子,頓時就如那些大臣們一樣,十分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這便是離王——宗政無憂?!

  他來是來了,可是,膽敢如他這般,用此種方式上朝的,絕對是曠古鑠今,堪稱古今第一人!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08:04 PM

本帖最後由 wyjnmytw 於 2012-3-27 08:05 PM 編輯

第三章  抗旨拒婚(一)

  臨天皇一掌拍在御案,騰地站起,怒斥道:「混賬!如此上朝,成何體統?你們眼中,究竟還有沒有朕?」

  九皇子心底一震,慌忙跪下,偷望一眼怒極的臨天皇,皺著眉,低聲道:「父皇,您親口說的,不管用什麼方式,只要能讓七哥上殿……」

  「你給朕住口!」臨天皇額角青筋根根暴起,不待他說完,便怒聲喝止,用手指著他,那模樣似是恨不能一腳將他狠狠地踹出皇宮才解氣。

  九皇子被他喝得身子一顫,緊低著頭,再不敢吭聲。眾大臣們驚得一個哆嗦,縮了縮脖子,連忙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

  整個大殿,在帝王盛怒之下,人人皆成驚弓之鳥,唯有漫夭泰然自若,她望著八名禁衛抬著的一張烏木椅榻上,蒙著頭呼呼大睡之人,在臨天皇的怒喝聲中,完全沒有一絲要醒轉的跡象。她不由靜靜地笑了起來,暗歎此人睡功一流。離王宗政無憂,果然是行事乖張,狂妄之極。試想,若沒有得到他的允許,誰能如此張揚地將他從離王府抬出來?

  臨天皇大步走下龍座,見榻上之人毫無反應,他怒不可遏,「無憂,上了朝,你還敢這般放肆?還不快給朕滾起來!」說著便一把掀開那人身上的錦被,一甩手,那暗紅色的錦被彷彿長了翅膀的蝶,直直的往殿外飛去,轉眼便沒了蹤跡。然而,就在那一刻,他望著榻上的情景,整個人僵住,彷彿石化了一般。

  錦被一掀,榻上之人便毫無遺漏的呈現在眾人的眼前。百官探頭,驚歎之聲,起於心,止於喉,無人敢發出一點聲響。而他們所看到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幅畫面!

  漫夭一怔,時間似乎就在那一刻,靜止不動了。

  只見一名男子安靜的躺在烏木椅榻上,修眉如劍,鼻樑英挺,狹長的雙目緊閉,濃密長睫如扇,雙唇殷紅如春日枝頭初綻的櫻花瓣,透著一種極致的純美誘惑。

  她兩世為人,千年之隔,見過美男無數,即使是再驚艷的男子,她都沒有過如此刻這般移不開視線的感覺。從未想過,這世上,竟會有男子生著一張這樣純淨的臉孔,不帶有一絲凡塵煙火的氣息,卻絲毫不會讓人誤以為他是女子。在他的面前,她所有的對於完美的形容詞,都顯得那般的蒼白乏力。

  臨天皇望著那張臉,有些微的恍惚,深沉的雙眸之中,閃過複雜的神色,變幻速度之快,令人無法捉摸。而他先前週身縈繞的滔天怒氣也在逐漸的消散,直到再也找不到一丁點的痕跡。

  榻上男子的身上著了一件白色暗紋綢緞錦衣,腰間一根細長的帶子鬆鬆的繫住,彷彿輕輕一勾,便會散落開來。他滿頭長髮沒有任何束縛,隨意的傾瀉而下,飄搖著散發出烏亮的柔美光澤,細微的風,揚起他額邊一縷墨絲,輕拂過他的面龐,很輕,很輕的一下,似是唯恐驚擾到那一抹安詳的睡顏,卻又忍不住想去觸摸那張完美的臉。

  宗政無憂,他就那樣被人抬上了大殿,睡得死沉。純淨甜美的臉龐像是在母親懷中酣睡一般,毫無防備。

  漫夭不禁在想,不知怎樣的一雙瞳眸,才配得上這等絕世的姿容?是積聚天地光華的耀目純美?還是如仙一般的澄澈,迷惑世人?又或者是神明般的睿智,令世間的一切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她不自覺的兀自猜測著,然而,錯了,都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當那雙緊閉的雙眸緩緩睜開後,所有人從心底打了個冷顫,那雙眼,那雙眼……彷彿從十八層地獄中走出來的閻羅一般邪妄,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沒有人可以相信天底下,竟然有這樣一個人,可以將邪惡與純淨完美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融合到那樣的極致。

  宗政無憂微微起身,手肘撐在身下的椅蹋,另一隻手臂隨意的搭上曲起的膝蓋,明明是慵懶之姿,在他做來,卻詮釋了另一種極度的優雅。他掃了眼四周,不看皇帝,也不理眾大臣皇子,只將目光落在一身大紅嫁衣的女子身上。他的眼神如沉積了千年的寒冰,散發著幽幽的冷氣。

  漫夭只覺自己的血液在他毫無表情的注視中迅速的凝結,但她的眸光卻始終沒有絲毫地閃躲,而是透過珠簾的縫隙直直的回望過去,一直看進宗政無憂的眼底。

  晨光透過涼白的窗紙,點點傾灑在他修長精瘦的身軀,如水銀流動,勾畫著堅毅完美的線條,柔和的光暈籠罩在他的週身,掩不住他眸中流轉的冰冷和邪魅。

  原來一個人,睜眼和閉眼之間,給人的感覺所產生的差異,可以這樣大,大到完全就像是兩個不相干的人!
  大殿之內一片寂靜無聲,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宗政無憂忽然勾唇一笑,面上帶了幾分譏誚的意味。他望著對面女子珠簾後隱約可見的明澈眼神之中沒有半分懼意,不禁眸光微垂,懶懶的開口:「皇帝陛下的品味真是越來越獨特了,前幾次賜予我的美女,我尚無興趣,這次竟又找來個二十歲都嫁不出去且無德無貌的老女人叫我娶回去!你就那麼急著塞一個女人給我?」

  他輕慢的語調極盡嘲諷之意,聽得蕭煞目光一凜,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但他的主子,他們啟雲國最尊貴的公主,豈容他國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手握成拳,正欲跨步上前,然而,身前的女子似覺察到他的意圖,忽然纖手一揚,那隻手潔白如玉,纖細小巧,每一根修長的手指似乎都透著無比堅定的力量,令他不由自主的頓住了身形,緊皺著眉頭,強壓心頭怒火,吶吶地退後。



第四章  抗旨拒婚(二)

  二十歲都嫁不出去且無德無貌的老女人?這宗政無憂的嘴,果然夠毒!相比之下,九皇子還算是客氣的。漫夭心中冷笑,面上卻是平靜如初,在眾人以為她會有所表現之時,她卻放下手,只是安靜地立在那裡,什麼話也不說,什麼動作也不做。就好像一個局外人,冷眼旁觀,淡定自如。這一切其實本就在她意料之中,但還不到她開口的時候。雖然她不知道臨天皇為何如此縱容宗政無憂,但是從傳言以及方才看到的臨天皇的眼神和表情,可以肯定,宗政無憂對於臨天皇而言是特別的。

  臨天皇雙眉一擰,輕斥道:「無憂,不可無禮!容樂長公主乃兩國的和平使者,你們二人的婚姻,關係著臨天與啟雲兩國的百年和平,非同兒戲,朕已經命人準備好了喜袍,你快去換上,今日就在這大殿之上拜堂成親。」

  宗政無憂斜目望他,烏黑深邃的瞳眸中毫無感情,依舊是慵懶的語調,道:「我何時說過要成親了?你別拿兩國和平來壓我,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你們在自作主張,以為只要人到了,聯姻便成定局,我就不得不娶?」他抬高下巴,冷冷勾唇,邪美的鳳眸之中滿是冰冷和堅定,分明寫著:他若不願,誰也奈何他不得!

  臨天皇面色一沉,眼中已有怒意,沉聲道:「無憂,你別以為朕寵你,你就可以無法無天,在國家大事面前,朕絕不會縱容於你,這樁婚事已定,無論你答不答應,都勢在必行!來人,帶離王下去更衣!」雖然就這麼拜堂有些草率,但以無憂的性子,想讓他依照正常的儀式成親,根本沒有可能。

  宗政無憂看著向他走來的一群侍衛,冷笑道:「皇帝陛下是想來強硬的?就算你能勉強我跟這個女人拜了堂,那洞房呢?是否也要讓這一群人看著,還是直接找個人代勞?」

  「混賬話!」臨天皇被他氣極,怒聲喝斥。

  「皇帝陛下!」漫夭緩步上前,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她身上,她恍若未覺,目光清冷,淡然一笑,語氣平靜卻堅定,「陛下勿需動怒!俗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既然離王殿下無意迎娶容樂,那容樂又怎可強求!雖然容樂二十未嫁,但自問還未到需要借助自己的身份,強逼他人娶我的地步。」

  雖然她不是真正的容樂長公主,但是她漫夭的驕傲和尊嚴,也不會隨意任人踐踏,嫁離王為妃本就不是她所願,她想過的只是平淡而自由的生活。在這個皇權至上、人命為草芥的時代,她要想生存,就要懂得觀看形勢,把握最佳時機和利用手上的籌碼為自己爭取想要的東西。比如,自由,哪怕只是短暫的!如果她的身份注定了必須要以這樣的形式嫁一個夫君,那也要由她自己來選擇。

  宗政無憂瞇起鳳眸審視著她,這名女子不只敢於同他對視,還能在他出言羞辱她時,鎮定自若,她的話語雖無怒氣,卻柔中帶剛,不卑不亢,分明有幾分傲骨,卻能將內心的不悅完全掩藏在心底,表面上不露半點痕跡,這可不是一個刁蠻任性備受帝王寵愛的一國公主應有的表現!他忽然想掀開她面上的珠簾,看看那珠簾背後的一張臉是否也同傳言中的截然相反。但手還未及抬起便已放下,她的面容是不是與傳言相符,與他何干?

  宗政無憂紅唇微勾,「如此最好!請皇帝陛下為容樂長公主另擇他人為婿,我們臨天國,別的我不敢說,但是皇子……有的是。」一抹嘲諷輕輕地漫上他的嘴角,緩緩地蕩漾開來,一直延伸到那冰冷的絕世雙眸之中,逐漸的沒入眼底。

  臨天皇因他最後的那句話,臉色變了一變,輕咳一聲,方道:「若是公主同意,朕立刻著人將所有皇親貴族未曾娶妻的年輕俊傑擬成名單,以供公主挑選。」事到如今,只要容樂長公主應允,這便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漫夭並未立即回應,而是往周圍的人掃了一圈,當看到九皇子時,九皇子俊容失色,眸現驚恐,似是生怕被她選中一般,她不禁有些好笑,再看宗政無憂,又見他一副已然事不關己的模樣,彷彿終於擺脫了一個包袱似的表情,她不禁挑眉,轉眸對臨天皇道:「皇帝陛下,為兩國和平著想,此事也不是不可行,只不過,天下皆知,容樂此行和親本是要嫁與離王為妃,而且離王殿下是我皇兄所中意的人選,如今容樂已來到貴國,尚未成親便慘遭遺棄,容樂只是一介女子,就算被人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也沒什麼,只是擔心,這件事情若是傳揚出去,我們啟雲國的顏面安在?我皇兄身為一國之君的威儀何存?只恐從今往後,啟雲國因容樂一人而淪為天下人的笑柄,那容樂便是萬死也難贖其罪!」

  她言語鏗鏘,字字擲地有聲,明明是聲聲質問,卻偏偏讓人聽來句句在理,無可辯駁。宗政無憂坐起身子,凝眸望她,目光凌厲逼人,似是要透過珠簾,將她看個仔細透徹。他緩緩開口,語帶輕蔑道:「這麼說來,公主……是要賴定本王咯?」

  漫夭抬頭,淡淡一笑道:「那倒未必!」

  宗政無憂鳳眸一挑,嘴角含著冷意的笑,「那你想要如何?」

  漫夭勾唇淺笑,朝他緩緩地走了過去……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08:09 PM

第五章  抗旨拒婚(三)

  宗政無憂望住慢慢靠近他的女子,雙眉緊皺,明確表達著他的不悅,在她挨近椅榻之時,他那一雙邪眸,忽然間變得陰冷異常,迸射出一絲殺氣。

  漫夭不自覺地頓住身子,看來離王不喜女子近身的傳言的確屬實。她定定地望進他邪魅的眼,朱唇輕啟,聲音清婉如天籟,道:「聽聞離王殿下身在朝堂,一計退敵,決勝於千里,才智之高,當世少有,容樂早已心生景仰,今日又得見殿下天人之姿,更是傾慕不已,容樂自知姿容才貌,無一能與殿下匹配,但為了兩國和平,希望殿下能給容樂一個相互瞭解的機會,若是半年之後,離王殿下你……依舊對我毫無興趣,那我便心甘情願轉嫁他人,絕無怨言。」

  宗政無憂瞇眼望她,女人看他的眼神他見得多了,而眼前嘴裡說著傾慕的女子,她的眸中,有計量,有期盼,唯獨沒有絲毫的迷戀和愛慕。既然並無喜歡,那麼說這些話又是什麼目的?她想要定下半年之約又是何原由?管她什麼原因,這些與他何干?

  宗政無憂一撩衣擺便站在了她的面前,那起身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流暢且瀟灑迷人。他垂眸望她,居高臨下的姿態帶給她一種極其強烈的壓迫感,她的身子瞬時僵硬,每一根神經都繃得死緊,但她的雙眼,仍然一動不動的望著他,只見他勾唇嘲弄一笑道:「你想令本王在半年之內,答應娶你為妻?簡直是癡人說夢。」

  漫夭輕佻眉梢,笑道:「既然離王殿下如此自信,那我們不妨在此立下賭約。不知殿下……敢是不敢?」

  宗政無憂哼笑道:「激將法?就你這點小伎倆,也敢在本王面前賣弄?」

  外頭的陽光忽然暗了下來,原本投在他身上的明亮光線,此時變得有些陰冷,襯著他邪肆的眸子,就彷彿是暗無天日裡森冷潮濕的寒潭,散發著幽寒的氣息,在不知不覺之中滲透人的心骨。

  漫夭壓下心頭的不適,這樣的時刻,絕不可退縮。她需要達成這個賭約。既然逃不過這場政治婚姻,那她至少要多爭取半年的自由,利用這段時間挑選一個適合她的丈夫,就算無愛,也必須能達成協議,成親之後,雙方之間互不干涉。想到此,她微抬下巴,凝眸直視道:「就算是吧!莫非離王不敢應此賭約?原來……名動九州的離王殿下,竟然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

  從未有過這樣一名女子,可以在他面前,這般坦然自若,無畏無懼。宗政無憂眼中浮出一絲興味,有笑意漸漸漫上他的嘴角,淺淡之中卻帶著一絲狂佞的陰狠。

  臨天皇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的解決方法,便道:「這件事情就按照容樂長公主說的辦,以半年為期。無憂,倘若半年之後,你還是不願迎娶公主,朕絕不再勉強於你!」

  宗政無憂猛地回頭看他,面色遽冷,道:「我的事情,你憑什麼替我做主?即便是現在,我不同意,你也勉強不了我!」

  這句話說得極大膽,眾臣面色皆是一變,暗道:有啟雲國公主在場,離王如此一再的忤逆陛下,實在是有損國體。

  臨天皇一聽,勃然大怒,用手指著他,厲聲喝道:「宗政無憂,你……太放肆了!朕,除了是你的父親,還是這一國之皇,你別以為朕不會治你的罪!」

  「父親?……你嗎?」宗政無憂眼角上挑,冷冷反問,語氣中帶有濃濃的諷刺意味。漫夭微怔,她似乎從他眼底看到一抹不易覺察的恨意,隱忍卻深沉。又見臨天皇面色驟變,眸光複雜難言,她不由暗暗奇怪,究竟是什麼原因,致使宗政無憂不論在臨天皇面前多麼囂張狂妄,都不會被降罪呢?

  宗政無憂狂笑一聲,又道:「治我的罪?好啊!就是不知皇帝陛下要治我哪一條罪?目無君上、抗旨不尊、藐視皇權、大逆不道……隨便哪一條,都是誅九族的大罪!皇帝陛下如果不想受到牽連,就請盡早將我逐出皇族,再行定罪。」

  「你,你……」臨天皇氣極,胸口劇烈地起伏,瞪著他說不出話來,半響方道:「好,好,好……你一再挑戰朕的耐性,想永遠都不用再進這個皇宮,朕,朕今日就成全了你。來人——」

  眾臣皆驚,看來這一回,是動真格的了!九皇子慌忙上前道:「父皇息怒!七哥只是一時衝動,口不擇言,還請父皇看在七哥獻計退敵有功的份上,就饒恕七哥這一回吧。」

  有一大臣附和道:「是啊,陛下,這次大敗北方蠻夷,離王功不可沒,還請陛下開恩,恕離王不敬之罪。」

  「請陛下開恩!」眾臣皆拜,就連一直做旁觀狀的太子也順勢求情。

  漫夭掃了眼宗政無憂,見他面上的神色由始至終都沒變過分毫,似乎從來都不擔心自己的生死安危,又或者他根本就有把握臨天皇不會真的降罪於他?而臨天皇則怔怔地望著宗政無憂那張完美的面容,染上滔天怒火的雙眼之中有著說不清的複雜情感湧動,最終怒火漸漸消散,獨留幾分淡淡的悲哀和無奈。他轉過身去,對著自己最疼愛的兒子輕輕地揮了揮手,道:「你,退下吧。」

  宗政無憂面無表情道:「以後沒什麼事,最好別召我進宮,否則,我不敢保證下一次會不會更加過分!」說罷,袍袖一甩,轉過頭望向漫夭,語氣極盡輕蔑,道:「還有你……一個又老又醜的女人,也想進我離王府的大門?還是等下輩子投胎吧。」

  縱然修養再好的人,也無法在這一而再再而三的輕言謾語諷刺之下無動於衷,更何況她有著和親公主的身份,與他是平等的地位。忍一次是淡定,忍兩次是修養,忍多次就會讓人以為她軟弱可欺。漫夭不禁冷笑道:「我以為離王殿下智計天下無雙,想不到竟也是如此膚淺之輩。若離王殿下喜歡美人,不如回家……自己照鏡子,豈不更妙?」她不能就這麼讓他走了,為了自由,她要賭一把。

  話音未落,前方男子身軀急轉,只聽一聲刺耳錚鳴,面前一道寒光閃現,森冷劍氣當頭罩下,瞬間籠罩全身。那一刻,她彷彿聞見了死亡的味道。

  殺氣蕩空。眾人愣住,就連臨天皇亦是神色大變,而蕭煞還未來得及動身,宗政無憂手中的劍已然回鞘。禁衛軍向統領震驚的待在原地,他手中的劍從出鞘到回鞘,都不過是眨眼功夫,他甚至沒看清離王何時近過他的身,又是如何拔出他手中的劍?

  快,太快了!快到漫夭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彷彿跌入了地獄的冰窟。一種油然而起的恐懼感,自心底節節攀升,隨著血脈的流動,延伸至四肢百骸,就好像一條靈巧的蛇,在她體內狂竄,激起心頭陣陣寒慄。

  整座大殿,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睜大眼睛,大氣也不敢出。

  細碎的紅帛,自她眼前徐徐飄落,帶著狂嘯的氣息擦過她的鼻尖。血一樣的顏色,在整座大殿的半空飛舞,彷彿冬日裡紛飛的大雪,被浸染了鮮血一般的紅。而她的身上,只餘一件單薄的中衣,就那樣如雕塑一般地僵立在那裡,渾身冰涼,身子緊繃欲斷。

  「嘀嗒,嘀嗒……」忽有水珠砸在磚地的聲音響起,一滴,兩滴,三滴……

  眾人驚駭相望,那劃空的水珠泛著殷紅的血色光澤,自女子白色的衣袖下垂落。

  尖銳的刺痛由十指指尖傳來,她臉色煞白,卻強自鎮定,雙眸依舊不閃不避,穿過無數飛舞的碎帛,直直盯住那雙令人心生畏懼的邪眸。如果她不是啟雲國前來和親的公主,想必早已命喪黃泉。



第六章  青樓搶人(一)

  人生就像一場賭博,每一次下注,帶來的不是盆滿缽盈便是傾家蕩產,而漫夭顯然是賭贏了。大殿之上的一場虛驚,她被宗政無憂用劍挑了喜服,十指皆傷,臨天皇沒有降罪於他的兒子,為了安撫她,便准了她六月之期,還賜給她一座府邸以及許多珍寶。

  晨光照在寬敞的庭院之中,冒了新芽的翠柳看上去愈發的嫩綠清新。柳樹下,一名女子膚若凝脂,眉如水黛,眼似秋波,清靈明澈之中帶有一絲與她這具軀體年齡不符、彷彿是從靈魂深處透出的成熟與滄桑。她烏絲柔順,長髮未挽,只發尾處一根絲帛錦帶鬆鬆的束著,偶有幾縷滑下,在微風中輕輕浮動,隨意卻飄然若仙。身上一襲白色衣袍迎風舞起,就好似月中嫦娥的舞姿,美不勝收。

  蕭煞走進內院的時候,只覺那沐浴在陽光下的女子一身光華流轉,灼痛了他的眼睛。他連忙低下頭,稟報道:「主子,屬下已查明,皇上差人送來的名單之中,唯有九皇子與傅籌將軍二人暫無妻妾。九皇子乃典型的紈褲子弟,雖無妻妾,但喜流連煙花之地,紅顏知己無數;傅將軍常年征戰沙場,冷酷暴戾,一身煞氣無人敢近身。」

  三十多個人,卻只有兩人單身,而這兩人也都不好相與。漫夭靜靜聽完,垂眸走了幾步,緩緩轉身道:「這件事情先放一放。茶樓的裝修已接近尾聲,我讓你請京城最有名的點心師傅可請到了?」

  蕭煞應道:「回主子,已經照主子的意思辦妥,茶樓這兩日便可以開門營業。」

  漫夭讚賞點頭,又微微搖了搖頭,道:「還不行。叫上泠兒,跟我去一趟香魂樓。」

  蕭煞驚詫抬頭,正巧泠兒從外院進來,問道:「主子,您去青樓做什麼?」

  漫夭輕輕笑了笑,只吩咐二人去準備。

  香魂樓,京城最有名的青樓之一,樓裡的姑娘燕瘦環肥,個頂個的,都曾紅極一時,而最有名的當屬沉魚姑娘,不禁容貌姿色冠絕京城,一手高超琴藝更是無人能及。有無數達官貴人都想替她贖身,納為妾室,然而,此女子頗有傲骨,聲稱,若不能得一心人相伴,寧願老死青樓。

  漫夭踏入香魂樓之時,樓裡所有人,不論是來尋樂子的男人還是樓裡的姑娘,無不覺得眼前一亮。只見她一身月白長袍及地,氣質高雅出塵,面如冠玉,朱唇潤澤,黛眉因她修了幾筆,便多了幾分英氣,加上她本就身材高挑,此刻手中折扇輕搖,儼然風流倜儻俏公子模樣。她身後泠兒做侍從裝扮,蕭煞易了容。

  「哎呀呀,這又是哪家的公子啊?瞧這模樣俊的,嘖嘖,把咱這樓裡的姑娘都襯沒了。」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一見她便知是有身份的人,立刻笑著迎了上來,那手中的帕子一個勁兒地往她身上招呼,濃艷的香氣撲鼻而來,漫夭皺眉,退後一步,蕭煞連忙上前,把劍一橫,那老鴇識趣的閉了嘴,卻聽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七哥,想不到天底下竟還有第二個人同你一樣,生得這般完美!」

  很熟悉的聲音,漫夭抬眼,目光掠過精緻的台階延伸往上,只見二樓走廊上立著兩名俊美非凡的男子。其中一名男子身著淺藍錦袍,嘴角帶笑,目光直勾勾的望著她,毫不掩飾眸中的驚艷之色,此人正是九皇子,而被喚作「七哥」的男子自然是宗政無憂。那張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容以及滿身的光華、骨子裡透出的貴氣將這滿樓的奢華旖美全部蓋了下去。他斜眸望了眼九皇子,邪肆的眸子異常冷冽,九皇子渾身一顫,驚覺失言,連忙陪笑道:「七哥,我,我們進去吧。」

  宗政無憂往樓下掃了一眼,漫夭只覺得他的目光清寂,神態不同於大殿之上的輕蔑和狂妄,倒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一般,無波無瀾,不帶半點情感。她不禁暗自疑惑:「忌酒色的離王,怎會在青樓出現?」

  宗政無憂對上直直回視他的那雙明澈的眼睛,只覺有些熟悉,不自覺地多看了兩眼,方才轉身進了雅室,九皇子也隨之進屋。

  泠兒附在她耳邊道:「主子,那不是九皇子嗎?跟他一起的那個人是誰啊?這世上怎麼會有男人長得這麼好看?」

  「是離王。」蕭煞的回答很簡潔。

  泠兒瞪大眼睛,驚叫道:「什麼?主子,他,他就是那個囂張狂妄、把你關在門外……」

  漫夭蹙了眉頭,低聲斥道:「泠兒!」

  泠兒慌忙住口。一旁的老鴇聽說剛上樓的白衣俊美男子就是皇帝最寵愛的皇子,心下一驚,一雙充滿算計的眼珠轉了幾轉。

  漫夭讓蕭煞拿出一錠金,老鴇眼睛一亮,便伸手來接,漫夭道:「秦媽媽,我們想見沉魚姑娘,麻煩秦媽媽幫忙安排。」

  老鴇取金錠的手微微頓了頓,面有猶豫之色,漫夭見她目光望向宗政無憂進入的那間雅室,便笑著道:「秦媽媽放心,我只見沉魚姑娘一面,與她小談一會兒,用不了多久。」說罷對蕭煞使了個眼色,蕭煞又取出一錠金。

  老鴇這才笑著安排她們進了二樓一間雅室,正在兩位皇子的隔壁。

  極為寬敞的南邊雅室,一扇玉骨金面的雕花屏風隔出裡外兩間,裝飾得十分豪華。

  九皇子坐在宗政無憂對面,道:「七哥,那啟雲國的長公主千方百計定下半年之約,可是,這都過了一個多月了,也不見她有任何行動,你說奇怪不奇怪?會不會……那天在大殿上被你那一劍給嚇傻了?」

  宗政無憂懶懶的靠著椅背,握在手中的茶杯,隨著他白淨修長的手指輕輕轉動,道:「那一劍,在她意料之中。」他記得當時大殿上所有人的反映,怔愣、驚懼、擔憂、唯恐受到牽連的顫抖……而她,身子挺得筆直,安靜的站在原地,那雙明澈的眸子有著充滿智慧的鎮定,沒有半點恐慌。

  九皇子一愣,不解道:「為什麼?她一個女子,又是一國公主,在那麼多人面前被剝了衣服,難道還是她自願的?她這麼做,究竟是什麼目的?」

  宗政無憂薄唇輕勾,似笑非笑道:「她要的,是那半年時日。」從她的目光中,他感覺不到她對他有絲毫的興趣。

  九皇子道:「傳言果真不可信,這容樂長公主的舉止言談,哪裡見得著半點刁蠻任性的影子?」

  宗政無憂淡淡道:「倘若她是真正的容樂長公主,那散播謠言的,不是她自己,就是與她有著莫大仇怨的人。」

  九皇子眸光晶亮,思索道:「這個公主……有點兒意思,七哥,我們去探探她,看看她的容貌,是不是也這樣的出人意料。」

  宗政無憂漠聲道:「要去你自己去,我沒興趣。」

  九皇子撇嘴,笑道:「你真沒趣,唉!對了,七哥,為什麼你每次上殿,都要故意惹父皇生氣啊?你平常不是那樣的,為什麼?」他眼中的七哥,除了喜歡嘗試各種奇怪味道的茶以外,對一切事情皆是漠不關心的,他就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可是每每上了朝,卻彷彿變了一個人,處處與父皇針鋒相對。

  宗政無憂抬眼望他,那眼神很是冷漠,看得他一個激靈。宗政無憂面無表情地端起茶杯,放到唇邊輕輕地啜了一口,微微皺眉,道:「老九,這就是你篤定我一定會喜歡的茶?」

  九皇子還在琢磨啟雲國公主,聽他這麼一問,立即回神道:「七哥不喜歡嗎?這茶的味道挺特別的啊!」

  宗政無憂緩緩放下杯子,道:「這是北夷國特有的香麥茶,味道是夠特別,但是我不喜歡。」

  九皇子哦了一聲,有些失望道:「我以為你會喜歡……七哥,你平常很少出王府,既然今天都已經出來了,乾脆我讓沉魚進來為我們彈奏一曲,可好?她的琴聲真的很好聽。」他一臉期盼地望著宗政無憂,見他雖沒應聲,但也並無反對的意思。便心情很好地對外面大聲喚道:「來人。」

  一名男子進屋,恭聲道:「九爺有事,請吩咐。」

  九皇子道:「叫沉魚過來。」

  來人稍作猶豫,小心翼翼道:「稟九爺,沉魚姑娘剛剛進了隔壁雅室。」

  九皇子面色一沉,挑眉道:「她不知道我來了嗎?你現在就去,問問那人給了她多少銀子,本少爺付她十倍。」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08:11 PM

第七章  青樓搶人(二)

  隔壁的雅室很寬敞,但窗子卻不大,透進來的光線有些昏暗,漫夭走到桌邊坐下,交疊著雙腿是她在沒有外人時一貫的坐姿,隨意而優雅。泠兒好奇的問道:「主子,您找沉魚姑娘做什麼啊?」

  漫夭笑了笑,卻沒做聲,只回頭瞧了眼蕭煞。

  蕭煞略微思索,方道:「主子畫的茶樓設計圖正中央有一個圓形的高台,高台之上有一把琴……主子是想請沉魚姑娘去茶樓做琴師嗎?」

  漫夭笑著輕輕點頭,還是蕭煞比較細心。她的設計不局限於居室本身的完美,還要有極美妙的琴音來做點綴。泠兒問道:「主子,我不明白,皇上為主子置辦了那麼多的嫁妝,主子又不缺錢,為什麼還要費這許多心思開這個茶樓呢?」

  「開茶樓的目的不一定就是為了賺錢,也可以是為了完成一個心願。」漫夭從懷裡掏出一張設計圖,怔怔地望著,目光似是透過薄薄的紙張望盡了曾經懷抱夢想的無數歲月。她是漫氏集團的唯一繼承人,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她的人生無法按照自己的喜好來抉擇,興趣終究只能是興趣,她費盡心思所繪製的設計圖,在父親的怒聲責罵下全部化作零落的殘片,無一得已實踐。她以為她的一生就那樣了,然而,人生道路上,總有許多事情是出人意料。二十六歲那年,她死在了年輕的繼母為她設計的一場人為「意外」之中,而背後的主謀,是她那溫情款款初登董事位的未婚夫,至於原因,她想,無非就是財產繼承權以及商場上的那些恩怨。

  「主子,主子。」泠兒喚了她好幾聲,見她沒反應,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泠兒和蕭煞,是三年前她從啟雲帝為她準備的眾多護衛中,親自挑選的。

  漫夭回神,收起手中的圖紙,這時,雅室的門被推了開來。一名紅衣女子婷婷步入,膚白若雪,唇紅似櫻,柳眉彎彎如畫,整張臉有如精雕細琢般精美到了極致,一襲似火紅衣穿在她身上,艷而不俗,媚而不妖。漫夭靜靜地觀察著這個美麗的女子,見女子走路之時下巴微微抬高,眼中有一股子凌然的傲氣,在看到她時怔愣了一下,眸中有掩不住的驚艷之色。

  「沉魚見過公子!」女子雙手疊放於左腰,屈膝行禮,聲音如黃鶯出谷般,很是動聽,語氣中卻充滿了傲然之氣。

  漫夭起身,淡笑道:「久聞沉魚姑娘美艷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如是。」

  沉魚嫣然一笑,道:「公子過獎。公子才是人中龍鳳。」

  漫夭輕笑,請她入座,蕭煞去了門外守著。

  漫夭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道:「在下此次前來,是想與姑娘談一筆生意。」她的嗓音有些低啞,不似先前的婉轉空靈。

  沉魚坐的端正,柳眉微動,道:「公子怕是找錯人了,沉魚只是一介青樓女子,與公子之間有何生意可談?」

  漫夭調整了坐姿,不緊不慢道:「聽聞數年前有一位姓余的知府大人,因牽涉到一場謀逆事件,被滿門抄斬,共七十九口人,但是後來檢查屍體的時候……卻少了一個,經查證,少的那個,是余知府的小女兒余晨。」她雙眼定定地望住面前的女子,似是不經意道:「余晨,沉魚,沉魚,余晨。」

  沉魚花容色變,驚地起身,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漫夭淺笑著望向手中的折扇,扇面玉骨一角,刻有「無隱樓」三個字,淺而小,不注意幾乎看不出來。無隱樓的辦事效率的確是高,才短短一月,就將這隱秘的陳年往事調查得清清楚楚,難怪在江湖中的地位如此之高。而她手中的扇子,只有付了大價錢的主顧才能得到。無隱樓除了消息閣,還有一個殺手閣,價碼高的嚇人,起價十萬兩白銀。從無失手。

  沉魚見她似沒聽見她的話一般,頓時眸光一利,眼中殺機頓起。漫夭低眸間,只見一襲紅紗如劍,直直地朝著她的脖頸捲來,她紅唇微勾,腳下一動,連人帶椅平地滑了開來,速度極快。沉魚心下一驚,沒想到這位美得驚人的公子看似溫和柔潤,竟然也是個高手!她正待再出手,卻有一柄軟件架上了她的頸項,持劍之人,是那位公子的侍從。沉魚定了定神,問道:「你想怎樣?」

  漫夭漫不經心地收攏折扇,她繼承了這具軀體除記憶以外的一切,包括武功。起先她不會用,但經過蕭煞的指導,對付一般人絕對沒有問題,當然,宗政無憂那種人除外,因為,他根本就不能算是人,他的劍法,快到連蕭煞那樣的頂尖高手都來不及阻止。她對泠兒使了個眼色,泠兒立刻收劍,站到她身後。她以最優雅的姿勢,請沉魚坐下,方道:「姑娘不必如此戒備,在下說出此事,並非要以此要挾,而是想幫助姑娘徹底擺脫逆賊之名,建立一個全新的身份。」

  沉魚面帶疑惑地望著她,眼神複雜,道:「你是什麼人,我憑什麼要相信你?你這樣幫我又是什麼目的?」

  漫夭微笑道:「我是一個生意人,至於目的嘛……我只是覺得這種地方配不上姑娘的琴藝,若是能換一種環境,也許……不止聽琴之人的感覺會有所不同,就連撫琴之人的感覺也會是天壤之別。」

  沉魚問道:「公子所說的換一種環境,指的……又是哪種環境呢?」

  漫夭道:「在下即將開業的茶樓。」

  沉魚眼中的光亮變成了嘲弄,道:「我以為是什麼地方呢,原來只是一個茶樓,在我眼中,茶樓和青樓,沒有分別。」

  漫夭也不惱,只笑道:「我的茶樓,與眾不同。我敢說,它一定會轟動整個京城,而你,將會成為那家茶樓的半個主人。」她的眸光,亮如星辰,她的語氣,充滿自信。

  沉魚微愣,這名男子,無論是眼睛還是聲音,似乎都有一種魔力,讓人不得不去相信他的話。而擁有一個全新的身份,不必再擔驚受怕的活著,一直都是她的渴望。她面上的神色不斷地變幻,最後猶豫著道:「秦媽媽貪得無厭,不會放我走。除非公子的身份,能震得住秦媽媽背後的人。」

  秦媽媽背後的人?漫夭微微蹙眉,問道:「請問姑娘,秦媽媽背後究竟是何許人?」

  沉魚道:「這個……請恕沉魚不便相告。」

  漫夭道:「難道青樓之中,也有銀子解決不了的問題?」

  沉魚道:「是的。我就是其中之一。」

  漫夭看了她半響,見她眸中確有希翼,沉思片刻,忽聽門外傳來喧囂之聲。

  「沉魚姑娘,九爺要見你。」一名男子隔著一道門和一柄劍,就那麼大著嗓子喊道。

  漫夭眸光一轉,想到隔壁的兩個人,腦中靈光閃現,對沉魚笑問:「你可會跳舞?」

  沉魚點頭,漫夭又道:「好,你就按照我說得去做。」她對沉魚耳語了一番,最後叮囑道:「切記,你的手和身體,千萬不要碰觸到他,否則……我可幫不了你。」



第八章  青樓搶人(三)

  沉魚進了南邊雅室,笑著與九皇子打招呼,道:「不知九爺今次還有客人在,怠慢之處,還請見諒!為表歉意,沉魚願獻舞一支,未知九爺意下如何?」

  九皇子一見美人,心情立刻好起來,揚眉笑道:「哦?沉魚還會跳舞?那本少爺可要好好瞧瞧了,看你的舞姿是否同你的琴聲一樣美妙。」

  沉魚嫵媚一笑,目光轉向自己今日的目標——白衣男子,這一望之下,她不禁怔住。她以為隔壁那位公子的相貌已經夠完美,但若是與眼前的男子比較起來,那位公子的長相卻未免過於柔美,缺少了眼前男子五官輪廓稜角分明的那種專屬於男人的氣勢。

  宗政無憂靜靜地坐在那裡,對於以絕妙琴音與美艷之名冠絕京城的女子,他連看也不看一眼。垂下的濃墨色眼睫遮蓋了邪魅如幽潭般的瞳眸,看不見他眼中的神色。

  明媚的春光透過薄薄的窗紙,大片大片的傾灑進來,屋內有琴音流瀉而出,婉轉悠揚如天籟之音,美人懷抱小巧玲瓏的白玉古琴,紅紗水袖漫揚揮灑,身姿輕盈如蝶,竟是一邊撫琴,一邊起舞。

  九皇子拍手笑道:「妙極妙極!七哥,你瞧瞧,沉魚的琴音配上她的舞姿,當真是絕了。」

  宗政無憂緩緩抬眸,就只瞄了一眼,面上神色始終是淡淡的,彷彿天女下凡也與他無關。

  沉魚曼妙的身姿輕輕地旋轉,細軟腰肢舞動起來如弱柳扶風,她背對著男子,身子往後倒彎出一個美麗的弧,長袖拋灑,如火的輕紗在兩名男子中央,隨著她手腕地抖動,彷彿拍打海岸的浪花,一重,又一重,柔美之極。

  九皇子正了正身子,仔細的欣賞著,心情很是愉悅。宗政無憂仍舊低眸望著手中把玩的茶杯,青瓷藍花,古樸精緻。

  這是沉魚第一次在這樓裡跳舞,她的目光總是不經意地望向白衣男子,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扯著她,令她在不知不覺中就靠將過去。這一刻,她似乎被那張極致完美的面容蠱惑了一般,忘記了自己進屋的初衷,也忘記了之前那位公子的叮囑。旋步來到男子的身後,紅紗自男子眼前慢慢垂落,阻隔了那雙邪魅的眸子望向手中茶杯的視線。她忘情地舞著,沒看到對面的九皇子欣賞的眸光已然變色,也沒見她身前的男子眸中驚現的冷戾。當她修長的指甲剛剛碰觸到男子的白衣,就在那一剎那,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垂在男子眼前的紅紗寸寸斷裂,好似空氣都凝成無數把利刃一般,將其削成一截一截,她甚至沒見他動過一下手指。來不及疑惑,也來不及震驚,她已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直直地彈射出去,只聽「啊——」的一聲慘叫,火紅的身影破窗而出,直往樓下墜去,在落到半空之時,被人接住。

  漫夭望著被蕭煞接住的女子口吐鮮血痛苦不堪的模樣,不禁心中一驚,皺眉問道:「你,碰到他了?」

  沉魚目光閃爍,雙眼有些茫然,只覺胸口劇痛,彷彿五臟六腑都被震碎了一般。若不是她本身有內功護體,又或者沒人接住她,那麼,她都必死無疑。

  周圍有人漸漸聚了過來,秦媽媽驚叫道:「是誰膽敢傷了我的寶貝女兒?快告訴媽媽,媽媽為你做主。」

  秦媽媽話音未落,只聽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是本王!你想如何做主?」

  人群中讓出一條道,秦媽媽看清楚了說話的男子,心中驚駭無比,面上全無半點人色,雙腿一軟,直直地跪了下去,手腳並用往前爬,卻又突然想起離王的禁忌,立刻又爬著退後,壓低聲音對沉魚怒斥道:「你到底做什麼了?竟然觸怒了離王,你想害死我嗎?」

  沉魚手捂著胸口,低下頭,不吭聲。

  宗政無憂斜眼俯視地上的女子,對身後的侍衛淡淡吩咐道:「冷炎,把這女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全給本王剁了。」他的語氣這般輕鬆平常,就好像讓人切菜一樣。

  沉魚面色陡然變得煞白,驀地抬頭,便看到了那樣一雙如寒潭般邪妄的眸子,她心頭一震,為什麼她剛才只看到他完美如仙的外表,卻沒見到他那雙如地獄閻羅般邪妄的眼睛?

  秦媽媽連忙求饒道:「王爺饒命啊……」她的話只說到一半,在宗政無憂掃來的陰鶩目光中,剩下的一半卡在喉嚨。

  沉魚望著大步朝她走來的冷炎,整個身子都在顫抖,顧不上胸口劇痛,她一個翻身,扯住一旁漫夭的衣角,哀求道:「公子,救救我,你一定有辦法……我只是,只是指甲剛剛碰到了王爺的衣裳……」她說著,又吐出一口血。

  漫夭看了她一眼,輕歎一口氣,抬手道:「離王殿下,且慢!」就算沉魚不求她,她也不可能袖手旁觀,畢竟此事是因她而起。周圍的姑娘們,一聽說沉魚只是指甲碰到離王的衣衫,便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要被剁掉手指,慌忙往後面退去,躲進門裡,偷偷探頭關注外面的情形。

  宗政無憂冷冷望過來,即使隔了這麼遠的距離,他的目光帶來的壓迫感依舊那樣重。漫夭深深吸氣,容色鎮定,道:「離王殿下,沉魚姑娘究竟犯了什麼滔天大罪,殿下要這樣對她?您可知道,對於一個撫琴之人而言,您讓人毀了她的手,比奪了她的命還要殘忍。」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面無表情道:「觸犯了本王的禁忌,自然要付出代價。」

  漫夭淡笑問道:「請問離王殿下的禁忌是什麼?」

  宗政無憂望了她一眼,那目光冰冷冰冷的,漫夭恍如未覺,自答自話道:「離王殿下的禁忌,是酒和女人!那麼……請問,離王殿下此刻身在何地?」

  「當然是青樓。」回答的是九皇子,他仍是一貫看戲的表情。

  漫夭輕笑道:「九殿下說得是,這是青樓!而青樓又是什麼地方?風流快活銷魂地!這種地方別的沒有,就是女人多,離王殿下既然有此禁忌,就不應該來。若非得要來,也沒關係,但至少也要讓您的手下高舉一個牌子,最好用顯眼的金色或大紅色的標牌上註明:離王大駕,女人與酒,勿近。這樣才會更加妥善,否則,每日來來回回的客人多如牛毛,誰會知道,您就是鼎鼎大名的離王殿下?」

  周圍很安靜,非常安靜。安靜到連淺淡的呼吸聲也一併消失了。

  眾人像見鬼一樣的瞪著這個膽子比天還大的俊美男子,生怕他這幾句不敬的話惹怒了離王,牽連了她們這些人。

  一股無形的氣流在空氣中逐漸地攏聚膨脹,彷彿隨時都要爆炸開來。突然,一聲不怕死的「哈哈」大笑傳來,驚得眾人身子一抖,瞬間便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08:35 PM

第九章  青樓搶人(四)

  漫夭黛眉一挑,道:「九皇子殿下,您的紅顏知己要被剁去手指,很值得開懷大笑嗎?」

  九皇子裂開的嘴角微微一僵,下意識的看了眼沉魚,只見她嘴角掛著殷紅的血,目光幽怨,他輕咳一聲,道:「本皇子可不是笑沉魚,而是在想那個牌子。」他在想那個木頭人冷炎,他跟著七哥多年,只聽冷炎說了不到三句話,每句最多四個字。如果讓他站在七哥身後舉著那塊牌子,配上七哥仙一樣的外表,那會是什麼情形?想著想著,他禁不住又笑了起來。

  漫夭故作糊塗,問道:「牌子?什麼牌子?」

  九皇子想也沒想,便道:「當然是你說的那個金色或紅色的牌子,上面寫著……」他話頭一頓,感覺有些不對勁,轉過眼便見宗政無憂冷冷地盯著他,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俊挺的鼻樑,乾笑了兩聲。

  宗政無憂瞇著鳳眸,語帶寒氣,道:「很好笑?」

  九皇子嘴角抽了抽,瞪了一眼為他挖了一個坑的俊美男子,連忙擺手道:「不,不好笑,我也不是笑這個......咳、咳……」

  「哦……那九皇子還是在笑沉魚姑娘咯?」漫夭在沉魚身旁蹲下,看著沉魚的手,搖頭歎息:「唉!可惜了這麼美的一雙手,以後,再也聽不見那麼美妙的琴聲,也看不到她曼妙的舞姿……真是可惜啊!」

  沉魚悲由心生,眼中淚水簌簌落下,不住低泣。

  九皇子心道:「是挺可惜的,那支舞還沒完呢。」他笑著轉向宗政無憂,道:「七哥,不知者不罪,你就看在沉魚是我紅顏知己的份上,給我個面子,饒了她這一回。」

  宗政無憂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我給你的面子還少嗎?」說著隨手就奪了九皇子手中的玉骨折扇,緩步走到漫夭跟前,漫夭站起身來,宗政無憂手中的折扇便敲在了她的肩頭,她只覺肩上一沉,那柄被貫注了內力的折扇彷彿有千斤重,令她幾乎站不穩。她側頭望過去,同時用自己手中的折扇去擋,竟發現這兩柄折扇,幾乎一摸一樣,幽碧色通透的玉骨一角,淺淡的無隱樓三個字,一字不少……不一樣,她手中折扇的玉骨之上除無隱樓三字與一個類似於代碼之類的東西之外,玉面是光潔平滑的,而宗政無憂手中折扇的玉骨細看之下,有凸起的紋路,似是一個圖形,至於是什麼,她看不大清楚。

  宗政無憂看到她手中的折扇,微微一頓,手上的力道鬆了少許,薄唇輕勾,道:「休要在本王面前耍這些個彫蟲小技。既然你覺得可惜,那本王今日就網開一面,用你的手……換她的。」

  漫夭微怔,繼而不動聲色淡笑道:「難得離王殿下大發慈悲,在下本應欣然從命,但是這雙手,在下寶貝得很,若是就這麼沒了,還真是不捨得。」

  宗政無憂望著她明澈的雙眸之中有著充滿智慧的鎮定,隱隱覺得熟悉。在這個世上,敢這樣輕鬆隨意同他說話的人,還真不多。他收了折扇,隨手往身後一拋,九皇子連忙接住,宗政無憂轉身踱了幾步,半回眸,目帶探究道:「本王要做的事,從來沒有人……敢說個『不』字。你是何人,究竟憑著什麼,敢在本王面前這樣有恃無恐?」

  漫夭肩頭一輕,渾身自在了許多,想起宗政無憂在大殿之上的言語行為,以及他看皇帝時隱有恨意的眼神,眸光一轉,道:「在下只是一介生意人,沒什麼憑仗,只是習慣了這樣的說話方式,殿下您身份尊貴,又得皇帝陛下聖寵,所有人見到您,無不誠惶誠恐,趨之若鶩,但是殿下,您可分得清,誰是真心,誰是假意?其實生在帝王家,未必就是幸事。身份固然尊貴,卻不及平常人家,粗茶淡飯,一家人相親相愛,和樂融融的景象。」

  她本是說給宗政無憂聽的,但說到最後,她的心裡卻生出許多悲意,往事點點滴滴浮上心頭。如果她的父親不是漫氏集團的總裁,整日忙於應酬,她的母親就不會去的那樣早。她明明有親人,卻更像一個孤兒,父親除了會要求她應該如何如何之外,從沒關心過她想要什麼或者她喜歡不喜歡那樣的生活。她生病的時候,照顧她的從來都只有保姆。母親去世之時,父親在國外沒有回來,她一個人主持了母親的葬禮,那一年,她才十二歲。如果她不是漫氏集團總裁的獨生女,就不會有人利用她的身份,欺騙她的感情;如果她不是漫氏集團的唯一繼承人,就不會有人為爭奪家產害她死於非命,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

  宗政無憂眸光微變,幽深如潭,在那一汪潭底,似有無數情緒湧動,又被壓制消彌。他怔怔地望住眼前之人,見他明澈的眸子閃過一絲悲傷,還有一種深深的無奈與蒼涼,這種眼神帶來的感覺,為何那樣熟悉?就彷彿是無人時鏡中的自己。他有瞬間的怔愣,想來這一番話並不是說給他聽的,而是眼前之人自身的深切體會,這個人,絕不可能只是一般的生意人。

  九皇子蠻有興趣地望著漫夭,天下人無不羨慕他們尊貴的皇族身份,生來便注定了高人一等,而眼前的白衣男子卻說他們還不如尋常百姓?雖然他們的生活確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麼美好,但這種話不可隨便說,弄不好,要丟腦袋的。

  周圍再次回復安靜,地上跪著的秦媽媽身子直抖,沉魚連頭都不敢抬,其他人更是屏息凝神,不敢吱聲。

  宗政無憂望了她一會兒,忽而左右一顧,皺眉道:「怎麼連個凳子都沒有?」

  眾人一愣,對於突然的轉變,有點摸不著頭腦。秦媽媽最先反應過來,連忙討好笑道:「有,有,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給王爺搬凳子,哦不,搬椅子來!」這話音一落,眾人慌慌忙忙去搬椅子,不到片刻,大廳裡竟然擺了幾十張椅子。

  秦媽媽從地上爬了起來,彎著腰諂笑道:「王爺,您請坐。您想喝點什麼茶?」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她一眼,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隨後一撩衣擺,就近坐了。慵懶的靠著椅背,一雙邪眸緊緊盯住漫夭,眼中的神色不復之前的冰冷,淡淡道:「你好大的膽子!就衝你這番話,死十次也夠了。」

  漫夭不客氣地在他對面坐下,雙腿交疊,姿勢隨意而優雅,淺笑道:「只要離王殿下恕在下無罪,在下一次也不用死。」

  宗政無憂薄唇微勾,似笑非笑道:「想要本王恕你無罪,理由呢?」

  漫夭淡淡笑道:「聽說殿下喜歡茶,不知可有此事?」

  宗政無憂道:「本王喜歡茶是沒錯,但不是什麼茶都喜歡。況且,一般的茶,本王王府多得是。」

  漫夭道:「那是自然,不過,品茶講究的不只是茶本身……如果殿下有興趣,就請三日後的晚上移駕西城天水湖邊的攏月茶園,保證不會令殿下失望。但是,殿下需要準備一樣東西。」

  宗政無憂問道:「什麼東西?」

  漫夭緩緩道:「心情。」

  宗政無憂挑眉道:「心情?」

  漫夭淡然笑道:「是的,一份品茶的心情。」

  九皇子不以為然地哈哈笑道:「品茶還要準備什麼心情?真是聞所未聞。」

  漫夭但笑不語,宗政無憂站起身,在揮袖離開之前,說道:「好。希望三日後,你不會讓本王失望,否則,砍得……就不只是手指,而是你漂亮的脖子。來人——通知京城府尹,明日之後,若再讓本王看到這家青樓營業,讓他提頭來見。」



第十章  琉璃目,月華人

  香魂樓被封,漫夭很輕易地帶走了沉魚,而離王將於三日後親臨攏月茶園的消息不脛而走,這幾日,天水湖熱鬧非凡,漫夭倒是樂得省事,連宣傳都不用做。試想,有多少人想一睹這位最受皇帝寵愛的皇子真容,又有多少皇親貴族子弟想趁機與這位尊貴不凡的王爺拉近關係,可想而知。

  三日後,西城天水湖岸,人山人海,將攏月茶園圍了個水洩不通,京城府尹得知此事,連忙安排百餘衙衛來維護治安,以保離王殿下安全。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照在湖面如鏡。宗政無憂與九皇子到來之時,攏月茶園剛剛開門,宣佈每日只接待二十位客人。人群開始喧嘩,有企圖鬧事之人,被官府壓下。宗政無憂在眾人的跪拜聲中踏入了攏月茶園的大門。

  狹長的通道內只懸有一盞暗燈,光線昏黑,通道頂部低矮,走在其中有一種極強的壓抑感,彷彿看不到光明一般。

  九皇子皺眉,道:「聽說建造這家茶園動用了京城附近所有的建築裝飾隊,我還以為有多了不得,原來還不如大街上一家普通的茶樓,至少那些茶樓不會一進門就這麼昏暗……」他的話沒說話,在兩人走到通道盡頭一轉彎時,他的聲音消失在喉嚨深處。不由瞪大眼睛,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奇異景象。

  那是一個封了頂的寬敞園子,園中柳樹含煙,修剪成傘狀,圍繞著一樹盛開的櫻花,碧綠從中的一抹紅,遠遠望去,格外惹眼。一條清澈的碧水渠,在如煙柳樹下穿梭環繞,水面漂浮著一盞盞精緻半透明的蓮花燈,清風吹拂,蓮燈隨風漂流,一層層淺淺的水波蕩漾開來。

  琉璃盞高懸於空,流光溢彩反映著波面,水紋倒映而出,流瀉在銀光鏡面的塔型園頂之上,以不同的角度折射在整個園子之中,一時間,滿園的銀光波紋,彷彿天河銀水倒流,說不出的美輪美奐,竟如同仙境一般。

  九皇子用折扇拍著手心,驚歎道:「妙!真是妙啊!想不到那樣昏暗的通道過後,會是這等奇景。」

  宗政無憂頓住腳步,道:「這正是設計者的心思巧妙之處。」

  以狹窄黑暗的空間,沉澱對外界的感知,再反襯這銀水園,可以帶來更強烈的視覺衝擊。宗政無憂閉上眼睛,抬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隨著空氣流入肺腑,令人神清氣爽。他抬步拾階而上,踏著潔白的地磚夾雜著細碎的石子路,感覺心情舒暢。漫夭親自迎了上來,略略施了一禮,道:「歡迎二位殿下大駕光臨,裡邊請!」

  宗政無憂點了點頭,二人被她引到櫻花樹下的琉璃桌旁落了座。九皇子迫不及待問道:「聽說這園子是你親自設計的?」

  漫夭微笑道:「是的,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目光璨亮,讚道:「真的很美。」他對美的人或事物,從來不會吝嗇於讚美。

  漫夭由衷道:「多謝九皇子殿下稱讚!」這是她第一個得到實踐的設計,能獲得肯定和讚美,她自然是高興的。

  九皇子又道:「和你的人一樣美。」

  漫夭微愣,直覺地看了眼宗政無憂,在這個神仙與妖孽並存的男子面前,無論男子還是女子,又有誰能當得起「美」這個字?她淡淡地笑了,微微彎腰,伸手在琉璃桌下撥動一個按鈕,只聽輕微的卡嚓聲響,園頂一塊銀光鏡向一旁挪去,露出圓形的孔,正對著的空中明月般大小,逐漸擴張延伸下來。

  月華如水,瞬時傾瀉而下,將琉璃桌及桌邊三人籠罩其中,給人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似是——今夜月,為其明。

  宗政無憂微微一愣,望著眼前沐浴在月光下的白衣男子,只見他嘴角微翹,笑意清淺,明澈的瞳眸閃爍著耀目的光華,他恍然覺得這如水的月光以及滿園的銀波都在此人面前黯然失色。

  九皇子拍手笑道:「妙極!怪不得叫做攏月茶園,且要等到晚上開業,真不錯!你可真是個妙人兒,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漫夭正待答話,卻聽他「啊」了一聲,又道:「我想想,這滿園子的琉璃、水、月……就叫你璃月,璃月……七哥,你說這個名字,是不是很適合他?」

  宗政無憂難得一笑,望著她的目光有點點華光閃耀,聲音清雅如天籟,道:「嗯,琉璃目,月華人,女子當如是!」

  漫夭一怔,琉璃目,月華人,宗政無憂說的是她嗎?可……女子當如是?她抬手摸了把自己的假喉結,做得很逼真,應該不會被認出來吧?她淺淺一笑道:「離王殿下說笑了。」

  宗政無憂勾唇,似笑非笑,不再看她。空氣中有薄霧繚繞,縹緲如煙,園子的中央有一個圓形的高台,輕紗垂掛,在微風中輕搖擺動,蕩起一道道柔美的弧。紗簾中央,女子指尖撥動,一串串優美的音符流瀉,如水波蕩漾,在靜謐的園子上空緩緩滌盪開來。

  漫夭拿來一份精緻的茶單,宗政無憂看了兩眼,淡淡道:「就只有這些?」

  漫夭一愣,說道:「殿下,天下人喝的茶品,幾乎都在這裡了,難道就沒有一種是殿下合意的?」

  宗政無憂抬眼看她,道:「若是個茶樓就能喝到的,本王又何必要來你這攏月茶園?」

  漫夭不惱,反而笑道:「那倒未必,品茶品茶,品得不只是茶本身,還有沏茶的過程、品茶的環境以及飲茶時的心情。在下讓殿下準備的心情,不知殿下可帶來了?」

  自然平和的心境方能品出茶中之道,宗政無憂習慣性地瞇起鳳眸看她,緩緩道:「本王要的是外面沒有的,獨一無二。」

  漫夭想了想,半猶豫道:「有倒是有,就怕殿下初次飲用……會不習慣。」

  宗政無憂眸光一亮,立刻道:「呈上來。」

  漫夭遞上一份花茶以及奶茶的茶單,這個世界的民風還算開放,許多大戶人家的夫人及小姐出門在外飲茶歇息也是常有的,所以她想嘗試著推行看看,沒想到開門第一天就派上了用場。

  宗政無憂翻看著茶單,比之前仔細許多,過了半響,他抬頭問道:「還有其他的嗎?倘若沒有,那這些……各來一份。」

  漫夭愣住,那單子上少說也有好幾十種茶!看宗政無憂面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眼神卻很認真,絕不像是在開玩笑。可依照這樣的點法,似乎不是為喝茶而喝茶,更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0:23 PM

第十一章  誰教誰下棋?

  幾十杯不同顏色的花茶和奶茶擺滿了桌面,宗政無憂專挑顏色深的品嚐,每一種只啜一小口便放下了。漫夭看著他邪美的眸子一點一點的暗淡了光華,很快便被掩蓋在如扇般濃密的墨睫之下,最後,他揮了揮手,輕輕道:「都撤了吧。」

  九皇子連忙攔著道:「七哥,我還沒嘗呢。這五顏六色的,看著挺美……聞著也挺香。」說著端起一杯宗政無憂沒有嘗過的透著碧色的水果奶茶淺嘗一口,酸酸甜甜的香滑感,他舔了舔唇角,點頭道:「還不錯,如果昭雲在這兒,肯定會喜歡。」

  話音剛落,便聽見門口傳來一聲嬌喚:「無憂哥哥,無憂哥哥——」一個十六七歲長得十分精緻的女孩,雙眼晶亮,微提著裙擺快步跑了過來。

  九皇子哈哈笑道:「說曹操,曹操到。七哥,你要不要躲一躲?」

  漫夭不禁笑道:「天底下竟然還會有能夠讓離王殿下想要躲開的人?」

  宗政無憂嘴角一抽,看不出是什麼表情,九皇子的身子往她面前微微傾斜,故作神秘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昭雲一到,便興奮地往宗政無憂身邊挨去,沒能靠近,面前就橫出一隻手臂,她抬頭一看,又是木頭人冷炎!不由委屈道:「無憂哥哥——你來這麼美的地方,怎麼不帶上雲兒啊?」

  宗政無憂看也沒看她一眼,漠聲道:「你還是三歲的孩子嗎?」

  昭雲噘嘴道:「無憂哥哥,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咦?這些杯子裡裝得是什麼?沒見過啊。」

  九皇子笑道:「這些是七哥點的茶,很好喝哦,七哥都有嘗過。」

  「真的嗎,無憂哥哥?我也要嘗嘗。」昭雲伸手便端起一杯紫色的奶茶,正巧是宗政無憂嘗過的,但那茶杯還未遞到唇邊,只覺一股強大的勁力襲來,「光當」一聲,她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漫夭一驚,九皇子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宗政無憂這樣的人,怎可能讓一個女子碰他喝過的東西,更何況是人都可以看出這個女子對他的心思。她連忙對身後的小侍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上前將滿桌的杯子撤個乾淨,再將地上的殘片收拾了。

  昭雲一雙手緊攥衣角,淚眼漣漣,愣愣地望著面無表情的宗政無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宗政無憂冷冷道:「你想現在就回國公府?」

  昭雲一聽,眼中的淚水都嚇得收了回去,急急擺手道:「不想不想……無憂哥哥,我才剛出來,我不打擾你就是了,我就在這裡待會兒,這兒真漂亮……」她抬頭四顧,便看到了站在她身旁不遠的漫夭,頓覺眼前一亮,驚叫道:「啊!你是誰啊?怎麼跟無憂哥哥一樣,長得這麼好看?」

  九皇子笑著說:「他是璃月,這家茶園的老闆,這個園子是他親自設計的哦!」

  昭雲雙眼一亮,直勾勾地看著她,脆聲說道:「真的嗎?璃月公子,你好厲害!對了,剛才我無憂哥哥喝的是什麼茶啊?我也想喝。」

  這個女孩很聰明,她為了留在宗政無憂的視線內,懂得轉移目標,只可惜,宗政無憂從始至終都沒看她一眼。漫夭讓人準備了幾種水果奶茶,昭雲嘗了之後,連連叫道:「好喝好喝。你讓人多準備一些,我要帶回去讓別人也嘗嘗。」

  就這樣,因為這位郡主對宗政無憂的愛戀,令本不易推行起來的水果奶茶在這個陌生的年代從貴族之中開始興起,竟風靡一時。而「璃月公子」這個名字也在第二日傳遍了整個京城,上至皇親貴族,下至官員財主,凡是有錢有勢有地位的人,在建造家園府第之時,無不以求得「璃月公子」一紙設計圖為榮。

  宗政無憂成了攏月茶園的常客,往後的半個月他多半都是一個人來,要一壺極品西湖龍井,靜靜地坐到很晚。

  漫夭坐在離他不遠處的琉璃桌旁,見他一身白衣披著冷月光華,看起來竟然那樣孤單。她不知不覺就起身朝他走了過去,宗政無憂抬眼看她,她這才驚得回神,乾脆大大方方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淺笑道:「殿下不介意吧?」

  宗政無憂掃了眼周圍空閒的座位,懶懶一笑道:「介不介意……你不是都已經坐下了?本王有些好奇,你一個女子,不在家等著嫁人生子,卻為何要自己跑出來弄這麼一個茶園?」

  漫夭微微一怔,他果然識穿了她女子的身份!皺眉道:「誰說女子就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女子也可以擁有自己的事業,她們也可以是獨立的,不一定非得依附於男子才能生存。」

  她說:女子不一定非得依附男子才能生存?宗政無憂有瞬間的恍惚,怔怔地望住她,這十幾日,他時常看到她一個人端著一杯茶,很安靜地坐在那裡出神,彷彿靈魂脫離了軀體,不知飄向了何處。她看上去似乎永遠都是鎮定淡然的,縱使天塌地陷也不能令其動容半分。他忽然在想,這世上會不會有那麼一件事或者那麼一個人,能令這雙充滿智慧光芒的眸子現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他的身子往後一靠,忽然問道:「你可會下棋?」

  她一愣,思維有點跟不上他轉變的速度。圍棋她不會,象棋她是高手,只可惜這個世界的人,似乎不知道有象棋這回事。她搖了搖頭,以為宗政無憂定會失望,誰知他竟然說道:「本王教你。冷炎,去拿棋來。」

  漫夭呆了一呆,這個男子行事當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難道是他寂寞得太久?

  一刻鐘之後,冷炎很神速地現身,將棋盤放到二人的面前,她低眸一看,整個人愣在那裡,這棋,竟然是——象棋!!!

  宗政無憂一邊擺棋一邊給她講這棋該怎麼走,這種情景像極了她在啟雲國寂寞無聊時自製一副象棋教泠兒時的感覺……



第十二章  棋逢對手

  漫夭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就這樣與他下著棋。她的面容沉靜淡定,心中卻百轉千回。她佔用的是一個公主的身軀,來到這視人命為草芥的陌生世界三年,處處小心,行事謹慎。雖有榮華富貴在手,卻生活得十分疲累,寂寞無邊。

  宗政無憂看著白玉棋盤,神思漂游,他有多久沒與別人下過棋了,已經記不大清楚。他的手無意識的摩挲著棋子,漫不經心地落下,動作很輕,似是擔心重一點便會損毀了白玉棋盤一般。漫夭抬眸望了他一眼,纖細潔白的手指捻起看似被制衡住的一枚棋子放到中央,離手。

  正在喝茶的宗政無憂淡淡地掃了眼棋局,頓時心中一驚,眸光微變,她先前的每一步看似毫無章法,亂走一氣,然而,這一步,卻讓她所有的棋子形成了一個局,令他車不能走馬無法跳,像無處飛士不能支,他一子未失,將卻不得救,輸贏已成定局。他瞇起雙眼,定定地望住她絕美的容顏,眸光變了幾變,用肯定的語氣道:「你,會下這種棋!從何處習得?」

  她回望著他的眼睛,試圖從那雙邪妄的眸子裡看出些什麼,但那雙眼慧深莫測,什麼也看不出來。她淡淡的笑,不答反問道:「殿下又是如何學來的?」她無法確定他是否同她一樣穿越而來,像他那樣的人,無論是或不是,又能如何?靈魂附身這種事太過詭異,若是傳了出去,以他們這樣敏感的身份,斷然不會是好事。

  月光如水,傾灑在二人的身上,他們就那樣靜靜地對望,相互猜測疑惑著,心思各異,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樣長。桌上新添的熱茶,冒著騰騰的熱氣,在兩人的視線間升騰纏繞,如煙如霧。

  宗政無憂忽然笑了起來,道:「好!本王終於遇到對手了,再來一盤。這一次……本王可不會讓你。」

  漫夭但笑不語,棋子歸位,依舊是她紅子他黑子,她淺淺笑道:「殿下先請。」

  宗政無憂也不推讓,起子先行,不再是初時的漫不經心,每一步都深思熟慮,漫夭越是多走一步,越是心驚。棋如人生,透過一個人的棋術,可看出此人心思之深,無法探測。縱使她全力以赴,仍覺有些吃力。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園子裡已沒有了其他客人,有侍女上來請示是否關門,她還未開口,卻見宗政無憂皺了眉,面有不耐之色,棋中高手對決,通常都不喜被人打擾。她點了點頭,讓所有人都回去休息,沉魚最後一個離開,偷望了眼宗政無憂,對當日之事仍心有餘悸,遠遠地朝他施了一禮。走到漫夭身邊,抬手為她拂去衣上的一瓣落花,再給她取了一件披風披在她肩上,聲音無限溫柔道:「公子,夜裡天涼,你也早些休息。」

  漫夭真誠道謝,笑看著她婷婷離去。這半月,她們之間相處得非常融洽,沉魚的新身份,也已讓人安排妥當。

  黑夜寂靜,園中只剩下他們二人。

  水面蓮燈漂移,映在水中浮光點點,紅色燭火散發著暖黃的光暈掩蓋了水色的清冷。柳樹環繞的櫻花樹下,他們一局棋持續了一個半時辰,誰也不會出言催促,給足對方思考的時間。

  空氣中有淡淡的香氣,似有若無的縈繞著鼻尖,令人不自覺的心神恍惚。宗政無憂看著對面靜坐的女子沉思中的面容,淡靜美好的不可思議,一雙充滿智慧的美眸,彷彿月光下的碧泉,清幽明澈,似是一眼便能望到人的心底去。這是許多年來他第一次用心去看一個女子,彷彿想要從這個女子身上尋找出什麼。

  「殿下,離王殿下?」漫夭落子之後,見他毫無反應,一抬頭,他竟怔怔地望著她出神,那種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透著思憶的空茫,她蹙眉輕喚。

  宗政無憂驀然驚醒,神色微變,眼中劃過一絲冷厲,轉瞬即逝,恢復一貫的邪魅深沉,捻起一枚棋子,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認識她半月有餘,除了老九為她起的璃月,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微愣,想了想,還是答道:「漫夭。」

  宗政無憂落子,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她眸光微垂,淡淡道:「不,是早夭的夭。」父親為她取得名字,不知道為什麼是這個字。後來,她自己理解的,命中注定,不長壽。

  也許是燭光太柔月色太美,也許是多年尋覓難得棋逢對手,讓人容易卸下防備。

  她執子望他,輕聲問道:「你呢?宗政無憂……你父母一定是希望你一生無憂愁。」

  他端起早已涼透的茶,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是半透明的白,淺淺地啜了一口,冰冷的茶水已有了澀澀的苦味,他嘴角噙著一抹毫無感情的笑意,隨口道:「是無有,就是什麼都沒有。」一生空茫,什麼都得不到,什麼也不會留下。

  她怔了怔,他的聲音低低的沉,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她看不清他掩在濃墨色眼睫下的神色,只覺得這樣靜謐的夜,說著這樣的話,無端的讓人心情沉重,便輕笑道:「是你自己理解的吧?父母為孩子取名,怎可能取這種意頭。」

  他緩緩抬頭,眸如深潭,反問道:「你又何嘗不是?有哪個父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早死?」

  她抿了唇,不再說話,園子裡再次靜默下來。他一徑地喝著涼茶,苦澀的味道從唇舌一直蔓延到心底,再從他身上散發開來,絲絲纏繞著空氣。

  桌面棋盤之上,已剩寥寥几子,兩人的面前,堆放著對方的棋子。這一局,和棋,歷經了兩個時辰。

  與他下棋,極費心神,但是,前所未有的暢快,她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未遇敵手。她的外公是象棋專家,她從小受到熏陶,喜愛象棋,與外公博弈是她小時候最大的樂趣,後來外公去世,在父親的嚴厲管束下,她只能在無人的時候,自己和自己玩。

  宗政無憂亦是如此,很久沒有這樣與人下棋了,一局和棋,有意猶未盡之感。但今夜,卻不是下棋的好時機。

  忽有風起,捲起柳梢枝頭,帶著冰冷的寒煞氣息,拍打一樹殘紅,落花似血。一股強烈的蕭殺之氣,瞬間充斥了整個園子。宗政無憂眸光遽冷,面色卻是從容,勾唇冷笑道:「都現身吧,本王沒有耐心再等下去。」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0:27 PM

第十三章  茶園遇刺

  十多名蒙面黑衣人遽然現身,將他們團團圍住。

  漫夭一驚,這樣強烈的殺氣,這樣多的人,她竟絲毫沒有察覺?!暗暗運氣,卻突然發覺她的內力……提不起來,頓時心中驚駭無比。她掃了眼周圍的黑衣人,只見他們緊握著手中的長劍,面色凝重地緊緊盯住宗政無憂,看來這些人是衝著他來的。可是,為什麼她會突然失去了內力,而宗政無憂好似什麼事都沒有?還是他也和她一樣,只是裝作若無其事?若果真如此,那他們……麻煩了!

  宗政無憂淡雅地喝著涼茶,嘴角含著一抹嘲諷,哼笑道:「他還真是不死心。無隱樓的人請不到,找了你們這些不入流的殺手,就想要本王的命?」

  他似乎知道是誰想要殺他,竟還能這般淡然以對,想必這樣的刺殺早已不是一次兩次了。而那個想要他命的人,能在他明知是誰的情況之下,還能好好的活著,這個人,會是誰呢?

  為首的黑衣人眼光一厲,殺氣更盛,也不多言,朝著同行之人使了個眼色,提劍齊齊朝他刺了過去。那速度,極快,不過眨眼功夫,數柄劍形成一張精心織就的死亡之網,罩上他週身。

  她的心不自覺提了起來,宗政無憂仍是淡淡的,彷彿那些人手中的不是要他命的利器,而是不小心拂上他肩頭的柳枝一般。

  忽然,一個人,如鬼魅一般憑空閃現,急速架開他周圍的長劍,與黑衣人展開廝殺。

  冷炎?她幾乎忘了,他身邊還有這樣一個神出鬼沒的人存在。那些殺手絕非如他所說的不入流,而是個頂個的一流高手,每一招都絕不含糊。那個見過幾次卻從未說過話的像是黑暗中的影子一樣的男子冷炎,在他身後揮劍如雨,速度快如閃電。園中斷臂殘肢,熱血飛濺。

  一名黑衣人抽身而出,鋒利的劍刃轉向此次的目標人——宗政無憂的後頸直直地刺了過去,眼神凶狠,動作迅猛決然,卻無聲無息。

  漫夭想也未想,脫口而出:「殿下小心——」聲音中有自然的淡淡的急切。

  宗政無憂微微詫異抬頭,眸中有什麼一閃而逝,這個女子,竟然也會有超出淡然以外的無意識舉動——提醒他小心身後!儘管他根本不需要提醒。面色不改,他靜坐穩如泰山,在長劍抵達後頸之時,微一偏頭,迅疾抬手,兩根修長的手指準確無誤地夾住劍身,動作瀟灑悠然。

  黑衣男子大驚,連忙抽回劍,然而,用盡全力,卻不動分毫。

  宗政無憂冷笑,指間一個翻轉用力,只聽「錚」的一聲響,折斷利劍彷如折下一根柳枝那般輕易。他雲淡風輕,鳳眸輕佻,笑著道:「劍的質量如此低劣,怎麼烏嘯門的生意已經差到這等地步了嗎?」

  烏嘯門,一個聲名僅次於無隱樓的殺手組織,只要出得起銀子,什麼任務都敢接,據說不曾失手,只可惜,這一次,他們碰到的是宗政無憂。

  黑衣人被點破身份,愣了一愣,明顯有些慌神,手中斷劍欲再朝他刺來,卻見宗政無憂一揚手,利器破空。

   「啊啊啊——」慘聲嚎叫,尖銳刺耳,黑衣人翻滾在地,雙手緊緊摀住眼睛,鮮紅的血從他粗糙的手指間流淌出來,面部早已痛到扭曲,過了許久,聲音漸歇,黑衣人雙手無力滑落,漫夭一看,怔住,身子僵硬,只見黑衣人兩眼沒了眼珠子,只餘下斷劍深深釘入眼眶留下的兩個黑洞,鮮血汩汩流出,蜿蜒在潔白的地磚。

  宗政無憂由始至終,連頭都不曾回過。

  她望著對面如仙優雅如妖邪魅的男子,他用如此殘忍的方式殺人時,表情淡然平常的就像是捏死一隻螞蟻,她只覺有一股透骨的寒氣緊緊攏住了她,令她呼吸艱難,卻努力維持鎮定。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之氣,刺鼻。濕熱粘膩的液體,濺上她的身。她雖然會武功,卻只用來自保,從未殺過人,來到這世界三年,這還是第一次如此直面殘酷血腥的搏殺,見證上一刻還喘著氣的活人,下一刻瞪著眼,面目猙獰地倒在她的腳下,停止呼吸。她只覺全身發冷,死過一次的人,似乎對死亡格外的敏感。

  片刻後,十幾個黑衣人只剩下三人,多多少少都受了傷,看著身邊的同伴一個個倒下,他們開始恐懼,尋找脫身的方法。殺手也怕死!畢竟生命只有一次。

  宗政無憂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看著她淺淺的蹙眉,眼中快速閃過各種不同的複雜神色,唯獨沒有恐懼,而且很快便回復了鎮定,只臉色微微發白,他忽然半傾了身子,語帶關懷道:「驚著你了!」

  這話一出口,黑衣人立刻將目光鎖定她的身上,傳言宗政無憂為人冷漠無情,不近女色,竟也會出言關心一個男子,且已有半月之餘,日日來此茶園,莫非……此人好男色?

  漫夭狠狠地瞪著這個邪惡的男子……他是故意的!見黑衣人朝她掠來,她強自運氣,沮喪的發現,越是運氣身子越是綿軟。為什麼?為什麼只有她失去內力,而同桌的宗政無憂卻一點事都沒有?

  不等她多想,一名黑衣人手中的劍架上了她的頸項。在冷炎隨之而至的同時,黑衣人厲聲道:「別動。離王,想要讓他活命,就放我們走。」

  冷炎頓住身子,宗政無憂眉頭都不皺一下,淡漠道:「他的死活,與本王有何相干?」

  黑衣人愣住,剛才離王明明很關心這個比女人還要美的男人,此刻怎得又變得這樣毫不在意?

  劍,迫近,冰冷的刃,吻上了她光滑的肌膚,細微的尖銳的痛自頸間傳來,溫熱的液體自頸脖的肌膚蜿蜒向下。
  宗政無憂身子往後靠著椅背,抄起手來,完全一副與他無關的看戲摸樣。這個女子,面對死亡仍然如此鎮定淡然嗎?

  漫夭銀牙暗咬,摸不準宗政無憂到底是什麼心思。她眸光一轉,抬手輕輕碰了碰手指邊的棋子,看了眼宗政無憂,再看了眼棋盤,眉梢一挑,眼中有少許鄙意,彷彿在說:「如果我死了,就沒人陪你下棋了。哦……你一定是害怕我將來有一天會贏了你,所以借別人的手除掉我!」

  宗政無憂薄唇微勾,邪眸帶笑,分明看懂了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黑衣人見她又是碰棋子,又是用眉眼傳遞消息,以為那副棋子有什麼玄機,飛起一腳,踢翻了琉璃桌,「光!」杯、壺碎裂,茶水溢出,白玉棋盤摔成了幾瓣,精緻圓潤的棋子滾落一地,沾染上茶漬和鮮血。

  宗政無憂眸光一沉,手腕翻轉,四枚柳葉在手,彷彿被賜予了生命般,直射飛出,以看不見的速度,朝著那名黑衣人四肢打去。

  「啊——」一聲尖銳的慘叫,幾乎震破她的耳膜,黑衣人癱倒在地,渾身抽搐。四肢筋脈已斷。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一眼,只定定地望著她,鳳眼半瞇,這個女人……是有意的!用眼神傳遞消息是假,誘導黑衣人,毀他之棋,引他出手是真。這名女子的心思當真細膩,竟看出他對這副棋的珍視。

  另兩名黑衣人被鎮住,柳葉竟也能成為殺人的利器?!冷炎趁他們怔愣之際,飛掠上前,一劍削去一人頭顱,最後一名黑衣人慌亂之下,將她重重地推了出去,以抵擋對方要命的寒劍。

  冷炎不自覺地撤劍,她身子無力,眼看就要撞上冷炎,誰知冷炎在最後一瞬閃身躲了開來,她便沒有選擇的直直地,直直地撲到了冷炎身後那個連喝過的茶水都不讓女人碰的絕世男子身上。



第十四章  觸犯禁忌的後果

      身軀巨震,不只是她的,還有他的。

  方纔下棋的時候,她刻意迴避著與他指尖的碰觸,以免犯了他的禁忌,徒增不必要的麻煩。可此時此刻,她整個人……整個身子,都趴在了這個傳言不近女色的男子懷裡!!!

  時間,彷彿凝滯了一般。

  黑衣人全部死了,冷炎再次消失,她還趴在他的懷裡,以這種極度曖昧的姿勢。她的一隻手正好扶在他精瘦而結實的腰間,另一隻手攀住他優雅的頸項。他的皮膚手感極好,但是,這個人,他的身體是冷的!竟然是冰冷的,沒有一丁點兒的溫度!她的臉就貼在他的胸前,卻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心跳!

  漫夭呆住,大腦有片刻的空白,忘記了應該立刻從他身上離開。無意識抬頭,撞進瞳孔的,是他那雙邪魅的眸子,此刻正瞇著眼睛看她,那雙眼幽深如潭,叫人怎麼看也看不穿。

  帶著淡淡幽香的氣息縈繞在他的鼻間,好似春日櫻花林裡帶著花香的和煦微風一般,給人無限舒適之感。隔著衣衫,他感受到她柔暖溫香的身子,傳遞給他所沒有過的溫暖。貼在他胸口上她的一雙柔軟,彷彿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召喚著他潛藏在體內最深處的渴望。

  漆黑邪魅的瞳眸紅光一閃,眼中有跳躍的火焰在燃燒,隱隱透出最原始的慾望。此刻宗政無憂就像一隻被禁閉多年的獸,散發著極度危險的氣息。她一驚回神,立刻從他身上爬起來,還未站穩,一陣天旋地轉,男子在她起身的剎那,將她壓在了水渠邊的地面。

  「觸犯本王的禁忌,你要承擔後果。」男子嗓音低啞,邪眸妖媚惑人,滾燙的氣息噴灑在她纖細的脖頸,灼熱撩人,帶來絲絲麻癢。

  她的心,撲撲地跳。

  「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感受到他的變化,她試圖解釋,心中有些迷亂。曾想過無數種觸犯他禁忌的後果,卻絕對沒有想過……是當前的這種景象!「你不是……不近女色嗎?……你快起來。」

  「本王是不近女色,但你已經近了本王的身,你說……本王,該如何處置你?」他聲音清冽,邪魅紅眸,笑容純淨卻勾魂攝魄。

  月色朦朧,微風吹來,熄滅了水中的蓮燈燭火,園子裡靜寂無聲,只聞得彼此間的呼吸漸漸粗重。

  漫夭望著近在咫尺的完美俊臉,心中有些慌亂,稍稍偏過頭去,道:「離王殿下,你先起來再說……」她膚如凝脂,微微閃躲的明眸若水光潺潺,朱唇潤澤嬌艷欲滴,輕啟間十分誘人。宗政無憂眼中妖異的紅光大盛,猛然低頭,就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柔軟嫩滑的唇瓣美好得讓人一經觸碰就再也無法放開,兩人的身子皆是一顫,漫夭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驚呼之聲還未出口就被他無聲的吞進口中。他強悍的舌趁機滑入,有力的糾纏帶著無法抵擋的狂熱。

  她只覺耳中嗡鳴作響,整個身子無法控制的一寸寸軟了下去。前世不是沒嘗試過親吻的滋味,但這般像是要將她的靈魂也一併吸走的狂熱的吻,卻讓她瞬間惶然無措,一顆心止不住地顫慄。

  他的手輕撫過她溫熱的臉頰,冰冷的指尖從纖細頸間往下在她身上反覆遊走,不覺間來到她胸前的柔軟,忽然大掌一揮,衣衫被剝裂,她只覺胸前一涼,瞬時驚醒,懊惱非常,她竟然在一個男子的親吻之中迷失了自己!漫夭連忙伸手推他,卻紋絲不動,她微微動了動身子試圖脫離他的掌控,卻引得他手中動作更加狂烈。

  她已經被吻得喘不上來氣,胸口窒悶,偏偏又有種無法阻擋的酥麻快意將她身心漫天席捲。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吻,也能帶來這樣銷魂的感覺。可是被他這樣佔了便宜,卻不是她想要的。漫夭心中大急,胸口急劇起伏,她急切中將手伸進水池,去摸索琉璃蓮花燈。沒有多想,便朝著身上男子的頭砸了下去。

  「砰--」不大不小的聲音,很沉悶。男子頓時停止所有動作,愣在當場,她趁機用盡全力將他推翻在水池,卻忘了他的手摟著她的腰,她驚呼一聲,卻已經無法避免地與他一同跌進了水中。緊貼的身軀沒能分開半分,不同的是,姿勢變成了他在下,她在上。

  四月的夜晚,空氣很涼,池水不深,但很清冷。宗政無憂驀然清醒過來,雙眸中的紅光瞬間消褪,眼神清明,回復到以往的漆黑冰冷。他望著壓在身上的女子,眸光冷冽,突然一個翻身,將漫夭壓在身下。冰冷的五指死死扣住女子纖細的脖頸,宗政無憂瞇起了眼,口中冷冷道:「你好大的膽子,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肺部的空氣慢慢已被抽緊,胸口窒息悶痛。她卻微蹙了眉,艱難冷笑道:「這句話,殿下應該……問你自己!我只是……只是因為受到了侵犯,自衛……而已。」

  宗政無憂怔住,方纔之事瞬間躍入腦海,他雙眉不覺擰起,眼中利光像是兩柄欲出鞘的劍,寒光森冷。殷紅的血,自琉璃燈砸到的地方,順著他的額角蜿蜒淌了下來。森森冷月下,紅色的血滑過他俊美絕倫的臉頰,彷彿流下了血淚。這張俊臉與他身佈滿鮮血的十幾條屍體組成了一副詭異萬分的畫面。

  半個身子浸在水中,寒氣入骨,冷得讓人發抖,她呼吸不暢,臉色漸已發青,仍艱難道:「放開……我……」

  女子氣息微弱,眼中的神色依舊明澈鎮定,不見半點恐慌。宗政無憂怔怔地望著她,一動不動。他意識到自己方才在失控之時,竟一時間被慾望掌控了心智!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他眸光複雜難辨,終是緩緩鬆了手,支起身子半坐在水中,臉上神色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漫夭大口地呼吸到空氣,不由劇烈咳喘,白皙的臉漲得通紅。有些狼狽地起身,濕透的衣衫緊貼住她凹凸有致的纖細身軀,半遮半掩下比沒穿衣服更容易令人遐想,胸前被他撕裂的衣襟半敞開著,高挺的柔軟依稀可見,濕漉的長髮結成一縷一縷,水珠沿著髮鬢流淌,滴落在胸前雪白誘人的柔軟肌膚上,晶瑩剔透的水澤,散發著誘人的魔力。

  宗政無憂低下眼眸,長長的睫毛掩蓋住他眼中洩露的思緒。為什麼這一次,他沒有勃然大怒,竟然會覺得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她叫漫夭,本是很美的名字,卻被她解釋為早死,究竟是怎樣的心境,才會讓人詛咒自己。「漫……夭……」他不自覺地念出了這個帶給他不同感覺的女子的名字,很輕緩的語調。

  「嗯?」漫夭怔了怔,疑惑回頭,眸子清澈明亮,有著淡定的充滿智慧的光芒,嬌嫩的雙唇依舊紅腫,看起來更加飽滿誘人。宗政無憂抬眼怔怔看著她,眼中竟帶了一絲迷惘,襯著眼角邊滑下的那道血痕,一張純淨的臉像孩子一般無措,漫夭只覺心頭微微一疼。

  他突然長臂一伸,拉住還未站穩的她的手,猛地一拽,沒有防備的她,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他的胸膛。

  漫夭頓時著惱,直呼其名喊道:「宗政無憂……」

  話才出口,他的唇便覆了上去,一隻手緊緊箍住她的後腦,將她未完的話一併含在口中。

  如遭電擊,她大腦一片空白,唇舌糾纏帶來的酥麻之感瞬間傳遍四肢百骸,心底久違的悸動不知從何而來。她努力維持著自己的理智,好不容易才側過頭去,撫著胸口直喘氣道:「宗政無憂,你……還沒清醒嗎?」直覺他紅眸之時,是讓什麼控制了心智,才會對她做出那樣超乎尋常的事。

  宗政無憂氣息急喘,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清醒之後還去吻了這個女人?!而這感覺還那麼……美妙?!那方才失控時候的感覺他是沒有認錯的!

  二人一時間皆是無語,空氣中的溫度再次冷了下來,漫夭真的很想逃離這個危險的男子,但他的手臂那樣有力,讓她動彈不得。男子目光複雜變幻,有些探究地盯著她看,片刻後有一抹細微的光亮從邪冷的眸底緩緩升起,然後他竟然微微笑了!眼底帶了蠱惑人心的溫柔。溫柔?她真的懷疑是自己看錯了,這個男人,怎可能會有溫柔的神色!她直覺地感受到那溫柔的背後,依舊飽含了震懾人心的冰冷。

  「叫我無憂,阿漫……」他忽然這樣說著,貼在她的耳邊,嗓音低啞迷人。

  她心頭一震,阿漫?很久沒聽到這樣的稱呼了。這個男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她平定心神,略帶譏誚的看向他,淡淡笑道:「殿下這個樣子,真讓人不習慣。」

  他勾了她的下巴,指尖在她唇邊流連,輕聲道:「嗯?那你習慣我怎樣?」說著一隻手已慢慢滑下,往她胸口落去,她連忙伸手擋住,力量不大,卻堅定異常。他輕佻了眉梢,眼中冷光一閃,口中卻柔聲道:「你不願意?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女子做夢都想讓本王碰她們一下嗎?」

  漫夭蹙眉,聲音淡漠微冷,「那些人……不包括我在內。」

  「哦?」宗政無憂挑眉輕道:「你不喜歡我?是覺得本王不夠好,還是擔心本王會對你不負責任?」

  「都不是。」

  「那是為什麼?」

  「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並不是她多麼保守,而是她覺得,沒有愛情的交合,與禽獸無異。禁忌女色的宗政無憂突然這樣對她,究竟是什麼原因?她可不會單純到以為他只是對她產生了興趣。

  「愛情?」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笑道:「那是什麼東西?」

  「是這個世上最不可靠的一種感情。」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明澈的眸子浮起點點的傷感和諷刺,唇角微翹,含有一絲薄涼的味道。

  宗政無憂心中微微一動,問道:「既知不可靠,那還要它作甚?」

  他們之間離得那樣近,彼此間的呼吸都可清晰感知。她身上散發的淡淡馨香浮在他的鼻間,好聞極了,令他總有些控制不住地再多靠近她一點。他心頭一窒,忽然放開了她,站起了身,垂了眸光,語聲淡淡道:「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恢復到一貫的高貴冷漠,宗政無憂優雅地抬腿邁上池邊,他就那樣揚長而去,再沒回頭看她一眼。

  當真是個情緒變幻無常的人呢!她在他身後淡漠的笑,待人影消失後,輕聲道:「因為知道不可靠,所以我……不需要!」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0:30 PM

第十五章  非她不可

  離王府。

  被冷炎從床上提起來的九皇子一路嘟囔著進了無憂閣,半閉著眼,打了個呵欠,隨手端起一杯水,口氣不無埋怨道:「七哥,這大半夜的,你找我什麼事啊?」

  宗政無憂懶懶的斜坐在軟椅上,頭也沒抬,語氣淡淡道:「去給我找個女人來。」

  「噗——咳、咳、咳……」九皇子剛喝了一口水,全噴了出來,被嗆得直咳嗽,困意立時消散,他瞪著眼珠子,不確定道:「七哥,我沒聽錯吧?你,你說要女人?哈…哈哈……」

  「好笑嗎?」宗政無憂語聲冰涼,冷冷地瞥了一眼。

  「不好笑……一點兒都不好笑,哈哈……我這就給你辦去。」九皇子轉身就走,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走到門口,又回頭道:「七哥,你終於開竅了,這就對了。要不然,每次都靠寒池壓制,遲早身體會忍出毛病,說不定還會走火入魔。哈哈……」不等宗政無憂有所反應,他迅速消失在無憂閣。

  宗政無憂皺眉,懶得理他。最近練功之時,身體常感不適,不但功力沒有進展,且有經脈逆轉之兆,他始終找不出原因所在,但今夜的失控令他警醒,回府之後,他發覺身體狀況似有所緩解,不禁疑惑。

  修習易心經,講究的是汲取天地自然之氣,需順心而為,遵循自然規律,但他厭惡男女之事,一直以來,都是依靠地下寒室中的寒池之水助他壓制體內的慾望。莫非是因為長期如此,違反了易心經所言的自然規律,導致氣息不暢,經脈受阻?以至日積月久,達到一種極限,在碰觸到女子的身體之時,才會造成如方纔那般暫時性的走火入魔。既如此,那麼,就算他再怎麼反感男女之事,也非碰不可了。

  九皇子的效率果然很高,只一柱香的功夫,就帶了一個女人來。柳眉鳳眼,櫻唇桃腮,行走間腰肢細擺,一副媚骨天成。女子看到宗政無憂時,眼光一亮,心跳如鼓,想不到九爺要她伺候的,竟是如此絕色男子。

  宗政無憂懶懶的看了女子一眼,斜眼望著九皇子,略帶譏誚道:「你就這眼光?」

  九皇子一愣,問道:「不滿意啊?想不到七哥的要求還挺高,那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

  宗政無憂眼前不自覺浮現出一張清麗脫俗的絕世面容,明澈淡定的眸子,小巧挺直的鼻樑,嬌嫩誘人的唇瓣……想著想著,竟走了神。

  「七哥,七哥……」九皇子很是新奇地望著百年難得走神一回的男子。宗政無憂回神,心底一震,他竟然會想到那個女子!九皇子極有興趣地揚眉笑道:「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啊!七哥,你不會真的看上哪個女子了吧?是誰啊?你告訴我,我得去為她立個碑,表示我心底對她的崇高敬意!」

  面對他的調侃,宗政無憂垂了眼,閒閒道:「看來……你府上是該進人了!聽說你的名字已經在容樂公主府的名單上,你若想娶,也就一句話的事。」

  九皇子笑容一僵,連忙湊到他跟前,萬分虔誠道:「別,千萬別!七哥,我是為你著想啊!你看,這是咱京城有名的「銷魂娘子」,七哥你……第一次嘛,我得給你找個經驗足的,是不?」

  宗政無憂嘴角一抽,瞇著眼冷冷地望著他,他扯了扯嘴角,連忙道:「七哥你…….慢慢享用。我先走了。」說罷一溜煙地帶上門,消失得無影無蹤。

  女子聽說宗政無憂第一次,那眼睛都笑瞇了起來,心裡樂開了花。她是被九皇子蒙著眼睛越牆帶進來的,雖不知他們的身份,但能肯定不是簡單的人物。暗想:「如果這次能伺候好了,說不定以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呢!」

  宗政無憂面無表情地看著女子一步一個婀娜,邊走邊脫去外衣,裡面竟只著了一件紅色薄紗,紗衣內沒有任何遮蔽的身體讓人血脈賁張。他忽然想起水池之中的女子,一身濕衣緊貼著的身子,凹凸有致,極為誘人。再看眼前的女子,他心裡突生煩悶之感。

  女子靠近他,媚聲入骨:「爺……奴家,伺候您更衣。」一手搭上宗政無憂的肩頸,一手撫上他的胸口摩挲。媚眼如絲,極盡挑逗之意。

  宗政無憂皺眉,心中厭惡頓生,直覺想扭斷女人的脖子扔出門外,手剛剛抬起,想到目前的身體狀況,只得強壓心頭反感,將女子攔腰一抱,毫不憐惜地壓倒在地。「砰」的一聲,女子後腦勺著地,驚叫一聲,差點昏過去,宗政無憂絲毫不予理會,一把撕了女子的紗衣,正待覆上女子的身子,突然,腦海中那些隱藏在記憶深處的殘破片段瞬間呈現。

  充滿濃重藥味的屋子,被碎裂的衣衫凌亂散了一地,床上被慾望所控制的男人瘋狂索取,男人身下之人無力掙扎,絕望低泣,如死水般的眼神,透著死亡氣息……腥紅的血,濺滿了白色的單子,整個房間,骯髒的慾望混合著濃烈的血腥氣味,刺鼻,令人作嘔……

  宗政無憂面色遽變,猛地站了起來,背過身子,極力壓制著想要嘔吐的感覺,喘了口氣,冷冷地吐出三兩個字:「滾出去。」

  女子被他冷冽的氣息震住,不明白剛剛還像仙一般的男子怎會突然變得像地獄閻羅,他起身時那冰冷凶殘的眼神,似是與她有著深仇大恨,要將她撕碎了一般,她身子一個哆嗦,癱軟在地,一時竟爬不起來。

  「冷炎。」宗政無憂眼含殺意,語氣陰冷道:「帶她出去,本王不想再看到這個女人。」

  女子瞪大眼睛,心中驚駭無比,他自稱「本王」?剛才九爺喚他「七哥」?難道他就是……?她知道自己完了。剛想開口求饒,一隻手先一步點了她的穴道,冷炎提著女子的衣領,迅速地出了無憂閣。

  宗政無憂的手握得很緊,指尖青白,手上青筋畢現。他閉上眼,那纏繞他多年噩夢之中的不堪片段,在他眼前不斷閃現,怎麼也擺脫不了。他臉色漸漸蒼白,推開窗子,使勁兒地仰起頭,大力呼吸,心口還是窒悶得彷彿下一刻就會死掉。

  風穿過他的身子,燈光明滅不定,照著他的背影,蕭瑟孤單。

  站了許久,木然地出了門,朝著地下寒室行去。鳳眸緊閉,盤腿坐在寒池之中,雙手掌心相貼,平置胸前。水面寒氣如霧,即便有夜明珠的照耀,依舊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運氣凝神,身體的不適感加劇。他眉頭緊皺,同是女子,為何帶給他的感覺相差如此之大?茶園中,與那名女子的親吻,不但絲毫沒有厭惡,反而會覺得愉悅!她究竟有何不同?難道他……非她不可?



第十六章  夜半初逢

  血腥味濃重的園子,漫夭一刻也不想多待,因此,她離開的時候,頭髮還濕著,衣服也貼在身上,風一吹,身子瑟瑟地抖了一下,有些頭重腳輕,似乎不適合騎馬。她總是這樣,喜歡遣走所有的人,習慣了一個人的孤獨行走,只是,萬萬沒有料到,今夜會發生這樣多的意外。

  此時已是深夜。烏雲蔽月,夜空漆黑一片。

  漫夭走了幾步,直覺有人在暗中跟著她,至於有無殺氣,她此刻沒了內力,分辨不出。看來今夜不能回公主府了,園子也不安全,她行走的這條道較為偏僻,即使發生什麼事,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她該怎麼辦?今晚發生了太多的事,黑衣人的刺殺、她莫名其妙失去內力、宗政無憂突然失控,以及這暗中的跟蹤,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簡單。她來到臨天國兩個月,並未與人結仇,連身份都是保密的,究竟是什麼人想要對付她?

  頭有些昏昏沉沉,身子綿軟無力,風吹過樹枝搖曳拍打,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夜空迴盪,彷彿四處都是人走路的聲音,很輕很輕,卻將她圍困在中央。她額頭發熱,扶著牆勉強撐住身子,感覺暗中之人,慢慢地向她靠近,再靠近……危險的氣息充斥著濃郁的黑夜,籠罩在她的心頭,她不由緊張起來,寒毛直立,身子像是拉滿的弓弦,緊繃欲斷。

  「駕、駕、駕……」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駕車之聲,還有鞭子急抽馬匹的聲音,可見駕車之人是急著趕路,她眼光一亮,拼著最後的力氣衝到路中央,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搏他一搏。

  「吁——!!」馬車被迫停下,駕車之人是一個四十來歲的莽漢,拿鞭子指著她,橫眉喝道:「你是什麼人?竟敢攔截我們的馬車,是不是活膩了?」

  漫夭上前兩步,拱手道:「這位大哥,在下從西山趕路至此,不幸感染了風寒。望大哥能行個方便,若能載我一程,到前面有醫館的地方放我下來,在下就感激不盡。將來定當結草啣環,以報大哥您的恩情。」

  她的聲音暗啞,帶著囔囔的鼻音,一聽便知風寒之症所言不虛,語氣極為誠懇,那位大漢似有一點猶豫,掉頭看了眼車內的方向,又對她道:「我們要趕路去東城,沒時間管你。況且這深更半夜,誰知道哪裡有醫官?你快讓開!若是耽誤了我們主子的正事,怕你擔待不起!」

  漫夭一愣,聽他這口氣,不像是一般人家的車伕,不知這車裡是什麼人物?雖然馬車看上去並不華麗張揚,但是拉車的三匹馬卻都是難得一見的好馬,想必這車裡坐著的,也是個有身份的人。他們要去東城?她忽然靈機一動,微笑道:「大哥,我要去的地方也在東城,正好順路,麻煩您就幫幫忙吧,載我到離王府附近就好。」但凡有身份的人,總得給離王些面子吧?

  那漢子一怔,連忙問道:「你是離王府的人?」

  漫夭道:「離王是在下的朋友。」下了一盤棋,算得上棋友吧?!即使不算也要借用一個名頭,先離開這裡甩掉那些人再說。

  「這……就憑你一句話,誰信啊?」那漢子很是懷疑的看著她。

  「老馬,讓她上來吧。」一道溫和清雅的男聲,來自馬車之內。被稱作老馬的漢子一聽,連忙點頭應了,客客氣氣地請她上車。

  車內沒有任何光亮,她只看得到對面男子的輪廓,看不清面容,卻能感受到對方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出於禮貌,她拱手道:「在下冒昧打擾了!」

  男子溫和一笑,回禮道:「出門在外,誰都有不方便的時候。姑娘你……不必掛懷。」

  漫夭一驚,這馬車裡伸手不見五指,他竟如此肯定她是女子!男子似看出她的疑惑,笑道:「雖然姑娘感染風寒,導致嗓音低啞,不辨雌雄,但你的氣息,帶著一股淡雅的幽香,且身姿輪廓纖細。因此,在下斷定你是女子。」

  黑暗裡,人的感覺會變得格外敏銳。漫夭釋然笑道:「公子好細膩的心思!在下佩服!」

  男子微微一笑,不再言語。漫夭頭愈發的昏沉,渾身發燙,已是坐不穩。馬車一個顛簸,她控制不住地朝著車門方向一頭栽了出去,眼看就要摔下馬車,她連驚呼的力氣也沒。

  一隻手,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臂,往車裡一帶,她整個人就反撞在男子的身上。男子溫熱爽朗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旁,輕輕說道:「姑娘小心!」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漫夭尷尬地道謝,掙扎著起身。男子扶著她的肩膀,將她安置在他的裡側,以免她再次摔倒。漫夭感激一笑,意識漸漸模糊起來,終於沒能支撐住,歪倒在男子的懷裡,昏睡過去。

  黑暗中,男子目光迥異,笑著抬手撫上她的眉眼。對外面駕車之人,吩咐道:「去東郊客棧。」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0:33 PM

第十七章  溫潤如玉

  漫夭醒來,已是第二日傍晚。身處陌生之地,房間陳設簡潔,但房中物品樣樣精緻考究,就連桌角一個不起眼的青花瓷瓶都價值不菲。

  四周很安靜,她隱約記起迷糊之中,有人餵她喝藥,然後她一覺睡到這個時侯。用手摸了摸額頭,熱度已經消退,身體也不那麼難受了,看來是那碗藥的作用。定是那馬車中的男子為她請了大夫!可是,她的內力,為什麼還未恢復?

  起身下地,她緩緩步出屋子。外面院子很大,卻看不見一個人影。她略感疑惑,忽有一陣琴音傳來,輕靈悅耳,她便循著琴音而去。

  羊腸石子路的盡頭,是清碧幽翠的竹林,林子中央有片空地,三層石階往上,潔淨的地面平滑如玉,一名男子很隨意地盤膝而坐,背對著她的方向,琴音自他指尖流淌。夕陽餘暉傾灑在整片竹林,柔和的橙黃光線,伴著清風帶來的淡淡竹香,以及悠遠清揚卻暗含滄桑的琴音,令人沉醉,不覺中神思有些恍惚。

  「你醒了!」男子一曲罷,雙手平置琴弦之上,回首望她,目光溫和,就好似和一個熟人打招呼似的,親和隨意。
  眉峰似劍,朗目如星,朱唇薄削,五官輪廓分明。當真是英俊非凡,令人一見而不可忘。然而,這本該是冷峻之相,一笑,卻給人清雅溫潤之感。漫夭有瞬間的怔愣,這便是昨夜出手救她的男子嗎?「昨晚,是公子餵我喝的藥?」

  男子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漫夭十分真誠地說道:「謝謝!」自記事起,父親就要求她獨立,每逢生病,都是司機開車送她去醫院,剩下的,只有她一個人面對。從來沒有人……會在她吃藥的時候,為她遞上一杯水,從來沒有過!來到這世界三年,除了每月一次因小時候落下的輕度頭痛之外,這是第一次生病。

  她看著男子英俊的面容,她忽然覺得有幾分面熟,似乎在哪裡見過,卻又說不上來。

  男子笑著道:「舉手之勞罷了。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漫夭走上前去,在男子對面以同樣的姿勢坐下,淺笑道:「已無大礙,勞公子費心了。打擾之處,還請見諒!」

  男子清雅一笑,道:「在下見姑娘昏迷不省人事,擅自將姑娘帶來此處,姑娘你莫怪在下擅作主張就好。」

  漫夭輕笑搖頭,道:「公子哪裡話,您一片好意,我又豈會如此不知好歹!」

  男子望著一身男裝扮相的女子,美眸明澈,慧光暗藏,清雅脫俗的氣質,有種說不出的動人韻味,可謂美之極致。他目光清亮,緩緩說道:「既如此,你我二人也無需說這些場面話,倒顯得生疏又庸俗。」漫夭笑著點頭,他又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漫夭微愣,她的名字不少,但似乎都不大適合說出來。男子見她微微一頓,便無謂笑道:「倘若有所不便,就無需勉強。不知姑娘,可會撫琴?」

  此人很會察言觀色,且善解人意,她只稍有猶豫他便轉移話題,輕而易舉避免尷尬場面。漫夭含笑道:「略懂一二,不敢在公子面前班門弄斧。」

  她是因這具身體的前主人精通琴藝,未免露出破綻,曾暗中習琴,哪知彈奏起來竟輕車熟路,彷彿她自己本就會似的。之所以費心思請沉魚去茶園撫琴,是想借她之名,且她自己也不願為娛樂客人而撫琴奏曲。回想方才聽到的琴音,她略作思索,道:「不過,我覺得公子方才彈奏的曲子,聽起來悠遠輕揚,實則……清悅浮於表,滄桑刻於骨!」

  男子一震,星眸灼灼,凝視著她,目帶欣賞道:「能夠聽出此曲悠揚背後暗含的滄桑感,可見姑娘琴藝不俗。這首曲子名為『前塵』,是在下七年前所創。」

  他看上去年紀也就二十左右,七年前才十三四歲,就能創出如此優美又有深度的樂曲,實為不易。漫夭不禁歎道:「公子於琴造詣之高,實在令人佩服!只是……以公子七年前的年歲,又何來這般深刻的滄桑之感呢?」

  男子嘴角溫和的笑容微微一僵,漫夭頓覺失言,立刻笑道:「在下只是隨口問問,公子不必作答。」她抬頭看了眼暗下來的天色,站起身,拱手道:「此次承蒙公子相救,我心感激不盡!他日若有機會,定當厚報。今日天色已晚,我也該告辭了。」

  男子也站起身,面色依舊溫和,道:「姑娘昏迷之中,一日未曾進食。在下已命人為姑娘準備了吃食,不如用完再走?」

  漫夭推辭道:「公子好意我心領了,但我還有要事待辦,今日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男子輕笑搖頭,道:「既如此,在下也不便強留。此處為東郊客棧,離繁華市區還有一段路程,我這就命人為你準備馬車。」

  她還以為這裡是男子的府宅,想不到竟是一家客棧!應該不會只是一家普通的客棧吧,否則怎會有如此寬闊雅致的園子以及那般精緻考究的房間?漫夭微笑道別,沒有去問男子的姓名,她相信他若方便定會主動告知。男子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輕輕笑道:「果然是個通透的女子,我們……很快還會再見面!」

  漫夭到了東城市區就下了車,想了想,還是準備先去一趟茶園。她一夜未歸,泠兒與蕭煞今日見到茶園裡的屍體,定會為她擔憂,四處尋找。她雇了輛普通的馬車,來到攏月茶園,剛下車,原本安靜的天水湖岸,忽然驚現數十名官衙侍衛,將她團團圍住。為首的侍衛統領上前幾步,驚艷的目光,在她身上來回地打量,最後點頭道:「長得這麼美,應該就是他了,攏月茶園的老闆璃月公子!抓起來!」

  漫夭心中一驚,神色依舊鎮定,問道:「這位大人,在下所犯何事?」

  侍衛統領面色冷厲道:「昨夜離王在攏月茶園遇刺,陛下龍顏震怒,命刑部徹查此事,凡是有關之人,一律抓回去嚴刑拷問。帶走!」



第十八章  牢獄之災(一)

  她就這樣被關進了臨天國的刑部牢房,毫無選擇!

  「主子!」剛踏入牢房,泠兒就急急地撲了過來,緊張地問道:「您去哪裡了,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茶園怎會有那麼多的屍體?您有沒有受傷?快讓我看看!」

  漫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只笑著道:「我沒事。」泠兒這才鬆了一口氣。

  周圍牢房關著的茶園其他人,都著急地喚著「公子」,漫夭淡笑著安撫道:「放心吧,都會沒事的。」她的神色鎮定從容,清澈的眸子有一種讓人安定的力量,眾人都靜了下來。漫夭的目光落在對面牢房唯一看不出焦急神色的沉魚身上,停頓了幾秒,見沉魚望過來,便輕鬆隨意地一笑,沉魚微微一愣,隨後也回她一笑。漫夭掃了眼四周,沒見著蕭煞,便低聲問泠兒:「蕭煞沒進來吧?」

  泠兒點頭,用同樣低的聲音道:「主子一夜沒回府,我們以為主子歇在園子裡了,所以我提前去了園子,給主子送早膳,結果剛進去,就莫名其妙被抓。蕭煞一定是發現了那些侍衛,所以就躲開了。唉!這個蕭煞,怎麼不守在園子附近,阻止主子過去呢?」

  漫夭蹙眉,昨晚現場之人除她和宗政無憂以及冷炎之外,再無活口,為什麼一大早就已經有府衙之人等著進園子查看屍體?離王遇刺之事究竟是誰傳出去的?難道昨夜除他們之外還有別人在?她搖了搖頭,道:「不怪冷炎!我是坐馬車去的,就算他在園子附近,看到我的時候,也已經來不及阻止了。希望……他能看到我留下的訊號。」

  泠兒問道:「什麼訊號?」

  漫夭道:「我讓他去找一個人。只要這個人肯來,那我們至多受些皮外之苦。」

  泠兒道:「如果這人不肯來呢?」

  漫夭美眸慧光流轉,勾唇輕輕一笑,道:「他會來的!」

  見主子十分肯定的模樣,泠兒放下心來,又問道:「主子,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漫夭輕歎:「只要他們走正常的審案程序,我就不擔心,怕只怕……嚴刑逼供,屈打成招,有人等不及,想讓我們成為這起刺殺案的替罪羊。」

  泠兒驚道:「他們敢!我就算拼了一死,也不會讓別人傷害到主子!更何況以主子的身份……唔……」

  她話沒說完,漫夭忙摀住她的嘴,在她耳邊低聲道:「你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我的身份,絕對不能說出來。」

  泠兒奇怪地問道:「為什麼不能說啊?」

  漫夭黛眉輕蹙,眸光深沉,道:「倘若在這個時侯,我的身份洩露,讓有心人利用了去,很有可能會引發兩國爭端。」泠兒眨了眨眼,表示不明白。漫夭又道:「離王善謀略,智計無雙,此次用計大敗北夷國,其他國的國君必定將其引為心頭大患,唯恐將來會侵其國土,或者影響到野心家吞併天下的決心。而此次聯姻,皇兄選擇的正是離王,如果有人散播謠言,稱我們此次聯姻的目的,是想暗中除掉離王,那麼,以帝王的猜疑之心及臨天皇對離王的寵愛,就算我們這一次能安然度過此劫,以後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好過。」

  「這麼複雜啊!」泠兒驚歎,萬分敬佩地望著自己的主子,道:「還是主子思慮周全!可是,誰會想要破壞兩國聯姻呢?」

  漫夭道:「那得看,若是聯姻成功,對誰造成的威脅最大了。」雖然離王拒婚,但她曾在大殿宣稱,會讓離王在半年之內心甘情願娶她。而且,就算最終離王不肯娶,名單之中,還有一個與離王關係最親近的九皇子。在別人眼中,無妻無妾的九皇子,比任何人的可能性都要大。

  泠兒還想問點什麼,卻見漫夭面露疲色,便扶著她去早已看不出本色的單子上坐了。

  牢房陰暗潮濕,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子霉味。沒過多久,漫夭便覺得頭又開始昏沉,額頭漸漸發熱,剛好轉一些的風寒有加重的跡象。牢中的晚飯只有一個冷饅頭,又乾又硬,跟石頭似的,至少也是兩天前剩下的。她不禁皺眉,早知道應該在東郊客棧吃完飯再走了,至少吃飽了能增強點抵抗力,否則,以她目前的狀況,恐怕等不到人家用刑,她就支撐不住了。

  泠兒見她不吃饅頭,臉色也紅潤得不正常,探了她的額頭,驚叫道:「呀!好燙啊!來人,快來人啊,我們主子生病了,快幫我們請個大夫。」

  獄卒罵罵咧咧地大步走過來,使勁兒踢了牢門,大聲喝斥道:「叫什麼叫!再叫,老子上鞭子伺候!你以為你們是誰?病死了更好,都死了老子就不用這麼晚還在這兒看著了。」罵完轉頭就走了。

  泠兒瞪著眼睛,氣得說不出話來。漫夭無力擺手道:「算了,說什麼都沒用。進了這裡,他們就沒打主意讓我們活著出去。」

  泠兒氣呼呼地對著獄卒的背影啐道:「狗仗人勢!以後別讓我碰到你們!……主子,您的身子好燙,這可怎麼辦?」

  刑部尚書余大人到的時候,漫夭背靠著牆,坐在地上昏睡,被一盆冷水潑醒。泠兒眼疾身快,連忙撲在她身上,擋去了一半涼水。冰冷的觸感令她身子一抖,一縷一縷的濕發遮蓋住她滾燙的面頰,還未作出反應,已被人架了出去。泠兒慌忙拉住她,不敢鬆手。余大人不屑地譏笑著,陰冷著聲音道:「一起帶走。」

  刑房。幾十種刑具一應俱全,每一種都足以讓人生不如死。火爐裡的火燒得很旺,滋滋地濺著火花。她被衙衛扔在地上,一點力氣也無。

  余大人戴著碩大戒指的肥胖的手,拈著一張寫滿供詞的紙張,陰陰說道:「這是你買兇行刺離王的罪狀,只要你識相一點,乖乖地簽字畫押,就可免受皮肉之苦。」

  漫夭眉頭一皺,譏笑道:「我還以為余大人至少要走個過程,想不到,連審都不用審,就直接逼我認罪!」

  余大人陰笑道:「此事無需審,已經很明確了。」

  漫夭面色疑惑道:「明確?請問大人,我與離王無冤無仇,離王又是我茶園裡的客人,也就相當於我的衣食父母,我為什麼要殺他,斷自己財路?」此時此刻,只能拖延時間,希望蕭煞能盡快趕到。

  余大人道:「因為你是北夷國的奸細。」

  調查不到她的身份,便給她安上這麼個罪名,這些人果然夠狠!漫夭不動聲色,緩緩說道:「大人說我是北夷國的奸細,證據呢?」

  「你來歷不明……」余大人才開口,刑房外有人沉聲截口:「余大人,不必跟他講這些廢話!難道你看不出她在拖延時間嗎?」

  牆外之人說著話已經邁步走了進來,漫夭見了此人,心中一驚,眸光瞬變。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0:36 PM

第十九章  牢獄之災(二)

  想不到他竟會親自出面!!臨天國太子,臨天皇第二子宗政筱仁,有傳聞說他的太子之位,是他小時候,他母親用性命換來的。此人面相陰柔,一雙狹長狐媚眼,暗中流轉著陰毒狠辣之光。

  余大人連忙行禮,命人為他搬來一張椅子坐了。宗政筱仁翹著腿,斜睨著地上濕發遮面的漫夭,慢聲道:「余大人,你還在等什麼?」

  余大人立刻對旁邊的獄卒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從火爐之中取出燒得通紅的烙鐵,朝著漫夭走了過去。余大人道:「璃月公子,你就乖乖認了吧,不然,這烙鐵烙在身上的滋味可不是好玩的。」

  泠兒大驚,欲掙脫衙衛。「你們要幹什麼?不准傷害我主子!」

  宗政筱仁不悅地皺起眉頭,語調陰沉道:「他是什麼人?也敢在本太子面前大呼小叫!掌嘴。」

  漫夭一驚,根本來不及也無力去阻止。宗政筱仁身邊的兩名侍衛大步上前,一人抓住泠兒的一隻肩膀,力氣大得像是要卸掉她的胳膊,泠兒想掙扎,卻發現根本動彈不了,彷彿那兩名侍衛知道她會武,特意壓制她似的。

  「啪、啪、啪……」連甩了十個耳光,聲音響亮,落在漫夭耳中,就像鐵錘敲在她心上一樣。泠兒與蕭煞是她在這世上最親近的兩個人,她抬頭望著泠兒高高腫起的烏青面頰參雜著鮮紅的血絲,她瞳孔一縮,心疼不已。

  泠兒眼中的主子,從來都是淡然鎮定的,此刻見她眸中有著隱隱的自責,便強忍痛意,扯著嘴角,道:「主子,我……沒事。」

  靈秀的雙頰都腫成饅頭了,怎麼可能沒事!漫夭緊緊抿著唇,怒目望向宗政筱仁,強撐起身子,一字一句,冷冷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太子,傷害了我的人,你會後悔的!」

  宗政筱仁不屑地冷哼一聲,道:「後悔?笑話!本太子警告你,不要用這種眼光看著我,比你的眼神狠上百倍千倍的,本太子也見得多了,可我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所以……收起你的恨意,否則,你會死得更快。」

  漫夭冷笑道:「也對,以太子的陰辣狠毒,不知殘害過多少無辜性命。像你這樣雙手沾滿血腥的人,小心冤魂……半夜上門索命!」

  宗政筱仁道:「死到臨頭,還敢逞口舌之快……主僕情深是吧?來人,繼續掌他的嘴!」

  漫夭驚怒,大聲喝道:「住手!太子,你在這裡耗時對付我是沒有用的,離王他已經知道買兇之人是你。」

  宗政筱仁睇了她一眼,毫不在意道:「他沒有證據,知道又如何?」

  他竟然一點也不擔心宗政無憂會知道此事?看來他們之間的鬥爭,雙方早已是心知肚明。證據?漫夭忽然眸光一轉,道:「誰說沒有證據?你先請無隱樓的人沒請到,然後退而求其次,請了烏嘯門的殺手……」

  宗政筱仁面色一變,脫口問道:「你怎麼知道?」他一再叮囑烏嘯門的人切不可暴露身份,而且,此人還知道他請無隱樓的殺手沒請到。

  漫夭面含譏誚,道:「太子以為,離王為何那麼晚還留在茶園與我下棋?」

  宗政筱仁凝目審視,反問道:「你的意思是,他特意布了一個局,等著我派人過去殺他,他好趁機搜尋證據?」

  漫夭笑得深沉,並不回答他的問話。這個太子,一看便知是心胸狹隘之人,猜疑心極重。她若是說得多了,難免露出破綻,還不如給他空間,讓他自己想像。拖得一時是一時。

  宗政筱仁皺著眉頭,在刑房來回踱步,心中暗道:為何父皇一大早就得知老七遇刺的事?這麼多年,老七從來不主動進宮的。而父皇一向對他不是很信任,這次為何只安排向著他的余大人一人負責審理此案,莫非是有意試探?如果老七手上真的有證據,父皇為什麼還要試探他?

  他忽然頓住腳步,神色質疑,回頭看著漫夭,陰冷著聲音說道:「老七為人冷漠,怎可能會與你說這些?你可別告訴本太子,這都是你瞎猜的!」

  漫夭一怔,沒料到他這麼快就回過神了,於是,道:「離王這半月,每日光臨茶園,與我品茶談心,早已相熟,又逢棋藝相當,自然視對方為知己。如此,無意中透露一兩句,也不為奇。」

  宗政筱仁眉頭一擰,半信半疑,走到她身旁蹲下,用手搭上她的脈搏,片刻後,他眸光一厲,一把揪住她的頭髮,眼神陰狠道:「你敢誆騙本太子,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知己?哼!你以為老七的知己是那麼好當的?如果他當你是知己,他能不為你解了『散香』之毒?你中了毒,他卻無事,就說明他對你有防備之心,試問,這樣的人怎可能視你知己?」

  漫夭一怔,她中的果然是「散香」之毒!曾聽蕭煞提起過,中這種香的本人聞不到香氣,但是會在十二個時辰內內力全失,且中毒之人的身體會散發一種很淡的香氣,周圍的人聞到此香,會導致心神恍惚,也會逐漸失去內力。難怪宗政無憂下棋之時曾望著她怔怔出神,她喚了好幾遍他才回過神來,然後他面色有異,望著她的目光複雜。後來他引黑衣人挾持她,應該是想試探她與那些黑衣人是否同夥!可她究竟是如何中的「散香」之毒?越想感覺頭越沉,昏昏欲睡,但被宗政筱仁揪住頭髮,頭皮似要被生生剝裂開,痛感令她神智清醒了少許。

  她被迫昂起頭,看著面前的男子,微喘道:「不管怎樣,太子都請仔細想想,這整件事情,有太多的巧合,一定不會簡單。我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就算你殺了我,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宗政筱仁眸光轉了幾轉,晦暗難明,看了她半響,方道:「但你欺騙本太子,你應該受到懲罰!哦……對了,我聽說璃月公子貌比潘安,長得不比老七差,本太子還真想見識見識。」

  他用手慢慢撥開她面前的濕發,一張未施粉黛的絕美面容在他眼前呈現,清雅脫俗!竟比他府上任何一個嬌妻美妾還要美上萬分。宗政筱仁瞳眸倏地一亮,看得有些癡了。

  「太子,太子!」余大人見他這目光比當初見自己女兒時還要驚艷,頓時皺眉輕喚。

  宗政筱仁回神,道:「傳言果然非虛!瞧這張臉,美得人神共妒,可惜……生錯了男兒身。」他輕搖著頭,萬般惋惜地歎著,低眸打量她半伏在地上的纖瘦身軀,單薄雙肩,細腰……怎麼看都像是女人的身體,可那喉結看起來,卻是真真實實,他不由伸手去摸,身後傳來余大人一聲咳。他頓住動作,對身後之人一揮手,道:「你們先退下!這件事,本太子要親自處理。」

  余大人縱有不滿,也只得退下。

  「我不出去,主子,主子——」泠兒拚命掙扎,結果被打暈提了出去。

  漫夭見宗政筱仁目光淫邪,心中一突,手握成拳狀,卻一點力氣都沒有。「太子,你想幹什麼?我……是男人!」

  宗政筱仁緩緩湊近她,灼熱的鼻息全噴灑在她因發燒而潮紅的面龐,低聲笑道:「男人又如何?本太子今日就為你……破一回例。」

  漫夭心中一驚,頓覺無措,此刻的她,一點反擊能力都沒有,只得強作鎮定,冷聲道:「宗政筱仁,倘若你今日敢冒犯於我,他日,我定會讓你付出比此更慘痛千百倍的代價!」

  宗政筱仁微微一愣,此人的氣勢倒是強得很,但他也不是被嚇大的!用手撫上她的臉,一雙狐媚眼輕佻帶笑道:「看你,話不由心,本太子還沒開始呢,你的身子就已經這麼燙了!」說著一手去撕她的衣裳,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唇便覆了下去。然而,唇上傳來的,不是香滑柔軟的觸覺,而是冷硬如堅冰之感,令他的身子瞬間僵住。



第二十章  入住離王府

一把閃爍著寒芒的劍,橫在漫夭與太子之間。

  「何人如此大膽?!」宗政筱仁大怒,一扭頭,對著的是木頭人冷炎,而冷炎身後,宗政無憂正面無表情地睥睨著他,鳳眸冰冷深沉。宗政筱仁身子一震,鬆開漫夭,站起身,牽了唇角笑道:「七皇弟,你怎麼來了?你可是從不進這種地方的。」

  宗政無憂似笑非笑,語帶譏誚,道:「二皇兄為皇弟之事如此操勞,做皇弟的,又豈有不到場之理?」他的目光越過太子,看著被蕭煞扶起的狼狽女子,只見她濕髮結縷,面色有異,渾身虛弱無力,便回頭,冷冷望了眼跟進來的余大人,沉聲問道:「你們對她用刑了?」

  余大人身子一顫,忙道:「沒,沒有。下官只是見他睡著了,叫也叫不醒,便讓人潑了……潑了點涼水。」

  蕭煞橫眉,冷哼一聲,他識得輕重,故而強忍怒氣。漫夭心神一鬆,當即支撐不住,在軟倒下去之前,望著宗政無憂,淺笑輕言:「你,終於……來了!」

  宗政無憂一怔,那麼淺的一個笑容,那麼輕的一句話,卻彷彿包含了無數的意義。她就那麼堅信他一定會來嗎?心微微一動,見女子倒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他不禁皺眉,下意識地掠了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女子接了過來。

  蕭煞感覺懷中一空,微微怔了怔,欲開口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冷炎抬了抬眼,又若無其事地垂下。太子與余大人都愣住,很是詫異的瞪大眼睛,似是撞見了天底下最新奇的事物,這個冷漠無情,連侍女都不讓近身的離王,竟然會從一個男人的懷裡奪過另一個男人的身體抱在自己懷裡?這實在是……匪夷所思!

  宗政無憂同樣愣住,感受著懷裡纖細滾燙的身軀,繼而釋然,是因為這女子注定了遲早會成為他的人,所以他才會這麼做!他宗政無憂的女人,怎麼能讓別的男人碰?他望著女子面上不正常的紅暈,不自覺地緊了緊手臂,抱著她,就往刑房外走去。

  余大人回神,慌忙阻攔,「王爺請留步!」

  宗政無憂面色一沉,已無心思與他們周旋,冷聲道:「余大人還有事?」

  他目光冷厲,看得余大人心中一驚,太子接話道:「七皇弟懷中之人是父皇欽定的要犯,如果你就這麼把人帶走,那你叫余大人如何跟父皇交代?七皇弟,你還是別為難余大人了!」

  余大人連連點頭,宗政無憂挑眉,眼中已有不耐,道:「該怎麼交代,是你們的事,與本王何干?人,本王是一定會帶走!誰想要人,讓他來找本王就是。」

  余大人道:「這,這,這……王爺……」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他,轉頭斜掃了眼太子,冷笑道:「是誰一再想要本王的命,本王心中有數!這已是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有下次,本王……再不會手下留情,好自為之吧!還有,烏嘯門膽敢與本王作對,三日之內,本王必會讓他烏嘯門,從這個世上……永、遠、消、失。」

  宗政筱仁心頭一凜,暗暗握緊拳頭,再無一句話出口。余大人眼睜睜看離王抱著他牢中皇帝欽定的犯人張揚著離去,低下頭,不敢吭聲。

  離王府。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樹梢的空隙,照進半開著窗子的寬敞房間,透著茸黃的暖意。

  宗政無憂坐在床邊,側頭凝視著女子平和靜美的睡顏。她睡得真是安穩,安穩得讓人羨慕。一定要有愛情,她才會心甘情願麼?愛情,對一個無心無情的人而言,是多麼陌生而遙遠的字眼!他自嘲一笑,伸手端過身旁的藥碗,這個時辰,她也該醒了。

  漫夭醒來之時,端著一碗藥的完美如仙的男子,靜望著她的一雙邪美深邃的瞳眸,蕩漾著點點溫柔,就那樣闖入了她的眼簾,讓人粹不及防,淹沒在那一池春水當中。她呆了一呆,蹙眉不確定地喚道:「離王……殿下?」

  宗政無憂靠著床欄,烏黑的長髮隨意的披散著,滑落在床,與她枕邊秀髮糾纏在一起。他「嗯」的一聲,有一半兒音是從鼻腔裡發出來的,慵懶地拖著長長的調子。聽在耳中,就好像有一隻柔軟的手,在人心底輕輕地撓。

  女子明澈的眼,有著剛睡醒的惺忪和迷茫,讓人看了心頭綿軟。他垂下眼睫,伸出一隻手去扶她。很輕的聲音,緩慢的語調,道:「起來,喝藥。」

  漫夭坐起身,他將藥遞到她唇邊,她怔怔地望著端著藥碗的那隻手,修長有力的手指,骨節分明。這隻手的主人,是宗政無憂!他在餵她喝藥?!她的目光順著那隻手,緩緩上移,那是一張完美到極致的面容,閉眼如仙,睜眼似魔。他此刻半垂著眼,慵懶的神情,似是被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整個人透著致命的吸引,讓人不自覺的想要靠近。

  宗政無憂見她只是看著他發愣,劍眉一皺,邪魅勾唇,意味不明地笑道:「這種餵法不滿意?」

  漫夭回神,低了頭,正待伸手去接藥碗,他卻忽然抬手,送到自己嘴邊喝了一大口。她詫異抬頭,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他的手已托起她的下巴,唇瓣相接,柔軟的觸感來不及體會,苦澀的藥汁已滲透進口腔。她瞪大眼睛,一時失去反應,忘記吞嚥。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她滿臉通紅,瞪著一旁的罪魁禍首。

  宗政無憂輕輕佻眉,勾起一邊嘴角,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緩緩說道:「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突然變笨了?」

  漫夭氣結,伸手奪過藥碗,一口氣灌了下去。再毫不客氣的將碗重重放回他手中,面帶疑惑道:「你是不是,被……上身了?」

  宗政無憂挑了眼角,沒開口,只一個眼神遞過去,「何意?」

  漫夭語氣淡淡道:「不近女色的宗政無憂,突然轉性,一再輕薄我,我只能懷疑你被人上了身!」

  「哦?」宗政無憂放下手中的碗,整個身子轉向她,雙臂撐在床上,將她圈在中央。眸光犀利,定定地看住她,似要看進她的靈魂裡去。半響方道:「那你……又是上了誰的身?」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0:39 PM

第二十一章  女子如鏡

      漫夭一愣,這麼快就開始試探了?她偏過頭,望向窗外,隨意地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今天,天氣真好!」

  宗政無憂瞇起鳳眸,緩緩地站起身來,將窗子完全打開,屋子瞬時變得異常敞亮。明媚的陽光,打在他身上,籠著一層暖黃的光暈,卻掩蓋不住他早已深入骨血的冰冷氣息。這名女子的防備心真不是一般的重!他轉變話題,道:「為何讓人來找本王?你憑什麼那麼肯定,本王會去救你?」

  像他這樣的人,只習慣掌控他人,不會喜歡自己被人掌控。漫夭心中瞭然,輕輕一笑,下地披上外袍,走到窗前與他並肩而立,淡淡道:「我不確定殿下是否會來,但我很清楚,能帶我離開牢獄的,只有殿下你一人。」

  「為什麼?」宗政無憂沒有回頭,語聲依舊冷。

  窗外花團錦簇,枝茂葉繁,碧水映藍天。漫夭轉過頭,看著男子完美的側臉,淺笑道:「因為你知道我不是兇手,也因為,你對像棋……情有獨鍾。」他會救她,不只因為棋逢對手的惺惺相惜,還有她身上,有他想要瞭解的秘密。

  宗政無憂側眸望她,眼光深沉難懂,他說:「女人太笨了,容易讓人生厭。但是,太聰明……也不好,會讓人覺得累。你可以,適當的……笨一點!」他們都是很謹慎的人,每一句話,都要相互猜度衡量。

  同樣漆黑的瞳眸,相互對望。一雙看似明澈,實則慧光流轉;一雙映著陽光的暖意,卻仍然冰冷如寒潭。她的目光似要透過他的眼,望進他的心底。他的目光似要透過她的身體,望住她的靈魂。空氣中,寂靜無聲。

  風起,不知從哪裡捲了一片葉子來,漂浮在他們對望的視線之間。漫夭抬手,碧綠的葉片落在她潔白如玉的掌心,煞是好看。容易讓人產生衝動,想要將那片葉子連同那只纖細美麗的手一起握住。

  宗政無憂收回目光,轉頭繼續看窗外園子的風景,視線飄移,怎麼也無法鎖定一處。

  漫夭微微抬眸,望向天際浮雲,蒼穹無盡。與她相處,會讓人覺得累麼?如果可以,她也想活得簡單一點。可是,在這個世界,跟皇室之人打交道,如果不夠聰明,隨時都有可能丟掉性命。她淡淡勾唇,自嘲一笑道:「曾經……有人說我,就像是一面鏡子!」鏡外之人如何待她,鏡中的她,就會回以同等的對待。因為她是自我保護意識極強的人!就算被傷害,她也不會恨,而是選擇忘記,徹徹底底的忘記。因為恨一個人,也需要付出感情,會累。

  鏡子?!宗政無憂怔了一怔,眉梢一挑,道:「聽你這麼說,倒還是本王的不是咯?」

  漫夭淡笑道:「不敢!只不過殿下你,處處報以試探之心,叫我如何……回以坦誠?」

  宗政無憂眸光在她面上流轉,這一次,她的目光坦然,而坦然背後,有著來不及收起的滄桑。他定定地看了她許久,忽然笑了起來。漫夭凝目蹙眉,被他笑得不明所以。

  宗政無憂突然執了她的手,漫夭身子一僵,就那樣被他拉著往回走,聽他一邊走一邊說道:「你身子初癒,還需多休息。」

  她真的是無法跟上他思路的轉變速度。他的目光,又是那樣的溫柔,但是沒有絲毫溫度,一如他的手,冰冰涼涼。她忽然在想,要怎樣的溫暖,才能讓這樣一隻手回復正常的溫度?

  宗政無憂扶她回到床上,見她一直望著他牽著她的手,若有所思的模樣,便問道:「怎麼,不習慣?」

  不是不習慣,是非常不習慣!他的喜怒無常,她可以適應,但他不時的溫柔,卻讓她有些無所適從,跟不上他的節奏。她尋找措辭,緩緩開口,「殿下……」

  「以後無人之時,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不可辯駁的語氣,這一次,他說得認真。放柔了聲音,又道:「慢慢就會習慣。阿漫你……先休息,我下午再來看你。」說罷放開她的手,淡雅一笑,不待她說什麼,已經轉身離開。勾了勾唇,也許習慣一個女人,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難,順心而為。

  漫夭輕倚床欄,指尖還殘留著他的冰冷,目光望向他漸漸遠去的清雅背影,怔怔出神。回想著每次見面時,他的不同之面。第一次,皇宮大殿之中,他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其實是暗中與皇帝較勁,究竟是什麼樣的恨,會令一個人用這樣極端的方式避免見到自己的父親?第二次,他冷漠深沉,行事狠絕,視女子為蛇蠍,卻為非一母所生的九皇弟手下留情;第三次,隴月茶園,他一眼看透她設計暗黑玄關通道之巧妙,一句「琉璃目,月華人」對於她的稱讚不流於俗氣,「女子當如是」更是一語道破她女扮男裝的事實。遍嘗果茶,眸光黯淡了光華,以及被掩藏在眼底深處的懷念與哀傷,究竟是為了什麼?那半月間流連茶園,清蕭孤寂的身影,偶爾抬眸注視她的眼神,帶著探究與期待。最後一日說她身為女子應該在家等待嫁人生子,卻又在她違反現代女子理念的回答中,他毫無驚訝之態,笑著說要教她下棋。這些細細想來,也許每一步都是他的精心試探。可他為什麼要如此費盡心思,尋找一個現代人?



第二十二章         坦誠相待

       午膳很豐盛,但只她一個人用,沒什麼意思,就隨便吃了點。不知泠兒現在情況如何,宗政無憂該表的誠意也差不多該到了吧?

  「主子,主子——」說曹操曹操到,一個人影飛奔進屋,直撲到她床前,神色緊張地問道:「主子,那個可惡的太子沒欺負到你吧?」

  漫夭搖了搖頭,手撫上泠兒帶著青紫淤痕的面頰,十分抱歉道:「對不起,連累你了。」

  泠兒眼眶一紅,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著頭,一臉愧色道:「都是我沒用,不但沒盡到保護主子的責任,還讓主子為我的事操心。」

  漫夭伸手拉住她,語氣輕柔道:「不是你的錯,快起來!你知道我不喜歡別人下跪的。」

  隨後進屋的宗政無憂瞇起鳳眸,果然是一面鏡子麼?只有給她真誠,才能收穫她的真誠?他吩咐人帶泠兒下去敷藥休息,然後坐到床邊,淡淡笑著說道:「你的人都已經放出來了,這陣子,你先在這裡住下……會比較安全。茶園解封之事,再等些日子罷。」

  漫夭微微一笑,很誠懇的道謝:「謝謝你……無憂!」

  宗政無憂眸光一亮,笑得十分清雅,問道:「有沒有興趣,陪我下盤棋?」

  他開始懂得徵詢別人的意願了嗎?漫夭欣然笑道:「好啊。」

  兩人臨窗而坐,依舊是她紅子他黑子,各歸其位。宗政無憂略做思索,用輕緩的語調道:「阿漫,我們來玩個遊戲吧!誰吃掉對方一個字,就可以提出一個問題……無論是什麼樣的問題,對方都必須回答。如何,敢不敢玩?」

  漫夭抬頭,對上那雙如幽潭般深邃的眼,那眸底的計量仍在,卻很坦然。雖明知他的目的,但兩人棋藝相當,這種玩兒法還算公平,且他救回園子裡的人,也算是表了誠意。所以,她應了。

  整個屋子只有他們二人清淺的呼吸聲,院中空無一人,很安靜。當第一枚紅子被吃,宗政無憂抬眸望她,目光灼而亮,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你來自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的年代如何稱呼?」

  問的簡單而直白,但這個問題,其實包含了不止一個,第一句是半猜測。漫夭回答:「二十一世紀。」她抬手,紅子落,黑子被吃。她問:「你母親,也是來自二十一世紀?」

  宗政無憂一怔,同樣是一句話,問出了不止一個問題,他半瞇著眼睛,問道:「你怎知不是我?」

  漫夭淺笑道:「如果你是現代人,你會在果茶茶單遞到你手中的那一刻,就有所反映,而不是一直小心謹慎的試探。」

  宗政無憂點頭,道:「那你又如何確定是我母親?」

  漫夭笑道:「和你之前一樣,猜的!其實你也不確定我是否和你一樣,只是認識從那個世界穿越而來的人。下一個問題。」

  宗政無憂目露讚賞之色,看來跟這個女子打交道,與其費盡心思還不如簡單一點。於是,問道:「你是怎麼來的?」

  漫夭握住棋子的手一頓,緩緩地垂了眸,淡淡道:「死了……醒來之後,靈魂就已經進了這具身體。」

  微風拂過,髮絲輕揚,她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嘴角微微翹起,含著一抹淡淡的諷刺。宗政無憂微愣,忽然很想知道這樣一個女子究竟是怎麼死的?他想著也就問了出來:「你在那個世界,因何故喪命?」

  漫夭抬眸看了他一眼,蹙眉道:「這是另一個問題!該我問你了。你母親……是怎麼死的?」

  宗政無憂身子一震,手中的棋子被握得很緊,目光瞬間冷卻下來。漫夭直視著他,直覺他那邪美雙眸眸底遽然湧現的冰冷背後,有著不為人知的傷痛。她忽然淡然一笑,道:「這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就當做是……你不問我死因的交換。」

  宗政無憂詫異地望著她,緩緩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來,面對著窗外,深吸了一口氣,道:「如何才能去你們那個世界?從那裡來的人,在這個世界意外身亡,還能否回去?」

  「不知道。」漫夭怔怔地望著棋盤,這才是宗政無憂最想知道的答案吧!可惜,她真的不知道。因為她沒想過要回去,那個世界,沒有值得她留戀的東西。

  不知道?真的沒人能給他答案嗎?宗政無憂皺眉,道:「你從來沒想過要回去?不會想念你的父母親人嗎?聽說那個世界和平美好,人可以活得很簡單。沒有皇權陰謀爭鬥,一夫一妻,人人平等相待,堪稱完美。」他的母親在他小時候曾經那樣說過。

  漫夭靜靜地轉過身子,背靠著牆,頭微微往後仰,眼睛望著雕花房梁,眼神空茫,語氣淡漠嘲諷,道:「沒有哪個世界是完美的。人性貪婪,追名逐利永遠都無可避免。商場之中,爾虞我詐,陰謀算計,比比皆是。而一夫一妻,不過是個制度,自古以來,男人喜新厭舊,負情薄倖,沒錢的招小姐搞外遇,有錢就包二奶養情人,借公事之名,連妻子的葬禮都懶得參加,卻在國外與情人風流快活……人性本如此,何來美好可言?」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間說了這麼多。有時候,她真的很消極,感覺活得累,活得沒有希望,心裡空空蕩蕩,但她還是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宗政無憂一怔,母親一直掛念的世界,也有如此多的不堪?其實這個女子說得也沒錯,人性本如此,到哪裡都一樣。望著女子淡漠的表情,聽她說著似是與她無關的話語卻明顯牽動了她內在的情緒,即使她努力壓制,他仍然能夠感受到她語氣中隱藏的悲涼。他忽然俯下身子,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她薄涼的嘴角,望著她的眼睛,柔聲說道:「凡事都有例外,不是每個男子都如你所說的那般不堪。」

  他的眼神是褪去冰冷的溫柔,聲音清雅如天籟,彷彿有著讓人無法懷疑的魔力般。她心一顫,低喃道:「是嗎?真的會有例外?我曾經也這樣以為,但可笑的是……」她清澈的眼底突然湧現的傷感,讓他明白她曾經被傷害過。彷彿有一根刺在不知不覺中扎進了心尖,有些細碎的疼。不等她說完,他低頭吻上她的唇。

  漫夭身子一震,不同於園子裡的狂烈,也不同於上午的故意作弄,這個吻,帶著令人心安的溫柔,彷彿在吻一個希望早日痊癒的傷口,讓人生出一種感受到情意的錯覺。她不受控制地閉上眼睛,放任自己去感受這片刻的美好。

  宗政無憂感覺到她的放鬆,用手捧著她的臉,越吻越深,欲罷不能,直到感覺她快要窒息,才放開了她,皺著眉,轉過頭去,呼吸有些粗重。

  漫夭扭頭朝相反的方向,大口呼吸,喘息急促,心跳得很快。

  午後的陽光很溫暖,微風細細吹拂,撩動兩人髮絲,糾結纏繞。一時間,都不出聲,一直就維持著那樣的姿勢,久久不動。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0:42 PM

第二十三章         人生滋味

      兩日後,江湖第二大暗殺組織烏嘯門被滅,所有門人自江湖絕跡,宗政無憂未曾動用任何朝廷勢力,誰也不知他是如何辦到的。關於刺殺一案,因離王不追究,最終不了了之。

  漫夭就這麼在離王府住了下了,一過就是十日。宗政無憂多半時候看上去都是冷冷的,彷彿那種冰冷早已深入骨髓,偶爾會靠近她,但沒再有過分的舉動。不再是處處試探的宗政無憂,相處起來,其實也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難。

  她所住的園子他為之起名為「漫香閣」,每日他都會與她下一盤棋,聽她講那個他不熟悉的世界,他會很安靜,就算是說到飛機和炸彈,他也是面無波瀾,很少提出疑問。

  這日上午,風和日麗,兩人在院中對坐品茗。極品西湖龍井,清香四溢。她輕啜了一口茶,忽然想起什麼,問道:「無憂,你那日在茶園……點了所有的果茶,到底在找什麼?」

  宗政無憂微微一愣,隨後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你可知有一種茶水,不,應該是……飲料。喝起來很苦,但又有些甜……顏色很深……」

  又苦又甜,深色?「咖啡?」

  「咖……啡……?」宗政無憂重複了一遍,語聲極輕極緩,似是在努力地回憶著什麼。過了許久,他才點了點頭,道:「似乎……是叫做咖啡!我的母親,在生病之前,很喜歡喝。那時,我……四歲,不明白她為何會喜歡那種味道。」母親說:苦中帶甜,如人生滋味。縱是心有千般苦,也還有一點甜。而他,就是母親生命中的那點甜。可如今,他卻只覺人生苦澀無盡。

  宗政無憂的語氣多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傷感,他很少提到他的母親。漫夭看著他沉浸在回憶中的眼,冰冷背後暗藏著思憶的傷痛,讓人禁不住心疼。聽聞宗政無憂的母親雲貴妃曾是臨天國第一美人,死於十三年前,曾數年間寵冠後宮,後因朝廷內亂,帝王為平衡朝局,納妃冊嬪,以致雲貴妃抑鬱成疾。臨天皇遍請天下名醫,三年後,病情剛有好轉,卻突然離世。

  這看似對什麼都不在乎的男子,其實也曾擁有過豐富的感情吧?所以,他才會喜歡聽她講二十一世紀的事,以此安慰自己,他希望他的母親離開這個世界還能回到另一個世界好好的活著。他該有多愛他的母親?!他的心裡,究竟藏著怎樣的傷痕,才會讓他變得這樣冷。

  「七哥!」九皇子手搖折扇,大步流星地朝他們走來,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了。見宗政無憂面色淡淡的,便揚了揚眉,笑道:「咦?!怎麼我一來,都不說話了?璃月,你們剛剛在聊什麼,不會是在說我的壞話吧?」

  漫夭抿著的唇角微揚,輕笑不語。住進離王府之後,常常見過,早已相熟,連簡單的禮都免了。宗政無憂自顧自地喝茶,只當沒聽見。

  九皇子討了個沒趣,也不著惱。慢悠悠地為自己倒了一杯水,方道:「今天是神御軍大軍凱旋之日,外面可熱鬧了!聽說父皇準備加封傅籌為『衛國大將軍』,手握三軍,位比諸侯。七哥,看來你又要進宮了!」

  宗政無憂靠著椅子,懶懶地望他一眼,道:「他受冊封,與我何干?」

  九皇子道:「當然有關係,當初二十萬大軍被困,險些全軍覆沒,要不是七哥你的妙計,他哪會有立功的機會!」

  宗政無憂哼笑一聲,淡淡嘲諷道:「即使沒有我,他也一樣可以破陣退敵,大敗北夷國,直搗黃龍,凱旋而歸。」

  九皇子一愣,不解問道:「不會吧?如果是他自己就能辦到的事,為何還要向朝廷求援?」

  宗政無憂輕啜了一口茶,神色清冷,沉聲道:「倘若沒有我分他一半功勞,你以為……他得勝歸來,能掌三軍大權?」

  漫夭只聽不語,心中暗道:若果真如此,那位傳言勇猛無匹的將軍算得上是有勇有謀,不禁懂得戰術,更是深諳權謀之術。如此一來,既可大敗北夷國建立不世之功,又可免受帝王猜忌,臨天皇若稍有一點野心,必會授他以軍之大權,當真好計謀!此人,不簡單!而宗政無憂與之相隔千里,卻能根據形式變化,將一切看得這般透徹。這樣的兩個人,若有朝一日成敵對,不知誰勝誰負?

  九皇子也是一點就透的人,他皺起眉頭,忙道:「原來傅籌的心機,如此之深!七哥,你得想想辦法啊,這軍權落到他手上,可不是好事,萬一以後,他有異心……」

  宗政無憂冷聲道:「這些事,自有人會操心!」

  九皇子見他神情冷淡,識趣的打住。端起茶杯欲飲,還沒遞到唇邊,目光不經意落到漫夭扶著杯子的手,修長纖細的手指,瑩白如玉,暖黃光線映照著淡粉色的指甲,看上去光芒潤澤,直想將那隻手捧到自己的手心裡呵護著。他眼眸一亮,也沒多想,執起她的手,湊上去仔細欣賞,驚歎道:「我今天才發現,原來璃月的手,長得這麼美!」

  漫夭倒沒覺得有什麼,畢竟在從前,握手是正常的禮節。宗政無憂眸光一沉,看九皇子一個勁兒地湊近,一張臉都快貼上女子的手了,而她半點掙脫的意思都沒有。他抬頭望了望天,忽覺今日天氣有些悶,無端的讓人心頭堵得慌。倒了一杯茶,一口飲盡,涼茶果然比新沏的茶多了一絲苦澀的味道。他劍眉一皺,放下手中的杯子,不自覺就重了幾分。漫夭微愣,有些奇怪地抬眼看他。

  九皇子似沒聽見,仍一個勁兒地研究她的手,彷彿在思索著什麼,忽然說道:「啊?!好像前陣子,我也見過一名手長得特別美的女子!是誰來著……我想想啊……」

  漫夭心中一驚,就在兩個多月前,離王府門口,他曾稱讚過她的手!



第二十四章         奉旨入宮

  漫夭不著痕跡地收回手,九皇子還在努力回想,這時,門外遠遠地一聲高呼傳來:「聖旨到——離王接旨!」

  九皇子一聽,立刻忘了剛才正琢磨之事,回頭笑道:「七哥,我說吧,看……來了!」

  宗政無憂冷冷地瞥了眼門口,面無表情。陳公公進來後,硬著頭皮宣旨,也不等離王跪聽,他知道就算等也等不到。

  聖旨無非就是說宗政無憂此次獻計退敵有功,如今大軍凱旋,要論功行賞。宗政無憂冷笑,對陳公公道:「你去回話,就說是本王說的,以後別有事沒事召我進宮,就是對我最大的賞賜!」

  陳公公聽得「撲通」一聲跪下,緊低著頭,聲音中透著絲絲蒼老之感,道:「老奴不敢!陛下有旨,待老奴宣完旨意,需在王府跪等王爺入宮。還望王爺念在老奴曾盡心侍候貴妃娘娘和王爺多年的份上,體諒老奴這一把老骨頭,就別再跟陛下置氣了,早些進宮吧!」陳公公曾是雲貴妃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直到雲貴妃離世之後,才被調往臨天皇身邊。

  他又來這一套!上次是老九,這次是陳公公,下一回又會是誰?宗政無憂雙眉一擰,眸光遽冷,手握緊茶杯,一個用力,只聽「砰」的一聲悶響,杯子被捏碎,青瓷碎片深深扎入掌心和指間,刺痛入心,他卻已然麻木沒有知覺。一揮手,將碎裂的瓷杯狠狠地甩了出去。青花瓷片砸在潔白的地磚,碎成更細的殘片,帶著殷紅的血絲,觸目驚心。

  「七哥,你這是做什麼?」九皇子大驚,飛快地掠了過去,欲查看他手上的傷勢,卻被他拂袖揮退。

  「王爺,您這是何苦呢?」陳公公眼眶都紅了,無奈歎道。

  漫夭一震,這樣的宗政無憂,她還是頭一回見。明明該是憤怒之極的表情,但他眼中除了淡漠和冰冷,其它什麼都看不出來。他的心裡究竟埋藏著怎樣的傷痛,需要他以傷害自己的方式,以求身體的痛來緩解心裡的痛?她的心彷彿有什麼被觸動了一般,有些微的疼痛細細碎碎的蔓延開來。子女對父母的依戀是天生的,他們會渴望父母的溫暖,希翼得到他們的愛和關懷。可宗政無憂為何對臨天皇的寵愛有著如此深的恨和厭惡?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自己的手,只淡淡望住陳公公,沉聲問道:「那些話,是他讓你說的?」

  陳公公低下頭去,仍然能感受到來自頭頂的沉重壓力,歎了口氣,抬起的眼有著悲傷和無奈,道:「王爺,陛下有他自己的難處,他是愛您的!他對貴妃娘娘的感情,誰也比不上,當年的事……」

  「夠了!!」宗政無憂突然一聲厲喝,打斷陳公公未完的話。他面色蒼白,雙目陰沉邪冷,顯然已經動氣,冷聲道:「看在我母親的情份上,此次,饒你不死。倘若今後再敢提起,本王……定不輕饒!冷炎,送陳公公!」

  陳公公站起身,望著眼前與貴妃娘娘有著一模一樣面容,曾經聰慧善良的七皇子,陳公公過早衰老的面容沒有任何驚懼,只眼中有著濃濃的擔憂與無可奈何。再次歎了一口氣,望了眼一旁愣神的漫夭,緩緩道:「陛下還有口諭,如果王爺不放心留璃月公子一人在王府,可帶他一同前往。老奴還要去容樂公主府宣旨,就先告退了。」

  漫夭一怔,自宗政無憂抱著她出刑部大牢之後,外界便有無數流言,稱離王不近女色的原因是他好男色,近來看上了攏月茶園比女子還美的璃月公子,趁其身陷牢獄之機將其接入府中。甚至還有人說,這次刺殺其實是離王自己搞出來的,目的就是帶她回王府。不用想,這必定是太子散播的謠言。可臨天皇,讓宗政無憂帶他進宮的目的是什麼?還有,陳公公方才說要去......容樂公主府宣旨?漫夭心中大驚,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她心頭擴散。

  九皇子攔住陳公公,難得有幾分敬重,道:「公公請留步!公公說要去容樂公主府宣旨,難道容樂長公主也要進宮?該不會今日封賞將士之後,還要為她開辦一個選夫宴?沒這麼快吧,還沒到六月之期呢!」

  陳公公道:「老奴只是奉命宣旨,其它的,老奴也不甚清楚。不過,雖說陛下許了六月之期,但和親之事不宜拖得太久,這些日子,陛下一直為此憂心難眠。若借此機會,讓公主與名單上的人都見個面,也能增進些感情。九殿下既然在名單之內,就該多為陛下分憂才是!老奴告退!」

  陳公公走後,漫夭黛眉緊皺,難道臨天皇真要收回六月之期的承諾?幸好在泠兒他們兩回府之前,她有叮囑他們如遇宮中之人如何應付。只是,讓人頭疼的是,璃月公子要進宮,容樂長公主也得進宮……希望不會出大問題就好!

  九皇子拉住宗政無憂,急急道:「七哥,這可怎麼辦?萬一容樂長公主選中我了,你可得幫我!」他那表情,就好像容樂長公主是洪水猛獸一般。漫夭不禁蹙眉問道:「九殿下這般擔心被容樂長公主看中,就因為她容貌醜陋?」

  九皇子道:「我不喜歡醜女是真,但也不全因為這個。這女人嘛,在外面怎麼看著都好,娶回家了,麻煩事就多,所以,我現在還不想娶妻……不過呢,如果換做是璃月你這樣的美人兒,那就另當別論了!」說著他一臉誕笑,人就已經湊過去了。

  漫夭還沒來得及閃呢,已經被一隻大手一把扯開好幾步遠,她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詫異抬頭,只見宗政無憂眸光一閃,迅速垂下眼簾,面無表情,語氣淡淡道:「去準備,一會兒隨我進宮。」

  漫夭看了眼衣袖上的殷紅血跡,皺著眉,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九皇子道:「七哥,你把人家衣服弄髒了,惹她不高興了。」

  宗政無憂這才看了眼自己的手,神色淡漠,彷彿那些傷口與他無關似的,繼續坐下若無其事地喝茶。九皇子看了眼他受傷的手,無奈道:「我也回去準備了。七哥,你別忘了處理傷口啊。」

  九皇子離開片刻之後,漫夭回來時,還穿著那件衣裳,手中拿著布巾,端著一小盆水,在他身邊坐下。輕聲道:「手,給我。」

  宗政無憂一震,她皺眉不是因為他手上的血染了她的衣袖?!對上她明澈如水的眸子,那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擔憂,異常真摯。他不自覺地向她攤開掌心,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漫夭的心輕輕一顫,傷得這樣重,他竟然還是這般淡然無謂的模樣!

  宗政無憂怔怔地看她細細為他清理傷口,將那些深入肌膚的殘渣碎片逐一挑出,表情格外認真,似是在處理一件與她有著莫大關聯的事件。她的動作輕柔,令那些傷口處傳來的絲絲痛感彷彿化作了一種說不清的複雜情愫在心頭一點點漫過,有些溫,有些暖。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溫暖的感覺了。

  「阿漫……」他不由自主地輕輕喚了她的名字。

  「嗯?」漫夭抬眼看他,一眼便望見了他眼中來不及收拾起來的柔軟,那是褪去了所有冰冷的表情,有著她從未感受過的真實。

  宗政無憂一對上她那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眸子,迅速轉過頭,收斂心緒,垂眸淡淡道:「速度快些,該進宮了。」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wyjnmytw 於 2012-3-27 10:46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再次相遇

  皇宮,張燈結綵,熱鬧非凡。臨天皇於乾坤宮外犒賞三軍,所有有功之士皆論功行賞,唯離王遲遲未到。

  近黃昏時分,一輛華麗馬車披著夕陽餘暉,緩緩駛過數道宮門,直入皇宮內城,無一人攔阻。漫夭無語望向坐在對面的俊美男子,上午到黃昏,這就是他所說的……速度?看來宗政無憂比她更討厭進宮!

  「吁——」馬車行至內城一條僻靜的宮道,突然有一名黑衣男子出現,跪攔馬車,神色焦急道:「王爺,屬下有要事稟告!」

  車內宗政無憂一聽這聲音,便知是九皇子的貼身侍衛冷寒,不禁皺眉,道:「講。」

  冷寒忙道:「啟稟王爺,九殿下因拒絕陛下的賜婚,觸怒龍顏,被杖責一百,關入了幽思宮。」幽思宮,專用於幽禁犯了重大過錯的皇子或公主之地,通常進了那裡的人,即便是能活著出來也都只剩下半條命。

  宗政無憂面色微變,道:「何時之事?」

  冷寒應道:「半個時辰前。」

  宗政無憂又問道:「他……陛下現在何處?」

  「回王爺,陛下在御書房。」

  賜婚?漫夭一驚,九皇子在她名單之內,若是賜婚,那必是與她相關!臨天皇貴為一國之君,既然應了半年之期,就算不想遵守,應該也不會如此光明正大的違背承諾,在許諾她可親選夫君之後,卻又擅自做主賜婚!莫非……此事已生變故?她料到自由的時日維持不了半年,但也沒想到會如此之快,還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難道,她真的這麼快就要嫁人了嗎?不覺抬眼看宗政無憂,只見他劍眉輕鎖,正好也看了過來,漫夭知御書房不是誰都能進的,便起身道:「你去吧,我想下去走走。」

  宗政無憂微微思索後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塊精緻的玉牌遞與她,道:「晚宴設在宜慶殿,你可以持此令牌找人帶你先過去。」

  漫夭接過玉牌,玉身碧綠通透,冰涼潤澤,一看便知是極品好玉,上面刻有一個「離」字,她握在手心,笑著點頭下車。宗政無憂一直在望著她,那眼神幽深無盡,看不出他的心思。車簾放下,馬車便直奔御書房方向而去。

  此地道處偏僻,風景卻極好,也很安靜。漫夭握緊手中的玉牌,看馬車與車內完美如仙的男子一同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心中突生悵茫之感。她在原地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一個人順著宮道慢慢地走著。想到賜婚之事,心裡有些煩躁,再也沒有初入京城時的淡然無謂了。

  不知走了多久,似乎越走越偏僻,她想找個人問路,但四下裡無人,只得再往前走了走,這時,右手邊一道宮牆內隱隱有談話聲傳來。她頓下步子,側耳細聽。

  一名男子道:「烏嘯門被滅,恐怕以後,我們出再多的銀子,也無人敢接這筆生意。」

  這聲音……是臨天國太子!那些黑衣人果然是他派來的。

  另一人道:「是啊,想不到離王在暗中的勢力竟如此強大!太子,微臣有一事不明,離王既然知道此事乃太子所為,為何這麼輕易的就將此事壓了下去?」

  太子道:「余大人有所不知,當年雲貴妃後宮獨寵,有無數人想要她的命,在她懷孕期間遭遇刺殺,本太子的母妃為救她而丟了性命,雲貴妃在母妃臨死前,向母妃承諾會好好照顧我,保我一生平安。」

  余大人道:「原來如此!照這麼說來,離王要遵循母願,應該不會與太子爭奪皇位才是。」

  太子道:「老七是無心皇位,但父皇一心想讓老七接掌皇權,他若不死,本太子遲早會被父皇削去太子之位,貶為庶人,甚至性命不保。所以,老七必須死!」

  余大人道:「今日一早,陛下接到啟雲帝發來的國書,啟雲國上下對於和親公主被拒一事十分不滿,要求我國給一個合理的解釋,並盡快落實此事。陛下為此已是燋頭爛額,定會想辦法逼離王迎娶容樂長公主。如果這樁婚事真的成了,對太子您可是大大的不利呀!」

  「這一點不必擔心。以老七的性子,他不願意的事情,父皇做什麼都沒用。哼,父皇一心想助老七培植勢力,哪知人家根本不領情。」

  「那太子認為,此次陛下會將容樂長公主賜給誰呢?」

  「父皇自然想賜給老九,老九是老七的人,他娶了公主得了啟雲國這個強大的後盾,對老七當然有利。但是,依本太子估計,啟雲帝應該更偏向於此次滅北夷國大勝而歸的名將傅籌。」

  「太子分析得極是!傅籌已被封為『衛國大將軍』,如果我們能將他拉攏過來,您的地位會更加穩固。」

  「嗯,這件事由你來安排……」

  漫夭聽得心驚,原來皇兄已經得知此事並發來國書,她竟一點也不知情,這些天她一直待在離王府,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臨天國太子說的沒錯,不能和親與離王,皇兄必定會選傅籌,那個傳聞中滿身煞氣勇猛無匹,且心機深沉的少年名將!而她,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除非……宗政無憂改變主意。想到此,漫夭心中一震,她到底在想什麼,竟然希望宗政無憂能娶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希翼?是因為熟悉了吧,所以覺得放心。她自嘲一笑,正待離開,不小心踢到碎石子,發出輕微的聲響,卻驚動了裡面的人。

  「誰?」宮牆之內的太子二人驚得站起,立刻躍出牆外查看,卻沒見到一個人影。

  旁邊另一道宮牆內,被繁密的枝葉遮擋的高大樹幹之上,還沒反應過來已被帶上此處的漫夭被人用手捂著嘴,瞪大了眼睛。她看不見身後的人,但能感覺到對方並沒有惡意。

  「奇怪,剛才明明聽到有聲音。」

  太子道:「這裡如此偏僻,應該不會有人,或許……是我們聽錯了。走吧,晚宴過不久就要開始了。」

  漫夭聽著沉重的步子漸行漸遠,仍舊一動不動,很安靜地待在樹幹之上,身後的男子慢慢放下手,也沒有任何動作。過了半刻,宮牆外再次傳來聲音:「太子,看來真的是我們聽錯了。」

  「嗯。走吧。」

  漫夭淺淺勾唇,直到確定太子二人這回是真的離開了,這才轉頭看向身後之人,這一看,不禁詫異道:「是你?!」



第二十六章  傳言有誤

  英俊的面容,溫和的表情。男子微笑著望她,在她耳邊輕道:「我們又見面了!」

  漫夭離開男子的懷抱,道:「你又幫了我一次。謝謝!」她雖有輕功,但對這個皇宮不熟悉,若無此人相助,她不確定能否躲過此劫。

  男子清雅無謂地笑了笑,道:「你如何知道他們還會回來?」

  漫夭略帶嘲諷,道:「以太子的猜疑之心,若不經過確認,斷不會如此輕易認定是他自己聽錯了。」

  男子笑問:「你似乎很瞭解太子?」

  漫夭淡淡道:「有些人,只需一眼,便能看出對方是屬於哪一種人。」

  她說著離開樹幹,輕輕一個縱躍,白衣飛空,身姿優雅飄逸,如仙一般,在即將落地之時,旋身回頭,衣袂在空中旋起一道道弧,柔美之極。她抬頭望向樹上的男子,淺淺一笑,美眸流光閃耀,那一剎那,漸漸暗下的天空似乎在瞬間被那一個笑容點亮了!男子呆了一呆,也隨之躍下,動作俊雅瀟灑,頗有興趣道:「那你看我……屬於哪一種?」

  漫夭看著男子的眼睛,目朗如星子,看上去溫和有禮,但她直覺這不是他的全部。可怎麼也看不透那溫和背後的表情。於是,她只說了八個字,「謙和有禮,溫潤如玉。」這是這名男子給她的第一印象,儘管不見得正確。

  男子笑著點頭,似是對這個評價非常滿意。兩人走了一會兒,很快便到了宜慶殿附近。男子突然停下,似是想起了什麼,望著她,很認真的表情,說道:「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說看。」在不確定具體事件前,她不輕易許諾。

  男子靠近他,壓低聲音道:「不要告訴任何人,你曾在十幾日前見過我。」

  「好。」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但還是毫不猶豫的應了。心中暗道:此人似是對皇宮很熟悉,他究竟是什麼人?這個時侯出現在宮裡,莫非,他是應詔入宮的貴族子弟,她手中名單上的男子之一?是與不是,相信很快便會揭曉。

  男子薄唇輕揚,笑得清雅之極,漫夭亦回以微笑。

  宜慶殿宮牆之外,映入突然出現之人眼中便是這樣一幅情景,兩名俊美非凡的男子挨得極近,望著對方的眼睛相視而笑,彷彿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一般,笑得毫無防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大殿走廊之上宮燈高高掛起,燭火通明。五月的晚風吹拂而過,帶著一絲寒涼的氣息,直入人心底。

  漫夭不自覺地一個激靈,轉頭一看,前方不遠處,宗政無憂雙手背在身後,下巴微抬,薄唇輕輕抿著,斜目望著他們二人,眸光清冷。她笑容微微一僵,上前道:「你已經到啦?九殿下的情況如何?」

  宗政無憂沒有立刻回應,只垂了眸,片刻後又抬起,重新望著她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緒,淡淡道:「外傷,不礙事,已遣人送他回府。」說罷對身後的冷炎道:「吩咐下去,人已經找到了。」

  冷炎領命,離去前目光複雜地望了漫夭一眼。漫夭一愣,他派人去尋她了?也對,她耽誤了得有半個多時辰。看著他變得淡漠的表情,她忽然生出想要解釋的衝動,抱歉地笑了笑,道:「我不小心迷了路,幸好遇上這位公子……」真是爛俗的理由,但卻是實情。

  宗政無憂眉梢一挑,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那眼神似是要將她看個透徹,令原本坦然的她頓生心虛之感。宗政無憂緩緩垂眸,目光落在她左手之上。漫夭一震,忽然想起他的玉牌還握在她的手中,那麼,對於他,她迷路的理由似乎就顯得荒唐可笑。罷了,她漫夭行事何時需要向他人解釋了?輕笑搖頭,唇角帶著淡淡的自嘲,將手中的玉牌遞還與他。

  宗政無憂並未接過,只淡漠著神色,掃了眼漫夭身後的男子,慢聲道:「你幾時與名震天下的傅大將軍如此相熟了?」

  傅大將軍?漫夭一怔,回頭望向身後溫文爾雅的男子,只見他上前兩步,謙和有禮地笑道:「離王過譽,本將也是托王爺之福,才有今日聲名。若說名震天下,本將遠不及王爺。」

  能在宗政無憂面前自稱「本將」之人,除了手握三軍位比諸侯的衛國大將軍,還能有誰?!傅籌,他竟然是傅籌!漫夭怔住,她怎麼也無法將這名溫文爾雅的男子與滿身煞氣勇猛無匹的傅大將軍聯繫到一起!傳言,果然不可信!!她尷尬一笑,微微拱手道:「原來是大將軍,璃月失禮了!」難怪他會讓她為十幾日前的相見保密,一個將軍提前還朝,卻不向皇帝稟報,這可是欺君大罪!

  傅籌托了她的手,道:「怎得又如此生疏客氣了?」他笑得溫雅親和,讓人如沐春風。又道:「你就是攏月茶園的璃月公子?聽聞你的茶園設計美輪美奐絕妙無雙,我真想見識一下。」

  漫夭手一僵,低眸淡淡地笑了笑,並未說話。傅籌見她笑容中隱有憂色,道:「璃月不必憂心,倘若有機會,我會替你向陛下求情。」

  漫夭也沒多想,只誠懇地說了聲:「謝謝!」

  宗政無憂望著他們二人相觸的手,眸光愈冷,語調深沉道:「傅大將軍當真是神通廣大!雖身在邊關疆場,卻連京城一家茶園被封這等小事都能瞭如指掌。」這句話看似簡單,但若是深究下去,便會招人起疑心。

  「離王此言差矣!茶園被封雖算不得國家大事,但王爺遇刺卻是非同小可,如今街頭巷尾皆在談論此事,本將入城又豈有不知之理!」傅籌淡雅一笑,說得理所當然。

  宗政無憂勾唇冷笑,目光犀利,沉了沉聲道:「哦?將軍得勝還朝,不入宮見駕,還有空去聽市井傳言?這倒是新鮮!本王聽聞東郊之地風景極好,將軍可有去瞧瞧?」

  傅籌面色一變,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漫夭,漫夭一愣,宗政無憂顯然有所指,東郊客棧之事她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況且先前她也不知那名男子就是傅籌。

  傅籌道:「本將也曾有此聽聞,待他日得空,定要好好去游賞一番。如離王不嫌棄,本將到時邀請離王同行。璃月公子若肯賞臉,也一併同游,可好?」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傅籌容色有變也不過是瞬間之事,很快便恢復如初,並且還能若無其事地談笑邀請。

  漫夭站在這兩人的中間,雖然笑著,但嘴角卻已然僵硬。她看了眼宗政無憂,還是對傅籌點頭應道:「好啊。」

  宗政無憂斜眼看她,眼中明明有無數複雜情緒,她卻一種也看不透。宗政無憂收回目光,邪眸冷冷地看著傅籌,沉聲道:「去東郊否,是將軍的事,與本王無關。本王既不喜多管閒事,更討厭多管閒事之人!」說著轉身往宜慶殿而去,走了幾步,見漫夭還站在原地,他鳳眸眼角一挑,語帶不耐道:「你還在那做什麼?還不跟本王入殿。」

  漫夭無奈地對傅籌笑了一笑,隨後跟上宗政無憂。拿眼角瞥了眼宗政無憂完美冷俊的側臉,她忽覺心頭軟軟。他真是個驕傲的男子,繞了一大圈兒,其實就是不想讓傅籌插手她的事。

  宜慶殿,晚宴還未開始,遠遠地就能聽見歌舞之聲。他們進殿之時,守在門口之人高呼:「拜見離王千歲!」殿內文武百官皆起身行禮,宗政無憂仿若不見,逕直走到屬於他的桌位坐下,漫夭也不客氣,直接在他身邊落了座。未免引人注意,她一直低著頭,不出聲。

  「你很想茶園盡快營業?」宗政無憂突然在她耳邊這麼問道。

  漫夭詫異抬頭,還未開口,宗政無憂已握住她桌下的手,握得很緊,又道:「倘若真是如此,那……明日,就可以。但是,不准你搬離王府,茶園之事,交給下人去打理。嗯?」

  漫夭彷彿從他深邃邪美的瞳眸之中看到了希翼,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希翼。原來他早就可以辦到!是為了留她在王府,才沒有去辦嗎?

  宗政無憂見她久久不回應,便鬆開她的手,轉過頭道:「不願意……那就算了。」他的面容淡無表情,可語氣,卻似乎帶有一絲淺淡的賭氣意味。

  平常的他,總是淡漠或者冰冷的,偶爾溫柔也讓人感覺不夠真實,怎麼都與「可愛」這個詞沾不上邊,但是這樣賭氣的宗政無憂,卻讓她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突然間親近了許多。漫夭抿著嘴笑了起來,忽覺心情愉悅。宗政無憂皺眉,卻聽她道:「我沒說不願意,是你說的。」

  宗政無憂眼眸一亮,隨即垂下眼簾,卻仍保持淡漠無謂的表情,好似她願不願意留在王府,他一點也不在乎。漫夭仍在輕笑,這時門口傳來一聲:「見過容樂長公主!」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0:49 PM

第二十七章  公主選夫

  鳳紋織錦紅袍,珠簾遮面,雖不比她初到之日大殿之上的新娘妝扮來得張揚,但也相差無幾。束腰纖細,步伐沉穩,那女子的身形竟與她有九分相似!她……不是泠兒!漫夭心中一驚,再看跟在女子身後的蕭煞已回復本來面目,他看了眼漫夭,目光中有些擔憂,有些無奈。

  紅衣女子落座,殿中貴族子弟的目光都望了過來,小聲議論著。

  一名男子面帶輕視鄙意,道:「怎麼還帶著珠簾,肯定是長得太醜,沒法見人!」

  另一名男子搖頭低歎:「看她身段不錯,可惜了!」

  又一名男子探頭,表情誇張道:「你們說她會選誰啊?可千萬別選上我,不然,洞房的時候還得蒙上眼睛……」

  「哈哈哈……」臨天皇未到,他們就那麼肆無忌憚的拿傳言中奇醜無比的容樂長公主說笑。紅衣女子側眸看了眼端坐的漫夭,漫夭回她一記凌厲的冰冷目光,那紅衣女子身子一震,立刻低下頭去。

  自紅衣女子踏入大殿的那一刻開始,漫夭的心一沉再沉,她甚至可以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但她卻無力阻止。她緩緩轉過頭,看著宗政無憂完美的側容,他總是這樣淡漠冰冷的表情,彷彿天底下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入他的心。她微微垂眸,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你為何要拒絕迎娶容樂長公主?也是因為傳言說她長得醜嗎?」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她幾乎要以為他會聽不到。

  宗政無憂自始至終沒看過紅衣女子一眼,他輕啜了口茶,轉眸望她,緩緩吐出三個字:「不喜歡。」

  他說:不喜歡!漫夭勾唇,笑得極盡自嘲。不喜歡什麼?不喜歡自己的命運由他人操控;不喜歡自己的婚姻被當做政治和平的籌碼;不喜歡與一個不愛的人生活一輩子……

  他不喜歡,她也不喜歡呢!可不同的是,他不喜歡就可以拒絕,而她,卻別無選擇!前世被人利用算計丟掉性命還不夠嗎?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仍逃不掉成為他人手中棋子的命運!她眸光漸暗,心中悲涼無比。「無憂,如果……我說如果,如果我是容樂長公主,你……」她話頭頓在那裡,定定地望著他的眼睛,嘴角翹起,看上去似是一副玩笑摸樣。

  宗政無憂笑道:「倘若你是容樂長公主,我會非常佩服你的心機和手段。」

  漫夭心中一震,她竟然忘了,她曾在大殿之上跟他要六月之期,那般有把握說要讓他心甘情願娶她。若她在他的面前是容樂,那她便是耍弄心機故意接近他,為了達成嫁入王府的目的。如他這般驕傲的人,怎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她忽然揚唇,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得極盡燦爛,明媚如春光,將所有的諷刺和傷感都掩藏在那溢滿笑意的唇角和眼底深處,化作無邊的苦澀漫延在心底的每一個角落。

  那樣燦爛的笑容,他還是第一回見,看上去很美,可這種笑容給他的感覺,太過刻意,彷彿只為掩蓋著什麼,並無發自內心的真實愉悅。他微微皺眉,聲音卻是溫柔無比,輕聲道:「阿漫,別這樣笑。我不喜歡!」

  漫夭斂了笑,回復一貫的淡然表情,輕緩的語調悲意暗藏,道:「人生在世,不會每一件事都會為你所喜,有些事,無論你多不喜歡,也要試著接受。無憂,人生……還很長!」生活不會永遠都隨心所欲,他的父皇總有一天會離開他,若他要替他的母親實踐諾言,不肯繼承皇位,那麼太子繼位之後,他的生活是否還能這般如意?

  宗政無憂一怔,她向來沉靜內斂,可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她言語之中發自內心的悲哀情緒,儘管她面容神色看上去那般的淡然平靜。人生還很長,不喜歡也得試著接受,他又如何不知呢!

  「陛下駕到——」

  隨著內侍一聲高呼,所有人跪地行禮,唯宗政無憂仍然安坐。臨天皇自進殿之後,目光一直落在宗政無憂身上,眼中並無責怪之意。「眾卿家免禮平身!今晚君臣同樂,不必拘禮。都坐罷。」

  眾人謝恩,起身落座。傅籌就坐在漫夭的斜對面,她只要一抬頭,總能看到他微笑相望。冗長的開篇過後,臨天皇道:「北夷蠻族常年擾我邊境,百姓苦不堪言。朕曾說,誰能去掉朕的這塊心病,朕,定會重重的封賞。而卿家果然沒讓朕失望!此次出兵,大敗北夷國,傅愛卿立下汗馬功勞,七皇兒亦功不可沒,朕既已冊封傅愛卿為『衛國大將軍』,享王侯待遇,現再賜七皇兒江南千里之地,為爾獨立管轄,凡封地大小事宜皆無需上報朝廷,可自行處置。無憂,你仍居京城即可。」

  賜地千里,獨立管轄,豈不相當於分割出一個小朝廷?眾臣嘩然,太子面色驚變,看了眼刑部尚書,余大人連忙起身道:「陛下,離王雖退敵有功,但賜地千里,我朝還未曾有此先例,恐怕……」

  臨天皇面色一沉,目光犀利,語調深沉道:「先例,總得有人開了才會有。朕今日論功行賞,若不賜地千里,朕還真想不出其他合適的封賞,傅愛卿被封為衛國大將軍,較原先升了三級有餘,但七皇兒之上,除朕之外,唯剩太子之位……太子冊立多年,雖無建樹,但也並未犯下重大過錯,諸位愛卿總不希望朕為了獎賞七皇兒,而廢除太子吧?除非……余愛卿知悉太子近日做過什麼有違倫常之事,因而認為他不配再為儲君?」

  此話一出,欲隨之勸諫的大臣們立刻安靜下來。余大人心中驚駭,慌忙跪下,磕頭道:「臣絕無此意,絕無此意啊!太子向來恭孝守禮,實乃我國之儲君不二人選,請陛下明鑒!」

  臨天皇神色莫測高深地掃了眼低著頭的太子,方沉緩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這麼定了。余愛卿歸位罷。」太子終於舒出一口氣,額頭全是冷汗,桌子底下握住的手仍在不住的顫抖。

  宗政無憂沒有謝恩,反而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眸底劃過一絲深痛的恨意,轉瞬即逝。封地千里,賜他名利與權位,就能換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的心安嗎?

  臨天皇接到宗政無憂的目光,眸色一暗,瞬間收斂心緒,轉向下方的紅衣女子,問道:「公主為何面覆珠簾出席?」

  紅衣女子聞言起身,恭敬有禮道:「啟稟陛下,這是我們啟雲國的習俗,女子出嫁,未行禮拜堂之前,不可讓外人見其容顏。」

  聲音清雅,宛如天籟。漫夭怔住,竟連聲音都與她如此相似,若不是本人,她真的會以為此人才是真正的容樂長公主!皇兄,他可真會挑人!

  臨天皇點頭表示理解,又道:「兩個多月前,朕曾允你半年之期,但今日一早,朕收到啟雲國國書,啟雲帝也希望和親之事早日落定,今日朕特意召大家入宮,公主可趁此機會選定駙馬,也好了卻朕與啟雲帝的共同心願,結兩國百年之好。」

  紅衣女子道:「陛下所言極是,都怪容樂思慮不周。」

  臨天皇笑道:「公主如此通情達理,堪稱女子之典範。」說罷抬手,示意她可以開始了。紅衣女子屈膝行了一禮,轉過身子,緩緩在大殿之中走了一圈,每到一處,那些貴族子弟莫不低下頭,生怕自己被選中。唯有傅籌若無其事地飲了一杯茶,動作自然瀟灑,好似不是他在等著別人挑選,而是他在挑選別人一般。

  紅衣女子走到傅籌桌前停住,蹲下身子,手執精緻瓷壺,為傅籌已空的杯子倒上一杯茶水,纖纖玉指端起茶杯,低頭淺笑著遞了過去。任是誰也都能明白這是何意。

  果然是他!漫夭嘲諷而笑,放棄最受臨天皇寵愛的離王,而選擇軍權在握的大將軍,這也是理所當然之事,但皇兄不該用計謀將她逼入沒有選擇的境地!難怪她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因為皇兄根本就沒想讓她知道。這便是所有人口中給予她萬千寵愛的皇兄,也不過當她是一顆政治中的棋子!相似的身形,相同的聲音,萬人之中難得其一,非一朝一夕可尋。皇兄啊皇兄,他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希望她幸福麼?

  那些貴族子弟們同時鬆了一口氣,一個個都抬起了頭,挺直了腰板,閒坐笑看這位被丑公主選中的少年名將會作何處理?一個手握軍權位比諸侯的大將軍,若是很高興與一個面容醜陋的異國公主結親,必是想借此穩固權勢,野心昭著。可那公主是奉了陛下之命挑選夫君,他若是不高興被選中,便是對陛下不滿。

  傅籌英俊的面容看上去依舊溫和,似乎沒有高興,也並無不高興,無論是從眼神還是面上表情,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他緩緩抬眼,目光越過紅衣女子,投在對面的漫夭身上。只見她垂眸靜坐,淡淡的嘲諷之意流轉在她絕美的臉龐。她的目光也看了過來,清澈的眸子暗藏著點點的憂傷和惱怒。

  紅衣女子的手就那樣停在了半空,抬不起也放不下。傅籌仍然端坐著一動不動,殿內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而尷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傅籌的身上,暗道,莫非他也要學離王拒婚?他雖立有戰功,但違抗陛下旨意,仍舊是殺頭大罪!這世上,能抗旨而不獲罪的,除離王之外,怕是再無第二人!

  臨天皇已失了耐性,沉下臉,輕咳一聲,眼中有警告之意。傅籌似是回神,頓了一頓,低眸再抬眸之時,溫雅的笑意浮上唇角,他站起身,對紅衣女子彎腰一禮以示歉意,隨後接過杯子,虛扶了女子,很有禮貌的笑道:「勞公主親自為本將斟茶,本將真是受寵若驚,才一時失神,還望公主海量包含!」

  紅衣女子語聲含羞,道:「將軍言重了,請!」

  傅籌舉杯送往唇邊,動作極為緩慢,不著痕跡地掃了眼宗政無憂,繼而帶著無比溫柔的笑意,望住對面的漫夭,就那樣笑看著她緩緩地飲下那杯意味著他接受了容樂長公主之選擇的茶水。

  漫夭雙唇緊抿,此刻傅籌漆黑如墨的瞳眸就像是一個溫柔的漩渦,吸附著她的目光,令她轉不動,挪不開。而他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從此注定了她的一生。這個名義上即將成為她夫君的男子,有著英俊不凡的外表、溫雅的貴族氣質、顯赫的身份地位,善解人意,曾兩次解救她於危難之中,這一切看起來是那樣的美好。假如沒有皇兄的設計,沒有離王府內這幾日與宗政無憂的相處,或許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夫君人選。突然間,她的心不由咚地一跳,迅速垂了眼睫,心底有一些驚慌無措,為什麼會想到宗政無憂?一時間她不敢去深想那個她最不願意面對的理由,並且眼前的局面已經容不得她再去多想,漫夭再次緩緩抬了眼,望向對面的傅籌,心底抑制不住地升起一點怒氣,她很討厭這種被別人操控的感覺,非常討厭!

  宗政無憂見傅籌用那麼溫柔的眼神看著身邊的女子,而漫夭看傅籌的目光帶著難以掩飾的憤怒和失落,他不禁皺了眉,瞇起鳳眸,心中頓生煩悶之感,突然一把握住她放置在膝蓋上的纖細手指,手不自覺地握得更緊。看來,他需要加快進度了!

  手上痛感傳來,漫夭蹙眉轉過頭,竟發現宗政無憂一貫冰冷淡漠的眸子有著明顯的薄怒,她有些詫異,用力抽回手。宗政無憂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心中一震,他竟莫名的生出本不該有的情緒!

  大殿之中,紅衣女子揚唇淺笑,朝臨天皇行了一禮,似害羞般低著頭回到座位。

  臨天皇見和親之事已定,心情大好,笑道:「好,陳公公宣朕旨意。」

  「衛國大將軍聽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將軍傅籌……」

  漫夭靜靜地觀望著這場由他人導演卻關係到她一生幸福的好戲,笑得十分諷刺。她終究逃不過命運的擺弄麼?當陳公公念完聖旨最後一句「擇三日後完婚」,她的笑容愈加的薄涼。三日後完婚!僅僅剩下三日…



第二十八章 只娶一妻

  宮牆深如許,風吹燭影亂枝搖。一場處處透著心機的晚宴,令人喘不過氣。臨天皇犀利的目光一遍遍有意無意地掃過她的面龐,似要將她看穿般,使得她精神上一直處在警惕狀態。幸而宗政無憂並未等到晚宴結束,便帶了她先行離開。

  五月的夜晚,仍有幾分涼意,他們出了宜慶殿,馬車已在宮門外等候。二人正欲上車,忽有一人從宮牆一角朝著馬車衝了過來,急急喚道:「無憂哥哥!」

  漫夭一愣,這麼晚了,昭雲郡主怎會在此出現?還躲在牆角!以她的身份,若想見宗政無憂,進入皇宮應該不難。再看昭雲精緻的面容已變得瘦削,雙眼紅腫,彷彿哭了很久似的,眸子暗淡無光,與上一次見過的美麗活潑的昭雲郡主完全像是兩個人。

  宗政無憂一見是她,眉頭一皺,退開兩步,冷炎便阻攔在了昭雲的面前。昭雲生生的止了步子,蓄滿眼眶的淚水滾滾而落,語氣哀傷道:「無憂哥哥,我要嫁人了……」

  宗政無憂語氣淡漠道:「既然要嫁人,就該好好待在家裡為出嫁做準備,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昭雲一聽,眼淚落得更凶,說道:「可我不想嫁給那個人啊!無憂哥哥,你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你……我想嫁的人也只有你啊!」

  在這個年代,敢於這樣直白示愛的女子少之又少,而且是對著宗政無憂這等冷漠無情的人。漫夭不禁佩服她的勇氣。轉頭看向宗政無憂,只見他目帶嘲諷,語含譏笑道:「可笑!你以為,本王的王妃……是誰想做便能做的麼?」

  昭雲慌忙搖手,紅腫的雙眼含著滿滿的祈求神色,語聲哽咽道:「我知道不是……無憂哥哥,我可以不做你的王妃,我就做側妃,哦不,侍妾也行……只要能陪在無憂哥哥身邊,我不在乎有沒有名分……」她不願嫁給別人,被爹爹關了三日,終於趁爹爹不在家的時候尋了機會跑出來,只為求她心愛的男子給她一個機會,哪怕是沒名沒分她也心甘情願。

  宗政無憂截口道:「你不在乎,可本王在乎!本王這一生……只會有一個妻子,絕不可能是你。你還是回家好好準備做你的新娘子去罷。」

  漫夭心底一震,一抬眸正對上宗政無憂投來的目光,他邪冷的眸子深處似有柔光點點,透過她的眼,直入心間,輕輕地一顫。兩人同時撇開眼,眸光輕垂,看往不同的方向。

  昭雲扶著橫在她面前的冷炎手中未出鞘的劍,頹然跌坐在地上,低頭哭泣,片刻之後,她抬起頭,對面無表情的宗政無憂絕望的嘶喊著:「我不!無憂哥哥,你怎能這樣殘忍?讓我嫁給別人,我……寧願死!」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她一眼,道:「本王最討厭被人威脅,你若真想死,請便。」一甩袖,頭也不回地徑直上了馬車。昭雲望著他絕情的背影,慘笑一聲,已是萬念俱灰,口中喃喃道:「好,好,既然無憂哥哥不要我,那我,我就死給你看。」話未說完,一頭朝著車轅撞了過去,漫夭一驚,忙上前阻止,卻聽宗政無憂毫無感情的聲音道:「冷炎,攔住她。」

  昭雲面色一喜,道:「無憂哥哥,我就知道你還是有一點關心我的,是不是?」她記得很小的時候,跟爹爹進宮,無憂哥哥會帶她玩,對她很好。後來雲貴妃死了,她再也沒見無憂哥哥對誰真心的笑過,他總是淡漠而冰冷,不讓任何人近身。可她偏偏就是喜歡他,喜歡他完美的外表,喜歡他王者的貴族氣質,甚至喜歡他的冷漠、他的目中無人,喜歡有關於他的一切一切。她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著心目中的完美男子,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宗政無憂仿若不見,只神色淡漠道:「本王不懂何謂關心。你想死,那邊有宮牆,別讓血污了本王的眼睛。」

  昭雲不敢置信地望著車內面無表情的男子,她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止不住的落下,眼中剛剛升起的希望立刻轉變成更濃烈的絕望,顫聲道:「你,你……無憂哥哥,你是這天底下……最冷血無情的人!我恨你!!」

  昭雲哭著跑了,漫夭還愣在原地,許久都沒回過神。她怔怔地望著那張如仙如魔般的完美面容,看他在短短片刻用這般平靜淡然的表情操縱著一個人的愛恨生死,不知該說他是有情還是無情?

  宗政無憂見她怔怔地立在原地,毫無上車之意,不禁皺眉道:「阿漫,上車。」

  漫夭深吸一口氣,抬頭望著星子寥落的夜空,輕輕說道:「無憂,你可曾嘗試過,從這裡走著回去?」

  宗政無憂凝眸看她,想了想,一個縱身躍下馬車,對車伕一擺手,那馬車便自行離去。

  初夏的風,撩起兩人的髮絲,輕舞飛揚。他們並肩行走在僻靜無人的小道上,靜靜地,都不出聲。漫夭走得極慢,前方路漆黑一片,看不見邊,就如同她的未來一般,心中沉鬱而壓抑,有幾分煩亂。這樣相處的日子,真的不多了。習慣,是一種可怕的東西。以後,不會再有這樣一個人,會安靜地聽她講述這個世界沒人能懂的東西;也不會有另一個人每日陪她下一盤棋,分不出勝負……

  「你有心事?」宗政無憂忽然問道。

  漫夭隨口應道:「是啊。」

  宗政無憂一愣,沒料到她會這麼回答,望著她半垂的眸子少了幾分從前的明澈,想起這一晚發生的種種,她的情緒變化似乎是從容樂長公主選中傅籌那一刻開始的。他眉頭皺起,停下腳步,握住她的手,很用力。「為了傅籌迎娶容樂長公主之事?」

  漫夭回望著他的眼睛,點頭道:「是。」

  宗政無憂一震,雙眉緊鎖,望著她坦然的雙眼,抿著唇久久不語,他的手無意識地越攥越緊。漫夭吃痛,卻並不掙脫,只緩緩說道:「無憂,那樣對待一個愛你至深的女子……真的很殘忍呢。」

  宗政無憂慢慢鬆開她的手,轉過身去,淡淡道:「我不喜歡她。」說著自顧自走在前頭,漫夭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清雅飄逸的背影被籠罩在濃濃夜色之中,清冷孤寂。又是不喜歡!因為不喜歡,所以拒絕的如此徹底,不留半分希望,他就是這樣的男子。若他真心喜歡上一個人,不知又會是何種模樣?

  宗政無憂突然頓住身子,回頭笑看她,略帶神秘道:「看你很疲憊的樣子,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0:52 PM

第二十九章  誰的心,在淪陷?(一)

      朗月清輝,黑絲絨一般的夜幕間繁星點點,璀璨耀眼,初夏的夜晚,清風拂面而來依舊有些涼意。漫夭望著面前仙境一般的溫泉池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輕聲對身後的宗政無憂問道:「這就是你要帶我來的地方?」

  宗政無憂上前一步,站到她身邊,側頭望向她,微笑道:「怎麼樣?這裡……是不是很美?喜歡不喜歡?」

  漫夭緩緩蹲下了身子,伸出手撩起一捧池水,水珠從潔白如玉的纖細指間紛紛滑落,在月光的映照下像極了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珍珠,溫熱的感覺從指尖漸漸沿著手臂傳遞到心間,方才在大殿上被賜婚一事所擾亂的心緒,竟被眼前幽暗靜謐的氛圍莫名地平復了。宗政無憂就勢在她身旁的草地上坐了下來,雙臂枕在腦後隨意地躺了下去,口中輕輕道:「很美對不對?我第一次來到這裡,和你感覺一樣,什麼也說不出,只想……靜靜地感受這一切。」

  過了半晌,漫夭輕聲回道:「謝謝你,無憂。」

  宗政無憂微微偏頭,幽幽月光下,她清澈的眸子,一如夜空中的星子般明亮,他輕笑道:「你不是累嗎?人在安靜的地方,最容易放鬆自己,尤其是像你這種……連疲憊都不願讓人看到的人。」

  漫夭一怔,連疲憊都不願讓人看到,是的,她的確是這樣的人,可宗政無憂又何嘗不是呢?一樣的行事謹慎,一樣的善於掩藏自己真實的一面。想到此處,她輕佻了眉梢,斜睨著他回嘴道:「彼此彼此。」

  話音未落,兩人均忍不住「撲哧」一笑,漫夭望著宗政無憂漸漸收了唇邊的微笑,心底那種無言的苦澀滋味又悄悄泛了上來,這般輕鬆暢談的日子今後還會再有嗎?她,一縷穿越千年孤寂無比的靈魂,在這個舉目無親的世界裡,能遇到一個宗政無憂可與她暢談古今並認同她現代思想的人,是何其的幸運?只是,命運這只無形的手卻毫不留情地將他們逼至如今的局面。如果宗政無憂知道她這樣欺騙了他,又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呢?她心頭竟然微痛,一時間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在那裡愣愣出神。

  宗政無憂見她不再說話,心中有些奇怪,於是坐起身來,伸手直接托住她的下巴,將她低垂的臉正對於他,疑惑問道:「你怎麼了?」

  漫夭一雙晶瑩的眼眸直直望向他的眼底,清澈的眸光略帶憂傷,彷彿是在等待他回答著什麼,宗政無憂心中不由微微一動,手指輕撫上她細膩的臉龐。漫夭盯著他看了很久,像是在心底做了一個決定後,方艱難開口道:「無憂,如果……我要嫁人了,你可會替我高興?」

  宗政無憂微怔住,眼睛在她臉上細細地打量,隨即輕笑道:「哦?你要嫁人?嫁給誰?」他的手指在她唇角邊反覆流連,輕柔的觸感讓她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腦海中已是紛亂一片。宗政無憂只微笑著望著她,眼光閃動,靜靜等待她的答覆。漫夭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回復,咬了牙艱難道:「我,我……」

  宗政無憂歎息一聲,輕聲道:「阿漫,你要嫁的人我知道。」漫夭一驚,抬眼望他,只見宗政無憂此刻神情中竟帶了幾分狂熱,眸光灼灼,他邪邪牽起嘴角,對著她清晰而堅定的說道:「因為你能嫁的人……只有我!」

  漫夭一聲驚呼,隨著那個我字音落,她已經被宗政無憂瞬間大力撲倒在草地上,兩個人的臉龐近在咫尺,已漸急促的鼻息清晰可聞,她心頭頓時抑制不住地狂跳,他的一隻手緊緊箍住她纖細的腰肢,另一手在她臉上輕柔撫摸,口中喃喃道:「阿漫,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漫夭心頭大亂,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還未來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緒,理智提醒她應該與面前的這個男子保持距離。可是,可是心底的感覺卻是如此喜愛與他的接近,喜歡看他為她吃醋,像孩子一樣的直接表達他的不悅。慾望的春芽一經灌溉,便無可抑制的恣意增長,宗政無憂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慾念直向她唇上吻了下去,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撲面而來,他只覺得體內真氣無聲流竄,像是要奮力衝破什麼一般。

  霧氣氤氳的溫泉池水邊,男子清朗的味道伴隨著幽幽青草香混合成了幾乎可將人溺斃的芬芳,漫夭輕輕闔上了眼睛,直覺的回應著他。她的手貼在他胸前,隔著衣衫,仍能感受到他心臟處傳來的有力節奏,不禁心中一震,她還清楚的記得第一次靠近他,是被刺客推倒在他的身上,那時候,他身冷如冰,她貼在他胸前,完全聽不見半點心跳之聲。然而此時此刻,他的身子依舊冰冷,但她卻真切的感受到了他狂烈地心跳!這一意識,令她心底忽然湧現出前所未有的甜蜜幸福之感,無聲地蔓延在她的心間,使得她心頭微顫。

  他說,阿漫你只能是我的!對於從不近女色的宗政無憂來說,這……又代表了什麼?這一刻,她忽然什麼都不願再想,什麼和親,什麼將軍,什麼賜婚,都自她心裡全然褪去,只餘下眼前的這個他……宗政無憂,是從何時開始,他竟已悄然進駐了她的心底?



第三十章  誰的心,在淪陷?(二)

      炙熱的吻輾轉流連,他靈巧的舌撬開了她的貝齒,宗政無憂的手已經不知何時探進了她的衣內,在她細膩潔白的肌膚上反覆遊走,帶起一陣陣顫慄的火花。

  漫夭悄悄揚起睫毛,從細密的縫隙間窺探著宗政無憂,只見他輕蹙了眉頭,鼻尖上沁了幾點汗珠,喘息急促,往日裡白皙的面龐籠罩了淡淡紅暈,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眸卻是闔了起來。彷彿感應到她的注視,宗政無憂唰地一下睜開了眼,那曾經如地獄寒潭般邪魅而冰冷的眸子,如今盛滿的全是對她的濃烈情意,漫夭心頭一顫,像是被他眼中的電流擊中一般,身軀微抖,此刻的宗政無憂是這樣的溫柔多情,讓她沒有半點招架之力。

  她連忙閉上眼,雙頰滾燙似火燒般,心跳得飛快。她的一生總在保持著清醒的狀態,時時不忘提醒自己她應該怎麼做。就連前世的未婚夫都是遵從了父親的意願去交往,即便是一個親吻,也是因為發展到一定階段後順勢而生的產物,她以為那就是愛情了,原來……她想錯了!漫夭逕自想著,只覺肩上一涼,不知何時衣衫已半褪至腰間。她身軀微僵,大腦頓時回復了少許的清明。她真的要把自己交付於這樣一個心深莫測、喜怒難定的男子麼?雖然這一刻,她可以肯定自己的確是喜歡上了這個人,可是他的情感,她卻無法掌控,更預測不到這一晚過後,她面臨的,將會是什麼?

  宗政無憂好似察覺到她心底的猶疑,劍眉微微一皺,她對他……仍是未全心信任。手下的動作變得愈發地溫柔,他火熱的唇瓣滑至她耳畔,一口含住她小巧細緻的耳垂,舌尖靈活打轉,立時引得她難以自制地輕顫,她口中輕吟一聲,喘息微促,眼波迷離欲醉。他在她耳邊輕呵出一口氣,語聲帶著蠱惑的意味輕喃道:「怎麼了?你不喜歡我嗎?」

  他的聲音磁性中明顯帶了飽含慾望的低啞,口中吐出的灼熱氣息噴灑在她的頸間,一下一下撩撥著她敏感的神經。她直覺地想偏頭躲開,卻被宗政無憂一手箍住,看著他水光瀲灩的瞳眸,她心裡亂作一團,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辦。漫夭輕喘道:「我,我……」

  宗政無憂心知對待眼前的女子著急不得,她是那樣理智聰慧,可他體內奔騰的焦渴因得不到疏解,使得那股流竄的真氣已漸有逆轉之象,他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去等待她的細思量。他不再猶豫,低頭堵住她嬌嫩的唇,舌尖帶著無盡挑逗地輕舔過她唇瓣,一隻手快速從肚兜內伸入覆上她胸前的柔軟,輕柔撫摸,漫夭喘息著忙抬手去攔,宗政無憂用另一隻手捉住她的手壓在草地上,唇上猛然加重了力道。漫夭直覺地掙扎,雖然她是對他動了情,可是,她還沒想好。

  宗政無憂喘息著抬起了頭,微撐起身子,望著她的眼睛,他雙眸中的光彩暗了下去,那種孩子般無措的神情又出現在他臉上。

  漫夭心頭微痛,她下意識的拒絕,還是傷到他了嗎?「無憂,你……我……」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宗政無憂喘息道:「阿漫,別拒絕我……」與她相處的數日中,她與他談論著那個世界的一切,卻惟獨避開與自己有關的話題。那個世界的她,想來一定過得不幸福。這個女子的防備心很重,必須以情動之,他在心中飛快地轉著心思,決定以退為進。

  宗政無憂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分外的小心翼翼,神情鄭重,在她唇上輕柔印上一吻,低聲歎道:「阿漫,你可知道,在我心中,你將會我宗政無憂此生唯一的妻!若你真的不願,我必不會強迫於你。」

  漫夭心頭巨震,前世今生她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珍視過她,這般在乎她的意願!漫夭頓時鼻間一酸,淚水不由自主地浮上眼眶,她連忙偏過頭去,睜大了眼睛,不讓眼淚落下來。

  宗政無憂望著她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固執的不讓落下,他的心中泛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情不自禁地俯下頭吻住她的眼角,輕柔無比的動作似是在對她訴說著他的愛戀和心疼。

  此時此刻,漫夭從心底感覺到了宗政無憂對她的情意,不是用眼睛,不是用耳朵,而真的是……用心。她深吸了一口氣,眼光微轉看到他眼中極力在隱忍的渴望,唇邊綻開了一朵略帶羞怯的笑容,悄悄地伸出手去抱住他精瘦的腰。情意流轉不過一念之間,多年以後她回想起這永生難忘的一夜,仍是心頭酸楚莫名。

  宗政無憂身軀頓時一僵,眼中帶著焦灼地狂喜,急切問道:「阿漫?」

  漫夭緩緩閉上了雙眼,嫣紅的雙頰洩露了她內心深處的害羞,手指輕輕撫摸著他的身軀,用無言的動作答覆了他的疑問。宗政無憂得到她的回應,急喘一聲,再也按捺不住體內的急切,漫夭只覺熾熱的唇瓣自她柔軟的唇一路狂亂延伸向下,直引得她嬌喘不息,身子一寸寸癱軟了下去。不消片刻,衣衫已是盡數褪去,滾燙的肌膚相貼,感受著彼此激烈的心跳。穿越了千年的一縷孤魂,在這個異世間尋到了自己值得傾心相付的另一半,兩顆孤寂而冰冷的心靈在不知不覺中貼在了一處。

  沉沉夜色中,就連半彎的月兒也躲進了不遠處的雲層,不忍打擾地上一雙纏綿相交的身影,微風中帶著絲絲縈繞的曖昧氣息,如情人的手一般輕柔拂過這片留下愛之印記的青草地。

  一夜之間極盡纏綿,他就像一個不知饜足的獸一般肆意掠奪著她的一切。天光漸亮,宗政無憂動作越來越快,直至最後一個猛然衝刺,終於在她體內盡情釋放。他只覺體中強勁遊走的內力瞬間衝破了要穴,身軀頓時僵直,口中不由低叫出聲,漫夭在同時達到極致,大腦之中霎時空茫一片,初經人事的她再也承受不住,身軀輕顫著昏了過去。

  宗政無憂低頭看著懷中已經昏睡過去的女子,她絕美的臉龐殘存著極致過後的餘韻,他用手背輕輕摩挲著她白皙光滑的肌膚,眸光閃動,複雜難辨,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也是唯一一個不會讓他生出厭惡的女子,為了借助她打通受阻的經脈,她說需要愛情才可以發生關係,他便用十幾日的時間獲得了她的愛情。他輕輕地笑了,這個世上,只要他宗政無憂想要,就沒有得不到的!

  宗政無憂微牽唇角,望著女子緊閉的眼,低歎道:「鏡子麼?有時候照在鏡子裡的東西未必就是真實的。阿漫,你這般聰慧,卻也逃不過一個情字。」說罷,他抱起懷中的女子,走到不遠處的小築裡,將她放到軟榻上,為她蓋好被子,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舉動是多麼的溫柔而貼心。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0:54 PM

第三十一章  鏡中花,水中月(一)

      近正午時分,天色仍然晦暗不明,有大片大片的烏雲籠聚於空,彷彿一張有形的黑網罩住了整個世界,阻擋了一切光明。

  宗政無憂閉目盤腿坐在溫泉池邊,掌心相貼平置,週身氣流湧動如煙霧繚繞不絕。他突然睜開眼,雙掌猛地推出,只聽轟隆一聲響,池邊玉石碎裂朝四方急射而出,周圍樹木應聲而斷,池中水花飛濺而起,達數長之高。果然是神功!才不過用了兩成功力,已有如此效應。宗政無憂起身昂首而立,他終於練成了易心經的最高一層,不枉他十來日費盡心思討好一個女人。想到那名女子,他朝一旁的小築望了一眼,薄唇邊不知不覺竟有了一絲笑意。

  漫夭被那轟天震響吵醒,睜開雙眼,見自己身在一間雅致卻陌生的屋子裡,她蹙眉坐起,只覺渾身酸痛無力,腦海中瞬間閃現昨夜狂亂的畫面,低頭一看,絲質錦被下的她身無寸縷,她心中一驚,大腦立刻變得清明無比。她連忙攬緊被子,重新躺下去,一顆心「咚咚」直跳。她真的把自己給了他!閉上眼睛,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也罷,既然愛了,她也沒什麼可後悔的,甚至……她心裡還有一種甜蜜的滿足感,夾雜著一絲隱隱的不安。她沒有忘記,再過兩天就是她奉旨嫁給傅籌的日子!如今,再不能嫁了,她也不願嫁!無論結果如何,她都必須馬上向無憂坦白她的身份,倘若無憂對她的情意是真,定不會允許她另嫁他人,但他必會為她的隱瞞而生氣,或是對她產生誤解,她……願意向他解釋。想到此,她立刻披衣起床,剛著了一件單衣,便聽外面有人大聲叫道:「七哥!」

  九皇子永遠都是這樣,人未到語先聞。漫夭揚唇輕笑,走到窗邊,輕輕掀開一條縫隙往外看去,只見九皇子趴在一張椅榻之上,被人抬至此地。他大著嗓門道:「原來七哥你在這兒,害得我好找哇!我說七哥啊,你的身子不適合泡溫泉,來這裡做什麼?」

  漫夭微微蹙眉,無憂的身子不適合泡溫泉?為什麼?她忽然想起他的身體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會不會與此有關?她側著頭,將窗戶的縫隙再掀開少許,前方溫泉池邊卓然挺立的身影映入眼簾,赫然就是昨夜與她纏綿整夜的男子,她不由面上微紅,雖說她不如這個年代的女子思想保守,但剛剛經歷了初夜,難免會心生羞怯之意。

  宗政無憂見九皇子趴在椅蹋之上動也不敢動,皺眉道:「你身子未癒,四處瞎跑什麼?」

  九皇子想起他來此地的因由,立刻興奮地爬起來,不料扯到了傷口,他「哎喲」一聲,俊臉皺成一團,卻仍止不住笑道:「我是高興啊,哎喲!痛,痛死我了……」

  宗政無憂笑道:「挨了一百杖還高興?下次讓他再多罰你一百杖!」

  「哎!別別別!」九皇子嘴角一抽,連忙擺手道:「七哥,我高興不是為這個,是為啟雲國容樂長公主要嫁給傅籌了,我就不用娶她了,哈哈……終於逃過一劫!」

  漫夭搖頭苦笑,敢情娶她是一種劫難啊!宗政無憂斂了笑,眼梢一挑,問道:「你認為這場聯姻……是好事?」啟雲帝親選他為和親之婿,在遭他拒婚之後,卻不惱不怒改選為凱旋而歸的傅籌。而那位公主在大殿之上想方設法求得半年之期,如今還不到三個月,便心甘情願擇夫而嫁。只怕這場聯姻已失初衷!

  九皇子一愣,也收了笑意,眼珠轉了幾轉,道:「七哥的意思是……這事兒,有蹊蹺?啊,我想想……這場仗其實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經結束,但傅籌用障眼法,拖了那麼久,難道……」

  宗政無憂背著手,眸深如潭,沉聲道:「這些事,我不關心。我讓你找的人,還是沒消息?」

  九皇子搖頭道:「這都二十年了,當年貴妃生產之時,所有在場的人,不是失蹤就是病死……」他頓了頓,目帶懷疑道:「七哥,你確定你要找的人……還活著?可是,我們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僅憑一個不確定有還是沒有的胎記,這……實在太難找了吧?!」

  宗政無憂垂了眼瞼,眸光沉靜,緊閉著唇,沒有開口。九皇子暗惱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忙揮手讓人抬著他靠近宗政無憂身邊,邊撐起身子去拉他,邊歉意道:「七哥,我只是隨便說說……你找的人,肯定還活得好好的!」宗政無憂面無表情地轉頭瞅了一眼九皇子拉著他的手,眉頭一皺,九皇子咧嘴乾笑了兩聲,連忙收回手,忽然間似是又想起了什麼,眼中閃現驚詫之色,再次伸手去拉宗政無憂的手臂,連捏了幾把,彷彿在確認著什麼。他雙眼驀地睜大,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的七哥,眼中充滿了驚詫。宗政無憂皺眉,毫不客氣地用力拍開他的手。

  九皇子顧不得手上的痛,大聲驚叫道:「啊?!!怎麼是熱的?七哥,你,你……你的身子怎麼熱了?難道你神功大成了?不對啊,你說修習易心經不能違背自然規律,可你為了不碰女人,整天泡寒潭導致經脈受阻……上次你讓我幫你找女人,結果我花了錢,你不碰人家也就算了,還把人給殺了!害得我費了好大勁兒才擺平……」

  宗政無憂斜睨著他,不鹹不淡道:「哦?這京城裡的煙花之地,還有你這個『九爺』擺不平的?」

  九皇子立馬笑道:「那是!不過那女人……可惜了倒是真的!咳……扯遠了,七哥,你快告訴我,你神功到底是怎麼煉成的?不會是你自己偷偷找女人了吧?對了,茶園遇刺的那晚,你突然讓我幫你找女人,又嫌我帶來的女人不夠好,難道你心裡真的早有人選了?是誰啊?不會是……璃月吧?」他說到最後,語調漸緩,歪著頭,似是試探般。

  屋裡的漫夭一直靜靜地聽著他們說話,聽到此處,她心裡咯登一下,一種前所未有的惶惑不安的感覺自心底升起,許多零碎的訊息一點一點的拼湊起來。宗政無憂為壓制體內的慾望長期浸泡寒潭,導致身子冰冷,經脈受阻,為解此困境,他讓九皇子幫他找女人,卻又把那女子給殺了?!他避女子如蛇蠍,卻為何獨獨對她不同?難道是因為那晚她意外倒在他懷裡不曾令他反感?她記得當時他瞳孔變成紅色,失控地將她撲倒在地……現在想起來,那似是走火入魔之兆?!還有……那一晚,她拒絕了他,對他說,要有愛情才可以……



第三十二章        鏡中花,水中月(二)

  天色越發的暗了下來,彷彿黑夜即將來臨一般,令人壓抑難安。漫夭扶著窗欞的手指尖泛著青白,心仿如落入一個無底黑洞,無盡地下沉。她穩住身子,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到宗政無憂神色平靜而淡漠地望著溫泉池中的水因風過而起的波紋,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九皇子猶豫著試探道:「七哥,你跟璃月……你把她給……」他還在措辭,宗政無憂轉過身,面無波瀾,淡淡道:「是她……心甘情願!」

  多麼簡單而輕鬆的一句話,彷彿在說一件最為平常之事。冷風透窗而過,吹在屋內女子蒼白如紙的面頰,女子的指甲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深深嵌入了窗木,纖細的身子在風中微微顫抖著。她張著嘴深吸一口氣,冷風如冰刃,瞬間貫穿了她的五臟六腑,割據著那顆涼到無以復加的心。

  心甘情願?!是啊,她是心甘情願,怨得了誰?她用手緊緊地,緊緊地按住痛到窒息的胸口,那力氣彷彿要透過肌膚將自己的心一併捏碎了似的。她彎了身子,不住的喘氣,不怨別人,怨只怨……她識人不清,看不穿那愛情本是鏡中花水中月,虛幻無實。她低頭望著腳下灰白色冰冷的地磚,有什麼在瘋狂地湧上眼眶,急欲宣洩而出,她連忙仰起頭,高抬下巴,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頂部的房梁,那暗紅色的精緻雕刻物似是乾涸的血跡留下的印痕,映在她眼中染上了蒼涼的表情。

  九皇子一直以為宗政無憂接璃月來王府,是因為璃月會下象棋的緣故。他曾經因為七哥喜歡象棋,特意去學,怎麼學也生不出興趣,最後只得做罷。想起那個淡然聰慧的女子,他不由得出口問道:「七哥,你……會娶她嗎?」

  宗政無憂一愣,抬目望著遠處烏黑的雲,半響沒有回應。九皇子歎了口氣,轉臉見到一名纖細的女子自一旁小築內緩緩步出,那步子看似極沉穩,卻莫名的給人一種艱澀之感,他脫口叫道:「璃月?!」

  漫夭踏出那間屋子的那一刻,笑容浮上她的唇角,自嘲而薄涼。從前明澈的眼眸此刻沉寂如水,眼底透著深沉的諷刺和悲哀,她就那樣定定的,定定的遙望住宗政無憂,抿緊的唇似是一把鋼刃在割據著什麼,絕美的面容是褪去了血色的蒼白。

  宗政無憂聞聲轉頭,只見她身上只著了一件薄薄的單衣,散落在肩的烏黑長髮迎風飛舞,勝雪白衣在風中鼓鼓而動,使得那纖細的身子看上去像是不堪重負隨時會倒下一般。宗政無憂忽覺心頭一緊,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微微皺眉道:「穿得這樣少就出來了,也不怕凍著?!」

  他的關懷多麼自然,就是這種自然,讓她分不清虛實,辨不出真假。漫夭望著宗政無憂向她伸出的手,嘲諷一笑,退後兩大步,強壓住心中的起伏,道:「你的目的,不是已經達到了?何須再裝模作樣。」

  宗政無憂一怔,知她聽了方纔的那些話,已然猜出個大概。面對她直透人心的犀利目光,他微微蹙眉,沉了眼光,側了身子,沒有答話。

  他的沉默,無疑是等於確定了她的猜疑,漫夭雖心已有數,但此時仍不免心口巨痛,身子晃了一晃,宗政無憂直覺地伸手扶她,卻被她閃身避過。他放下手,面色平靜,看不出表情。

  九皇子一見,連忙道:「璃月,你別誤會……」

  漫夭打斷道:「九殿下不必為他辯解,是不是誤會,我……心裡明白。」她手心越攢越緊,極力控制住欲浮上眼眶的淚水,揚起臉龐,牽唇笑著說道:「我想請教離王殿下一件事。」

  這麼快便恢復了平靜,連稱呼都改了過來,他聽著莫名的覺得刺耳,宗政無憂蹙了眉,望著她淺淡而薄涼的笑容,他沒開口,只用眼神示意她問。

  漫夭直盯著他冷漠的眼睛,痛在心間蔓延,她艱難笑道:「茶園被封……我被抓入獄,都是你的安排……對吧?」她一直在想,深夜遇刺所知之人甚少,為什麼泠兒一早去茶園就會被抓?她以為他恨著臨天皇,不會喜歡臨天皇插手他的事,然而,她卻不知,他的目的……根本就是她!

  宗政無憂銳利的眸光一閃,望了她半響,聲無波瀾道:「我說過,一個女子有時候太過聰明了不好。適當笨一些,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傷心事。你這般聰明,又何苦追根究底,自尋煩惱。」

  這便是昨夜柔情萬分的男子?原來他竟薄情如斯!他的話語,如同鼓槌重重砸在她心上,痛到錐心刺骨。她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眼淚,笑得悲涼無比,深吸一口氣,極力平復著心緒。繼而自嘲笑道:「聰明?呵…我若夠聰明,又怎會中了你的計,成為你用來練功的……道具?!」那道具二字,簡直如利刃刺心,痛不堪忍。究竟……是她太愚笨,還是他的戲演得太逼真?

  臨天皇震怒之下查封茶園,抓捕所有有關之人入獄;太子為洗脫嫌疑,必會尋找替罪羊;她為救園中之人出獄,只能依靠他,這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之中,他以保護她的名義順利讓她住進王府,再以虛情假意誘她之心,以達到他的目的,這便是……她自以為是的愛情?!可笑復可悲!

  宗政無憂道:「不是你不夠聰明,而是因為你遇到的是本王。你不必擔心,既然……你已是本王的女人,本王自會娶你。」伸手扶了她的肩,手下傳來的溫度令他微微一愣,昨晚那樣滾燙的身軀如今竟然這樣冰涼?

  她身子一震,立刻退後一步,側身躲開他的觸碰。事到如今,他還以為他願意娶她對她而言是天大的恩賜?宗政無憂,你太不瞭解我漫夭了!她身軀微顫,手握成拳,尖利的指甲沒入嬌嫩的掌心,帶著薄涼的諷刺直直地看進他漆黑如墨的眼,那雙眼,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半分柔情,只有淡漠的冰冷,她將一切悲傷拾起掩藏在荒涼的眼角深處,繼而淡笑道:「不必了,離王殿下!男歡女愛……原本就是你情我願,何談嫁娶?昨夜……就當是一場春夢,醒來……什麼都不是!」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0:57 PM

本帖最後由 wyjnmytw 於 2012-3-27 10:58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鏡中花,水中月(三)

  宗政無憂怔住,她竟然又一次拒絕了他!別的女子為了留在他身邊可以不計名分,甚至尋死覓活,可她倒好,失身於他,卻如此輕描淡寫,說她只當那是春夢一場!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模樣,還說出男歡女愛是你情我願無關嫁娶這種話,宗政無憂忽覺心中煩亂莫名,他緊皺眉頭,眼中不覺浮上一絲怒意,伸手一把捏住她高高抬起的下巴,他不喜歡她這樣一直高昂著頭目無一切的淡漠表情,似乎天底下,任何人、任何事都入不了她的眼,刻不進她的心。他瞇起鳳眸,緊緊盯住她的眼睛,犀利的目光像是要刺透她的靈魂,沉聲道:「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女子想嫁給本王?」

  漫夭下巴被捏得生疼,她嘗試著掙扎,但她越掙扎他便越發捏得緊,似是要將她捏碎了才罷休,她索性隨了他去,這下顎再痛,又怎及得心中之痛?她倔強地勾唇淺笑,眸光堅定,語氣淡淡道:「離王殿下身份尊貴,貌比潘安,想嫁你之人,自然多不勝數,你盡可以……將她們都娶了,但……那些人之中,絕不會包括我。」

  宗政無憂面容巨沉,這話若在一般人說來,更像是賭氣,但從她口中說出,卻讓人覺得那就是她心中所想。這個昨夜因他一句話便感動到淚盈於眶的女子,今日得知他並非真心之時,卻能笑得如此淡然。這種笑容,令他感覺十分刺眼。他瞇著眼看了她一會兒,除了她眼底的諷刺和嘴角的薄涼,他竟看不出她其它的表情。他還就不信,她的心裡,也像她表面看上去這般平靜。他突然伸手一把攬了她的腰,那細軟腰肢不盈一握,讓他想起昨夜帶給他的銷魂之感,不禁心中一蕩,將她猛地往面前一帶,兩人身子緊緊相貼。

  漫夭面色一變,毫不猶豫地用力推他,冷冷道:「你想幹什麼?放開我。」

  宗政無憂非但沒放開她,反而一手箍住她的身子,一手摸上她蒼白的臉龐,指尖在她瑩白的耳垂處輕輕逗弄,輕佻的邪笑道:「我只是想帶你重溫下昨晚的感覺……如何?想起來了嗎?你現在拒絕嫁與本王,但你昨夜……可是懷抱著將嫁給本王的心思,心甘情願的……奉上自己的身子。」

  漫夭唇上的血色瞬時褪了個乾淨,這個男人當真殘忍,他見不得她的平靜,非要剖開她隱藏的傷口,血淋淋的擺出來,再狠狠地踩上一腳才罷休?她拚命控制住身子的顫抖,心冷如冰,卻強自笑道:「那又怎樣?在我們那裡,兩個不相識的人發生一夜情,天亮後各走各路,連對方是美是醜都不記得……這種事,比比皆是,根本就算不得什麼。而我,又豈會因此嫁給一個利用我的人。」

  宗政無憂的手微微一僵,他相信那個世界裡存在她所說的一夜情,但他直覺她不是那樣隨便的人,就如同他的母親,視身體的忠誠為愛情的根本。他沒有細想他為什麼要娶她,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得了她的身子嗎?宗政無憂忽然放開了她,昂首用不可抗拒的語調道:「本王說過,這一生,你能嫁的人,只有本王!不管你願不願意……都由不得你。」

  漫夭笑了,笑得無比諷刺,這個男人何等的驕傲自負,自以為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股掌之中。但她會讓他知道,縱然世間一切皆隨他所願,可她漫夭,不論是她的人,還是她的心,都不由他掌控。

  她抬頭直望著宗政無憂完美的俊容,冷笑著傲聲道:「我知離王殿下你權勢滔天,但這世間之事,不會永遠都在你一人的掌控之中。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是你……求而不得;終會有那麼一件事,任你宗政無憂翻手雲覆手雨,也無法……扭轉乾坤。」

  她的語氣那樣堅定,一字,一句,鏗鏘無比。宗政無憂有片刻的怔愣,狂風遽然來襲,似是要掀翻天地般的猛烈決然,漫夭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完這幾句話,再不願於此地多停留半刻,更不想面對這個欺騙利用她感情的男人。她扭頭側身而過,與他擦肩疾行,背影相對的那一剎那,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是無可抑制地落了下來,晶瑩的淚珠劃過那張蒼白如紙的面龐,沒入唇齒間的鹹澀滋味直抵心間。她緊咬著唇,將那欲衝出口的哽咽之聲強行堵在喉嚨,嚥下心頭,就彷彿嚥下了一柄鋼刀,在她的心上,生生砸出一道深沉的血口。

  她努力牽起一邊唇角,倔強地笑著,一步接一步,沒有半分猶豫和不捨,異樣堅定地往前行走,不曾回頭。

  向來多話的九皇子此刻出奇的安靜,他不曾想過,這樣一個美到極致的聰慧女子,看似淡然沉靜,實則驕傲而倔強,明明傷心的要命,卻偏要將自己偽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看了真叫人打心眼兒裡疼出來。他張了張口,輕輕喚了聲「璃月……」,但那女子已然失了蹤影。

  宗政無憂靜靜地站在原地,聽著身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心臟的跳動有片刻的停頓,但他亦不曾轉首。那時的他,不懂得自己心中的空落從何而來,他以為無論她去了哪裡,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放手,帶給他的竟是那樣一個令他難以承受的結果……

  狂風席捲,大雨瓢潑而至,路上的行人急匆匆的找地方避雨,腳步紛亂。趕車的車伕用力地甩著馬鞭,那馬吃痛「嘶鳴」一聲,揚踢疾奔,濺起污泥滿身。

  漫夭拖著沉重的步子,緩慢行走在大雨不斷沖刷的街道,她開始有些痛恨自己的清醒。冰冷的雨滴大顆大顆地敲打在她頭臉之上,麻木的生疼。她這樣穿著單衣在雨中行走,不是因為她失戀了便要糟踐自己,她這個人啊,其實很自私,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不會去做那種為報復別人而傷害自己的蠢事,她只是……只是沒地方可去。前路雨霧茫茫,視線模糊不清,她於這個世界,不過是一縷來自異世的孤魂,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溫暖……

  原來,她……什麼都沒有啊!就連這身體都不是自己的,還有這顆心……她慘然一笑,竟笑出聲來,低低沉沉的笑聲混合在初夏的暴風雨聲之中,竟格外悲滄而荒涼。

  她就那樣漫無目的的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她停下之時,竟發現走到了天水湖。

  湖岸,風雨中飄搖的楊柳枝條不斷地拍打著水岸,臨湖的攏月茶園大門上的封條已經不見了,她微微一愣,隨後自嘲不已,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再封著她的園子又有什麼意義?她忽然不想再靠近那曾經承載她夢想的茶園,她無法忘記,就是在那個園子裡,她意外碰觸了那個男人的身子,注定了被欺騙利用的結局。

  木然轉身,她在了無行人的馬路上一個人孤獨的行走著,沒有目的地,整個人似是被掏空了一般,感覺很疲憊。實在邁不動腿了,她隨便找了個相對隱蔽的牆角,靠著冷硬的青磚牆壁,緩緩地蹲下身子,抱著膝蓋,她就想那麼呆上一會兒,就一會兒……就好。望著落到地上又濺起的水珠,她輕聲低喃道:「這場雨,下得真好。」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了。

  雨將停之時,她收拾起所有的情緒,正欲起身,面前卻突然多出了一雙黑色緞面的錦鞋。



第三十四章  打道將軍府

  漫夭目光緩緩上移,那雙鞋子的主人著了一襲天青色長袍,有著一張英俊非凡的面容,面容之上是一貫的溫和表情,帶著淺淺的關懷眼神凝視著她滿是雨水痕跡的蒼白臉龐。

  男子手中的傘撐在她的頭頂,微笑著向她伸出一隻手。漫夭怔怔的看著那隻手,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掌心處有著深色的繭子。男子見她只是望著他的手出神,便輕輕笑道:「長年征戰沙場,劍拿得多了,手便起了繭子。你……別介意。」

  漫夭搖了搖頭,抬眼看著那張溫和無害的俊容。就是這名男子,在兩日後會成為她的夫君,從此她會被冠以他的姓氏,與他相伴一生。可是,這名男子,他真如外表看上去的這般無害麼?她淡淡笑著,目光卻是犀利無比,直逼人心底深處,語調沉緩道:「我只是在想,似乎每一次遇到將軍,都恰巧是在我最需要幫助之時,你說……這是天意呢?還是人為?」

  傅籌一愣,眸光微變,眼底有一絲異樣的光芒一閃而逝,繼而輕鬆隨意地笑道:「自然是人為。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天意,我知曉你有難處,才及時出現,好為你解困。」

  這答案倒是令她有些意外,而他說得又那樣坦然,令人再生不出其它想法。漫夭道:「那將軍又如何得知我有難處?我與將軍非親非故,又不是很熟,將軍何以如此留心於我?」

  傅籌目光微垂,似是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半響後方道:「我也想知道原因……你的衣裳都濕透了,這樣吧,你若不嫌棄,先去我府中沐浴更衣,以免再次感染風寒。」

  漫夭拿眼角瞟了眼不遠處的屋脊,稍作猶豫後點頭,伸手搭上他的手指,想借力起身,但已然麻木的腿腳不聽使喚,還未站起卻又蹲了下去,身子一個不穩,歪倒向一旁的水渠。

  傅籌連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說道:「你拿著傘,我抱你走。」說罷不由分說地將傘塞進她的手中,她連「不用」二字都未來得及說出口,人就已經被騰空抱了起來。

  他的懷抱很溫暖,肩膀寬闊,雙臂結實而有力,令人莫名心安。此時的她無論身心都已疲憊至極,她忽然想,她為什麼要去考慮那麼多呢?讓一切都簡單一點不好嗎?只要她能守住自己的一顆心,其它的,什麼都不重要。想到這,她放鬆了身子,閉上眼睛,靠著他頸肩處,不知不覺便沉沉睡去,手中的傘掉落在他們身後的地上。

  傅籌低頭望著懷中女子疲憊的容顏,眸光微動,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走得更加沉穩。

  雨漸漸停了,天開雲散,被大雨沖刷過後的離王府比往日更多了一絲清冷的味道。宗政無憂鳳眸輕瞌,靠在軟榻上小憩,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撫摸著左手掌心一枚刻有紅字的白玉棋子,似是在等待著什麼。過了許久,他忽然說道:「阿漫,怎還不落子?你考慮的時間越來越久了,再這樣下去,我們一盤棋,從早下到晚也下不完!」

  他說話的時候依舊閉著眼睛,靜靜的等待回應,然而,等了半響,連呼吸聲都聞不見。宗政無憂猛地清醒過來,遽然睜開眼睛,對面空無一人。他心中一震,這麼快便形成了習慣麼?望著手中的棋子,他眉頭緊蹙,站起身,微帶煩悶地叫道:「來人。」

  一直守在門外的無憂閣管事聞聲立即進屋,小心翼翼地雙手捧了茶奉上,神色恭敬道:「王爺,您醒了?」

  宗政無憂接過茶水漱了口,再放回他手上,方道:「林暗可回來了?」

  管事忙回道:「稟王爺,林侍衛回府已有小半個時辰,奴才見王爺在歇息,未敢進來打擾,讓他在門外候著了。」

  宗政無憂淡淡道:「叫他進來。」

  「是。」管事退下後,一名二十來歲皮膚略黑的黑衣男子進了屋,此人行步極快,且無聲無息,一看便知是武功高手。男子單膝跪地,一手撐著地面,頷首恭聲道:「屬下參見王爺。」

  宗政無憂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說道:「她離開後山都做了些什麼?又去了哪些地方?」

  林侍衛道:「稟王爺,璃月公子下山之後順著馬路一直往西走,大約在雨中走了一個半時辰,中途去了趟天水湖,停留了片刻,又離開了……」

  宗政無憂神色一動,抬手制止他的話頭,凝眉思索道:「你說她在雨中走了一個半個時辰?可有撐傘?」

  林侍衛搖頭道:「沒有。她一直淋著雨,走得很慢。」

  宗政無憂心中一顫,又問道:「她面上是什麼表情?」

  林侍衛想了想,道:「一直笑著……笑得很淺淡。」

  宗政無憂背著雙手朝著窗邊走了幾步,看著窗外大雨摧殘過後零落的繁花,思緒飄回到幾日前的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他們剛剛結束一盤和棋,他問起她前世的生活,她就變得很沉默,後來,她突然說:「似乎很久沒下過雨了。」

  他問:「阿漫喜歡下雨天?」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目光幽遠道:「有一種人,天生就喜歡雨,因為在雨裡,她才可以放心的流淚,不用擔心會有人看見。」

  他說:「阿漫就是這種人!」

  她轉過頭,垂下的眼簾掩住了淡淡的傷感,輕輕道:「我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流過淚了,也許十五年,又或者十七年……真的是太久了,已經忘記了那種滋味……」這便是她前世的生活,就算悲傷也不可以哭泣。

  宗政無憂收斂思緒,看來她並非如她口中所說的那般不在乎!他心中竟升起一絲莫名的喜悅,還有……心疼。那個女子,總是將自己掩藏的那樣深。他轉過身,問道:「她現在人呢?」

  林侍衛道:「去了將軍府。」

  宗政無憂身子一震,眸光遽變,回身冷冷望著他,沉聲問道:「哪個將軍府?」

  林侍衛身子一顫,回道:「是……衛國大將軍的府邸。」

  傅籌?!宗政無憂面容巨沉,雙手不自覺地握緊,腦海中浮現皇宮宜慶殿門口他們二人對望說笑的一幕,以及晚宴上啟雲國公主選夫之時,傅籌一直望著她的眼神……

  宗政無憂鳳眸一瞇,眼若地獄寒潭,沉聲道:「阿漫,你想借助傅籌離開本王,沒那麼容易!你,速領一百人,隨本王前往衛國將軍府。」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1:01 PM

第三十五章  未來的王妃

  漫夭醒來之時,已經到了衛國將軍府。她睜開眼睛,見自己被安置在鋪著雪白狐裘的上等楠木軟椅之中,腿腳處有麻痛及溫熱感傳來,她低眸一看,心中猛地一震,那名揚天下的少年名將、手握一國軍權的衛國大將軍,此刻竟然半蹲跪在她的腳下,動作溫柔地為她拿捏著她麻木的腿腳!

  漫夭驚道:「將軍這是做什麼?!你快快住手,璃月擔當不起!」她連忙坐了起來,欲轉開身子,腳卻被傅籌牢牢握在手心。她的鞋襪盡褪,纖細小巧的玉足在他寬大的手掌之中不盈一握,瑩白如玉的肌膚因他輕柔地按摩而呈現淡淡的粉色,煞是好看。傅籌抬頭衝她一笑,道:「不妨事,很快便好。」說罷繼續先前的動作。

  漫夭呆呆地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雨後的陽光溫溫柔柔,透過潔白的窗紙傾灑於他清俊的側臉輪廓,在他英挺的鼻樑以及泛著英氣的眉宇間更增添了幾分清雅溫和的意味。這個男子,不僅善解人意,又如此溫柔體貼,倘若沒有與宗政無憂之間的糾纏,在這政治權謀下的婚姻之中,她能嫁給這樣一個男子,該知足才是,可她為何還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真難以想像,這麼一個溫潤清和的男子,是如何馳騁沙場,指揮百萬雄師,令敵軍聞風喪膽,給人一種滿身煞氣的印象?

  她徑直思索著,毫無意識的直盯著他看,卻不料傅籌本是放在她腳上的目光突然就抬了起來,四目相對,兩人皆愣了一愣,漫夭忙轉了臉,微微低頭不做聲,傅籌輕輕笑道:「你起來走走看,可好些了?」說著扶了她的手,兩人一同站了起來。她走了兩步,腿腳靈活自如,果然不再有麻痛之感,她由心一笑,感激道:「謝謝你。」

  傅籌不在意地笑道:「熱水已讓人備好,就在裡邊。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這裡的丫頭。」

  漫夭淺笑著點頭,轉身朝著浴房行去,在行至一扇玉質雕花屏風之時,她忽然頓住腳步,回眸見傅籌仍立在原地微笑著凝視著她,她頓覺心中有些不安,黛眉輕蹙道:「將軍就這樣帶我回府……就不擔心得罪於離王麼?」以傅籌的武功,不可能不知有人一直在暗中跟著她,且以她之前的情形,也必能看出她與離王之間發生了問題。

  傅籌淡淡攏眉道:「我只是不想你身子有恙,倒沒考慮那麼多……經你這麼一提醒,我倒是該好好考慮下,是否要在你沐浴之後,親自將你送回離王府,以免與那位正得陛下盛寵的王爺結下樑子。」半開玩笑般的話語,似是並未將這個問題放在眼裡。溫和而隨意的笑容,令整個屋子的氣氛都變得輕鬆而愜意。然而,她卻覺得他在說到「正得陛下盛寵的王爺」之時,那笑容背後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緒,是諷刺還是怨恨,又或者其它什麼,那種情緒被他隱藏得太深,她無從肯定。

  從第一次見他,她就覺得有些面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此刻,再仔細看這張臉,忽略他面上的所有表情去看,竟看出一絲冷峭來,她腦海中立刻浮現另一張面孔,眉目冷峻,五官似刀刻般輪廓分明,眼神犀利如刃,讓人無所遁形……臨天皇!!她心中一驚,與他面容相似之人,竟然是……臨天皇?!

  傅籌見她一直盯著他,似在研究著什麼,眼中還閃過詫異疑惑之色,不禁笑問:「怎麼了?我的臉……有什麼特別嗎?」

  漫夭一愣,立刻回神,狀似隨意道:「我覺得你很面熟,似乎在東郊客棧之前……就已經見過。」

  傅籌一震,唇角的笑容有瞬間的僵硬,向來溫和的眼神閃過一抹銳利之色,隱沒速度之快,讓人以為看花了眼。他若無其事地朝她走了幾步,面色依舊溫和如初,帶著幾分玩笑道:「可能是我們有緣。又或許……我們以前真的見過,在夢裡也說不定。」

  漫夭淡淡一笑,隨口道:「也許吧。」

  傅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輕聲道:「快進去吧,再晚了,你可能就洗不安穩了。」

  漫夭心中瞭然,點頭道:「好。一會兒離王府來人,你先幫我擋一陣,我自己想辦法離開,不會讓你為難。」她頓了頓,望著他溫和背後那雙深沉莫測的眸子,又道:「再過兩日,你就要成為啟雲國榮樂長公主的駙馬,在成親之前,倘若有機會,你該多與她聚聚,增進些感情。」她相信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傅籌眸光輕垂又抬起,已然轉了幾轉,笑道:「說得有理!那我先出去了。」

  漫夭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唇邊的笑意漸漸隱去,轉身繞過屏風,走進霧氣繚繞的寬敞浴室。

  「叩叩叩……」衛國將軍府門前,一陣沉重而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守門的老張不悅地嚷嚷道:「誰啊?來了來了,別敲了!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門就敲得這麼重,敲壞了你們賠都賠不起。」每次將軍打了勝仗回來,總有數不清的官吏上門拜訪。他一邊嘟囔,一邊漫不經心將門打開一條縫隙,探頭朝外望去,這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只見門外整整齊齊地立著兩隊藍衣錦衛,中間一輛豪華馬車,車門緊閉,馬車旁四名男子分列而立,個個手扶腰間長劍,面色肅穆非常。瞧這陣仗,老張心知此人非同一般,還未等他開口,先前敲門的侍衛已大聲斥道:「離王駕到,還不快快開門,讓你家將軍出來迎接!」

  老張一聽是離王,冷汗噌噌地冒了出來,那可是他們將軍都得捧著的主!他暗自慶幸自己剛才還沒太放肆,慌忙把門打開,恭恭敬敬道:「是,小的這就去稟報。」

  「不必了。」傅籌面色平靜溫和,似是早有預料般,自裡院穩步行來。老張忙退到一旁,傅籌出了大門,對著馬車微微抱拳,有禮道:「離王大駕光臨,本將有失遠迎,還望離王莫怪。」

  一名護衛掀開馬車車簾,宗政無憂躍下馬車,動作乾脆利落。他昂首而立,看了眼傅籌,面無表情道:「將軍不必客氣。本王不請自來,是為本王……未來的王妃,聽聞她來了將軍府做客,現天色已晚,本王……特來接她回府。」他將「王妃」二字咬字極重,彷彿在向他人宣告自己所有物一般。



第三十六章  齊聚將軍府

  王妃?不近女色的離王竟然為一個女人親自上門,已足夠令人驚訝,還稱她為未來的離王妃,看樣子這名女子對他而言已是非同一般,將來,必定會成為他的死穴!傅籌面色不變,溫和的眸子精光一閃,轉瞬即逝。他掃了眼聲勢浩大的百名錦衛,微微皺眉,狀似疑惑道:「未來的離王妃在本將府中做客?有這等事?」他回頭對守門的老張嚴辭斥道:「張更,離王妃何時駕臨的將軍府,你為何不稟報於本將?致使本將怠慢了王妃,你該當何罪?!」私藏離王妃可不是小事,他又豈會輕認。

  一向溫和的傅將軍,沉下臉來竟也如此嚇人,即使他語氣還算不得太重,卻能叫人從心底裡顫出來!老張雙腿一軟,跪地惶恐道:「回稟將軍,小的,小的……並未見到什麼離王妃啊!府中今日也沒進過女客人……請將軍明鑒!」

  傅籌這才轉身,帶著官面的笑容道:「不知離王從何處得知未來的離王妃在本將府中?會不會是……消息有誤?」

  宗政無憂看戲般地望著傅籌揣著明白裝糊塗,身後的侍衛從馬車內搬出一張紅木椅子來,他一撩衣擺,姿勢優雅地坐下,微勾唇角,眼中卻毫無笑意,沉聲道:「將軍的意思是……本王聽信讒言,沒事找事?」

  傅籌道:「本將絕無此意,離王切莫誤會了。」

  宗政無憂道:「那麼將軍……是不願交人了?」

  傅籌笑道:「本將連未來的離王妃是誰都不知道,離王叫本將如何交人?」

  宗政無憂笑帶薄諷,道:「本王以為將軍是個明白人!」傅籌看阿漫的眼神,再明白不過。他就不信傅籌會不清楚阿漫是女子!

  傅籌仍舊笑道:「不巧得很,本將生來愚鈍,讓離王失望了。」

  他們二人表面看起來皆是笑臉怡人,但笑容背後卻是鋒芒暗藏,如平靜湖面下的波濤暗湧。宗政無憂眸光半瞇,語聲遽沉,道:「既如此,那便待本王尋到了人,再來告訴將軍……她是誰?!來人,進去搜!」他不由分說,已然下達命令。

  「是!」百名錦衛齊應,聲如洪鐘,正欲進府搜人,卻聽一聲沉重有力的:「慢著!」直蓋過百人之聲,令人心頭一震。眾錦衛詫異回頭,只見傅籌面色依舊,但他揚起的手,卻透著一種堅定而強大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地停下動作。那雙原本溫和的雙眸似是突然之間化作了兩柄森冷銳利的長劍,令人不敢逼視。這是除了王爺之外,他們從未自別人身上感受過的無上威嚴。

  宗政無憂安坐在椅子上,手指都不曾動一下,犀利的眸子一直盯住傅籌,這個在戰場上揮手間千萬顆人頭落地的男人,與他有著一般年紀、超乎尋常讓人看不透的深沉表情。

  傅籌漸斂了目光,回復了溫潤清和之感,他微笑著往前走了幾步,道:「離王要搜本將的將軍府,恐怕不妥!雖說離王貴為皇子,又有親王封號,但本將身為朝廷一品大員,有幸得陛下賞識,命本將統率三軍以保我國之安危。倘若今日無憑無據便隨意讓人搜了府邸,那本將今後還有何威信號令三軍?況且,我朝新出了明文規定,凡朝中官員的府邸,未得陛下旨意,誰也沒有權利擅自搜查。」他語句鏗鏘,不軟不硬。

  宗政無憂眸光幽深如潭,半勾唇似笑非笑道:「本王以為將軍常年征戰沙場,只有時間參研如何帶兵打仗,卻不想將軍對朝中新頒布的明令及政策早已瞭然在胸,想必將軍為此也是費盡了心思罷?!」

  傅籌笑道:「離王過獎!本將唯恐還朝之後,因不熟悉朝廷律令而犯下不該犯的過錯,這才不得不騰出時間,盡量多瞭解一些……讓離王見笑了。」

  他們之間所說的每一句話看似平常,卻暗藏玄機。傅籌應對的恰到好處,滴水不漏。但宗政無憂是什麼人?連聖旨都不會看一眼,又怎會將朝廷律令放在眼中!宗政無憂望了眼暗下來的天色,已有不耐,沉聲道:「本王沒功夫跟將軍在這裡打啞謎。本王只想知道,今日將軍親自從外面帶回府中之人,現在何處?」

  傅籌沒料到他這麼快便把話挑明了,微微一愣,繼而做出恍然大悟狀,笑著說道:「原來離王說的是璃月啊?!那王爺來得很不湊巧,她已經離開了。」

  宗政無憂眼光一利,冷聲道:「是嗎?可本王卻聽說她還在將軍府中,倘若將軍實在不肯交人,那本王……只好得罪了!」他說著便欲揮手,此時不遠處有一道邪冷的聲音傳來:「大老遠的就聽見似是七皇弟的聲音,本太子特地過來瞧瞧,沒想到還真是……喲!離王府的錦衛都出動了,這是怎麼了?」

  隨著話音落,太子宗政筱仁帶著余大人及幾名隨身的侍衛已經走了過來。宗政無憂皺了皺眉,看都懶得看他一眼,依舊坐得穩穩當當,傅籌卻是笑著迎了上去,行了官面之禮,宗政筱仁少有的客氣,實實在在地扶了他一把,說道:「傅將軍乃我朝之棟樑,將來本太子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仰仗將軍。往後,這私底下……虛禮就免了吧。」這一句話,倒是將他此次前來的用意都表達清楚了。

  傅籌淡淡地笑了笑,適當的客套推辭了幾句,對太子話中之意只當不明白。宗政筱仁心知像他這樣的人,也沒那麼好籠絡,便望著兩側的百名錦衛,背著雙手,頗有王者風範的昂首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傅籌不著痕跡地掃了眼面帶嘲諷之色的宗政無憂,方道:「太子殿下,沒什麼大事,只是離王對臣……有些誤會而已。」

  宗政筱仁點了點頭,很是痛快地說道:「既然是誤會……七皇弟,你的人就撤了吧,這麼多錦衛停留在將軍府門前像什麼?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多大的事兒呢。」說罷他伸手指了指立在最前面的百名錦衛的頭領,用命令的口吻說道:「你們,還不快帶著所有人離開,回離王府去。」

  沒有一個人應聲,所有的錦衛似是都不曾聽見。宗政無憂閒閒的靠著椅背,目帶嘲諷,他離王府的人從來都只聽從他一人之命。宗政筱仁面色變得極為難堪,頓時怒道:「你們反了?竟敢不聽本太子的命令?!」

  宗政無憂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這種發號施令的姿態在他面前簡直是可笑之極,他緩緩站起身,冷笑道:「太子是在說本王嗎?」

  宗政筱仁一對上那雙冰冷邪肆的眸子,心中不由打了個突,但表面仍裝作若無其事,他一國儲君不能在他要籠絡的將軍面前失了顏面。於是,他慢慢靠近宗政無憂,在他耳邊放低聲線道:「你別忘了,你是怎麼來到這世上的!」是他母親的命換來的,這個天大的人情,他要宗政無憂時時刻刻記著。

  宗政無憂眸光立變,斜睨著他,冷哼一聲,沉聲道:「太子,你也該知道,無論是何種籌碼,都有用盡之時。」這麼多年,宗政筱仁為了要他的命,背地裡耍了多少陰謀詭計,他又豈會不知!他一次次的放過這個陰險小人,就是看在母親的份上,否則,宗政筱仁早死了無數次了。

  宗政筱仁身子一僵,這個無往不利的盾牌,要失效了嗎?他怎能甘心!「宗政無憂,你別忘了,你母親在我母妃臨死前許下的諾言!」

  宗政無憂猛地一轉頭,目光鋒利如刀,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子令人戰慄的寒氣,母親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忌諱,誰也提起不得。他死死盯住太子,冷冷道:「倘若沒有那個諾言,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裡跟我說話?宗政筱仁,儘管我對那個位子沒興趣,但你……也別逼我!」

  宗政筱仁渾身一顫,只要宗政無憂願意,他宗政筱仁是太子還是乞丐,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而凝重,初夏的風輕輕吹過都能讓人身子抖上一抖。先是離王與將軍的對峙,此刻再加上一個太子,整個臨天國除皇帝之外,三個最有權勢之人都在這裡了。余大人悄悄往後退了幾步,躲在錦衛之後不敢吭聲。傅籌靜靜地立在一旁,彷彿無所覺般,他面色依舊溫和,只眼中偶爾劃過一抹奇異之色,由於太快,讓人看不真實。

  就在這時,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朝著衛國將軍府大門口快速駛來。「吁」的一聲,馬車停下,一名紅衣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女子身姿輕盈,珠簾遮面,儼然是容樂長公主的裝扮。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她望了過去,女子感覺到氣氛的不平常,微微頓了一頓,掃了眼在場每一個人,隨後朝著宗政無憂走了過去,略施一禮,淺笑道:「原來離王殿下和太子殿下也在啊,容樂有禮了!」

  她一靠近,宗政無憂只覺一股彷彿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脂粉氣息撲鼻而來,雖然不算很濃烈,但他生平最討厭的便是這種味道,當下便擰眉對一旁的護衛使了個眼色,那名護衛連忙上前一擋,紅衣女子被迫退後好幾步。

  傅籌上前與女子相互打了招呼,繼而笑道:「再過兩日,便是本將與容樂長公主的大婚之期,本將想在大婚之前先與公主多熟悉熟悉,順便請公主來瞧瞧對府中可有不滿意的地方,雖來不及重新建造,但能稍微改變些佈置也好。卻不料今日如此之巧,太子與離王還有餘大人都聚在此處,若不嫌棄,不妨一道入府,由本將安排晚宴再續,如何?」

  宗政筱仁原本擔心自己下不來台,一聽此建議,自然滿口叫好,余大人更是連忙附和。紅衣女子頷首而笑,點了點頭。只有宗政無憂沒有表態,他斜目打量了這名本該成為他的妻子卻被他拒婚的女子一眼,竟發現這名女子的身形與阿漫極為相像,就連舉手投足都驚人的相似,唯有聲音與氣息不同,一個清婉空靈,一個帶著微微的低啞。他心中暗道:傅籌這個時候請她入府,莫非有何玄機?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1:05 PM

第三十七章  上天遁地

  一室的白霧聚散飄渺,蒸騰於空。偌大的溫水池中,漫夭不知泡了多久,冰涼的身子終於暖了起來,但心卻彷彿被掏了出來晾在了冰天雪地之中,散發著幽幽的寒氣。身子裡似乎還殘存著那個人的溫度,初經人事的疼痛於她的身體如同她心間情被撕裂留下的痕跡。

  她睜著眼睛,木然的望向一旁攏住霧氣的簾子,水霧凝結成珠順著紗紋緩緩淌下,滴在潔白的地磚,蜿蜒成線。忽然,簾子動了一下,很輕很輕的一下,幾乎看不出來。四下裡門窗緊閉,何來的風?

  她眸光一閃,眼中有利光劃過,一把抓起池邊的衣物毫不猶豫的塞進了水池之中,她靠著池邊的身子向著水底滑了下去,溫水一寸寸沒過她的胸口、頸脖、眼鼻、頭頂,沒有蕩起一絲波紋漣漪。她整個人都貼在池邊的底部,宛若一條攀在峭壁的蛇,如墨烏絲被完全浸在水中,她用手緊緊攏住,貼在玉石邊的發尾在水中根根張揚飄舞著,似是不甘於她手心的束縛,欲掙脫開來。

  閉著眼睛,耳朵緊緊貼住池邊的玉壁,外面的動靜即便是再輕微在她耳中也變得清晰起來。然而,她卻不曾聽到一丁點的腳步聲,只有細微的碎音似是高絕的輕功施展下衣袂劃空之聲,轉瞬即逝,繼而回復平靜。

  漫夭並未立即浮出水面,而是維持著原有的姿勢,靜靜地感受著胸腔內的空氣被一點點的抽乾,這種在死亡即將來臨的窒息中告別愛情的方式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她必須讓自己牢牢記住,欺騙和利用在她的世界裡無處不在,即便討厭,也要習慣。愛情是一種奢望,只要心堅硬如鐵,誰都傷她不得。

  堅持到最後一刻,胸口窒痛得像是被人生生撕裂開一般,她這才衝出水面,在四濺的水花中仰著頭張大嘴巴用力的呼吸,竟感覺到暢快。生命中總有值得留戀的東西,比如這空氣。她揚起唇,淡而薄涼的笑。

  過了一會兒,水開始發涼,未免節外生枝,她沒再叫人來添熱水。空氣中的水霧漸漸散去,一眼清明。水涼得透徹的時候,她散在浴池邊的頭髮也幹得差不多了。門外傳來輕盈的腳步聲,這一回,她並未潛入水中,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來人走到她身後五步遠停住,掏出一個淺色的布包用雙手捧起,單膝跪地,壓低聲音道:「屬下拜見公主,這是梅姑娘為公主準備好的衣物及頭飾。」

  天色灰暗,晚風清涼。衛國將軍府因貴客的到來,燈火通明。傅籌安排好了晚宴,便領著容樂長公主參觀府中各處,看是否有需要改動的地方。宗政無憂好興致地隨著他們一道,太子自然也不落下。

  一行人緩緩走在通往後園的廊道,傅籌指著左手邊一片蔥翠竹林,朗聲介紹著:「這片竹子是兩年前讓人種下的,你要是不喜歡,可以叫人砍了去。這竹林的後邊便是清謐園,本將特意為公主所準備的寢居……我們過去看看。」

  傅籌溫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紅衣女子笑著點頭道:「好。」

  清謐園,果然是清幽靜謐,又不失雅致。傅籌與紅衣女子走在前頭,挨個屋子都要進去瞧瞧。

  宗政筱仁跟了一會兒,見將軍府的景致較為清雅,論奢華與精美,自是無法與太子府相提並論,因此,他倍感無趣,百無聊賴地看了看走在身邊的人,只見宗政無憂踏著慵懶的步子,似是行走在自家園子般的隨意自在,他偶爾會拿眼掃過四周,深如幽潭的眸子裡看不出任何情緒。宗政筱仁道:「七皇弟今日怎這般好興致?平常你可是連皇宮裡的御花園都不看一眼吶。」

  宗政無憂落下傅籌他二人一小段距離,對時不時由風送過來的陣陣脂粉氣蹙眉,他漠然地瞟了一眼宗政筱仁,不欲理會,而他的眼神從來都沒真正離開過走在前頭的兩人。這時,前面二人拐了一個彎,踏上幾步台階,只聽傅籌道:「這裡是浴室,今天下午本將有一位朋友用過,因此有一些潮濕。公主不會介意吧?」

  紅衣女子笑著道:「無礙。」

  宗政無憂眼光微變,自是知曉傅籌口中所說的朋友是為何人。他踏進浴室,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懸在門口與浴池之間的簾子,阻隔了裡面的風景,紅衣女子已不在他視線之中,宗政無憂皺眉,還未上前,見傅籌一把揭下擋住他視線的仍泛著潮氣的簾子,對外頭的下人道:「這簾子怎還掛在這兒?還不拿下去清洗!」

  一名婢女聞言連忙進屋將簾子收走,整個浴室一眼望盡,除了牆壁、地面、水池,只剩下他們幾人,再無其它。

  紅衣女子半蹲在浴池邊,用手在池中撥了撥水,劃出一道道碧色漣漪,襯著瑩白纖細的手指,更是如青蔥白玉,散發著柔美誘人的光澤。女子微微轉頭,似是在看傅籌,眼角餘光卻掃向直盯著浴池看的宗政無憂,淡淡笑道:「這浴室雖比不得我從前在皇宮所用的奢華旖美,但也夠寬敞,只可惜這水……不是溫泉之水,真涼!」

  女子的聲音清雅空靈,宛如天籟。她站起身,用衣袖攏了自己的手,似乎是被冷水冰著了一般。池中水漣依舊,她人已步出門口。經過宗政無憂身邊之時,又是一股子脂粉香氣撲鼻,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淡雅清香,若有若無,不可捕捉,只因被脂粉香氣掩蓋了去。

  傅籌在她身後歉意笑道:「公主說的極是,但這附近實無溫泉可引,只好委屈公主將就了。」

  紅衣女子徑直出了浴室,面色淡漠無波,雙手在衣袖裡握住,沒再言語。

  宗政無憂掃了一眼清明的浴室,隨之而出,落在他們身後一段距離,輕輕抬手一揮,冷炎立即現身,在他耳旁用只有他們二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道:「王爺,都找遍了,沒找到人。」

  宗政無憂眸光一凜,問道:「你確定她不曾離開將軍府?」

  冷炎很肯定的答道:「是。」有無隱樓的人在四周盯著,飛出只蒼蠅都能查出是公的還是母的。

  宗政無憂沉聲道:「繼續找。吩咐下去,仔細留意今日進出將軍府的每一個人。本王就不信,她能上天遁地?!」



第三十八章  十里香

  宴客廳很寬敞,足以容納百人之多。眾人各自落座,太子與宗政無憂並排坐在上位,傅籌與容樂長公主對席而坐,余大人坐在傅籌下首。宴席開場,自是先客套一番,官面禮儀傅籌做得無比周到。這頓晚宴,不止請了京城最有名的廚子,還叫了天香樓的姑娘撫琴跳舞以助酒興。

  琴音流轉,悠揚歡快。精緻菜餚逐一上桌,宗政筱仁先動了筷子,嘗了一口,讚歎道:「不愧是從京城第一食府請來的廚子,色香味俱全,好!傅將軍有心了!」經他這麼一說,似乎這頓宴席就是特意因他而設,其他幾人都是沾了他的光。

  「合太子的口味就好。」傅籌溫雅的笑著,低眸時,一抹淡淡的嘲諷輕輕劃過眼角,轉瞬即逝。

  宗政無憂面無表情,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靜坐的容樂長公主身上,聞不到那股似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脂粉香氣,便總覺得隱約的熟悉。

  容樂長公主只當不覺,望著面前的美酒佳餚,神情淡淡,全無半點食慾,只是靜靜的坐著。

  席下女子的琴音突然一轉,柔媚婉約的曲調從指間流瀉而出,廳門外八名藍衣女子應聲分列兩排邁著清淺的碎步,裊裊而入,雙臂聚攏於中間高高舉起,天一般的藍色水袖一直垂到地上。走到屋子中央,八人圍成一個圈,隨著曲音柳腰輕擺,十六隻長袖一同舞起,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的弧,忽有兩隻七彩水袖自藍衣女子圍成的圈子中央揚空而起,在四周的藍色之中如同春日裡的天空遽然升起的彩虹,美得炫目,一下子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那名女子身著七彩絲織就的薄紗衣,腰肢細軟,柔若無骨,舞動的身姿輕盈似蝶,酥胸隨著她的舞動在紗衣下起伏輕顫,若隱若現。一襲水色輕紗覆住了她的整張面容,看上去隱約而朦朧,配上她美妙的舞姿,更添幾分神秘魅惑之感。

  宗政筱仁身子不斷的前傾,眼中泛著淫邪的光,死死盯住綵衣女子,眼珠一轉不轉。

  宗政無憂怔了一怔,這女子的身形看上去如此熟悉……他心中忽然就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意,握了握拳,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一舞畢,宗政筱仁站起身,拍手叫道:「好!就是那月宮裡的嫦娥見到姑娘的舞姿,怕是都要羞愧而死了。」他哈哈笑了幾聲,走下席間,上下打量著綵衣女子的目光,似是她沒穿衣服般,伸手就想取下女子的面紗,女子連忙退了幾步,避開他的手,他也不惱,反倒更多了幾分興趣,乾脆背了雙手,端出他太子的架勢,用高高在上的語調問道:「你是天香樓新來的?以前沒見過你,叫什麼名字?」

  綵衣女子朝他行了一禮,垂下頭,微帶暗啞的聲音應道:「小女子痕香,前日進的天香樓。」

  宗政無憂目光緊緊盯住綵衣女子,這聲音雖然聽起來不完全相同,卻更像是故意改變的結果,他不由得皺了眉頭,仍然沒有做聲。

  宗政筱仁又問道:「你可想離開天香樓?」這句話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痕香把頭垂得更低,默然不語,似是在猶豫。沒有宗政筱仁預料中的欣喜或感激涕零,宗政筱仁挑眉道:「怎麼,你覺得本太子府還比不上一個天香樓?」

  痕香忙跪地,語聲聽上去似有輕微的顫意,道:「小女子不敢。」

  宗政筱仁道:「諒你也不敢!」太子好色,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從青樓帶女人回府,也不止一兩回。余大人想著自家的女兒,面色便不大好看,灌了口茶,輕咳一聲,提醒他這次來的目的是為與衛國大將軍拉進關係,不是來將軍府找女人。宗政筱仁會意,但眼神還是不斷地往痕香身上瞟去,雖然還沒見到面容,但光憑她的舞姿就足夠讓人神魂顛倒。他看了眼傅籌,似是有些顧忌,傅籌心中瞭然,這人畢竟是他從天香樓請來的,太子要人也得他開口不是。於是,笑道:「太子喜歡痕香姑娘,是她的造化。待宴後,我遣人去天香樓裡說一聲,不是什麼大事。」

  宗政筱仁心情豁然開朗,一把牽了痕香的手,帶她坐到他身旁。

  宗政無憂眸光漸冷,心中煩躁莫名,倘若此女子是她,那麼她便是為了擺脫他,利用宗政筱仁離開將軍府,甘願犧牲色相,被人輕薄?!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掀開那面紗一探究竟的衝動,等待著看還有什麼好戲在後頭。

  傅籌揚手對外面打了個手勢,一名侍女小心翼翼端著一個白玉酒壺走進席間,傅籌笑道:「給各位貴客斟上。」

  酒水色澤透明澄澈,一入杯盞,酒香四溢,濃郁香醇。

  宗政筱仁與余大人都是酒中老手,一聞酒香雙眼巨亮,便知此乃百年難得之佳釀,余大人驚道:「十里香!」

  宗政無憂心底一震,臉色遽變,眼光瞬時凌厲如刀。

  傅籌笑道:「余大人見識不凡,此酒卻是『十里香』。」

  「十里香」為京城郊外一戶秦姓農家釀造,據聞此酒一出香飄十里。聞著酒香,宗政筱仁驚歎道:「原來這便是『十里香』,果然名不虛傳。聽說這酒已經不存於世了,不知傅將軍從何處得來?」

  傅籌道:「是偶然間得一位朋友所贈。」

  余大人歎道:「十三年前的那場御宴,席間的文武百官無不讚歎這『十里香』乃酒中極品,但不知道那場宴會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導致陛下大怒,秦家被滿門抄斬。可惜了這釀酒的好手藝連個傳承下來的人都沒有!」

  傅籌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宗政無憂,只見他臉色發白,陰鬱的眼底似是醞釀著一場風暴。傅籌笑著道:「余大人還未沾酒就已經醉了。」

  余大人一愣,驀地想起十三年前的秦家慘案過後,陛下曾下旨,任何人都不准再提起此事,違者按謀反罪論處。且從那以後,宮裡設宴再也沒見過一滴酒星子。想到此,他驚出一身冷汗,忙道:「是,是啊,看我……光聞著酒香就開始說胡話了,我都不記得剛才說了些什麼,呵…呵呵……」他笑得尷尬極了。

  容樂長公主對於這之間發生的事情就彷彿一個看客般,淡然而平靜。偶爾抬眸掃過一眼,似是看到太子身邊的痕香在余大人提到十三年前之時身子顫了一顫。她不禁想,世人皆涼薄,只遺憾秦家的釀酒手藝失傳,卻無人為這慘死的人命扼腕長歎。

  傅籌端起酒杯,道:「今日美酒當前,不談其它。各位請!」

  宗政筱仁不再客氣,端起酒杯欲飲,卻忽覺一股寒氣直逼面門,他轉頭一看,只見宗政無憂邪眸冷如冰刺,渾身都散發著冷冽的氣息,不禁心中一驚,想起宗政無憂似是從十三年前開始,就討厭酒和女人。他輕輕笑道:「七皇弟,這『十里香』乃酒中絕品,你也破回例嘗嘗。否則,便是人生一大憾事!」

  宗政無憂額頭隱有青筋暴動,身子僵硬似鐵,十里香,十里香……這三個字一經提起,便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極力壓制住胸腔內的翻湧之物,抬手一揮,宗政筱仁遞到唇邊的玉杯倏然碎裂,杯中酒水凝成一道水柱擦著他的鼻尖劃過他身邊女子的臉龐直直衝向一旁的廊柱。

  水穿廊柱,留下一個細小幽黑的穿孔,灑在對面的牆壁上。

  宗政筱仁只覺鼻尖一痛,連忙摸了自己的鼻子,指尖上殷紅的血提醒著他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不由得身子發抖。

  整個屋子裡,被一種徹骨的寒氣籠罩著,連呼吸都要被凍結。余大人剛飲下的一口酒還含在嘴裡,怎麼也嚥不下去。那口酒,此刻於他而言不再是美酒,而是奪命的毒藥。他嘴唇微張,那酒便從他顫抖的嘴角汩汩流下,順著脖子流入衣襟之中,如一條毒蛇蜿蜒爬行在他的身體裡,止不住的戰慄。

  一時寂靜無話,氣氛詭異得令人窒息。

  痕香面上的輕紗被水柱割裂,飄落在地面,現出一張極美的面容。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1:08 PM

第三十九章  天衣無縫

  眉如遠山黛,膚白猶勝雪,一雙美目水波瀲灩,明明看上去是不知所措的表情,但眼波流轉間竟有擋不住的艷光四射,嫵媚撩人。

  原來跟她有著相似身形與聲音的女子,長著這樣一張明艷照人的臉龐。果真好相貌!容樂長公主珠簾背後淡漠的笑,帶著微微的諷刺。不錯,她便是在浴室裡悄無聲息換下假公主的漫夭,而那名曾在皇宮大殿替她選夫的假公主痕香如她之前一般潛入了水底,在他們離開之後,化作了天香樓的舞姬,蒙著面紗,為轉移宗政無憂的視線。

  宗政筱仁一轉頭看見痕香的面容,驚喜得睜大眼睛,連自己鼻尖的痛都給忘掉了,讚歎道:「美,太美了!」比他府中所有的妻妾都還要美上許多。

  望著綵衣女子的完全陌生的臉孔,宗政無憂眼光忽明忽暗,竟不是她?!他忽然不清楚他究竟是希望那女子是她?還是希望不是她?輕輕垂下眼瞼,再不看那綵衣女子一眼,空闊的屋子裡四處都是濃郁的酒香氣息充斥著他的鼻尖,令他心中已是紛亂。

  傅籌一直保持著溫和的笑容,他的情緒從始至終沒有過任何的起伏,令那笑容看起來更像是一張面具,偶爾嘴角略深,深得讓人看不透其中的意義。他放下杯子,站起身,歉意道:「是本將一時疏忽大意,竟然忘記離王忌酒一事,真是抱歉的很,還望離王莫怪!來人,還不快將酒水撤下,換茶。」

  下人一陣忙碌,這一席本就是各懷心思,經此一事,眾人更無胃口,宴席便草草結束。

  眾人一齊出得將軍府,假公主痕香跟著太子走了。宗政無憂也上了馬車,漫夭終於舒出一口氣,心雖空落,卻也漸漸踏實下來,她正待舉步上車,身後那輛華麗馬車內忽然傳出低沉的一句:「容樂長公主請留步。」

  她心中一驚,身子僵住,這個時候宗政無憂叫住她做什麼?莫非被他看出端倪了?這宴席之中她自認並未露出破綻,忙斂了心神,緩緩回身,平靜道:「離王殿下有事請講。」

  不同的嗓音,但這樣平靜的語調,以及那一轉身的優雅自如,都帶來一種隱約的熟悉感,非常淺淡,淺淡到容易被忽略掉,除非他有著異常冷靜和清明的頭腦,可宗政無憂此刻恰恰就缺了這個。

  宗政無憂懶懶的坐在車內,目光似是要透過珠簾望進她的眼裡去,但她垂眸斂目,他的視線便只能停留在她面前細密的珠簾之外。他沉聲道:「公主在大殿之上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取得半年之期,原來就為了等待傅將軍的歸來……真可謂用心良苦啊!」

  漫夭一怔,嘴角浮出一絲苦笑。兩個多月無人打擾的自由以及她順利為自己安排的虛假身份,在傅籌剛剛還朝的第一日便出現一個假公主代她選夫的那一刻開始,令這之前的一切看上去有些順利的不正常。

  她抬了眼,目光越過那輛華麗的馬車,越過馬車內的那個天之驕子,投向遠處暗黑的天際,喃喃道:「是啊,的確是用心良苦呢!」只是那用心良苦的人……不是她!

  她所追求的,不過是自由和真心,如今,自由已失,真心不再,不,其實她從未真正擁有過自由,那兩個月裡她所以為的自由,一直都在皇兄的掌控,他不阻止,是因為還沒到時候。而她所追求的真心……更是可笑,一場幻境,罷了。

  宗政無憂微微一愣,眼神倏然變得犀利,漫夭立刻回過神來,收斂思緒,笑道:「離王此言差矣,我乃一國公主,既知離王對我無意,便也不願委曲求全去做那自討沒趣之事。不錯,定下半年之期為讓離王回心轉意確實是個幌子,真正的原因,是我想要多瞭解那些皇子貴族們,從而選出一個最適合的人做我的夫君,畢竟這樁婚姻關係到兩國的情誼,總不能因為離王的拒婚而隨便選出一人替補吧?那樣,我啟雲國的臉面何存?」

  宗政無憂勾唇,似笑非笑道:「看來你認為手握兵權的大將軍比人們眼中有著高貴血統的皇子更能增長你們啟雲國的臉面?」

  漫夭譏誚笑道:「非是如此,而是我沒得選。離王殿下不是也看到了麼,容樂選夫之時,那些皇子貴族們因我容顏醜陋,無不避我如蛇蠍,唯有傅將軍不同,我不選他還能選誰?」

  她倒是句句在理,令宗政無憂回想起大殿上的情景,漫夭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定,這個時候,她不適合與他說太多話,她必須馬上離開他的視線,想到此,便笑道:「怎麼,離王殿下後悔了當日的拒婚麼?若果真如此,現在反悔……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宗政無憂嗤笑一聲,目中充滿嘲諷之意,手一揚,車簾便垂了下來,一聲「回府」,她心裡才算安定了些。

  就這樣,漫夭逃離了宗政無憂的掌控!一粒散香丸,讓一種令他討厭的脂粉氣從骨子裡透出來,改變她原先的氣息;一顆復聲丹,恢復她正常的嗓音,不再低啞;一個身形相似的蒙面舞姬,成功轉移了他的視線;一壺陳年佳釀,用他的禁忌,擾亂了他的心緒。每個人的禁忌,必定有其不可觸碰的東西。這些是她用來脫身的計謀,在痕香與傅籌天衣無縫的配合之下,堪稱完美,但正因他們配合得太過完美,讓她感覺到,這一切,都彷彿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一般。

  前方的華麗馬車消失在她的視線,印在她眼中的,僅剩下漆黑的一片。她仰起頭,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上了馬車,也消失在這一片暗夜之中。

  傅籌走出門口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一貫溫和的笑容從唇邊隱去。任宗政無憂如何睿智,也斷然不會料到他要找的人其實一直就坦然坐在他身邊。那個女子,真的是心思縝密,善於運用周邊可用的一切,事物、人,還包括人心。空曠的一眼望盡的浴室、碧色不透底的浴池、痕香的形似、太子的色心、宗政無憂的自負,以及他必定的配合……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但是有一點,她也許不知道,若他準備的那壺酒不是「十里香」,那麼想騙過宗政無憂,只怕不會那麼容易。

  傅籌背著手站在台階之上,目視遠方,如同立在高處之人俯視蒼穹般的姿態。他微挑了嘴角,輕輕地笑,兩日後的婚禮,他真是越來越期待了!



第四十章  向命運低頭

  夜濃如墨,漫夭回到容樂公主府,在院子裡轉圈的泠兒立刻迎了上來,叫道:「主子,您終於回來了!我們擔心死了。」

  若是往日,漫夭定會迎上她,笑著安慰說她沒事,但今日,漫夭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逕直回了寢閣,什麼也沒說。泠兒一愣,連忙跟了上去。蕭煞也默默地跟在後頭,不緊不慢。

  月色清冷,容安閣內燈線昏黃,漫夭對牆而立,留給外面一個清寂孤單的背影。

  泠兒走到門口,腳步不自覺的輕緩了許多,心中有些不安。她走到漫夭身後十步遠停住,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喚道:「主子?!」

  漫夭沒有轉身,目光直直地望著涼白色的牆壁,半響後才開口問道:「你剛才說擔心我?擔心我什麼?」

  她的聲音聽起來涼涼的,就像這冰冷月色下的一捧水,直沁人心扉。泠兒一愣,張口卻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漫夭淡嘲道:「擔心我被離王認出來,不能順利嫁給衛國大將軍,致使你們完不成任務是吧?」

  泠兒身軀一震,立刻在她身後跪了下去,低了頭,再不言聲。

  漫夭的心一陣陣發冷,他們是她身邊最親近也是最信任的人,三年相處的情誼到底比不過他們對皇兄的忠誠。她轉眸望著窗外暗黑的天空,幽幽歎道:「連你們都信不過,我真的不知道,在這個世界……到底還有誰值得我信任?!」

  泠兒抬頭,目中有淚光閃爍,她咬了咬唇,道:「主子,泠兒永遠不會做背叛您的事,只是皇上他……擔心您在這裡受委屈,所以才……」

  「是嗎?」她諷笑著截口,轉過身看著泠兒,眼中不無自嘲。

  泠兒卻是對著她清澈的雙眼,極認真地點頭,道:「是的,主子。皇上本來是要親自來參加您的婚禮,但是時間趕不及,他說過一陣子就會來看您。皇上是真的很疼您的,他從來都沒有這麼關心過身邊的其他人。」

  漫夭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了,將目光放到立在門口的蕭煞身上,只見他目光微垂,神色卻是坦然。她又轉回泠兒這邊,淡淡問道:「也包括你嗎?泠兒,你是什麼時候進的宮?跟了皇兄多少年?」她以前從未想過要問這些問題,她覺得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貴在真誠,不必像盤查戶口般的調查往事。

  泠兒答道:「我十歲進宮,當時皇上還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那時的我又瘦又小,身子也不好,是別的皇子挑剩下的奴婢,皇上也沒嫌棄我,還教我武功,說是為了強身健體。我在皇上身邊伺候了五年零七個月,後來被公主選中。」

  在說到往事之時,泠兒的聲音之中有著不可忽視的感情,漫夭心中一驚,那麼久的相處,她竟沒發現泠兒對皇兄異樣的情感!異世三年,她雖然行事小心謹慎,但一直當自己是一個外世之人,很多事情,她沒有真正用過心。也對,以皇兄的身家條件,別說是一個泠兒,就是整個啟雲國,有哪個女子不是夢想著能得到這個帝王的愛情?!想到此,漫夭問道:「我選中你的時候,你不怪我嗎?」

  泠兒點頭又搖頭道:「剛開始是有一點失落,但是後來跟著主子時間久了,就是真的喜歡上了主子,我從來沒見過有哪個主子對待下人像是對自己的朋友一樣,我覺得能伺候主子,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說得很真誠,每一個字都像是發自肺腑。漫夭眸光一動,輕輕道:「你起來吧。」

  泠兒雙眼晶亮,問道:「主子,您不怪我了嗎?」

  漫夭歎了口氣,她能怪她什麼呢?泠兒是個單純的女孩子,她只是做了她認為對他們兩個都有好處的事,她不明白一個本不受寵的皇子能打敗眾多受寵的皇子,繼而登上皇帝寶座,這樣的人遠遠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樣簡單。

  漫夭問道:「痕香的身份來歷,你們可清楚?」

  泠兒搖頭道:「以前沒見過,她來的時候拿著皇上的手諭,還有信物。」

  連泠兒都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漫夭蹙眉,讓他們都下去休息。蕭煞轉身離開,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

  夜已經深了,她躺在床上,一閉上眼,腦子裡儘是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怎麼也睡不著。她索性坐了起來,這時,一個黑色的影子在窗前一晃,她立刻心生警惕,躺下裝作熟睡的模樣。

  來人徑直走到床前,低聲道:「主子,是我。」

  她一愣,立即睜開眼睛,蕭煞?!「這麼晚了,有事?」

  蕭煞靠近床邊,背對著窗子,月光淺淡,她看不大清他面上的表情,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凝重的氣息,只聽他沉緩而鄭重地說道:「主子,如果您不想嫁人,屬下……願意帶您離開這裡。」

  漫夭一震,驀地抬眼看他,她眼中的蕭煞,從來都是知道輕重的,他明白自己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可是此刻,他說她不想嫁人,他就帶她離開!他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對皇兄的背叛,也意味著他們將會成為兩大強國的通緝犯!漫夭緩緩坐起身來,黑暗中,她的目光緊緊盯住他漆黑的雙眼,沉聲道:「蕭煞,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嗎?」

  蕭煞語氣堅定道:「屬下很清楚。這是兩月前,在來臨天國的路上,屬下就曾想過的。」

  漫夭有些詫異,繼而歎了一口氣,將身子靠住冰冷的牆壁,方道:「離開?我們能去哪裡呢?……成為啟雲、臨天兩國的罪人,這天下再大,也不會有我們的容身之所。」她想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是亡命天涯,她更不想連累蕭煞。他們武功再高,又怎麼敵得過兩個國家?

  蕭煞聞言低下頭去,盯著腳底在月光下泛著冷白光芒的地磚,眼光黯然。

  漫夭攏了攏身上的錦被,輕聲道:「去睡吧。大婚之期就要到了,茶園暫時先這麼關著,你跟泠兒這兩日也別出門,宗政無憂以前是沒留意過你們,他若是起了疑心,任你易容技術再高明,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蕭煞見她面色疲憊,曾經明澈的眸子彷彿被蒙上了一層薄冰,仍然清澈,卻不再明亮如初。他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漫夭望著他離開時的背影,那樣堅毅挺直的脊樑,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下人的模樣。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7 11:11 PM

本帖最後由 wyjnmytw 於 2012-3-27 11:12 P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旁觀者清

  夜涼如水,離王府,無憂閣內沒有掌燈,一片漆黑。

  寬敞的大床上,宗政無憂睡得並不安穩,似被夢境困擾著,眉頭緊皺。

  「父皇,這是什麼酒?聞起來好香!」七歲的男孩兒長著一張比女孩兒還美的臉龐,像是仙童一般。他身邊的男子冷峻的眉目之中蕩漾著專屬於慈父的寵溺表情,笑著說道:「這酒叫做『十里香』。皇兒若是喜歡,明日的晚宴,父皇叫他們多送些來。」

  「好,可是……母親不喜歡我喝酒,我只能喝一點點。父皇,您也少喝一點,不然,母親更不會理你了。」男孩兒鄭重其事道。但他怎麼也料不到,就是那麼好聞的味道,最終將他以及他最愛的人全都送入了地獄的深淵。

  冷峻男子的目光逐漸黯淡下來,過了好久,才歎出一口氣。

  黑夜如同一個幽暗冰冷的地獄深潭般,似要將人吸附進去。沉浸在夢裡的宗政無憂眉頭皺得更緊了,就像是打了一個死結。畫面輪轉,那令人神魂具碎的一幕又在上演……

  充滿濃重藥味的屋子,零落散亂著的破碎衣衫,失去理智的男人瘋狂索取,身上每一滴汗液都充滿了令人作嘔的慾望氣息,身下之人早已面無人色,纖細的十指摳進了床板,用血淋淋的膚肉宣示著無法紓解的痛苦和絕望,死亡,在無聲蔓延……

  面色如死灰般的慘白一片,豆大的冷汗自噩夢中的宗政無憂額角及臉龐滾落下來,濺濕了雪白的床單。

  驀然驚醒,那雙漆黑如幽潭般的眸子蕩漾著悲絕和痛苦的神色,他閉了眼,平了平喘息,再睜開眼,又是一片清明的冷漠。他掀開被子,起身走到窗前。抬手,窗子吱呀一聲被打開,冷風透入,鼓吹著他被冷汗浸濕的中衣,一陣透心的涼。

  他吸了一口氣,叫道:「冷炎。」

  如木頭人一般的冷炎立刻出現在他的身後,常年不化的漠然表情在望著窗前頎長的背影時有著一絲動容。主子又做噩夢了!這個噩夢纏繞了他十三年,每每夜半驚醒,他都會打開窗子,在冷風中一身蕭瑟淒涼。

  宗政無憂沒有轉身,怔怔地望著窗外暗黑的一處,聲音如寒冰砸在石磚上,冷得叫人發顫。「為何這世上還有『十里香』?你不是說都毀了嗎?」

  「是的,當年秦家被抄斬之後,酒窖裡的酒,一滴不剩。」冷炎說著頓了一下,似是在回想著什麼,思索道:「今日大殿上的『十里香』聞起來與當日酒窖裡的香氣似有些不同,好像不是多年的陳釀。」

  宗政無憂一怔,旋即回身,瞇著眼睛,目中寒光閃耀,道:「你的意思是……秦家落江的那兩個孩子沒死?速速去查!」

  「是。」冷炎應了,欲離去。

  「等等。」宗政無憂叫住他,停了一會兒,方道:「將軍府那邊還是沒動靜?」

  冷炎點頭道:「找遍了,不見人。」

  宗政無憂面色已然恢復如常,但內心卻因那夢境仍然起伏難定,腦子裡混亂,無法靜下心來思考。他在窗前來回踱了幾步,擰著眉,沉聲道:「繼續盯緊了將軍府。明日封鎖城門,挨家挨戶的搜,一定要找到她。」

  整整兩日,京城裡四處都是官兵,從東城到西城,每一寸土地都被搜了個遍,就連皇宮和太子府,都安排了人去暗中查探,就是不見那人的身影。

  外面的綿雨細細碎碎地落,屋裡一室的靜默。

  進來匯報情況的侍衛忐忑不安地伏跪在地上,心被高高懸起,額頭抵著地,不敢出氣。

  宗政無憂捏緊了手,心下一陣陣煩躁,再沒有第一日她離開時的那樣閒定的心態。

  九皇子大步走了進來,沒打招呼就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了,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嚕咕嚕一氣喝完,重重吐出一口氣,方道:「累死我了!七哥,你說這璃月究竟藏到哪裡去了?京城大街小巷,房屋茅廁……全都找遍了,這活生生的人,怎麼就憑空消失了呢?」

  宗政無憂手握拳抵著唇,蹙眉望著窗外濛濛的雨霧,沒吱聲。

  九皇子見他沒反應,撇了撇嘴,似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湊近他,面色神秘道:「哎,七哥,你說……這璃月長得那麼美,她會不會是仙女下凡?被你傷了心,化作一縷青煙飄然離世,回歸她本處……」

  他話沒說完,宗政無憂一記利光掃來,成功讓他住了口。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女子本就是一縷孤魂寄於她人體內,如今突然消失,似從人間蒸發,蹤跡全無。他驀地想起,她離開的那日,傲然冷笑著說:「我知離王殿下你權勢滔天,但這世間之事,不會永遠都在你一人的掌控之中。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是你求而不得;終會有那麼一件事,任你宗政無憂翻手雲覆手雨,也無法扭轉乾坤。」

  這句話,說得這般決絕肯定,莫非她……想到那個女子有可能從此離開了他的世界,宗政無憂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恐慌,他沒有細想這恐慌從何而來,只是垂著眼,握住椅子扶手的指尖泛著青白。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她若真是離開這個世界,她的身體總還在,可是現在,連軀體也沒找到,就說明這個可能性不大。

  她究竟去了哪裡?這京城就這麼大的地方,怎會有他宗政無憂找不到的人?!

  他心中益發的煩悶,手下不自覺的就使了力,終於,「卡嚓」一聲,椅子扶手承不住力被折斷,木屑碎了一地。

  毫無預兆的悶響,令伏跪在地的侍衛身子一抖,冷汗如瀑。

  九皇子一愣,瞪了眼睛,很是詫異,他所瞭解的七哥,向來都是冷漠深沉,對別人都不曾真正的上過心,幾時會為了一個女人大肆張揚著搜遍全京城,還動了真怒,這在他眼裡,真的是不得了了。

  宗政無憂怔住,看著一地飛散的木屑,有瞬間空茫。

  九皇子對底下的侍衛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那侍衛面色一喜,忙不迭的起身出了門,才算鬆了一口氣。

  屋簷的雨還在嘀嗒落個不停,九皇子前傾著身子,探頭,眼珠一轉,突然說道:「七哥,你為什麼這麼急著找璃月?我從沒見過你對哪個人、哪件事這樣上心!你……該不會是對璃月……動真心了吧?」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直覺抬眼,嘴角嘲弄地勾起,眸光卻是冷冽懾人,彷彿他說了什麼天大的冷笑話。但當他對上對面男子的眼,九皇子那平常玩世不恭的眸子此刻犀利無比,似是直刺刺的看進他心底去,宗政無憂嘴角的譏諷一寸寸僵硬,他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背轉身子,極力抑制心中突然而起的慌亂。

  真心是個什麼東西?他連心都沒有,又何來的真心?

  「你是閒著沒事幹了嗎?!那就接著去找人,找不到就不要回府。」宗政無憂沉著聲,冷冷說道。

  九皇子怔了怔,他本是隨便說說,以為七哥會嘲弄他的信口胡說,卻沒料到他竟是這種反應。

  九皇子起身,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搖了搖頭,臨出門的時候,用從未有過的認真神情,在他身後說道:「七哥,你有沒有想過,璃月那麼聰明,且十分謹慎,為什麼這樣容易便掉進了你的溫柔陷阱?如果你真的沒放半分真心在裡頭,她會一點都感覺不到嗎?」這絕對是他有生以來說得最正經的一句話!



第四十二章  浮出水面

  九皇子走了,所有的下人也都退了出去,門被關上的時候,夾進來的風吹滅了燭燈,他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掌燈。

  最後的一絲光線也被隔絕了出去,屋裡頭一片漆黑。宗政無憂斜靠著椅榻,動也不動,手中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杯身冰涼的溫度透過指尖的肌膚直直地滲進了心裡頭去,化作了無邊的寂寞孤單,無止盡的蔓延開來。

  老九的話如同一記悶錘,重重敲在他心上。從來沒正視過的問題,此刻全擺在了他面前。

  為什麼他非她不可?在碰觸別的女人時,會那般牴觸,卻唯獨她,總讓他不自覺的就想要靠近?

  他這一生本不打算娶妻,卻在偶然想到往後的人生有她相伴,便覺得人生並非全無樂趣;不過是一個利用完的工具,為何他要如此心急的找到她,甚至動用了整個無隱樓的人?才兩日而已,她的消失,已令他心中空落,無所適從。

  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閉上眼,腦海中滿是女子蒼白的面容,以及得知真相後嘴角浮出的那一抹諷刺薄涼的笑,還有她強掩住眼底的傷故作堅強的模樣……這一切,他並不是沒看見,而是刻意忽略,最終埋進了他心底最柔軟的一處。

  雨落了一夜,淅淅瀝瀝的聲音從緊閉的窗子傳了進來,天亮的時候,他就靠在那張軟榻上睡了過去,眉宇間儘是倦容,手心裡那杯涼茶還在,一滴都沒動過。

  無憂閣的管事見屋內沒動靜,吩咐了人在門外候著,別讓人進來打擾,但挨不住九皇子的大嗓門一亮。「七哥……」他從進無憂閣的大門就開始喊開了。

  宗政無憂眉頭一皺,睜開眼來,眼中儼然多了幾條紅血絲,縱橫交雜。外面下人「噓」了一聲,壓低聲音請求道:「九殿下,您快別喊了,王爺還沒起身呢。」

  九皇子哪裡會聽他們的,只管推開門大聲嚷嚷:「七哥,這都什麼時辰了,你怎麼還在睡?」他走進屋去見宗政無憂仍是滿臉倦色,微微一愣,調侃笑道:「七哥,你該不會是想璃月想的一宿沒睡吧?這可不像我的七哥啊!」

  宗政無憂身子微微一僵,起身橫了他一眼。九皇子連忙改口道:「我七哥乃天人之姿,視金錢……不對,視女人為糞土,怎麼可能為一個小女子牽腸掛肚,寢食難安呢?對不對呀……七哥?要想也是想我才是,嘿嘿…」

  宗政無憂看著他一臉欠扁的笑容,外加誇張的動作,嘴角抽了抽。

  九皇子湊到他跟前,又道:「將軍府那邊是真熱鬧啊,這下著雨呢,大臣們可一個都沒缺,全都到的齊齊的,送禮的人從北城都快排到南城了。」

  宗政無憂挑了挑眼角,沒做聲。洗漱過後,管事連忙讓人端來了一直溫著的早膳,宗政無憂擺手,沒胃口。他這才看了眼九皇子,淡淡道:「是讓你去找人,不是讓你看熱鬧的。」

  九皇子坐下,癟了癟嘴道:「找人連帶著看熱鬧嘛。這次真是便宜傅籌了,太子大婚都沒他這麼大陣仗,不說別的,單看父皇的賞賜、容樂長公主的嫁妝,還有大臣們的禮金,嘖嘖……」

  宗政無端起新奉上的茶啜了一口,聽著老九語調中的酸意,嘴角微微有了一絲淡笑,道:「怎麼,你後悔了?」
  九皇子揚眉道:「後悔倒沒有,不過……假如容樂長公主長得跟璃月似的,娶回去還真是不錯,那可是人財兩得啊!」

  宗政無憂斜了他一眼,這世上只得一個阿漫!他隨口道:「身形相似,若再長得一樣,那豈不是……」豈不是一個人?這句話他沒有說完,突然住了口,有什麼在腦子裡快速的劃過。

  「七哥,你……」九皇子見他話沒說完已變了臉色,剛開口詢問,他便抬手制止了。

  宗政無憂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屋簷大顆的水滴在雨窪裡濺起漣漪,一層層的還未蕩漾開去就被下一滴水珠的到來掩藏了先前的痕跡。宗政無憂思維一頓,大腦中瞬時一片清明。

  在將軍府的浴室裡,是容樂長公主唯一消失在他視線中的短暫的一瞬,在他隨之而入之時,傅籌迅速的掀掉簾子,整個浴室一眼望盡,給人一種無法藏人的錯覺。然而,他看到的是容樂長公主用手在池中撥水,她為什麼這麼做?那水是不是溫泉只消一眼便能看出來,何須她一國公主親自拿手去撥弄別人沐浴過後還未曾清理的水以試溫度?除非……那池中剛潛了人進去,蕩起了波瀾,需要以作掩飾。

  果然是心思縝密,她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招偷天換日!但是,容樂長公主為什麼要不遺餘力的去幫她?一個是啟雲國公主,一個是啟雲國沒落的貴族之後……都是啟雲國的人呢!

  宗政無憂閉起了雙眼,極少有的用心去想某一件事情。

  宜慶殿內,她曾經說:「無憂,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是容樂長公主,你……」那句試探的話語她沒有問完,他只當做她是如普通女子那般想要試探他的心意。那場晚宴,她神思飄移心事重重。

  溫泉池邊,她說:「無憂,如果……我要嫁人了,你可會替我高興?」那時,容樂長公主與傅籌婚期定在三日之後。

  有什麼在漸漸浮出水面,震得他身軀一顫,心口發痛,他突然睜開眼睛,竟不能再想下去。一轉身,語氣中帶著難掩的急切,問道:「老九,你過來的時候,啟雲國公主的轎子可到將軍府了?」

  九皇子一愣,不明白他怎麼問起這個,但還是回道:「這個時辰,應該快要拜堂了。」

  他話音未落,宗政無憂人已經出了門,九皇子連忙大聲叫道:「七哥,你去哪裡啊?」

  回答他的,是宗政無憂白色的衣袂甩帶留下的呼呼風聲。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0:27 AM

第四十三章 公主大婚(一)

    雨越下越大,沒有半點停的架勢,但這絲毫不影響蜂擁至北城的馬車行人。

    由南城到北城的寬闊馬路上,大紅綢布結成的喜氣浩蕩的迎親隊伍徐徐前行,雨霧迷濛,曾有人說過,這種淫雨天氣下的婚姻很不吉利,但這婚期是皇帝陛下親自定下的,誰敢有異議?

    漫天安穩的坐在寬敞華麗的馬車之內,聽著車外的雨滴拍打在車身上啪啪的響,彷彿敲碎夢境的聲音。

    因為下雨的緣故,博籌不便騎馬,與她同乘一輛馬車,就坐在她的對面,隨性而瀟灑的姿勢。

    大紅的蓋頭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只能看到對面男子的一截喜袍,以及擱在膝蓋上的修長有力的手。就是那雙手,將會牽著她,走進婚姻的囚牢。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似是一直落在她身上,彷彿在探尋著什麼。

    作為新嫁娘,她此刻的情緒似乎有些過於平靜,沒有即將嫁為人婦的羞怯和歡喜;沒有對未來夫君的殷殷期盼;沒有告別家人的傷感和哭泣,亦無嫁非所願的痛不欲生。她從內心到表面,都平靜淡漠得讓人心生不安,就好像她只是等待著去某一個目的地參加一場與之毫不相干的婚禮。

    泠兒坐在她身旁,少有的安靜,偶爾拿眼偷瞧對面的男子,豐神俊朗,溫潤如玉,竟是世間少有的能與她主子相匹配的男子!主子嫁給他,應該會幸福吧?

    馬車路過一個水坑,車身傾斜,漫天本能地伸手去找地方攀扶,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那雙手掌心有點粗糙,卻很溫暖,只聽他柔聲道:「小心。」

    漫天輕輕點了點頭,穩住身子,道:「多謝將軍。」

    傅籌笑道:「你我再過一會兒拜了堂就是夫妻了,何需如此客氣。」

    他的話說得側是自然,沒有半點生疏感。漫天閉著唇,沒再說話。

    馬車很快便平穩下來,她的手還被他握在掌心口女子手指纖細,柔滑細膩的肌膚冰冰涼涼,好似不經意滲入馬車內的冰涼雨水的溫度。博籌攏眉,關懷道:「你的手怎麼這樣涼?很冷嗎?我讓他們停車,給你找件袍子加上。」說罷也不等她回應,便對外叫了聲:「停車。」

    馬車應聲停下,有人上前請示,還沒開口,泠兒已說道:「奴婢知道主子的袍子收在何處,奴婢這就去找。」

    漫天卻是淡淡道:「不必了,我不冷。」沒有刻意的疏淡,卻讓人覺得被隔絕在了千里之外。

    泠兒眸光一暗,抿了唇,目光望向傅籌。

    傅籌很自然地用雙手裹緊了她的手,笑著道:「今天是我們的大婚之日,你可不能沒拜堂就先倒下了。還是加件衣裳吧。他雖是笑著說的,語氣中卻暗含著一種令人不可反駁的力量。轉頭對泠兒道:「快去。」

    泠兒欣喜應了,臨下車時,心中暗道:將軍溫柔體貼,對主子又關懷備至,皇上為主子尋的夫婿還是很不錯的!

    馬車內就刺下他們二人,有一股極淺淡的香氣若有若無的縈繞鼻尖,只覺得好聞極了,傅籌不自覺吸氣,想要聞得更清晰一些,卻又突然淡了下去。

    漫天幾次欲收回手,傅籌卻不讓,他攏緊了手心,輕輕笑道:「你的手太涼,我幫你暖一暖。」無論是動作還是說話的語氣,他總是那樣自然,就好像在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夫老妻般。

    手涼了可以暖,但一個人的心若是冷了,要如何去暖?她堅持著抽回手,淡笑道:「謝謝將軍好意!不過……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溫度。」

    傅籌微微一怔,她是最得啟雲帝寵愛的公主,為何會如此淡然地說著習慣了冰涼的溫度?就連笑著時說話的語氣都能聽出發自內心的悲涼之意。他眉頭一皺,看了眼自己空落的掌心,換到她身旁坐下,扳過她的雙肩,隔著一層蓋頭,輕歎道:「以後……在我身邊,你會慢慢習慣溫暖。要記住……我不是旁人,我是你的夫君,是要與你一輩手相守到老的人。」

    他溫和的嗓音似有著某種定力般,奇異的令人心安。漫天竟不能掙脫他的手,感覺有兩道灼熱的目光透過紅色的錦帛,直直的落在她的臉上,她不自然地將頭轉向一邊。

    兩日前為躲避宗政無憂而設定的計謀,傅籌斷不可能對她的身份一點懷疑都沒有,但他什麼也不問,只是用最合適的方法給予她最完美的配合。這個男子的心思到底有多深,她一點也看不出來。而他對她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她也無從知曉。她不敢再憑感覺去分瓣別人情意的真假,因為感覺有時候也會騙人。

    泠兒衣袍拿來了,傅籌輕輕替她披上,確實暖和了許多。浩蕩的隊伍繼續前行,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外面傳來了喧囂之聲,應該是到了!

    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大概就是用來形容此刻的衛國將軍府。傅籌一下車,眾人道賀聲聲,不論前來道賀的人是出於何種心思,他都一一笑著回禮致謝,齊瞰周到無可挑別。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們不禁讚歎道:「衛國大將軍平易近人,一點都不拿架子!」

    漫天被泠兒扶著正待下車時,傅籌回身,接過她的手,笑著道:「我抱你進去。」

    漫天愣了一愣,這個年代成親的禮儀之中似乎沒有這一項!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她只覺身子一輕,人已經被他抱了起來。周圍看熱鬧的人都很詫異,開始小聲議論。漫天能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他們瞧,她連忙推他道:「將軍這是做什麼?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傅籌溫雅笑道:「地面有積水,會弄髒你的莓服。」他雙臂緊了緊,眼中儘是溫柔的笑意,眩人眼目。

    漫天掙脫不得,也只好隨了他去。

    但凡有內力的人,通常耳力都比較好,他們進了將軍府大門,她還能聽到身後傳來的一堆女人的議論聲。

    「容樂長公主真是好命啊,長得醜還能嫁給這麼好的男人!」

    「誰說不是呢?!大將軍英俊瀟灑、武藝不凡,對人又溫柔體貼……這麼完美的男人怎麼就娶了一個醜女人呢?唉,沒天理!」

    「快住嘴吧你,那是陛下的賜婚,你這樣。無遮攔,小心人頭落地……

    漫天聽著輕輕搖頭,苦笑不已。

    將軍府中四處都結了紅綢,在風雨中飄揚搖擺,似是欲掙脫禁錮,飛往廣闊的天空,卻始終不得。眨眼功夫之後,他們已到了大堂。博籌將她放了下來,動作極為輕緩。

    堂內滿座的賓客一見這情景,皆是詫異,他們還沒見哪個新娘子在拜堂之前直接被新郎抱著入大堂的,還那般親暱自然的姿態。他們都以為博將軍是礙於皇命才不得不娶這位公主,記得當日大殿之上,被容樂長公主選中之時,傅將軍分明有幾分猶豫,不像是心甘情願,可此刻看來,卻又不似是被逼無奈,奇怪!

    漫天他們二人因乘坐馬車,比預計時間到的早了一點。此刻,拜堂的吉時還未到。

    下人將大紅花結遞到跟前,漫天伸手去接,卻被侍籌握住,直接牽著她的手往裡邊行去,邊走邊跟賓客們打招呼。

    眾人回神,連忙上前恭賀,最高興的莫過於禮部尚書楊大人,兩國聯姻之事乃他極力促成,雖有波折,中途還換了人,但終是順利成了。他衷心祝賀道:「恭賀傅將軍新婚之喜!」

    傅籌笑道「同喜同喜。」

    另一位官員以同詞相賀,侍籌亦是同樣笑著回禮。余大人也隨之上前,習慣性的祝賀語隨口脫出,拱手道:「恭喜博將軍娶得美人歸!」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愣,目光唰唰的朝著余大人射過去。傳言容樂長公主容顏醜陋,可他偏偏恭喜人家娶得美人歸,這聽上去,分明就是一種諷刺。

    堂內瞬時鴉雀無聲,寂靜無比。部分賓客屏住呼吸,等待倭將軍的反應,而那些先前在名單之內的貴族子弟則是閒閒的一副看戲的表情,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雖然他們一開始都不願娶這位公主,但今日這眼花繚亂的御賜珍寶以及公主那一箱接一箱異常可觀的嫁妝,令他們心裡不是個滋味兒。暗道:這些東西原本也可以是屬於他們的,只可惜了…「!

    一位官員撞了撞還沒醒過神來的余大人的胳膊,朝著新娘子努了努嘴,提醒他說錯話了。

    余大人一怔,這才明白過來,還掛在臉上的諂笑尷尬而僵硬,連忙解釋道:「博將軍,下官……下官不是那意思……」

    傅籌面色始終未變,笑容依目溫和,但那眸光卻深沉了幾分,令人看不懂其中的含義。他轉頭望了眼蓋頭下的女子,繼而官面笑道:「多謝余大人吉言!」

    余大人微愣,這時,外面傳來一聲:「太子駕到!「身著明黃色太子服的宗政筱仁闊步行來,他身邊跟著一名女子,那女子休態風流,艷光照人,一出現彷彿將天都照亮了一般,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傅籌還未招呼,已有些喜歡溜鬚拍馬之人迎上去行了禮,諂媚笑道:「這位便是太子殿下新得的美人香夫人吧?果真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太子殿下好眼光啊!」這話音未落,週遭一片附和之聲。女子的美是真的,那馬屁拍得也是真。

    宗政筱仁大悅,當著眾人的面,一把攬住身邊的美人,笑道:「國色天香,恩…香兒當之無愧。」至於傾國傾城嘛……他腦海中突然就浮現出刑部大牢裡那張絕美的臉孔。可惜,被老七給搶了!

    被稱為香夫人的女子正是兩日前宗政筱仁自將軍府帶走的痕香,她依在太子懷裡,嬌媚淺笑,那笑容是個男人見了,骨頭都得酥了。她眼波流轉,在不經意望向被一眾官員隔開的身著大紅喜服的英俊男子時,瞳孔一縮,眼底似有一抹異樣的傷一閃而逝。

    傅籌這才上前打招呼,笑道:「有美人相伴,太子今日氣色果然不同以往。」

    宗政筱仁有幾分得意之態,哈哈笑道:「托將軍的福,這件事,本太子還得感謝將軍。」

    倭籌道:「哪裡哪裡。」他從始至終沒正眼看過太子身邊的嬌媚女子一眼。

    漫天向來最為不喜這種場面,但她卻無法逃離,她只能安靜的站在那兒,眼光所及之處便是腳下的那片淺灰色地磚。忽然,那地磚上多出了一雙靴子,然後是明黃色的衣擺,一看便知是太子無疑。她皺了眉頭,對此人厭惡之極。

    宗政筱仁走到漫天跟前側頭看了她兩眼,被寬鬆的大紅袍子裹住的身軀完全看不出本來的身形。他對於博將軍為兩國和平大計犧牲自我,不幸娶了這位和親的醜公主深表同情,他拍了拍傅籌的肩膀,以一國儲君的姿態語重心長道:「將軍忠心為國,乃當世槽模。假如七皇弟有你一半的深明大義,父皇也不必日夜煩憂了。」

    宗政筱仁的意思是,誰娶了她便是深明大義、為國犧牲?世人多淺薄,以貌取人。漫天勾唇嘲諷而笑,卻聽傅籌笑道:「太子過譽,能娶得容樂長公主為妻,是博籌的榮幸。」

    他們之間又客套了幾句,將軍府的梁管家前來稟報道:「將軍,吉時到了。」

    炮竹聲聲,鳴徹天際,衝散了輔天蓋地的雨水帶來的陰鬱,整個將軍府裡呈現出一片洋洋的喜氣。禮樂奏響,是歡快的曲調。禮官唱:「一拜天地——」

    他們便轉過身對著堂外的天地拜了下去。漫天淡淡笑著,拜天地真的很容易,不過是彎下腰而已。

    「二拜高堂——」

    沒人知道傅籌的父母親是誰,是活著還是已經死去?高堂之位無人在座,他們也就那麼拜了下去,對著的是白色牆壁以及空空的兩張椅子,案台之上,連香都不曾焚過。

    「夫妻交拜——」

    這一拜,在這不能離婚的年代,便注定了她的未來。是好是壞,都已經不由她選擇。傅籌已經拜了下去,她卻仍然直直的立著,也僅僅是片刻而已,隨著身子的彎曲,心在那一瞬間有些麻木的鈍痛感。就這樣,她成了人們口中的將軍夫人。

    「禮畢,送入洞房——」


    漫天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終於可以遠離這群人了!她厭惡極了這些官場之人的虛偽嘴臉。有人過來扶她,欲引著她往洞房去,卻有一人攔著笑道:「傅將軍,怎麼也得讓我們瞧瞧新娘子的花容月貌再送入洞房不遲啊!」

    花容月貌?!可真是直接了當的嘲諷,一點都不帶拐彎兒的。漫天冷笑,若真當她是花容月貌,在宜慶殿時,他們又何須個個低頭,生怕自己被選中?

    一人附道:「是啊,容樂長公主來我朝也有兩個多月了,還沒人見過公主的真面目呢!前次在皇宮之時,公主曾言,啟雲國習俗,女子出嫁在未行禮之前不得在外人面前露臉,如今行過禮了,應該可以讓我等一睹真容了吧?」

    「傅將軍不要那麼小氣嘛,我等就是想瞻仰瞻仰啟雲國公主的風采……」

    這些都是在宜慶殿拿她當玩笑開的那些皇親貴族子弟們。她淡淡冷嘲一笑,他們想看她的笑話還要說得如此合情合理。不管他們安的是什麼心,其目的無非就是想知道她這個曾經掌控他們婚姻命運的醜公主究竟丑到何種地步?

    一陣風刮起,捲了雨霧直直地灌了進來,眾人連忙都往兩邊靠牆讓去,那風便長驅直入,直往她面上撲來,掀動紅蓋頭揚起半個角,露出耳根下一小片雪白的肌膚,瞬時又落了下來。

    堂內的其他賓客都不言聲,皆望向衛國大將軍,看他將如何處理此事。有艷光四射的香夫人在場,就算是普通的美貌女子也會被掩去了光芒,何況是醜女!若真揭了新娘蓋頭,無疑是自取其辱。這一刻,眾人無不是做如此之想。

    傅籌溫雅的笑容不曾離開過嘴角,沒有因為他人的刻意?難而生出半分不悅,只微微思索後,笑道:「雖然公主已經嫁與本將為妻,但公主的身份…「畢竟有所不同,又牽涉到啟雲國的習俗,還需看公主的意思。不知公主……意下如何?」一句身份有所不同,暗示他們,這不僅僅是一個公主,還是兩國和平的標誌。

    那些貴族子弟,自然也不是蠢人,一聽博籌言下之意,已明白了七八分,雖心有不甘,卻也只得暫時作罷。宗政筱仁適時出聲道:「好了,今天是博將軍的大喜之日,誰都不准在此搗亂,你們想瞻仰公主的風采,以後有的是機會。快送進洞房去吧。」

    本是很完美的一句話,既是幫傅籌解圍,又能抓住機會彰顯他尊貴無比的身份地位,在百官面前襯立威信,只可惜,天總是不從人願,也不知是他太倒霎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話才說完,只聽堂外傳來一道冷聲沉喝:「慢著!!」

    漫天一聽這聲音,身子猛然一震,僵硬無比。

    他……終究……還是來了!



第四十四章 公主大婚(二)

    隨著來人風速一般的捲入,整個大堂的氣溫瞬間降至冰點。白衣勝雪,墨絲飛揚,俊美絕倫的臉龐陰鬱沉沉,如地獄幽潭般的邪眸冷冽懾人,他就那麼放眼一掃,目光所及之處,莫不膽顫心驚。

    本欲上前行禮的官員們個個腳似生根,半步往前挪動不得,甚至被他帶來的那股邪冷的寒氣迫得想往後退去。從不參加他人婚禮的離王突然夾帶寒怒而來,他們直覺今天有事要發生。

    在這種冷冽的氣息包裹之中,還能保持鎮定自然的微笑,絕對只有傅大將軍一人。傅籌溫和的眸子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緩緩迎上去,笑道:「離王能來參加本將的婚禮,本將甚感榮聿。雖然禮已成,但離王來得也不算太晚,請先稍作歇息,午宴很快便會備好。」

    禮已成,博籌是在告訴他,他們已經拜完堂了!宗政無憂只覺心口一緊,面色愈發陰沉,他走到大堂中央頓住腳步,隔著丈遠的距離去看前方那身著喜服的女子,大紅的顏色刺得人眼睛生疼,他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一種顏色,彷彿有一樣東西在他體內翻滾叫囂著,令他只想上前一把將它們全部撕絆。他握了握拳,極力使自己冷靜,秉持十三年來一直堅持的原則,讓情緒永遠在自己的掌控之內。而那個女子究竟是不是她,還未有定論。

    宗政無憂聲音沉緩,咬字極重,語帶雙關道:「容樂長公主嫁人,本王豈能不來?」

    眾人不知所以然,心中暗自納悶,離王曾拒婚於容樂長公主,還在皇宮大殿出手傷了她,今日怎是為容樂長公主而來?其中到底有何因由?

    傅籌笑著,那笑容似是了悟,望了眼身邊的漫天,道:「原來離王…………是為公主而來,那本將……就代公主多謝離王的賞臉。」

    宗政無憂道:「何需將軍代勞,容樂長公主不是就在此處麼?」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擋住女子容顏的蓋頭,抬步慢慢地朝她走了過去。

    漫天用手緊攢住衣袖,心似是被人勒緊,有些透不過氣來。宗政無憂的到來,意味著他已經懷疑她的身份。他這般驕傲自負的人,怎能容忍他所以為的掌心之物逃離他的掌控?下一步,他會怎麼做,她完全沒有把握。

    她僵直了身子,前方沉緩的腳步沿著淺灰色的冷硬地磚向四下裡震開,彷彿踏在她的心上。隨著那人一步一步地不斷迫近,令人窒息的壓抑感,拿發的強烈起來。整個大堂之內除了他的腳步聲,再無其他聲響,一時之間,氣氛有些開樣,說不出的詭譎。

    當白色的衣擺出現在她的視線之內,那人離她的距離不過刺下三步之遙,然後,他頓住了步子。她的心一直在懸著,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目光犀利敏銳,彷彿要透過錦帛綿密的間隙直直刺進她的眼睛,穿透她的靈魂。這一刻的宗政無憂像極了第一次見面時皇宮大殿上的帶給她的感覺,陰冷,邪肆,壓迫感尤為強烈,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輕輕顫了一顫,只聽他道:「本王也想瞧瞧這位傳言哥丑無比的容樂長公主的尊容,看看這奇醜……,究竟丑到何種地步?是天怒人怨?還是與之截然相反?」

    他如吐薄冰,語帶森森寒意。說著手一抬,疾速朝那蓋頭掀去。三步遙的距離,以這速度,要掀開蓋頭連眨一半兒眼的功夫都用不著,但是,眨完整只眼的時間都過了,那蓋頭還好好蓋在她頭上,紋絲未動。

    傅籌幾時出的手,沒人看見。他們的速度,比閃電來得更快。傅籌的掌心準確無誤地抵在了宗政無憂的腕骨,他眸光一深,面上卻仍是溫雅笑道:「離王倒是比本將還心急。不過再怎麼急,這本將妻子的蓋頭……,「還是由本將親自揭開比較好。就不勞離王費心了!」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卻飽含著堅定的不可辯駁的力量。他以一國將軍的身份,阻止別人掀他妻子的蓋頭,非常合情合理,儘管那人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

    宗政無憂感受到博籌掌心遞出的內勁,明明是只為抵制他的手繼續往前,但他卻從此人身上隱隱覺出一種殺氣,是那種被掩藏得很深,只存在於心底的彷彿仇恨了許多年卻一直被隱忍不發的殺念。他鳳眸一瞇,似笑非笑道:「將軍認為拜了天地便是夫妻了?本王以為不見得!」

    他們看似握手說笑,氣定神閒,但平靜的外表之下早已是波濤洶湧。那腕骨相抵的兩隻手,因各自力道的增加,隨便一隻都夠將一道堅固的石牆碎為飛灰。宗政無憂早料到博籌的武功非同一般,只是沒想到竟不一般到可以與他抗衡。

    高手之間的較量,往往就在一瞬,很快便知對方深淺。而他們彼此顯然就是對方難得一遇的對手,傅籌心中一震,面上仍是笑道:「倘若拜了堂都不算,那離王認為,…怎樣才算得夫妻?」

    宗政無憂斜望了漫天一眼,微微勾唇道:「自然是入了洞房才算。」

    漫天身軀微震,心口一痛,他這是在提醒她已非處子之身,何以嫁作他人婦?!看來宗政無憂是打定主意不放過她了!也罷,他既已來,不得到答案,定不會善罷甘休,事到如今,她也沒必要再遮掩著什麼,索性就亮開了一切。她就不信,一個啟雲國加一個手握軍權的大將軍,臨天皇還能事事由著他?想到這裡,她忽然平靜下來,放鬆了身子,淡淡笑道:「沒想到以容樂之陋顏,還能得這許多人的關注,就連尊貴的離王殿下也專門為我跑這一趟,而我……又怎好令各位失望?」

    淡靜的氣質,略帶嘲諷的語調,令宗政無憂心頭一顫,與傅籌不約而同撤了內力,雙雙後退三步。他還不及多想,漫天已經抬手,自已將頭頂的那塊大紅蓋頭一把扯了下來,隨手便甩了出去。她的動作很是乾脆,就像是扔掉一件廢物般的果決,透著三分瀟灑,氣氛優雅。揚起的衣袖在空中聾下一道異常優美的弧度。披在身上的大紅袍子,彼時滑落下來,委頓在地,現出裁剪合身的喜服包裹下的纖細有致的柔美線條。

    沒有了那塊紅色錦帛的阻隔,視線豁然開朗,她微抬下巴,如同一個高高在上的仙子,冷眼瞧著俗世凡塵之人的千姿百態。

    回應她的,首先是滿堂的驚詫與抽氣聲,有人茶杯落地,碎成三瓣,茶水四下濺開。

    然後,寂靜,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她一人之身上,那些先前吵著要見她真面目的皇室貴族子弟們,個個睜大眼睛,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不敢置信的看著曾被他們引為蛇蠍的女子,心中無一不在問著同樣一個問題:「她,她……她真的是…容樂長公主嗎?!這……怎麼可能!」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實就按在眼前!

    傳言說容樂長公主相貌醜陋,可這名女子…………她哪裡能和一個丑字扯上關係?他們平常自以為學富五車,文采了得,可此刻,面對這樣一名女子,他們竟不知該如何去形容她的美貌,不,這女子的容貌精緻絕美還在其次,最懾人心魄的是那雙琉璃般明澈的眸子裡透出的一種名為智慧的光芒,彷彿聚集了天地日月的精華,一眼便照進人的心裡頭去。還有那似是由靈魂深處散發而出的淡然高貴的氣質,世人莫及。令他們這些自詡血統高貴的皇室貴族們竟生出自慚形穢之心口再看一旁艷光四射的香夫人,竟再也看不出她有哪裡迷人?

    第一次,他們覺得自己真的是淺薄無知,竟然會去相信莫須有的傳言!生生錯過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將這天仙般的女子,拱手讓了人。

    太子更是不可思議的張著嘴巴,這世上竟還有這麼美的女人?早知如此,他寧願想個辦法休了太子妃,就能成為最有資格迎娶和親公主的人選。

    大堂之內,百人有餘,各人心思皆不同。香夫人見太子一副丟了魂的模樣,無比嘲弄的憋了一眼。轉眸時,目光落在身穿喜服的男子身上,只見他望著那名女子的眸光亮如星辰,眼底的驚艷之色溢於言表,帶著淺淺的意料之中的欣悅。她的心猛然一沉。

    蓋頭揭下的剎那,宗政無憂的心中有什麼在瞬間土崩瓦解。他就站在六步開外之地,怔怔地望著那個傲然抬眸目無一物的女子,心中百轉千回,失了一切言語動作。就在三日前,她還心甘情願將自己交付於他,卻又在三日後,一身嫁衣,泰然自若與他人交拜天地,用那樣清冷淡漠的眼神掃過他的面龐,就如同看待一個陌生人的眼光。他的心狠狠一痛,如同重錘在擊,心裡瞬間多了一個血淋淋的黑洞。

    竟然真的是她!!原來不夠坦誠的,不只他一人。而她,一直在欺騙他!宗政無憂覺得自己的腦子大概是出了問題,本該十分憤怒的,他卻勾唇笑了起來,薄唇帶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嘴角有著掩不住的苦澀和悲涼。

    漫天看著他的笑容,微微一愣,有瞬間的詫異,她似乎從他的表情之中看到的不是預料之中的憤怒,而是傷痛的痕跡,他的眼神異常複雜,就像千萬根沒有生命的枯發糾結在一起,讓人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漫天自嘲一笑,上一次當還不夠麼?對於這個演技高超的男人,連心裡的感覺都靠不住,何況是眼睛所看到的。她掉轉頭,淡淡道:「都看到了,我可以走了麼?」

    傅籌笑道:「我送你過去。各位隨意,本將先失陪一下。」他始終是眾人之中最平靜鎮定的一個人,他的目光更多的時候都注意著宗政無憂,偶爾眼中會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他很自然地執了身邊女子的手,笑得無比溫柔,含情脈脈。

    宗政無憂眸光巨沉,眼利如刀,這便是她所說的他無法扭轉乾坤之事?原來她在那一天就已經計算好了!他抑制住內心狂湧的波動,忽然冷笑出聲:「容樂長公主要走去哪裡?」

    漫天身子頓了一頓,沒有回頭,倭籌笑得輕快,正欲開口,卻見宗政無憂眸子裡閃爍著冷酷之色,說道:「這般著急…是要入洞房嗎?怎麼容樂長公主這麼快便不記得了三日前的那個晚上?要不要本王給你提個醒?你是如何心甘情願奉上自己的身子,又是如何在本王身下婉轉承歡?如今不過短短三日,你便迫不及待轉投他人懷抱……世人皆說男子薄倖,豈知女子無情時,更勝男子無數倍。」

    這些話如同一枚炸彈,頃刻間在堂內炸開了窩。眾人驚愕,面面相覷。三日前是容樂長公主親自挑選傅將軍為婿的日子,她竟會在即將嫁為人婦之時跟別的男人發生茍且之事?!方才悔恨莫及的皇室貴族們此刻終於找到了一個平衡。」那面上驚艷仰慕的神色立時變成了無上鄙夷。他們的目光齊齊望向這位大婚之日便被扣上了一頂超級綠帽子的新郎,表示萬分的同情,還有幾加,幸災樂禍。

    博籌面色遽變,轉眼便瞧身旁的女子,清清楚楚的從她眼裡看到了被所愛之人無情傷害的痛楚。答案,再清楚不過。他心間一震,向來溫和的眸子此刻變得陰鬱之極。大婚之日,他竟被人當著滿朝文武百官之面宣告自己的妻子與其有染,令他尊嚴掃地,情何以堪?他緩緩地放開了她的手,目光複雜難言。

    泠兒大驚,已顧不得身份的尊卓,連忙上前辯道:「離王殿下,您別信。胡說,污蔑我們家主子,我們公主怎麼可能…………」她話沒說完,被蕭煞一把拉了回去,不禁氣道:「蕭煞,你幹什麼?主子被人欺負了,你不幫忙也就算了,還阻止我!」

    蕭煞抿著嘴,不說話。用目光警告她不要多事。看主子的眼神就知道了,離王所言確有其事,再如此爭瓣,只會是在主子心口上撤鹽。

    這時,人群中,有一人小聲說道:「想不到她外表看起來跟仙女似的,原來這麼不知廉恥!」

    另一人附道:「就是啊,還一國公主呢,自己送上門找男人,跟天香樓的姑娘有何分……分別二字沒說完,幾道利光如刃,司時激射而來,似是要將他劈成幾段。他一個激靈,很識趣的閉了嘴,身子往人後縮了縮。

    外面的雨越發下得大了,風裹著雨捲動堂內一側的窗子,發出嗚嗚的聲響。是什麼迷了她的眼睛,視線竟有些模糊不清。冷風吹動她衣袖輕擺,整個身子微微顫抖著。她不燜目信,她愛過的男子竟然這般無情,撕碎了她的心還不夠,還要來踐踏她的尊嚴!她真的很想走過去狠狠地甩他幾個耳光但她最終什麼也沒做。她拚命的告訴自己,他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只要她不在乎,他便傷不到她,傷不到…………可是她的心為什麼還是那麼痛?痛得就像要死掉!她抬起頭,睜著乾澀的眼睛,望著窗外朦朦的雨霧,忽覺口中一陣腥鹹,唇上不知何時竟被咬出兩個窟窿,汩汩的往口中滲著猩紅的血。吞嚥一口,那腥鹹的滋味,從喉間一直蔓延到了心底,苦澀不堪言。

    周圍的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她,等著看她的笑話,她深吸了一口氣,驀地轉過身去,朝宗政無憂走了幾步,站在他的面前,抬頭看進他的眼,恍若無事般的淺淺笑道:「離王殿下,您可知道……人與禽獸的分別?」她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楚的傳遞到眾人的耳中,眾人一驚,不禁為她捏了一把冷汗,這個女子是不是受了刺激瘋掉了,敢當面罵離王是禽獸?!難道她忘了當日在大殿之上差了丟了小命的事?以離王的性子,只要惹怒了他,就算是啟雲國的公主,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宗政無憂眸色一深,眼中利光頓現,未來得及發作,目光落在她嬌嫩唇瓣上被咬破的血窟窿,他身軀一震,胸腔內升騰翻滾的怒氣瞬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陣陣的悶痛之感。他不自覺抬起手來,想幫她擦掉血跡,舉到一半,他便醒過神來,垂了手,看著她,沒說話。

    漫天道:「人,有心、有血肉、有感情,但禽獸沒有。」她嘴角微翹,勾出一抹淡漠薄涼的弧度,就彷彿在跟一個不相干的人說著一句不相干的話。說完嘲弄一笑,轉身便走。但還沒邁出一步,手臂被人緊緊扣住。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0:30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3-30 07:46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 休書

      意識比理智先啟了一步,宗政無憂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彷彿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了似的。他擰眉直視著這個總是昂著頭無比驕傲的女子,心間像是有無數針尖在上頭碾過,留下一個個深深的血孔,不會奪人性命,卻是悠久綿長的疼,在日積月累中,滲進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她說他是禽獸?!無心無情?他也一直以為自己對任何人都能做到無心無情,可就在這一刻,他對自已萬分的失望!在這個女子面前,他十三年來的努力,競比不上十幾日的相伴。假如換作其他人背叛了他,他會有千百種殘酷的刑罰令其生不如死,不需要多說一句廢話。

    漫天回頭冷冷地看著他,問道:「離王殿下到底想怎樣?」她抬起另一隻手,一個,一個,用力地掰開他的手指,神色倔強而堅持,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宗政無憂突然覺得無力,面對這個女人,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想怎樣?這是從沒有過的感覺,那樣陌生。

    「七哥……」九皇子一陣旋風般地衝了進來,萬人莫擋的姿態,一進大堂,立刻察覺到情況有異,連忙緩下步子,探頭往裡慢慢走去。一看到漫天,他怔了一怔,繼而大步往前,拿他常年不離身的玉骨折扇興奮地拍手,一通叫道:「璃月?!是你?你害得我好找哇!你是不知道,這幾天為了找你,我是一天也沒好好休息過,快要累死了!唉,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他自顧自的說著,也不管別人的反應,伸手拍了把宗政無憂的肩膀,一邊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一邊說道:「七哥,這回沒我什麼事兒了,我回府睡覺去。」

    說著轉身就往外走,堂內除了他的聲音之外,依舊很安靜,安靜的有些不正常,他走了幾步之後,突然站住了,似是想到了什麼,雙眼驀地一睜,猛然回頭,眼睛瞪得有銅鈴那麼大,三步並作兩步又跑了回來。扯著漫天身上的大紅喜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同樣一身喜服面色深沉的傅籌,以及七哥那雙常年冷漠如冰的眸子糾結著的複雜情緒,他驚訝得張大嘴巴,半響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扯著嗓子叫道:「璃月?你,你」……你怎麼這身打扮?你別告訴我,你,你就是啟雲國容樂長公主??」其實早不必問了,答案不言而喻。

    周圍的人皆是一愣,璃月?九皇子叫她璃月?眾人連忙打眼仔細再瞧這女子的面容,比然大悟,原來那個長得比女人還美的「璃月公子」本身就是個女人,還是個傳言奇醜無比的女人!怪不得今日離王會來,可是,也不對啊,她都住進離王府了,為什麼還要選擇博將軍?還有那日大殿璃月公子是在場的,那容樂長公主又是誰?

    漫天淡淡地看了九皇子一眼,沒說話,是無聲的默認。

    九皇子那湘哀嚎一聲,抱頭叫道:「你怎麼不早說啊?早知道是你,我幹什麼要挨那一百個板子?」他使勁兒地跺著腳,簡直就是痛心疾首,不為別的,就為那一百大板挨得太冤了!

    宗政無憂皺眉,瞥了他一眼,那兩道冷光直射而來,九皇子立馬就安靜了,扯著僵硬的頭皮,垂了手,立到他身後。

    漫天掙開宗政無憂的手,轉身望了望面色沉靜的傅籌,對泠兒吩咐道:「去準備筆墨紙現。」

    沒人知道她要這時候文房四寶做什麼,難不成失態發展成這樣,她還有心情吟詩作畫?眾人皆疑感。

    泠兒不敢多問,轉身便出去了,片刻後,筆墨紙硯擺上桌。漫天不言聲,親自上前研墨,動作熟練,力道沉緩。一滴墨濺上她的手,順著指節間的縫隙緩緩滑落下來,留下一道淹黑的印記,像是暗夜中不為人知的眼淚。走到這一步,她依舊別無選擇。回想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似乎一直都在別人的掌控,她總是被命運推動著向前,沿著既定的軌道,沒有選擇。

    九皇子耐不住好奇之心,湊過去,笑問道:「璃月,你研墨做什麼?是要作畫嗎?你看畫我怎麼樣?本皇子玉樹臨風、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很值得一畫……」,他展開雙臂,原地轉了一個圈,以證明他所言非虛,但那一個圈還沒轉完呢,就對上宗政無憂陰沉銳利的眼神,連忙停下動作,改。道:「你還是畫七哥好了,他……比我好看。」那語氣,十足受氣的小媳婦。

    宗政無憂嘴角一抽,額頭多了幾條黑線。

    漫天無語搖頭,本來沉重悲涼的心境,被他這一攪,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她歎出一口氣,停下研墨的動作,拿起一旁的毛筆,回身望著傅籌,在眾人詫異的眼光下,異常平靜說道:「將軍,請。」

    傅籌微微一愣,似是明白了她的意圖,走上前去,望著那捏著筆桿的手,沉下的眸子有幾分黯然,半響沒動作。

    漫天又往前遞了幾分,說道:「此次誤了兩國和親大計,乃容樂一人之過,容樂自會一力承擔此罪責。請將軍不必多慮,只管寫下休書。」她面無表情,語聲平靜淡漠。在這個以夫君為綱的年代,被休棄的女子可以說是再無幸福可言,只能孤獨終老。因此,她這一行為令人極度不解,眾人面面相覷,驚詫之極。換作一般的女子,遇到這樣的事,必定一把鼻涕一把淚,下跪祈求原諒,有誰會這麼傻,自發請求被夫君休棄?

    傅籌定定的望住她的眼,那清澈的眸子沒有半點波瀾,似是被他休離只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對她的人生根本不會造成任何影響。他雙眉一皺,心中突然就多了一絲怨怒,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毛筆將其握在手心,卻久久沒有蘸墨。

    外面的雨漸漸的停了,整個天地蔓延著一種濕氣。漫天垂眸靜立,並不催促。這回連九皇子都安靜下來,偷瞧一眼宗政無憂,只見他沉寂了多年的冷眸竟燃起了點點的光華,終於具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另一種表情,名為愛情的期盼。

    時間如指縫裡的流沙,一點一點的逝去。博籌忽然將手中的毛筆往桌上一丟,五指抓起攤在面前的白紙,用力一橫,再攤開掌心時,紙屑如飛灰四散。眾人怔愣,那溫和的表情再次回到他英俊的面龐,他抬手輕輕撫順著她額角的碎發,笑容溫柔道:「誰說本將要休你了?你忘了來府中的路上,我說過什麼?拜了堂,我就是你的夫君,是要與你相守到老的人,無論有什麼事,我都會與你一起承擔。」

    漫天心底一震,眼中的平靜被剝裂開來。她十分清楚今日她為傅籌所帶來的一切,在這個年代對他的人生意味著什麼?是恥辱,是就算休了她也無法抹滅的恥辱。還有一個男人重於生命的尊嚴,因此成為世人眼中的笑柄。她張了張。」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感覺到眼前男子握著她的手,很溫暖。

    這一幕落在宗政無憂的眼中,真真是郎情孌意,令他有如芒刺在心口他握緊雙拳,手上青筋根根暴起,似是鮮血要破管而出口他冷笑一聲,身形一閃,以別人看不見的速度,迅疾來到他們身邊,一把將女子扯了過來。微帶諷刺道:「傅將軍真是情深意重,感人肺腑。不過,雖然傅將軍你不介意,但本王介意的很。本王的女人怎可能隨便另嫁他人!」

    漫天不妨,重重地跌向宗政無憂的懷抱。他整個身子堅硬似鐵,撞得她身上一陣陣麻痛。她反應過來後立刻用手椎他,卻被他一手緊緊箍住腰身,動彈不得。她憤怒抬頭,推在他胸前的手掌心處傳來如洶湧波濤般的猛烈撞擊,那是一個人情緒起伏波動最好的證明,與他面上冷酷鎮定的表情形成截然相反的對比。漫天有瞬間的錯愕。

    傅籌收斂了笑意,面無表情時,那張英俊的臉就變得冷峭而深沉,他說道:「請離王放開本將的妻子!本將不管她以前跟離王是什麼關係,但如今有陛下賜婚,各位同僚親眼見證我們拜過天地,已成夫妻。離王還做此糾纏,究竟意欲何為?楊大人,這次和親之事一直由你負責,你說,容樂長公主,……H現今算不算得是本將的妻子?」

    楊惟身子一抖,本來見聯姻之事又出岔子,心就被吊得很高,此刻被緣將軍直接點名,更是頭皮發麻,卻又不能不應聲,只得道:「拜完天地,禮已成……是……是夫妻。」他緊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說得極艱難,因為宗政無憂看他的目光冷得像是十八層地獄的冰石,隔著三丈遠的距離,都能把人的血脈凍僵。

    宗政無憂鳳眼一瞇,聲如寒鐘,冷冷道:「楊惟,抬起頭,看著本王,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本王剛剛沒聽清楚。」

    楊惟身軀一顫,四肢頓時有些發軟,一頭的冷汗涔涔直冒。能勉強站住已經不容易,哪裡還敢再說。只支吾了半響,「這,這個………」

    僖籌輕輕蹙眉,眼中鄙夷之色一閃而逝,繼而打眼瞧了一因,眾人皆不自覺退後一步,生怕他們也被點名道姓。這時候的離王像是地獄閻羅,他們可不敢去招惹。就連太子宗政筱仁此刻的目光都在微微閃爍著。

    九皇子笑道:「博將軍和璃月拜過堂了嗎?我怎麼沒看見,你們誰看見了?」典型的無賴招數!這倒也符合九皇子一直以來的作風,周圍的人被他這一問,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好裝作沒聽見。

    宗政無憂嘴角微勾,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漫天趁他不注意,暗聚內力,猛地一下掙脫了他的掌控,退到傅籌身旁,語聲平靜道:「九殿下不用白費心思了,不論你們承認不承認,都改變不了我與傅將軍拜過堂的事實。離王殿下,你也別忘了,兩個多月前,我初入京城,是你吩咐下人緊閉王府大門,將我拒之門外。次日大殿之上,你又親。拒絕娶我為妻,極盡嘲諷之能事,以劍相對,令我十指皆傷,血染乾坤大殿。」

    原來這些她都記得那樣清楚,她怎麼就不記得他們相處的那些日子裡,他放下身段對她溫柔以待?她怎麼不記著他們每日飲茶對弈暢談古今?宗政無憂心中一陣抽痛,握拳的手不由緊了幾分,狠狠地盯住她的眼,幾欲怒氣攻心,冷聲道:「所以你就心生報復,耍弄心機故意接近本王,意欲在本王對你鍾情之時,再另行擇人而嫁,以打擊本王自尊為快,…是與不是?」

    漫天笑得無比自嘲,他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她拿自己的身子以及一生的幸福為代價去報復他?她哼笑一聲,卻是不屑於分瓣,也不想去在乎他會作何想,只淡淡道:「離王要怎麼恐……隨便你。」

    這種漠然無所謂的態度比任何無情的話語更能打擊一個人的驕傲。宗政無憂面上的冷漠被撕裂,眸子裡縱橫的血絲透著痛怒交雜的表情。胸口震痛,他忽然懷疑眼前這名女子,她真的對他用過情嗎?

    「跟我走。「他冷冷吐出這三個字,便去拉她的手。漫天自然的反應便是閃身一逍,傅籌立刻伸手攔在他們中間,問道:「離王欲帶本將的妻子去往何處?「

    宗政無憂瞇著眼,冷聲道:「本王說了,她不是你的妻子!讓開。」

    博籌仍是笑著,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他的手臂紋絲未動,半點沒有讓道的跡象。「她是不是本將的妻子,也不是離王你說了算。」

    兩人就那麼僵持著,一個是手握兵權的大將軍,一個是臨天皇最寵愛的皇子,他們這是第二次為同一個人對峙。冷冽的氣息瞬時充斥著整個大堂,連呼吸都彷彿含著冰塊。週遭一片死寂的無聲。

    宗政無憂忽然抬手一揮,叫道:「冷炎。」冷炎應聲出現在大堂之內,如鬼魅一般的速度,與他同時現身的,還有大堂之外院落中的二十幾人。

    狂風驟起,折斷院中枝葉無數。這一行人的出現,帶來了一股濃烈的蕭殺之氣,鋪天蓋地的席捲了整個將軍府。他們手執長劍,劍柄如扇形,倒映在水中的鋒利劍刃閃爍著冰冷的寒芒,似是沉睡將醒的地獄之庵,渴望著新鮮生命的滋潤。領頭的七人臉上各自嵌了半邊紅魔面具,喋血的顏色,如同地獄的岩漿。

    人群中有人失聲驚叫:「無隱樓的,修羅七煞,?!!」



第四十六章 一念之間

      三日,整整三日,漫天被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屋子裡,沒有食物,沒有水,甚至連空氣,都是稀薄而冰冷的,散發著一股子霉味。她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不知道她被帶走之後,將軍府會發生什麼事?

    「修羅七煞「乃江湖中最神秘的組織無隱樓的七大殺手,相傳此七人武功之高,神鬼莫測。其身價五十萬兩白銀,每人一年只接一筆生意,單獨出使任務,從來都是下手幹脆利落,無有敗績。就在他們出現的那一刻,百官們面色驚變,她回過神來,人已經被宗政無憂帶出了將軍府。那是她從不敢想像的速度。然後,她被剝了喜服,扔進了這間幾乎是全封閉的暗黑的屋子,這屋子的上頭,是他們一夜纏綿之地,溫泉池邊。與她一同關在這裡的,還有宗政無憂他自己。

    她不明白他這麼做的用意,只能防備地呆在一個角落裡,靜靜的等待著宗政無憂先開口。這一等便是三天,宗政無憂一直很安靜,安靜得彷彿沒有那麼一個人,不說話,也不動,就連呼吸,都清淺得讓人感覺不到。

    這間屋子不大,但是空闊,除了地面就是牆壁。她蜷著身子,還是覺得很冷,於是又往牆角縮了縮。

    「你冷嗎?」黑暗中,宗政無憂說出了三日來的第一句話,問她冷不冷。他的聲音帶著磁性的沙啞,冰冰涼涼的,就像是她身下地磚的溫度。

    漫天抿著唇,沒作聲,繼續縮著身子,同樣的安靜。在這樣的環境裡,人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去回想她過去的人生。而她的人生,除了悲哀二字,她再也想不到其它可以用來形容的詞。

    三日不吃不喝,也不曾合眼,她覺得疲憊又無力,所有的心情在安靜蕭索中被無限放大,頭有些昏昏沉沉,她靠著牆,終於有了一絲睡意。

    迷迷糊糊中,她感覺自已靠著的那面牆忽然變得很溫暖,她自然而然的貪戀那種溫度,不自覺的往牆邊移了移,恨不能將整個身子都嵌了進去,完全沒覺察到那溫暖的「牆壁」竟然也會動。

    宗政無憂催動內力讓全身變得更暖和一些,再將懷中纖細的女子抱得緊了幾分,他的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下,輕輕蹭著女子的頭髮,心下陣陣發軟。這間屋子曾是他的療傷之地,十三年前的那場噩夢之後,他曾將自己關在這裡,不吃不喝,也不見任何人,在這樣的黑暗裡,他終將自己的心磨練得冷酷無情。從此,一十三年,他再沒來過。如今,重新踏入此地,帶著她,只為證明一件事。在那十幾日的朝夕相處,在他刻意營造出的溫情蜜意之中,真正淪陷的人,究竟是她,還是他自己?

    漫天醒來的時候,睜開眼還是什麼也看不見,身後的牆壁依舊冷硬,不復夢中的溫暖。她不禁自嘲,一面牆,怎麼可能會有溫暖。夢,永遠都只是夢。

    「宗政無憂。」她不確定他是否還在這裡,便叫了一聲。久久沒有得到回應,四週一如既往的寂靜無聲。她忽覺心中一陣發緊,她不得不承認,這三日,她儘管防備,卻不曾害怕過,是因為有他的存在。

    過了許久,就在她以為這屋子裡只到下她一人之時,她的左手邊不遠處傳來輕輕的一聲:「嗯。」奇跡般的令她的心安定下來。

    她坐直了身子,收斂心緒,轉頭朝著他的方向,平靜問道:「你準備關我到什麼時候?」

    「和我在一起,你害怕了嗎?」宗政無憂語聲淡漠,聽不出任何情緒,可她又分明感受到了一種無奈而悲涼的心境。許是黑暗中呆得太久,容易生出錯覺。她淡嘲一笑,歎了口氣,道:「放我走吧。別忘了我是和親而來的公主,又是臨天皇親下的旨意,傅將軍雖不如你身份來得尊貴,但他到底手握三軍,在軍中有著無上的威信,掌管著一個國家的生死存亡。無論你做什麼,都無法改變聯姻已成的事實。只要他一日不休我,我便只能是衛國將軍夫人,與你之間,不會再有交集。」

    「倘若他休了你,你,H,六

    「他不會休我。」她語氣平靜而肯定。如果倭籌會休掉她,那麼三日前就已經休了。

    「你就那麼堅信?」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冷,冷冽之中夾雜著一絲難掩的怒氣。宗政無憂驀地轉過身子,一把扣住她的雙肩,他的目光如冰刃般死死盯住她的眼,黑暗中視物是他十歲時就已經練就的功夫。

    她直覺地想躲開他犀利的眼神,但仍然極力鎮定,平靜的吐出一個字:「是。」

    她感覺到他身軀一震,半響無聲。令人窒息的沉默,她心中漸升不安。過了計久,那道聲音愈發的冰冷,還有一絲幾欲聽不出來的痛楚。「為什麼?倘若你是因為我是有目的的得到了你的身子,那你以為他娶你的動機就單純了嗎?你怎知他就不是在利用你?」

    漫天苦笑一聲,道:「我願意」,」她想說她寧願被天下人利用,唯獨不能忍受他的利用和欺騙。那一句話,她終是沒說出來,然而,「我願意」這三個字,落在宗政無憂的心上像是鋼刀銳刺,一個字,一個窟窿。

    他的手遽然使力,五指似是要嵌進她的肩骨,他突然低頭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帶著滔天怒意,懲罰般的力道,彷彿要用唇舌將她碾碎吞進腹中。

    她拚力掙扎,他雙臂如鐵鉗,任她如何努力,也只是被他越箍越緊。

    一絲血腥氣捲入口腔,在喉嚨深處蔓延,直抵心尖,不知是她的,抑或是他的,總之……苦澀難言。

    他一把將她推倒在地,狂吻如驟雨般落下,一刻不曾停歇,令本就稀薄的空氣此刻更是有同於無。

    不到片刻,胸腔內的空氣被抽乾,胸口處窒息的劇痛漫天席捲,混合著唇舌交纏帶來的奇妙快感,竟是如此的誘人,叫他欲罷不能。這樣真實的碰觸,提醒著他,這一刻,她還是他的,她還在他懷裡,在他身下。他的手迅速深入她衣內,尋找著心靈之中頻臨絕望的最後一絲慰藉。

    漫天身子一陣顫慄,本能的哼出一聲,立時心中一驚,在這樣的情形下,她竟然還能生出反應?一種屈辱之感油然而起,這個男人,把她當成什麼了?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她趁他不妨,一把推開了他,毫不猶豫地抬手,一個極其響亮的耳光結結實實地甩在了他俊美無匹的面龐。

    宗政無憂震愣,有那麼一瞬,他大腦處於一片空白的狀態。他這是在做什麼?他在對自己喜歡的女人用強?!那是他一生中最不能容忍的行為!他像是受了巨大的打擊,倏地坐起身,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心中空茫,對臉上火辣辣的痛,一無所覺。

    漫天忙從地上爬坐起來,緊緊攏住自己的衣裳,脫力的靠著角落裡的牆壁,貪婪的大。呼吸著空氣,卻還是覺得胸口悶痛之極。

    不知道過了多久,宗政無憂開口問道:「阿漫,你對我,…究竟有幾分真心?」

    漫天詫異抬頭,宗政無憂這般驕傲的人,竟也會問出這種問題?她復又低頭,沒有應他。無論有幾分真心,她也都會埋葬掉。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那頭,宗政無憂身子重重往後靠,砸在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只聽他苦笑一聲,語帶自嘲,緩緩說道:「一分都沒有嗎?那,…你走吧。」

    漫天愣住,有些出乎意糕,他會這麼輕易的放她離開?他主動暴露自己的實力,將她從將軍府的婚禮上擄走,把她跟他一起關在這地下石室裡三日,到底是為了什麼?耳邊傳來轟隆一聲,石門應聲開啟,一絲昏黃光線照了進來,她別開頭,眼睛還不太適應。宗政無憂的聲音帶著歷經滄桑的荒涼感,重複道:「走吧。」她勉強站起,渾身綿軟無力,只能用手扶著牆壁,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出了門口,上了第一道台階,她忍不住回頭去看,這一看,便看到了一抹自嘲的笑意掛在那張薄唇的嘴角,看上去格外的悲涼,猛然間刺進她的心,狠狠一痛。宗政無憂臉色蒼白,頹廢的坐在地上,半垂的眸子滿是蒼痍的表情,全無平日裡的高傲自負。像是一個受到致命打擊的孩子。

    宗政無憂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視,微微抬眼,門外昏黃光線下的女子眼中一閃而逝的心疼,令他心中升起一絲希望,他遙遙望她,用他所有的真誠,對她說道:「阿漫,倘若你肯回頭,我將予你酬一生至死不渝的愛情。」她心底一震,身子僵了僵,欲抬步離去的那條腿彷彿被釘在了地上,再也抬不起半分。一生至死不渝的愛情?這樣一句話,出自她心中所愛的男人之。」多麼的誘人,令人心生嚮往。他的目光那樣真誠,充滿了期待,似乎在告訴她,只要她肯往回走,哪怕是只走一步,她和他的幸福便唾手可得。有誰能拒絕這樣的誘惑?她咬著唇,在理智與情感之間苦苦掙扎,有什麼在心裡一點點甦醒,又被她強行壓制。她始終站在那裡,半回眸的姿勢,一動不動。宗政無憂眸中的光華漸漸黯淡下來,連面上的剛剛恢復少計的血色也一併退了去,她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竟不自覺的轉過整個身子。

    宗政無憂見她回身,眼眸頓亮,等待著她邁出第一步。就在這時,頭頂傳來鑿壁之聲,一聲比一聲響亮,宗政無憂進來之時,毀了外面的機關,只能從裡邊開啟石門口想來定是那些人見他三日都沒出去,慌了神,便欲打通這地道。

    漫天驀地醒神,所有的理智瞬時恢復了清明。假如她還沒有與傅籌拜堂,那麼一切也許還有轉困的餘地,可如今禮已成,兩國聯姻非同兒戲,一個啟雲國,再加上一個臨天國三軍統帥,即便是臨天皇,怕也無力改變什麼。更何況,她被宗政無憂欺騙一次還不夠嗎?她怎麼能這樣不長記性!難道要等他以勝利者之姿來告訴她這不過是他的又一個手段,為了印證這世上沒有他宗政無憂得不到的東西。她的感情怎能任他取捨,她是一個人,不是他的所有物。

    想到此,她的心重又歸於平靜,微抬下巴,目光淡漠清冷,道:「我不會再相信你!有的路,踏出去一步,就再沒回頭的餘地。「說罷,毅然轉身,步階而上,再不回頭,所以,她看不見身後之人眸光碎裂,慘笑無聲。

    殘陽如血,染紅了半邊天空。溫泉池邊,跪了一地的人,個個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大氣也不敢出。

    臨天皇龍顏震怒,對著離王府的管家侍衛們沉聲喝道:「朕的皇兒進了這地下石室已經三日了,為何沒人來稟報朕?你們這群狗奴才,朕養你們有何用?萬一……朕的皇兒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全部都要死!」他一口一個皇兒,這是對於宗政無憂獨有的稱呼,憂心之色溢於言表,全無平常的沉著之態。一想到十三年前的那一次,無憂從這裡出來時奄奄一息的模樣,臨天皇更是焦躁無比。他走到前面滿是泥土之地,不顧身份地對著正在挖通道動作稍慢一點的下人抬腿就是猛力一腳,怒喝道:「速度還不快些,天黑之前,見不到朕的皇兒,朕誅了你們九族!」

    那些人驚恐應道:「遵旨。」

    漫天黃土飛灑,映著落日殘紅。冷汗如瀑,濺濕了一地的泥土。陳公公搬來一張椅子,臨天皇卻是坐立難安,面色陰沉得嚇人,背著手,來回踱步。身後一眾大臣垂目頷首,莫敢仰視。

    一側岩石邊突然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轟隆之聲,令本就處在極度緊張的眾人身軀皆是一抖,繼而抬眼望去,移開的石門之內,走出一名女子,此女子著實美得驚人,儼然就是與離王一起失蹤的容樂長公主。眾人面色一喜,卻只見女子,不見離王。看她此刻的模樣,面色蒼白,腳步虛浮無力,一頭長髮零落披散在瘦弱的香肩,一襲白色衣衫不整,三日前的紅色喜服早沒了蹤影。

    眾人吸氣,瞧這情形,令人不自覺聯想到這三日,她與離王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會發生些什麼事。他們齊齊望向立在皇帝陛下身後的傅大將軍。一個男人在大婚當日被指出妻子不潔已是莫大的羞辱,又在拜完堂之後,妻子被人擄走,與他人共度三個日夜。面對此情此景,的確需要有一定的承受能力。

    博籌雙手暗暗握緊,看著她緩緩移步走來,纖細的身子風一吹就會側下的模樣,他眼中有一絲不明的陰鬱及疼惜之色。

    漫天一見外面竟如此多人,微微一愣,繼而走近行禮道:「拜見皇帝陛下。」

    臨天皇怔了一怔,眼中有一閃而逝的驚艷。怪不得這次會惹出這麼大的亂子,果然是紅顏禍水!他見出來的只有她一人,眸色一沉,急忙抬步欲往石室而去,卻在剛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微微思索片刻,折轉身子,目光陰鶩,沉著聲問道:「你就是容樂長公主?」

    漫天恭聲回道:「是的,陛下。」

    臨天皇走到她跟前,犀利的目光直盯著她,冷冷問道:「容樂長公主,你,可知罪?」

    漫天詫異抬頭,蹙眉道:「回陛下,容樂不知。」她犯了何罪?她確實不知。

    臨天皇一手重重拍在椅子扶手,倏地站起身,怒聲道:「哼!你好大的膽子,六日前的皇宮晚宴,你女扮男裝入宮,還找了個假公主冒名頂替你在大殿選夫,此乃欺君罔上!你身為和親公主,不安安分分待在容樂公主府,卻四處招搖,勾可朕的皇兒在先,又來迷惑衛國大將軍在後,全圄離間離王與衛國大將軍之間的關係,欲8發我朝內亂,真真是罪大惡極。來人,將她拿下,壓入大牢,聽候處置。」他的聲音大極了,似是貫注了內力,直直地穿過尚未合上的石門,往地下石室傳了過去。

    漫天心中一驚,嘴角不自覺翹出譏誚的弧,臨天皇這一席話,例是將宗政無憂的不是給摘了個乾淨。所有的罪責,會都背在她一人身上。製造朝廷內亂?多大的一頂帽子啊,就這麼扣在了她的頭上,看來臨天皇是存心想要她的命!

    博籌連忙行禮道:「陛下……」,」他話才出口,臨天皇眸光凌厲如刀,朝他雙眼直掃而來,沉聲截。道:「傅愛卿不是要為她求情吧?她可是丟盡了愛卿的臉面,令愛卿終生蒙羞。應該痛恨她才是!」

    傅籌一怔,這話外之意,他自然聽得明白。於是,道:「啟稟陛下,臣是站在兩國的和平角度出發,望陛下萬勿因一名女子而影響了兩國百年來的情誼,致使邊關兵戎相見。懇請陛下三思。」

    臨天皇冷哼了一聲,道:「假如啟雲帝真這麼在意兩國的情誼,就該理解朕對公主的處決。若不能理解,一旦興起邊關戰事,那就有勞傅愛卿了。朕相信,只要有博愛卿在,誰也別想踏進我臨天國的領土。」

    傅籌還欲開口,臨天皇不耐擺手,道:「好了,朕意已決,愛卿不必多說。來人,把她帶下去!」

    漫天苦澀一笑,她也不瓣駁,事實上,她連說話的力氣也沒,只能任那兩名侍衛上前來駕住了她。

    九皇子一見,連忙道:「父皇息怒,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夠了。」臨天皇厲聲打斷道:「朕說過,聯意已決。誰敢再求情,一律同罪論處!帶走。」專屬於帝王的無上威嚴,聽上去似乎沒有絲毫轉圈的餘地。

    九皇子只得住了。」吶吶的退後。周圍的眾臣明知若是處決了容樂長公主,兩國的戰爭定然不可避免,但此時,連倭將軍與九皇子都碰了壁,他們更是不敢吭聲。一個個低頭望著自己的鞋子,半分也不敢上抬。博籌與九皇子眼看著女子被侍衛連架帶拖著欲往山下去,無能為力。

    「放開她。」一聲冷冷的命令式話語,有著天生的王者氣勢,讓人不自覺就想要臣服。侍衛們直覺地停下動作,漫天不用回頭,也知道除了宗政無憂之外,再沒別人敢在臨天皇面前用這種態度發號施令。

    九皇子面色一喜,立刻迎了上去,叫道:「七哥,你終於出來了,真是要急死我了。」

    出了石室的宗政無憂,又恢復了從前那個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離王。他的眼神如地獄幽潭,冰冷邪肆,薄唇輕啟,淡淡道:「放她走。」

    臨天皇看到他,終於放下心來,卻也因此明白了一件事。他走前幾步,看向宗政無憂的眼光很複雜,有擔憂x有疼愛、有惱怒,還有怨責,最終都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萬般無奈道:「無憂,你又胡鬧了。以後把那石室關了,不准再進去。」

    宗政無憂彷彿沒聽見般,看也不看他一眼,語氣依舊平靜冷漠,卻多了幾分堅定的力量,道:「我說,讓她走!」

    臨天皇望著被侍衛架住的女子,說道:「好吧,既然離王求情,這次的事情到此為止,以後,誰都不准再提。聽明白了嗎?」說到最後,聲音已經變得冷厲非常,眾人連忙道:「遵旨。」聲音是齊整整的。

    傅籌上前扶住她不穩的身子,輕聲關懷道:「小心。」

    漫天拚命控制著自己不去看宗政無憂,只對傅籌點頭,勉強牽起唇角衝他淡淡一笑,借他之力立穩,方道:「謝謝!」

    宗政無憂冷眼看著他們,袖中的手攢得很緊,面上卻是一貫的冷漠平靜的表情,看不出絲毫的波瀾。他深吸一口氣,轉過眸,不再理會眾人,逕直往前,與她的身子相錯而過,一步一步穩步往山下行去。

    風輕輕吹動他墨發翻飛,背脊略帶僵硬的筆直,書畫著堅毅冷漠的線備。白色頎長的身影,在殘陽餘暉的映照下,更添了幾分蕭瑟和淒冷,將他與身後所有人的世界,隔離開來。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0:34 AM

第二卷  紅顏白髮痛千般

第四十七章  一騎紅塵妃子笑

    時光如稜,轉眼便是一年。盛夏的午後,驕陽似火。

    衛國將軍府,清謐園。蔥蕪蒼翠的竹林裡,漫夭尋了處陰涼之地按了棋案,手執一枚紅子,望著棋盤怔怔出神。

    主子,您怎麼待在這兒呀?」泠兒大步走來,邊走邊笑問。

    漫夭神色淡淡道:天氣越來越熱,我睡不著,這兒涼快,我出來待會兒。」

    泠兒在她身邊坐下,拿起肩子為她輕輕扇著風,說道:「主子想下棋了?我陪您下。」跟著主子四年,雖然學得不精,但看著主子自己和自己下棋,總覺得這樣給人感覺太寂寞。

    漫夭輕輕搖頭,笑道:你啊,讓你一半的子,你也挨不過一柱香的功夫。蕭煞呢?最近他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比我還忙。」

    泠兒一聽,立刻撅嘴埋怨道是啊,主子,我每次有事找他總找不見人,您可得好好說說他了。」

    漫夭微微一笑,正好抬眼看見竹林外梁管家帶著下人捧著幾個盒子朝這邊走了過來,向地行禮道「稟夫人,這走將軍剛州差人送回來的,說是皇上的賞賜。請夫人過目。」她象徵性地掃了一眼,無非就是些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望到最後一個精緻小巧的木箱時,她眸光一亮,立時站起身來。

    泠兒好奇道:「主子,這是什麼呀。」

    荔枝。」深紅的顏色,看起來還很新鮮,漫夭拿了一個在手中,冰冰涼涼的觸感,於這濃烈的夏日,感覺異常的舒心口她撥了撥上面一層,見下面裹著些碎冰。這個世界,水果極少,尤其是不易貯存的荔枝,在這交通不發達的時代,往往運輸到京城都已經不再新鮮。而冰塊更是難得一見。

    梁管事恭敬笑道:夫人真是見多識廣。湘梅,這箱荔枚給夫人留下。

    漫夭擺手道:「不必了,留下一點嘗嘗鮮,其它的送去地窖,等將軍回府再用。」

    是,夫人。梁管事欣慰笑應,繼而領著眾人退下。漫夭刮著荔枝殼,一種久違的熟悉感自心底升起,她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吃過荔枝了。這些水果,啟雲國沒有,臨天國的京城也只有皇宮才有。

    泠兒笑道主子,將軍對您真好,不管皇帝陛下賞賜什麼,將軍總是第一時間讓人送回來給主子品嚐。」

    漫夭微微一笑,眸光輕垂,沒有說話。泠兒偏著頭看她,總覺得她眉間有一股淡淡的說不上來的憂鬱之色,便問道主子,您知道嗎?現在呀,整個京城的女子,都在羨慕主子嫁了一個好夫君呢。可是,為什麼我覺得主子您……過得一點兒都不開心呢?」

    漫夭一怔,這些日手以來,她沒想過自己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口博籌待她極好,好到無可挑刎,除了公事之外,無論去哪裡,他都會帶上她同行,不管在什麼地方,他總是對她關懷備至呵護有加,從不忌諱有外人在場。這樣的關懷,讓她覺得不真實,也太過刻意,更像是做給別人看,向世人宣告,他時她有多麼的好。即便是這樣,她也應該知足了才是,傅籌沒有妾室,她不必面對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這樣平靜的生活,一直是她所求,可她為什麼開心不起來?

    泠兒又道以前沒來臨天國的時候,我覺得主子好像有很多心事,後來,來了臨天國,主子的心事,比以前更多了。主子,都過了這麼久了,您還在怨皇上嗎?」

    時過一年,已經無所謂怨不怨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畢競她現在的日子已經很好了。漫夭緩緩站起身來,望著天際的浮雲,聲音飄渺,道我沒有不開心,現在這樣,就很好。」心如止水,生活平靜無波,沒什麼不好。她刻了一顆荔技,遞給泠兒,道:你也嘗嘗。」

    泠兒接過嘗了一口,連連點頭讚道:,嗯,真的很好吃。可惜那個箱子,太小了。」

    漫夭道:「這一箱已經不少了,聽說只有江南才生產荔枝,運到京城還這麼新鮮,一定是快馬加鞭。也不知道沿途換了多少個人,例下多少匹馬。

    泠兒不是很懂,只說道:「如果主子喜歡,就讓將軍派人去江南快馬加鞭多運此回來就好啦。反正將軍手下有的是人,他對主子又那麼好,一定會答應的。」

    漫夭失笑道:「你以為我是楊貴妃啊。」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那個傳哥女子與帝王之間淒美的愛情,除了證明一句「最是無情帝王家」其它什麼也沒留下。她從不希翼驚天動地,卻只想要平平穩穩的一生。可是,這樣微薄的願望,最終還是不能如願。

    泠兒好奇道:「楊貴妃是誰?」

    漫夭道:「一個古人。」

    泠兒哦」了一聲,似是想起什麼,說道:「主子說荔枝產自江南,江南不是離王的封地嗎」,

    漫夭手一顫,列到一半的萏枝便掉到地上,滾去很遠。那個名字已經很久沒聽人提起了。一年前,黑屋裡的三日過後,他不顧臨天皇的極力反對,毅然離開京城去了封地,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原因。新年之時,所有地方皆有上貢,唯江南之地沒有任何貢品,以他的性子及他時皇宮的厭惡,怎會快馬加鞭特意送荔技入京?她一個人想得出神,泠兒叫了她幾遍她都沒聽到。

    容樂,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不知何時,博籌已出現在她身旁。

    漫夭回神,微微笑道,將軍今日怎回來得這樣早?」

    傅籌習慣性地握了她的手,拉著她坐下,笑道:怎麼,不喜歡我早回啊?」

    漫夭淺笑道:「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寄怪。」她已經習慣了他牽著她的手,既然已是夫妻,總要空試著接受對方的靠近。坐下之後,她忽然眸光一轉,望著他,笑道「今日陛下賞賜的荔技,很新鮮。」

    博籌微愣,蹙眉道:「荔枝?陛下今日的賞賜只有金銀珠寶,何來的荔枝?」

    漫夭一怔,旁邊的泠兒連忙道:「將軍,有的,奴婢也吃了。您看,那地上剛才不小心還落下一顆。

    傅籌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滾落在地土的那顆圓潤的萏技,眼光頓時犀利,對著竹林外叫道「項影。」

    屬下在。」

    傅籌回身,問道:今日陛下的賞賜,何時多了一份荔技?」項影道:「回將軍,屬下奉將軍之命送陛下的賞賜回府,剛出皇宮不久,陳公公便追到屬下,說我們少拿了一樣。還說,這一箱荔技,是給夫人的。」

    漫夭平靜的心忽然生出一絲慌亂,握住自己的手,指尖有些蒼白。臨天皇因一年前的事,對她心有餘悸,為什麼會無緣無故賜她珍稀之物?

    傅籌面色微沉,眸光深深,回眸看她,說道:「看來,他已經到京城了。速度還真快,這麼遠的路程,才用了短短五日。」她垂眸,如扇的濃密眼睫輕輕顫了一顫,不由自主的輕聲問道,將軍說的是誰?」

    傅籌清雅一笑,那笑容似是別有意味,道:「自然是離王。」

    漫夭明知是這個答案,心還是不自覺的亂了幾分。傅籌再次握住她的手,問道你怎麼了,這麼熱的天,手怎麼還這樣涼?」

    漫夭不著痕跡地抽回手,隨便拈起一枚棋子,淡淡笑道:「我沒事。他」,我是說離王,他不是不喜歡皇宮嗎?為什麼會回來」,

    傅籌不答反問道:容樂怎知他不喜歡皇宮?」

    他明明是笑著,且是一貫溫和的笑容,她卻莫名的感覺到有絲涼氣。漫夭轉過眸,攤開掌心,不知不覺中,握住的竟是一枚黑子。她低下眸,半響不做聲。

    傅籌似是並不在意,復又笑道:「七日後,皇宮有一場賞花宴。你跟我一起去。」

    又是宴會,她皺眉。博籌握住她的手,連同掌心的那枚棋子也一併握住,他力道很大,像是要把手掌間的棋子壓碎了一般。片刻後,方道,容樂,我知你素來不喜那種場合,但這次是陛下的旨意,所有文武百官必須攜妻女參加。所以,只妤「委屈你了。」

    他說得多麼誠懇!漫夭抿了抿唇,委屈,這也算不得什麼委屈,不過是一場不喜歡的應酬罷了。只是,臨天皇為何要讓大臣們攜妻女參加?還是以聖旨的方式!她點了點頭,輕聲道:「好。」

    傅籌笑著攬了她的肩,扶著她起身,語聲溫柔道:「放心,有我在。不會讓別人欺負你。她淡笑著低下頭,不語。

    夜幕已降,月未出口天空黑洞洞的一片。

    清幽園,衛國將軍府最為偏僻的園子,草木深深,看上去有些荒涼,但也因此多了幾分自然之感。園中靠院牆有一個天然的池塘,塘中之水,很是清涼。一到夏日,她便喜歡入夜之後獨自一人來此靜坐,用水拂著水面,便能平復夏日裡燥熱煩悶的心。

    博籌今夜陪她來此,就站在她的身後,靜靜地看著她拂水的動作,一言不發。周困很安靜,零星的幾點昏黃的燭火遠遠投射在水中,映著她潔白纖細的手指,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蠱感人心的美感。傅籌按耐住自己想上前的腳步,輕輕移開目光,看向遙遠的方向。

    這個園子很空闊,只住著幾個下人,平常也沒什麼人來此,於是,園中之人就比較放肆,一說起話來,就。無遮攔。

    西面的一間屋子走出三個丫頭,手中端著食物,走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坐下。坐在中間的一個丫頭,十八九歲,模樣長得極俏麗,面上還有幾分有別於一般下人的傲色。左邊的丫頭趕了趕面前飛著的小蟲子,抱怨道:就數這園子裡蟲子最多,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個破園子,去前院伺候啊?」她說著將面前的食物推到中間的女子面前,說道薰姑娘,給,你先吃。等你做了側夫人,可干萬別忘了我們啊!」

    薰姑娘頗有幾分未來主子的架勢,點頭道:「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忘了你。」

    右邊的丫頭撇嘴道我看啊,將軍八成是把你給忘了。夫人進門都一年多了,誰不知道將軍對夫人疼寵有加,哪還能記得你呀。再說了,夫人長得那麼美,就跟天仙一樣,你看看你,哪裡能比得了?」

    薰姑娘一聽,面色頓時黑了下來,冷哼一聲道:一個不乾淨的女人,再美又能怎樣?我十五歲就詞候將軍,至少我給將軍的身子是乾淨的,她比得了嗎?」

    你那是運氣好,不就一次嗎?還是個意外。我就哥怪了,將軍當時受傷昏迷,是怎麼碰得你?」

    薰姑娘臉色一白,繼而神秘笑道:恩,我不告訴你們。」

    幾人一通笑鬧,左邊的丫頭又道「哎,你們覺得奇怪不奇怪,都一年多了,聽說」將軍晚上從來沒進過夫人的房。你們說這是為什麼?」

    這還用說,嫌她身子髒唄。別看白天把她捧手心裡跟個寶似的,那心裡頭,哪能沒根刺?男人啊,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的女人不乾不淨,那還不如去青樓找個妓女。」

    說的也是。不過,話說回來,離王身份尊貴,又是陛下最寵愛的兒子,說不定就是將來的皇帝,而且,他那麼俊」他要是能看上我,我死了都願意。」

    你想得美呀,離王能看上你。做夢去吧!薰姑娘推了那女子的頭,道離王再好,我也不喜歡。我只喜歡,將,將軍…,薰姑娘突然一把摀住自己的嘴,看著前方立在黑暗裡的男子,驚恐地睜大眼睛,手中的碗掉到地上摔成三瓣,碗中食物四散,雞蛋沾上絳紅的菜汁,就如同型台上被砍掉的血淋淋的頭顱落在地上翻滾的姿勢。另外兩個丫頭跟著抬頭,一看到博籌,便嚇得面無人色,身子直抖,慌忙跪下,顫著聲道:「將,將……將軍,「饒命!」



第四十八章  證明清白

    傅籌定定望著她們,一貫溫和的表情殍毫沒變,但眼中卻射出幾分冷意來,伏跪在地上的三個丫頭的身子如篩糠一般,抖得厲害。只聽他叫道:,項影,去叫梁笙過來,

    四十來歲的梁管家不到片刻便匆匆趕來,面色惶然不安,大熱的天,他額頭佈滿的全是冷汗,還來不及擦一下,連忙上前行禮道「將軍,夫人。

    傅籌娣了他一眼,出口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道:「梁笙,你在府中管事的日子也不短了,怎麼這府中的下人,越管越沒規矩了?竟然敢在背後議論主子!」

    梁管家身軀一震,忙跪下請罪,道:「走奴才失職,沒調教好她們,令她們冒犯了將軍和夫人。奴才知罪,請將軍「責罰!

    「你是該罰。」傅籌頓了頊,眸光一轉,回頭去看身後的女子,只見漫天靜靜的立在一旁,面無表情。

    有時候,擁有內力也不是絕對的好事。耳力較常人要好,使得漫天在這一年之中,像今晚聽到的這般閒言碎語,她聽了已不止一回兩回,從最初的刺痛,到如今的麻木,早已經習以為常。既然堵不住別人的嘴,文字版那麼,要想不痛,就只能麻痺自己的心。她異常平靜得看著跪在地上的三人,垂了眸,什麼也沒說。

    傅籌走過去牽起她的手,溫柔笑道:『夫人,你認為……應該如何處罰他們?」他在人前都是稱她為夫人,私下才會叫她容樂。

    漫天微微一愣,沒料到他會徵詢她的意見。她進府一年多,一直過著清爽悠閒的日子,府中的瑣碎事務她一律都不插手,不想費那個心思。平常也沒下人敢當著她的面放肆,入府以來,她還從沒處罰過下人,哪裡知道將軍府的規矩。而且,這四個人,除去左右兩個丫頭之外,一個是跟了他多年的管家,必定是他非常信任之人;而另一個雖是丫頭,但聽她們談話的內容,似乎做過他的女人,在她不清楚府中規矩的情況下,罰得輕了,或者罰得重了,都不好。她蹙眉微微思索片刻,最後將問題拋了回去,淡淡道「將軍,容樂平常懶散了,這府裡的規矩,我還不是很瞭解,「就請將軍做主吧。」

    傅籌眉頭一動,含笑點了點頭,方轉身道:「項影,帶梁笙下去,杖責二十,扣發三個月的月錢。至於這三人滿口胡言亂語,撤弄是非,壞了府中的規矩,留她們不得。拖去刑訊房,杖斃。」

    「不,不要啊,將軍,奴婢知錯了,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求將軍饒奴婢這一回「將軍,饒了奴婢吧,,左右那兩個丫頭立時面色慘白,朝著傅籌便撲將過來,就要拉住他的衣搖求饒,卻被兩個小廝架開,就要往清幽園外拖去。那位薰姑娘身子一軟,癱倒在地,眼睛愈發地瞪大瞪圓,驚恐之極。她素知府中規矩森嚴,被將軍當場撞破不會有好結果,但怎麼也沒想到將軍竟會因此處死她們,頓時淚如泉湧,連求饒都忘了。

    漫天怔住,意外之下,不由脫口阻止道:且慢。」雖然在宮廷之中已然對生死見憤,但仍不免吃驚。將軍府給她的感覺一直都是平靜而祥和的,倭籌看上去那樣溫和清雅,完全不像是那種會拿人命當兒戲的冷酷殘暴之人。此刻,他正轉過頭來,對她溫柔的笑著。她真的很難想像,一個人可以帶著這樣迷人的笑容,去下達著殘酷的殺人命令。

    見她久久不出聲,他的眼中忽然多了幾分犀利之光,似乎在說,她已經放棄處置權,為何還要阻止。她也知道她已經說了由他做主,就不該再干涉,但畢競是三茶人命!她來這個世界四年,有著尊貴的公主身份以及視人命為草芥的資本,但她從不會隨意傷人性命。她不認為自己善良,只是不喜歡血腥而已。但傅籌不同,他走將軍,馳騁沙場,椎手間,便是千萬各人命,這樣的人,怎可能如表面看到的那麼樣溫和無害?

    一個丫頭一見她開口阻止,彷彿一個溺水之人發現救命的浮木一般,拼了命地掙脫了那兩個架住她的小廝,一把撲過來抱住她的腿,哭得幾欲竭氣,哀求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寬厚善良,有一顆菩薩心腸,求您救救奴婢」奴婢真的知錯了,您饒了奴婢吧,奴婢不想死啊「夫人,求求您了,,「她語無倫次地苦苦哀求,驚恐的眼淚流了滿面,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抓住的這個女子身上。

    剛剛她還是她們口中不乾不淨連妓女都不如的女人,此刻卻搖身一變成了寬厚善良、有一顆菩薩心腸的夫人,漫天諷刺一笑,人性就是如此。她輕輕歎了口氣。

    傅籌使了個眼色,那小廝忙上前把那丫頭架開,傅籌伸手就攬了她的肩,聲音無比清雅溫柔,問道「夫人何故歎氣?是不是閒她們太吵了」項影,讓她們安靜點。」項影應聲,身形一動,手指立馬點上兩人的啞穴,月囤頓時寂靜了下來,只聽得見她們幾人喘氣聲。

    晚風吹拂,絲絲悶氣填胸口漫天看著傅籌與往常無異的笑容,心中沒來由的有些不安。

    倭籌側頭,道「夫人有話「但講無妨。」

    漫天想了想,緩緩說道「將軍,她們」只是。無遮攔,小懲大誡便好,無需要了她們的性命吧?」她自然知道,這三人所說的話,不只是她的痛處,也恰恰是一個男人最不願被人揭開的恥辱。

    傅籌嘴角的溫柔笑意仍在,目光卻漸漸沉了下去,如一片看不見底的沼澤。他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道:好吧,既然夫人你,都已經開了。」為夫怎能駁了夫人的意?就留她們一各命罷,拖下去,執啞刑。」地上的兩個丫頭一聽,兩眼一翻就昏了過去。立刻有人上來將她們抱走

    漫天身子僵住,啞刑,就是挨了舌根,從此不能再開口說話。

    薰姑娘死命抓住一棵大樹,死活都不肯鬆手,粗糙的樹皮印下一條怎麼樣鮮紅的血跡,她哭得千般傷心,萬分委屈,道:我不,將軍,您不能這樣對我,我跟她們不一樣」

    傅籌仍舊笑著,眸底卻是冰冷一片,走近她,捏著她的下頊,淡淡問道:哦?哪裡不一樣」,

    薰姑娘對著他英俊的臉龐,變得。吃起來,道:我,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與將軍有……有……」

    傅籌道:有什麼?說。」

    「有一夜夫……夫妻之情」,

    「是嗎?」傅籌笑問。薰姑娘忽然說不下去了,一顆心淪陷在他的笑容裡,跳得如擂鼓般飛快,似是要將餘生的心跳都在這一刻全部用盡,她沒注意到他的聲音是毫無感情的冰冷。

    傅籌眼中一絲利光劃過,手指遽然用力一捏,只聽卡嚓一聲響,女子驚恐睜眼,眼珠子因劇痛突暴而出,從喉嚨深處發生一聲慘叫,頊骨已然碎裂,她張著唇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依舊笑得溫和清雅的男子,眼淚像是斷線的珠子,滾滾而落。

    傅籌放開她,女子便委頓在地,面色慘白如紙,身子劇烈抽搐著,口中發不出半點聲音。

    漫天心頭一凜,不自覺的皺著眉頭道:將軍,你,你這是何必?她畢竟是你的女人。」

    傅籌轉頭,暗黑的光線之中,他的瞳眸幽黑深沉,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緒,或者,他根本就沒有情緒。「我的女人?」他輕笑著哼了一聲,轉過眼去看地上沒流過一滴血卻痛到極致的女子,說道:「本將也很奇怪,我在昏迷不醒之時,如何碰的你?不如這樣」」他伸手隨便指了兩人,你們,去替本將驗證一下,這個女人,究竟有沒有碰過?帶到屋裡去。」

    薰姑娘身子狠狠一顫,愈發的驚恐無言,眼中儘是絕望之色。她拚命地爬起來,一頭往石桌處狠狠撞去。但還未挨著石桌的邊緣,已被那兩名小廝鉗住雙臂,拖往一旁的屋子。

    淒厲的慘叫聲刺破黑夜的長空,震得人心裡發顫,將荒涼的園子渲染得詭譎無比。

    漫天震驚地望著這個名義上的夫君,只見他英俊的面孔之上慣有的溫和表情,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她不禁攢緊了手。這大熱的天,只覺得有一股子寒氣掠過她的身子,從頭到腳,然後猛地一下扎進了心底裡去,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盞茶時分,屋子的門被打開,有人拿著一塊白布巾,上面赫然有幾滴血跡。

    傅籌淡淡地掃了一眼,繼而轉頭看她,似是在說,他與那女子並無關係。漫天抿著唇,神色看上去很是淡漠毫無波瀾,心中卻是如波濤洶湧,一刻難平。傅籌今日所做的一切,在別人看來,似乎都是為了她。他完全可以避開她再去做這一切,可他就是當著她的面,這是為什麼?難道僅僅是為了證明他與這個女子之間的清白。別說是她不在意了,就算走在意,那幾滴血又能證明什麼?或者,他是在藉機提醒她什麼?為何不是別的日子,偏偏是在得知宗政無憂回京城的這一日?

    傅籌衝他們擺了擺手,回身溫柔一笑,道:「夫人,天色已晚,我們回房歇息吧。項影,今夜本將歇在清謐園,你就不用跟著了。」

    漫天身軀猛地一震,瞬時僵硬如鐵。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0:36 AM

第四十九章  意外的鴛鴦浴

    清謐園,寢閣。

    傅籌屏退了泠兒及所有的丫頭,偌大的屋子裡只餘下他們二人。漫天背過身,站在窗前,有些緊張。時過一年,她終究還是逃不掉這一關。為人妻,這是她應盡的責任,本是無可厚非之事,可她……唉!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抬目遠望,窗外一輪彎月當空,點點銀輝傾灑而下,將濃郁的夜色籠上一層清寂的薄光,她卻無心欣賞。

    傅籌坐在床沿,看窗邊女子白衣染著月華,如飄渺之境的仙子,連月光都成為她的點綴和陪襯,令人不禁想要觸摸她的真實。那纖細的身軀似是書畫著柔美的線各,透著一種沉靜卻又驚心動魄的美,吸引著他不由自主的靠近。他忍不住去想像著她此刻的表情,她的唇,大概是抿著的,嘴角微微上翹,掛著一絲閱盡滄桑的淡漠薄涼;她的眉,輕輕蹙起,眉心處輕愁暗藏;她的眼,空濛如霧,卻又清澈如泉,此刻應該正望向遙遠的天際,帶著猶豫和掙擬,」

    漫天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是唯恐驚擾了這寧靜夜色般的極輕極緩。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身軀繃得很緊。當一隻手撫上她的肩頭,她身子一顫,常桂在嘴角的那一抹薄涼的笑意完全僵住,再勾不出半點弧度。

    傅籌雙手握住她的肩,她的身子比他想像中的更為單薄,單薄得令人心生疼惜。他感覺到她身子的僵硬,手微微一頓,低頭在她耳邊柔聲喚道:」容樂。」

    他話音還未落,漫天突然轉過身,退後兩步,身子撞上窗欞,心中已是無數個念頭在轉,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作為借……

    「將軍,我……她話才出口,他的手指迅速點上她的唇。博籌側著頭,湊了過來,笑得無比溫柔,緊緊看住她的眼,輕聲道:「容樂,不要找借口……更不要說你身子不方便。一年多了,你還要我等多久,你才能準備好?」

    漫天一怔,他倒是將她看得很清楚。她輕咬下唇,推開他的手,往旁邊移了移身子,輕咳一聲,道:「我要去沐浴。」只能先離開這間屋子再說了。

    傅籌微愣,繼而笑道:「晚膳過後不是已經沐浴過了嗎?」

    漫天目光一閃,面色卻是鎮定無比,她勉強牽了唇角,淡淡笑道:「天太熱,剛才在清幽園的時候,又出了汗。我……身上有汗會睡不著覺,將軍……就請先歇息吧。」她說完也不等他有所反應,便轉身往門外大步走去。

    博籌看著她急於離去的背影,唇邊的笑意愈深,輕喃道:「容樂,一向鎮定如你,也會有緊張的時候嗎?沐浴?好,我就在這裡等你。」他看似閒定地坐在桌旁,心中卻有著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歡愉雀躍。對外叫道:「來人,沏壺茶來。」

    外園的丫頭應聲渤了茶,斟上一杯,遞到他面前,然後退到一旁。博籌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入口清香四溢,沁人心俾,是極品西湖龍井!他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皺,若是沒記錯,這應該是那個人最喜歡的一種茶。他目光沉鬱下來,仰首便是一杯,邊喝著,邊靜靜地等她。但誰曾想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他手中的壺已經是第四次空了,可……還沒回來。

    他垂首,輕攏眉頭,放下手中的紫砂茶壺,對著詞候在一旁的丫頭說道:「你去浴房瞧瞧,夫人為何這麼久還沒回來?

    「是,將軍。」那丫頭應了聲,就欲往外走,卻又被他叫住,道:「算了,本將自己過去。」

    霧氣蒸騰的浴室之中,有香氣絲絲繚繞於空。正中央一個偌大的浴池裡碧色的水面,鋪滿了嬌艷的花瓣,襯得池中的女子更是膚白若雪。

    漫天蹙眉,閉著眼睛靠在浴池的邊緣,水又要涼了,她不記得這已經這是第幾次添水了。她一向最愛花瓣浴,每次沐浴時,心情都會很好,但是此刻,卻是煩亂之極。她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博籌,她畢竟是人家的妻子,他要求同房,也是合情合理的,而且,他又沒有妾室,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她歎了口氣,心中鬱結無法抒解。自從一年前,她委婉的拒絕過他一次之後,他就再也沒為難過她。不知道今日為何突然要留下?是為了向人證明他並沒有嫌棄她的身子麼?還是有其他的原因?她撩起一捧水,澆在自己臉上,雙手摀住臉龐,感覺很疲憊。為什麼她身邊的人都這樣複雜?一個都不讓她省心口因倦襲來,她想就這麼睡一覺,不知道睡著後,會不會掉進池中淹死?她放下手,喚了聲屏風外面的丫頭,道:「再給我添些熱水來。」

    身後沒有人回話,只聽得見輕微的腳步聲在靠近,然後是水注入池中的聲音。她依然睏倦地閉著眼睛,懶得睜開。

    溫水入池,衝散了她面前的花瓣,露出她胸前少許細膩光滑的肌膚,透著飽滿誘人的光澤,在水裡若隱若現,引人無限遐思。如黑緞般的長髮半濕著散落肩頭,將露出水面的單薄的香肩襯得更加的瑩白如玉,美不勝收。她身後之人拿起她身旁的浴幣,沾水擦拭著她纖細優美的頸項,動作溫柔之極,像是情人的手在觸摸的感覺。她不禁蹙眉道:「我不需要人伺候,你退下吧。」

    身後之人並沒有因她的話而離開,反而湊將過來,呼吸遽然間粗重了許多,她甚至感覺到身後之人呼出的氣息也變得炙熱滾燙。那人放下浴巾,用手撫摸上她的手臂線條,她一驚,手臂上傳來的對方掌心的粗糙感令她遽然清醒,睜開雙眼,困意頓時消散殆盡,就往一旁閃躲開去,驚詫道:「將軍……你怎麼過來了?」

    傅籌似是料到她會是這般反應,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讓她無法逃開,笑道:「我看你那麼久不回房,怕你出什麼事,就過來瞧瞧。怎麼了,是不是嫌天氣太熱,泡在水裡就不捨得起來了?你這樣睡覺,會著涼的。」

    漫天蹙眉低下頭,將身子沉下去幾分,讓水沒過肩頭,方才說道:「將軍明日一早還要上朝,就先回房歇著吧。我,我想再泡一會兒再回去。」

    博籌用手撩了一把她頸間濕漉的髮絲,聲音帶著微微的暗啞,柔聲道:「不礙事。既然容樂喜歡泡在水裡,那我就下來陪你。」他說著就要起身寬衣解帶,帶笑的眸光璨亮,似有什麼在裡面蠢蠢欲動。

    漫天愣住,慌忙阻止道:「不用了,將軍。我雖然很想再多泡一會兒,但今日毗泡得時間夠久了。我這就起來,請將軍……先去面外等候。」她話音剛落,一陣低低沉沉的笑聲在她耳邊傳開,她立刻便知,她被戲弄了!頓時有些惱,剛轉頭,他灼熱的氣息便噴灑在她的耳畔,絲絲麻癢,她不由得一慌,縮了縮脖子,就要轉回頭,卻被他一手迅速托起下頊,那吻便如狂風驟雨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帶著急切的索取,還有幾分霸道,一改他平常的溫和。

    這吻來得粹不及防,她身軀一顫,僵在那裡。相處這麼久,傅籌從未對她有過什麼過分的舉動,充其量就是牽牽手,攬攬肩這樣的動作,她怎麼也沒料到他會這樣急切的吻上來,心中頓時亂了,連忙用力掙脫他,卻不曾想,傅籌此刻身子半傾,被她這一猛推,一個重心不穩,只聽「撲通」一聲,整個人便翻落進了池中,激起大片的水花,澆了她滿頭滿臉。她愣住,用手抹了把臉上的水,睜眼見池面沒有傅籌的影子,滿池楓浮的花瓣蓋住了整個水面,根本看不出他現在人在何處。而她身無寸縷,他在水下,豈不是將她看個透徹?這個博籌,真不知道他是故意順勢落水,還是不小心被她推下來的?她有些懼惱,目前要躲開他最好的方法就是馬上離開水池!她心念一起,急速地躍出水面,就在她的剛踏上水池的邊緣之時,腳裸被一隻大手握住,往水下猛力一拉,她驚呼一聲,整個身子便栽了下去,濺起大片的水花伴著鮮艷的花瓣扑打著水面。

    落入水下的漫天幾乎是被博籌抱了個滿懷,她慌亂中吸氣,嗆了幾口水。

    傅籌將她帶出水面,因在浴池邊,她劇烈地咳嗽著,像是要連心肺都要一起咳出來。

    傅籌用手輕輕順著她的背,他一層單衣入了水,緊緊貼在肌膚上,勾勒出剛毅的線條,他面上佈滿水痕,五官輪廓分明的俊容在流於表面的溫和表情褪去後,皺起的劍眉多了幾分冷峭意味,更顯得英氣逼人。但他此時看她的眼神卻是異常的溫柔,蕩漾著心疼的神色心

    她咳了一會兒,終於緩了下來,嗓子火燒一般的疼。心中氣悶之極,眼光便一寸寸清冷。

    傅籌將她赤著的身子半因在懷裡,看她濕漉漉的長髮結成僂,零落的散在身後或胸前,堪堪擋住水中隱現的一片春光,她嬌嫩潤澤的唇瓣緊抿著,嘴角勾著一絲薄怒,漆黑明澈的眸子透著倔強的堅持,如扇般的眼睫掛著一滴水珠,輕輕顫動,欲落不落,彷彿是鑽進人心裡頭去的那滴眼淚,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疼。這樣的她,美得攝人心魄,處處撥動著人心底裡最薄弱的那根防線,讓人從骨子裡發出一種顫動,想要心甘情願為她拋卻世間一切。

    傅籌心底一震,眸光遽變,像是遇到毒蛇猛獸般的立刻便放開了她,一躍就出了浴池,背對著她,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氣息不勻道:「泡久了對身子不好,我在門口等你。」

    漫天也竭力平復著心裡的紛亂,對他突然離開雖是不解,卻也慶幸。她簡單擦了身子,抓起一旁的乾淨衣物慢慢穿上。今夜,要如何才能度過這一關?躲過了這一次,下一次怎麼辦?

    門外,傅籌背著手,遙望暗黑無際的天空。身和心,都久久不能平靜。月光皎皎,籠在他身上一層簿薄的銀輝,照出透心的沉寂和孤單。

    漫天出來的時候,他沒有回頭,只微微側眸,輕聲道:「走吧。」說罷徑直舉步,走在前頭,漫天垂眸不語,始終落在他身後幾步。短短數百米的路程,他們的心思都已是百轉千回。

    回了寢閣,博籌揮手,讓丫頭們退下,就當著她的面,自己先脫了一身濕衣,換上乾淨的裡衣。他的面色又恢復了一貫的溫和清雅,對她招手笑道:「容樂,過來。」

    漫天也回復了一貫的平靜鎮定,抬眼望他,腳步紋絲未動,只淡淡說道:「將軍,我們……可以談談嗎?」

    博籌劍眉一揚,似是頗有興致,上前笑問:「容樂想談什麼?」

    漫天隨意地踱了幾步,方道:「我們的婚姻,是建立在政治的基礎上,雖然我帶給你不可磨滅的恥辱,卻也為你帶來了一些你想要的東西。」

    傅籌眸光一動,面色不變,道:「比如?」

    漫天回頭,說得很是肯定,道:「更多的權勢。」雖然她被很多人不齒,但她畢竟是一國公主,而且是人們口中最受啟雲帝寵愛的公主,代表著他的背後有一個國家的支持。這一年邊關平靜,與他們和親之後,啟雲國屯兵牽制了周邊國家有著莫大的關係。試想,兩大強國聯手,誰敢貿然來犯?朝中百官趨炎附勢,這一年中,他借此經營著自己的勢力,如今,連臨天皇都要忌憚他三分。

    傅籌眼神倏然犀利,夾雜著一絲冷意。她淡淡笑道:「你不用擔心,我什麼也不求,我只想要一直這樣平靜安穩的過下去。我們……就保持這一年來的相處方式,可以嗎?」她的聲音很平靜,語聲淡漠聽不出情緒。

    傅籌看著她,半響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朝她湊了過去,啞聲說道:「如果我說不可以呢?我比較貪心,還想要你的人……你的心。」說罷手已經抓住了她的雙臂,那面時他時總是壯著薄涼笑意的唇,他只想將它狠狠吻住。

    漫天也不掙扎,知道他武功高出她許多,她掙也掙不過,只得轉過頭,淡漠說道:「將軍難道不介意我已非清白之身嗎?」

    傅籌一震,驀然抬頭,他的笑容一分一分地自嘴角褪去,眸光瞬時暗了下來,他手上力道加重,似是想要將她兩隻胳膊都卸下。定定望住她清寂淡漠的眼,他皺眉,眉心之處竟然暗藏了幾分少有的薄怒,道:「我就這麼令你討厭?為了拒絕我,你寧願自揭傷疤?」

    漫天咬唇,視線落在淺灰的冷硬地磚,輕聲道:「不是討厭。你很好!只不過,只有做一枚沒有感情的棋子,在被犧牲的時候,才不至於被傷得太重。而掌棋之人,也不該有感情,否則……犧牲棋子的時候,也會兩面為難,痛苦不堪。」這是她保護自己的形式。要她認命做一枚別人手中的棋子,真的很不容易。既然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那麼,她只有控制自己的心,這世界有多冷,就讓她的心變得多冷。

    她那樣清清冷冷的聲音,彷彿勘破世間一切的蒼涼。傅籌心間狠狠一顫,眼光立變。他忽覺有什麼在心口上狠狠的戎了一道,留下一個經久不能癒合的傷口。他放了手,退開幾步,望著她的眼神複雜難言,聲音也不復以往的溫雅,有絲絲滄桑之感,道:「你為什麼這樣聰明?如果笨一點,你會活得快樂很多,而你身邊的人,也會少去許多煩惱。」

    她身軀微顫,恍惚間想起,曾有一個人也這樣說過她,如果笨一些,也許就會少去許多傷心事。不是她不想,而是很多事,不由自主。

    傅籌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轉身往床邊走去,歎了一口氣,道:「很晚了,睡吧。」



第五十章  愛上便是苦海

    深夜,總是這麼的寧靜安詳,沒有燭火,只有清冷的月光。孤寂的人,縱使身邊躺著另一個人,若同床異夢,也仍然是寂寞無邊。

    這是第六晚,博籌留宿請謐園。

    漫天還是沒能習慣身邊突然多出一個人,一時間,竟難以入眠。因為不知道身邊躺著的那個人的心思,不知道他這麼做是否又有別的目的。生活真的讓人覺得很累很累,連枕邊人都要猜來猜去,不得安心口她閉著眼睛,連呼吸都變得愈發的清淺。

    夏日裡的空氣,含著那樣炎熱燥悶的因子,讓人無法清心口傅籌忽然覺得,這一年來,他沒靠近她是對的,這個女子,越是靠近她,便越是讓人無法控制自己。面對她,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總在一寸寸被削減,變得薄弱得不堪一擊。他深呼吸,側轉過身子,面對著她,溫柔笑問:「睡不著嗎?還是對我不放心啊?」

    人在覺得疲憊的時候,連開口說話都會覺得累。漫天一直都知道他沒睡著,但她不想開口,她就想安安靜靜的躺著。時他例沒什麼不放心的,博籌這樣的男子,若真要對她做什麼,也不必等她睡著,就算她醒著,也拒絕不了。

    傅籌見她閉眼不語,支起手射撐著頭部,看著她烏黑的秀髮鋪滿了枕頭,他忍不住伸手去觸摸,那如錦緞般柔滑的觸感,在這寂靜的黑夜裡,令人的心也不自覺變得柔軟起來。還有她偶爾輕顫如蝶翼般的眼睫,彷彿在不經意間被撥動的心弦,那麼輕那麼輕的一下,總是容易讓人忽略過去。

    她還是緊閉著眼,不開口,一動不動,似是睡熟了一般。他不禁笑道:「我知道你醒著。容樂,既然睡不著,那我們,…說說話吧。」這樣的夜晚,總得想辦法分散些注意力才好。

    漫天這才緩緩地睜開雙眼,目光望向雕有暗花的床欄,聲音有些飄渺,說道:「將軍想知道什麼?不妨直說。」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越來越不喜歡那樣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真的很累。也許,是她現在的感覺太過疲憊吧。

    傅籌笑容微微一僵,眸光輕動,繼而無奈歎道:「容樂,你」「」唉!我就想多知道一些關於你的事,我對你…………瞭解得太少了。」

    漫天轉頭去望他,她的眼中沒有任何表情,只淡淡道:「我的事,都很稀鬆平常,沒什麼好瞭解的。」

    傅籌眼光一暗,稀鬆平常的經歷,能造就這樣清冷淡漠似乎早已看透世間一切的性子?他用手指輕輕梳理著她枕邊的秀髮,又是一歎,道:「你啊,總是這樣!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拒人於千里。容樂,我真不知道,要怎樣做,才能消解你的防備,走進你的心裡頭去?」

    漫天勾唇,薄涼笑道:「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將軍何必……」」,

    「別這麼叫我」,傅籌突然翻身朝著她壓了過來,在她上方支著身子,目光灼灼,道:「容樂,在你面前,我不是什麼將軍,只是你的夫君,和你一輩子相依相守的人。以後,你就叫我「……阿籌,好不好?」

    他的聲音溫柔極了,在這寧靜的夏夜,伴著清涼的月光,格外蠱惑人心。一輩子相依相守,和他這樣心思深沉的人,可以麼?她還能對誰抱有期望?就算只是平靜的相依相守,就算沒有愛情只是朋友之間的相互扶持和信任,一旦背棄,依然會是心靈的萬劫不復。她直直地回望著他的眼,看進他眼中的希翼,嚥下心中苦澀,淡淡一笑,道:「都一年多了,我已經了這樣叫你,一時……難以改……」

    傅籌握住她的手,溫柔笑道:「習慣都是慢慢養成的,你多叫幾次就好了。」他說著低頭在她耳邊歎了一口氣,用手指摩挲著她細膩光滑的肌膚,垂眸,黯然道:「我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人這麼叫過我了。」

    漫天一怔,別過臉去,輕聲說道:「只是一個名字而已。有沒有人叫,或者叫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呢?」總比她這樣只有一抹孤魂,不得不仰仗別人的一切才能活下去要強上百倍。

    傅籌微愣,這個女子為何這般通透淡定?彷彿天下間就沒有什麼能入得了她的心口他望著她空濛無物的美眸,握著她的一隻手緊了緊,忽然輕歎道:「容樂,為什麼我就在你的眼前,而你的眼睛,卻始終看不到我?也看不到這一年來我的努力。!!

    漫天輕勾唇角,眼神微涼,道:「看到又如何?連感覺都可以騙人,眼睛看到的,又能說明得了什麼?我啊……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你以後,也別再白費心思了。」

    傅籌心中一震,是什麼能令一個人變得連自己的眼睛都不信?那她還能相信什麼?他抬手撫上她的臉龐,動作異常輕柔,似是對待一觸即碎的寶貝那般小心翼翼。指尖停留在她薄涼的嘴角,看著她的眼睛,柔聲說道:「既然不相信眼睛,那就用心,用你的心來看我,可以嗎,……,……容樂?」

    她心底微微一顫,他為什麼總要來試圄碰觸她的內心?他們就這樣過下去,不好嗎?

    透窗的月光籠在他英俊的臉龐,勾勒出堅毅的輪廓,他眼中的神色那麼那麼的認真,就像是曾經的那個人的眼神。她呼吸一頓,立刻抽回自己的手,攢緊身下的單子,有一股埋藏在心底的痛,漫上心尖,她抿了一下唇,轉開眼光,用淡漠的口氣,道:「對不起!我的心,……什麼也看不見。將軍還是先看清楚你自己的心罷。」

    傅籌的手僵在她的唇邊,這個女子太過聰明,也太過於理智,太善於保護自己。他用了一年的時間,仍然走不進她的心裡,這令他不禁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挫敗感,也不過是瞬間,便消逝無痕。他翻過身平躺了下去,吐出一口濁氣。兩人睜眼望到天明,誰都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

    徹夜的寂靜,只聽得到枕邊人的心跳和呼吸聲。

    四更剛過,外面漸漸有了些光亮。傅籌今日較前幾日起得早了些,漫天也準備起來,卻被侍籌伸手阻止了,他笑道:「你又不用去上朝,起這麼早做什麼?再睡會兒吧。」

    這個時代的女子,嫁了人都要詞候丈夫穿裁梳洗,她作為一個妻子,不能為丈夫繁衍後代,是不是就應該在其它方面盡一盡心?畢竟,傅籌對她真的是很不錯了。她支起身子,淺淺笑道:「沒關係,反正也睡不著。我好歹也得盡一盡做妻子的責任,就讓我詞候你穿衣、梳洗好了。」她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想過要伺候別人,只是不想欠人家太多。

    傅籌輕輕搖頭,道:「我十二歲就進了軍營,早就習慣了自己動手。這些事,哪用得著別人詞候!你睡吧,聽話。」他的口氣像是哄孩子般,扶了她的肩膀,讓她重新躺下。

    那麼平常的一句話,她卻聽出了辛酸的痕跡。十二歲的年紀,放在現代誰不是在父母的羽翼之下過著快樂幸福的生活,當然,除了她。如果在她面前的傅籌就是他的全部,那麼能得他一生相伴,也算是她的幸運。

    傅籌很快便穿戴整齊,校洗過後,他坐到床沿,握住她的手,歉意笑道:「今日軍中有些要事需要處理,我大概會回來得晚一些。你若是覺得悶,就出去散散心,記得多帶幾個人。對了,你還記得東郊客棧吧?那附近有一個清涼湖,一到夏天,就很涼快,因為周困的山很高,太陽曬不到。去那裡乘船遊湖,很是愜意,相信你一定會喜歡的。我走了。」

    漫天笑著點頭,目送他走到門口,傅籌突然回頭,問道:「賞花宴就在明日,陛下命所有大臣們都要帶上女眷參加,你一點也不好奇原因嗎?」

    漫天順勢笑問道:「為什麼?」

    倭籌微微斂目,似是想了想,再抬眸看她時,眼中有一些複雜和糾結,道:「塵風國唯一的王子聽聞我朝美女如雲,便出使我朝,欲擇女聯姻,此其一,其二嘛……算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漫天也沒追問,只微笑著點頭,道:「嗯,你去吧。」

    她總是這樣淡然,一副時什麼都無所謂的模樣,讓人看了心裡發涼。傅籌剛轉身踏出一步,就頓住腳步,回頭囑咐道:「最近京城不是很太平,你出門一定要多加小心。」

    漫天點頭,他回身還未踏出一步,又頓住了,轉過頭看她。漫天蹙眉,感到有些哥怪,便笑道:「你今天這是怎麼了?就好像你這一出門,以後就再也見不著我了似的。」

    傅籌半開玩笑道:「我突然不想上朝了,我想留在家裡陪你。」他眼中繾綣難捨的情意令人看了心頭發緊,漫天移開目光,不再看他的眼睛。

    他眉頭輕皺,神色突然變得認真起來,又道:「容樂,假如你真當自己是我的妻子,就要記得…………把你的心留給我,這才是我最想要的。」他說完溫柔一笑,十分瀟灑地轉身離去,留一室清寂的空氣,攪亂人的心湖。

    她愣在那裡,怔怔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久久沒能回神。

    天初亮,一望無際的暗灰色的天空,看不見一片雲。衛國將軍府的早晨,是寂靜而安寧的。

    博籌去了趟書房,拿了折子,才出聲叫道:「項影。」

    項影進來抱拳行禮道:「將軍請吩咐。」

    博籌捏緊了手心,看著窗外被暗灰色籠罩的大地,彷彿永遠也不會有太陽升起。他不由自主地皺眉,有著些許的擔憂和遲疑。項影驚詫,他眼中的將軍,從來都是行事果決,沒有半分猶豫。將軍沒開口,他也不敢說什麼,只能低著頭,等待將軍的命令。

    傅籌過了一會兒才轉眼看他,面色肅穆威嚴,道:「你多派些人跟著她,別出差錯。」

    項影用力點了一下頭,應了聲:「是。」

    傅籌上前兩步,用手重重拍了他結實的肩膀,目光中有著不可置疑的堅定,一字一句,無比鄭重道:「你記住,一定要確保夫人的安全。」

    項影一震,攻打北夷國的時候,也沒見將軍這樣鄭重,他忍不住問道:「將軍,您是不如六

    他話未說完,伴籌眼神頓時凌厲,遽然打斷道:「不該你問的,就別問。項影,你跟了本將這麼多年,連這點規矩都不懂了嗎?」

    項影心中一驚,連忙單膝跪地,請罪道:「屬下該死。是屬下逾越了,請將軍降罪!」

    傅籌面色稍緩,看了他一會兒,方道:「起來罷,把本將交代你的事情辦好就行了。」

    項影道:「屬下領命,將軍請放心。」

    傅籌點頭道:「嗯,去安排吧。」

    項影走後,博籌將手中的折子往桌上一丟,沉聲道:「出來吧。」

    「你為什麼不讓他問?你知道他要問什麼問題對吧?你害怕了?莫非你真的對她動了情?」書架後走出一名容貌極美的黑衣女子,一出現便是一連串的問題,情緒有些激動。

    傅籌攏眉,唇邊掛著溫和的笑意,眼光卻是冰冷,不答反問道:「本將的事,幾時輪不到你過問了?本將剛才說的話你沒聽清楚嗎?項影要遵守現矩,你就不用遵守了?」

    黑衣女子一愣,繼而抱拳低頭道:「我……,……屬下逾矩了!可是,屬下也是為少主好啊,如果少主不計後果執意愛上她,那麼,少主就注定了要痛苦一輩子!少主……明知前面是苦海,難道……還要義無反顧地跳下去嗎?」黑衣女子的眉間滿滿的都是憂傷,目中愛痛交織,複雜難言。那種愛而不得的心情,沒有人比她更能休會。她真的不希望他未來的路,比她的更艱難。

    傅籌瞳眸遽然一變,迅速轉過身去,背對著她。女子看不見他面上的表情,過了許久,只聽他語聲平靜道:「你懂什麼?本將一再囑咐項影要保證她的安全,自有本將的考量,凡是本將的計劃!」絕對不允許出半點批漏,否則…………,這一年多在她身上付出的努力,不是全白費了?你只管回去做好你自己分內之事,本將的事,該怎麼做本將自然心中有數,勿需他人多言。你也別去門主那裡嚼舌根子,倘若讓本將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話……」他突然轉身,五指一張,瞬間掐住了黑衣女子的喉嚨。

    女子一驚,還沒反應過來,臉色已然發青發紫,她痛苦的張著嘴,卻叫不出聲來。就在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因窒息而死去之時,博籌才脫手將她甩在地上,接著道:「本將決不輕饒。聽懂了嗎?還有,本將警告你,不准你動枷……你該知道,她……,對這盤棋的影響。」他手握成拳,每說一句話,便糙得緊了幾分。

    女子伏在地上一邊咳嗽,一邊點頭,面色敬畏道:「屬下知道………少主放心,屬下,………不是不懂得輕重之人。咳、咳、咳……」

    傅籌轉眸也不看她,道:「你知道就好。宗政無憂已經回了京城,你看緊太子,別讓他做出蠢事。宗政筱仁現在必須坐穩太子的位置,對我們才會有利。」

    「是,屬下領命。」女子低頭,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刻抬頭道:」少主,過幾日,又到您回門裡的日子了,您……要保重自已的身子!」她此刻的眼中滿是擔憂和心疼,完全沒有因為他方纔的舉動而生出半點怨恨。

    傅籌身子微微一顫,又到一年了嗎?他走到窗前,舉目望天,天空灰濛濛的一片,彷彿永遠也望不到邊。他淡淡道:「管好你自己。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口這一年來,一直有人在查你們姐妹兩的下落,你自己做事小心些,別露出馬腳。你可以走了。」黑衣女手問道:「是因為去年那壇『十里香』嗎?」博籌點頭。黑衣女子垂眸道:「屬下記住了,謝少主提醒。屬下告退。」她咬了咬唇,從地上爬了起來,臨走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黯然離去。

    傅籌手扶著窗欞,指尖蒼白卻堅定,目光正對著的是清謐園的方向,輕聲低喃:「希望她能平安無恙。賞花宴就快要到了,我們……,……又該見面了!呵………離王選妃宴?宗政無憂,就讓我們來證明一下,這一年的時間,究竟是淡化了你的感情,還是加劇了你的痛苦?日夜煎熬的滋味兒,你還有的是時間品嚐!這……只是一個開始,你們欠我的,我會一點一點……全部討回來。就算結局是萬劫不復,我也…必須要做到。」

    有的人,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他的命運,無法選擇。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0:39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3-30 07:47 P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湖邊相遇

    漫天用過早飯後,太陽才露了個頭。時間尚早,這時候出門最是合適。「泠兒,叫上蕭煞,我們去東郊遊湖。」

    泠兒一聽,眼眸劇亮,立刻開心叫道:「真的嗎?那太好了!主子,我們好久沒出去玩了,我這就去叫他。「說罷一溜煙地跑了出去,那速度真是快極了。

    漫天無奈笑著搖了搖頭,這泠幾啊,來臨天國都一年多了,她還是這麼個性子。她坐下呷了口茶,對門口的丫頭吩咐道:「備車。」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泠兒快步走了回來,臉色就不如出去的時候好看了,身後還帶來了一個小廝,是蕭煞屋裡的人。

    漫天隨意問道:「怎麼了?」

    泠兒癟嘴道:「主子,蕭煞又出府了。」

    漫天微微蹙眉,自從一年前經歷了那件事,她礙於身份,明著將茶園轉手,改為暗中經營,自此之後,蕭煞和泠兒也很少去茶園。那麼,蕭煞近來時常外出,究竟是去做什麼了呢?她沉思片刻,對那小廝問道:「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小廝連忙跪下,拿眼偷瞧她,神色間有些閃躲,道:「回夫人的話,小的,小的……不知道。」

    漫天啜了。茶,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轉了轉手中的杯子,緩緩問道:「你……真的不知道?」她空靈的嗓音一旦沉下來,威嚴自成。

    小廝心中一慌,緊低著頭,有些猶豫道:「小的……」

    「光!」他剛開口,漫天突然重重地放下茶杯,打斷了他的話,驚得他身子一顫,心中暗道:夫人平常看起來溫婉淡然,沒想到動了怒竟也會這麼嚇人。

    漫天道:「想好了再說。你若真不知道也就罷了,倘若你知道,卻來瞞騙我,那……」她故意拖長了音,頓住話頭,娣了那小廝一眼,目光犀利無比,又道:「按照府中的規矩,欺騙主子,……應該怎麼處置,相信你應該清楚吧?」她聲音倏地變冷,雖然不是很清楚府中規矩的制定,但通過前幾日的事,也足夠明白了,這府中現矩是多麼的森嚴。想必欺騙主子的罪,絕對不輕。作為一個將軍府的女主人,該拿身份的時候,她絕不手軟。

    果然,她話落音,那小廝的面色已然發白,連連叩頭,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請夫人饒命啊……,

    漫天聲音一沉,輕喝道:「那還不快說!」

    小廝提著一口氣,忙道:「是,夫人。蕭侍衛最近常去軟香樓。聽說前些天軟香樓來一個很漂亮的姑娘,蕭侍衛因為她,還跟人打起來了。」

    泠兒驚道:「啊,他居然是去青樓啊?這個蕭煞,平常一本正經的,真看不出來是這樣的人!」

    漫天一愣,蕭煞上青樓與人打架?上青樓倒也沒什麼,畢竟在這個年代,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偶爾去一趟青樓也不算什麼稀軍事,但以蕭煞沉穩的性格,常常去青樓,又為一個青樓裡的姑娘與人大打出手就非常奇怪了。不管有沒有打傷人,這種行為傳出去,別人定會說她縱容屬下仗勢欺人,若被有心人利用,說不定還會給傅籌帶來很多麻煩。她站起身,慢慢走到那小廝面前站定,目光微冷,低眸盯著他,冷冷道:「為什麼沒人來向我稟報?在你們眼裡,本夫人就是個擺設嗎?」

    那小廝駭住,忙把頭垂得更低,顫著聲音,說道:「夫人請……請息怒!給小的一百個膽子,小的也不敢這麼想啊!這件事,實在是……將軍吩咐過的,不讓小的們將此事稟報給夫人……將軍不想讓夫人生氣,怕您氣壞了身子。」

    漫天一怔,連傅籌都知道這件事?!看來此事一定鬧得不小!她皺眉問道:「跟蕭煞打起來的是什麼人?對方被他傷得可重?」以蕭煞的武功,怕是只有他傷別人的份。

    小廝道:「回夫人,是連妃娘娘的親弟弟。聽說連公子的一條腿被打折了,現在還在家裡躺著呢。」

    竟這樣嚴重?連妃娘娘是臨天皇半年前新納的妃子,聽說此女性子嬌蠻,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主,也是繼十三年前相繼過世的雲貴妃及傅皇后之後的唯一一位獲得專寵的女子。招惹了她,只怕後患無窮。漫天皺眉,在屋裡踱了幾步,這蕭煞行事,怎麼變得這般不知輕重了?

    啟稟夫人,馬車已備好。」一個丫頭走到屋裡行禮道。

    泠兒忙上前拉住漫天的手臂,道:「主子,您別生氣,等回來的時候,您再好好教而教訓他。我先陪您出去散散心。」

    漫天想了想,蕭煞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他這麼做,雖然不對,但想必也有他的原因,就等回頭見到他再說把。她輕歎一口氣,點了點頭道:「好,我們走吧。」

    京城東郊,清涼湖。這是兩個天然湖泊在險峻的峭壁的夾縫中連接而成,有些曲折,一眼望不到頭。湖岸的崖壁不算很高,但正好遮擋了天空的焦陽。

    漫天下了馬車,一股清涼的風帶著湖面微潮的氣息迎面吹來,清幽涼爽的感覺彷彿夏日已去。她凝目四望周圍的青山碧水,心中豁然開朗,煩悶盡去。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空氣清新舒暢。博籌說對了,這個地方,她真的很喜歡。

    「哇!這裡感覺好舒服啊,真涼快!主子,乾脆我們在這兒建個房子,以後夏天就來這裡過,等過完夏天再回將軍府,您說好不好?」泠兒興奮叫道。雖然她喜歡熱鬧,但這裡涼快嘛。

    漫天輕笑道:「這例是個不錯的主意。」

    兩人朝著湖岸行去,岸邊寧靜開闊,卻不見一個船隻停靠。泠兒不由嘟嚏道:「奇怪了,聽說這裡平常都會有兩三隻船的,今天怎麼一隻都沒有?怎麼辦啊,主子?是不是那些船夫特意和我們作對?知道我們要來,都收船走人了。這裡這麼偏僻,我們從哪兒能弄船過來啊?唉!」她氣得跺腳,好不容易跟著主子出來玩一趟,還不順心。

    漫天笑著安慰道:「不礙事,沒有船,我們就在這湖邊走走。改天再乘船遊湖就好了。」

    「哦。「泠兒這才重新高興起來,指著兩座山連接下的夾道,好奇道:「不知道那邊是個什麼樣子?會不會比這邊的湖還要大啊?說不定那邊有船呢。「她越說越興奮,不過可惜,要從這南邊半湖去夾道那面的北邊半湖,除了翻過那座高山或者乘船通迂那個失道,再無他法。

    北邊半湖。湖面碧水如鏡,映在水中的畫舫極為精緻。頂蓋鑲金渡面,奢華漪美,由七七四十九根雕花玉柱支撐著,玉柱間白色浮紗飛舞,在碧水藍天之間,如女子輕盈的舞姿般成為一道獨有的旖旎風景。

    畫舫外圍立著不下二十名護衛,他們表情嚴肅,目光在各自目力所及範圍之內來回巡視,精神一直處在警惕狀態,這對於出行遊湖而言算是大陣仗了,足以說明,這畫舫內的主人,身份非同小可。

    一陣歌舞琴音自畫舫內飄揚而出,在北面寧靜的湖面傳遞開來,悠揚悅耳。

    舫中主位坐著一名男子,身著紫衣華服,氣質非同一般。健康的麥色肌膚,濃眉星目,英挺的鼻樑以及剛毅的面部輪廓,處處張揚著一種豪爽的大氣之感。

    側位坐著一名四十來歲長著絡腮鬍的中年男子,此刻那名中年男子正看著前面跳舞的一眾風姿妖嬈的美女,拍手讚歎道:「臨天國果然是美女如雲吶!臨天太子送來的女子個個都是絕色,您看……她們的腰又細又軟,皮膚細嫩光滑,看著都賞心悅目。」

    紫衣男子清爽一笑,不置可否。一抬手,碗中之酒一口飲盡,動作乾脆利落。他放下碗,興致闌珊地看了眼那些正在跳舞的美人,站起身望著外面的風景,道:「這裡的景色是不錯!至於這些女人嘛,依我看,臨天國的女子也不過如此。身段皮相是不錯,但缺了靈氣,不過是些庸脂俗粉罷了,怎配得上『絕色,二字?」

    中年男子也隨之站起身,哈哈笑道:「您看女人的眼光可是越來越高了,如果這些女人都是庸脂俗粉,那您這次怕是挑不到喜歡的女人了。誒?對了,昨天見到的臨天太子身邊的那個女人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兒,您要是選不到中意的,不如就跟臨天太子要了她帶回去,也算是不白跑一趟。」

    紫衣男子擺手道:「你說的那個香夫人的確有幾分姿色,堪稱一個『美,字,但……離我的要求尚有一段距離。我要娶的女人,不僅要姿容絕世,還要聰慧過人。」他的笑容明快爽朗,眼中閃耀著自信的光芒。

    中年男子苦笑搖頭,歎道:「這您都看不上,那您這回呀,八成還是選不到合適的人。」也不知道到底得什麼樣的女子,才能入得了這位主子的眼?唉,為這位主子的婚事,這已經是他們走的第四個國家了!

    紫衣男子背手,瀟灑一笑道:「那倒未必。靠岸,把她們都送回去。」

    中年男子驚道:「啊?您就這樣送她們回去不好吧?她們是臨天太子送來的人,你不喜歡也別駁了他的意,讓他臉上不好看。咱們這次來,也不只是來找女人的!」

    紫衣男子回轉身,拍了他的肩,自信揚眉,正經道:「你放心,臨天太子對我們構不成威脅。」他雖然是初來臨天國,但臨天國的形勢他早已瞭然在胸。

    畫舫駛過兩山夾道,依言往岸邊行去。紫衣男子轉身欲坐,目光掠過之處,不經意望見不遠處的岸邊有一個白色的身影,隔著一層輕薄的紗,朦朦朧朧的視線中,他只能看見那人漫步行走間身姿飄然如仙,恍若幻境之象,不可觸摸。

    中年男子已然坐下,見他還站著,便道:「您……」話才出口,只見紫衣男子忽然抬手制止道:「都別說話。安靜!」他的聲音不算大,但卻讓整個畫舫之中的人在瞬間全部安靜下來,都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有的人,天生就是王者,讓人不自覺的臣服。

    紫衣男子緊緊盯住那抹白色身影,眼光一轉不轉。畫舫離岸邊越來越近了,他這才抬手輕輕撩起擋在眼前的浮紗,欲著個仔細。



第五十二章  一見傾心

湖岸,女子白衣勝雪,衣袂隨著她輕淺的腳步飄舞翻飛,每一道弧都是自然而柔美的書畫,有著超脫塵世的淡然清雅。她微抬下巴,只一個側面優美的輪廓,已足夠叫世人神魂顛倒,移不開雙目。紫衣男子眸光遽亮,彷彿有一束耀眼的光突然進駐了他的眼底。他低喃道:「容顏脫俗,貌比天仙,氣質嫻雅高貴,這…才叫絕世姿容!」

    中年男子聽到後,立刻走過來,抬眼一看,不禁瞪大眼睛,抽了口氣,「這世上競真有您說的絕色女子,還恰巧被您給碰上了?!不過,這就是一個側臉,說不準那半邊臉會讓人大失所望。」

    紫衣男子搖手笑道:「你錯了,看女子,首先是氣質,然後才是容貌。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內涵。以這名女子的氣質,就算她那半邊臉有道疤,單憑這半邊臉以及這份出塵脫俗的氣質,也配得上『絕色,二字。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中年男子搖了搖頭,他這位主子,什麼都好,就是一點,對女人過於挑別,以至於二十四歲了,還未娶得一妻一妾,真愁煞人也。「靠岸,靠岸,你們動作快點!」他就好像怕動作稍慢一些,那女子就會消失不見似的,連聲催促行船之人,迅速靠岸。

    岸邊,泠兒看見畫舫,連忙拉住漫天的衣袖,興奮地叫道:「啊!主子,您看……那艘船不知是誰家的?好漂亮啊!……還有啊,那船上的紫衣公子,長得真好看,他好像,「……正在看您呢!」

    漫天聞言,緩緩回眸去望,只見碧水藍天之間,本是鑲金嵌玉奢靡華貴之俗物,卻因著這映在碧水中漫揚飛舞的輕紗而變得清幽雅致了許多。看來這畫舫的主人,也頗有一番心思。再看那白紗結繞之中,一名紫衣男子長身玉立,不消任何動作和言語,已輕而易舉的掩蓋了他所身處的那艘精緻畫舫的華貴之氣,讓人一眼望去,大有君子坦然立於天地之間的感慨,其大氣凜然之姿,是屬於光明的特質。

    「怪不得今日租不到船,原來是有貴人在此!」漫天勾唇淺淺一笑。

    正是這回眸間傾城一笑,淡去了世間千般顏色。紫衣男子只覺腦中轟然一聲,那雙明澈充滿慧光的漆黑眸子暗藏著與之年紀不相稱的一抹滄桑感,隨著那一笑,頃刻間便撞進了他的心底。這對於他這樣一個周遊列國,只為尋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妻子的人來說,實在是一件振奮人心之事。十個月前,他挨不過父母的催促,便與父母親定下一年之期,誓要周遊列國,抱得美人歸,以償他們想抱孫子的願望。眼看期限就要到了,他閱盡美人無數,卻始終沒找到他想要的那個。只因他想要的妻子,不求對方身世顯赫血統高貴,只求能令他一見傾心口

    中年男子更是看直了眼,神色間有些激動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這次回去,終於可以有交代了!」可惜他們沒想過,這世間的女子,並不是每一個都可以任由他們隨意的挑選。

    船已靠岸,泠兒目光還流連在那艘船上,漫天已轉眸繼續往前走,卻聽身後紫衣男子叫道:「姑娘請留步!」

    漫天頓住步子,回身望他,目光清涼,淡淡問道:「公子有何見教?」

    她的聲音很好聽,仿如天籟一般,紫衣男子心中愈發的舒暢,他連忙上岸,走近她,朝她抱了一拳,笑容爽朗,問道:「敢問姑娘可是為遊湖而來?」

    「那當然啦!如果不為遊湖,我們來這兒幹什麼呀?」泠兒搶先一步答道,那表情和語氣,似是在說他問了一句廢話。

    漫天蹙了眉,輕聲斥道:「泠兒,你又這般無禮!這位公子,對不住了,都是我管教不嚴,失禮之處,還請公子見諒!我們二人確是為遊湖而來,只可惜……來得不是時候。」遇上他們,所以無船可租。這一句話她沒說出來。看紫衣男子步伐瀟灑從容,舉止落落大方,言語間也極有禮貌,一看便知是個有涵養的大氣之人,她們又豈可失平山

    紫衣公子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毫無拘束,說道:「姑娘言重了!說起來,該是我向姑娘賠罪才是。因為我今日在此遊湖,我的家奴們小題大做,讓這裡的船家都收了船回家休息,卻不曾想,竟因此壞了姑娘你遊玩的雅興!

    漫天淡然一笑,不在意道:「不礙事的。不能遊湖雖然有一些遺憾,但能在這岸邊走上一走,感受一下大自然的清幽寧靜,倒也算是不虛此行。所以……,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她說罷略施一禮,不欲多做糾纏,又道:「我們就不打擾公子遊湖了,告辭!」說完轉身就走,誰知紫衣男子又叫道:」姑娘且慢!」

    漫天回頭道:「公子還有事嗎?」

    紫衣男子跟著上前,道:「因我之故,使得姑娘雇不到船隻,我這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不如……就請兩位姑娘上我的船,我們一同結伴遊湖賞景,你看可好?既了了姑娘遊湖之願,又可免去我的愧疚之心,而且我們都多了一個說話的伴兒,三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他話說得極誠懇,臉上的笑容也很清爽。眉宇間含著一股子霸氣,因神色間的坦坦蕩蕩,並不讓人感覺到壓抑。這種人,就像是冬日裡的陽光,明亮而耀眼,且溫暖,讓人不易心生防備。

    漫天向來是對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相待,面對這般誠摯的的邀請,她有些猶疑,若是直接拒絕,恐令其尷尬,不大合適了。但若是答應……這畢竟是第一次見面,知人知面不知心口她稍作猶豫,那湘泠兒已拉著她的手臂晃了幾晃,在她耳邊說道:「主子,我看他不像壞人,……雖然說得小聲,但旁邊之人必定聽得到。

    這不說還好,這句話一出,她再想拒絕,分明就表示她懷疑他的人品,那豈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漫天無奈地看了泠兒一眼,輕輕搖了搖頭,這才道:「既然這位公子盛情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紫衣公子眼光一亮,面上的欣喜之色絲毫沒有掩飾,忙做了一個請上船的動作,十分欣悅道:「姑娘,請。」

    原本舫上的一眾女子也因此被留了下來,撫琴起舞,以助賞湖之興。畫舫之中,他們各自落了座,紫衣公子命人撤了酒,換了茶水點心來,親自為她斟上一杯,這才問道:「敢問姑娘芳名?」

    漫天也不客氣,隨手接過茶水,卻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只淡淡笑道:「俗話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萍水相逢,又何必究其姓名?」

    紫衣男子微微一愣,繼而爽朗一笑道:「姑娘真是個清雅之人,倒是在下俗了!唐突之處,請姑娘萬勿見怪才好!姑娘,請用茶。」

    漫天淺笑不語,微微垂眸,端起茶杯淺啜一口,直覺紫衣男子一直在盯著她看,不由蹙眉,一抬眼,兩人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她本以為他至少會有一絲被撞破的尷尬,或者眼神會有一些閃躲,卻不料,他依舊含著笑,目光灼灼,竟然是大大方方地注視著她。她怔了一怔,眉梢輕揚。若不是胸懷坦蕩,一般人恐難以做到。

    紫衣男子面上雖無波瀾,心中卻是暗暗稱哥,一般人家的女子倘若被男子這麼大膽的直視,只怕是早就雙頰飛紅,目光含羞帶怯,但此女在他注視之下,卻能保持著如此淡然平靜的表情,並且絲毫不受影響,自然優雅地飲著茶,這等閒定氣度,在女子之中,當真是難得一見。看她始終神色淡淡,必是喜歡清靜安寧,他便識趣的不做聲。靜靜地聽著悠揚的琴音、品一等好茶、賞山湖美景、觀絕世莫人,這世上可還有比這更為愜意之事?

    船行至北邊半湖,忽然船身輕輕動了一動,底部船板有細微的聲響傳來。漫天一驚,鼻尖嗅到一絲混在涼爽的清風中隨之掠過的殺氣,她迅速抬眼,只見紫衣男子濃眉皺起,盯著湖水的目光如電,面色卻是鎮定非常。

    在一邊戈水的泠兒突然叫了一聲,「啊?主子,這水裡…………有人!」

    中年男子面色一變,走到船的邊緣查看,再回來時,放低聲線道:「不好了,這水裡不知何時潛了人,我們得盡快上岸。」

    「已經來不及了。」紫衣男子與漫天幾乎是同時出聲。

    前面陸續傳來「撲通」之聲,有侍衛潛入湖中,勘察敵情,半響之後卻不見一個人上來,只見一絲絲腥紅的血氣在碧色湖水之中漾開。

    紫衣男子眸光微變,站起身,對中年男子命道:「叫他們別下去了,下去也只是送死。」既然能無聲無息潛到此處卻不被周圍的侍衛發覺,就足以說明水中的那些人與他們的侍衛之間有差距。

    泠兒一見所有人的面色都異常嚴肅,如臨大敵的模樣,心中便有些慌了,「主子,我們怎麼辦?」她開始惱恨自己不該勸主子上船,倘若主子因此有什麼不測,她就算是死了,也難贖其罪啊!

    漫天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不必驚慌。既來之,則安之。靜觀其變吧。」事已至此,只能與舫中之人同舟共濟。

    紫衣男子一愣,想不到一個女子在危難來臨之前竟也能這般鎮定,不由心生敬意,笑著抱歉道:「我很慚愧!今日本是好意邀姑娘同游賞湖,卻不想竟要連累姑娘了!」

    漫天淡淡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麼,只打眼一掃,看向四周。

    畫舫之內,那些女子還不知危險即將降臨,琴聲依舊,歌舞未停口而畫舫之外,水面波瀾驟起,水下暗湘洶湧。

    突然,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啊?!船艙進水了!!」

    這一聲驚叫,撫琴跳舞的眾美人瞬間停了下來,亂成一團糟。船板開出裂縫,湖水直貫而入。一時間,驚叫聲四起,天地忽然變色,烏雲籠聚於空,一股濃烈的蕭殺之氣,鋪天蓋地捲動風雲。

    「嘩、嘩、嘩,…」幾十名黑衣人破水而出,於四面八方圍聚,手中長劍帶起的水光寒氣森冷,直衝舫內。舫上十幾名護衛執劍迎上,留了幾人將紫衣男子護在中央。紫衣男子一把拉住身旁的女子,低聲道:「一會兒姑娘只管跟在我身邊,我會保護你。

    漫天怔怔,回以他淺淺一笑。看來一場慘烈之戰再所難免。

    黑衣人武功極高,個個勇猛非常。劍之所至,血濺如雨,舫中護衛漸漸不敵。那些黑衣人眸光嗜血,彷彿是地獄而來的屏夫一般,見人便殺,那些撫琴跳舞的女子手無寸鐵,毫無還擊之力,黑衣人長刻掃蕩,一聲聲慘叫不絕於耳。不過片刻,漫天他們已被圍在中央。船板上,斷肢殘臂,血沫橫飛,湖水浸染成鮮紅的顏色,濃烈刺鼻的血腥味於泛著潮氣的湖面上空無盡的蔓延開來。這原本清幽寧靜的清涼湖,瞬間成了地獄的修羅場。

    紫衣男子不知何時已握劍在手,中年男子護在他身前。泠兒也奪了劍擋在漫天的前邊,一改平常魯莽衝動的性子,搖出一副拚命的認真神態。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殺我?」臨危不懼,乃大家風範。紫衣男子鎮定開口。

    黑衣人不答話,相互對了個眼色,便揮劍一齊狠狠地刺了過來,動作迅猛決然。中年男子與泠兒迅速挺劍迎上,很快便被圍困。

    紫衣男子眸光一利,眉宇間的霸氣便四散開來。他將漫天護在身後,運氣執劍橫掃,劍氣強勢霸道,有力壓泰頂之勢,將迎面而來的黑衣人暫時阻隔在劍氣所及的範圍之外。船中積水愈多,船身搖晃不定。以紫衣男子的劍法若不用分心於身後的女子,對付這十數名黑衣人,倒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黑衣人似是看準了這一點,每一招一式都直指漫天要害,令紫衣男子分心之際,險狀漸生。

    漫天眸光遽沉,冷冽如冰刃,在他身後說了句:「公子不必擔心我。」腳尖一挑,接住飛空的長劍,把心一橫,一劍刺穿朝她招呼而來的黑衣人的肩膀。鮮血飛濺,映在她清冷的美眸之中,一片腥紅。倘若這個時候,她還存有人命關天的想法,那她只能等著劍穿入喉,沉屍湖底。她不想殺人,但更不願被殺。

    紫衣男子聞言轉頭,驚在當場,只見被他護在身後以為柔弱的白衣女子,此刻正衣袂翻飛,身形急轉,出手快如閃電,動作乾脆利落,竟絲毫不遜色於他!他心中震撼之極,原來她也會武!見她雖劍法極快極準,但刺進敵人身體的長劍沒有一次是對準敵人的心臟,總會偏出那麼幾分,留有餘地。

    他看著她,就像在看著一個被激怒的仙子動了殺念之後在掙扎中的淪陷,他有種想制止她的衝動,讓她安心待在自己的身後,以保護仙子聖潔的雙手不被血腥污染。可惜現實的環境不允許他那麼做,身後有劍刺來,他驀地回神,閃身堪堪避過。

    漫天手中之劍帶出的鮮血,將她勝雪的白衣染上大片的殷紅。看著活生生的人在她劍下倒了下去,她的眼前充斥的全是翻飛的血肉,她只覺耳旁陰風陣陣,心頭寒慄無聲,這是她第一次殺人!沒有恐懼,沒有慌亂,只有蝕骨的冷意侵入肺腑,一寸寸漫過心尖,在這炎熱的夏日,她冷汗遍佈全身,雙手控制不住的顫抖。

    當周困的黑衣人全部倒下之時,她緊抿著唇,臉色蒼白,握劌的手指已然麻木。

    整個畫舫之中,只刺下他們四人,泠兒手臂受了兩處傷,傷口正汩汩的往外冒著鮮血,見漫天神色不對,她也顧不上痛,只趕緊著跑過來,拉著漫天的手臂,緊張的問道:「主子,您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在哪裡?要不要緊啊?」

    漫天抬眸看她,牽了牽唇角,搖頭,聲音輕淺而飄渺,道:「我沒事。過一會兒就好了。」她說完見到泠兒受了傷,瞳眸一縮,驚道:「你受傷了?讓我看看。」

    泠兒聽說她沒事,才鬆了一口氣,笑道:「主子沒事就好。」漫天看了泠兒的傷,不算太嚴重,伸手撕了條舫中的輕紗草草的給她纏上止血。

    紫衣男子在她身後低聲說道:「姑娘是第一次動手殺人吧?習慣了就好。這些人不值得你難過,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你。」

    漫天沒有回頭,這些她當然明白,但是明白是一回事,做起來卻又是另一回事。殺了這些人,她並不感到罪惡或者內疚,她只是還不習慣而已。畢竟,習慣也需要一個過程,為了生存,她會慢慢適應。只是,她現在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一日,她再握劍之時,蠟血如狂,殺人如麻,再無一絲一毫的憐憫之心。

    「我們趕緊想辦法離開,這周圍埋伏的也許還不止這些人。」紫衣男子鎮定道。

    船中積水已深,更是晃得厲害,船身迅速下沉。漫天蹙眉,這裡正處於湖中央,離岸邊的距離太遠,以她的輕功要直渡對面,可能性不大。只能是能行多遠就行多遠,然後潛水過去。她將這提議說了出來,中年男子立刻反對。

    泠兒問道:「為什麼不行?」

    紫衣男子面露尷尬之色,道:「我,我不會水。」

    漫天微愣,一個不會水的人,竟然能看著船艙進水,還能沉著冷靜地應對著黑衣殺手,沒有出現一絲慌亂,她不禁有些佩服這個人。

    紫衣男子抬頭望了四周,目光鎖定離得最近的那座不高的山崖,中間有一個山。」他說道:「以我們的武功,要躍上那個山。應該不成問題。只不遮……,那裡很可能有更多的人在等著我們。姑娘,你們二人,就按照姑娘所說的方法先去對岸,我們二人上那座山,如果……能平安出去,到時,我一定會備上厚禮,去府上登門拜訪,以謝姑娘方才援手之情。」

    漫天看了眼泠兒,想了想,歎了一口氣道:「我們一起上那座山吧。泠兒受了傷,也不適合潛水。」這名男子雖然是初相識,卻願在緊要關頭挺身護她周全,她又怎能半途棄之而去?

    紫衣公子怔了怔,眸中光華遽盛。他自然知曉她的本意,泠兒受傷並非很嚴重,至少潛水一段距離還是不成問題的。他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現下的處境也由不得他們再猶豫了。他點頭,幾人交換了眼神,先後飛身而起,直往對面山口躍去。

    烏雲開裂,彷彿被當空的烈日劈開般的四散而去,焦灼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在山。灑下斑駁的痕跡。兩側的石壁凹凸不平,他們落腳的崖邊,正好容得四人並肩,秸微有一點點擠。

    腳跟還未站穩,迎面撲來的強烈的蕭殺之氣激起心頭層層寒慄。

    紫衣男子所料果然不差!這裡確實有埋伏,而且人數相比之前只多不少。這些黑衣人究竟是什麼人?而紫衣男子又是何種身份?竟讓這些黑衣人為了殺他,擺下如此強大的陣仗!

    三丈開外的距離,無數黑衣人將整個出口都包圍了起來,黑壓壓一片,湖中畫舫已沉,他們四人立在原地,握緊手中的長劍,再無退路。就在這個山。之上的一塊巨大岩石上,一名戴著面具的黑衣男子,背對著他們,眼中是對自己毫無遺漏之算計的篤定神色。

    漫天他們的武功儘管都是上乘,但他們畢竟才四個人,對方卻是百人,個個武功都是上等,而且他們地處崖邊,退無可退。紫衣男子轉眸對她笑道:「真是對不住,還真被我說中了。」

    這個時候他還能笑出來也是不易的,漫天轉頭也回他淡靜一笑。

    紫衣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樣的女子,他真是不捨得她就這麼因為他死掉。他突然揚聲對黑衣人叫道:「讓你們主事的出來說話。」聲音洪亮,傳遍整個山間。

    黑衣人彷彿沒聽見似的,毫無反應。紫衣男子又道:「你們要的是我的命,與這兩位姑娘無關。她們與我只是萍樹日逢,並無深交,若是能放她們離去。我…………願束手就擒。」

    中年男子面色大變,驚道:「您不能……」

    「誒!」紫衣男子抬手制止,望著漫天,清朗一笑道:「今日能得遇姑娘,已是我三生有幸。雖只有短短半個時辰,但姑娘的膽識風采,我已是深深折服。姑娘你明知此處凶險難料,卻毅然隨我來到此,就足以說明姑娘有情有意,我縱然此刻即死,也了無遺憾,又豈能讓姑娘跟著我一起拿生命來冒險呢?姑娘,保重!」他眼神熾烈,暗藏的情意繾綣。

    漫天心中一震,以他的武功,只要拚力而為,總還算是有一線生機,若是束手就擒,便是將生死交與他人手中,對於一個身份尊貴無比的人而言,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她不由歎了一口氣,這樣一個初次相識的陌生人,竟然願意因為她將自己的性命交與欲置他於死地之人?為什麼?就因她為自保與他並肩作戰,又選擇跟他入山嗎?

    漫天微微搖頭道:「公子萬萬不可。既然我們已經來了,自然沒有捨之而去的道理。」她也許生性涼薄,但對於願為她捨命之人,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棄之不顧。

    中年男子心下一陣感動,拱手道謝。上方岩石上的黑衣男子聽到女子的聲音身軀一震,驀然轉身,朝下方望了過去。目光觸及漫天二人,不由眸色遽變。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0:41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3-30 07:47 P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命懸一線

    紫衣男子眸中似煙花齊齊綻放,璨亮斐然,他轉身便去握住她的手,心下一陣激盪。

    漫夭愣了一愣,似是明白了什麼,不自覺皺眉,不著痕跡地收回了手,轉眸淡淡道:「我只是不喜歡別人因我而做出犧牲,別無他意,還請公子莫要誤會。」

    紫衣男子笑容微微一僵,有那麼一瞬間的尷尬,隨後解嘲一笑道:「不好意思,是我魯莽了!」

    戴著面具的黑衣男子從岩石一躍而下,立在眾黑衣人的前頭,指著紫衣男子,壓著嗓音,說道:「我們只要這個人,其他人……可自行離開。」

    這明顯的變聲,隱約有幾分說不出的熟悉之感。漫夭目光犀利,直直望向那個領頭的戴著面具的黑衣人,只見他高大頎長的身軀,被包裹在寬大的黑袍之中,於炎炎夏日而言,看上去甚為奇異。她輕輕擰著眉,直想看進面具後的那雙冷然的眼,竟發現對方眸光閃了一閃,避開了她的視線。

    「倘若……我們不走呢?」她目光一轉不轉,緊緊盯住對方的眼睛,語聲清涼淡漠。為什麼她會有種錯覺,這個人她認識?

    黑衣男子身軀微微一震,彷彿細風不小心鼓動了他的衣袍,輕微的幾不可察。

    空氣中有片刻的靜默,浮沉不落。

    黑衣男子向一側抬起右手,立刻便有一柄三尺青峰長劍遞到他手中。劍刃薄如蟬翼,透過枝丫印在刃口上的斑駁的白色光線反射而出的光芒陰寒森冷,令人不寒而慄。他五指收緊,指節透著堅定的力量,劍尖橫空一指,劍氣凜然破空而出,碎葉成灰,瞬間四散開來。「既然你執意留下,那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他說罷一揮手,身後的黑衣人得到指令,立刻朝著崖口處的四人毫不留情的揮劍殺將過來。黑衣男子眸中有什麼一閃而逝,又補上一句:「……要活的。」

    又是一場慘烈非常的打鬥!漫夭壓下心頭所有的不適,眸子裡一片清冽冷寂。她一遍遍告訴自己,在這個世界,本就是人命如草芥,只要習慣了就好。執劍橫掃,劍氣所到之處,斷枝殘葉,山石崩裂四下急射開來。他們四人連成一線,齊揮劍有種萬夫莫當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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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王府,乘風榭。

    著一襲白色衣衫的男子坐在亭廊邊,身子慵懶的斜靠著亭檻。他鳳眸輕瞌,修眉微鎖,漆黑的長髮沒有任何束縛,隨意的散落下來,有幾縷滑進因天氣的炎熱而扯開的衣襟裡,輕拂在結實的胸口處,看上去有幾分魅惑。他修長的腿曲起一隻,白色繡有暗紋的啞光錦緞垂落下來,搭在潔淨的木板上,於微風中輕輕擺動。這擁有純淨與邪魅兩種完全不同氣質的男子,不是宗政無憂又是誰?

    時過一年,再回到這王府,竟有種恍然隔世之感。曾在此住了十幾年,都不及那半月時日來得深刻。

    「七哥,這是剛到的新茶,你嘗嘗。」九皇子倒了一杯水,面帶諂笑,雙手捧著遞了過去。

    宗政無憂信手接過,看也沒看他一眼,遞到唇邊啜了一小口,眉微蹙,還是和從前一樣的極品西湖龍井,可是這茶,卻是越喝越沒味道了。

    九皇子來到他身邊,彎著腰偏頭看他,雙眉微揚,嘴角的笑容別有意味,拉長著聲音問道:「七哥,你……真的不去?」

    宗政無憂垂著眸,望著蕩漾著淺碧色的茶水,彷彿根本不曾聽見他說話似的。

    九皇子又湊近了些,道:「清涼胡雖然偏了一些,但是,那裡的景色真的很不錯。」

    宗政無憂眼睫微微一動,目不斜視,依然不給他任何反應。

    九皇子鍥而不捨道:「那裡可涼快了!夏天去那兒遊湖賞景,一定會心情大好……」

    ……

    九皇子見怎麼說他都不答應,也不氣不惱,索性回身在石凳上坐下,翹起二郎腿,閒閑雅雅地晃悠著,給自己也倒了杯茶,喝了一小口潤潤嗓子,這才不緊不慢再次出聲,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宗政無憂的臉,使出殺手鑭,輕笑著說道:「七哥啊,我聽說……傅將軍的夫人今天去了清涼胡哦!」

    修長有力的手幾不可見地顫了一顫,杯中的茶水溢出,濺了幾滴在白色錦衣上,迅速地暈染開來,留下幾道淺淺的濕漬。宗政無憂眉頭輕輕攏了攏,握著杯子的手指尖泛白,那如煙般的氣霧升騰而起在他眼前蒙上輕薄的一層。時間有時並不能淡化一切,反而會讓某些事情在日夜的煎熬中變得更為清晰。

    「七哥,七哥……」九皇子見他發愣,拿手在他眼前晃。宗政無憂便抬眼,只那一眼,九皇子的心便是一顫,七哥的眼神何時從那邪妄冷漠變成了清洌洌的一片寂然?而且,這次回來,他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整個人也清減了不少。

    九皇子乾笑了一聲,連忙道:「不是,我說錯了。不是什麼傅將軍夫人,是璃月,璃月。她今天去清涼胡遊湖了,我們也去吧?說真的,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還挺想的。七哥……你就當是陪我好了。」

    如今叫什麼還有區別嗎?她本就是將軍夫人!宗政無憂淡淡開口,道:「她去遊湖與我有何干係?你若想去,就自己去,何必來煩我。」他的聲音帶著低低的暗啞,就像風吹過塤留下的尾音。他去做什麼?見到她又能如何?一年前,她就已經做了選擇,難道他如今忘不了她便要去向她搖尾乞憐,請求她賞給他一絲憐憫的情感不成?他勾了半邊唇,笑得諷刺極了。

    九皇子就見不得他這樣的表情,一見了心裡就難受,他想了想,試探著說道:「七哥,我覺得……我覺得吧,其實璃月的心……還在你身上。你知道嗎?他們成親一年多了,她都沒讓傅籌在她房裡留宿過……」

    宗政無憂斜目望他,冷寂的眼空濛一片,似乎有許多情緒在交雜著,卻又什麼都看不出來。他啞聲道:「你怎知沒有?倘若沒有,那這六個晚上……他都宿在了哪裡?」每多說一句,麻木的心就彷彿多空出一分。

    九皇子愣住,就這還敢說她跟他沒有干係?分明就是關心得很,每天都在打探她的消息!九皇子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曾經希望有一個人能喚醒七哥的感情,但是他從來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結局。他究竟是該勸七哥忘了她,變回從前的冷酷無情?還是該鼓勵七哥放下驕傲和尊嚴,去挽回她的心?璃月那樣的女子,要讓她回頭,只怕太不易了。就算她肯回頭,那傅籌也不會答應。

    唉!九皇子無奈歎氣,「七哥,你……」

    「夠了。」宗政無憂不耐地揮手打斷他的話,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中的神色。他站起身,不想再繼續那揪人心肺的話題。「你大老遠的把我騙回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九皇子面色無辜,道:「我沒有騙你啊,我真的以為那人是你要找的人嘛,誰知道那胎記是畫上去的?!」他沒有戳穿他的七哥,其實他知道在七哥回來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那個人不是,但,七哥還是回來了,他不過是幫七哥為自己找了個回來的借口罷了。

    宗政無憂淡淡瞥了他一眼,他連忙掛著一臉討好的笑意,道:「好好好,是我不好!我不該騙你,唉……我這不是想你了嗎?你一走就是一年多,父皇又不讓我出京,我只好用這種方法騙你回來了。」他這說的倒都是大實話,父皇不讓他出京,還不是為了讓他想辦法把七哥弄回京城來啊!「七哥啊,我還從來沒去過江南呢,你下次再回去的時候,跟父皇說說,把我也帶去吧?我聽說江南風景如畫,美女如雲,正合我心吶,我想去瞧瞧。」

    不錯,江南是很好。風景如畫,美女如雲,可是,這些都留不住他的心。宗政無憂放下手中的杯子,目光遙望天際,剛剛還晴朗的天空此刻突然有烏雲籠聚。一隻白鴿從東面飛來,逕直飛到他面前,停留在他攤開的手心。

    九皇子走過去,問道:「這是誰來的消息?」

    宗政無憂展開信條一看,面色倏然一變,眸光頓時變得凌厲無比。九皇子還沒看到呢,他已經收了信條攥在手心,沉聲叫道:「冷炎,立刻備馬。」說罷猛地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九皇子,步伐急促地出了乘風榭。似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九皇子不防,被他推得一個趔趄,為了穩住身子,腳尖狠狠地踢上了一旁的石頭,疼得他哇哇直叫,抱著腳跳了好幾圈,再抬頭,宗政無憂人已經消失不見。想著七哥方才神色異常,他又顧不得疼,慌忙跛著腳追了出去。

    「七哥,你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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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涼湖岸的半山腰,激烈的打鬥還在繼續。屍體堆積,連呼吸都是令人作嘔的血氣。

    漫夭四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傷,動作明顯較之前要遲滯了許多,那些黑衣人依舊勇猛,前仆後繼,彷彿永遠也殺不完。若不是黑衣男子說「要活的」,恐怕他們不被殺死也會被逼落入湖中。體力漸漸不支,對面的黑衣人仍然如潮水般的層層湧了過來。

    漫夭感覺到整條手臂麻木得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精疲力竭,她還在拚命揮舞著手中的劍,又是一下狠狠地刺入對方的身體,濕熱的鮮血噴濺而出,落到她臉上,糊住了她的眼睛,眸中只剩猩紅一片,再看不見其他。

    紫衣男子忙護住她,關心問道:「你不要緊吧?」

    漫夭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便印下滿手的殷紅血跡,就像她曾經在臨死前從車裡爬出來的時候,手在腦門上抹過之後的情景,那是她在現代看自己的最後一眼。刺鼻的血腥味充斥著鼻尖,一寸一寸浸入心底,挑動了五臟六腑都在輕顫。鮮紅的顏色也掩不住臉色的蒼白。她堅定的搖頭,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指還在努力地握緊手中的劍柄。

    黑衣男子瞳孔一縮,叫道:「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紫衣男子一聽,立刻道:「姑娘,你們快走吧。不用管我。」

    漫夭緊抿著唇,不說話,手中的劍一刻也不曾停下。她是不想死,但也不至於貪生怕死。

    泠兒看她狀況不對,著急道:「主子,讓我留下幫他們就好了,您走吧……我求您了,快走吧!」她不分心還好,這一分心,手指頓了一頓,腰間立刻多出一道血痕,鮮血狂湧,觸目驚心。

    「泠兒!」漫夭驚叫。紫衣男子側目,只是一個婢女受傷,竟也能讓她這般緊張!原來她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夠那般鎮定淡然,她有自己在意的東西。這世上,能讓她慌神的,怕是唯有真情了!這一刻,如幻境之中虛無縹緲的仙子在他眼中忽然變得真實起來。

    紫衣男子突然的扔掉手中的長劍,動作乾脆利落,沒有半點猶豫,他對著黑衣男子,大聲道:「我束手就擒,讓他們都罷手吧。」

    中年男子大駭,驚叫道:「不行!您不能這麼做。您別忘了您的身份還有您肩上背負的使命!」不再是什麼都由著他,而是很嚴肅的以一個長者的口氣來提醒他,他該做或不該做的事。

    紫衣男子昂首道:「我也不能讓一個女子為我枉送了性命。否則,我將來何以頂天立地,教化子民?」

    「您……」中年男子被他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用劍替他擋著前面的襲擊,導致自己險象環生。

    漫夭搖頭歎了一口氣,正待開口,卻聽遠遠傳來一聲:「都住手!」聲音洪亮,勁力十足。

    隨著這一道聲音響起,山上遽現多出許多弓箭手將整個山頭團團圍住,個個都是弓拉弦滿,來人足有千人之多。

    「項影!」漫夭看見領頭之人,心中一喜,終於鬆了一口氣。但卻感覺到奇怪,項影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是傅籌得到消息,派他帶人來救她?可是,他帶來這麼多的人,他們竟然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黑衣男子面色劇變,瞬間湧現無數個念頭。他趁所有人愣神之際,那柄青鋒劍對準紫衣男子脫手而出。

    只聽嗖的一聲,青鋒劍破空而來,其勢迅猛之極。紫衣男子手中無劍,根本沒法抵擋,他們立在崖邊,並列成排,連避都避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柄劍直直地朝著他的心口刺來。

    漫夭一驚,與中年男子同時用劍去擋,卻沒料到那劍上被賦予的內力那般強勁,她盡了全力,也只是稍微改變了那柄劍的方向而已,而那方向竟然是……

    「啊!!」青鋒劍順著她的手臂的方向沒入肩頭,刺膚入骨,劇痛席捲而來,五指失力鬆開,手中的劍「噹啷」一聲掉在地上。她的身體被青鋒劍的劍勢擊得飛了出去,直往湖心中急墜而下。這樣一個位置,即使沒有受傷,也難以游上岸。

    泠兒驚恐叫道:「啊,主子?!」她伸手想要拽住漫夭飛起的身子,卻是徒然無力,連片衣角也抓不住。她嘶聲喊道:「不!不要啊——啊!!!」

    紫衣男子整個人怔住,望著她飛出的身子,腦海中有瞬間的停頓。

    項影面色倏然慘白,他幾乎可以預見自己的下場將會是多麼的慘烈!

    漫夭除了蝕骨的痛,再無別的感知。其實死亡對她而言,也沒有多麼可怕,至少,她在這一刻是這麼覺得。睜大眼,想最後再多看一眼這個世界,藍天碧水,青山白雲……她似乎看到有個白色的身影踏水疾馳,朝著她飛奔而來,好快的速度!比她向湖中墜落的速度還要快上許多,就像是一支滿弓而出的弦,那麼急那麼急地射了過來。卻是以一種極度完美的姿態,更像是一種幻覺。她不禁自嘲一笑,難道她還沒死心嗎?

    她覺得好累,今天殺了太多的人,顛覆了她曾經二十多年所接受的思想和教育。這一天,她徹底接受了一個事實,生命在這個世界裡,根本一文不值。她只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卻感覺到自己的身子還未觸及水面,便猛地一震,被帶入了一個溫暖的胸膛。

    好熟悉的懷抱!!往事如塵,掠過她的腦海。她再次張開眼睛,想看清楚那個人的臉,卻在視線還不曾到達之時,失去了意識。



第五十四章 再見恍然隔世

    紫衣男子、黑衣男子、弓箭手侍衛統領項影以及趴在崖口的泠兒這一干人等不敢置信地看著湖面的白衣男子,他飛踏在水面,竟然如履平地。衣袂翻飛,身子瀟灑俊逸,彷彿神的降臨,挽救生命即將隕落的仙子。這些人無論是敵是友,此刻都停止了打鬥,他們的心中除了震驚,還有慶幸。

    宗政無憂抱緊懷中的女子,回渡到岸邊,臉色已是陰沉之極。九皇子圍聚上來,見漫夭肩頭的白衣染著黑色的血,驚道:「七哥,她中毒了。」

    宗政無憂不發一語,抱著她飛身上馬,兩腿蓄力一夾,那馬便舉蹄嘶鳴,奔騰而去,濺起一片飛揚的塵土。

    京城,鐵衛軍軍營。議事廳內,各營的將軍正襟危坐,一臉鄭重地討論著留守北夷國軍隊中的戰馬突發瘟疫的事件。傅籌坐在主位,手半握成拳抵著唇,聽著下面各位將軍的激烈討論,他面無波瀾。

    一名年輕的副將道:「這件事一定是北夷國的人搞的鬼,咱們就應該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另一位將軍道:「他們的國王、王后還有太子都是我們的俘虜,我就不信他們還能翻了天去?」

    又一名參將道:「可問題是,如果我們沒有了戰馬,我們留在北夷國的軍隊實力至少會折半,萬一他們集結各方人馬,恐怕後果很難預料……」

    眾將點頭,皆深以為然。只傅籌已然不語,他半垂眸,目光定定的望著廳內的某一處,思緒似是飄遠,而各營將軍還在繼續討論。

    「塵風國以戰馬聞名,假如我們能與他們合作,這些就不是問題了。」

    「說是這麼說,但誰不知道要想購得塵風國的戰馬比登天還難……誒?對了,塵風國的王子不是為選妻而來嗎?只要這次能聯姻成功,那應該就可以破例了吧?」

    「我聽說這位王子眼高於頂,走了三個國家,各國國王無不是聚集全國最美的女子供他挑選,卻沒有一個能入得了他的眼。」

    ……

    一名謀士見傅籌雙眉微皺,始終不曾開口,便喚道:「大將軍,大將軍?!」

    傅籌回神,心中一驚,他竟然在議事之時走了神!不知怎麼回事,今日一直心神不寧,無法如平常那般專心處理軍中事務。他站起身,掃視了眾將一眼,目光看似溫和,卻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氣勢令所有人在瞬間都住了口,聽憑這位年輕睿智的軍中最高首領做最後的決斷。傅籌道:「安排留守在北夷國的大軍撤回邊境。」

    眾將面面相覷,誰也沒料到他會做此決定。有人忍不住問道:「大將軍,我們那麼辛苦才拿下的北夷國,就這麼還給他們嗎?」

    傅籌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聲音沉沉,道:「不如此做,如何引出他們暗中潛藏的實力?記住,明撤暗留,用一小支隊伍專門挑事,讓他們出來鎮壓。至於戰馬之事,本將自有主張。」

    眾人再無異議,皆知這位看似溫和的大將軍在軍中從來都是說一不二,且不論面對何等棘手之事,他都能運籌帷幄,輕而易舉的解決。

    傅籌又道:「今日就到這裡,其它事,改日再議。」

    眾將領命各自回營。傅籌對伺候在身邊的人問道:「項影還未傳來消息嗎?」

    「回將軍,沒有。」

    傅籌眉頭皺了一皺,這時,外面有人求見。他道:「進來。」

    來人行禮道:「稟將軍,東城傳來消息,離王騎馬匆匆出城,往清涼湖的方向去了。」

    傅籌拳一下攥緊,他的心果然還在她身上,這樣就好。「清涼湖的情況如何?」

    來人應道:「船沉了,夫人和那位公子一起上了山崖,被黑衣人阻截,正打得激烈。正如將軍所料,戴著面具的黑衣人下令留下活口,好像有所顧忌。」

    又過了盞茶時分,那人再次進來時,面色不如先前那樣平靜,而是忐忑不安的神情,他跪在地上,低著頭,半晌都不敢開口。

    傅籌攏眉,道:「有什麼消息就快說。」

    那人頭垂得更低,猶猶豫豫,道:「稟將軍,項侍衛沒抓到帶面具的黑衣人,而夫人她……」

    傅籌心裡咯登一下,面色立變,沉聲道:「夫人怎麼了?說!」

    那人連忙道:「夫人身受重傷,被離王救走。聽說那劍上有毒,不知道夫人有沒有生命危險。」

    她受傷了?她還是受傷了!傅籌身心劇震,一向從容不迫的面容終於變色,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心被揪著一陣陣的發緊發麻。巨大的氣流從他週身散發出來,彷彿要淹沒了整座軍營。跪在地上的人只覺一股懼意充斥著整顆心,身子不住地發抖,不敢抬頭。

    過了許久,傅籌沉聲問道:「他們現在何處?」

    「往離王府的方向去了。」

    離王府。

    宗政無憂利用地下寒池之水為她驅毒療傷,處理好傷口,將她安置在從前供他練功之後用來休息的榻上。他就坐在她的身邊,靜靜的凝視著這令他魂牽夢縈的女子,竟有一種恍然如夢之感。

    這一年多,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如果當初在暗室之中,她肯回頭邁出那一步,那麼,他們如今將會是何等的幸福?可是她沒有,她選擇了傅籌,選擇了一種沒有他的生活,留給他一片空洞在歲月的洪流中無止盡的擴張蔓延,將他死死困在其中,永遠不能逃脫。心頭的酸澀一陣陣湧了上來,他垂眸,輕輕執了她的手,纖細蒼白的手指都能引得他的心一陣陣抽疼。可笑他自以為是個冷酷無情之人,如今竟為一個女人淪陷至此,真是可悲可歎。

    九皇子安靜的立在一旁,他從來都不敢想像,他的七哥竟也會有這般溫柔的表情,這樣小心翼翼的動作。他默默的轉身出去,不欲打擾他們,走到門口,見管家急急而來,遂問道:「何事?」

    「啟稟九殿下,衛國大將軍求見王爺。」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這麼快便到了?他放下她的手,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出寒室。

    府門外,傅籌一身官袍長身而立,見宗政無憂面色陰鬱,未來得及換下的白衣胸前染上一片黑色的血跡,他不禁瞳眸一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充斥著心間。定了定神,面上掛起一向溫和的表情,迎上前朝他拱手,語帶憂心並感激道:「聽聞離王救了本將夫人,本將心中感激不盡,特來道謝。」

    宗政無憂立在台階之上,昂首低眸俯視著他,半瞇著眼,那眼光犀利無比,卻又帶著說不清的冰冷和複雜。這些傅籌都視若不見,他直直望進了宗政無憂埋藏著很深的痛楚的眼底,他心中倏然地一陣抽緊。難道她……?

    九皇子操著手,很不客氣的語調,道:「我七哥救璃月又不是為了傅將軍你,哪用得著傅將軍親自上門道謝?」

    朝堂或是私下裡,他看傅籌不順眼,與傅籌針鋒相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傅籌今日沒心思與他周旋,只對宗政無憂問道:「可否告知,我夫人……現下情況如何?」他面色平和,似無波瀾,但聲音中卻有著顯而易見的擔憂和緊張。

    宗政無憂薄唇輕抿,心裡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九皇子嗤笑道:「你放心,有我七哥在,璃月當然不會有事,只不過……」

    傅籌心稍微安了些,問道:「不過什麼?」

    九皇子斜眼看他,問道:「傅將軍,你說……如果今天我七哥沒救她,她會怎樣?」

    傅籌心中一震,一種後怕之感由心而起,不敢想像,如果今日宗政無憂沒有趕去或者再晚到片刻,那將會使何種後果?他道:「如果沒有離王出手相救,恐怕本將夫人性命堪憂。」

    「錯!」九皇子走下台階,繞著傅籌轉了一圈,偏頭在他耳邊重重說道:「不是性命堪憂,是肯定沒命!」

    傅籌袖中的手顫了一顫,道:「所以本將非常感激離王的搭救之情……」

    「打住!」九皇子截斷他的話,揚了唇,笑得光華燦爛,道:「我想傅將軍你一定是搞錯了。我七哥根本沒救你的夫人,他救的人是璃月,你的夫人容樂長公主已經沉屍湖底了。所以……從今往後,這個世上,沒有什麼容樂長公主,也沒有將軍夫人,只有璃月,她會成為我七哥的妻子,與你沒有任何關係。傅將軍,您……請回吧。」他說得這般理所當然。

    傅籌面上依舊帶著溫和有禮的笑,眼光卻是漸漸冰冷,語聲已沉,道:「九殿下此言差矣!不論她是容樂長公主還是璃月,她都是本將的妻子。還請離王指路,本將這就帶她回府。」

    宗政無憂勾了一邊唇角,似笑非笑,挑眉望他,傲聲道:「倘若……本王拒絕呢?」

    傅籌揚聲道:「離王莫要忘了,她不只是本將明媒正娶的夫人,她還是和親的公主,這兩重身份,天下人皆知,是誰也更改不了的事實。」

    宗政無憂一甩袖袍,冷笑道:「你以為拿兩國關係就能嚇到本王了?哼!身份是個什麼東西,本王從不放在眼裡。」

    傅籌笑道:「本將知道離王不在乎這些,但這並不代表容樂也不在乎。想必離王也知道,這一年多來,我與她夫妻二人琴瑟和鳴,過得非常幸福。我想……她也一定不希望有人從中破壞這份平靜的幸福吧?」

    他當然知道!雖身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但所有與她有關之事,宗政無憂無不瞭如指掌。他曾經想過就這麼一直過下去,一個人悲也好,苦也罷,既然她選擇了,那他便罷手。他有他的驕傲!可是今日之事,令他無法袖手旁觀。

    宗政無憂冷冷地望著傅籌總是溫和卻又暗藏鋒芒的眼睛,心中怒氣橫熾,聲音冷冽無比,道:「本王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不論朝堂或是戰場,你都是善於隱忍,攻於心計。這些事,本王不喜多費心思,但是,本王不管你在盤算些什麼,你的人今日看她置身險境卻隱而不發,致使她險些命喪黃泉,單憑這一點……你就失去了擁有她的資格。」

    傅籌心中一震,垂手,掩在衣袖下攥緊,他挺直了腰板,抬頭直視著他,反問道:「本將沒有資格?那王爺認為誰才有資格?離王你嗎?如果你有這個資格,那為何當初……她明明心繫於你,卻要選擇嫁與本將為妻?」

    宗政無憂目光一變,被他狠狠刺中痛處,心中苦澀不堪言。他活了二十年,從沒有一件事,能令他像此刻這般面對他人的質問,無可辯駁。他傷了她,這是他用了一年的時間,才想明白他究竟傷她在何處?

    傅籌見他眸光黯然帶痛,溫和的眸子閃過一絲快意,又道:「就算本將盤算了什麼,也從無傷她之意。本將永遠不會像你一樣,放任她一個人躲在雨裡傷心哭泣,蜷縮在別人的屋簷下慢慢舔舐自己的傷口。」說這些話,痛和快意在他心口翻滾著,並存而生。他不會告訴別人,其實是他即使想傷她的心也傷不到。本就進不了她心裡的人,又如何傷得了她的心?

    宗政無憂心狠狠一顫,傅籌字字句句如利刃般直指他要害,令他心如刀割,痛不堪忍。

    九皇子怒道:「傅籌,你別在這裡胡說八道。」

    傅籌溫和的嘴角幾不可見地微微揚起,卻不看九皇子,只緊緊盯住宗政無憂,語聲聽起來似是十分懇切,又道:「離王應該知道,容樂喜歡平靜的日子。一年前的婚禮上,離王已毀了她的聲名,令她痛苦不堪,如今再將她強留在王府之中,傳出去,別人將會如何議論?她看起來雖然堅強淡定,但沒有哪個女子,能做到完全不在乎這些流言蜚語。離王,你心中若還有她,就該多為她想想。讓本將……帶她回去吧。」

    這個夏天,烈日焦灼,曬得塵土發燙,草木欲燃。他的心就這樣剖開了,曬在了烈陽之下,還是冷得發抖。「冷炎,帶他去寒室。」

    「七哥?!」九皇子皺眉驚喚。宗政無憂低眸不語,唇色抿得蒼白。

    「多謝離王!」傅籌拱手道謝。宗政無憂在他身後說道:「傅將軍,總有一日,你會和本王一樣……」悔不當初!這四個字,他沒說出來。在利用的過程中,放了真心在裡頭,不只是他,如今又多了一個傅籌。宗政無憂笑得自嘲,不論是他還是傅籌,縱然他們如何自負,如何計劃精密算無遺漏,這世上就有這樣一個女子不容得他們在計劃得逞之後全身而退。

    傅籌身軀一僵,那句未說完的話,他從宗政無憂隱含悲涼的低啞嗓音中懂得是什麼意思。會有那麼一日嗎?也許吧,可就算如此,他仍然無法改變。所以,他說:「本將與離王……不一樣。」說罷,踏著堅定的步子隨冷炎而去。

    九皇子急道:「七哥,你怎麼能讓他就這樣把人帶走呢?」

    宗政無憂斜目,眼中光華盡去,反問道:「不讓他帶走又能怎樣?她醒了就不會自己走嗎?」

    九皇子道:「可是,可是……傅籌利用了她。」

    「那又如何?以她的聰慧,你以為她會不知道?」宗政無憂眸中痛意難掩,語聲悲涼。她和傅籌之間從一開始就是相互利用。她就是寧願做別人手中的棋子,也不願多給他一次機會。

    九皇子呆愣住,有些不明白了。七哥利用了璃月,她那麼傷心,而傅籌利用她,她知道卻不在乎?

    傅籌抱著漫夭出來的時候,門口已經不見了宗政無憂和九皇子,只有等在那裡的一輛馬車和一個馬伕。馬車內舒適而寬敞,那個馬伕駕車技術極好,回將軍府的一路走得很是平穩,完全沒有顛簸之感。傅籌撫著懷中女子的面龐,心中百味雜陳。

    星疏,雲淡。注定是一個無法成眠的夜晚。衛國將軍府的下人們走路都低著頭,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響。

    清謐園的寢閣外端端正正的跪著府中兩位主子身邊最為親近的三個人,項影、蕭煞、泠兒。他們一個個背脊挺得筆直,垂首斂目,心思各有不同。

    漫夭醒來的時候,已是夜裡三更。傅籌守在她床前,握著她的手,望著她的目光是來不及收拾起來的複雜。

    「你醒了?躺著別動。」傅籌阻止她起身,回頭對門外的丫頭吩咐道:「來人,去端燕窩粥來。」

    門外的丫頭領命去了,漫夭這才緩緩記起白天發生的事,她抬起自己的手,怔怔望著,彷彿就看到了白日裡的滿手猩紅,身子起了一陣寒慄。屋子裡點著一盞燈,燭影昏黃帶著淺淺的橙色,一陣風從敞開的窗口吹了進來,隨著光影的搖曳整間屋子似乎都在晃動。她總覺得眼前看到的東西到處帶著鮮紅的血跡,稍微一動,肩膀劇痛襲來,說明她還活著。她閉上眼睛,喘了口氣,腦海中浮現一個踏波而行的白色身影,聲音虛弱道:「將軍,我是怎麼回來的?那位公子還好嗎?泠兒呢?怎麼不見她?」

    傅籌微微一震,面上笑意溫柔,一一回答她的問題,道:「是我帶你回府的。那位公子受了些輕傷,沒有大礙。泠兒、項影護主不力,和蕭煞一起都在門外跪著。」

    漫夭蹙眉道:「泠兒受了傷,快讓她起來。泠兒,泠兒——」她等不及傅籌去叫,自己就撐著身子大聲叫了起來。

    傅籌連忙扶了她,安撫道:「你別急,她的傷不重,都已經包紮好了。」說著話,泠兒就已經進了屋,眼眶紅紅的,在床前筆直跪下,眼淚就流了下來。「主子,都是泠兒的錯,是泠兒貪玩……才害得主子險些,險些……」她哽咽著說不下去,就朝著漫夭直磕頭。

    漫夭道:「起來吧,不怪你。」

    泠兒倔強地跪著,怎麼都不肯起來,漫夭無奈,歎道:「好了,讓你起就起,快些養好傷,我還指望著你伺候我呢。我不習慣別人。」

    泠兒一聽,這才破涕為笑,高興地直抹淚。

    粥端來了,傅籌扶著她坐起身,她說道:「將軍,讓項影也起來吧。已經很晚了,你回去睡吧,有泠兒陪著我就好了。」她神色淡淡,笑容疏離,傅籌的手僵了一僵,撇過眼去,沒再說什麼,就帶著項影離開了。

    漫夭目送他背影離去,眼中神色不明,嘴角笑意薄涼。

    用完粥,她將身子靠著牆壁,安靜地坐了一會兒,似是在思索著什麼,又似是什麼都沒想。

    泠兒道:「主子,我扶您躺下來休息。」

    漫夭輕輕搖頭,抿了抿唇,蹙著眉,看住泠兒的眼睛,還是問了出來:「泠兒,今天……是誰救的我?」

    泠兒一愣,垂下頭,想了想,應道:「是……離王。」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0:44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3-30 07:49 P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離王選妃宴

    漫夭雖心有準備,但仍不免身軀一震,竟然真的是他!宗政無憂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又恰好救了她?還那樣輕易的讓博籌將她帶回了將軍府。她以為,他那樣驕傲自負的人,無論當年他最後問她的那句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都會因為她的拒絕,讓他倍覺難堪,從此對她厭惡入骨,視如陌路。可白日裡她命懸一線之時,他朝她飛渡而來如天神段姿態的身影卻是那樣的急切。她落在他懷裡似乎也能感受到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帶著顯而易察的恐慌,那是從來都不屬於他的情緒,令她在昏迷前的一刻,幾乎錯覺她是那個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對宗政無憂,她以為她已經將他淡忘了;她以為再聽到他的名字她會很平靜不會再心疼;她以為他的再次出現不會攪亂她的心」漫夭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撫上胸口,撈緊了胸前的衣物,閉上眼,被埋藏在心底的傷口又被撕扯開來。

    泠兒發覺她面色有異,忙扶了她躺下,擔憂道:主子,您別想那麼多了,好好休息吧。她深吸一口氣,平定心神,拍了拍泠兒的手,輕聲說道:「你也受了傷,快去休息。叫蕭煞進來,我有話跟他說。」

    「哦。」

    蕭煞進來時,屋子裡唯一的一盞燈被風捲滅了。四下都陷入黑暗裡,他遠遠地跪著,暗夜裡,他的脊背還是挺得筆直,一句話也不說。

    漫夭靜靜的躺著一種來自心底的疲憊悄無聲息地伸張了出來,她睜著眼睛都會覺得累。依稀記起一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蕭煞曾說,如果她不想嫁,他可以帶她離開口那時候,他豁出去自己的生死,她心裡是感動的,可如今,她側過頭,看炎炎夏季的夜裡涼白的月光打在那個堅毅的身軀,說不出的寂寥之感。她緩緩開口,聲音清冷疏漠,道:「蕭煞,你……為什麼而跪。」

    蕭煞垂著眼,盯住面前的淺灰色地磚,緊閉著嘴,眼底隱現掙扎的苦痛,盡數掩埋在黑暗之中。

    等了半響,還不見他答話,漫夭自嘲而薄涼地笑了起來,淡聲道:「既然沒有原因,那就別跪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蕭煞沒有立即起身,而是緩緩抬眼,遙遙望著床上躺著的女子,他的目光似是有萬十話卻不得而言,堅毅的嘴角輕輕扯動了一下,終是沒有開口。

    漫夭移開目光,對著窗外清幽的一輪彎月,輕喃道蕭煞,你可知道?在這個世間,只有你和泠兒,是我從來都沒有防備過的人」,你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值得我信任的門,中劍落湖,身體飛出去的時候,狂奔至崖邊帶著面具的黑衣男子的眼神悲中常痛,半張面具下的嘴唇顫抖著沒叫出的「主子」二字,她看得清清楚楚。

    蕭煞身軀一震,心裡就那麼生生被扯開一道口子。

    漫夭衝著他擺了按手,語帶疲憊道:去罷。」

    沉緩的腳步聲漸漸的遠去,蕭煞慢慢走出了清謐園,剛出門口,只覺耳側一道勁風襲來,冷芒閃耀而出,直刺心口,他眉頭一動,反射牲地避開鐸芒,用手架開來人的長刻,反手一掌便拍了過去,正中來人胸口。

    只聽噹啷,一聲,鐵器擊地夾雜著那人的一聲悶哼。

    蕭煞定睛一看,怔了怔,皺眉道「泠兒?你這是幹什麼?」

    泠兒踉蹌著大退三步,捂著受創的胸口,扭頭狠狠地瞪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憤怒和責備,氣道:「我還能幹什麼?當然是殺了你。你「你真該死!」主子中刻落湖,戴面具的黑衣人飛奔而來,那緊張和悲痛的眼神與她同出一撤,她也許迷糊,也許貪玩,但她並不笨,那樣奇怪的神情,熟悉的氣息,令她隱約覺察出這人的身份,但她並不確定,直到方纔她躲在外面聽到主子說的話時,才肯定那人就是蕭煞。要不是怕主子難過,她真想直接衝進屋裡去。

    蕭煞撇開頭,閉著嘴又不說話了。夜晚很是寧靜,空氣炎悶,連呼吸都帶著灼燥,悶悶地堵在心口,讓人喘不上來氣。

    泠兒又道你為什麼要瞞著主子做這些事?是誰讓你做的?如果皇上知道你傷了主子,他一定會懲罰你的。」

    蕭煞嗤笑一聲,看著泠兒單純的眼睛,冷冷道:懲罰?哼!你要真是為她好,以後就別再給他傳消息,皇上」,不是你用眼睛看到的那種人。你自以為這樣是為她好,但遲早會害了她。」

    你胡說!」泠兒見他不但不回答她的問題,還說啟雲帝的不是,愈發的生氣道:皇上是最疼主子的人,他是主子的哥哥,絕對不會害主子的。

    蕭煞譏諷冷笑,因心中有事,不想與她多做料纏,便錯過她大步離去。

    翌日,臨天皇偷旨,塵風國王子身體不適,賞花宴延後七日。漫夭在床上躺了四日,才漸漸好了些。這四日,傅籌每天下了早朝便回來陪著她,對她可以說是無微不至。

    七日後,賞花宴設在京城北郊之地。雲蓮山避暑別宮是專供臨天皇及其嬪妃、皇子公主們做度暑之用雲蓮山鍾毓靈秀,清幽雅靜。別宮內亭台樓同,假山怪石,建造得精美絕倫;雲橋曲水,竹林碧湖,幽靜如畫。晚宴設在聖蓮苑,苑中有一個巨大的碧塘,碧塘中央三座水台樓閣呈三角形凌水佇立,設計精巧自然,並相通相連。樓台四月翠碧色蓮葉鋪滿整座池塘,完全看不見渾濁的水面。六月蓮花齊放,各色爭艷,美不勝收。

    漫夭隨傅籌到來之時,離開宴還有多半個時辰,但觀荷殿已是熱鬧非凡。殿中文武百官及女眷們分聚幾處,聊得甚是起勁,殿內氣氛融洽極了。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些精心裝扮過的官家貴族小姐們,只見她們一個個的環肥燕瘦,妝容俏麗眼中盛滿期盼幢憬的神色,偶爾嬌笑幾聲,以袖掩面,作嬌羞狀,真真是人比花嬌,壓下一碧池的蓮色。賞花賞花,原來賞的並非池中之花,而是美人。漫夭想起傅籌說過,臨天皇設此宴會有兩個目的,其中一個目的是為塵風國的王子選妻,而另一個目的不知是什麼?

    見傅籌與漫夭到了,眾人立刻都笑臉迎了上來,官面寒暄幾句。

    漫夭今日穿的是僖籌特意為姒準備的一件月白色雲錦緞袍,流紗廣袖,一看便知是難得的珍拂之物。她墨發盤起,簡單挽了一個鬃,看起來隨意自然又不失高貴之氣。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夫人一見漫夭便熱情的擁上來,滿臉堆笑道:這位就是容樂長公主了吧?果然生得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再配上這身打扮,跟天仙似的!怪不得離王不近女色的禁忌都被您給破了。今兒晚上有您在,這些郡主小姐們也就刺下湊湊熱鬧的份兒了。」她最後一句話故意壓低聲音,但旁邊的人還是聽得清楚。

    漫夭身子一僵,那位夫人明褒暗貶的幾句話聽起來是讚揚,其實就是說她已經嫁了人,還不安分,王子選妻,她這有夫之婦就該把自己打扮的普通點。她微微蹙眉,不用望就知道所有女眷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似乎她才是她們最大的對手。

    這位夫人真會說笑,容樂已為人婦,怎能跟各位如花似玉般年紀的小姐們相提並論。」她不著痕跡地掙開那位夫人拽住的衣袖,雅持著表面的禮儀,應對得不鹹不淡,倒是平了一眾人莫須有的敵意。另一名夫人上前笑道:「公主今日這身衣裳真好看,是錦衣坊的新貨吧?一看便知價值連城。」

    是將軍為容樂準備的,至於從哪裡購得,容樂也不甚清楚。」漫夭淡淡應著。

    瞧傅大將軍對公主多好啊!」

    是啊是啊,我家大人對我要是有緣將軍對公主一半的好,我做夢都要笑醒了。」

    呵呵呵」

    眾人皆笑,漫夭的身子尚未痊癒,被眾人擁簇著不時撞到傷口,很是疼痛。她輕輕皺眉,實在沒有心思與這些人周旋,淡淡地說了一句:「各位夫人慢聊。」隨後禮貌地點點頭,錯過身子,逕直找了個合適的位子坐下。那此夫人們討了個沒趣,撇了撇嘴,也不再理她,各自重聚在一起聊天說笑。

    傅籌與百官們應酬,也顧不上她。漫夭獨自一人靜坐,在這熱鬧的人群中顯得孤獨而清傲。

    天色漸暗,完全敞開式的觀諸殿四周已經桂滿了各色宮燈,燈光傾灑而下,映照著一池昔花,彷彿未出閣的少女點上最美的妝容,看上去更加嬌艷而美麗。

    主子,您要是覺得悶,就出去走走吧。」泠兒提議。謾天站起身,走到雕欄旁邊,外面景色雖美,但在這樣的氣氛環境之下,連呼吸都充斥著煩悶的因子。漫夭點頭,帶著泠兒悄悄下了觀荷殿。

    一出聖蓮苑,感覺外面的空氣似乎都好了仵多。她們沿著左邊的小道慢慢地走著,拐過一座假山,突然聽到一陣打罵之聲。漫夭皺眉,怎麼哪裡都不清淨,她不欲多管閒事,正待轉身離開,卻聽一道男聲罵道:賤人,你一個人跑出來幹什麼?是不是想去找你的無憂哥哥?哼!離王要是看得上你這賤貨,你就不至於嫁給我了,「我告訴你,既然你爹把你嫁給了我,你就應該給我安分守已,要是敢紅杏出牆,看我不剝了你的皮!說罷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漫夭怔了怔,立刻循聲而去。只見假山後面,地上蜷縮著一個女子,衣衫染土,髮絲凌亂,嘴角掛著一絲血跡,卻是冷笑望著對她拳腳相加的男人。那男人更是火冒三丈,一腳就要踹向她的臉。

    「住手。」漫夭叫道。

    那男人皺眉回頭來看,一見漫夭便雙眼一亮,口水都要滴出來。猥瑣笑道:喲,這位美人是打哪裡來的?是不是看小爺寂寞,特意來安慰我的?,這位是逍遙侯的公子肖布,名冠京城的潑皮無賴,也是昭雲郡主的丈夫。說這話他就湊了過來,伸手就要抬漫夭的下巴。

    漫夭退了一步,泠兒大步上前,一把扭住他的手,怒道:「你是什麼人?也敢對我家主子無理」

    那男子手臂發出卡嚓一聲,哎呦哎喲的連聲叫了起來,大聲罵道:「你好大的膽子,也不打聽打聽小爺我是誰,就敢,「啊……我不說了不說了,你快放開我。」

    漫夭譏諷一笑,道:「泠兒,放開他。」

    泠兒手一鬆,把那男子甩在地上。那男子猝了個四腳朝天,爬起來,臉色變得陰根,「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小爺,「我管自己的女人,關你們什麼事,你們做什麼跑出來阻攔」

    漫夭不理他,對泠兒使了個眼色,泠兒立刻去扶地上的昭雲郡主起身。她看著那女子,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記得,這個女子,曾經天真爛饅,為了留在心愛的人身邊不理會世俗之見向宗政無憂大膽示愛,甘心不要名分,最終被拒,含恨離去,嫁給了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男人,如今還要為曾經的愛戀遭受丈夫的羞辱打罵。她丈夫之所以如此囂張,定是昭雲郡主的父親燕國公於半年前突然過世的緣故,昭雲的幾個哥哥都是孌室所生,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這大概是這個時代的女子最大的悲哀了吧,沒有權勢的屏障,就會被人歧視,即便活得豬狗不如,也是一輩子無法逃脫口相比之下,她真是幸運太多了。

    漫夭看著那個男人,目光犀利,沉聲道打女人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所為,燕國公雖然不在了,但昭雲郡主也還有陛下親封的郡主名號,你如此虐待於她,便是藐視皇權,對陛下不滿。倘若傳出去,怕是不妥吧!」

    那男人眼中閃過一絲懼意,立刻狠聲警告道:「你敢說出去,我,我一定饒不了你!」

    泠兒嗤笑道:「就算說出去又如何」我家主子是啟雲國容樂長公主衛國大將軍的夫人,您能怎麼樣?」

    那男子一聽,瞳孔縮了一縮,他再怎麼不瞭解朝中形式,也知道如今衛國大將軍的權勢遠勝於他那沒有實權的侯爺老爹。只得強忍住垂誕欲滴的。水,對著她啐了一口,罵了句:「一路貨色。」便迅速離開了。

    「多謝璃月公子,不,多謝容樂長公主出手相救!」昭雲對漫夭的印象,還停留在她女扮男裝時的模樣。

    「郡主不必多禮。」漫夭扶了她一把,遞過一個絲帕。

    昭雲接過,擦拭了嘴角的血跡,衣袖滑下,露出的手臂新日青紫淤痕遍佈。漫夭搖頭,吩咐道:「泠兒,你去找些傷藥來,就說我要用。」

    泠兒應聲離去。

    昭雲微微笑道:『多謝公主。這麼久不見了,想不到公主還認識昭雲。如果公主不介意,可不可以陪昭雲走一走?那邊有個湖,湖中開了許多白蓮,我想去看看。」

    漫夭點頭,道:「好。」看著昭雲,她不禁感歎,生活真的能完全改變一個人。如今的昭雲再沒了初時的單純活潑,看上去憂鬱沉靜,但也成熟了許多。

    「容樂姐姐,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昭雲面帶期盼道。

    漫夭笑道

    「當然可以。」不知為什麼,她對這個女子多少生出此疼惜之心,也許是因為她們都被同一L男人傷害過吧。

    走在僻靜的林蔭小道上,她們都很安靜。這裡沒有燈,到處都映著天空中的淺灰顏色。

    昭雲走在她身邊,偶爾轉頭來看她,總是欲言又止。

    郡主若是有話,但說無妨。」漫夭面色柔和,淺淺笑道。

    昭雲道:「容樂姐姐叫我昭雲就好。」

    漫夭道:「好。昭雲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昭雲低著頭,眸光黯然,咬了咬唇,方道:「容樂姐姐,他,「回來了,你知道吧?」

    漫夭微微一怔,自然知道她說的這個他,指的是誰。她垂眸,抿著唇,沒出聲。

    昭雲自嘲一笑,道:「姐姐你一定在想,他那麼對我,為什麼我還忘不了他?一年了,很多話憋在心裡,她無處可訴。

    漫夭深吸一口氣,歎道:「要忘記一個人」不容易。」這個道理,她很明白。

    「是啊,好難呢。容樂姐姐,這一年來,你,「過得牽福嗎?」

    漫夭身子微僵,腳步一滯,繼而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輕輕恩」了一聲,算是回答了。

    昭雲轉頭看了漫夭的眼睛,帶著淒涼的笑卻是瞭然的神色。其實幸不幸福,何須問呢。記憶中第一次見她是在那個美如仙境的茶園,那時候,她還是男子裝扮,眼睛如琉璃一般明澈耀眼,如今空濛清寂。她頓住步子,看住漫夭,說道:「姐姐,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以前不知道你是女子的時候,我多麼希望自己也是個男子之身,這樣就可以像你一樣,留在他身邊。可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並不是男女身份的問題,不可否認,那時候我真是嫉妒你,甚至還恨過你。」

    漫夭也停下腳步,那段日子「她寧願沒有那段日子,那樣,她心裡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苦澀難言。她薄涼一笑,斂了思緒,回身淡淡道:「現在不恨了。」

    昭雲搖頭,自嘲笑道:「他不喜歡我,我恨你有什麼用?」

    她例是想得通透了。漫夭淡淡笑著沒再說話,恨不恨對她來說都沒什麼

    兩人踏著石板路,說著話就進了一個園子,這個園子不算太大,但卻是漫夭所喜歡的。只見園中一汪碧湖側映著岸邊青翠翡郁的楊柳,微風拂過,垂在水面的楊柳枝葉輕輕搖擺,一圈圈漣漪便蕩漾開來,彷彿平靜心湖偶然而起的波瀾。

    湖中白蓮盛開,在一湖碧水的映襯下,聖潔高雅的姿態宛如仙子一般。湖邊一隻不大的船,安靜的停靠著,看不見船艙裡的景致。

    昭雲的目光定定地看向那些盛開的白蓮,神色淒然,問道:容樂姐姐可知道陛下下旨命各官員們攜女眷參加今晚的賞花宴是什麼原因嗎?」

    漫夭隨意道:『聽說是為了塵封國的王子。」

    這只是其一。」昭雲再次頓住步子,轉身直直地望著漫夭,緩緩說道:「還有一個原因為無憂哥哥選妃。」

    漫夭心中一震,想起博籌說了一半又停下的話,原來如此!他終於要選妃了嗎?她只覺胸口一陣刺痛。天邊烏雲似乎齊齊壓了過來,令她有些喘不上來氣。

    昭雲伸手去握她的手,只覺得她指尖冰涼。「容樂姐姐也沒有忘記無憂哥哥,是不是?傅將軍待你再好,你不喜歡他,又怎麼可能會幸福?」

    漫夭突然覺得昭雲的眼神從何時開始變得這般犀利了?難道是因為她說中了她的心事?漫夭習慣性地抿著唇,將所有的情緒都壓進了心底,不管是否會壓出一個大窟窿。她微微別過頭去,收回自己的手,淡淡道:「你錯了,我很幸福。忘記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其實」」也沒有多難。」她不習慣把自己的傷口暴露在別人的眼前。但如果真的簡單,她為什麼連說出這樣一句話都感覺到艱難?

    隨著她這句話的落音,似有一聲悶響不知是從哪裡發出來的,很輕很輕卻又異常沉悶,不像是耳朵所聽到的,更像是一種心靈的感覺。她以為,那是錯覺。

    昭雲怔住,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她笑了笑,說道:這種事,騙別人容易,但是,騙自己「卻很難。」

    漫夭橫緊了手,「我先回去了,再晚,「將軍怕是要出來尋我。」她說著轉身就走,昭雲叫道:容樂姐姐,你真的忍心他一輩子不幸福嗎」,

    漫夭心口又是一刺,她背對著昭雲,微抬下巴,道他幸不幸福,不是我所能左右得了的。而且,他不是就要選妃了嗎?」

    他選不到他想要的。」昭雲追上兩步,拽著她的手臂,『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樣的糾葛,但是我知道,他拒絕我傷害我是因為他不愛我,而他在你的婚禮上說出那種話傷害了你,恰恰就是因為他愛上了你。」

    宗政無憂愛上了她?她不知道,如今再深究也沒有任何意義。漫夭只望著昭雲,問道你不是恨他嗎?」

    昭雲放開她的手退後兩步,淚不一下子便浮上了眼眶。她塑著湖中的方向,聲音淒涼中帶著埋怨,「我是恨他,我恨他不願給我幸福,我更恨他讓自己過得也不幸福!」

    想不到昭雲對宗政無憂的感情竟然這樣深沉濃厚,漫夭歎道:「昭雲,忘了他吧,他是個無心無情之人。你再怎麼為他,他都不會領情。」

    你錯了!容樂姐姐,你真的錯了。」昭雲用力搖頭,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的落下。漫夭心中一震,剛才那男人對她拳腳相加之時,都沒見她有過哭泣的痕跡,此刻就因為她說宗政無憂無心無情,她便這般傷心。

    昭雲道:「無憂哥哥以前不是這樣的!我娘和無憂哥哥的娘親是很要好的姐妹,我爹因為我娘在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而討厭我,常常不給我飯吃,雲姨娘聽說之後,心疼我,就把我接到宮裡去撫弟,雲妓娘的身子不好,無憂對姨娘很孝順,對我也特別的好。一直到我四歲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雲姨娘,姨娘她突然扔下我們走了,「無憂哥哥把自已關在上次你們去的那個地下石室好幾天,差點死掉「從那以後,他性情大變,我再也沒見他對什麼人什麼事情真正上過心「」她吸了吸鼻子,擦了把眼淚,越說情緒越是激動,又道:「可是,姐姐你不一樣,他為了你」,大鬧婚禮,為了你…離開京城一年多,他從來都沒有隔過三個月以上的時間不去看望婕娘」,

    昭雲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漫夭從她斷斷續續的話語中聽出宗政無憂母親的死對他造成了很大的打擊,既然她的身體一直不好,那麼正常死亡應該不至於會有這麼大的衝擊,莫非,雲貴妃的死真如傳言所說另有蹊蹺?宗政無憂恨臨天皇跟這件事也有關係吧?不知是什麼樣的痛苦,才能讓一個幾歲的孩子寧願把自已關在那樣一個漆黑的石室,也不願意出來面時別人?想起那三日,宗政無憂安靜得彷彿沒有那樣一個人存在般的感覺,心裡井起一絲絲的疼,這一意識,令漫夭心中一驚,她竟然還會為他心疼」這不該是她應有的情緒!她心裡越發的亂了起來,更不知該如何去安慰昭雲。

    過了一會兒,昭雲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她上前緊緊抓住漫夭的手臂,一雙含淚的眼睛帶著祈求地望住她,「容樂姐姐,我希望他幸福,我想要他幸福!只有你能給。」

    面對這樣一個癡心的女子,漫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昭雲面前,她曾經的感情似乎變得很渺小。終究是她太自私了嗎?她太想保護自己,所以只要受到傷害,她就想要把自已的心藏起來。這有錯嗎?她只是不想受更多的傷而已。拉下昭雲的手,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事到如今,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回不去了,他們再也回不去了,多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心底的苦澀就如同一根有毒的籐蔓,一經觸動,便無止盡的蔓延開來。她垂了眼瞼,蓋住了眼中的空茫。

    昭雲見她面上似無動於衷,眼中充滿了怨貴,步伐不穩的往後退去,悲涼而笑,低聲喃喃道:我明白了,你不愛他,我求你有什麼用,你根本就沒真正愛過他!」

    漫夭身軀一震,緊緊抿住的唇色蒼白。她沒愛過嗎?若沒愛過,為什麼會那樣心痛?她寧願自已沒愛過。轉過身,不想再看昭雲那失望怨責的神情

    昭雲看著那個女子的背影,不住地搖頭,一直往後退,一直退,砰地一聲,園門口拐彎處,一聲尖叫傳來:「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竟敢撞到本宮?是不是活膩了」啊我的南海珍珠」

    漫夭回身,只見一名衣飾華麗大約二十歲左右的美貌女子被宮女攙扶著,怒容滿面,鳳目圓瞪。她腳下散落了一地色澤通透,顆粒圓潤的珍珠。

    娘娘,您沒事吧?」宮女忙問。

    啪,那女子衝著問話的宮女甩手就是一巴掌,你看本宮像是沒事的樣子嗎?這南海珍珠是陛下昨日才賞賜給本宮的。」

    宮女嚇得慌忙跪下,半邊臉已是高高腫起。那女子怒目望向呆愣住的昭雲,見她面帶淚痕,發拜散亂,衣衫有幾處撕破的痕跡,整個人看上去狼狽不堪,以為是哪個宮裡的奴婢,揚手一個耳光重重地甩下,漫夭一驚,飛掠過去,一把握住那女子的手,淡淡道「娘娘請息怒。」招惹嬪妃實非明智之舉,她向來不喜多管閒事,但這樣的昭雲,總讓人看著不忍。

    那女子一愣,扭頭看向漫夭,眼中瞬間浮現一層敵意,那是美貌女子見到比其更美的女子時的自然反應。你是誰」居然敢阻止本宮教麗這個奴婢!」女子身後的宮女立劌厲聲呵斥道:『大膽!還不快放開連妃娘娘的手。

    原來她就是半年來寵冠後宮?蠻跋扈的連妃!漫夭這才仔細看她的臉,不禁呆了一呆,這連妃的面容竟與宗政無憂有幾分相像!聽說宗政無憂像他的母親,看來這連妃也不過是替身罷了。漫夭放開她的手,微微施禮,道:臣婦容樂,見過連妃娘娘。冒杞娘娘實屬不得已,請娘娘恕罪。娘娘所說的奴婢並非奴婢,而是昭雲郡主。」

    她是昭雲郡主」本宮還以為她是哪個宮裡沒現矩的野丫頭呢!你說你是誰?容樂?」連妃突然娥眉一皺,兩眼瞪住,「你是博將軍的夫人啟雲國的容樂長公主?」

    是……

    連妃眼中閃著狠色,前些日子,弟弟被她的侍衛打了一事,傅將軍道歉也只是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但弟弟卻在床上躺了近半個月,她心裡窩著氣,一直沒地方出口自進宮以來,陛下對她千依百順寵愛有加,一向都是什麼事都順著她,唯有這件事,陛下卻說既然傅將軍親自道了歉,過去就算了。可她心裡就是過不去。

    連妃困著她小邁了幾步,高昂著頭,曼聲道『就算她是昭雲郡主,衝撞了本宮,又毀壞了陛下御賜之物,本宮作為長輩,教刃教毛她也是應當的

    漫夭蹙眉,面色平靜道:「我想昭雲並非有意撞到娘娘,娘娘大人大量,看在她是晚輩的份上,原諒她一次也不為過。至於這南海珍珠「正巧,臣婦也有一串,待明日,臣婦叫人送進宮來給娘娘便是。」

    連妃笑道一串珍珠本宮還不放在眼裡,本宮在意的,是陛下的情意,你懂嗎。既然你如此維護她,就給本宮把這地上的珍珠一顆一顆地撿起來,撿齊了,今天這事兒,本宮就不加追究。撿不齊,不只是她,連你冒杞本宮之罪,也要一併治。記住了,是一百零九顆。

    南海珍殊項鏈通常都是由一百零八顆組成,連妃故意多說了一顆,就是要她們即使願意撿世撿不齊。漫夭自然知道連妃是故意為難她們,無非是因為蕭煞打了她弟弟一事被她記恨在心,如今得了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淡淡笑道:娘娘恕罪,非是臣婦不願撿,只是天色已晚,晚宴再過一會兒就要開始了,若是為檜這些珍珠,耽誤了去參加陛下賜的晚宴,到時候,觸怒龍顏,「可就不好了。」

    這個本宮管不著。」連妃囂張慣了,想著以陛下對她的寵愛,這點小x事也不算什麼。便沒把漫夭的話放在心中。

    主子,主子,你在哪裡啊小,泠兒找人拿了藥,再回到那假山後見不著人,以為出了什麼事,便急得四處喊她。

    漫夭無奈笑著,歎道罷了。既然連妃執意如此,那容樂也沒辦法了。」說罷,她叫了一聲泠兒,聲音不大,卻傳出去很遠。泠兒應聲而來,漫夭接過她手中的藥,吩咐道你回去告訴將軍,我栓齊了連妃的珍珠再去參加晚宴,讓他不必出來尋我。」

    泠兒愣了下,瞪眼驚道:「什麼」主子您要替別人撿珍珠?那怎麼行?

    漫夭對她使了個眼色,用不可瓣駁的語氣道:『快去罷,免得將軍長時間見不到我,該擔心了。」

    泠兒這才不情不願地走了。

    昭雲覺得事情是她惹出來的,有些對不住漫夭,便說道:「容樂姐姐,這項鏈是我弄斷的,我來檜就可以了。」說著就欲蹲下身去撿,卻被漫夭拉住口

    連妃道:「你們倆個都要撿。」

    漫夭笑道那是自然。只不過現在天色很暗,看不清楚,未免不小心踩壞這珍貴無比的南海珍珠,還是等泠兒拿來燈之後再栓的好。」

    夜幕已降,月亮剛露出個頭。不遠處,湖岸那隻船艙之中,九皇子幾次按耐不住要出來幫忙,被宗政無憂阻止。

    九皇子不解,擰眉低聲問道七哥,我不明白,就算你忍心見昭雲被欺負,你又怎麼忍心見璃月被那囂張跛扈的女人欺負啊?我知道了,你是被璃月剛才那句話氣的,是不是?」

    宗政無憂斜靠著身子,如墨的髮絲垂落在船板,髮梢沾了被打翻的茶葉,茶葉上一滴鮮紅,像是人心頭的那滴血。他垂著眼,潦黑如幽潭的眸子就像這會兒外邊的天色,暗淡無光。她說,要忘記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也沒有那麼難,這句話落在他心裡頭,字字都如重錘在擊,疼痛無邊。

    他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身子,目光緩緩上移,透過窗子窄小的縫隙,看向園門口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對付那種蠢女人,她何須別人的幫忙!」她不是一個喜歡承人情的人,尤其是對他。

    九皇子點頭,他就知道七哥不會故意任她被欺負而不管,原來是知道她能對付得了那女人。他就是看著那女人不順眼,頂著一張跟七哥有五分相似的臉,在宮裡橫行無忌,囂張跋扈,他看著就來氣。七哥,昭雲對你真是好的沒話說。我聽說姓肖的那小子對她很不好,不是打就是罵,真是可恰啊。俗話說礙好,打狗還得看主人,燕國公是死了,可那小子也不想想,昭雲從小是由誰帶大的?」

    宗政無憂斜了他一眼,眼光如夜裡的湖水般冰涼,懶懶道:想幫她你就直說,拐彎抹角。」

    九皇子被當場揭穿,嘿嘿一笑,揚眉來了一貫的死皮厚臉的一句,『我是為七哥你著想。

    宗政無憂不再看他,昭雲有句話說的沒錯,這場選妃宴,他選不到他想要的人。這是一年前離開京城去封地時他開出的條件,一年後,回京選妃,任他安排。他以為一年的時間,足夠忘記一個人。

    那時候,他心灰意冷。



第五十六章  久別重逢,誰還在愛著?

觀詩殿燈火輝蝗,將夜點亮如同白晝。晚宴即將開始。

    泠兒悄悄入殿在縛籌耳邊小聲傳達漫夭的話傅籌聽後,眼光一掃臨天皇身旁空著的位置,溫和的眸子淺淺劃過一絲清厲,一閃即逝。泠兒稟報完之後,又悄情退了出去。

    臨天皇身居主位,一身龍袍氣勢威嚴,他打眼望四周仍空著的幾個席位,便皺了眉頭,不悅道:「什麼時辰了?怎還有人未到?無憂和老九不是早就上山了?人呢?

    陳公公忙應道:「回陛下,已是戌時三刻,王爺和九殿下,大概被公務纏住了身,在哪個僻靜的園子裡處理公務忘記了時辰,奴才這就帶人去尋

    這算是一個極好的說辭,但上至臨天皇,下至百官,甚至是宮人太監,誰都知道這不過是為了在他國王子面前用以保住皇帝顏面的謊言罷了。

    臨天皇面上含笑點頭,內刖卻是氣悶而憂心,待陳公公領了人匆匆離去後,他瞅了眼身邊的位子,低沉著嗓音問一旁的宮女:「連妃去哪兒了?」

    宮女恭聲應道:「回陛下的話,娘娘聽說扶柳園的白蓮開得好,想親自去採上一朵,以配陛下賞賜的南海珍珠。」

    臨天皇問去多久了」,

    宮女小聲回道:「去了有小半個時辰。」

    速去找。」臨天皇話音未落,那宮女也未來得及應聲,只聽殿外一道帶著哭腔的嬌聲叫道:陛下……

    隨著聲音,一個紅色的身影跑著進了大殿,衝著臨天皇的懷抱便撲了過去,絲毫不顧及場合,也不管都有些什麼人在場。

    分坐幾列的文武百官們面面相覷,在這種招待他國王子的晚宴上這般失禮,令他們覺得顏面盡失,不覺低下頭暗自歎息終究只是容顏相似罷了!倘若是從前的雲貴妃,斷不會如此失禮。」

    臨天皇看了眼貴賓席上大方落坐的塵風國王子寧干易,只見他合笑品茶,而他身邊的中年男子與身後的隨從皆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似是在說臨天國皇帝的嬪妃也不過如此。臨天皇再望向連妃時,面色不由沉了下來。

    連妃見臨天皇並沒有像以往每一次那樣又是緊張又是愛憐地扶她起來!假哭了一小會兒,才悄悄抬眼去偷瞧這個皇帝,驚見這個平常時她百般溫柔寵溺的皇帝此刻面沉如水,冷冷望她。她倏地想起昨晚陛下對她講過今晚有塵風國王子在席,叫她注意儀表,別丟了國家的顏面。

    連妃心下一駭,慌忙跪著退後兩步,拜道:「臣妾該死,臣妾失儀了,請陛下恕罪。」

    臨天皇對著那張與記憶深處有幾分相似的純淨臉龐,被埋藏在心底的那個柔軟的角落便隱隱作痛。他歎了口氣,伸手扶了她起來。

    連妃也不是全然不懂禮儀,只是被驕縱慣了,她起身後,轉過身對寧千易微行一禮,「本宮失禮,讓王子見笑了!」

    寧干易身著紫袍,發頂用墨亞冠束住,坐姿端正但並不顯得構泥,舉手投足都有著王族特有的貴氣與霸氣。他起身回以一禮,爽朗而笑道「娘娘天姿國色,得陛下恩寵,也是理所當然。

    端坐在屬於一品大員首席之位的傅籌不動聲色地掀了眼皮,看了一眼連妃和臨天皇,嘴角幾不可見地揚了個淡淡的譏誚弧度,繼而端起面前的茶杯,杯沿就唇,連同唇邊暗藏的一抹深刻的厭惡和怨恨一併掩了去。

    連妃在臨天皇身邊坐下,鳳目含著盈盈水光,面色慼慼,神情委屈之極。臨天皇心頭一軟,問道:愛妃因何事傷心口說與朕聽聽。」

    連妃拿著帕子輕拭著沒有一滴眼淚的眼角,輕輕啜泣道:「陛下昨日賞賜給臣妾的南海珍珠被人給扯斷了」

    臨天皇寵溺笑道:朕當是什麼事呢,就一各珍殊鏈子,既然愛妃喜歡,朕再命人為你尋一條就是。

    連妃道:「臣妾還差一點被她撞倒呢!而且,臣妾傷心的也不只是一各鏈子,而是陛下對臣妾的心意,怎麼能隨便被人給弄壞了呢?陛下

    連妃拉著臨天皇的衣袖,仰著小臉,半撤嬌的模樣伴著楚楚可恰的神情令臨天皇心頭一顫,這樣的表情,他曾經多麼希望能從另一張絕美的容顏之上多看到,「哪怕是一次!他拍了拍她的手,低聲誘哄道:好好好,那愛妃你想怎樣,朕都依你。」

    連妃眼光晶亮,神色依舊委屈,「臣妾沒有想怎麼樣,臣妾就是想重重的懲罰弄壞珍珠鏈子的人。但那人是朝中大臣帶上山的,所以臣妾覺得還是應該留幾分情面,就只罰她們把散落在地上的珍珠撿起來「陛下,您說臣妾罰的重不重。」

    臨天皇笑道:「你何時也懂得留情面了?」

    連妃嘟了唇不依,陛下是在說臣妾平常驕橫任性得理不饒人嗎?」

    臨天皇被她逗樂,哈哈笑道你呀!」

    正了正臉色,臨天皇轉頭對著貴賓席上的寧干易浮出一個笑容,溫和又不失帝王的威嚴大氣,朕聽聞王子這一年來周遊列國,為尋佳人相伴,而我朝美女如雲,正巧今日是聯的七皇兒選妃之日,本朝最優秀的女子都在這別宮裡了,倘能得王子青睬,那將是她們的福分。一年前,我國與啟雲國結下友好之誼,若再與貴國締百年之盟,那將是我們兩國之聿事。」

    眾臣紛紛點頭,殿內一片附和之聲。塵風國雖算不得是大國,然而,塵風國素以騎兵戰馬聞名,假如可以與他們達成協議,有他們的戰馬配上臨天國的鐵甲騎兵,那臨天國逐鹿天下便指日可待。

    寧干易並未立即回應,只朗朗而笑,環視一圓周圍在座如百花爭艷卻又比鮮花更嬌美的繽紛少女們,那些女子原本還有所擔憂,此刻見他這般的英偉不凡,心中自生嚮往,便羞怯頷首,暗道如果不能讓離王選中,能被這異國王子看上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可是未來的塵風國國王」雖然遠離父母、親人會讓人難過,但一國國母的誘感遠遠勝過背井離鄉之苦。

    寧干易一眼掃過,果然是美女如雲,尤其是眾少女之首位一名著了秋水碧色紗裙的女子,面容嬌麗,乍一看如春日牡丹盛放,自百花之中將看花人的眼光輕易地吸引了過去。但他也僅只是頓了一頇。

    那碧衣女子見寧千易望過來,並不如其他女子那般含羞帶怯,而是微微蹙眉,垂下頭去,彷彿害怕被他看中似的。

    寧干易笑容不變,最後將目光停在傅籌身旁的空位,望了望看似溫和實則深沉的衛國大將軍。

    久聞臨天國乃最重禮儀之邦,想必待盟國都是極好的。能與貴國結盟,自是我塵風國君王臣民之願,只不過,「他話鋒一轉,略有停頓。

    臨天皇笑道:『王子有話,但說無妨。」

    寧千易掃了眼傅籌身旁空位,若有所思道:「小王聽聞當初啟雲國公主本是要嫁與離王為妃,卻在來到貴國之後被拒婚,不得不改嫁與傅將軍,不知是否屬實。」

    臨天皇面色一凝結盟自然注重時方的誠信以及對待盟國的態度,塵風國王子有些疑同屬於情理之中。帝王眸底深深,避重就輕,「自古傳言多不可信,就好比容樂長公主,傳言這位公主容貌醜陋且性情?蠻,而事實上,公主貌美聰慧,知書識禮。至於公主所嫁人選之變,並非被迫,而是公主與緣愛卿兩情相悅並親選傅愛卿為其夫婿,才促成兩國聯姻。」

    他目光轉向容樂長公主的座位,卻見其座位空空,不由蹙眉,「傅愛卿,為何不見容樂長公主?」這個時候,她代表的不只是一個大臣的妻子,而是臨天、啟雲兩國交好的標誌。

    傅籌不著痕跡地斂了嘴角暗暗噙著的一甘譏嘲之意,不動聲色盯了眼面上有慌亂一閃而逝的連妃,不緊不慢回道:「回陛下,方才侍女來稟,容樂她「正是被連妃娘娘罰去撿珍珠了。」不止臨天皇臉色驟變,難看之極,下面一眾大臣也都齊齊望向連妃,皆是歎息。

    且不說傅將軍掌管三軍乃朝廷重臣,若只因一串珍珠,單看傅將軍的面子也該不做計較。再說今夜晚宴的目的早就明朗,連妃作為唯一出席晚宴的嬪妃,代表著的是一國的母儀風範,而她不僅失儀在先,竟然還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一個和親而來的公主去做奴婢該做的事情,這在別國人的眼裡,那就是對盟國的一種羞辱!若是傳出去,不只會壞了與啟雲國之間的和誼,更會讓天下人覺得臨天國陽奉陰違,從此誰還願與之合作?

    寧干易皺了皺眉頭,他是沒說什麼,但從他身邊的中年男子以及他身後的幾名隨從的神色間也能看出他們此刻心中所想。臨天國如此對待盟國公主,其信譽很是讓人懷疑,與臨天國合作,為其提供戰馬,保不準將來臨天國是否會做出過河拆橋之事,用他們的戰馬反過來攻打他們的國家。

    時間彷彿凝滯了一般,夏日特有的炎悶空氣,似是夾雜了如臘月間的冰之寒氣,一呼一吸間,冰火兩重天。

    整個大殿,寂靜得蒂針可聞。

    大臣們見帝王色變,俱都低下頭去,不敢吭一聲。女眷們雖不知其利害,但見自家大人面色凝重,也都繃緊了神經,生怕一不小心便招來殺身之禍

    連妃從來沒見過臨天皇這樣的表情,那是一種深深地失望,甚至可以稱之為痛心絕望,最後那些情緒一分一分都斂了,往日的情意從這個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中再也找不見一拜一毫。她心生懼意,後悔自己不該逞一時之快。

    臨天皇緊緊盯住她,那目光如刃,又似是想要透過她去看另一個人。

    雲兒,她終究不是你!這世土有哪個女子能如你那般冰雪聰明、寬厚純良,懂分寸識大體,得聖寵而不驕?

    臨天皇吐出一口濁氣,閉了一下眼,沉聲道:「來人連氏無德,慢待和親使者,現削去一切封號,即刻遷入冷宮,不得有誤。

    一道冰冷的聖旨,令連妃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臉色煞白,驚得張大了嘴巴,雙手無力的自帝王的手臂上滑落,整個人癱側在地,連求饒都忘了。她只是不敢置信,這個上一刻還對她寵溺非常的男人,此刮怎會變得這般絕情。

    可惜,她不懂得,替身永遠都只是替身。

    當臨天皇清楚的明白了讓這個女人作為那個女子的替身以彌補心底裡的缺憾也只是褻瀆了心頭的那個女子之時,他便無法再自欺欺人,這一刻,過去對連妃所有的寵愛都讓他覺得對心裡頭那個女子生出一種更深的萬欠。貶入冷宮,已是最輕的懲罰。扶柳園,月色靜柔,迎面吹來的輕風帶著湖水的淡淡的湘氣,消彌了少計六月間炎熱的暑氣。

    漫夭在連妃的貼身宮女的監視下靜然長立,沒有一分浮躁之氣。那宮女等待著她們將地上珍貴的南海珍珠撿起才能去晚宴大殿交差,可等了許久,這位從啟雲國嫁來的公主始終沒有任何動作,也不讓昭雲郡主去栓珍珠,她不禁有些著急,但又顧忌她們的身份,不敢催促。

    昭雲面色有些不安,袖中的手指輕輕絞在了一起。「容樂姐姐,晚宴要開始了,我們趕緊檜了珍珠就過去吧。不然!耽誤了晚宴時辰,陛下要降罪的。」

    漫夭淡淡的笑著安撫:放心,不會有事。連妃此人心胸狹隘,?蠻驕橫,仗著帝寵,便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她無意與人結仇,但連妃非要與她為難,她也無法。怪只怪,連妃看不清當下的局勢。

    王爺

    ,遠處,陳公公帶著一眾人朝著這邊而來,邊走邊大聲叫著。陳公公見到漫夭時微微一愣,繼而行禮打招呼,眼光卻往她身後的碧湖方向望去。

    漫夭眸光微頓,心中一震,這場宴席之中,被稱作王爺、勞煩皇宮內侍總管親自來尋的人,還能有誰?她下意識地就順著陳公公的眼神回頭。

    湖岸停靠的船隻之中不緊不慢地走下兩個人來,一個手搖折肩,面目俊朗,永遠揚著一副沒心沒肺的笑容;另一人,如仙一般純淨完美的面容有著一雙邪妄如地獄閻羅般的雙眼,而那雙眼,在這樣月色的映襯下,更顯得清寂而冰冷。

    這是地下石室幽禁二日後一別至今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重逢。從她站立的園門口到湖岸的距離,算不得遠,但也不近。漫夭遙遙望向那張熟悉的容顏,有瞬間的恍惚,在這般朦朧的夜色下,數丈開外的距離,她卻已然覺察到,這個男人似乎比一年前更加冷冽了。

    宗政無憂下船後,對著陳公公懶懶出聲,他讓你來尋的?」

    九皇子笑道:父皇定是擔心七哥反悔。他召了這麼多的大臣帶著各自未出閭的妹妹或者女兒來參加宴會,倘若七哥突然改變主意,那父皇豈不是白忙活一場?也沒法跟眾臣們交代。」

    宗政無憂冷笑道:不是還有一個什麼王子?我既承諾過一年之後回京選妃,自然是要辦的。」他習慣性地勾唇只勾一邊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樣!有淡淡的譏誚和諷刺。你們先去罷。」

    陳公公也不敢多言,自是領了命先走了。

    漫夭心中一澀,唇染薄涼。沒有宗政無憂的應允,臨天皇又怎會再自討沒趣。只是,宗政無憂不是不能碰女人麼?難不成那一夜糾纏,他連這毛病都給治好了?那他可真是一計多成。

    涼白的月光籠著一湖的碧水,隨著風落塵埃在水中漾著清淺的鱗光,將映在湖中的白蓮側影細細地碾碎開來。

    璃月「九皇子腳步輕快,邊走邊踢開地上泛著瑩白光芒的珠子。

    漫夭壓下一腔心緒,淡笑應了聲。九皇子似乎永遠都活得這麼自在舒暢,讓人不禁心生羨慕。

    九皇子湊近她,彷彿一個多日來百思不得其解之人急切想知道答案般的表情,壓低了點聲音,問道:「璃月,半個月前,我聽說七哥快馬加鞭親自帶回一箱荔樓,是不是送去給你了?」想到此事他就鬱悶,當日一聽說,還以為七哥是特意帶回來給他的,誰知道他興高采烈的去了,找遍整個離王府,連個荔枝殼都沒見著。問七哥,他壓根兒就不理他。

    漫夭一震,心神有些恍惚。不記得多久以前,她在名為漫香閣的園子裡,曾說過所有的水果之中,她最喜歡的是荔枝,只可惜這個世界很難見到新鮮的。她還說了一個與荔枝有關的帝王與貴妃的故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技來。

    當時,走誰玩笑說:「倘有些一日,我親自為你千里一猜,倒不知,能否換來阿漫你開懷一笑?」

    項影說,那箱荔枝是陳公公追出來後給他的,說是少拿了一樣。而傅籌當時並不知道臨天皇的賞賜之中有荔技。

    她不由詫異地望向岸邊那個沉寂清冽的男子,只見他神情冷漠,沉了目光看著九皇子。

    九皇子頓覺後背心一涼,脖子縮了縮,看他二人的表情,心下已明白了幾分。連忙換上討好的笑,七哥,璃月,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昭雲,我們走。」

    他說著便去拉拽昭雲,昭雲手臂上有傷,哪經得起他這一捏,禁不住身子一顫,痛呼出聲。

    九皇子頓住,挑眉一把捋起昭雲的衣袖,只見那細膩的肌膚上參雜血拜的青紫瘴痕縱橫遍佈,面色一變,這怎麼回事?姓肖的那小子打的?

    昭雲忙退後兩步,放下衣袖,低頭垂眼,咬著唇不作聲。

    九皇子轉頭朝宗政無憂看去,宗政無憂淡淡地掃了一眼,面色無波,眼光深沉看不出喜怒,「你不用再回去了。老九,帶她去你府中暫住,明日讓人寫了休書給逍遙侯府送去。誰敢不服,叫他來找本王。」

    昭雲驚而抬頭,似是不能相信般的怔怔望著一直以來癡心以待的男子。是她聽錯了嗎」無憂哥哥要幫她擺脫那個讓她憎恨的男人!女子休夫,聞所未聞,她竟可以做到嗎?原來無憂哥哥也不是全然不關心她,但她也清楚,在他心裡,她只是當年被他當做妹妹一般帶著到處玩的小女孩。這也足夠了。如今,以她骯髒的身子,也不敢再有任何妄想,只希望無憂哥哥能夠幸福就好。

    啊?為什麼是去我府裡?」九皇子哇哇大叫,他是看不慣那姓肖的小子這樣欺負昭雲,在背後偷偷說七哥的閒話,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但也沒想過七哥居然就這麼把昭雲塞給了他。他可不想府中突然多出一個女人,雖然昭雲也是個美人,但總是不方便的,他不喜歡!

    宗政無憂斜斜地娣了他一眼,你求的情,不住進你府中,難道住我府中不成?既然你不願意,以後少管此閒事。」

    昭雲雙手在袖中攢緊,一低頭,眼淚就落了出來。原來她的事對無憂哥哥而言只是閒事。這世上到底有誰在他心裡不算是閒人,誰的事才不算是閒事?轉眼望身旁如仙一般的女子,假如有朝一日,僖將軍傷害了容樂姐姐,無憂哥哥,你也會認為只是閒事一樁嗎?

    她知道自己跟這個女子比不了,但凡無憂哥哥對她有對容樂姐姐的萬分之一的在意,她也會覺得自己很幸福,可是,沒有,萬分之一,也沒有。

    漫夭見昭雲望過來的目光黯然,不禁無聲歎息,宗政無憂還是這樣,不會去考慮他隨口而出的一句話,對愛著他的人而言,會帶來多深的傷害。

    九皇子嘴角還抽著,那廂宗政無憂目光冷漠,沒得商量,這廂昭雲眸光戚哀,讓人不忍拒絕。他真是左右為難,看了一國,眼珠骨碌碌轉了一轉,忽而一亮,湊近漫夭璃月,我們是不是朋友?,

    這眼神,這口氣,誰看了聽了都知道他在打她的主意。漫夭但笑不語,朋友算得上是,但她不清楚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之前,她不能應。九殿下有話請講。」

    九皇子見她不上當,愈發笑得燦爛,你看你,皇子殿下這種稱呼是給別人叫的,璃月你以後就跟七哥一樣,叫我老九就行了。」

    這怕是不妥。」漫夭笑容淺淡。

    有什麼妥不妥的,你又不是外人。哎,璃月,跟你商量個事兒,你西郊的攏月別院能不能暫曠先借給昭雲住?你看啊,她休了那個姓肖的小子,住我府上會引來閒話的,我是不在乎,但這對她不好。看在朋友的份上,你就幫幫忙吧!他橋眉弄眼!一臉討好的神情。

    漫夭卻是面色一凜,「你怎知那個別院是我的?」攏月茶園在表面上已經不屬於她的產業,西郊別院是用來與各分處茶園管事議事之地,並無人知曉那處別院為她所有,除非他們私下調查了她。

    九皇子一愣,自知失言,在漫夭犀利的目光之下,在宗政無憂一記冷眼殺到的瞬間,他充分的展現出專屬於他的無賴本質,一拍腦門,似是想起什麼要緊事一般地大聲叫道:啊!遭了!我竟然忘了一件這麼重要的事,七哥,璃月,我先走了,一會兒觀荷殿見。」話沒落音,人已經很不負貴任的溜之大吉了。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將昭雲和連妃的貼身宮女也一併給弄走。

    夜色濃郁,天際浮雲烏黑,聚散不定。空氣中靜默無聲,湖中白蓮則映水中,高雅聖潔,一副不沾人間煙火的姿態。

    轉眼間,扶柳園只創下他們二人。

    容樂雖是別國公主,卻是安守本分,自認為不會對離王以及臨天國構成任何威脅,不知離王何以如此費神調查於我?良久的沉默過後,漫夭還是出了聲,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說,她只是想不明白這個一向對任何人都漠不上心的男人為什麼至今還要調查她的一切。連西郊別院都知道,那她這一年來的一舉一動大概也都盡在他掌握。

    宗政無憂凝目遠眺暗黑一處,眼光悠遠沉寂,並不曾看她一眼」你不必以容樂之名自稱,處處強調你的身份。本王知道你是啟雲國的公主,衛國大將軍的夫人,倘若本王真有什麼心思,這些都不在本王的計算范國之內。

    漫夭淡笑,我知道離王權勢滔天,行事無忌,從來都不將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裡。」

    這話若是放在從前,他便坦然受了,如今從她嘴裡說出來,他只倍覺諷刺之極。她復而又道:「但我還是要感謝離王,七日前的救命之恩。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既為陌路人,救命之恩,當謝則謝。

    客套的話語,道盡了彼此之間的距離。一句「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讓他本就冷冽不堪的心又凍結了一層冰霜。

    事到如今,她以為他對她還有算計?

    宗政無憂緩緩移了目光看她,那雙美眸一如從前的淡然明澈,只是歷時一年,多了幾分蕭瑟淒冷以及淡漠疏離。就是這樣一雙眼,於這許多個日日夜夜,在他心上或是夢裡流連不去,令他睡不安穩食不知味。如今,她就在眼前,咫尺之遙,卻如同隔了天涯海角,往日的種種糾纏,在她心裡,終究是什麼都沒留下麼?連一h恨意也無。想到她之前對昭雲說過的那句話,便有如芒刺在心,痛不止息。

    你以為,你對本王…,還有利用價值?」他字字夾冰,霜結在心。

    我也認為,應該是沒有了。可我實在不明白,離王為何要調查我?又何以在那樣恰當的時機出現在清涼湖救我一命?也許是杯弓蛇影,但她卻不得不如此。悲哀無奈的人生,便是由身邊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欺騙利用以及傷害背叛中一步一個血印踏了過來。她總在不由自主想起他的時候,一遍一遍提醒著自己,這個男人曾經利用她的身體做他練武的工具,在她卸下心中防備的時候,給了她致命的一擊,那種鮮血淋漓的痛,她怎敢忘?又怎能忘?

    淡漠和懷疑從來都是雙刃劌,創傷別人的同時,那嚥下的痛也如利刃穿心口就好似宗政無憂,用冷酷掩飾傷痛,從來都是傷人傷己。

    他勾唇一角,笑得無比自嘲。本王只是覺得太無聊,想看看你選的男人,到底能給你什麼樣的生活?是否沒有我,你就能遠離利用和傷害?

    漫夭心間一顫,他在暗指傅籌同樣在利用她,他在提醒她,她的身邊根本沒有真心待她之人,活得可笑。

    沒有他,還有別人視她為棋子。她心口窒痛,卻努力地笑了起來,笑得極其燦爛,黯淡了月之光華,喉頭輕咽,嚥下的不知是何種滋味,她笑著道離王看到了?將軍待我很好,他給了我想要的生活。至少……,我目前還不曾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倒是你,我該說聲恭喜。今日名門閨秀齊聚,賞花宴名副其實,想必離王殿下必能得償所願,擇佳人相伴。」她的聲音平靜無波,每一句話聽起來都沒有半點的言不由衷。

    他冷笑無聲,他選妃,她笑顏恭喜,竟這般無所謂之態。

    忘記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其實也沒有多難。果真不難麼?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心裡可有錐心之感?倘若她真能將過去忘得乾淨而徹底,那她眼角眉梢隱藏的那麼多的落寞和蒼涼又是為了什麼?

    那一年的日子,他每每聽說他們不曾同房他心中莫名欣喜。清楚記得,她曾說過,沒有感情便不能在一起的那句話。

    他以為,她是忘不了他。

    可就在他心懷期盼,日夜兼程為她帶來她最喜歡的荔枝回到京城的第一晚,他便得到了他們同房的消息。這代表什麼?代表她接受了傅籌,代表她對侍籌產生了感情。她這樣聰慧的女子,倘若不願,誰能勉強得了她?

    也許是他們相處的時日太短,或計是因為他們之間說過的話不夠多,要不,為什麼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記得那樣清楚?

    飛掠而來,一把拽過她的身芋,轉眼間,朝思暮想的人兒落入懷抱,那熟悉的想念洶湧而來,懈間淹沒了他的驕傲和理智。

    他想喚她一聲「阿漫」那縈繞心頭的名字,一如從前,喚得極盡溫柔

    他想問她,傅籌是真心待你好嗎」這樣的日子,真是你想要的?你當真對選妃一事半點都不在意?

    他想說,忘記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其實也沒有多難。那是因為愛得不夠深。

    這些話終究不適合他,即便是心裡會想,但他什麼也說不出口,就連那聲「阿漫」,也卡在了喉間,如一根長刺,不得而出。

    粹不及防的擁抱,令漫夭完全僵住口一年不見,他的行為還是這般出人意料。一會兒漠然相對,如陌路之人;一會兒冷酷無情,說話傷人不留餘地:一會兒又緊緊擁抱,彷彿擁抱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她早已經分不清了。

    這樣熟悉的懷抱,這樣熟悉的氣息,深夜裡寂靜無人時,不是沒有想過,只不過每每都被那刻骨的痛意狠狠壓制下去。

    假如當初沒有利用,又或者真相揭曉時,他不曾那般冷漠傷人,那麼,一切是否都會有所不同?

    如果他們一直愛下去,現在又會是怎樣的一種幸福?

    沒有假如,也沒有如果,那些利用,那些傷害,都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離王殿下,請放開我。」掙扎不得,她便開口,聲音清冷淡漠,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宗政無忱心口一窒,懷中嬌軀比從前更加單薄纖瘦,讓人忍不住想要疼惜。

    離王殿下,這般行為,不合身份。」明知他最不看中的便是身份,她還是禁不住想要提醒他。

    宗政無憂緊緊抱住她,不說一句話,似乎想通過這樣一個擁抱將這一年來的想念全部宣洩出來,直接注入懷中女子的心上。

    時間在變,時勢在變,身份在變,她的心或許也不復從前,只有他還站在原處,停留在那間漆黑的屋子裡,愈陷愈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明白,自己早已在心存利用之時泥足深陷不可自挨?他忘了。

    阿漫。」他最終還是喚了出來,碰性略帶低沉的嗓音彷彿刺穿了時光的隧道,回到最初,撥動她心底最脆弱的那根弦。

    晚風拂過,帶動湖中白蓮輕輕一顫,那盛開到極致的花瓣彷彿留戀風的請爽,欲隨之而去,卻因追逐不上風的腳步,最終無力垂落,落在碧水湖中,失了自身,也碎了銀白的月光倒影。隨波逐流,從此便是它既定的命運。

    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甚至是一個有關於他的消息,總能輕易攪亂她的心湖,喚醒她埋葬的記憶。

    這,不是她想要的。那些記憶,她不願想起。

    她閉了一下眼,心念一定,暗聚內力,猛地推開了抱著她的男子。

    那力道實在太重,宗政無憂始料未及,兩人遽然分開,各自踉蹌退開數步。

    她左肩傷口本就未能痊癒,這一運力,傷口撕裂了一般,疼痛入骨,她大退了六步都未能穩住身子。

    容樂小心!

    身後傳來一聲溫和夾常緊張的關懷之聲,她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樣的聲音,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

    傅籌何時到的,她竟一無所覺!抬眸一看,宗政無憂的眼中是同樣一閃而逝的震驚,繼而面沉如水。她心中一驚,連宗攻無憂也不知?是傅籌功力太高,還是他們的心太過紛亂,以至於對周圍失去了感知?

    傅籌一手扶住她的腰,不著痕跡地將她帶入懷中圈住。

    那樣溫柔而自然的動作看上去如流水行雲般彷彿做過無數遍。

    月影投照,他立於園門外黑暗之中時的複雜神色被濃密眼睫投下的暗影掩蓋了過去,只剩一貫的溫和。

    一個男人見到自己的妻子被別的男人抱住,應該是什麼樣的反應。事關尊嚴,愛與不愛是另外一回事。則說是在男權至上的年代,即使放在二十一世紀,碰上這等事,也走百口莫瓣。漫夭蹙眉,並不打算解釋什麼。

    傅籌環抱住有名無實的妻子,既無憤怒,也無指責。見她面色雖然平靜無波,胸口卻是急劇起伏,喘息不定,知她因宗政無憂心緒已亂,他不禁心生躁意,如這六月的天氣,煩悶不已。

    阿漫?為何宗政無憂會這樣叫她?這名字究竟從何而來?

    他們之間有太多他不瞭解的東西,有太多他介入不了的記憶,他用一年的時間,極盡柔情相與,仍比不上他們之間短暫的十幾日在她心頭的份量。

    傅籌悄悄平息著心底湧現的本不該有的陌生情緒,無意識地將她抱緊。

    沒事吧?」他溫柔相詢,並無半分怨怒。

    她愣了一愣,被倭籌扣的太緊,她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輕皺眉頭,挑眼望去,見他溫和的目光有著隱約的鬱鬱之色,她微微錯愕,這種彷彿宣召所有物般的擁抱於傅籌做來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讓將軍擔心了。」她淺淺一笑,有些歉意。

    宗政無憂連身到心都是冰冰涼涼,她這樣著急推開他,如避毒蛇猛獸,卻安靜地待在傅籌的懷裡,自然而然清淺笑應。

    到底是夫妻,一年的相處,早已漫過了他們之間短短的十數日。

    宗政無憂重重地別過頭,喉頭一動,嚥下心頭苦澀。

    夜色這樣濃郁,卻怎麼也掩蓋不住他眼底的黯然。

    傅籌拿眼角一瞥十步開外看似冷漠的男子,嘴角微揚,除了溫和之外,什麼也看不出來。他鬆了手臂,放開懷中女子,這兒風大,你頭髮都被吹亂了。

    漫夭不自然地別開頭,還未抬手捋順髮絲,傅籌又道:「讓我來。

    將她額邊碎發順做一縷,在發鬃間精緻的髮釵上輕輕繞了幾繞圄住口他動作熟稔,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每日都為她綰髮。其實她很少綰髮,除非和他一起出門參加一些正式的場合。

    好了。」傅籌的聲音聽起來那般的溫柔而深情,就好似為她做哪怕是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對他而言也是巨大的幸福。他的笑容,有些微灼目。

    漫夭抿著唇,撇開眼,不遠處那身姿卓然的男子,身影蕭索孤清,嘴角冷意凝結,邪眸蔫然輕垂。

    她低眸,望著眼前黑色緞面錦鞋,不自覺退開少許。抬手捂上左肩,例吸一口涼氣,傷口似乎裂開了,已有淺淺濕意,幸好臨走時包紮得夠結實。

    碰到傷口了?可要緊。給我瞧瞧。」傅籌略帶緊張問道。

    宗政無憂側目,她為了推開他,連自己身上的傷都不去管。

    不礙事。」漫夭淡淡應了聲,「將軍來此,可是晚宴要開始了?連妃她,」

    她頓住話,傅籌接道連妃已被陛下打入冷宮,我是特意來接你過去

    漫夭微怔,側沒想到連妃會被打入冷宮。替代品終究只是替代品,自古男子皆薄情,何況是後宮佳麗三千的帝王。她歎了一口氣,「那我們走罷。

    溥籌點頭,看向宗政無憂,溫和笑道:「離王不如與我們夫婦同行,今日晚宴,您可是主角。」他將夫婦二字說得極重。

    宗政無忱掩在袖中的手輕輕一顫,如微風不經意撩動袍子幾不可見。他深深望了漫夭一眼,那一眼似乎什麼也沒有,又似乎包含了這世上最難懂的語言。

    他終是什麼也沒說,越過他們,大步離去。

    身後傳來倭籌的殷殷關切之聲以及漫夭的淺笑而應,那曾經朝思募想的幾百個日夜,每日聽人稟報有關於她與另一個男人琴瑟和鳴幸福無比的消息,終於在今日的親眼、親耳驗證之下,如同一把把帶著例刺的鋒利的刀子,朝著他的心口狠狠地桶進去,再狠狠地拔出來,那些倒刺帶出血肉翻飛,痛徹了心骨。

    觀荷殿,眾人望穿秋水時,終於傳來一聲:「離王殿下到,

    大殿之中眾女子齊齊轉頭望,她們之中有大部分人都不曾見過宗政無憂

    只是聽說離王俊美無雙,世間罕有;武功之高,神鬼莫測;聖寵之濃,當朝無兩。

    僅憑這三點,便足以讓天下女子趨之若鶩奈何離王禁忌女色,不得親近。現今聽聞離王選妃,怎不叫她們心馳神蕩六

    宗政無忱一入殿,那麼多雙眼睛遽然璨亮,癡迷不定。那些女子儘管早想過無數種可能,但仍被眼前的男子震得不能回神。

    眼前的男子,說他是仙,他更像是魔:說他是魔,他卻又有著仙姿卓影

    這個人,仙一樣純淨完美的容貌,魔一般冰冷邪妄卻攝人心魄的眼眸,滿身貴氣,王者之姿舉手投足間都有著讓世人想要臣服的麾力。這便是宗政無憂,世人對他的形容連鳳蟒一角都不到。

    眾女子的目光癡癡迷迷,跟隨著他的身影而動,再挪不開半分,而坐在眾女之首位的綠衣女子眼中更是有著堅定。

    宗政無憂面無表情,既不行禮,連聲招呼也不打,逕直走到太子與九皇子之間專屬於他的位置落了座。

    九皇子偏頭湊過來,語帶暖昧,神神秘秘笑道:七哥,你們兩……」

    不待他說完,宗政無憂冷眼一掃,他立馬住了。」見到隨後入殿的傅籌二人儼然是天底下最相配最和諧的夫婦模樣,頓時明瞭,識相的閉。再不言聲。

    而他們二人的對面,正是傅籌夫婦之位,於塵風國王子之下首。

    朝中百官深知離王品性,自是不覺有什麼不妥,但塵風國的人卻是感到奇異之極,不過,塵風國王子的注意力全轉移到隨之而入身著月白色雲錦鍛袍的女子身上。

    走她?!

    寧干易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失態,在宮人的一句『容樂長公主到,之後見到白衣女子之時,他打翻了桌上的果盤,豪爽霸氣的眉宇間儘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爽朗的笑容僵在了唇邊,他震驚地望著那步伐優雅的絕色女子,不是這七日來令他魂牽夢縈的白衣女子又是誰?

    這七日來,他命人四處打聽,都沒能打聽出她的身份。他原以為她只是一個隱藏於民間的奇女子,卻怎麼也料不到,她竟然是啟雲國的和親公主!

    這般人物,他竟然打聽不到,究竟是他的人來到陌生國度後變得無能,還是有人從中作梗?

    寧干易的奇異反應,周困的人側也不覺得有多稀奇,畢竟他們第一眼見到這名女子,無不驚為天人,反應失常。

    漫夭一入殿便覺一道熾烈的目光直直地注視著她,她緩緩抬眸,也是一怔。相比寧千易,她顯得非常平靜。細細想來,也只有塵風國王子這樣顯赫的身份,才會招來那般處心積慮的刺殺。

    她走到大殿中央行禮,容樂來遲,請陛下恕罪!」

    臨天皇笑道:「公主快快免禮。陳公公,請公主入席。」

    謝陛下!」

    她與溥籌落座之後,臨天皇介紹道:這位是遠道而來的塵風國王子。

    宗政無憂聽而不聞,自顧自喝茶。

    漫夭卻只淡漠有齊也笑了笑,彷彿只是第一次見面似的,很公式化地見禮打招呼。

    寧干易爽朗的笑容不復存在,仍有些不願相信她是和親公主的事實。怔怔地看了她半響,不能回神。直到身邊的中年男子提醒他,他才回了禮,雙雙就座,目光仍時不時地望過來。

    宴會開始,舞樂齊上,眾人舉杯飲得卻是茶。

    塵風國的人好酒,臨天皇特意命人單獨為塵風國王子準備了美酒,寧千易也沒拒絕,三大碗烈酒入腸,話變得稀少。

    王子。」中年男子很是擔心,王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喜歡的女子,誰知道竟然是別人的妻子,唉!

    寧干易放下手中的酒碗,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放心,我記得自己的身份。」

    一席晚宴,表面上看去氣氫融洽,實際上各懷心思。

    在座的數十名未出閣的女子,可離王妃的位置卻只有一個,加上側妃以及塵風國王子妃之位,一共也沒幾個。若想從這麼多的人之中脫穎而出,自然需要費一番功夫。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眾女盡展所長,真可謂百鳥爭鳴百花爭艷,皆是優秀。

    只可惜,她們想取悅並青睞的兩個男子一個神思洗惚,眉宇間儘是失落;一個面無表情只顧飲茶,從始至終看也沒看她們一眼。

    臨天皇笑道:「王子以為我朝女子與貴國女子相比如何?」

    寧干易微微想了想,朗笑道各有干秋。貴國女子雖無我國女子馬上之颯爽英姿,但貴國女子端莊嫻雅,才貌雙全,實為難得。

    臨天皇欣悅點頭,微傾身子,笑道:好。今日朕很高興,陳公公,擬賞。」說罷又望向寧千易,「王子以為她們之中,誰更勝一籌?朕賜她公主封號。」言下之意,便是讓寧干易選妃,將封為公主和親塵風國。說也奇怪,臨天皇兒子眾多,唯獨沒有女兒。

    寧干易掃了眼眾女子,最終目光落在他下手靜坐的白衣女子身上。

    假如沒有七日前的相遇,也許他真會從這些女子之中選出一人常回去,以了卻父皇母后之心願。

    假如沒有那場刺殺,沒有這名女子的典生死患難執列相救險些命喪黃泉,也許他也會刨去外貌,另選一人。

    然而,這些假如都不存在,他遇上了她,這個名叫容樂的公主。

    一見傾心,從此魂牽夢縈,這一直是他夢寐以求的女子。終於得見,可悲的是,她不只是別人的妻子,還是和親的公主。

    容樂長公主,為什麼他沒有早些去啟雲國遇上她?

    王子,王子!」

    寧干易回神,用手扶額,搖了搖頭,抱歉道:『皇帝陛下,小王今日飲酒有些多,不妨讓離王品評。

    臨天皇眸光沉沉看了眼置身事外靜靜品茶的漫夭,再望向眼都不抬的宗政無憂,暗歎一口氣,對著那群女子首位身著碧衫的美麗女子揚聲道:」雅黎,朕聽聞你近日習了一支舞,跳來為大家助助興。」

    尊陛下旨意。」碧衫女子乃當朝孫丞相的獨生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舞姿優美。她一聽臨天皇提名,心中一喜,連忙起身行禮,目光卻看向宗政無憂,眼中有著深切的掩不住的傾慕以及勢在必得的決心。

    孫雅黎走到大殿中央,鼓樂齊響,她嫣然一笑,百媚頓生,水柚一抖,曼身而舞。

    只見她身姿輕盈,舞動間好似欲飛天而去。這支舞,她練習了多年,只為今日。

    兩座閣樓間相連的長廊之上忽然垂下一根五彩錦緞,直往殿中而來,女子單手一挽,縱身躍起,便朝著相鄰的三層閣樓飛去。

    風吹動她的長髮,紗袖飄舞,宛如奔月的嫦娥仙子,飄然而去。

    嫦娥奔月,不知是誰驚呼一聲,了得始終垂眸的宗政無憂面色倏變,驀然抬頭。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0:49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3-30 07:50 PM 編輯

第五十七章 我的痛,你在乎嗎?

    與此同時,高位置上的臨天皇,冷峭深沉的眼神變了幾變,望著飛向高樓的身影,神思恍惚起來。

    曾幾何時?有一個女子在他的冊四妃大典上用這支舞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有誰知道她當時重病在身?記得那一舞畢,那個讓他疼到心尖的仙一般純淨美好的女子站在丹陛之下,雙目浮淚,笑容決絕地對他說:「臣妾以此舞,恭祝陛下喜得四位美人相伴,從此江山穩圓,美人在懷!而臣妾體弱福薄,不適合侍奉陛下,願自請搬入清心殿,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那段日子他忙於政務,不知她身染寒疾未免他擔憂而隱瞞不報。而她身子剛有好轉便驚聞他納妃之事,急痛攻心口他記得她還說「你曾經說,一生只娶我一人。可是當年你為形勢所迫娶溥鳶為妻,我理解你肩負黎民百姓天下蒼生之重擔,你說等你掌控大權,便只要我一人做你的妻子。如今你為了穩固朝堂,再納四妃,我仍然理解你身為皇帝許多事身不由已,但我…不會再原諒你。我不怪你,怪只怪,我愛錯了一個皇帝!」他最終還是沒有同意她橄去如冷宮一般的清心殿。

    那一日,她一口血噴出,刮在冰冷的地上,從此一病不起。他日復一日守在她床前,不論他說什麼做什麼,她卻再也不肯看他一眼。往事如煙,一切隨著時光流失,唯有那個女子在他心底刮下了永遠也抹不去的傷痛與悔恨。他四處尋找與她相似的女子,期望找到心中的慰藉,但再也找不到他的雲兒。他忽然悲從中來,眼中哀傷濃郁。

    宗政無憂亦是定定地望向那三層鬧樓之頂翩然起舞的身影,目光一瞬不瞬,思緒早已飄遠。

    母親,你跳舞真好看,像仙女一樣。

    那女子蒼白著面容,抬手慈愛地撫摸著他的頭,等母親的身手好些了,再跳舞給我的憂兒看,好不好?」

    好,那母親要快快好起來。」四歲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已是支撐母親活下去的全部動力。所以,即使他那樣擔心母親的病情,害怕母親離開他,他也還是會笑著與母親說話,裝作什麼都不懂,讓母親不捨得拋下他。

    此時此劌,柔美的月光下,女子的舞姿驚人的美,席位上的那些女子們或羨慕或嫉妒,卻都如周國的人一樣看得入神。漫夭不經意朝對面望了一眼,竟發現對面男子望著閣樓頂上那個舞姿優美的女子,怔怔的出神,他邪妄的眸子裡閃過一拜悲傷的痕跡那樣熟悉。

    傅籌眸光一閃,附耳道:此舞名『嫦娥奔月」乃當年的雲貴妃所創,在十三年前陛下迎娶四妃之時,雲貴妃一舞驚四座。也是因為那一支舞…,使她病上加病,一病不起。漫夭一怔,原來如此!看來此女有備而來,此次離王妃之位,想必是非她莫屬了。想到這,她心頭如紮了一把芒刺,那樣尖銳的痛,兇猛地席捲了她。

    傅籌問道怎麼了?臉色怎麼這樣蒼白。漫夭連忙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緒,淡淡笑道:「沒事。」

    有宮人上了新茶來,她端起一杯便飲,動作有些急,哪知衣袖一角不知夾在了何處,就那麼一掙,手中的茶杯便打翻了,一滿杯滾燙的茶水盡數潑在了她的左肩,順著已經裂開的傷口的位置淌過胸口,灼辣辣的痛似是一直延伸到了心底,如同把一顆心放在火上煎烤。她面色煞白,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傷口在痛,還是心口在痛?

    手中的青瓷杯掉在地上捭成了幾瓣,清脆的響聲混在優美的鼓樂之中顯得刺耳極了。

    傅籌似乎忘記了場合,驚道容樂,你怎麼樣?可有燙著?」那緊張的關懷之情溢於言表。沉浸在絕妙舞姿中的眾人都回了神,一齊望了過來。

    寧千易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問道:公主燙到哪裡了?可要緊?

    臨天皇微微皺眉,容樂長公主可有恙?來人,傳御醫。」漫夭見所有人都朝她望過來,就連樂聲也在臨天皇開口之時便停下了,孫雅黎僵立在屋頂上,看向她的眼神已經沉鬱之極,甚至帶著明顯的恨意。漫夭連忙起身,微行一禮,「一杯茶水而已,不礙事的。多謝陛下和王子關心!驚擾了各位,容樂十分抱歉,

    寧千易這才重又坐下,面上仍有擔憂之色。

    臨天皇道公主沒事就好。」九皇子湊到宗政無憂耳邊,說道:『七哥,璃月好像燙到傷口了。

    宗政無憂沒說話,也沒什麼動作,他只看到傅籌體貼地幫她擦拭著衣裳,不放心的問你「真的沒事嗎?」

    漫夭淡淡笑著搖頭,報開傅籌的手,那動作看上去正像是握住博籌的手,那般的郎情妾意,看在宗政無憂的眼中,災在是扎眼。他垂了眸子,絲絲痛意都被強自按捺在心底,不露出半點痕跡。他勾唇苦笑,她遭沒燙著,都輪不到他來操心口在她面前,他什麼都不是,他的擔憂和心疼,都是多餘的

    這一鬧,這舞自然是跳不下去了,大殿之中,有人歡喜,有人憋著悶氣

    孫雅黎回到殿中,朝著臨天皇行禮,臨天皇只點了點頭,並未給予特別的嘉獎和肯定。

    孫雅黎轉而走到漫夭面前,微福一禮,語調謙恭道都怪雅黎跳得不好,害公主打翻了茶杯燙傷了玉體。雅黎這廂向公主賠罪了!」

    這一賠罪,立劌顯得孫雅黎謙卑得休,大度容人,而漫夭這一國公主則是魯莽失儀,無可比較。

    漫夭回她淡淡一笑,道:「孫小姐哪裡的話,此乃容樂之過,容樂一時失手打翻茶杯,擾了小姐的舞興,還望小姐勿怪才好。」

    孫雅黎端莊笑道:久聞公主貌比天仙姿容絕世,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叫雅黎好不羨慕。」

    小姐謬讚。漫夭謙和而淡然應道。這女子這般盛讚,怕走還有後話

    果不其然,孫雅黎又道:『雅黎還聽聞啟雲國的女子最善音律歌舞,想必公主對琴曲更是精通。雅黎從小便喜歡琴,尤其喜歡『高山流水」並為伯牙、子期的故事感動不已,不知公主今日可否指教一二,與雅黎共彈一曲『高山流水」」

    漫夭望了眼兩座閣樓遙遙相對的琴台,無聲歎息,這女子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存心給她難堪卻又讓她無法拒絕。

    人們都知道啟雲國女子善音律歌舞,卻也知曉那音律指的是琵琶以及歌曲而非古琴。先前傳言她無才無貌,雖然容貌與傳言不符,但這一年多來,她低調行事,總是刮意避免成為人們的焦點,也從未在人前展示過任何的才華琴技。外人對她的印象,除了美貌,也僅僅是她曾設計過一個美輪美奐如仙境般的茶園,但因別人屢次花重金請她為其設計府邸而遭她拒絕之後,皆以為那茶園設計根本不是出自她之手,而是另有高人。今日本是選妃宴,在座的未出同的女子展示才藝為的是取悅離王以爭得離王妃的位置,倘若她真應了孫雅黎的邀請,贏了孫雅黎,她一個有夫之婦搶了這些女子的風頭自走不妥,況且人盡皆知,她大婚之前便失身於離王,如此一來,自有不忘舊情之嫌。若是她輸了,那便是技不如人愧對她一國公主的身份,也丟了啟雲國的臉面。倘若她不應,別人又會說她生性怯懦,徒有容貌卻無才德。在塵風國人面前,她拒絕孫雅黎的邀約便是無聲承認,啟雲國不如臨天國。失了身份不說,緊接著還不定還有什麼樣的為難和羞辱。

    心念急轉,應,還是不應?

    對面九皇子低聲道:「七哥,這個孫雅黎人長得例是美,舞也跳得好,就是心眼太小,她這明顯的就是在為難璃月嘛!你可千萬別選這種外表看起來端莊大方其實是小肚雞腸的女人做我的嫂子。

    宗政無憂握緊了手中的杯子,五指泛白,掃一眼孫雅黎,眼光冷如冰霜。再看向對面的女子,正好看見桌子底下漫夭瑩白纖細的手被另一隻大手握住,似在向她傳遞力量。他撇開眼,杯中之水灑了出來卻不自知。

    寧干易濃眉皺了一皺,事關臨天、啟雲兩國尊嚴和休面,他身為塵風國王子,就是有心護她,也不好多言。殿內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漫夭看,沒有一個人開口。那些目光,有嫉妒,有計量,有聿災樂禍等著看笑話,那些女子們怕是都很樂意見到她們二人翁蚌相爭的場面吧?這場宴會,孫雅黎搶盡了風頭,而她,誰不知她是離王唯一碰過的女人,現今,她在離王心裡的位置,誰也拿不準。

    孫雅黎見她不動聲色,也看不出她的心思,便轉身朝臨天皇行禮道:」望陛下恩准。」

    這是兩國女子的較量,孫雅黎的琴技不凡乃眾所周知,臨天皇自是沒有異議,但礙於身份,不好直接下旨,只端著不開口。

    孫丞相的夫人眼光一轉,起身走到孫雅黎身邊輕斥道:「雅黎,你太不懂規矩了!公主身份尊貴,怎可跟你同台撫琴。」說罷便拉著孫雅黎在殿中跪下,磕頭道臣婦教導無方,雅黎年紀輕,不懂事,請陛下寬恕!也請公主包涵。」

    這下好了,又多了一茶自持身份目中無人。這母女二人,是非要逼她不得不應下。漫夭看了看對面閣樓之琴台背後的雅幕,心中一動,緩緩起身,不慌不忙走下座位,微微笑道:「孫夫人言重了!容樂只是擔心自身技淺音漏,恐污了陛下、王子及眾位的耳朵,才一時拿不定主意。

    臨天皇笑道:「容樂長公主不必謙虛,聯,也想聽聽啟雲國的琴音。來人,備琴。」

    漫夭回眸望對面閣樓,神色似是思憶懷念,「那琴台,雲紋雕刻,帷幕在懸,與容樂在啟雲國用來練琴的琴台有幾分相似,看上去很是親切。

    臨天皇毫不猶豫地笑道:將公主的琴搖到對面琴台。

    孫雅黎到底是年輕,沉不住氣,眼中已有得意之色,她在這大殿中自能受人矚目,而時面琴台距離雖然不遠,但同等的琴音,從對面傳過來勢必會弱上幾分,這正合了她的心意。

    孫雅黎笑道:「公主,請。」

    漫夭轉身往時面琴台走去。迎面吹來的風抖動她的衣袍,她身子纖細築弱,腳步看上去有些虛浮彷彿隨時會側下讓人不由提了心。

    走到兩座樓閣相連的長廊,她唇邊淡定的笑容變成了薄涼和嘲諷,掃了眼周困,長廊潔淨,欄杆堅固,沒有一物可供她利用,就算想製造變故也是不易。她抬手撫上左肩的傷口,掌心聚內力一震,一股撕裂的疼痛瞬間蔓延開來,她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晃,在泠兒還來不及扶她之時,便已撞向了長廊的拐角。那雕欄尖尖的犄角對準的,正是她的左肩。她悶哼一聲,用手撐著廊柱,臉色驀然慘白。

    鮮紅的血,透過層層包紮的布帛,大片大片地浸染了她白色的衣裳。她呼吸有瞬間的凝滯。

    泠兒慌忙去扶,看到她染血的左肩,失聲驚叫道:「啊!主子,你的傷。流血了!」

    漫夭輕輕地搖搖頭,閉著眼睛,大。大。地喘氣,說不出一句話。

    身後大殿,杯碎壺掉,連桌子都被掀了開去。還不等眾人反應,殿中已有兩各人影一前一後急速掠了出去,飛快來到她身邊。

    這是什麼情形?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愣住,容樂長公主出事,博將軍著急是因為人家夫妻情深,是理所當然之事,可此次選妃之人的離王卻比俅將軍更快一步趕到,並將容樂長公主抱在懷裡,臉色陰鬱之極。

    這也就罷了,離王對容樂長公主有情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為什麼連初次見面的塵風國王子也這般緊張,失了該有的儀態?

    寧干易顧及身份,並未如他們二人那般奔至殿外,而是站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掀翻了面前的桌子,遠遠地看著殿外的三人。

    俅籌直盯著宗政無憂懷中女子蒼白的面乳,他一雙溫和的眼看起來仍然溫和,但眼底的神色此刻卻是糾雜難懂。

    意識比理智早一步啟動,宗政無憂感受著懷中女子的溫度,終於意識到一向沉著鎮定的自己,此刻的行為多麼的可笑。他望著女子左肩不斷暈染的殷紅血色,心被揪緊。為她點穴止血,時著一旁發愣的宮人,沉聲喝道:」一群廢物,還愣著做什麼,快傳御醫。」

    那沉喝聲如悶雷一般,在寂靜的夜晚炸了開來,將所有人都震得身子一抖,宮人們醒了神,雙腿一軟,差點從樓梯。滾下去,忙不迭領命下了鬧樓

    漫夭心底一震,為什麼最快來到她身邊的人會是宗政無憂?為什麼他的聲音充滿怒氣隱含焦慮?她所認識的宗政無憂,不是冷漠無情時什麼都不關心嗎?他怎會為她這般大動肝火?

    席中的少女們神色驚異,琴台上的孫雅黎表情更是僵硬到極致,高位龍椅之上的臨天皇面色難看之極,其餘的人目光各異,齊齊望著他們三人。

    這樣多的人看著,漫夭就那樣被宗政無憂緊緊抱在懷裡,而她的丈夫就站在他們的身旁,沉默著不做聲。

    氣氛詭譎難言。

    大殿之中再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音,而遠處的蟲鳴卻清晰入耳。

    夜色濃郁,月光透過鳥青色的浮雲,與頭頂高懸的宮燈投射出來的暗黃光線,糅合在了一起,打在他們三人的身上,更增添了幾分詭異。

    泠兒想詢問傷勢,張。卻沒敢發出聲音。

    漫夭終於緩過一口氣,用手摀住傷口,輕輕動了動身子。

    宗政無憂皺眉,不自覺含了怒氣,「你這個模樣,還想做什麼?」

    漫夭緊抿著的唇半點血色也無,她看了眼傅籌,也不說話,逕自推開宗政無憂。

    身份,在這樣的場合永遠是不可跨越的鴻溝。

    傅籌伸手來扶她,語聲溫和客氣,『多謝離王如此關心本將的夫人,本將十分感激。今夜為離王選妃之宴,離王不宜離開大殿,還請回吧。本將自會帶容樂讓御醫查驗傷勢並妥善處理,就不勞離王費心了。」

    漫夭望著傅籌向她伸過來的手,她薄涼的嘴角浮出淺淡的譏誚,但最終還是將手搭了上去。

    宗政無憂自嘲的冷笑,她的選擇,令他的一切情緒以及行為都變得更加的可笑。他放開了她,面無表情地轉身回到了他該回的地方。

    孫雅黎眼光一轉,走到漫夭身邊,用手摸了摸漫夭撞上的犄角,神色疑感道:「這個犄角也沒有多利,怎麼將公主傷得這樣重」」她說著似乎覺得不妥,立刻調轉口氣,公主千萬別誤會啊,我不是說你故意的「」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唉!都是我不好,我剛才跳舞害公主燙傷臣休,想邀公主共奏一曲,又害得公主受了傷「看來今日,雅黎走沒有福分得公主指教了。」她看上去似乎真的很自責難過的模樣

    這女子可真會演戲。漫夭冷笑,此時的殿內,已有人小聲議論開來。

    沒見撞得有多重啊,怎麼就連站也站不穩了呢?」

    還不是怕丟人!為了逃避跟孫小姐對琴。

    依我看,她這是譁眾取寵,故意吸!離王的注意,儘管博將軍也很優秀,但離王可是咱臨天國第一美男子,又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她哪能甘心看離王選別人當他的妃子啊!」

    嫁了人也不安分,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還跟我們搶男人,她也不害臊!

    啟雲國的女子都不用背女德的嗎。」

    你不知道啊?我聽說她從小是在冷宮裡長大的,是啟雲帝登基之後才把她接了出來。」

    怪不得呢!原來是冷宮裡長大的公主啊!平日看起來高貴得不得了,其實骨子裡就是個不守婦道的賤女人」,

    含譏帶誚,嘲弄鄙夷,那些聲音低淺到幾不可聞。奈何漫夭耳力太好,不想聽清楚都不行。

    漫夭喉頭翻滾的血腥之氣終是壓制不住,滲過她咬緊的牙關,沿著微微翹起的薄涼嘴角惋蜒流淌下來,一滴滴地濺在傅籌的手上,溫熱而粘膩。

    侏籌攏眉道:「容樂,我帶你去包紮傷口。那些人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你一向都是不愛計較的人,別跟她們一般見識。」他拿手擦拭著她的嘴角,眼底浮出一絲與溫和不相稱的歉疚與心疼。

    漫夭擋開他的手,冷笑著搖頭,不計較是因為她不想為一些不相干的人枉費心神,但這並不代表她沒心沒肺無知無覺,她又不是木頭人,倒要看看,那些人還能說出此什麼話。

    殿內的議論依舊小聲卻越發的不堪入耳,九皇子望著平靜的有些異常的宗政無憂,心中漸生不安。

    奏曲不成,孫雅黎自是要回大殿向帝王行禮才能歸其座位。她行完禮,眼光一動,轉身之時,用手扶著頭,似是頭暈,身子搖晃了幾下,腳步不穩,跌撞之間,便朝著右手邊宗政無憂的方向歪倒了過來。

    宗政無忱連眉也不抬,冷炎適時出現,劍鞘一橫,便攔住了孫雅黎倒下的趨勢,以免她砸到不該砸的人。

    孫雅黎的丫鬟連忙跑過去扶住。

    臨天皇問道:「雅黎可是身子不適。」

    孫雅黎回道:「雅黎忽感頭有些暈,應該沒大礙的,多謝陛下關懷。」

    孫丞相的夫人道:回陛下,雅黎為了準備今日之舞,已經好幾日不曾好好休息了。她從小身子就弱,所以才會有頭暈之狀。」

    臨天皇點頭道:「老九,你去下邊坐去,讓雅黎就近坐你那兒休息一會兒。」

    席中的少女們面色皆變,心立時沉到谷底。臨天皇如此作為明顯是中意了孫雅黎,否則,那麼淺顯的伎倆,怎麼瞞得過皇帝陛下。

    九皇子不情不願站起來,撇了撇嘴,走到孫雅黎身邊低聲道:「這麼老的招數你也用!別以為坐在我七哥身邊就是好事,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孫雅黎裝作什麼也沒聽見,在丫鬟的攙扶下,終於坐到了她心儀已久的男子身邊。咫尺間的距離,他的人,他的氣息,他的一切一切,都挨得那樣近,近到令她一顆芳心,止不住砰砰亂跳。有宮人上前撤去九皇子的杯子,為她斟茶。

    臨天皇道:「無憂,你要好好照顧雅黎。」

    宗政無憂洗若不聞,孫雅黎偷偷拿眼瞧他,只見他一隻手射撐在桌上,微微傾斜著身子,慵懶的表情那樣迷人。

    宗政無憂突然從宮人手中奪過茶壺,睨了一眼身旁雙頰暈紅心跳加速的女子,冷嘲一笑,抬手,緩緩地往她面前滿水之杯裡注入新的茶水。

    孫雅黎愣了一愣口水立時滿溢而出,順著桌子流徜下來,險些滴上她的衣裙,她連忙挪開身子,那淡黃色的茶水便沿著深黑色地磚的縫隙,一直流淌下去。

    他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孫雅黎頓時手足無措,見他面色深沉,也不敢言聲。周固也因宗政無憂這一奇怪的舉動重又安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他這麼做有什麼用意

    九皇子揚唇,笑得聿災樂禍等著看好戲門他就說嘛,坐到七哥身邊,不見得就是好事。

    這孫丞相的夫人正欲開口,被孫丞相急忙給阻止了。孫丞相畢竟在朝堂多年,懂得察言觀色,加之對離王有一些瞭解。

    孫雅黎十分不解,想開口又有些不敢,她身後的丫鬟到底是沉不住氣了,忍不住小聲提醒道:「王爺,小姐的水杯已經滿了,不能再倒了」,「光!!」

    那丫鬟一句話還未落音,宗政無憂手中的茶壺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力道絕時夠大,聲音響亮極了,彷彿要震到在場所有人的心坎兒裡去。

    他的動作這樣突然,連臨天皇都驚得身軀一顫,更遑論其他人了。

    宗政無憂掀了眼皮,入地獄閻羅般的邪眸冷眼一掃,眾人皆是一震,心被高高提起,大氣也不敢喘一聲。茶壺碎了不知多少瓣,那些碎裂的青花瓷片四下彈開,砸在桌子或地上叮叮作響。

    臨天皇皺眉,看了眼寧千易,繼而時宗政無憂斥道:「無憂,你做什麼?!別驚擾了貴客。」

    宗政無憂頭也不抬,冷笑道怕我驚擾貴客,你就別自作主張。他那般放肆,半點情面也不留給那個至高無上的帝王。

    你,臨天皇臉色頓變,就愈發作。

    陳公公忙道:陛下,您先喝。茶壓壓驚。

    臨天皇瞅了陳公公一眼,接過茶杯,啜了一口,心中仍是郁氣難舒,重重的將茶杯放到面前的桌上。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他,只冷冷道「剛才是誰說水滿不能再倒了。

    那丫鬟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此時聽他這般冷言相問,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聲音發顫,「是,是,是奴婢多嘴」,

    宗政無憂鳳眸半瞇,那眼光冷厲無比,截。道:你是多嘴!本王的事,豈容他人說三道四指手畫腳!你吃了雅心豹子膽了?來人,掌嘴!誰先打掉她一顆牙,本王,「賞他黃金百兩!」

    那丫鬟駭得面無人色,連連磕頭求饒:「王爺饒命啊!奴婢知錯了,奴婢罪該萬死,請王爺繞了我這一回吧」,小旭,救我,救我啊」,

    孫雅黎大驚失色,怔愣半響沒回過神來。這丫貫跟了她好幾年,自有主僕情在,「王爺,」

    宗政無憂不耐地揮手,冷冷道:「還不快動手!誰敢求情,拖下去一起打。」

    那些宮人們見離王動怒,心中驚駭,生怕不聽命令下一個倒察的就是自已,便也顧不得臨天皇發沒發話,反正左右都不過是個死字。

    幾個宮人上前,一把提起癱在地上的丫鬟,拖到大殿中央。

    兩個宮人捋了袖子,左右開弓,使足了力氣,那啪啪之聲,迴盪在大殿之中每個人的心裡,於六月天驚起一身寒慄。

    丫鬈承受不住,慘叫連連,不一會兒臉頰高高腫起,有血絲從口角滲了出來。

    一個宮人為了黃金,由巴掌改成半握的拳頭,另一個人見此也不甘示弱,揮拳而上。

    帶著血絲的牙齒滾落在地上,丫鬟已是奄奄一息,那宮人欣喜地撿起來一顆牙,到宗政無憂面前邀功,「稟王爺,奴才幸不辱命。

    宗政無憂拉長了語調,緩緩道:「讓她吞下去!若吞不下去,就把她滿。牙全敲了。」

    孫雅黎睜大瞳孔,驚懼地望著她身邊俊美如仙般的男子,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真如爹爹口中所說的冷酷無情。從前她一直不信,總覺得有著這樣一張純淨完美如仙般面孔的人,不可能殘忍。她將求救的目光看向她的父母,孫丞相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千萬別再多言。

    孫雅黎低下頭,聽著丫鬟驚恐之極的慘叫聲,嬌軀輕顫,如坐針氈。

    丫鬟痛得昏厥,宗政無憂搖手,那丫鬈立刻被拖了出去,有人上來清理了大殿內的瓷片和血跡。

    宗政無憂端了宮人奉上的新茶,啜了一口,斜目望了孫雅黎,勾唇似笑非笑道不過是個丫頭,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回頭叫陛下多賜你幾個就是。」他轉動著手中的杯子,凌厲的目光透過杯子掃向之前小聲議論的眾人,聲音低沉緩慢,要想活得久一點,就該學會管好自己的嘴。要明白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也別以為會點小聰明,別人就會被你耍得團團轉,孫小姐,本王說的……對是不對?」

    他迫近了身子,那樣冷冽如寒冰的氣息令孫雅黎雙唇發抖,臉色泛白,十指絞在一塊,低著頭,哪還敢開口。

    空氣中仍有血腥氣殘留,時不時縈繞著鼻尖。這一招殺雞儆猴,令眾少女們受了驚嚇,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再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臨天皇這才歎道:無憂,你鬧夠了?好好的晚宴被你攪得烏煙瘴氣。,嘴裡斥著他,眼光卻望向殿門口面色蒼白的漫夭。

    漫夭也說不清此時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宗政無憂曾經那樣利用她傷害她,使她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如今又來護著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封得了這些人的。」又如何封得了天下人悠悠眾口?

    此時,殿中之人是不能再說什麼,但她的尊嚴,她們啟雲國的臉面,卻不能靠別人來保全。她推開博籌,上前幾步,淡淡道「今日之事,全因容樂一人而起,容樂心中甚感愧疚,就以琴曲相寄,聊表歉意。孫小姐,請!

    孫雅黎驚訝地望向她,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為了逃避與孫雅黎對琴,才故做受傷極重的模樣,沒想到離王出面鎮住全場之後,她竟然主動提出撫琴一事,怎不叫人奇怪?

    宗政無憂面色變了幾變,帶著盛怒的眼光如利劍般急射而來。這個女人到底在幹什麼?受了傷不去醫治,還要逞強?

    容樂!」傅籌很不認同地叫她,「御醫已經到了,你應該先去處理傷……」

    漫夭望他一眼,那一眼似是望穿了一切,帶著瞭然的嘲弄。傅籌便閉。不言,微微轉過頭去,心口窒悶。

    臨天皇皺眉,道:公主的傷勢」,殿外光線較暗,漫夭的手一直掊著傷口,寬大的袖袍,遮住了染盡鮮紅的血衣,殿內之人看不出她的傷究竟有多重。此時她放下手來,那刺眼的猩紅即使隔了數丈之餘,也能一目瞭然,眾人看得一驚,這才明白,她並非裝腔作勢。

    漫夭正色道:「陛下放心,容樂還能撐得住,不會有問題。」話還沒落音,腿腳虛晃了一下。

    別逞強。」博籌拉住她,還是第一次用這種斥責的語氣同她說話。

    臨天皇秸作猶豫,疑惑道:「公主何以傷得如此之重?單單只是撞到走廊犄角,不可能會流這麼多的血。

    寧干易起身道:「陛下可記得小王曾言,七日前小王遇刺得一名美貌女子捨命相救才保住了性命,但那名女子為救小王身受重傷?

    臨天皇微微思索,是有些事,莫非……」

    寧干易道陛下所料不差,此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容樂長公主」

    又是一語驚四座塵風國的王子與啟雲國的公主私下見面本就容易讓人心生別念,而公主還恰恰救了王子,以命相救,令人不禁精想,其中是否另有隱情?目前天下局勢混亂,戰事連連,誰不想得到塵風國的戰馬支持?

    臨天皇目光深沉銳利,寧干易笑道:陛下切勿多心,小王與公主相遇,純杵是偶然。而且,小王,「也是方才見面之後,才得知公主的身份。」

    臨天皇面容冷峭,望向漫夭,一個偶爾相遇的人,也能為其豁出性命,公主心地良善,真乃當世少有。」

    漫夭神色一頓,不慌不忙,道:「陛下過獎!容樂並非如陛下所言的那般偉大,容樂之所以捨命相救,乃是因清涼湖的治安屬我夫君的管轄範圍之內。我雖不知王子身份,但王子氣度非凡,一看便知非一般人家的公子,我才傾力相助,並無他意。」

    為自己夫君而捨命,這總能說得通了吧!

    凡事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悲傷,傅籌溫和的眸子遽然璨亮,生生要掩去空中星子的光芒。他一把握住漫夭的手,胸口滾燙。

    漫夭回望他,淺淺一笑,兩人看上去當真是情深意濃,讓人無法懷疑她所言真假。

    而大殿之中的另一個人此刮的心情正好截然相反,宗政無憂勾起一邊嘴角,無比嘲弄。他那般擔憂恐懼,心急火燎地趕去救她,卻原來」她都是為了她的丈夫。

    還有什麼比這更加諷刺」更加讓人如墮冰窟?

    夜風潮氣愈重,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他就坐在那,垂著眼,看桌角緩慢嘀嗒的水珠,像是藏在人心底深處流不出的那滴淚,最終凝結,成為心頭融不化的堅冰。他一動也不動,連手指都是僵硬而冰冷的。

    臨天皇臉色稍微緩和,既然如此,容樂長公主就先行處理傷口。朕,雖說很想聽聽啟雲國女子彈奏的琴音與我臨天國女子的琴音有何不同,但朕,更重視公主的鳳體安康。」

    漫夭笑著行禮,「多謝陛下關心!容樂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哦?說來聽聽。」

    漫夭拉過一旁的泠兒,容樂的貼身婢女泠兒曾朝夕陪伴我練琴,她的琴藝與我相差無幾,若走孫小姐不介意泠兒婢女的身份,那就讓泠兒代替我與孫小姐同奏,以彌補我今日無法操琴之遺憾。不知孫小姐,願否?」如天籟般的聲音微微低沉,讓人感覺到無形的壓力。且句句隱含深意。

    這,我……孫雅黎直覺想拒絕,讓她跟一個婢女對琴,簡直是對她莫大的羞辱。可她又不能拒絕,是她自己不分身份尊卓在先,要挑戰公主。

    孫雅黎心中百般不願,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卻是不能反駁,不知道該怎麼辦。若是贏了一個婢女,臉上也不光彩,若是輸了,那以後還有什麼臉見人。也丟了臨天國的顏面。

    臨天皇臉色不好看,型著漫夭的目光犀利,漫夭坦然回視神色不率不亢,唇邊揚起恭敬有亦也微笑。不是說想聽啟雲國的琴音嗎?那就聽吧!

    主子!」泠兒不安的看著她,漫夭拍了拍她的手,讓她安心口泠兒會彈琴不假,但要跟孫雅黎比較,自是遠遠不及。

    孫雅黎絞著手中的帕子,咬著唇,求救的目光望了她父母親,又望臨天皇。

    寧干易眼光一轉,爽朗笑道

    當真是兩全其美!公主這個法子甚好。泠兒姑娘的身份雖是婢女,但她的琴藝乃公主所授,代表的也是公主,與孫小姐同奏,倒也不算是辱沒了孫小姐。看來,小王又有耳福了!」

    塵風國王子都這麼說了,此事已沒有轉圈的餘地。

    侍籌歎道你現在可以去處理傷口了?」

    漫夭搖頭,我先幫泠兒調琴,看看順不順手。她呀,跟我一樣,對琴,挑的很。」

    泠兒攙著她來到琴台,漫夭坐下,勾動琴弦試了幾個音,傳到觀荷殿聽起來就是散亂的幾個音符,眾人以為她也就是做做樣子罷了。

    漫夭淡淡一笑,指尖流動,一串聽似隨意卻能蕩人心魂的音符便流轉開來。很短很短的一串,在這月光籠罩,宮燈影搖,荷花滿池的夜景之中,那聽似飄渺、柔中有刖的短短一串,彷彿要直接撥到人心底裡去,卻又在將達未達之時,遽然停住,叫人意猶未盡,好不難受。

    這一串音符,她是要告訴別人,她並非是因為自已不會才找人替代。也是在警告那些人,她雖淡然處世,不喜與人爭鋒,但並不代表別人找上門來她會忍氣吞聲,任人欺辱。

    誰若存心與她為難,必會自取其辱!

    對面閣樓的孫雅黎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已知對方非是等閒,但此刻她再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至少,要贏過那個婢女。

    漫夭道:「這琴有些不合手,麻煩這位公公再取一架過來。這一架就放在這裡,我還要再比較。」

    另一架琴送到面前,她點頭道:「你們都退下吧。身邊有人,會影響泠兒。」

    宮人們應聲退出,兩座閣樓相對的位置都是半敞開式的建築,坐在對面大殿之中能看見這裡帷幕之前的大致情景。

    漫夭象徵性的瞧了瞧,低聲交代了幾句,將其中一方琴情悄拿到琴案之後,順著地板推到帷幕背後,然後起身離開,到了被雕花屏風遮擋的樓梯。,再悄悄轉到帷幕背後。

    傅籌跟在她身後,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盤膝坐地,將琴放在身上,他才明白她的意圄。他先前就很納悶,以泠兒的性子不大可能擁有高超的琴藝,原來她只是拿泠兒做幌子。他再一次感歎她的聰明,就如同一年前的那場佈局,對形勢以及各方人的心理都把握得恰到好處。只不過,這一次,她時自己也夠狠!

    看著她專心致志的撫琴,面上的神色很認真,她的手,十指尖尖蔥瑩如玉,在琴弦上飛舞撥動,絲毫不顧及左肩的傷口。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初入軍營,孤身奮戰,為奪軍功,既要躲著敵人的明搶,也要防著自已人的暗箭,身邊沒有一個可以相信的人,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已。

    人生便是這樣殘酷,有時候,為環境所逼,對自己殘忍,也是不得已的一種手段。

    看著她蒼白的面容,染血的左肩,她平靜蒼涼的眼神,薄涼帶笑的嘴角,總能牽動埋在他內心深處的疼惜。

    他走過去按住她的手,「你有傷在身,讓我來。」

    漫夭愣了愣,一抬頭,便看到了他眼底的溫柔憐惜,不似平日裡永遠也看不穿的溫和面具。她微微一怔,淡淡笑道不行!男子和女子的琴音,有差別。」

    帷幕前方,泠兒很有禮貌地說道:『孫小姐,該您了」

    孫雅黎的琴音,韻律悠揚清悅,如琮塗流水,讓人倍覺舒暢。果然是技法純熟,只可惜少了一份內心的恬靜和淡然,聽起來雖動人卻不足以動心口

    而漫夭的琴音,古樸蒼茫,錚然鏗鏘,令人如臨高山之巔,陡然心胸開鬧,熱血沸騰、心緒澎湃。可每每即將到達巔峰之時,卻又逐漸收了勢,總給人一種不能完全盡興之感。

    高山流水,流水高山,兩人的琴音聽上去似是不相伯仲,各有優劣。但真正的箇中高手,必能聽出其中蹊蹺。一個全力施為,一個有所保留。

    觀荷殿裡的眾人面色不一,有驚詫,有思疑有讚歎,也有少數不懂琴音的不以為然。

    一名琴技不俗的女子道:「想不到容樂長公主身邊陪她練琴的一個小小的婢女都有些琴技,那容樂長公主的琴技豈不是登崢造極了?」

    另一名女子道:「聽她剛才彈的那一小段就可想而知了!」

    一名對孫雅黎先前搶盡風頭很是不滿的女子道:孫小姐自以為琴技京城第一,無人能比,什麼人她都不放在眼裡,今日還想盡辦法挑戰容樂長公主,想不到,「卻是自取其辱!哼!看她以後還那麼囂張!」

    呵呵」,「一群女子捂著嘴發出低低的笑聲。

    孫雅黎咬著唇,回到座位,面上一陣紅一陣白。這場琴技之爭,誰勝誰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從東郊客棧的竹林開始,傅籌便知道她定有著非凡的琴藝,卻不料她這樣的女子竟能彈出這般大氣磅礡的氣勢來,儘管她刻意控制在某一個高度,並未全力發揮,也足夠令他震撼。也許她也曾對未來充滿希望,有過宏遠的志向,只是被世事磨盡,歷盡滄桑沉澱,只餘下平靜淡然。

    一場波濤暗湧的晚宴終於在琴聲中落下帷幕,但離王與塵風國王子都還未能定下妃子的人選,一切還得繼續。

    傅籌和漫夭來到為他們安排的寢居,叫了御醫來看診,開了個方子,傅籌堅持親自為她包紮傷口。漫夭疲憊的靠在床頭,輕輕瞌上眼,心神一放鬆,痛感愈加的清晰透徹。

    泠兒很不解的問道:「主子,我不明白,您明明可以勝過孫雅黎的,可為什麼」

    為什麼我要故意控制在和她同一水平?」漫夭緩緩睜開眼,接了一句,卻沒有下文。

    她可以贏過孫雅黎,讓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輸得很難看,但她卻不能讓臨天皇下不了台。只要保持在伯仲之間,那便是勝了孫雅黎,又不至於讓臨天皇在塵風國人面前顏面無存。這之間分寸的把握,確實不易,甚至比全力施為還要難上許多。更何況,一個婢女的修為本就擺在那裡,若是太過了,就等於昭示其中有異。

    博籌目光幽深,落到她身上,既是讚賞,也是溫柔至極。他為她搭上薄被,道不勝,已是勝了!

    不勝而勝,明眼人,誰會不曉?

    泠兒似懂非懂,傅籌扶了漫夭躺下,又道:「你先休息,我一會兒就回束,

    漫夭輕輕點頭,剛閉上眼不到片刻,一個宮女進來稟報:「夫人,塵風國王子來訪。」

    漫夭雙眉微蹙,淡淡道:「就說我已經歇下了。」

    是。」

    泠兒道:「沒想到他就是塵風國的王子!他一定是擔心主子的傷勢,所以過來瞧瞧。主子為什麼不見他呢?」

    漫夭歎道這麼晚了,將軍又不在,以我和他這樣敏感的身份,私下見面,無端授人話柄。」

    說罷重又閉了眼,泠兒知趣的不再言聲。

    又過了不到半刻,門外響起那宮女急急的阻攔聲:「九皇子,我家夫人歇下了,您不能進去」,九皇子」,

    泠兒聽到腳步聲,連忙去門口攔,漫夭歎了口氣,想好好清靜下都不行,她擺手道:「算了,讓他進來吧,你攔也攔不住。,

    九皇子笑喇咧地大步踏進來,就是嘛!還是璃月瞭解我。」

    漫夭被泠兒扶著坐起身,靠在窗欄,九殿下深夜前來,有何要事?」

    我還能有什麼事,當然是給你送靈丹妙藥。」他揚了揚手中的白玉瓶子,遞到她跟前。

    漫夭微微一笑,「謝謝你,我已經教過藥了。」

    九皇子道

    那些個御醫的藥哪能跟我這藥相提並論!你拿著,我可是受人之托來的,你就算不用也得收著。」

    漫夭微怔之際,九皇子已經把藥瓶子塞進她手裡,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七哥那個人,他要是兩眼一瞪,我就算半夜睡著了,也會被他嚇醒。」

    他做了一個極其誇張的動作,引得漫夭忍住笑起來,心中卻又漫出絲絲苦澀。她垂眼望著躺在她手心裡的精緻正瓶,怔怔發呆。

    九皇子搬了個凳子坐到她床前,收起平常的玩笑神態,探頭,輕聲同道:「璃月,你「真的不在意七哥娶妃嗎?」他的眼神,幾分試探,幾分誠摯,幾分期待。

    纖細瑩白的手微微一顫,她唇邊的淺淡笑容簿涼而苦澀,低頭淡淡道:男婚女嫁乃平常之事,我該祝賀他。」

    九皇子皺眉,搖頭做怨婦狀,這不是你的真心話。璃月,你沒當我是

    漫夭抬眼望他,望了好一會兒,一直望到九皇子心裡發虛,方道:「九殿下想從我這裡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九皇子的笑容微微一倍,漫夭又道:九殿下不覺得問這種問題不合時宜嗎?也沒有任何意義~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和他之間的一切,在一年前就已經全部結束了。現在的我,是緣籌的妻子。他娶不娶妃,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九皇子愣住,她的話說得這般平靜淡漠,但他卻依目記得一年前她轉身時落下的那滴淚,那時候他就在想,她這樣驕傲的女子竟會在還來不及離開他們的視線便控制不住的流了淚,那該是怎樣的傷心徹骨」他以為她的人她的心這一輩子逃不開七哥,卻怎麼也料不到,她會選擇嫁給博籌,用那樣決絕的方式斬斷了她和七哥的糾纏。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嫁給傅籌,難道不是為了讓七哥後悔嗎?倘若不是,那七哥的幸福,真的是遙不可及了。

    九皇子心裡忽然就變得沉重起來,卻仍然笑道:誰說沒關係?關係大著呢,只要你一句話,七哥一定不會娶別的女人。璃月,我可不想讓孫雅黎那個女人做我的嫂子,你也看出來了吧,父皇中意她。」

    漫夭掐了掌心,「你太抬舉我了!不想讓他妻孫小姐,你應該找離王說去,娶妻的人是他,以他的性格,他若不願,誰能奈他何」我是有夫之婦,我所在意的人,應該只有我的夫君。」

    九皇子抓住了她最後一句話裡的「應該,兩個字,笑得燦爛,「璃月,你說的是『應該」而不是想或者不想?!人的思想很多時候並不是應該怎樣,你就會怎樣。你不應該在意別人,就真的不會在意了?我不信!」她說的是應該嗎。想也沒想便說出來的話,果然不好。她微微轉頭,道:「信不信由你!很晚了,我要休息了,九殿下也早此回去歇著吧。」

    九皇子撇嘴,起身,故意長歎一口氣,忽然似是想起了什麼,拍手笑道:「要不「我也幫你寫封休書,把博籌休了,這樣你就不是有夫之婦了!就沒有應該或不應該,隨心而為,活得才快樂!

    漫夭望著他,有些哭笑不得,這樣的餿主意他也敢出,他以為傅籌跟那逍遙侯的兒子一樣好打發?她無奈地搖頭,自顧自地躺了下去。傅籌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就算他沒有手中的兵權,他也不是一個會任女人休棄的男人。再說,她有什麼權利休他?他看上去是那麼一個完美的丈夫,處處溫柔體貼,對她呵護備至,就算有什麼不時的地方,他也能做得那樣滴水不漏,讓人想指責都找不到突破……

    九皇子走了,她面朝著裡側,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那個朝她飛奔而來的白色身影,帶著慍怒的焦急,將她攬進懷中。

    心驀地一痛,這時,忽然有一雙手從身後將她抱住口

    傅籌何時回來的,她竟全然不知。

    溫和的氣息自她的頭頂傳遞過來將她包圍,他的手樓著她的腰,將她溫柔地帶進他懷裡。

    容樂,以後」,不論遇到何事,都別再傷害自己。」

    涼白的月光穿過菱形的窗格,投照在這華美寢閣之中的淺灰色牆壁,在這寧靜的夜裡,於華麗之中,平添了幾許蕭涼的意味。她一動不動地任他抱緊了她,左肩的傷口傳來尖銳的痛感,傷口四周彷彿還殘留著滾燙茶汁澆過的灼燙。她勾起薄涼的嘴角,淺淺笑問,「我的痛,將軍……會在意嗎?」

    身後之人身軀一震,瞬間變得僵硬。

    過了許久,地快要睡著的時候,耳邊傳來極輕極輕彷彿只是歎息般的聲音,我會!容樂,「對不起!」



第五十八章  愛情的較量

第二日中午,漫夭用傷勢做借口,沒去觀荷殿參加宗政無憂最後的選妃盛宴。

    遣退了所有人,她一個人坐到院於裡的長廊下,身邊有一顆不算大的石榴樹,樹上的石榴花有一部分顏色有些枯敗風一吹,那沒了生氣的花朵便落了下來,萎靡在她的手上,如同美人遲暮之景。

    她背靠著廊柱,望向重重樓閣之外的一處,眼神飄渺無依。

    主子,您怎麼起來了?

    說話間,泠兒已經朝她走了過來,漫夭淡淡笑道:「你不是最喜歡看熱鬧嗎?怎沒去聖蓮苑」,

    泠兒道:「已經結束了。」

    漫夭微愣,這麼快便結束了?才不到牛個時辰。他終於要有自己的妻子了,宗政無憂會選誰呢?

    她看著手上開敗的枯萎的花瓣,那深褐的顏色襯著她略顯蒼白的肌膚,愈發顯得格外的淒涼哀傷口她眸子半垂,眼中黯淡了光彩,不覺就攢緊了手心,喃喃地問出了聲:是「孫小姐麼?」那個千方百計想給她難堪的女子,無非就是為了宗政無憂。應該是她吧,臨天皇中意的人,也是那群女子中的翹楚。

    泠兒看在眼裡,搖頭道:「不是。」

    漫夭怔了怔,沒有抬頭。他沒選孫雅黎?那他選的是哪家的女子?

    她把眼垂得更低,幾乎瞌上,緊緊抿住了唇,她怕自己還會問出聲。

    不管他選的是誰,都與她沒有關係了。她握著自己的手,六月的天氣,她手心冰涼。

    泠兒繞過廊柱,轉到她身邊蹲下,仰著頭看她,似有所思。

    主子,離王……誰也沒選。」

    漫夭身軀一震,驚詫抬眼,不由自主的脫口問道:「誰也沒選?為什麼?」就算他不肯選,臨天皇也不會答應的。

    這場選妃宴和以前不同,且不說有寧干易在場,單就文武百官為了自家人能爭得離王妃的位置,必定都做了很多功夫,況且又經過了昨晚幾個時辰的明爭暗鬥,若是宗政無憂突然改變主意不選了,那豈不是相當於戲弄了所有人,一下子將朝臣們得罪了個乾淨?

    泠兒面帶疑惑道:我也不知道原因。反正當時有一位小曲準備唱歌的時候,離王突然出手制止了。他說,很無趣,浪費他的時間,還讓人拿了象棋來,說誰能與他對棄一局,他就選誰做他的妻子。」

    漫夭的心輕輕顫了一顫,象棋?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女子根本不可能有人會。他這麼做,明顯是連應付的心都沒了。他若是一開始便無心選妃,為何又要辦這個選妃宴?

    泠兒又道

    那些小姐們哪會下象棋啊,認都不認識。後來有一位大臣說『聽說雲貴妃年輕的時候擺過一盤棋,那是一種世人都沒見過的棋,會不會就是這個?」

    漫夭問道

    然後呢?」

    泠兒道:「大臣們在底下竊竊私語,認為離王是故意?難,心裡有氣又不敢發作,面色都很難看。臨天皇叫人送塵風國王子回去休息,讓大臣們都散了,命所有宮女太監都退到十丈以外,」

    退到十丈以外?臨天皇要做什麼?他這回是真動怒了!

    泠兒,你再去瞧瞧。快去。」

    白刺刺的日光照在湖面上,湖水隨風而動,蕩起波潮,折射在半敞的大殿之中,晃得人眼睛疼。

    此時的觀詩殿,方圓十丈之內,只剩下臨天皇與宗政無憂父子二人。

    臨天皇走下龍椅,緩緩來到宗政無憂面前,他雙眉如劍,緊皺著,眼中怒氣橫熾,緊緊盯著宗政無憂,胸口不住地起伏。

    宗政無憂卻是鎮定悠閒的坐著,自顧自把玩著手中的一枚黑色棋子,完全無視立在他前方怒容滿面隨時都會發作的帝王。

    光、光、光!!」

    臨天皇大手一揮,一陣辟啪碎響便在這寅靜的大殿傳將開來。白玉棋盤猝然被掃到堅硬的地上,種成了數瓣,盤中的棋子四下彈濺。他仍不解氣,又飛起一腳,相隔在他們之間的桌子整個被掀起,橫飛了出去。撞到雕花柱子上又彈了回來,木架四散,木屑飛揚。

    青花杯壺碎裂,茶汁茶葉撤了滿地都是。

    宗政無憂這才抬眼,那眼光冷冽懾人,臨天皇一怔,他定定地望住眼前他一生中最心愛的女人留給他的唯一的孩子,眼中痛怒交加,如波濤洶湧般在心中翻滾蒸騰著,怎麼壓也壓不住口他質問道:『你從始至終,根本就沒打算選妃,是不是?!枉朕為你操碎了心,你卻戲弄於朕!你到底要致你父親的顏面於何地?

    宗政無憂神色淡漠道我何時戲弄你了」

    臨天皇愈發氣道:你明知這棋無人會下,還搖出來當做選妃的條件!你敢說你不走事先盤算好的?

    宗政無忱挑了挑眼角,不置可否,淡淡的垂了眼簾,遮住了眼中一閃而逝的傷痛。誰說無人會下?那個女子與他旗鼓相當!

    臨天皇見他不吱聲,便當他是默認,心中更是氣怒難平。猛地一把將他揪了起來,沉痛喝道:你無話可說了」,

    宗政無憂揮手打掉他的手,冷笑一聲,道:「是又如何?」他從不會向別人解釋,更不會向眼前的男人解釋什麼。

    你,你!!臨天皇氣得身子直顫,話都說不出來。他直覺地抬手想狠狠教訓這個不明白他作為父親良苦用心的兒子,可那隻手剛剛抬起,便舉在半空僵住口那樣一張肖似雲兒的臉,叫他如何也拍得下去。

    宗政無憂冷冷地望著他,笑得諷刺之極。他倒要看看,這個人,到底下不下得了手。就在這時,大殿門口有人急急叫道:『別別別!父皇息怒,有話好好說,您可干萬別動手啊」九皇子在園子外頭聽到這閣樓裡的巨大響動,怕出事,終歸是不放心,就悄悄潛了回來。一見這架勢,就被嚇到了,什麼也顧不上,便衝了進去。

    臨天皇一看見九皇子,可算找著出氣筒了,沉聲喝道:誰叫你進來的?」九皇子連忙道:「兒臣不放心父皇和七哥……」

    滾!」臨天皇聽也不聽,一記蘊含強勁內力的掌風便揮掃了過去。九皇子大驚,不敢硬接,只能迅速地躲開,仍被那掌風的餘勁掃中,飛撞到牆上,他哀叫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宗政無憂臉色一變,隱有怒色,道:你別總是拿他出氣!你別忘了,他也是你的兒子!你既然不喜歡,就不該做下那荒唐事。」

    臨天皇瞳孔一縮,為一夜酒後風流,他曾經小心翼翼,生怕事情傳出去被雲兒知道,若不是直到那女人生產時他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他一定不會讓這個孩子降臨人世。九皇子按著胸口,站起來,眼光悄然暗淡,卻依舊笑得沒心沒肺。父皇什麼時候當他是他的兒子了?!他只是父皇一夜荒唐後的產物,他一出生,便被父皇賜死了他的母親,他被一個宮女帶著,那個時候,誰知道這個國家還有他這樣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皇子?在這皇室,一個死了母親,連身份都不能正的皇子,活得連個宮女太監都不如,直到他遇上七哥。在那時候小小年紀的他眼中,七哥就是仙一般的人物。他死皮賴臉的要跟著他,從未有過的倔強。

    是的,到現在,他仍然連一個名字都沒有。如果不是因為七哥的關係,父皇恐怕連他排名第幾都不知道。九皇子揚唇笑道:七哥,我沒關係。父皇,七哥不是存心戲弄您。這世上,確有女子會下象棋。」

    臨天皇一愣,脫口問道:「誰?」九皇子道「璃月,哦不,是容樂長公主!

    臨天皇身軀一震,目光犀利而深沉,轉眸問道:無憂,老九說的,可是實情?」

    宗政無憂薄唇緊抿,彷彿不曾聽見他的問話,只對九皇子道:「老九,你先出去。」

    哦。」九皇子點頭離開,頻頻回首,仍日有些不放心。

    臨天皇微微發怔,容樂長公主為何會下象棋?無憂,莫非她」

    宗政無憂沉聲打斷道:,你什麼都不必問,我不會回答。你也別打她的主意,否則,我不會柚手旁觀。」他的神色有多堅定,他的口氣就有多強硬

    臨天皇這回側沒說什麼,反而慢慢平靜下來。暗道難怪無憂對她這般特別!原來如此!

    臨天皇歎了一口氣,無奈道無憂,倘若你當初不跟我置氣,直接娶了她,現在也不會有這麼多的事。你自己也不會這麼痛苦!你每次都刻意跟我作對,從來都不理解我的苦心。,

    宗政無憂撇開頭,窗外陽光灼熱,焦烤著大地,如同他備受煎熬的心口他也曾不只一次的想,披如當初他順從一次就那一次,娶了她,他們就不致落到這般田地。

    臨天皇看了看他的側臉,那眉眼間不易覺察的傷感多麼的熟悉,就如同他從前不被原諒的無數個日夜裡的暗自神傷口他不覺心頭一凜,正視著他最疼愛的兒子,聲音中多了幾分嚴厲,道:這樣也好,你本就不該有愛情。快快忘了她,不然,遲早有一天,她會成為別人要扶甚至是控制你的籌碼。你是未來的皇帝,不能有任何弱點,以免將來在江山和愛人之間兩難。

    我幾時說要做皇帝了?宗政無憂冷目相對,斷然道:「你的江山,我從來不稀罕。我的事,也和你無關。」

    臨天皇雙目一瞪目光堅決,痛聲道:「你不稀罕也得要,這個江山,斷送了我和你母親的幸福,只有你」才有資格繼承它!」

    宗政無憂一聽「母親,二字,心中一陣抽痛,嗓子如被人戈了一刀,突然就變得有些啞,不要跟我提母親!斷送我母親幸福的「不是江山,而是你!你別想推卸責任,那會讓我母親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我也不需要繼承江山的資格,我,「不想成為和你一樣的人。」

    他刻意避免著提及另一個會讓他痛到極致的敏感話題他母親的死。但這並不代表他能控制得了自已不去想。

    空氣頓時凝重,一股濃烈徹骨的悲哀充斥在他們父子二人的心底。

    臨天皇眸光劇痛,望著他,久久沒再做聲。每次提到他心愛的女子,必然會引發他們父子兩心底最深沉的痛處,然後,便是窒息的沉默。

    周圍一片安靜。

    過了許久,臨天皇轉身走回龍椅,緩緩坐下,語聲平靜而堅決,道:」如果你想讓容樂長公主好好的活著,那就早此做好當太子的準備。太子妃的人選,就定孫雅黎。孫丞相乃文臣之首,你娶了他的女兒,就等於獲得了一半朝臣的支持!」

    你威脅我!宗政無憂冷冷道。

    臨天皇道隨你怎麼想吧。」

    宗政無憂冷笑道:你別忘了,她是和親公主,也是手握三軍的衛國大將軍的夫人!你要動她,除非你的江山不想要了!」

    臨天皇深沉一笑,你也別忘了,朕若想讓一個人從這世上無聲無息的消失,有的是辦法,不必大張旗鼓!所以」,無憂,你別逼我!」

    是你別逼我!」宗政無憂眼光如刃,語氣含冰,決絕道:你敢動她,我會毀了你重逾生命的江山!」

    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火藥味,時光似乎一觸即絆。外面陽光熾熱,殿內二人心涼如水。

    兩人對峙良久,依舊各不相讓。

    臨天皇最終皺眉歎了一口氣,語聲倒是柔和了仵多,過幾日就到了你母親的忌日,你好好陪她說說話吧。來人……」十丈開外的宮女太監們聽到帝王傳喚,慌忙跑著上了閣樓,恭聲聽旨,傳朕旨意,離王目無君上,本應重懲,但念在他曾對社稷有功,又有心悔改,現罰其一年棒祿,即日起,去思雲陵面壁思過三月。不得有誤。」

    宗政無憂譏嘲而笑,冷冷地哼了一聲,便拂袖離去。

    臨天皇望著宗政無憂的背影,皺緊了眉頭,憂心忡忡。他總是用無憂身邊的人逼著他做不願做的事,就是為了讓他明白,不能給別人抓住弱點。本以為無憂已經鍛煉的夠冷漠無情,卻不料,一不留神,他竟有了這樣一個足以致命的弱點!

    下午的陽光愈發的焦灼,曬得地面發燙,讓人的心無端的煩躁不安。

    漫夭站起身,在長廊裡慢慢走了幾困。

    主子,有消息了!」泠兒一路小跑著過來,額頭上都是汗,「臨天皇下了旨,罰離王一年薪俸,去思雲陵面壁思過三個月。」

    漫夭蹙眉,這大概是宗政無憂第一次被責罰!以他的性格,怎會甘心認罰?那他什麼反應?」

    泠兒道:「離王沒反應。既沒領旨,也沒反抗,就那麼離開了聖蓮苑。

    漫夭重又坐下,凝眉沉思,他不反抗,便是認了!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認了罰?

    泠兒猶豫著問道:主子,您在擔心離王嗎?」

    漫夭心底一震,她在擔心他?她怎麼會擔心他呢!連忙斂了心神,清冷淡漠的一笑,「我只是閒著無聊罷了,隨便問問,打發點兒時間。」

    這時,一個宮女進來稟報道夫人,冷侍衛求見!」

    漫夭回頭,見園子門口立著不芶言笑的冷炎,不禁微微一愣,「請他進來,冷炎走近,在十步外停住,面無表情的行禮,道:「公主,我家王爺請您去一趟。」

    漫夭心頭一跳,這個時候,宗政無憂請她去做什麼?他不是要去思雲陵麼?漫夭蹙眉想了想,問道:「離王找我,「所為何事?」

    冷炎道:「屬下直管請人,不問別的。」說罷讓開道,做了個請的手勢,似乎她若不去,他便會用強硬的方法帶她去見。

    真是個冷木頭。泠兒小聲嘟囔了一聲,附在漫夭耳邊道:「主子,要不要我去找將軍回來,讓把陪您一起去,

    漫夭搖頭道:不必了。將軍沒回來,自然是有他自己的事要辦。等他回來,你跟他說一聲便是。」說罷便跟著冷炎離開。

    冷炎走路極快,漫夭跟的有些吃力,一走快了傷口便會疼。不一會兒,額頭已佈滿了細汗,她也沒叫停冷炎,知道叫了也沒用。

    她一路都低著頭在心裡猜測,宗政無憂叫她來到底要做什麼」

    拐過幾個園子,這路這景看上去都十分熟悉。隨著冷炎進了一個寬敞的園子,園子裡楊柳拂岸,白蓮齊放,原來是扶柳園。

    岸邊成蔭的柳樹下,男子一身白衣,背靠著樹,眼眸半合,神情倦怠慵懶,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個白玉棋盤。遠遠看上去,像極了一個偷懶的神仙

    冷炎進了院子便隱了去,於是,周圍再無旁人。

    漫夭放慢了腳步,緩緩走到他對面,輕輕落座。

    你來了!」宗政無憂像是跟一個多年的老友打招呼,平靜極了。說完他才睜開眼,那眼中密佈的血絲,彷彿數夜不眠的遺證。

    漫夭移開目光,淡淡地「嗯,了一聲。這樣的情景,她平常的那些保持距離的官方客套話都說不出來了。

    望著桌上楚河漢界兩邊的棋子各歸其位,她有些發怔。泠兒說觀荷殿傳出棋盤被砸的聲音,為何這裡還有一副。大概是他上山之前早已計蘇好的?他料到臨天皇會發有些一著,所以多備了一副。

    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她拿出昨晚九皇子給她的白玉瓶子,遞了過去,盡量用平淡的。吻說道:「謝謝你的藥,效果確實很好。」

    宗政無忱沒接,甚至都沒看上一眼,只神色漠然道效果好就收著。陪我下盤棋,算作你的謝禮。

    這是他捫自分別過後,最平靜的一次對話。

    漫夭收回手,輕輕點了點頭。

    靜謐的園子,除了淺淺的風聲之外,便只有偶爾響起的落子之聲,極輕極輕,彷彿怕稍重一點,便驚擾了誰人那不為人知的心事。

    空氣中瀰漫著似懷念又似傷感的淺淡的氣息,那些朝夕相處,那些雷打不動每日一局和棋的日子,隨著每一子的落下,變得愈加的清晰,彷彿就在昨日。

    歲月如洪流一般捲走了那些美好的感覺,只留下了斑斑刺痛人心的記憶

    宗政無憂的目光越過棋盤緩緩上移,看向那雙明澈聰慧的眸子,不論何時何地,不論過去還是現在,也不管她對面坐的是誰,她下棋總能金神貫注,動一子而觀全局。

    漫夭等了一會,見他無意識的握著棋子,半響都沒動靜,便抬眼,目光對上的一瞬,那幽深冷漠的眼底掠過的悲傷和溫柔讓人疑似看花了眼。

    夏日的風,幾分炎悶,幾分清爽,混合著池水的潮氣,以及白蓮淡淡的馨香,輕拂過他們的眉梢眼角。她比然回到了那些靜好的歲月,他也如此刻這般握著棋子,時不時抬頭看她,眼底隱現溫柔之色。她有瞬間的比惚,不知怎麼就叫出了那個名字無憂,該你了。」

    說完她驚得心中狠狠一顫,她竟然在分別一年後的今天還能叫出他的名字!他曾經傷她那樣重,那樣欺騙利用過她。她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對上那雙眼。

    宗政無忱身軀一震,手中的棋子一個不慎滑下指尖,滾落在地。他懵然不知,眼光倏然熾烈,望著她,道:「沒想到在我思過之前,還能聽到你叫我的名字。阿漫」,

    離王殿下,漫夭突然打斷他,不想聽他說下去,她偏過頭,面上神色淡然平靜,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她彎腰檢起地上的棋子,遞到他面前。彷彿在糾正之前的錯誤般,又道:「離王殿下,該你了。」

    宗政無憂眸光一頓,那眼中的熾烈光芒像是被重錘一擊,砸碎開裂,四處褳散開來,復又變得冰冷。

    一句隨後跟上的『離王殿下」令他心涼如水,無以復加。

    他拿起棋子,修長的手指在烈日的照然下白的發青,他忽然咳嗽了一聲,隱隱覺得喉頭有一絲血氣。他強自嚥下原來,人的內傷,也可以是這樣一點一點忍出來的。

    宗政無憂重又將眼光放於棋盤,隨手落下那枚棋子,早已忘了先前的佈局。

    就是那一子,打破了一直以來的和棋局面。

    幾起幾蒂,勝負已然分曉。

    漫夭看著那局棋,有些錯愕。就這樣簡單,便結束了?!才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以往他們一局棋需要那麼久那麼久。

    宗政無憂自嘲一笑,那笑容竟有幾分慘然,他抬頭,直直地望向她,似要望進她的心甚至是她的靈魂。

    漫夭默然回視,壓下心頭的悵茫,抿著唇,兩人都沒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宗政無憂似是喃喃自語,聲音很輕,帶著幾許自嘲,幾計飄渺茫然,他說:「我輸了!」

    在心愛的人面前,褪去了冷漠偽裝的言語,像是風的歎息,憂傷而綿長

    他說:他輸了!

    漫夭心底巨震,詫異不已。

    他是那樣驕傲而自負的人,這樣的三個字,對他而言,要說出口,是多麼的不易,但他終究還是認了!其實從一開始,他就已經輸了!

    那一次次小心謹慎的彼此試探,那些算計和利用,他總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他自以為只要是他想要的便逃不開他的手心口可是,那個時候,他不知道,愛情不容算計,真心不可利用!

    他在那些日子裡亦真亦假的情感之中,不知不覺投入了全部。而她,一直是被動的,防備著,保持著清醒,總記得為自己多保留了那麼一分。雖然她會痛,但她勇敢的承受了那些痛,並理智的封存了自己的感情,設下連環的計謀決絕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在事後才驀然驚覺,情已深陷,再也走不出去。

    這一場無意識的情感較量,他慘敗而終!她心裡已經有了另一個人,他還能為她做此什麼?

    宗政無憂緩緩站起身,撐著石桌的修長的手指,彷彿褪去了那些堅韌的力道,更加顯得白如紙。他慢慢地走過她的身邊,風揚起他毫無束縛的長髮,掃過她略顯蒼白的臉頰。

    漫夭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似是還沒從他的那句話中緩過神來。

    宗政無憂從袖中取出一把精緻的墨五折扇,放到她面前,說道:「收好它。也許將來時你有用。」

    漫夭還來不及問什麼,他就已經離開了。

    她沒有回頭去看他的背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望著棋盤,怔怔發呆。心口傳來陣陣苦澀的痛感,她突然不明白了自己,到底都是在做此什麼?

    半響之後,她才拿起那柄折扇。

    墨玉的質地極好,觸手光滑,冰冰涼涼,玉骨一側,雕有夔紋,夔張著口,尾上卷,有海嘯龍騰之勢。整體與九皇子的那柄折扇除了顏色之外,其他相差不大,只明顯比那個看上去更顯得尊貴和神秘。

    這柄折肩應該和無隱樓有關係,可宗政無憂為何要讓她收著?他究竟是何用意?

    她拿著墨玉折扇往回走,一路眼神楓茫,心緒極亂。耳邊似乎還迴盪著他的那句……我輸了。

    一場籌備良久聲勢浩大的選妃盛宴就這麼結束了,無論是臨天皇還是離王,又或者塵風國王子,以及文武百官們,原本對這場盛宴所寄予的厚望終究是全盤落空。究其原因,也不過是因為一個女子而已。

    漫夭隨傅籌回了將軍府,一切又重歸平靜。

    寧干易來看過她幾次,說是再逗留一個月,賞盡山水,才會回塵風國。因著上一次的刺殺事件,臨天皇為保證他的安全,明處暗處都派了大量的高手護衛,並給了一月期限,命倭籌全權負責調查這起刺殺案的幕後主使。

    又過了幾日,漫夭傷勢已無大礙,宗政無憂的藥果然走非同一般。傅籌這段日子早出晚歸,雖然每晚都來清謐園歇息,但兩人說過的話加起來卻不超過十句。他總是在她睡下之後才進屋,喜歡從身後抱住她,動作異常輕柔。她偶然半夜醒轉,會聽到身後傳來輕淺的歎息。

    這日早晨,趁太陽還未升起,她帝著泠兒在府中閒走。

    泠兒,蕭煞近來還去軟香樓嗎?樓裡的那個姑娘,你可見過?」

    泠兒點頭道:他還是每天都去。那個姑娘名叫可人,我去找過她,但是那裡的鴇母說,她不接客,所以我沒見著。」

    漫夭問道不接客?因為蕭煞?還是你給的銀子不夠多?」

    泠兒面帶疑感道:不是,我掏銀子,那鴇母根本不看銀子多少。而且,她還認出了我的身份,叫我別多事。」

    漫夭心中一凜,面色卻是如蕾。一個青樓的姑娘不接客,青樓的老鴇不看銀子,還輕易的識破了泠兒的身份,她正凝眉細細思索,忽聞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聲音不大,但是嗓音嘶啞,且壓抑而絕望。

    她皺眉,問道:「是誰的聲音?」

    泠兒茫然搖頭,她們繞過院牆,循著聲音而去,見到一個土了鎖的院門。她縱身一躍,輕巧地進了院子。

    那是一個簡陋到極點的院子,地處偏僻,園中林木深深,小道狹窄彎曲,路面高低不平。茂密的樹枝橫豎交叉,像是一張緊密的大網,遮擋了她們頭頂的陽光。

    漫夭緩步前行,那嘶啞的叫聲越發的清晰入耳,令她走在密林間,有股陰森之感。

    主子,將軍府怎麼還有這樣的地方啊?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叫得這麼恐怖!」泠兒緊跟在她的後頭,輕扯著她的衣角。

    走過密林,來到幾間破日的房子跟前,房門緊閉,但沒上鎖,她輕輕一推,只聽門發出吱,的一聲便開了。

    屋子一間套著一間,發黃的牆皮大塊的脫落,落了一地的斑駁。

    屋裡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她穿過三道門,越往裡邊越是黑暗。屋裡所有的窗戶都被人釘死,一點縫隙都不留。

    走進最後一間,一股濃烈刺鼻的腥臭之氣撲面而來,她直覺地皺眉,頓住腳步,屋裡漆黑難辨。

    泠兒掩住口鼻,忙拉了她一下,輕聲道「主子,我們出去吧。」

    漫夭沒做聲,視線漸漸清晰了少許。周圍的牆上似乎桂著許多的凶器,各種各樣,應有盡有。

    她忽然明白了,原來這便是府中的刑房!難怪那天,那幾個丫頭一聽說要被送到刑房,臉色慘變。

    自從她進屋之後,那叫聲便停止了。

    她拿起一旁的火石,點亮牆上的火把,便看到了窩在前方地上的一個人

    或許,那已經不能叫做是人,而是一團模糊的血肉。那人周圍的地上,新日血跡,褐色斑斑。

    泠兒驚叫一聲,顫著聲音道

    主,主子」他,他是誰啊?是死人還是活人?」

    漫夭鎮定地拍拍她的手,往前走了幾步,問道:你是何人?」

    地上的人費力抬頭,凌亂的頭髮幾乎遮住了他的整張臉,只那一雙透著不甘的絕望的眼睛,透過髮絲的縫隙望了過來。彷彿被掌破了喉嚨般的嘶啞的聲音,極度虛弱道:夫人,「不認得屬下了?」

    這聲音,似乎有幾分熟悉。漫夭心間一震,不敢相信地試探問道:「項影。」

    那人乾裂的嘴角掛著深褐色早已凝固的血絲,慘笑一聲,讓人寒毛直豎,「難為夫人還……還記得屬下。」

    漫夭立刻上前,伸手撥開他面前的頭髮,手微微一顫,那張曾經泛著陽剛氣的面容,此刻早已瘦的不成人樣,面色蠟黃,發如枯草,雙目絆濁,了無生氣。但仍然能分辨出來,確實是傅籌的貼身侍衛項影!

    漫夭皺眉,問道:你怎會在這裡?還弄成這般模樣?」他不是傅籌身邊最得力的下屬嗎?

    項影無力的垂著手,眼神絕望,無力道

    因為清涼湖……屬下護主不利,致使夫人險些喪命……將軍命人……挑了我的手腳筋,讓我在這裡……思過。」

    漫夭震住,竟是因為她受傷一事,傅籌便將自己的親信這般懲罰!傅籌有那麼看重她麼?還是傅籌本人天性殘暴,不容許別人有一點點的失誤?

    其說是思過,不如說是等死。他身上血肉漬爛,手腳不能動彈,而他身邊遠遠放著一個碗,那碗的周國撒的全是飯菜,已經散發出霉臭味,想必是他手不能動,用嘴去夠著吃,才灑了出來。

    她蹲下身子,檢查他的經脈,發現並未全部被挑斷,只要不過太長的時間,還有修復的希望。

    傅籌的懲罰果然是夠殘酷,像項影這樣的人,光是身體上的痛苦應該不足以令他崩潰,反而是這種為他保留一絲希望,讓他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休驗絕望來臨的滋味,那才是最折磨人心的方法。

    漫夭轉頭吩咐道:泠兒,去叫人請最好的大夫來。再讓人抬項影回他的住處。」

    哦。」泠兒應下便出去了。

    項影身子一顫,十分震驚地望著她,此時他的眼中,她就像是救世的仙子,超脫凡世的美更是令人炫目。他無神的雙眼漸漸燃起一絲光亮,明滅不定,似是不相信她會救他,或者他是不信她救得了他。一直以來,只要是因受罰而進了這間刑房,從來沒有人可以僥倖活著出去。他也沒有奢望過將軍會對他例外。

    那一霎那,他眼中閃過無數的情緒,有頻臨絕望邊緣看到一絲希望的期盼,也有害怕希望過後是更深的絕望。他其實不怕死,但他害怕這樣的死亡方式,太過漫長的煎熬。

    他顫抖著聲音,說:「夫人,將軍……是不會同意的。

    漫夭安慰地笑道:你放心,既然是因我而起,我自然不會置你不顧。

    看守這園子的下人很快便來了,一進屋就對漫夭恭敬道:「屬下看守不利,竟讓夫人進了這等不樣之地。屬下等人實在該死!還請夫人速速離開口

    漫夭沒立即開口,只凝目掃過他們一眼,那目光犀利無比,過了半響,才道:「你們送項影回他住處,等將軍回府,我自會跟他交代,不會累及你們。」

    那幾人相互對望一眼,齊齊拜下道:夫人恕罪!將軍有命,進了這裡的人,除非有將軍的親口赦令,否則,擅自放人者,與這裡的犯人同罪。」

    大膽!」泠兒大聲喝斥,「你們也不看看我家主子是誰!與犯人同罪?給你們一百個膽子,看你們敢不敢動我家主子一根汗毛?!你們知不知道?項影之所以被罪得這麼重,就是因為他沒保護好我家主子。你們竟敢公然違抗主子的命令,你們長了幾顆腦袋?」

    下人們一聽,面上掠過一抹慌色,頭低低地垂下,不敢做聲,也不敢同意放人。項影是什麼人,那是將軍身邊的親信,只因為保護夫人不利,便被這般懲罰,可見夫人在將軍心裡的重要性!

    漫夭雙目凌厲,沉下面容後威嚴十足,語聲低沉,顛具氣勢道「我說過,將軍怪罪,自有本夫人擔當!」說罷見那幾個人似還在猶豫不決,便冷冷道:「怎麼?你們是在等本夫人親自動手嗎?

    夫人息怒!屬下不敢!那幾人連忙拜了幾拜,速速將不能動彈的項影抬了出去。

    這晚,傅籌回府時間較前此天早了許多。

    她用過晚飯,坐在園子裡乘涼。傅籌更衣後,坐到她對面,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似在等她說點什麼,可漫夭就是不開口,像沒事兒人似的,隨手從袖子裡掏出一柄折扇,自顧自地扇著。

    傅籌眼光一掃那折扇,溫和的眸子微微一變,不動聲色地問道『容樂,你這扇子,「很特別,哪裡來的?」

    漫夭這才發現自已拿的竟然是宗政無憂給她的墨玉折扇,她輕輕合攏,淡淡道『別人給的。

    傅籌望著那王骨上雕刻得胡栩如生的夔,眸光幾轉,胸口竟一陣發澀。他垂了眼簾,聽似平靜地「哦了一聲。

    漫夭收了肩子,放進袖中,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將軍,我想跟你要一個人。」

    溥籌溫和問道:『可是項影?」

    是。」她就知道,她讓人放了項影,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侍籌連猶豫都沒有,便應了聲:「好。」

    漫夭一愣,沒料到他竟這麼爽快就答應了。

    傅籌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溫柔一笑道你嫁給我一年有餘,難得今日肯開口跟我要點什麼,我,為你破一回例又如何?別說是一個人,就算是整個將軍府,只要是我能給的,我都會答應。」

    他忽然身子往前傾,伸手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他定定地看著她,眼中竟有蕩漾人心的柔情,又道:「只是……容樂,你何時……才會把我也要了去?

    漫夭神色一僵,不自然地別開臉,『將軍說笑了。」

    就當我是說笑吧。」傅籌鬆開她的手,一向溫柔的笑意融合了幾分苦澀。他這樣一個掌握著國家生死存亡的將軍,揮手間可令天地變色江山逆轉,時著遍地的鮮血和死屍,他可以面不改色毫不在意,可是誰能想到,他會在每晚對著枕邊人,苦苦猜測著那個安靜地任他抱在懷裡,心卻跟他隔了天涯海角那麼遠距離的女子,她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那一晚的月光格外的明亮,透窗照在清謐園寢閣的地面上。她依然面朝著裡邊側躺著,傅籌在她身後樓著她的腰,聽著她漬淺而均勻的呼吸,清楚的知道她沒睡著。

    他的目光越過她,望著她手邊的墨玉折扇,胸腔內似有什麼在急劇奔騰著,任他怎麼也壓制不住。

    他重重地閉上眼睛又睜開,突然支起身子,一把將她扳了過來。

    漫夭還來不及細想,已被他猛地吻住了唇,她不禁心中一驚。

    這一刻的傅籌讓她覺得那樣陌生,她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也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會忽然變得這麼狂躁,一改平日的溫和,他的吻,狂熱之中夾帶著怒氣,彷彿在跟誰賭氣一般,像個任性的孩子。

    他急切地一把撕裂了她的衣裳,翻身壓了下來,漫夭一下慌了神,直覺地用力椎他。

    傅籌抬頭,那溫和的眸子此刻異常灼熱,英俊的面龐充斥著濃烈的渴望,她非常請楚那走在向她傳遞著怎樣的一種訊息。

    將軍……」

    容樂」傅籌打斷道:「我不是聖人。」

    漫夭身軀一震,愣愣地望著他。他是那樣溫和的人,發作起來,實在出乎意料。

    侏籌拿過那肩子,握在手中彷彿要捏碎般的力道,心中有一團鬱鬱之氣在迅速擴張,「這些天,你就是抱著它入睡嗎?你可曾有半分顧及到我的感受?就算你,「不愛我,可我到底是你的夫君!你可有想過,我,也有尊嚴,「有真心!」

    他眼中深沉的慾望背後,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傷痛表情。

    她微微訝開,對著這樣陌生的傅籌,她忽覺喉嚨發緊,那些可以用來婉拒或是瓣解的話,她一句也說不出。

    她偏側過頭,喘勻了呼吸,聲音幽寧而靜遠,淡漠疏離道:將軍的真心,還是留給該留的人吧。我受不起!!

    傅籌眼光一暗,用手圓住她的頭,迫她與他對視,「是受不起,還是不想要?」

    避無可避,她便直視他,坦然道『既受不起,也不想要。」

    傅籌指尖發冷,她連一句安慰他的謊言也不肯說。「我就那麼不如他嗎?」

    漫夭平靜道:「不是你不如他,而是你我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係,你心裡比我更清楚。我無意踐踏將軍的尊嚴,而我們,也不適合談論真心。至於我這副殘軀,「將軍若是真想要,又不嫌棄,那就「拿去罷。對我而言,這不過是一副皮囊,罷了。」

    她推拒的手慢慢滑下,緩緩閉上眼睛,默默等待著迎接她的狂風暴雨。

    夜,靜謐極了,她面上鎮靜無波,心中卻早已慌亂無措。

    等了許久,預料中的風暴沒有到來,她身上的男子一點動靜也無,既沒有粗暴地撕裂她的衣裳,也沒有對她怒容相向。

    她強壓住心中的不安,依然緊閉著雙眼。

    傅籌就那樣定定地望著她,先前狂熱的氣息漸漸被傷感所取代,聽了她過分清醒而平靜的話語,面對她一副壯士斷腕般的表情,他忽然想笑,也真的笑了,眼中卻是悲哀一片。

    怎樣的開始,便決定了怎麼樣的結局。

    他一個翻身坐起,隨手抓了件衣裳,打開房門,揚長而去。

    砰!」

    那關門的震響直直地震到她心底裡去,她睜開眼,眼角乾澀無比。

    隨後的幾天,傅籌沒再踏進清謐園,她的日子還是照日的過。

    泠兒遠遠站著,看著漫夭幾次欲言又止。

    漫夭頭也不抬,淡淡道:「你什麼時候也學會察言觀色了?有什麼話就說吧。

    泠兒這才同道:「主子,您和將軍,「到底怎麼了?那天晚上,你們吵架了?」

    漫夭隨口道:「沒什麼大事過幾日就好了。項影的身體恢復得怎樣了?」

    泠兒道:「挺好的,已經能自理了。」

    漫夭點頭,「那就好。」

    一個下人進來稟報:「夫人,項影求見。」

    漫夭道:「讓他進來。」項影進了屋,在她面前蹺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一點都不含糊

    漫夭揮手讓其他人都退下,才叫了項影起身。項影並未起來,而是抬起頭,挺直了背脊,專屬於男子陽剛之氣的面龐流溢出感激之色,他不善言辭,沒有大篇感激的言語,但他的眼神堅定而誠懇,將他所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喜悅都表達了出來。他雙手一抱拳,語聲沉穩道:「主子對項影恩同再造!從今日起,項影的命是主子的,只要主子一句話,刀山火海,項影「萬死不辭!」

    只有掙扎在如地獄邊緣般的黑暗之人,親身體驗了那種絕望的噬心之痛,才會知道光明的珍貴!

    漫夭注意到他稱呼她為主子,而不是夫人,這代表了他對於今後的立場選擇。她不急著叫他起身,反倒繞著他踱了一圈,再站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她犀利的目光直視著他的眼睛,聲音低沉道:「項影,你要想好。我救你出來,並不是想要你給我什麼回報,我只走念你是個難得的人才,就那麼死了可惜。你不一定非得跟著我,你可以像從前一樣,我是夫人,你是將軍的貼身侍衛,這樣,我時你沒什麼要求。但若是你真的願意認我當你的主子,我會要求你絕對的忠誠,不能有半點的隱瞞和欺騙,否則,我的手段不見得會比將軍好多少。你……可要想仔細了。項影微微一怔,他眼裡的夫人是嫻靜而淡然的,從沒見過她這樣威嚴氣勢的一面。他沒有立即答話,而是垂著眼仔細的考慮。

    漫夭站在那裡不動,定定地關注著他面部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如果他立刻答應並發誓效忠於她,她反而會覺得他輕率,從而懷疑這樣的忠誠是否可信。

    過了片刻,項影抬眸望著她,眼中已然有了堅定的答案,鄭重道:我想好了,我願意跟隨主子。別的我不敢說,但是忠誠,我可以用我的生命來保證。」

    漫夭點頭,項影又道只有一點,我要請主子諒解。

    你說。」

    有關於將軍的一切,以及在此之前所發生過的事,請您不要追問,我不能跟您說。」

    漫夭輕輕佻眉,問道:哦?為什麼?」項影道:「因為今日之前,我忠於的是將軍。我不能因為現在忠於您,就違背我從前許下的承諾。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漫夭嘴角漫出一甜笑意,卻問道「你不覺得矛盾嗎。項影搖頭道『我覺得不矛盾。」

    漫夭道:「將軍那樣對你,你不怨恨他?」項影道:「不。那日出發前,將軍命我一定要護您周全,是我護主不利,沒有完成任務,受罰是應該的。」

    漫夭眸光一頓,想了想,才問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不繼續效忠將軍,而選擇我。你既是將軍身邊最得力的下屬,你應當知道,我除了這些沒有實際意義的虛無身份,其它什麼都沒有,我可能一輩子都給不了你光明的前程。你跟著我,也許永遠都只會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侍從。」項影毫不迴避她的目光,坦然答道:我選擇您,恰恰是因為您什麼都沒有。將軍的身邊,不缺我一個。」

    漫夭一震,她的眼光在他臉上來回的巡視。因為她什麼都沒有,因為她需要一個全心全意效忠她的人,所以,他選擇了她。

    起來吧。」漫夭伸手扶他,收斂了方纔的氣勢,展露一個誠摯無比的笑容,「從現在起,你將會成為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希望你不要辜負我對你的信任。項影,謝謝你!」項影身軀一震,她的笑容像是暗夜中的燈火,瞬間點亮了一個世界。

    漫夭笑道去休息吧,等過幾天養好了傷,幫我辦件事。」有些事情,她需要弄清楚了!項影拱手低頭,「是,主子」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0:53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3-30 07:52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 真心有多真?

    七月盛夏,天氣愈發的炎熱,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片焦陽之中。

    這日一大早,寧千易讓人來清漫夭去茶園一敘。漫夭心中甚為疑惑,前幾次他都是來將軍府看她!這次有什麼事在將軍府不方便說需要去茶園?而且,寧千易選擇的正好走攏月茶園。

    攏月茶園白天客人不多,漫夭遠遠地一眼便看到一身紫衣的貴氣男子獨自坐在綠咋滿技的櫻花村下。她走過之處,茶園裡的侍人朝她躬身行禮,卻並未上前招呼,這是她以前的吩咐。

    見她到了,寧千易便起身相迎,關懷問道:『公主的傷勢可痊癒了?」

    漫夭回以一笑,道:「勞王子惦記,已經無礙。」

    寧千易笑道:「這我就放心了。都是因為我,你才受的傷,我一直不曾好好說聲謝謝。」

    漫夭無謂道:「王子不必如此耿耿於懷,我說過,我幫你,但不是為了你。我若知道那一劌差點要了我的命,我也許就不會幫你擋了。」她說著便已笑了起來。她不喜欠別人的人情,也不需要別人時時刻刻惦記著她的救命之恩。況且,她救他確實是有多方面的原因。

    寧千易笑著搖頭,這世上,像公主這般特別的女子當真少見,你救了別人的命,還不讓別人心存感激。」

    漫夭隨意淺笑,兩人齊齊落了座,寧千易要了一壺茶,親手為她倒上一杯。公主往後直喚我千易便好,我們也算是生死患難之交,那些客套的禮數,能免則免了吧。」

    寧千易是個爽快人,既無旁人,漫夭便也不做推諉,淡淡應了聲:好

    寧千易望著她,目光灼灼,朗朗笑問:「那我……叫你容樂,還是叫你璃月?璃之通透,月之皎皎……我覺得璃月這個名字更適合你!

    明燦的陽光透過琉璃天窗,灑下一輪淺淺的橙黃,寧千易端著杯子,笑得爽朗而明快,那薄薄的光暈混合著天河銀水般的波紋攏在二人的週身。璃之通透,月之皎皎,不過是九皇子隨意而起的一個名字,到每個人的口中都不盡相同。她比惚記得,曾經也是在這棵櫻花村下,那人說「琉璃目,月華人,女子當如是。她依舊記得清晰,她和那人之間的一切糾纏,似乎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注定了。

    寧千易見她眼神楓渺,望著自己怔怔出神,那眸底神色變幻不定,複雜難言。他不禁心生疑感,訕訕問道:「璃月,我……說錯什麼了嗎?」

    漫夭一驚回神,輕蹙黛眉,他們明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一個似是光明之中的代表,一個如同遊走在黑暗邊緣的地獄之神,她卻只因為一句話而想起了那個人。

    自從上次扶柳園一別,過去的一切似乎在她心裡變得愈發的清晰,她低眉,搖了搖頭,想擺脫那些莫名的思緒,繼而淡淡道:「沒有。名字不過是個代號,怎麼叫都行。」說著掃了眼周困,見沒人跟著他,便隨口問道:」你自己一個人進這茶樓,也不擔心再有人對你不利嗎?」

    寧千易目光炯亮,半開玩笑地明朗笑道這是你的地方,我不擔心。

    這樣聽似簡單的一句話,卻著實令漫夭心中大吃一驚。她目光陡然犀利,莫非,他知道什麼了?細想,最不希望塵風國與臨天國合盟的人是誰?而那日,黑衣人下手極狠,毫不留情,分明是要娶他們的性命,而當他們見過黑衣人首領之後,那人卻一再強調她可以離開,當她意外落湖之時,黑衣男子又緊張地奔至崖邊……結合這一切,要猜到似乎也不是很難。

    漫夭緩緩抬眼,見他笑容坦蕩,眼中並非試探,而是一種透徹的瞭然。她不禁詫異地坐直了身子,重新審視面前豪爽大氣的英俊男子,君子坦蕩蕩,形容的大概就是這樣的人。一個未來的君王,果然不同凡響。既然對方如此坦率,她也無需多做遮掩,知道就知道了吧,若是他有別的心思,也就不會說出來了。

    她沖寧千易微微苦笑,先栓了一個最不敏感的問題,問道:你」怎知這是我的地方。

    寧千易望了眼門口的侍人,笑道「別人進了茶園,會有人上前相迎,打招呼並引到座位,只有你進來之後,他們只行禮,卻無別的動作,這是時待主人的方式。我說的可對?

    這個人的心思果然夠細密,一個不起眼的動作和細節也能讓他看出端倪。漫夭讚許一笑,「還有其他根據嗎?」

    寧千易很認真地環視了四周,那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深深的欣賞和讚歎,「我聽說這個茶園是你親自設計而成,真美!像是仙境。這圓潤如珍珠般的鵝卵石堆砌的明溪水渠,這修剪得宜品種稀少的細枝楊柳,這明璨華貴精緻小巧的琉璃宮燈,這品質上乘的白玉石桌」,放眼整個園子,從地面到園頂,哪怕一個小小的角蒂,無不是精心雕琢,完美到極致,但是這些,都不及你這滿園的彷彿天河銀水側流般的波光水紋,以及明月籠罩為一人而明的絕妙心思,這樣費盡心力,精心而成的園子,已經不走金銀財物可以衙量的,況且你又不缺銀子,又怎會真的捨得輕易賣出去呢?」記得第一次進來這裡的時候,是一個晚上,他當時真是驚呆了,說不出心底的震撼,那時候,他就在想,設計這個園子的人,該是多麼的不一般吶!

    漫夭雙目流光四溢,輕輕笑道:「你分析的,似乎有些道理。」

    寧千易自得一笑,流露出一個王子與生俱來的驕傲和自負。他忽然眼光一轉,往前湊了幾分,很是好哥地問道:我很奇怪,你一個公主,怎麼會懂得這些?」

    漫夭微愣,眸光轉了幾轉,淡淡地笑了笑,低下頭去喝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寧願不答,也不想對這樣一個人用謊言來搪寨。

    寧千易何等聰明,見她不願說,自然也不再問。端起茶,像飲酒般的習慣一口飲了滿杯,隨意的轉移了話題,天南地北,聊了一通,後又道:那日觀荷殿,你雖然傷了自己,但你卻將事情處理得很好,你很聰明,聰明得讓我心折。你的琴彈得也好,超出了我的想像。如果那一曲高山你盡全力發揮,我想,那一定會震驚世人,令你名傳天下。

    漫夭淺淺而笑,嘴角有著一絲不易覺察的苦澀,眉間暗藏的淡淡的憂傷流轉,她輕聲問道:「名傳天下又如何?」能否名傳天下,她一點也不在意。名之所累,何來安穩平靜?她想要的,那樣簡單,可為何難以實現?

    寧千易秸稍一愣,世人追名逐利,總希望能一鳴驚人,名垂千古,誰會去想,名傳天下又如何?能帶來更多的利益?抑或是能贏得更多的尊重和敬仰?

    他望著對面笑意清淺疏離的女子,忽然有些發呆,如果說第一眼對於她絕世姿容的驚艷令他一見傾心:同一日她面時強敵不畏生死救他於危難令他感動;那日選妃宴她自傷身體扭轉時局的聰明才智讓他心疼折服,那麼今日,她超脫塵世的淡泊寧靜,如影隨形的薄涼哀傷,令他感到有些無措。

    他不知道心繫於這樣一個女子,對他而言,究竟是幸,或不牽?一個什麼都不在乎的人,要怎麼才能帶給她幸福?

    漫夭見他半響不言聲,只愣愣看著她,不禁笑道:怎麼這樣看著我?我說的話「很難理解麼?」也是,像他這樣的一國儲君,自然希望名震四方,流傳千古。

    寧千易英氣豪爽的面容微微一動,似是想了一下,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纖細的手腕,漫夭一驚,直覺地收手,卻被他緊緊捏住,她掙脫不得,皺眉不悅道你這是做什麼?」

    寧千易目光灼熱如六月驕陽,將這些天來一直在思考的同題,很直接地問了出來,半點都不帶拐彎兒」璃月,你」願意跟我走嗎?跟我去塵風國,塵風國民風浮撲,沒有臨天國人這許多的陰謀算計,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

    漫夭一怔,凝眸笑問:去塵風國做什麼?

    寧千易眸光璨亮,忽然一改平常的豪爽,小心翼翼地問道:做我的妻子,做我未來的王后,你…願意嗎?」

    漫夭呆了一呆,她只當他開玩笑,很不可思議的輕輕笑出了聲。

    寧千易卻盡數收斂了笑意,定定地看了她片刻,一字一頓,很是懇切的說道:「我是認真的!」

    笑聲遽歇,漫夭眸帶驚詫,她不是不知道寧千易對她有好感,只是,這個世界的男子不是都很看重女子的貞潔麼?博籌的忍辱負重她可以理解為她的身份有利用價值,而寧於易又是為了什麼?帶一個別國的和親公主回去做一國王后,除了有可能為他及他的國家帶來災難之外,還會讓他成為天下臣民恥笑的對象。

    對上他熾熱坦然的雙眼,她的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目光流連在他大氣的面龐,她用極認真的口吻問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以你的身份娶一個有夫之婦合適嗎?就算你不在乎,你的父母,你的臣民,他們能答應嗎?況且,你別忘了,我是啟雲國的和親公主,我的丈夫,是一國的三軍統帥,你考慮過這麼做的後果?」一個未來的國王,應該時刮保持著清醒,不該感情用事。用現實捉醒他,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

    寧千易神色一頓倒沒料到,她一個女子競也能在這麼短暫的片刻,將一切利害關係一針見血的指了出來就。他很鎮定的想了想,方道:「你說的這些,我考慮過。只要臨天皇拿到足夠的好處,有的是辦法賜你一個新身份,但這些都不是最大的問題,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她以為這位只見過數面的異國王子只是一時之間心血來潮的戲言,卻不料他竟然早已深思熟慮。國之安危,他說都不走最大的問題,最重要的是她的意願!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面對這樣的男子,她也會感動。漫夭默默無言的望著他,望著那個有如陽光般的男子,她有剜那間的動搖,如果跟他去了塵風國,是不是就能逃離命運的擺佈,是否就能從此遠離背叛和傷害?遠離勾心鬥角陰謀詭計?

    為什麼」,她這樣問他。

    寧千易專注地望著她眼底埋藏的黯然憂傷以及對命運的無奈和悲涼,他極其誠懇的聲音,說得輕而緩慢,因為你」過得不幸福。」她與溥籌貌合神離,他一眼便能看出來,她與離王之間有過的糾葛以及他們偶爾眼神的碰撞逃避,他也看出了端倪。所以,他才更想帶她走,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臨天國軍事強盛,又有野心,與之合作,無疑是與虎謀皮,但他願意。為一個只有數面之緣的女子做到如此地步,也許會被人說是莽撞,但只有他自已心裡明白,一見傾心,從此魂牽夢縈,他注定逃不掉了。

    漫夭心底一震,靜靜地撫弄著手中的茶杯,白色瓷面上青花的凹凸不平摩挲著她的指尖,杯沿觸手微熱的溫度,一甘一絲地透過指尖的肌膚緩緩地滲進了心底。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異常真誠的對他說道謝謝你,千易。」說完,她方抬頭,變換了一種語氣,很淡很淡的那種。她看著他問道:『跟你走,你就能確定我會幸福嗎?」

    寧千易也是一震,想了想,方道『我能確定的是,我會給你一切我所能給的,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想要的東西,所以我不能確定你是否一定會幸福。可我,「對自已有信心!」

    漫夭聽後,不急於回應。只是將身子往後靠著椅背,淡淡笑道「你能給我什麼。安樂富貴」身份權勢?又或者金銀珠寶。」這聽起來像是不屑的質問,但從她口中說來,卻是將人生大事攤開了認真討論,半點也沒有輕視或是鄙夷對方的意思。

    寧千易自然知道那些東西她不缺也不會放在眼裡,但是不可否認,那些卻是他能給她的東西。他伸出一雙手,去握住她的手,那樣細膩柔軟的觸覺將他的心也浸軟的一塌糊塗,他說:「還有,「我的真心!

    漫夭看著他緊握住她的手,感覺著他手心滲出的細汗,她心中忽有一股暖流劃過,片刻的掙扎猶豫過後,她微微笑道:「三宮六院,美人無數,一個帝王的真心,你認為有多真?」

    寧千易身軀一震,盈滿期望的眼逐漸暗淡了下去。

    他突然沉默了,不是他不能確定自己的心,而是他忽然明白了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那是一個帝王最奢侈最無力承諾的東西,他的父王那樣愛他的母后,但為了朝局,也還是娶了許許多多的妃子。

    他吸了口氣,終於放開她的手,垂眸黯然道:璃月,我,明白了。」明白了她這麼說的用意。這個女子連拒絕的方式都這樣高明!

    漫夭欣慰一笑,有些抱歉,但她只能這麼做。寧千易真的是個不錯的男子,為人坦蕩,做事光明磊落,與他相處,沒有心機不需防備,便不會覺得壓抑,如果他不是未來的帝王,那他應該會是一個很好的人生伴侶。而君王的後宮,絕不是她的歸宿。

    人,大概是因為料不到未來,才會如此肯定。說到底,一切都只因寧千易不是她心裡頭的那個人。

    臨別時,寧千易時她說:「上次刺殺一事,恐怕傅將軍早已瞭然於胸口過幾日我就要走了,如果,你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來找我。」

    他的意思,她明白。漫夭略帶感激地望著他,若有所思道為何,你一點都不懷疑我」

    寧千易朗聲一笑,道懷疑你什麼?懷疑你設局故意接近我嗎?呵呵,有誰傻到鑽進自己的局裡,為別人那麼拚命的?你那麼聰明,你有佈局的智慧和能力,但你不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子。那麼多各人命,看你殺人時的神色就知道了。如果,「如果這些都是你設的局,那我也認了。」

    心裡有些澀澀的感覺,漫夭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一個未來的君王,這般癡,不知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寧千易走了,漫夭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望了眼琴台的方向,那裡撫琴之人早已換了。沉魚如今是這茶園名義上的新老闆,畢竟在風月場上混久了的人,很會處事,大概是在青樓看多了男子的薄倖,很容易便接受了漫夭那種女子應該有自己的生活的獨立思想。從一開始只撫琴,到後來的經營茶園,經過漫夭許久以來的悉心栽培,她也不負漫夭所望,將茶園打理得有聲有色

    漫夭起身徑直去了後園,刖轉過一面玻璃牆,沉魚已經迎了上來,笑道:「王子走了。」

    沉魚較一年前更加嫵媚動人!明媚的眼中也多了幾分商人的精明。經過一年多的相處,兩人見面也都沒有了最早的客套,漫夭點頭,問道,昭雲怎樣了?情緒可有好轉。」自從賞花宴過後,昭雲住進西郊別院,雖然擺脫了逍遙侯府的糾纏,但畢竟人言可畏,加上她整日閒著無事,自然容易胡思亂想,於是,漫夭便讓她來茶園,說是給沉魚幫忙,其實就是想讓她多接觸一些人,以免一個人鑽牛角尖。

    沉魚道:「比剛來的那兩天好很多了,一開始她不愛說話,看見誰都恨不能藏起來才好。現在跟大夥兒相處了一陣子,有時候笑笑鬧鬧,活潑了不少。最近幾日,她在跟老張學習賬務整理。」

    那就好。」漫夭稍稍放下心來,昭雲那麼年輕,不應該一輩子活在不幸婚姻的陰影中。兩人說著已經來到後園管理室,一進屋便見到管賬務的老張正滿頭黑線,無奈地盯著一個粉色裙衫的女子,直歎氣。

    漫夭笑道這是怎麼了?」

    啊,容樂姐姐,你來啦?」昭雲一見漫夭,便笑著歡快地跑了過來,那動作讓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昭雲時的模樣。她畢竟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

    漫夭看了眼桌上凌亂的賬單,再看了看老張的臉色,拉著昭雲的手,問道:是不是犯錯了?」

    昭雲吐了吐舌,低著頭,不敢看老張。那堆賬單,老張整理了一個早晨,結果她硬說要幫忙,然後就越幫越忙。老張礙於她的身份,也不能發作,只能在心裡暗自叫苦。

    漫夭嗔責道:「昭雲,快給老張道歉。」

    老張一驚,哪還顧得上賬單不賬單,兩手慌亂直搖道:「使不得!公主,您折煞小人了。小人哪敢讓郡主道歉啊!」

    漫夭微笑道:「這裡沒有郡主,昭雲來茶園工作,就和大家一樣,沒有身份尊平之分。昭雲,你說呢?」

    昭雲點頭道:「嗯,容樂姐姐說得極是。老張,對不起啊!我下次一定好好理清楚,不會再亂了。」

    不用了,不用了,謝謝郡主的好意。小人自己一個人就理得過來。」老張說罷忙不迭行禮退了出去。

    漫夭不禁輕笑出聲,「昭雲,你在這裡可還習慣?」

    昭雲連連點頭,笑著道:「嗯,我喜歡這裡,沉魚姐姐,還有這兒的每一個人都對我很好,容樂姐姐,謝謝你!

    漫夭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道:「我能幫你的只有這些,剩下的,要靠你自己。不要一直活在過去,人生,還很長!能擺脫桎梏,獲得自由,昭雲,我很羨慕你!」

    昭雲的自由有了,而她的自由,何時能有?

    回到將軍府已是中午,用過午飯,在屋裡小憩片刮,後又看了半日書打發時間。

    天黑的時候,項影便來了。

    漫夭找個了理由把泠兒支了出去,才問道:「查的怎麼樣了?人帶來了嗎?一路上沒被人發現吧?」

    項影點頭道:「主子請放心口人已經帶來了,只是,不管我問她什麼,她都不肯說,我只好把她暫時安排在我屋裡了。

    漫夭道:「好。走,去看看。」

    項影住的屋子一如平常的他本人,收拾得簡潔而乾淨。屋裡除了一件單人床和一個不算高也不夠大的桑子以外,幾乎沒什麼別的東西了。

    漫夭被引著進屋之後,便看到床邊一角昏躺著一名年輕女子,十六七歲的模樣,皮膚白皙,五官精緻小巧,倒是個美人胚子。

    項影上前解了那女子的昏穴,女子悠悠醒轉,一睜眼看到項影,似是受了驚嚇,就欲喊叫,項影眼疾手快,連忙點了她的啞穴。

    漫夭對項影使了個眼色,項影會意,轉身替她關上門,自覺地去問外守著。

    漫夭上前,看了那女子一會兒,只見她杏目睜得大大的,盈滿懼意的雙眼透著不染俗世般的清澈以及未經世事的單純。

    這就是令蕭煞一個勁兒往軟香樓跑的青樓女子可人?漫夭皺眉,心中微詫,這女子怎麼看也不像是風塵中人,更像是遠離紅塵的某座靈山之中孕育出來的清靈女子,單純而美好,讓人很自然的就想好好待她。漫夭蹲下身子,安撫地拍了拍女子微微顫抖的肩膀,露出一個讓人最不易防備的笑容,聲音溫柔親和,道:「姑娘別怕。我請你來沒有惡意,只是想找你聊聊天。我現在解了你的穴道,你別聲張,可以嗎?

    有的人與生俱來便有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那女子看著漫夭的笑容,心中的擔心害怕不自覺就消減了,她眨巴下水靈靈的大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漫夭替她解了穴,扶著她的手在床邊坐下。

    那女子轉頭看了一因,怯怯問道『這是哪裡啊?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是誰?剛才那個人又是誰?她一連串的問題把漫夭給逗樂了,漫夭微笑著解釋道:「這是我家,剛才那人是我的侍衛,是我讓他帶你來的,嚇到你了吧?」

    那女子點頭,眼中忽然又多了許多防備,道:『你讓他帶我來這裡要做什麼?

    漫夭輕輕托起女於的手,指尖不經意就摸了把她的脈門,見她脈搏跳得極慢,似乎隨時都會停下般的速度,不由心中一驚,忽的皺眉道:「你是蕭煞的什麼人?」

    那女子神色一慌,連忙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警惕地看著漫夭,很是堅定的說:你別同我,我什麼都不會說。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說。說罷,她把頭一昂,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煞是可愛。

    漫夭不禁好笑,也有幾分欣賞,這女子外表看似柔弱,實則剛烈,看來急不得。

    漫夭笑望著她,真的什麼都不問了。

    等了一會兒,女子見漫夭只望著她笑,也不說話,她漆黑的眼珠轉了幾轉,心裡十分疑惑,心道,這女子的反應與她想像的不一樣。按說,應該接著逼問,或者用什麼嚴酷的刑罰嚇嚇她才對。可她為什麼笑得那麼溫柔,像冬日裡的最後一點陽光,令人不自覺的就想靠近。女子又眨了幾下眼睛,好奇問道『你,你……笑什麼?」

    漫夭親和笑道:「沒什麼。你不用這麼防備我,我是蕭煞的朋友,不會害你的。你頭髮亂了,過來,我幫你梳一梳。」她就如同一個長姐對自己的妹妹說著最溫柔貼心的話語,那女子偏著頭想了想,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不自覺地就走了過去。真是一個單飩的孩子!漫夭如是想。拿起桌上的木梳子,輕輕幫她梳著發,隨口與她聊著天。那女子雖是剛剛才認識漫夭,卻直覺她不是壞人,更覺得她特別親切,與她相處,說不出的舒適,所以,不消片刻,也就慢慢地放下了防備。

    過了半炷香的功夫,漫夭才問道『你叫可人」,女子撅嘴道:「才不是,那些人瞎給我起的。」

    漫夭笑道哦?那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麼?女子歡快答道:「我叫蕭可。」

    蕭可?她姓蕭!漫夭壓下心中疑惑,不動聲色道:「嗯,這名字真好聽。是誰幫你起得。我娘。」

    「你娘一定是一個很美的女子。」

    「是啊,我娘可美了」,她忽然興奮轉頭,也不顧頭髮梳沒梳好,就想看著漫夭的眼睛說話,一對上漫夭淺笑的容顏,她愣了片刻,悶悶道:「不過,還是沒你好看。」

    漫夭輕笑出聲,「那你娘現在人呢。怎麼她沒有跟你在一起?」

    蕭可眼神暗淡下來,柳眉蹙起,語帶憂傷道:『我三歲的時候,我爹娘就死了,其實我早就不記得他們長什麼樣了。」

    這是在漫夭意料之中。一個三歲的孩子就沒了爹娘,還能保持這麼純真的心性,真的很不容易!她又問道:「那你沒有親人了嗎?是誰把你帶大的?」

    蕭可想也沒想,就答道:『我還有一個哥哥。我小時候身體很不好,總生病,城裡的大夫都說我活不過五歲,哥哥不信,就去雪王山求我師父收留我。他在師父門前跪了好多天,師父嫌他煩,出來趕他走,結果看到了我,不知怎麼就答應了。」

    話說到這裡,這個女子與蕭煞之間的關係已經很明朗了。既然敵我已瓣,時前因後果也猜出幾分,漫夭決定不再兜因子,將她最後一縷頭髮挽好,與她面對面,直接而肯定地說道你是蕭煞的妹妹!」

    蕭可一愣,似是這才知道這女子跟她聊天的原因,她直覺的想否認,漫夭卻忽然板起了臉孔,神色嚴肅道:「你希望你哥哥活著嗎?」

    蕭可心中一驚,臉色驀地白了幾分,急急問道:我哥哥怎麼了?他出什麼事了嗎?」

    漫夭道:「現在還沒有,不過快了」

    蕭可倏地一下站了起來,眼神慌亂,手足無措。漫夭拉著她的手,面色溫和了些,柔聲道:「你先別急。只要你肯配合,我保證他不會有事。只是,「你身上的毒,」

    真的嗎?你能救我哥哥?」蕭可不等她說完,便欣喜的叫了起來,」我身上的毒不要緊」

    漫夭連忙摀住她的嘴,「小聲點。你知道自已中了毒……那你可知自己中的是什麼毒。蕭可點頭道:「我知道。這種毒名叫七合花」是七種奇毒之花合制而成,如果沒有特製的解藥,我就會死。」

    漫夭一怔,啟雲國皇室密藥,她一個小女孩怎會知道得這樣清楚,以蕭煞的性格,不大可能會說沒有解藥她就會死這一類的話。漫夭思索間,蕭可忽然疑惑的問道:『你說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可我從沒聽哥哥提起過你,」,她偏著頭仔細而認真的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杏眼圓睜,道:「啊!我知道了,你是公主,對不對」

    漫夭愣了下,看來這個女子雖然單純,也不是合無腦子,一下子便猜到了她的身份。漫夭笑問:「你知道我?」

    蕭可連連點頭,一把挽住漫夭的於臂,神態忽然間變得親暱極了,彷彿與漫夭早就熟識了一般「她剜著身子看漫夭道哥哥跟我說起最多的就是公主了。我同哥哥,公主美不美?他說,很美。哥哥還說,公主對下人像是對朋友一樣,特別好。啊,還有…前些天,哥哥突然去找我,說他誤傷了公主,要我來幫公主治傷,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又說不用了。從那天以後,哥哥就沒怎麼笑過了。我覺得,他很難過,但他不告訴我。 」

    漫夭靜靜地聽她說著,神色微動,卻不發一言,過了好半響,她才說道:「你會醫術?你剛才說,你師父收留了你,那你師父是誰?」

    蕭可道:「我不知道師父的名字,但我聽別人叫她『雪孤聖女。」

    漫夭愣住,驚詫望她,她竟然是雪孤聖女的徒弟?聽聞雪孤聖女性格孤傲,脾氣古怪,醫術高明但從不喜救死扶傷,此人尤善毒術,出手狠辣,她皇兄曾親上雪玉山請她下山相助,結果無功而返,後來過了不久,就傳出雪孤聖女去世的消息。想不到毒術出神入化的雪孤聖女的徒弟也會被別人下了毒,不知道雪孤聖女知道了會不會氣得從地底下爬出來。漫夭蹙眉問道:」你識得『七合花」怎還會被人下毒?蕭煞的事,你還知道多少?」

    蕭可很無辜的說道:「我在山上呆著無聊,就下山來找哥哥,結果就遇到那些人」他們說帶我去找哥哥,趁我睡著了給我下了毒,又把我送到了軟香樓。我聽見他們跟哥哥說,這次秘密任務事關重大,如果哥哥完不成任務,就讓我接客。

    這個女孩大概還不懂得什麼叫做接客!她真是單純的可以,別人說帶他找哥哥,她就信了!不過她也確實找到了她的哥哥,只不過,這代價卻也是很大的。漫夭無奈歎氣,問道:「這毒,你自己不能解嗎?

    蕭可道:「我知道解毒的方法,但是我還缺一味珍貴的藥材。公主姐姐,你能幫我找到嗎?我不想哥哥為了我被那些壞人欺負。」

    她的一聲公主姐姐,叫得多麼自然,彷彿就是天經地義。漫夭同道:」是什麼藥材?」

    蕭可偏著頭道:「能解百毒的七絕莘。」

    能解百毒必是藥中奇珍,世間罕有。漫夭蹙眉,又同:「你知道哪裡有嗎?」

    蕭可茫然搖頭,漫夭忽覺頭有些疼,比然想起今目是月圓之夜,她扶了扶額,「我讓人送你回去,今日之事,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哥哥。」

    蕭可奇怪道:「為什麼」

    漫夭牽著她的手往門口走,邊走邊道:「我一時也跟你說不請楚,你只要記住,我走為了救他。」

    蕭可半懂不懂地點了頭。

    漫夭叫來項影,讓他將蕭可暫時先送回軟香樓,並暗中保護她的安全。

    交代完一切,漫夭一個人慢慢走在回清謐園的小道上,路上的下人向她行禮,她一點反應也無。腦海中紛亂如麻,皇兄到底想幹什麼」殺了塵風國的王子,引起塵風國與臨天國的戰爭,他好坐收漁翁之利?可皇兄有沒有想過,如果刺殺失敗了呢?她這個和親公主又該怎麼辦?難道皇權天下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可以隨意的去犧牲自己的親人!她甚至還記得,離開啟雲國之時,皇兄親送數十里地,最後那樣真切地對她說:皇妹,你是皇兄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了,皇兄希望你能過得幸福!

    皇兄就是這樣希望她幸福的麼?先是替身擇夫,逼她不得不俯首就範,如今又不顧她的死活,下死令刺殺塵風國王子。她忽然分不清,那三年裡的兄長情意究竟是真是假?

    這個世界,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才是真的?

    剛到清謐園門口,她頭痛遽烈,痛得像是要炸開了一樣,連站都不站不穩。

    夫人,您沒事吧?」一名侍衛看見,連忙上前詢問。

    漫夭扶著旁邊的圓形拱門,喘了一口氣,費力地搖了搖頭,道『去叫泠兒過來。

    侍衛見她臉色煞白,也不敢怠慢,慌忙去了,過了不到片刻,泠兒一路疾跑著過來,面色焦急道:主子,您去哪裡了?我到處找您,藥已經前好了,快去喝了吧。

    漫夭「嗯,了一聲,扶著她的手慢慢進了屋,端起桌上的藥,皺著眉頭,一口喝盡。這是她每月必服的藥,聽說是小時候在冷宮受了涼,下人沒照顧好才落下的頭痛毛病。每逢月圓之日,便會發作,以前每一次都不嚴重,只要喝了藥睡上一覺就好,可這次喝藥的時間不過是晚了小半個時辰,怎麼就痛得這般厲害?

    還不等她多想,已是上眼皮搭下眼皮,睜不開了。泠兒扶著她進了寢閣,她剛躺到床上,就沉沉睡去。

    月上中天,夜晚變得安寧靜謐。博籌這會兒才回府,一進書房,面上的溫和褪去,倦容呈現。他沒有點燈,在黑暗中將自己丟到一個做工精緻的竹椅榻上,閉了眼睛摧了椽太陽穴。

    今日是他第二十五日沒去見她了!不知她會不會偶然想到他?他越來越害怕面對她,因為她總是言辭犀利,直指要害,讓他不得不面對現實。可不見她,日子似乎變得無限漫長。

    一名黑衣女子從暗中走了出來,逕直上前,抬起纖纖五指撥開他的手,準確地按上他的穴道,那力道刖州好,彷彿受迂專業幣練。

    傅籌放鬆了身子,靜靜享受著這樣的舒緩,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黑衣女子低眸望著手下男子疲憊的倦容,眼中漸漸溢出濃烈的心疼,她輕輕開口道:「少主為何要這樣逼著自己?明明有很多事情不需要您親自過問,可您非要攬到自己身上,您是不是「害怕一閒下來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她?

    傅籌突然睜開眼睛,神色依舊溫和,但那溫和的目光卻讓黑衣女子的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

    溥籌沒有感情的聲音在黑漆漆的屋子裡顯得格外的冷清,「看來你到現在還認不請自己的身份。」

    黑衣女子手上動作微微一頓,後又繼續,說道:屬下知道自已的身份,也知道少主的事情屬下沒權利過問,但門主交代屬下轉告少主,秋獵就要到了,少主應該早作決斷。」

    傅籌垂在椅塌邊緣的手輕輕一顫,那眉間攏起的深深的紋路,就如同利劍穿心,痛到骨子裡。

    他重又閉土眼睛,即使是在黑夜裡,他眼中的掙扎也不願讓人看到。過了許久,他都不曾像過去那樣雲淡風輕地說一句「我知道了,。

    黑衣女子見他久久沒反應,眼中的哀傷便愈加的濃烈起來,她試探地喚道少主,您」

    傅籌突然打斷道:太子那邊近來可有動靜?」

    黑衣女子沒料到他會轉移話題,愣了一下,回道:「一切都很正常。」

    傅籌恩,了一聲,又道:「連妃的事,辦得如何了?

    黑衣女子道:「按照少主的吩咐,已經辦妥了。她這段時間在冷宮吃了不少苦,一心盼著出去,所以很願意和我們合作。今晚就是月圓之夜,如果一切順利,明日應該就會傳出她重獲聖寵的消息。不過,少主,那個方法真的有用嗎力她半夜在冷宮裡的梧擁村下,彈一支雲心曲,就能讓她順利出得冷宮?」

    傅籌道:「有沒有用,明天就知道了。每個人都有一個死穴,臨天皇的死穴,就是他和雲貴妃的記憶。」

    黑衣女子點頭,欲言又止。她想同,那少主的死穴又是什麼呢?是那個女子麼?」她終是沒問出聲。

    這樣黑暗的夜裡,這樣靜謐的屋子,只有他們二人,黑衣女子忽然心念一動,停了手中的動作,輕輕走到他身邊坐下,毫無預兆地俯下身子,一把摟住男子精瘦而結實的腰,趴在他胸口,想聽聽他的心跳聲,儘管她知道這樣的動作與他們之間是多麼的不合規矩,也知道那顆心從來都不是為她而跳動,可她就是想聽一聽,只要聽到了,她就覺得那是一種靠近。

    起來。」毫不客氣的聲音,將這直日點綴的有些冰冷。

    黑衣女子仰起一張美艷無比的臉龐,一串淚珠迅速地滑了下來,落在了身下男子的胸口,少主…,他有多久沒正眼看過她了,似乎是從那個女子出現之後。

    傅籌似乎看不見那梨花帶淚的臉,只沉了聲音,那一向溫和的氣息瞬間變得冷冽無比,我叫你起來,你聽不見?」

    黑衣女子咬了咬嘴唇,慢慢站起身,退了幾步,轉過身去,忽然一把拉開腰間的衣帶,黑色的紗衣瞬間委頓於地,露出纖細曼妙的身軀。

    書房的門窗緊閉,透窗而來的月光淺淡如薄紗,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子被籠上一曾朦朧的誘人光輝。

    傅籌眼中神色頓變,腦海中遽然浮現碧水池中那潔白如玉的美妙人兒,不禁心神一蕩,坐起身來。黑衣女子慢慢轉過身,幾乎是屏息凝神,等待著他的反應。如果不能走進他的心裡,她甘願做一個替身。

    傅籌五指緊扣身下的椅塌邊緣,喉結滾動,手上的青筋昭示著他此刻的隱忍,他不能否認,他對著這具與她有著相仿身姿的女人,身體有了反應。他畢竟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可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他心裡的那個女子。有時候,太過清醒,也不是什麼好事。

    他手下不知不覺使了力,只聽喀嚓一聲,那竹塌的邊緣竟被他生生握斷,尖利的竹籤扎入手心,細細碎碎的疼。

    你走吧。以後別再做這種蠢事。你不是誰的替身,也沒有人能做得了她的替身。」他緩緩閉上眼,不再看面前一絲不掛的女人。

    黑衣女子幾乎將唇咬出了血,渾身都在顫抖,這樣也不行麼?她想給他一些慰藉,卻沒想到,在他眼裡,她連做一個替身都不配做?!她把自己的驕傲碾碎,也換不來他片刻的疼惜。

    淚水一串一串滾落在臉頰,漫進口中,她無聲地吞了下去。默默地彎腰檜起地上的衣裳穿上,悄悄摸了眼淚,規覘矩矩地行了一個禮,少主,痕香「告退。」

    傅籌看著她離開,沒說話。過了片刻,他對站在外面的他新換的貼身侍衛,叫道:常堅,叫清謐園的侍衛來見我。」

    是。」

    早已等候在外的請謐園待衛聞聲,連忙進了屋,行禮道:「屬下見過將軍!」

    俾籌狀似隨意問道:「今日有何特別事情發生?」

    侍衛道:「稟將軍,早晨夫人應約去了一趟攏月茶園,見了塵風國王子。天黑的時候,又去了項侍衛的房裡。」

    博籌皺眉道:「她去項影房裡做什麼?」

    侍衛道:「屬下不知。項侍衛守在門外,屬下無法靠近。」

    傅籌凝思片刻,道:今日府中可有外人進來」,

    屬下查同過,不曾有人看到外人進府。」

    博籌溫和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繼而搖了擺手,示意他退下。侍衛領命,剛走了幾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身繼續稟報:將軍,夫人回清謐園的時候,突然頭痛,差點暈側,後來晚飯也沒用,就睡了。

    傅籌一愣,再問出口的聲音就沒了先前的隨意,可請大夫了?」

    泠兒說不用叫大夫。」

    傅籌面色一頓,衣服也沒換,便直往清謐園而去。

    熟悉的屋子,四處都充斥著女子的清淺馨香的氣息,倭籌走路極輕,如鬼魅般的無聲無息。他輕輕坐到床邊,看銀白月光籠罩下的女子熟睡的容顏,心裡被悄悄打開的一個角落變得越來越柔軟。

    當他一走進這個房間,多日來的疲憊忽然一掃而光,這麼多天來的堅持不見,在這一瞬間變得毫無意義可言。

    容樂,秋獵要到了,我該怎麼辦?這個問題,在這些日子裡,他在心裡問了自己無數遍。她說得對極了,一個下棋之人對手中的棋子有了感情,到了該犧牲的時候,便會兩面為難痛苦不堪。為什麼她總是將一切看得那樣透徹,望得那麼遠?

    從一開始就有人告訴他,這個女子不能愛,那時候,他在心裡很不屑的想,一個連自已都不愛的人,又怎會愛上別人?況且他有重擔在身,情感於他,只是多餘,他從不曾放在心上。可當他第一眼看到這個女子的時候,他就有了不好的預感,這個女子,也許就是他命中逃不掉的劫!

    而往後的一切,便印證了他的直覺。

    他不是沒嘗試過與自己抗爭,他刻意忽視過,也逃避過,但最終無濟於事。那一年多不碰她,他一開始騙自己說那是為了給宗政無憂留個念想,讓宗政無憂忘不了她,但其實他更是害怕自己會沉陷在對她的柔情中,不可自撥。他總是刻意對她好,又刻意保持著距離,但那些表面的東西永遠敵不過藏在心底的矛盾和掙扎。

    他喜歡她的淡然聰慧;欣賞她的心機智謀;心疼她的堅強倔強;震撼於她早早的便把自己的命運看得如此通透,在心知肚明的陰謀利用中求得一隅清寧!有誰能像她一樣,身在局中,卻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局外的看客,看自己的命運悲喜,竟然那般坦然平靜,

    如果她心裡裝的不是別人,如果她的情感都繫於他身,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名正言順的與命運爭上一把?至少,有一個理由,為了愛情!

    這段日子心思沉澱,他想了很多很多,仍然沒想出個結果。

    傅籌忍不住抬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龐,有些微的冰涼,他忽覺有異,心下立時大驚,伸手試探她的鼻息,身軀一震。

    她,沒有呼吸!

    他立刻探她的脈搏,聽她的心跳,面色遽然驚變,時外大聲叫道:「來人」



第六十章 錯過的愛情

泠兒進屋之時,屋裡已經跪倒了一大片的丫鬈和侍衛,他們個個都低著頭,似是驚恐到了極點。她眨巴了下眼睛,探頭看了看躺在床上緊閉著眼睛一臉沉靜安詳的漫天,心道,幸好主子每次喝完藥睡覺比較沉,不然還不得被吵醒啊!

    見如此陣仗,泠兒奇怪問道:「將軍,發生什麼事了?」

    傅籌坐在床邊,仍是平日裡一貫的溫和表情,但乍一望過來,泠兒頓覺渾身一陣發冷,彷彿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般的感覺。僖籌問道:「容樂頭痛,是你不讓請大夫的?還有你給容樂煎的藥」那藥方,從何處得來?」

    泠兒一聽是這件事,鬆了一口氣,笑著道:「回將軍,主子的頭痛症是老毛病了,喝完藥睡一覺就會好,不用請大夫。一般的大夫也看不出這毛病。那藥方……」是我跟主子來你們這裡的時候,我們皇上給的,主子這麼多年來,每月用的都是這個藥,應該不會有問題。」

    傅籌眸光一凝,她每個月都要用藥,他竟一點不知情。「那為何她此刻脈搏微弱,心跳極慢,氣息全無?」

    泠兒一愣,「什麼?主子沒氣息?」她一驚,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床前伸手試探漫天的鼻息,心中大駭,果然是沒有氣息。她臉色大變,瞬間慌了神,喃喃叫道:「啊?這,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以前不是這樣辦」,」

    她驚慌失獵,有些語無倫次。

    博籌一把扣住她的手,「那以前應該是怎樣的?」

    「以前,以前……」主子喝完藥就是……睡上一覺,睡得很沉,不容易叫醒,其他的,跟平常沒什麼兩樣啊!」泠兒面色煞白,越說越急,都快要哭出來了。

    博籌低眸想了想,溫和的眸光有一閃而逝的凌厲,又問道:「這藥是你煎的?你煎藥的時候可曾離開過藥房?」

    泠兒點頭,仔細回想了下,說道:「我當時聽到外面好像有人在叫我,像是主子的聲音,可我出去看了一因,也沒見著主子,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

    傅籌眼底神色沉鬱,鬆開泠兒的手,對下面的侍衛道:「大夫還沒到嗎?再去請!把京城裡最有名的大夫全都給我請來。泠兒,你把今日的藥渣子拿過來,還有容樂平常服藥的那個藥方。」吩咐完之後,他站起身掃了一眼眾人,溫和之中滿是威嚴的警告,道:「今晚之事,誰也不准出去亂說,私底下議論也不行,要是叫本將知道這件事誰傳了出去,定不輕饒!聽明白了嗎?「

    「是。將軍。」

    傅籌點頭道:「都下去守著吧。常堅,你留下。」

    眾人散去,屋子裡除沒有知覺的漫天之外,就刺下侍籌與常堅二人,伴籌突然握了握拳,冷峭如劍的眉一點一點地攏了起來,「你去太子府,把痕香給我帶過來。」和容樂一樣的聲音,只有她了。

    「是。」常堅領命離開。

    傅籌重又坐下,屋子裡點了兩盞燈,在晚風中燈光明滅不定,昏黃交錯的光影打在他英俊無匹的臉龐,照出他掩藏在內心深底不得而舒的焦慮和緊張。

    「容樂」,沒有外人的空間,他的呼喚溢滿濃情,雙眉深鎖,緊緊握住她有些發涼的手指,「我不會讓你有事,不管是誰要害你,我都不會姑息。

    那一夜,衛國將軍府人心惶惶,下人們走路都夾帶著風聲。全城有名的大夫幾乎都匯聚在了將軍府,但折騰了一夜,眾人輪流看診,不論施針餵藥,躺在床上的女子依舊毫無反應。

    大夫們一個個皆搖頭,茫然道:「這種情形,我等行醫多年,從沒遇到過。既不像是中毒,也不似是有病在身,除了沒有呼吸之外,心跳雖慢但還算穩,脈搏雖弱卻也看不出異常「」」請恕小人實在是無能為力,將軍另請高明吧!」

    那個藥方以及那碗藥的殘渣經大夫們栓驗之後,說是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幾乎都是安神鎮痛之藥,其中有三味藥較為特殊,在中原很少見,他們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常堅回府,對博籌附耳道:「太子今夜在痕香姑娘的房裡,痕香姑娘說不方便出來。」

    傅籌眼光一沉,深邃的目中有隱忍的怒氣,揮了揮手讓常堅退下。

    此時,他心緒已亂,腦子裡清明不再,他在房中來回踱步,內心是多年來沒有過的浮躁。

    天光破曉,常堅提醒了他幾次,說是該上朝了,傅籌置若罔聞,望著床上安靜躺著全無氣息的女子,忽覺人生做什麼都沒有了意義。

    他遣退了所有人,彎下腰去抱住她,想著自已這二十一年來的人生歷程,不禁心生悲涼。

    這一次,他本想放過她,可有人卻不願放過他。

    屋裡的燈滅了,外面的天空灰白,蒼茫無盡。他忽然想,如果能就這麼一直抱著她,也好。至少她不會推拒,不會掙扎,不會說那些話刺傷他。

    漫天恢復知覺的時候,感覺到頸間微熱,身上有重物壓著,她有些透不過氣來。她輕輕睜開雙眼,便聽到一聲悲哀無力的歎息:「容樂,我到底該怎麼辦?」

    她微微一愣,這聲音是傅籌的?她眼中的博籌,看似溫和如謙謙君子,實則心思深沉難測,總是算無遺漏,這樣的人怎麼會發出這種無力的聲音?而且,他幾時進的屋,將她抱得這樣緊,她竟絲毫無覺!

    「將軍。」她猶豫了片刻,輕輕叫他。

    傅籌身子一震,驀地抬頭,眼中驚喜呈現,「容樂,你……醒了?」

    漫天點頭,微微疑感,她醒來很寄怪麼?怎麼他高興成這樣?而且那神色看上去一點也不似偽裝。她動了動身子,道:「將軍,你能否起身?這樣壓著我……我喘不過氣了。」

    倭籌愣了一下,繼而歉意的溫柔一笑,坐了起來。眼睛卻一直盯著她看,有幾分貪戀,像是怕錯過了一分,便從此看不到了。

    漫天撐著身子坐起,見他眼睛有些發青,眼中紅血絲密佈,彷彿積聚了無數的疲憊,心力交瘁。漫天怔了怔,二十多日不見,他怎成了這副模樣?再看外面的天色,往日這個時辰,他應該已經去上朝了,為何今日卻守在她床前?她不禁疑惑笑道:「將軍今日好生奇怪?都這時辰了,怎還不去上朝?也不怕陛下怪罪麼?」

    傅籌看著她,唇動了動,沒說話,突然,又猛地一把抱住她。

    漫天不妨,胸口被撞得生疼,她微微掙扎,但博籌的手臂如鐵鉗般,她半點也動彈不了。

    「將軍……」

    「容樂……別動,也別說話,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傅籌閉上眼睛,那從來不存在於他眼底的深刻的悲哀情緒就那麼被掩蓋住了,誰也看不見。他的聲音輕極了,溫雅之中帶著析求般的口氣,讓人聽了心。不自覺的發澀,無法拒絕。

    漫天怔愣住,停止了掙扎,安靜地任他抱著,過了一會兒,她覺得身子一直僵著有些累,便放鬆下來,下巴隨意的搭住了他的肩。

    博籌身軀一震,手臂愈發的收緊,似是要將她椽入他的生命。她的身體纖細柔軟,抱著她的感覺那樣真實,他彷彿聞見了幸福的味道,這一刻,那樣強烈的對於情感的渴望,令他空茫的被仇恨充斥的陰暗內心如被注入了一道光,漸漸的明朗了起來。

    他鬆開手臂,溫柔地撫了下她的臉龐,「容樂,這段時間京城不安寧,你暫時先別出府,好好在家休息。若是需要出府辦什麼事,你儘管告訴我,我幫你安排。我走了,晚上再回來陪你。」說罷溫柔一笑,讓人叫泠兒來伺候她梳洗,然後出了園子叫來管事仔細交代一番,才離開。

    「來人,備馬車,去東郊客棧。」他是時候該回去一趟了。

    清謐園裡,「主子,您終於醒了。嚇死我了!「泠兒一進門就高興的叫起來。

    漫天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泠兒一邊打水侗候她梳洗,一邊將昨晚發生的事跟她說了。

    漫天蹙眉,沉默了片刻,感覺這件事情確實蹊蹺。

    用完早飯,她讓泠兒去叫項影來,卻聽到園門口傳來吵鬧之聲。

    漫天走過去,見門口多了兩個陌生的侍衛,問道:「怎麼回事?」

    侍衛們連忙行禮,泠兒氣呼呼地說道:「主子,他們不讓我出去。」

    漫天蹙眉,問:「為何不讓?」

    侍衛恭聲道:「回夫人的話,將軍吩咐了,夫人玉休欠安,泠兒姑娘應時刻守在夫人身邊,不宜外出。」

    漫天眸光微變,皺眉看了他們兩眼,又掃視了一因,感覺到整個清謐園似是多了許多明衛暗哨。她這才明白傅籌離開時的那幾句話,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難道昨日她見蕭可的事被他察覺了,為了不讓她插手,所以將她軟禁?她目光一沉,語聲威嚴道:「那本夫人若是想出去走走,是不是也不行?」

    侍衛們被她看的一愣,目光閃爍,低下頭應道:「將軍吩咐……」

    漫天打斷道:「你只要告訴我,是行,還是不行?」

    侍衛一驚,被她猛然散發出來的氣勢震住,卻又不得不答話,只好低聲說了句:「回夫人……不行。」

    漫天眼神愈利,冷笑道:「那項影是不是也不能進這園子?!!

    侍衛道:「是。」

    漫天沒再說什麼,也知道為難他們沒什麼用處,便轉身回了屋。

    「主子,將軍為什麼要這麼做啊?」泠兒很不能理解,漫天卻只是淡淡的擺了挫手,示意她不必再多言。

    京城,北郊皇陵。歷代臨天國的皇室之人的陵墓都修建在此,一座座宏偉壯觀,氣勢綿延恢弘,佔據著一大半北郊地盤。

    思雲陵與其他的陵墓不同,這是一座後修的精妙地下墓室,分裡外三間。

    寒玉為壁,冰水為池,這一小塊空間一年四季都冷得讓人發抖。墓室中央的冰水池之中放著一個雕有鳳凰的玉石棺,棺內四周擺滿了做工精細惟妙惟肖的冰玉蓮花,蓮花中間平躺著一名女子,那女子面容純淨,美得不似凡塵中人,更像是蓮花化身的花中仙子。

    宗政無憂靜靜地立在玉石棺前,一動不動像座雕像。他面容平靜,唯有那雙平日裡邪妄的眼此刻蘊含著深深的敬愛和懷念。

    離開了京城一年多,也是該好好陪陪母親了。他如是想著。

    以前,他每三個月總要來這裡一趟,陪母親待上一天,看著母親安詳的容顏,他總覺得心安。

    他的一生,走到今天,一共深愛過三個人。

    一個是他的母親,在十三年前的一場噩夢般的慘變之中永遠的離開了他,在他心裡埋下了他對深愛的另一個人的強烈的恨意。

    他有多愛他的母親,就有多恨他的父親。

    他抬手輕觸石棺,指尖在棺中女子的臉龐上方的玉石面上輕輕劃過,墓室內的空氣寒冷,幾乎吐氣結冰,四周高懸的價值連城的夜明珠發出幽涼慘白的光,打在棺內棺外兩燜目似的臉龐,不一樣的陽引和靜柔,卻是一樣的蒼白如紙。

    宗政無憂的眼中有濃烈的哀傷肆溢而出,那些平常被極力壓抑掩飾的情感總是在自己最親的人面前盡數流露,給自己一個喘息的空間。

    他望著母親的臉,在心中對母親說著他埋藏在心底裡那最深沉的不為人知的心事。

    我愛上了一個人……

    她愛我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愛她。

    當我知道我愛她的時候,她已對我死了心,嫁給了別人。

    這就是我的愛情!

    宗政無憂在這陵墓一待便是一個月,好在他多年來常用寒池之水練功,對寒氣的抵禦能力較強,若是換作一般人,待上一天就會受不住。

    「王爺「,墓室門外,冷炎輕輕叫了一聲。

    宗政無憂神色頓斂,旋即轉身走了出去,問道:「何事?」

    冷炎稟報道:「秦家後人有消息了。」

    宗政無憂目光一凜,眉梢眼角瞬間都是冷冽,張口吐出一個字:「說。

    冷炎道:「我們查到,當年奏家的一個孩子被天仇門的人給救了,後收在門下,但目前還不確定那個孩子到底是誰。」

    「天仇門!」宗政無憂沉聲念道。天仇門,那是一個名聲不算響亮的門派,但實力絕對不容小覷。他們行事低調,很少在江湖中走動,但凡有所行動時,必是一擊而中,從不拖泥帶水,事後迅速隱沒,連個痕跡都不留。

    宗政無憂鳳眸半瞇,踱了幾步,方道:「僖籌與天仇門是什麼關係?」

    冷炎應道:「還不確定。」

    「繼續查。」宗政無憂說完略微沉吟半刻,望著四周空曠無物的陵墓白牆,問道:「你……近來可好?」

    冷炎正等著他問這句話呢,連忙回道:「清涼湖塵風國王子遇刺一事,容樂長公主似乎有意插手。」

    宗政無憂眸光微微一斜,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緒,他略轉身子,嘴角微勾,道:「不是似乎。這件事,她必定會插手。」

    冷炎微詫,不明白王爺何以如此肯定,但王爺不說,他自然也不會問。於是,又道:「昨夜全京城的大夫都被請到了衛國將軍府,不知是何因由?衛國大將軍今天未上早朝,讓人進宮告了假門他還派了人守住了容樂長公主居住的清謐園,下令不准任何人進出,甚至連容樂長公主的侍衛也不允許。

    宗政無憂心頭一跳,是什麼事需要驚動全城的大夫?讓那個風雨無阻甚至會帶病上朝的大將軍告了假?他雙眉緊皺了起來,眼中隱有不安之色,凝思片刻,「叫老九去看看她。一定要見到她本人。若有異常,速來稟報。」「是。」

    午後的太陽毒辣,照在人身上發燙,像是要被點燃了一樣。

    傅籌進了東郊客棧竹林後方一間不起眼的小木屋,命常堅守在外頭。他進屋之後,掀開書桌,觸動機關,開啟暗道之門。

    那是一條幽暗森森的密道,奇長且窄,一進到這裡,便感到無形的壓力當頭罩下,他的腳步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變得緩慢了許多。

    「參見少主!「走過密道,來到寬敞的殿堂,四處的守衛見到他畢恭畢敬地行禮。

    博籌眼也不抬,他走過的每一座大殿,都只看得到兩種顏色,鮮紅與漆黑,分別代表著鮮血與仇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這麼多年是怎麼活過來的。

    繞過幾座大殿,他來到一間有著一塊巨大石門的房屋前,停頓了片刻,眼中神色複雜,最終轉為堅定,他抬手就欲敲門,卻聽裡面傳來一道聲音,那聲音如被一把鈍刀割據過的低沉嘶啞,不瓣男女。

    「你回來了?進來吧。!」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0:56 AM

第六十一章  苦苦掙扎

    傅籌推開門,走進那間沒有窗戶、常年之中進不來一絲光亮的屋子。

    身後的石門在他踏進來的第一步時「砰」的一聲被關上,發成異常沉重的悶響,讓人的心也跟著墮入了這無邊的黑暗之中。

    深沉的漆黑鋪天蓋地的籠罩了他的視線,他走了幾步便停下,眼睛這才慢慢適應。他看不見屋裡出聲的那個人,只見到一道灰黑的幕簾,以及一把被撕裂過的嗓音,暗藏著尖銳和凌厲:「你回來晚了,整整晚了一個多月!」

    傅籌輕輕掀了眼皮,面無表情道:「近來太忙,耽誤了。」

    「是嗎?哈哈」,那人明顯不信,森森一笑,那笑聲在這樣封閉的暗室裡格外的滲人心魄,像是要把人的靈魂都掏盡般的感覺。

    傅籌兩袖輕垂,長身直立,刻意忽視掉那些不適的感覺。這麼多年,他也差不多習慣了。

    那人語調急轉,聲如尖刺,「你,是為了那個丫頭才回來的吧?這麼多年的部署,居然還比不過一個女人!你這些年的罪……都白受了!早知道如此,我當初還不如不救你,就讓你被那些個人……當做身下的玩物好了,也比現在你為了個女人就動搖復仇大計的決心要強得多。」

    那人故意強調了「玩物」二字,提醒著他那曾經差一點淪為他人孌童的屈辱童年。傅籌身軀巨顫,瞳孔一縮,厲光倏然遽現。他雙手握緊,黑暗中他的眸子依舊是萬古不化的溫和,那溫和之中卻燃燒著激烈的火焰,那火焰是對那番話的強烈反感,也是對於復仇的執著和渴望。

    他挺直了腰脊,一字一頓,說得異常堅定:「沒有人……能動搖我復仇的決心!」稍頓了頓,他語含警告道:「但過去之事,你也休要一再提起!也別自作主張,妄動我的人。」

    「她不是你的人!她只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那人接道:「昨晚之事……是我給你提了個醒兒,如果你實在是下不定決心,那我只好替你代勞了。要知道這次秋獵,是再好不過的機會,絕對不容錯過。」

    傅籌雙眼緊盯住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滿口牙咬得緊緊的,「秋獵之事,我心中自有計較。至於她,「是不是我的人,我說了才算,你最好」「不要多事。你的任務,是督促並輔助我完成復仇大業,而用哪種方式完成這個計劃,我,才是最終的決策者。」他用手戳著自己的胸口,說得斬釘截鐵。微頓片刻,他聲音沉了幾分,聽不出語中情緒,「不錯,你是救過我,這些年來,你對我悉心的幫助和培和……我也謹記在心口待將來大仇得報,我一定會……好好地……報答你!」

    那人突然大笑了幾聲,「報答就不必了。我知道你心裡痛恨我,甚至超過了痛恨你的仇人。但我不在乎,只要你大仇報了,我對得起你母親的托付,能讓她死而瞑目,這就夠了。」

    幕簾背後,有影子晃動,立刻傳出幾聲吱呀吱呀的響動,那人又道:」其實我也沒有要左右你的意思,我就是捉醒你,…你母親,她在地底下……,等得太久了!」

    「我知道」,傅籌眉間深鎖,沉痛隱於其中,沉聲道:「我不會讓她等太久了。所有傷害過她的人毗全部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嗯,這才是她的好兒子!不辜負她為你受盡折磨,慘死宮中。不過,你要記住,要想報仇,首先一定要除掉宗政無憂,否則,他將會成為你復仇路上最大的一顆絆腳石,即使你能順利報了仇,他也有能力顛覆你所得到的一切。而目前能除掉他的唯一途徑,便是以那個丫頭做餌!」

    傅籌早料到那人會有些一說,卻仍然顫了一顫,手心濕熱粘膩,心口陣陣發緊。他移開目光,四周到處都是暗黑的顏色,找不到一點光明的出口。

    他忽然自欺欺人,艱難道:「不過是一個女人,對宗政無憂能起多大的作用?如若我們以她作餌,一旦失敗,只會打草驚蛇。」

    那人哈哈一笑,「能起多大的作用,,你不是已經試探清楚了嗎?別跟我打啞謎,宗政無憂對她有多在意,你比我清楚。」

    傅籌眸中一痛,感覺自己的心尖都在顫抖。他忽然痛恨起自己曾經周密的計算以及無數次的試探。如果宗政無憂不在乎她,他就不必這樣掙扎兩難。為什麼宗政無憂在她毅然嫁人之後還要那樣想著她?

    在遇到她之前,他從來都沒有這樣多的如果和為什麼,從來都是有痛就受,有屈辱便隱忍,打落牙齒和血吞,只等那時機成熟,計算周密後一擊而中,半點都不為對手留餘地反撲。

    那人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一個女人而已,你也別捨不得。自古成大事者,不構小節,更不可執著於兒女私情,當捨則捨。」

    傅籌苦澀一笑,黯然垂了眼光。當捨刖捨,如果要捨的那個人是他生命裡僅有的光明,那也要他捨得才行。如果沒有了那個人,待他大仇得報拿回屬於他的一切,他不知到那時,還能不能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幕簾之後的人見他一直沉默不語,長歎一口氣,復又道:「你去吧。去領受你母親曾受過的穿骨之痛,記住那種感覺,你就能記得自己的身份,頭腦也容易變得清醒些。去吧。」

    傅籌身子微震,又是穿骨之痛!從他親眼看到母親死亡的那一刻起,每年一次,從未缺過。他太瞭解那種痛穿心骨生死不由人的滋味,何須再嘗試才能記住?

    封閉的地宮中,不知哪裡來的陰風陣陣,他大。吸氣,任命地轉身,朝著那地獄般的刑室而去。

    陰寒之外,酷暑當空,京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路邊的店舖生意慘淡。

    北城,衛國將軍府。

    漫夭用過午飯,睡了一會兒,因為自已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她有事也沒法辦,心中不禁有些煩燥不安,拿著一本書看也是心不在焉。

    就在這時,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她蹙眉道:「泠兒,你去看看,又有什麼事?」

    泠兒出了門口伸長了脖子看了看,往前走了幾步,就高興地回頭叫道:「主子,是九皇子來了。」

    漫夭一愣,立刻放下手中的書,便起身往園門口而去。還沒到呢,老遠的就聽到九皇子大聲對侍衛呵斥道:「你們大膽,連本皇子都敢攔!快讓開,不然,本皇子可不客氣了啊!」

    九皇子說著捋了捋柚子,做出一昏要打架的無賴氣勢。他身後跟著冷炎,站得遠遠的,眉頭動也不動一下,面無表情看著他捋袖子,沒有半點要幫忙的意思,還退了兩步,似乎是為了避免真打起來濺他一身血。

    那些侍衛都是傅籌選的將軍府精英侍衛,個個都是武功好手,但此刻見九皇子搖出的架勢,也不禁怔住,跟皇子動手,他們還沒那個膽子。但是將軍的命令,又不能違背,頓時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其中一個侍衛鼓起勇氣,恭敬笑道:「九皇子殿下,我們也是奉命行事,您就別為難我們這些奴才了,要不……您等我們將軍回府了再來?」

    九皇子兩眼一翻,就欲發作。漫夭看著他那高抬著下巴,故意做出來的氣哼哼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九皇子一見著她,一張俊臉立時笑開了花,朝她招手大著嗓門叫道:」璃月,璃月……」

    漫夭走過去,笑道:「九殿下,這大熱的天,你怎麼想著來看我了?」

    九皇子俊臉一垮,正準備開口發牢騷呢,卻見漫夭對他眨了下眼,使了個眼色,他頓了頓,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心裡就有了主意。

    絆裝咳嗽兩聲,九皇子挺起胸膛,昂首踱了幾步,一本正經道:「啊,是這樣的,本皇子聽聞昨夜全城的大夫都被請到了將軍府,但不知將軍府究竟發生了何事,心中甚感擔憂,又不好冒然來訪,便進宮奏明瞭陛下,陛下言,公主乃和親使者,身繫兩國情誼,切不可掉以輕心,於是下了道。偷,命我前來探視……」他越說越感到不對勁,這樣的文腔他實在是太不習慣了,最後乾脆搖了擺手,大咳一聲,恢復他一貫的腔調,指著那些侍衛大著嗓門道:「算了,還是這麼說吧。你們聽著,本皇子是奉父皇的命令來看璃月,你們敢攔我就是抗旨,抗旨啊,知道是什麼罪嗎?那是藐視陛下,要滿門抄斬的,就算你們的將軍傅籌在這兒,他也不敢攔我。聽明白了嗎?還不快閃開!「

    門口的侍衛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聖偷?誰敢反抗!

    九皇子這會兒氣焰更高了,眼睛恨不能抬到頭頂上去,說了句:「璃月,走。」一把撥開攔在門口的侍衛,搖著手中的玉骨折扇,逕直大搖大按地走了進去,那模樣說不出的囂張跋扈,卻又囂張得讓人看著直覺舒坦和爽快。

    漫夭忍住笑意,兩人一進屋,九皇子立馬拉著漫夭,擺出一副無比自戀的表情,厚著臉皮笑著邀功道:「怎麼樣,璃月,我聰明吧?你是不是從沒見過像我這樣絕頂聰明又英俊無匹的絕世美男子啊?……那個……我七哥不算啊,去掉他,我不跟他比。「他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但每次都記得把宗政無憂給摘出去。

    泠兒在旁邊捂著嘴偷笑,漫夭無奈搖頭,卻也止不住笑出了聲。招呼他坐下,叫泠兒泡來一壺茶,給他倒上一杯。

    九皇子癟嘴,往自己的脖子比了個手刀的姿勢,道:「我說璃月啊,你別跟七哥似的那麼吝嗇行不行?我冒著假傳聖旨的殺頭大罪進來陪你聊天解悶兒,你怎麼連句好聽的話都不肯說啊?唉!」他無比哀怨的歎了一聲,」你就承認一次嘛,被你這樣的美人承認我是天下第一聰明英俊的美男子,我會很高興的」嗯?說不定一高興,還能多增加幾年壽命哦!」

    他一邊說著一邊去搖晃漫夭的手臂,倒像是小孩跟大人要讚美般的撇嬌狀,漫夭正好喝著一口水,被他這一鬧,幾乎全噴了出來,正好噴在了九皇子的臉上。

    九皇子愣住,漫夭手捂著唇,重重地咳了幾聲,心裡有些懼惱,這九皇子……,說話就好好說話,幹什麼做出那副表情還搖她的手!十足一個討賞的孩子樣。她長這麼大,都沒幹過這樣失禮的事兒,多少有點尷尬。正待道歉,誰知九皇子反應過來後,用手抹了一把臉,第一句話便是:「得,經你這一噴,我這美男子變成了落湯雞!」

    「……!」,

    「哈哈……泠兒捂著肚子大笑,哪還顧得什麼禮。

    就連一旁常年面無表情的冷炎嘴角也抽了一抽,九皇子偏過頭去瞪他,哼哼一聲,「你想笑就儘管笑好了,小心憋出內傷。」

    冷炎被他這一說,嘴角抽的更厲害,卻酷酷地將頭轉到一邊。

    這樣一來,倒是解了漫夭的尷尬,她笑道:「你呀,以後別人喝水的時候,你別說話。」

    九皇子接過泠兒遞過來的布巾擦臉,嘿嘿笑道:「美人就是美人,喝過的水都是香的。」

    漫夭極少見地翻了個白眼,徹底無語。過了一會兒,隨口問道:「你今天怎麼想起來看我了?」

    九皇子喝了杯茶,一貫的玩世不恭的表情,笑道:「想你了唄!咳,也是替七哥來看看你,你沒事就好了。昨晚傅籌找那麼多大夫來,到底是為什麼?還有這周困安排了那麼多侍衛,又是什麼原因?」

    漫夭淡淡笑道:「沒什麼事。」說罷似是想起了什麼,問道:「九殿下

    「哎哎……」九皇子搖手打斷她的話,「你就叫我老九,我還聽著舒坦點。咱又不是外人,還這麼殿下殿下的叫,太見外了吧!」

    漫夭笑道:「好吧,老九,你有沒有聽過一種珍貴的解毒藥材,名叫『七絕草?」

    九皇子一愣,立刻就去抓她的手,驚問道:「你問那個做什麼?你中毒了?」

    「不是我」,漫夭收手,道:「是一個朋友。」

    九皇子「哦」了一聲,笑道:「這樣那……那還好。」

    「聽你這口氣,似乎你知道哪裡有?」漫夭眸光明澈清亮。

    九皇子神色猶豫,搖了兩下手中的折扇,道:「知道是知道,但是……

    「但是什麼?「漫夭道:「老九,你要是知道就告訴我,我要『七絕草,有急用!」

    九皇子道:「『七絕草,是解毒聖藥,可遇而不可求,即使有人得到,也保存不下來。這種藥材可以說是萬金難求,不對,是百萬金難求。不過

    漫夭心中一沉,這樣難得的藥材,看來是很難弄到手了。她見他又停住話,便蹙眉道:「老九,你就別賣關子了,有話就直說吧。」

    九皇子湊過臉來,對著漫夭很是神秘地笑了笑,笑得漫夭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才揚著眉毛,俊臉捶出一副欠扁的笑容,道:「不過,那是對於別人而言,如果是你想斯,例也不太難,去找七哥就行了。」

    漫夭一震,怎麼就這麼巧了,她要的東西偏偏在宗政無憂手上?她寧願花百萬兩銀子去別處購得此藥,也不願跟宗政無憂開這個……她微微猶疑,想通過九皇子用銀子的形勢來拿到想要的東西,「老九,你……能否,……」

    「誒,不能!」九皇子不等她說完,就打斷她,一本正經地說道:「璃月,你可千萬別說下去,別的事咱們都好說,這件事,我幫不了你。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讓我幫你用銀子從七哥手裡把『七絕草,買過來,對不?我告訴你啊,那不可能的,七哥最不缺的就是銀子,我真的幫不了!」

    漫夭皺眉,她當然知道宗政無憂不缺銀子,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好辦法。

    九皇子很認真的說:「『七絕草,對於別人來講,可能只是一種解毒的藥材,但對於七哥而言,它還有著另一層意義。除非……你親自開口,否則,我也愛莫能助。」

    九皇子攤手聳肩,漫夭無奈苦笑,難道沒別的路可走了嗎?

    九皇子又道:「璃月,如果『七絕草,對你真的很重要,那你跟七哥低一回頭……」,又能如何呢?」他們兩個都那麼驕傲,什麼事都藏在心裡,誰也不肯先說出來。

    漫夭抿著唇,低頭,不自覺地從袖中取出宗政無憂給她的那柄墨玉折肩,放在手中端詳。

    九皇子目光一變,就連冷炎亦是面色變了幾變,驚詫地望著她。

    「璃月,這,這扇子……怎麼在你手上?」九皇子盯著那墨玉上特有的夔紋,半響才問了出來。

    漫夭看了看九皇子和冷炎震驚的神色,心中的猜測似有幾分明確,她把扇子翻來覆去的轉了幾轉,眼中靈光一閃,狀似隨意地笑道:「這柄折扇,有什麼特別嗎?我前兩天還想把它賣了來著,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九皇子驚得跳起來,一把拿過她手中的扇子,不測目信道:「你可別嚇我!你要賣了這把扇子?你知道它是幹什麼用的嗎?」

    漫夭心愈發的沉了,嘴上卻隨口問道:「不就是一把好看點的肩子麼?除了扇扇風,還能幹什麼?」

    九皇子噌的一下跳到她身邊,拿出自己隨身的那柄白玉折扇,道:「我這個能調動無隱樓消息閣裡的所有信息,以及殺手閣裡的一半殺手。」他說著又指著墨玉折扇,道:「而你這個,能讓我發出的所有命令,被人當做是放了一個屁。」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一時激動,說了粗話,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乾脆的說道:「我的意思是,這把你準備賣掉的肩子,它是無隱樓最高首領的信物,它能號令無隱樓的所有人,包括我,包括冷炎,也修羅七煞。」

    漫夭心底一震,她想到了這把扇子不簡單,卻沒想到不簡單到這種地步,她拿起扇子,忽然感覺拿扇子沉甸甸的,彷彿有什麼壓在了心頭,九皇子在她耳邊又補了一句,「如果你願意,它甚至可以顛覆一個江山!」

    漫夭雙手一顫,手中的扇子瞬間滑出指尖,向地上落去,她心中一驚,九皇子也是一愣,還是冷炎眼疾手快,迅速接住,小心翼翼如捧聖物般的放到她面前。「公主下次一定要拿穩了。」

    漫夭看著那把扇子上精細雕刻的夔紋,那夔尾上翹,在質地上好的極品墨玉上張揚欲騰飛的氣勢與那個人的氣質多麼的吻合!她只是怔怔的望著,手指沒再伸過去。難怪傅籌那日的反應會如此奇怪,他大概是知道這柄扇子的來歷!這般重要的物品,宗政無憂為什麼要給她?她真搞不懂,現在的宗政無憂到底是怎麼想的?

    「璃月,璃月,…你不是嚇傻了吧?」九皇子湊近嘿嘿笑道。

    漫夭回了神,將墨玉折扇往九皇子面前一推,「麻煩你幫忙把它交還給宗政無憂。就說,我沒能力保管好這樣貴重的物品,請他收回。」

    九皇子一怔,「那怎麼行,東西是七哥親自交給你的,要還也是你親自交還給他。反正你總是要見他的,『七絕草」你得見了他才能有。」

    漫夭蹙眉道:「我出不去。」

    「沒關係,我帶你出去,看他們哪個敢阻攔?」說罷就拉起漫夭,直往園外去。

    剛出了門沒走兩步,便頓住步子,不遠處,傅籌長身直立,看著她抓在手心的扇子,眸光中有什麼輕輕滑過,一閃而道,無聲無息的消失。他溫和的聲音,聽不出絲毫的情緒,「九皇子這是要帶本將的夫人去住何處?」

    九皇子抬著下巴,道:「帶璃月出去走走,傅將軍要不要一起啊?」

    傅籌笑得很官面,道:「多謝九皇子好意,但容樂身子不適,不宜出門。望九皇子見諒!」

    九皇子也沒那麼容易妥協,「身子不舒服更應該多出去走走,不然沒病也得悶出個好歹。」

    傅籌道:「等她好些了,本將自然會陪她出去散心,就不勞煩九皇子了。常堅,替我送送九皇子。」

    「九皇子,請。」常堅盡職送客。

    九皇子拉住漫夭不鬆手,「本皇子就要現在帶她出去,你能把我怎麼樣」」

    倭籌淡諷一笑,看上去仍是溫和,道:「九皇子乃皇親貴胄,本將自是不能把你怎樣,但容樂是本將的夫人,沒有我的允許,你沒有權利帶走她。而且,九皇子如此拉住我夫人的手,似乎不合辛L數。」

    「哈,你跟我講禮數?不好意思,本皇子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做辛L數?」九皇子以慣有的無賴相對,傅籌也不著惱,只是看著漫夭。

    漫夭輕輕掙開九皇子的手,不容拒絕道:「老九,你先走吧,回頭有空了再來陪我聊天。」

    九皇子見她都發話了,便不再說什麼,斜眼看溥籌,路過傅籌身邊時,他哼哼一聲,很不屑的模樣,高抬著下巴打著扇子大步離去。

    待他們走後,漫夭一言不發,也沒看傅籌,就轉身徑直進了屋。

    傅籌跟在她身後,走得極慢,平常四平八穩的步子此刻看上去似乎踏地有些艱難。他進屋之後,屏退了泠兒,就跟漫夭兩今人在屋裡默然相對。

    紅木雕花菱格的窗子下,一張楠木精緻小圓桑的兩頭,對坐著二人。

    漫夭拿起之前被扔在一旁的書,就當傅籌不存在般的自顧自的看著。傅籌也不打擾她,安靜地坐在她對面,一直凝視著她的臉她的眼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身上被尖利的側鉤刺穿脊骨的痛楚似乎輕了一些,但是心裡的痛卻劇烈的讓人難以忍受。她剛才是要去見宗政無憂麼?在她的心裡,永遠都只有那個男人,一點位置都沒給他留。他不禁問自己:他這樣苦苦掙扎在兩難的境地,到底是為了什麼?

    離開了那個陰寒的地宮,這外面灼熱的陽光為何還是不讓人覺得暖。他坐在那裡,身上層層冷汗一直在不停地冒,身後有熱流湧出,淌過了背脊,將背後深青色的衣裳糊在身上。

    漫夭看書看得也不安,隱隱覺察到傅籌今日看她的眼神,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樣了,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同。也不知道傅籌想要軟禁她多久?是等清涼湖刺殺案了結之後嗎?不行,這件事,她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不能讓別人有證據證明那件事是他們啟雲國的人做的。而且,蕭煞不能出事,蕭可也不能。她心念一定,放下手中的書,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忽然一震,那目光怎麼那樣複雜?複雜得讓她看不清到底是哀傷還是絕望?

    傅籌見她望過來,便對她輕輕地笑了笑,再沒了往日如面具般的溫和,而是發自內心的苦澀,像是浸了苦膽汁遺留下的滋味。他沒有告訴她,他派了大量的侍衛守住這個園子是為了防止昨晚的事情再次發生,他知道她誤會了,但他不想解釋,也沒有辦法解釋。而且,他知道,即使解釋了,她對他的看法,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他笑著問她:「怎麼不看書了?我在這裡,你覺得不自在嗎?那你看吧,我先走了,晚飯時再過來陪你。」他站起身,就欲走。

    「將軍」,漫夭叫住他,並伸手拉住他的手,順勢站了起來,繞過半邊桌子,第一次主動地去抱了傅籌的腰。

    傅籌身軀一震,本不太穩的身子瞬間僵硬,如同他有傷的後背猛然撞上的牆壁,堅硬似鐵。他將一聲就要脫口而出的悶哼強壓在了喉嚨,心口翻滾的血腥氣湧上來的時候,他昂著頭又吞了下去。繼而低眸詫異地凝視看她,不敢置信她竟然會主動抱他。

    漫夭斂去了所有的淡漠和清冷,對他展顏一笑,眸子裡都是燦爛流轉的光華,彷彿午夜天空裡的煙花綻放,美得炫人眼目。

    傅籌目光一頓,癡癡地望著她這樣難得的笑容,他抬手輕輕撫弄著她的鬢角,心裡明知她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卻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那甜蜜混合著苦澀,痛並快樂著。罷了,難得她主動抱他一次,成全她又如何?他故作不知,溫柔笑問:「怎麼了?」

    漫夭仰著臉龐,那清麗脫俗的絕美面容有三分無助,三分彷徨,三分期望,還有一分藏得最深的狡黠,「我不喜歡被關在一個園子裡,那會讓我覺得,我像是別人因養的寵物。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真的很不喜歡。」

    傅籌愣了一下,後又溫柔一笑,「你想出去,對嗎?是想去見他吧?」他就彷彿在跟她聊著最溫馨的話題,完全沒有戳穿別人偽裝的得意或者憤怒表情。今日的他這樣溫柔,溫柔得讓她膽戰心驚。

    漫夭知道瞞不過他,卻不料他會說得這樣直接,他利用她那麼多次,就不能假裝著上她一次當嗎?她頓時斂了笑意,就準備放開手,傅籌卻突然抱了她,低頭在她唇邊落下溫柔的一吻,她還沒來得及掙扎,他就已經放開了她。他輕輕笑道:「去吧。記得早些回來,我等你吃晚飯。」

    漫夭一陣錯愕,傅籌就那麼轉身走了,她還愣著沒有回過神,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皺著眉,很是疑惑的沉思了一會兒,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搖了搖頭,準備去換衣衫準備出門,剛一抬手,竟發現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時被染上了觸目驚心的鮮紅的顏色,她心中一驚,轉頭時,又見傅籌靠過的那面白色的牆壁上留下了一片鮮艷。她怔住了,方才手上感覺到濕熱,她還以為是他出的汗,沒想到竟是血!

    他身後怎會流了那麼多血?

    漫夭毫不猶豫地跑了出去,門口的侍衛果然都撤走了。她快步追上前方走得極緩極慢的男子,拉住他問道:「你怎麼受傷了?」

    傅籌回身,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擔憂令他的心一點點回暖,她也不是完全像她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麼淡漠無情,至少,她也會因為他受傷而擔心。

    傅籌拉過她的手,隨意笑道:「沒什麼,一點小傷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去辦你的事吧。我已經叫人幫你備好了馬車。」他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轉身離去,再沒交代什麼。

    漫夭站在原地,看前方那個深青色的身影緩緩走在蒼翠的竹林邊,彷彿刺眼的陽光不小心遺漏掉的一抹陰暗。



第六十二章  你,可後悔?

    漫夭上了馬車,直奔北郊皇陵。

    一向來最為淒清蕭瑟的皇陵此時竟戒備森嚴,御林軍守衛層層把守,遠遠的便將她的馬車攔下匕

    「何人馬車擅入皇陵?快快拿下盤問!」御林軍副將披劍指著馬車,對手下下達命令。御林軍立刻一擁而上,將馬車團團包圍。

    「吁!」車伕連忙勒緊韁繩,下車回話:「劉將軍,小人乃衛國將軍府的車伕,車內是我家夫人,來此是為求見離王,還請將軍代為傳達。」

    劉副將一聽是大將軍府的人,便揮手讓眾御林軍撤離包圍圈,但並未立即放行,而是上前對著馬車抱拳行禮,道:「末將見過夫人!請恕末將無禮,不能讓夫人過去。陛下剛入思雲陵,末將等人奉命在此看守,任何人不得入內。請夫人還是先回府,晚些再來,以免天熱,讓夫人玉體沾了暑期。」

    漫夭一見這裡的防守陣勢,也料到是臨天皇駕臨皇陵,看來她趕得真不是時候。

    她撩開一角車簾,探出頭,禮貌地笑道:歲小將軍辛苦了!多謝劉將軍好意,容樂就在此等候便好。」說罷讓車伕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將馬車靠邊,停在一旁大村蔭涼之下。

    劉副將是見過漫夭的,既然確定了確實是將軍夫人,他便放下心來,也不再相勸,默默退守自己崗位。

    天氣炎熱,烈日如火般焦灼。

    馬車內空間本就狹窄,又無風進來,漫夭不一會兒便被汗浸濕了衣裳。她掏出袖中的扇子扇了幾下,卻不頂事。也不知臨天皇何時來的?又何事會離開?她掀開車簾,朝四周望了望,見此處景色還不錯,不遠處的漢白玉台階之上有個八角涼亭,那裡地理位勢較高,想必會涼快一些。她索性下了馬車,帶著項影往涼亭而去。

    亭中一石桌四個石凳,簡潔乾淨,似是專門有人打掃過。

    漫夭隨意揀了個凳子坐了,指著圓桌對面的位子,「項影,你也坐吧。!」她還是不太習慣她坐著的時候有一個人站在她背後。

    項影略微猶豫了下,也知道了她其實不那麼講究身份尊卑的脾性,便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

    漫夭展開手中的墨玉折扇,忽然想到宗政無憂對臨天皇的恨意以及臨天皇對宗政無憂的一再縱容忍讓,便問道:「你對雲貴妃與臨天皇之間的故事瞭解多少?」

    項影想了想,說道:「知道一點。「

    漫夭道:「說來聽聽。!!

    項影便將他知道的有關於臨天皇和雲貴妃的事情說了出來。

    風徐徐的吹著,卻驅不走濃濃夏日裡的炎悶之氣,此時的思雲陵墓室,與外面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一個是火,一個是冰。

    一方冰水池中的玉石棺周圍方形漢白玉石橋之上對立著臨天皇和宗政無憂父子二人。

    臨天皇望著棺中女子的臉龐,目光成癡,冷嚙的眉眼溢滿哀傷和悔痛。面對他最心愛的女人,他多想伸手去觸碰她的臉龐,但剛剛抬手,對面的宗政無憂便冷冷出聲:「別動她。你的手」」「她嫌髒!」

    臨天皇瞳孔一縮,整個身子瞬間僵住口他的兒子說話總是這麼狠絕,一下便戳到他心底痛處。是啊,雲兒那般聖潔的女子,終是他這凡夫俗子玷污了她。臨天皇緩緩放下手,眼角的皺紋每一根都書寫著滄桑歲月的痕跡。雲兒走了十三年了,他卻至今仍然記得第一次見到雲兒的情景。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皇子,活在無休無止的儲位之爭,每日面對的都是兄弟之間的陰謀算計,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復。那時的她,如同一個悄入凡塵無憂無慮的仙子,飛揚戲逐在綠柳花園,身姿輕盈與彩蝶共舞,偶一個回眸間,傾了皇室一十三個皇子的心。

    從此,爭鬥愈發激烈殘酷,不止為江山,還為美人。

    為了得到她,他費盡了心機,不擇手段娶了她進門,在日夜相處的過程中,他用自己的深情和寵溺慢慢的消彌了她心中的抗拒,終於贏得了她的愛情。但卻不能給她正妃的名義,因為那個位置要留給另一個能助他登上皇位的女子,與她並稱京城二美的博鳶,手握軍權的傅將軍之女。

    那也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子,有著顛倒眾生的姿容,遺世獨立的氣質,還有超出一般女子的聰明冷靜的頭腦。如果沒有先遇到雲兒,也許他會愛上一個堅韌而有思想的女子吧?若是那樣,那後來的一切悲劇,是不是都不會上演?可沒有如果,誰讓他先遇到的是雲兒呢?

    為了得到傅鳶的傾力相助,他故意冷落了他的雲兒,給了博鳶最大程度的專寵,最後終於在那雙理智而清醒的眼中看到了日益增長的情愫。他心中一邊暗喜,一邊為躲在屋子裡黯然垂淚日漸消瘦的雲兒心疼不已。有太多人的人覬覦雲兒的美色,有太多的人想要這個江山想將他踩在腳底,若沒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他根本保護不了她這樣單純善良的女子。還好,雲兒她,理解他!

    皇位,能將一個人,變成魔。

    他登位之初,天下不穩,傅鳶的父親仗著擁帝有功兵權在握,日漸的囂張跋扈不將他放在眼裡,他便設下計謀奪其軍權,取其性命,計劃著廢了伴鳶立雲兒為後。可就在那時,北夷國進杞,來勢洶洶,朝臣結黨各有盤算。外有內患,他整體吃不下睡不安。為了穩固江山,安定局勢,只好想方設法與啟雲國結盟,誰知當時啟雲帝聽說雲兒貌美如仙,竟想打她的主意……

    「你可以走了。」

    臨天皇沉陷在過往沉痛的思緒被宗政無憂一句冷語打斷,他滿眼悲痛,滿心蒼涼,抬頭看他最疼愛的兒子,也是他唯一承認的孩子,沒有平日裡的惱怒責怪,只是萬念俱灰的蒼涼,歎道:「我們一家人團聚一次不容易,你每次都不讓我多陪你母親一會兒。」

    宗政無憂低垂著眼,面色不動。

    臨天皇繼續道:「秋獵快要到了,你也該準備好了吧!早些下定決心,我………也累了,想早點下去陪你母親。她一個人,「孤單了這麼多年,無憂,你忍心嗎?」如果不是為了無憂,他早就下去陪她了。無憂這麼任性,總是依著自己的性子來,教他怎麼放心得下?

    宗政無憂眼中一閃而逝的痛深沉刺心口這一天總也避免不了,他終會成為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家寡人,從此連怨恨都無以為寄?他抬頭,用冷漠掩去了眼底的情緒,他斷然冷聲說道:「我說過,我不要你的江山。你若不想江山易主,最好還是好好的活著。母親不需要你,沒有你打擾她,她會過得更好。」

    臨天皇鈍痛在心,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整個人全無平日裡的無上威嚴,只有身為父親教子不聽的悲哀無奈,他復又歎道:「無憂,你別這麼任性,以後,沒有人再縱容你了,你,…,唉!這些話都說了十幾年了,你還是這個性子,一點也聽不進去。罷了,我走了。你別總待在這裡,雖說有內功護休不怕寒氣,但時日一久,總還是不好。白天陪陪你母親,晚上去外頭的雲思殿睡吧。」說完又是一聲歎息,緩緩轉身,像是一個暮年的老者,慢慢離開了宗政無憂的視線。

    走到門口,臨天皇回了一下頭,宗政無憂別過眼,墓室之門開了又合上,這寒冷如冰的空闊墓室,凍得人心生疼。他重又看向棺中的女子,心中低喃。

    母親,他也要拋下我走了!

    這世界之大,人有千千萬萬,但還有誰會愛我?我又能愛誰?恨誰?

    是不是從此以後,他連恨,也只能藏在心底了,再找不到可以發洩的人。

    臨天皇出了陵墓,外面的光線強烈,照得他眼睛都難以睜開,看不清腳下的路,下階梯的時候險些踩空。守在外面的陳公公慌忙迎上來扶著他,緊張道:「陛下,小心。」

    臨天皇吐出一口氣,抬手摸了把下巴的青色鬍渣,對陳公公問道:「朕,是不是老了?這個樣子去見雲兒,她會不會嫌棄朕?」

    陳公公心中一驚,他詞候陛下這些年,將陛下心裡的苦和痛都看在眼裡,從不曾聽他說過這樣感傷的話,他連忙笑著道:「陛下不老,陛下還正當壯年,奴才記得,貴妃娘娘以前總跟奴才們說,就喜歡看陛下留點鬍子的模樣,看起來更有男人味!」這話放在一般的帝王面前,能招來殺頭之禍,但臨天皇聽了卻是心情極好。

    他還不到五十歲,說起來是不葺老,可他怎麼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呢?與雲兒相比,他確實是個老頭子了。

    臨天皇走出皇陵,來到轎輦旁,見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他皺眉問道:「那是何人的馬車?」

    劉昏將忙恭敬回道:「回稟陛下,是衛國將軍夫人的馬車。」

    「哦?」臨天皇冷峭的眉眼微凝,是那個女子!「她來這裡做什麼?人呢?」

    「將軍夫人說有事要見離王,現在人在那個涼亭子裡。「劉副將伸手往右邊一指,又道:「卓職這就讓人去傳。」

    「不必了」,臨天皇抬手制止,見右邊台階延伸往上,一名白衣女子背身而立,身姿飄然若仙,他雙眼微瞇,這樣的女子即使她生性淡然,卻注定是不平凡,要掀起血雨狂瀾。他對眾人吩咐道:「聯去走走,你們都不用跟蕊」

    「遵旨。!」

    八角涼亭裡,漫夭起身站在亭欄邊,遙望遠處的風景。北郊皇陵地勢極高,站在此處更是能一覽京城之貌。她看著看著,就覺得,原來人是這樣的渺小。

    「參見陛下!」

    漫夭心神遊移之際,聽到身後項影的叩拜之聲,心下一驚,連忙轉身行寺山「容樂見過皇帝陛下!」

    臨天皇徑直在石凳上坐了,隨口說了聲:「免禮!」又擺手對項影道:「你下去吧,朕跟容樂長公主說說話。」

    項影看了漫夭一眼,有些不放心,漫夭衝他點頭,他才領旨行禮告退。

    漫夭面上始終保持這恭敬有禮的微笑,心中卻甚覺奇怪,臨天皇若要與她說話,哪需要他親自來這亭子?大可直接叫人傳她過去?

    臨天皇指著他對面的石凳,冷啃的眉眼較平常稍顯平和了一點,以一個長者的。吻說道:「這裡不比宮中,不必講究那麼多規矩,你坐吧。」

    「謝陛下!」漫夭人是坐下了,心卻還提著。她安靜地坐著,摸不準臨天皇的心思,因此,臨天皇不說話,她也不隨意開口。

    臨天皇自上了這涼亭,目光就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幾分犀利,幾分探究,一如她第一日進宮時所見到的他的眼神,令人不敢直視。

    臨天皇轉了轉身子,讓自已坐的舒服點,這才問道:「你和無憂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問題,他一直想問,卻無從問去。

    漫夭微微一愣,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她抿了抿唇,正在心中獵辭,又聽臨天皇道:「你不用猶豫,也別考慮怎麼回答最合適,就跟朕說實話。你對無憂到底有情無情?若有情,為何你要選擇嫁給傅愛卿?若無情,你今日又為何來找他?」

    漫夭頓時有一種心思被看穿的感覺,深吸一口氣,心頭澀澀,這種問題,怎麼回答都是個錯。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時,她也索性說心裡話。「回陛下,不管有情無情,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容樂於離王,只是一個用來練功的工具,他本無情,我自收心口至於嫁給博將軍,容樂,酬身不由己。今日來見離王,實是有事想請他幫忙。」

    臨天皇聽完之後,面色如常,只是凝眸,似是在思量她所說的真實度,過了半響,才道:「你說無憂拿你當練功的工具?是無憂親。承認的?」

    時過一年,再將傷口剖將出來曬晾,心口還是會隱隱作痛。漫夭苦澀一笑,艱難點頭道「是。」

    臨天皇皺眉,只看著漫夭的眼睛,那女子的眼光平靜如常,但眼底極力掩藏的被愛情所傷的痕跡逃不掉他的眼睛,臨天皇心中一動,問道:「你不是他,你怎知他無情?你若真收了心,怕也不會出現在此處了。」

    漫夭心底一震,臨天皇話中有話,她沒有作答。

    臨天皇望著她,不放過她面上的任何一個表情,儘管她似乎沒什麼表情變化。這是一個善於隱藏自己情緒的女子,聰慧,理智,膽大,心細,這讓他忽然就想起了傅鳶,他心裡立刻有了一分不自在。漫夭見臨天皇眼中神色有變,不覺心頭微凜,更知要小心應對。

    過了一會兒,臨天皇直了直身子,忽然說了一句:「你的一曲高山,彈得不錯啊!」

    漫夭驚得抬頭,只見臨天皇冷峭的嘴角噙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深沉,面色不定,她心頭一跳,忙起身跪下請罪,語聲恭敬,極力保持鎮定,道:「容樂為保兩國之誼,不得已杞下欺君之罪,請陛下寬恕!」她低著頭,額角薄汗密佈,心懸於空。以為觀荷殿一計能瞞天過海,誰知他們個個心明如鏡。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是她彈得太過了嗎?還是這些人太精明計算,事事如料?

    臨天皇盯著她低垂的眼睫,沉聲道:「你假借婢女之手,辱我臨天國之威,欺騙朕和滿朝文武,你確實犯下了欺君之罪!」

    漫夭抬起頭來,直視著臨天皇,道:「此事容樂確有不是之處,但容樂斗膽清陛下為容樂設身處地想一想,孫小姐有心與我作難,以當時的情形,唯有些法,方能保證不傷兩國任何一方的尊嚴。還請陛下明鑒!」她語句鏗鏘,大膽明辨。

    臨天皇審視著她,凌厲的目光漸漸平和了下來,忽然笑道:「朕不得不承認,你很聰明,懂得拿捏分寸。倘若當時你有爭鬥之心,不知道收斂得當,一心要超過雅黎給她難堪,那聯也不會姑息於你。好了,你起來吧!」

    漫夭這才鬆了一口氣,手心裡全是汗。「多謝陛下寬宏大量!」

    臨天皇又道:「你這丫頭,膽子夠大,心思沉穩,也夠聰明,又懂分寸,……若有朝一日,你能成為一國之母,必能有所作為,甚至流芳千古。」她才剛坐下,這一言出,她立馬又站了起來,神色不安道:「容樂惶恐!「她是博籌的妻子,臨天皇竟能說出她若能為一國之母的話,這怎不叫她心驚膽戰。臨天皇一代帝王,不是那種會隨便拿這種嚴肅的話題開玩笑的人,他這麼說,如果不是暗中試探博籌是否有不臣之心,那就是試探她是否故意接近宗政無憂,為謀後位!又或者是別的原因,她不得而知。總之,跟一個帝王說話,處處都是機關暗籌,一不留神,可能就會大禍臨頭。

    臨天皇見她神情忐忑,精神繃緊,整個人都處於防備作戰的狀態,不由笑道:「行了,朕就是隨口說說。你只要記住一點,做人要謹守本分,在什麼樣的位置做什麼樣的事。你是將軍夫人,就做將軍夫人改做之事,若有朝一日,你不再是將軍夫人,而變成了另一個人,那你就該遵守另一個身份該盡的職責。你,…明白了嗎?」

    漫夭總覺得他說的這番話,不像表面的那麼簡單,但她又不能問,只得仔細地應了聲:「是。多謝陛下教誨,容樂謹記在心。」

    「嗯,就算你現在不明白也不要緊,將來你會明白的。好了,要見無憂就去吧,倘若將來有機會,……好好待他。朕欠他太多,總希望有一個人能給他幸福。!」

    漫夭眉心糾結,越來越不懂臨天皇到底想表達什麼?如果是別人說這話,也不難理解,但臨天皇……」……為何感覺那麼奇怪?他不是因為一年前她嫁給博籌時與宗政無憂發生糾葛而對她反感麼?這一年來,臨天皇表面對她還算禮遇,但她卻能感受到他是發自心裡的不喜歡她,可如今,這態度的轉變以及這一番將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叫人好生疑惑。且不說這年代一個身份就代表著一生的烙印,別說是一國之母,就算只是再嫁給一個普通人也沒有什麼可能。

    見臨天皇起身要走,她暫時收斂心緒,行禮恭送。

    臨天皇走了幾步,又回頭道:「朕,會賜你兩樣東西,等過幾日,叫陳公公給你送去。你切記,今日朕對你說的話,你不可對第二人講。這兩樣東西在你還是將軍夫人的時候,絕對不能打開,否則,你會成為臨天國的千古罪人。」

    漫夭震愣,千古罪人,多麼嚴重!她驚得不能回神,卻也在臨天皇的目光注視下,直覺得應道:「容樂記住了!」

    「主子,主子…………」臨天皇走後,項影才又上了亭子,見她怔怔發呆,便過來叫她。

    漫夭此時心頭極亂,似有千頭萬緒在腦子裡糾成一團,怎麼理也理不清楚,她乾脆搖了搖頭,什麼都不去想,先把目前對她而言最要緊的事辦完再說。

    下了涼亭,她讓項影留在外頭,自己一個人去了思雲陵。

    思雲陵的守衛見了她只是行禮,彷彿早知道她要來似的,為她指明去路,卻並不進去通報。不可否認,思雲陵的建造必定是花費了很多心思,從這裡的每一草一木一石一階,處處皆能看出臨天皇對於雲貴妃的珍視。她不由感歎,一個女子為一個男人付出了她最美的一生,但生的時候不能被更好的珍惜,得不到完美的愛情,死了,就算陵墓修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呢?一個和她一樣來自現代的女子,在愛情面前,最大的傷害無非就是她愛的人不愛她,或者他嘴裡說著愛她,卻又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一次一次把別的女人娶進門口

    走進陵寢,冷炎忽然現身,為她打開最裡層的墓室之門。她一走進去,便覺一月徹骨的冷意襲來,瞬間將她層層包裹,就好像人走進了冰櫃,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空氣中寒霧繚繞,隱隱透出淺碧色的玉石牆面,側對著她的男子站在冰水池中的白色石橋之上,一身孤絕蕭漠,寒涼透心。

    宗政無憂的目光注視著腳下升騰著寥寥薄霧的冰水,心思百轉,早已隨著那人到來的消息而波湧聳動。他沒有轉頭去看她,但知道她一步步地向他走了過來。

    漫夭邁步上了石橋,望著宗政無憂似是清瘦了許多的背影,之前準備好的所有話語此刻她忽然說不出來了。

    是該先行禮嗎?可她覺得那樣真的很矯情。離他越來越近,她仍然一句話也沒說。走到棺前,她凝息看向棺中的女子,那讓老天都嫉妒的美著實讓人移不開眼。

    「聽說你被他軟禁了!他怎麼又同意放你出來了?」這是宗政無憂的第一句話,聽來有些不著邊際。

    漫夭在他身後停住腳步,所答非問,輕聲道:「我來還你扇子,這樣貴重的東西,不適合放在我這裡。」

    宗政無憂回頭看她,那張朝思幕想的臉龐近在咫尺,他看著她遞過來的墨玉折扇,再望著她的眼,他那深邃的眼中神色幾轉,複雜難言。最後說道:「要保住你想保的人,總需要一些信得過的人手。你若不想欠我的,就當做是,我償還…那一夜對你的虧欠。」

    漫夭心間一陣猛地刺痛,身軀一顫。

    宗政無憂真是一個不會表達的人,明明是幫助她卻又說出這樣傷人心的話!

    漫夭握著扇子的手指無力張開,那墨玉折扇直直墜下,落入冰水之中,他們兩人都沒有看上一眼。漫夭這一刻,早已忘記了她來此的目的,她只想轉身逃開這個男人,但她剛轉身,手就被他抓住口她回頭,眼眶無可抑制的泛紅,抬高下巴,笑得那樣悲哀,艱難問道:「這就是………你為我的身體…所定下的價值嗎?」

    宗政無憂一震,這才意識到自已說過了什麼,面對她眼中藏也藏不住的屈辱和痛怒,他恨不能一劍戳穿自己的喉嚨。一把扯了她過來,就想抱她,漫夭卻甩開他的手,他緊抓住不放。

    漫夭唇含譏諷,自嘲而笑。

    宗政無憂最不能忍受她那樣的笑容,他脫口而出,生平第一次說了那三個字:「對不起!」

    他真的不是那個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她的身體,怎可以用「價值」二字。他從來不會解釋,也從不曾向任何人解釋過什麼。

    漫夭震了一震,他跟她說對不起?!這句對不起不能消除她心裡的刺骨的痛意,但她正視了宗政無憂此刻眼中的懊惱和愧責,這大概是這個驕傲自負的男人最大的極限了吧?因為瞭解,所以她漸漸地平靜下來。

    過了許久,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他們就那樣僵立的站著。

    宗政無憂忽然把她拉到前面去,與他並肩站在玉棺旁,對她說道:「這是我母親,阿漫,你給她行個禮。」

    漫夭微愣,依照規矩和身份,她給故去的雲貴妃行禮也屬應當,但這話從宗政無憂口中說出來難免讓人驚詫,不知他所為何意?她依言朝雲貴妃遺休視規矩矩的行禮,帶著萬分的虔誠,表達著她對這位同是穿越女子的無法抗爭的命運深切理解的心情。

    在這樣的環境裡,她甚至沒辦法思索怎麼跟宗政無憂開口說「七絕草」的事,說要買麼,他不缺錢,談條件吧,在他面前她又沒什麼籌碼可言。看來她這一趟是白跑了。她的驕傲,讓她無法跟他開口討要那樣稀有的珍貴藥材,因為她害怕欠下他她無法還清的債,更不想用過去宗政無憂對她的傷害作為條件。

    宗政無憂忽然彎下腰去,伸手從玉棺之中的冰玉蓮花中取出一樣東西,遞給她,「這是我母親給你的見面禮。你收著吧。」

    那是一片看上去極普通的葉子,卻彷彿世上最清透的生命般的碧色,僅有巴掌大,葉片較厚,形狀似楓葉,裂片有七。她心中雖有疑卻沒問,只伸手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放進袖中。

    室內寒氣過重,她只著了一件單薄的紗衣,待了一會兒便覺身子發抖,手腳有些僵硬。真無法想像,宗政無憂在這樣的地方,一待便是近一個月的時間。他不會覺得冷嗎?她忽然想起來她初見他之時,他給她的感覺就像極了這冰池裡的水,遠遠地都能感受到那直沁心骨的冷意。他是習慣了吧?要習慣這樣的冰冷,不知需要多少日夜的煎熬?她忍不住打了個冷噤,宗政無憂眸光一頓,伸手拿起被他扔在一旁的白裘披風,披在她身上,將她裹住。那是他進這裡的第一日,他父親讓人送來的。

    漫夭這才緩過一些,但仍然覺得冷,宗政無憂看著她被凍得有些發青的臉龐,想也沒想,一把就將她攬了過來,把她的臉按到自已胸前,企圖用自己冰冷的身子去溫暖同樣冰涼的女子。

    漫夭沒有掙扎,她那樣安靜的靠著他,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種名為絕望的氣流在他們二人週身流轉湧動,緩緩緩緩地注入她的心裡,她的心忽然也跟著絕望起來,說不出是什麼原因。

    「阿漫……真的從未後悔?」宗政無憂望著角落裡發出慘白光芒的夜明珠,緊緊擁著懷中女子,輕輕問道。

    漫夭心間一痛,後悔?不知道。從一年前地下石室的一別,她一念之間,幸福變得遙不可及。她曾經無數次的問自已,如果她當時不那麼決絕,而是選擇留下,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那將會一種什麼樣的結果?這個問題一直沒有答案,因為她一直不能確定宗政無憂那一刻對她所表達出來的情感究竟是真是假。如今,分別一年之後的重逢,他所表現出的種種行為,令她不敢細思量。她害怕認清一個事實,他們跟幸福擦肩而過,是因為她的驕傲和執著。

    事已至此,就算他後來是真的愛上了她,又能如何?她的身份,注定了他們永遠不會有結果。她在他懷裡靜靜地笑了,笑得苦澀而悲涼,她說:「不後悔。」因為她就是這種性格,即使重來一次,以當時的情形,自己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所以,後悔也無濟於事。

    宗政無憂是字字雒心,閉上眼睛掩住眼底的悔恨和絕望,他緊了緊自己的雙臂,慘笑無聲,道:「不後悔,就好。」

    不後悔,就不會像他這般痛苦;不後悔,才有可能過得幸福。

    漫夭喉嚨陣陣發澀,有什麼卡在那裡,吐不出來也嚥不下去。

    宗政無憂突然放開了她,縱身一躍便下到冰水池中,池水冰徹入骨,漫到他腰間,他絲毫不以為意,彎下身子在水中摸索著那柄扇子。

    漫夭幾乎想要去阻止他,但是她又知道,那扇子是何等的重要。

    宗政無憂栓起折肩後,跳上石橋,將扇子不由分說地塞進她手裡,「拿好,別再掉了。」說罷轉過身去,淡淡道:「你走罷。」

    漫夭抿了抿唇,唇色蒼白,兩手相觸的一剎那,他的手,比冰還涼。她抬手解開白裘衣帶,將披風披在他身上,然後才轉身離開。

    宗政無憂沒有動,也沒有回頭看她,就如同她來的時候那樣,他靜靜地感覺著她的離去,不發一語。

    外頭的陽光焦烤著大地,蒸騰而起的熱度,如火撲面。

    冰與火的交錯就隔在了身後的那道石門之間,冰降不了火,火融不化冰,冰火兩重天的煎熬,她要活下去,就得受得住。

    窒息的痛緊箍在心,漫夭艱難步上馬車,靠著車身,張著口,那堵在心間的一口氣,就是喘不上來。

    她從袖中掏出扇子和那片葉子,這一趟,扇子沒還了,又多出一樣東西,卻沒有拿到她想要的,還招來了一腔的心事和疑感。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1:00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3-30 07:53 PM 編輯

第六十三章  誰向誰要真心!

    回到將軍府,傅籌已經在清謐園等了她一個時辰。她進園的時候,遠遠看到飯廳裡傅籌一人獨坐,他正望著面前滿桌的飯菜發呆,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整個清謐園安靜得有些不尋常。

    漫夭本想先跟他打聲招呼然後再去沐浴更衣,但是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兩樣東西,想起傅籌之前因為這把扇子的反應,還是決定先去寢閣把東西放下,以免再惹他不快。她轉了一個彎,就往寢閭行去,但只走了一小段路,突然聽得「光」的一聲巨響,然後是辟里啪啦盤碗掉碎的聲音,震得她頭腦發懵,她心中一驚,連忙折身返回,在小岔路。正碰到大步而出的傅籌。

    此時的傅籌,心中滿是失落和哀絕。他在豐盛滿桌的飯菜前,心中有幾分期盼、幾分擔憂、幾分酸澀、幾分焦慮,情緒起伏不定,心中百味陳雜。

    他第一次覺得時間那樣漫長,每一刻都極度煎熬。那一向被他引以為傲的沉著鎮定在此刻變得不堪一擊。他從沒嘗試過像這樣患得患失的心情,只覺一顆心隨著飯菜的冰涼而一寸寸的變冷,那白日裡她追上他詢問他是否受傷時的擔憂神情為他帶來的巨大的溫暖和喜悅,在這焦急的等待之中全部都涼了下去。她說不想被困在園子裡,他立刻撤了那些守衛,想著自己多加留心便是。雖然辛苦些,但是他心甘情願,只要她喜歡。她要見宗政無憂,他讓她去,不派任何人跟蹤查探,怕她不高興。儘管她去會的,是他的仇人,也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他身上有傷連休息也不曾,便急急的處理完公務,早早來這裡等她回來,他相信她是個有分寸的人,相信她知道以她自己的身份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可是為什麼?她一去便是大半日,天都黑了,她還不曾回來。她忘了,他說叫她早點回,他說要等她吃晚飯。

    與其說是憤怒或者失落,不如說……傷心!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何為傷心!

    從小到大,他善於隱忍,即使是在大婚之日,她為他扣了那樣一頂大大的綠帽子,讓他成為整個京城最大的笑話,他也仍然能溫和的笑著面對眾人隱晦嘲笑的目光。他真的不在乎嗎?那不可能,就算不愛,那也是一個男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更何況,那時候,她已經悄悄入了他的心。

    他不可自制的想著,她和宗政無憂在一起會說著什麼樣的話?他們在一起會做著什麼樣的事?他們在一起,有著傷害和隔閡的心會不會漸漸的重新靠向一處?從此再沒可能留下一丁點兒的接納他的縫隙!

    他覺得自已是不是瘋了?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到了這種地步!

    他終於控制不住了,掀翻了那刺痛他眼睛的冰冷的菜飯,奪門而去。但是卻不曾料到,她竟然就在這時站在了他的面前。

    漫夭蹙眉看著前方幾步遠突然頓住腳步的男人,他滿身散發的強烈的氣息,與他平日裡的溫和完全就像是兩個人。她有些不明白了,他是那麼深沉讓人永遠也看不透的人,殺人都不帶情緒,她甚至懷疑,他即使面對他最大的仇人,他也能溫和的笑著說忠誠!可為何他今日會發了俾氣?難道僅僅因為她晚回來一會兒嗎?那也不至於氣得掀了桌子吧?這真不像是他!她走到他面前,探頭看了眼杯盤狼藉飯菜滿地的屋子,沒問他為什麼發脾氣,只是蹙著眉問道:「你把桌子掀了,晚上我們吃什麼?」

    多麼簡單而平常的一句話,但就這一句話,堵在傅籌心口的鬱鬱之氣忽然金盤皆散。傅籌嘴唇蠕動了幾下,像是白癡般的吶吶問道:「你……還沒吃麼?」

    漫夭揚起長而濃密的眼睫,奇怪地望著他,理所當然道:「當然沒有。你不是說要等我回來一起吃晚飯嗎?」她說著走進屋裡,中午心情不佳,沒吃什麼東西,下午傷了神,這會兒看著地上打翻的豐盛的飯菜,不覺肚子就餓了。她有些鬱悶和遺憾地歎道:「真可惜,都是我喜歡吃的東西。」

    傅籌一個箭步上前,一雙結實的手臂從身邊一把抱住了她,抱得好緊,抱得她喘過氣。

    他似乎要將全身的力量都用盡,儘管會撕裂了傷口,他還是不放開她,他就是要用這種深刻的痛,證明他的愛,證明他活著的意義不僅僅只有仇恨。人的一生,總應該留下些什麼,愛也好,恨也罷,總要有一點點是只屬於自己的,那樣才無愧於來人世走一遭。

    漫夭胸口被他勒得發疼,就想抬手扒開他的手臂,傅籌一低頭看見了她手中拿的東西,眼光一凝,頓了一頓,歎出一口氣,卻也沒說什麼,只賭氣般地將手臂又收緊了幾分。下巴摩挲著她的鬢角,在她耳邊緩緩說道:「不要緊,我們去外面酒樓吃去。把你喜歡吃的所有東西全部點齊,如果一張桌子擺不下,我們就多要幾桌。」就像是寵孩子般的口氣,又或者是一個人想將自己所有的愛通過一件事全部灌注到另一個人的身上,令人心口不自覺的溫暖起來。漫夭轉過頭去看他,或怨或責,道:「那你得先放開我,要和你把我勒死了,點再多菜,我也吃不成。」

    傅籌聽了一愣,連忙鬆開手臂,拉著她的手,笑了起來。似是心情大好,一低頭就在她眉眼之間落下一個輕吻,眉開眼笑道:「是,夫人!」

    漫夭怔住,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傅籌露出這樣輕鬆開懷且十分滿足的笑容,彷彿她一句話,全世界都成了他的。不過是出去吃頓飯,至於嗎?

    那一頓,傅籌幾乎將京城第一酒樓裡的所有菜品點了個遍,整整擺了九桌,她攔也攔不住,傅籌不住笑道:「難得我想依著自己的性子辦一件事,你就成全了我吧。就當如我寵你的方式,又或者,你偶爾寵我一次。」

    不是不動容,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這樣的傅籌,她無法做到無視。

    回到府中已經很晚了,準備就寢之時,她發現傅籌後背的衣服又染了血,便命人拿了傷藥和布帛來,準備替他換藥包紮,怎麼說也是為了陪她出去吃飯才又觸動了傷口。她把傅籌按在床邊坐下,伸手去解他的衣裳,傅籌身軀一震,那眼光瞬間熾熱濃烈起來。

    漫夭呆了一呆,忽然意識到這動作很容易讓人想歪了,臉上頓時有些發燒,她撇過頭,不自然地咳了兩聲,才淡淡道:「別瞎想,我是準備替你換藥。「

    傅籌神色一變,微微侶了一僵,有些尷尬,然後一把攏了散開的衣襟,目光暗淡了幾分,說道:「不用,這事「」「讓常堅來辦就行。」

    漫夭扯開他的手,嗔了一眼,「換個傷藥而已,誰辦還不是一樣。」說罷也不管他答不答應,就扒了他的上衣。

    傅籌愣愣地看著她,她那一閃而過的嗔責表情,他看得心花怒放,都忘了身上的疼。於是,不再阻止,任她動作。

    漫夭揭開纏在他傷口被大片鮮血浸透的白布,當那傷口呈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連人帶心都不可抑制的顫抖了。

    那是正脊椎骨中央,被洞穿的一個幽深的血口」露出森森白骨。血口邊緣有倒刺刮過的密痕,帶出翻捲的皮肉,觸目驚心!

    倒鉤穿骨?!這樣殘酷的刑罰她曾經聽過,卻從沒想過她會親眼見到,而且是在她丈夫的身上!

    他白日裡就是帶著這樣的傷口來陪她坐著,遭她刻意冷落,溫柔地笑望著她,體貼的答應她的要求,對她說,一點小傷而已!

    他晚上就帶著這樣的傷口讓人備了滿桌子的菜坐等她回來,又因她晚歸而氣得掀翻桌子,見到她卻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還高興地帶她出去吃飯,折騰了一晚上!

    她一點都不知道,她真的以為他的傷不嚴重,因為她完全看不見他露出任何不適或痛苦的表情,她只看到他眼中少有的快樂,那樣真實而濃重地盛放著。

    眼眶突然發紅,如果這個時候,她還裝作不知道他的感情,她覺得自己很卓劣,可是……知道了又如何呢?還不如不知道。

    傅籌見她久久站著不動,便回過身,溫柔笑問:「是不是傷口很難看,嚇著你了?」

    漫夭緊緊抿著唇,將他的頭扳回去,顫抖的手拿起一旁沾了水的濕布輕輕擦拭傷口邊緣的血跡,她清楚的感覺到傅籌的身子顫了一下,然後皮肉都繃得緊緊的。她輕輕問:「很疼吧?」其實這種白癡問題還用問嗎?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定是痛得讓人想立即去死的感覺。

    然而,傅籌只是隨口答了一句:「習慣了。」

    十三年,每年一次,穿骨痛心,為了讓他記住恨。他記住了恨,幾乎忘記自已也是一個人,直到她的出現,他才意識到,他也有七情六慾,也有愛恨真心!

    漫夭這才發現那脊椎骨之上,一個挨一個從上往下,由淺至深的痕跡。她默默的數了一下,十三個!

    這樣的痛,他竟然承受了十三次!為什麼?他是這樣精於計算事事周全的人,他是手握重兵權傾朝野的衛國大將軍,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心甘情願遭受這樣的穿骨之痛多達十三次?

    漫夭無法說清此時內心的震撼,一種穿骨之痛要怎樣才說讓一個人這般隨口說出「習慣了「三個字?她這才發現,她對自己的丈夫其實一點都不瞭解,他的身世,他的成長,他的心事,她一無所知,她只看得到他外表的光環,只見得到他溫和的表象,只認得請他陰謀的計算。作為一個妻子,她無疑是失敗的!

    她仔細地幫他換完藥包才坍傷口,沒叫泠兒,自己就把東西簡單收拾了。

    傅籌看著她自己動手,也沒叫人。他覺得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像是一個妻子般為丈夫忙碌的模樣,心中充滿了幸福和滿足感,儘管她從未將自己真正的當做是她的丈夫。這一刻的幸福讓他心裡沒來由的生出一絲恐懼,他害怕這種幸福會消失,害怕帶給他幸福的人終會離他而去!他要對付的仇人是她心裡的男人,就算他不再利用她,當二人選其一,她會如何抉擇?

    傅籌站起身悄悄走到她身後,伸手摟著她的腰,那樣小心翼翼的動作洩露了他內心的不安和恐懼,他聲音極輕,「容樂,你,……以後都不要離開我,永遠陪著我走下去,好嗎?」

    漫夭一愣,他今日是怎麼了?怎這樣奇怪!她扭過頭,半蹙眉,道:「好好的說這話做什麼?我這身份……你認為我還能去哪?」

    是呵,她是和親公主,她的身份注定了她的路。傅籌眸光一閃,將她身子轉過來,撫著她的雙肩,眼神在她臉上流連輾轉,聲音無比溫柔,帶著期盼道:「容樂,我希望有一天,你留在我身邊不是因為你無力改變的和親公主的身份,而是你想留在我身邊,因為我是你認為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我想要你的心甘情願!我允許你心裡頭有別人,但是,你能不能……空出哪怕是一點點的空間給我,至少讓我有一個可以攻佔你整顆心的機會?「也許永遠無法攻佔不了另一個人的領地,但至少要有一個機會。有機會,活得才有希望。

    漫夭心中一顫,他這是在跟她討要真心?她忽然漬醒起來,他可以要求她盡一個妻子的貴任,他也可以警告她必須遵守一個妻子的本分,但如,」他要的是她的心,她感情的回應!

    漫夭抬眼對上他希翼的目光,她卻漸漸地漸漸地冷了眼光,嘴角含笑,涼涼問道:「那……將軍可不可以……少利用我一點?」

    傅籌眸光一痛,他就知道,她最在意的,定然是這個。她總算是說了出來,比一直擱在心裡成為越來越長的刺要好。

    他緊了緊十指,扣住她單薄的香肩,眼神和語聲中滿是掙扎和疼痛,他說:「容樂,你知不知道?帶給你傷害」「我比你還要難過。」

    「可你還是在傷害我。即使你會難過,你也還是沒有停止對我的利用,你是一個對自己都殘忍無愷的人!」漫夭直直地望著他那深沉痛楚的眼,她嘴角的笑意微涼,「那個晚上,你的馬車『恰巧,經過天水湖邊救了我,那時候,你就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對不對?」

    傅籌一震,原來她知道!是啊,她這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呢?

    漫夭又道:「我不知道你跟我皇兄之間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協議,但是我知道那個跟我有著相似身形及聲音的女子入皇宮代我選夫,逼得我毫無選擇必須嫁給你,這件事也與你脫不了干係,對不對?」「清涼湖與塵風國王子的「巧遇」,你早就知道那裡有埋伏,你甚至猜測到了埋伏在那裡的人的身份,但是你需要用我來進一步證明,對不對?」

    「皇宮賞花宴,你故意擾亂我的心緒,暗中做了手腳使我不慎打翻茶杯壞人舞興,被孫小姐嫉恨……她一直說著,將她這麼久以來的所有的猜測和疑問全部都說了出來,其實,她完全不需要答案,因為答案早已在她心裡。她看著他,繼續道:「我不知道你這麼費盡心思阻止宗政無憂的選妃以及臨天國和塵風國的合作,究竟是為了什麼?但你對我的利用毗是實實在在的,你承不承認?你說我受到傷害你會難逝…我信!可是傅籌,即便是你對我有情,但你又怎能做到這樣,…,一邊利用著我,一邊又向我討要真心?」她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無比,將他們之間蒙了一層紗的不可言說的關係與事實,無情地揭露開來。全然不管,這一席話出口,誰比誰更覺得悲哀?

    傅籌的臉色就隨著她的每一句話,一分一分變得慘白,直至如死灰般的顏色。

    他的雙手就僵在她的肩頭,十指如鐵,半分都不能動彈。面對她的聲聲質問,他啞口無言。那一顆剛剛才充滿了希望對未來美好的光明倍生嚮往之心,此刻,復又重重地墮入了無邊無比的黑暗的冰窟。他無法否認,她說的,全是事實。

    漫夭一連說了那麼長的一段話,胸口有些窒悶,她將頭轉到一邊去,大口地喘氣。如果不是今日意識到傅籌對她的感情已深,她或許仍然不會說出耗她抬手一把打掉他扶在她肩頭的僵硬的手指,往後退出去三步,再對他粲然含悲笑道:「對不起!我是個人,被別人當做棋子是身不由已,非我所願,也計我無力改變別人對我的利用,可我必須要控制住自己不去愛那些傷害利用我的人,這是我……對自己活著最起碼的要求。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那我寧願碾碎了它。」就像對待與宗政無憂之間感情的方式。面對愛情,她固執而決絕。相愛的人,至少要忠誠,那是她唯一的執著,不容陰諜利用。

    傅籌震愣了很久,他忽然覺得自己很無力,張了張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終於讓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為什麼明明愛著那個人,卻選擇嫁給了他?因為她知道,她不會愛上他!就是這樣一個認識,讓他的心,變得絕望。

    漫夭一直看著傅籌的眼睛,那雙一向溫和的像是帶了面具般的看不見真實情緒的眸子,此刻滿溢的痛楚無奈還有悲哀絕望,將他壓抑了十幾年的情緒全部都釋放了出來。

    傅籌悲哀慘笑,久經黑暗的人,窺見了一絲光明,他錯以為那光明是為他而現。卻原來,不過是為了將他打入更深的黑暗。

    對他深沉痛意如海的濃烈情緒,她視而不見,輕垂眼眸,淡淡道:「去睡吧。這些話,以後都不要再提。」她無情嗎?也許吧!她只是覺得,如果她不能確定能給他回應,她也沒權利要求他為她放棄利用之心。與其給他希望,讓他在愛情和利用之間苦苦掙扎,然後無盡的等待,徘徊在希望與失望中間,不如讓他徹底死了心,回到他原有的人生軌道。

    那一夜,他們相對默然,心頭各自紛亂,徹夜無眠。

    第二日,傅籌早早離開,漫夭用過早飯,心思沉澱下來,有很多事情可以冷靜思考。寧千易快要走了,刺殺一事必在這幾日有個了結。她靜坐屋裡,細細凝思,昨日一行無功而返,終歸是她太驕傲,也太執著,事到如今,她又要到哪裡去弄七絕草?她隨手拿起枕邊的折扇,一眼瞅見被她用來放那片奇怪的葉子的錦盒,心下一動,她伸手將它打開,發現盒裡那片有著飽滿生命的葉子變得干瘊了許多。她把它拿在手上,想著為什麼宗政無憂要給她這個?這一片小小的葉子作為雲貴妃賜給她的見面禮總有些奇怪,而且這葉子是放在雲貴妃遺休旁邊,究竟有何玄機?

    漫夭皺眉,一直盯著那葉子看,只見葉片似乎是因丟失了水分而變薄,那七裂片的角看上去更加清晰分明……她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遽然睜大眼睛,莫非……」,她增得一下站起身,叫來了項影,「快去請九皇子過來一趟!」

    九皇子仍是人未到語先聞,他一進園子便大聲嚷嚷開了:「璃月,我來了,快出來迎接啊!」

    漫夭無奈搖頭,他啊,總是這樣,一出現就恨不能讓周圍所有人都知道。一個人這樣迫切的尋求自己的存在感通常有兩個原因,要麼是被眾人棒慣了,習慣性的吸8所有人的關注;要麼就是曾經太不被人重視,因此渴求得到更多人認同他的存在。九皇子,他這樣一個看似快樂開朗沒心沒肺的人,會屬於哪一種呢?她走出去,將他迎進屋,屏退所有下人。

    九皇子笑道:「璃月這麼急著找我來,有什麼好事啊?我想想我想想………是不是你得了什麼寶物,要找我來鑒賞?」

    漫夭拿起旁邊的錦盒遞給他,九皇子打開錦盒,一下子站起來,蹭到她身邊,指著錦盒中的物品,萬分得意地笑道:「吶吶吶,…你瞧瞧我說什麼來著,只要是璃月你開了。」七哥他保準會害愛,把這『七絕草,送給你。哈,還是我最瞭解七哥了!」

    漫夭一震,她果然所料不差,這真的是七絕草!她以為是一株草,沒想就是一個葉片。宗政無憂竟然用這樣簡單的方法尊重了她的驕傲,解決了她難以開口的難題。不是施捨,不是交易,而是以他母親的名義送給她一個見面禮,作為她對雲貴妃行禮的回饋!無需她承情。他是太瞭解她了嗎?

    漫夭喉嚨發澀,問道:「那日,你說這『七絕草,對他意義不一般,是什麼意思?」

    九皇子走回去,坐下道:「哦,這個啊,是這樣的!這『七絕草,是七哥小時候被人暗算下了毒,雲貴妃費盡心思不知從哪裡為他求來的,也不知道當對發生了什麼事,聽說父皇為那件事第一次對雲貴妃大發脾氣,整三個月沒去看她。」

    原來如此!這意義確實不一般,它代表著雲貴妃對他的愛。這樣難得的珍貴寶物,不知道雲貴妃是怎麼得來的,才惹得臨天皇氣得那麼厲害?

    漫夭又問道:「既是為瞭解他的毒,為何又留存至今?」

    九皇子拿起七絕莘,用手指比了葉片兩倍多的厚度,道:「聽說這葉子以前有這麼厚的,擠了一半的液汁用來入藥就能解百毒。剩下的一半不容易保存,當時雲貴妃讓人收在皇宮地下冰庫,後來被七哥放進棺中。你看,離了冰玉寒室,這已經快不行了,你要給誰用,就盡快把它入藥,別辜負了七哥的一番心意。」

    漫夭點頭,從他手中接過七絕草,想著要快點讓項影給蕭可送去。

    九皇子傾過身子,突然半開玩笑道:「璃月,我真嫉妒你!」

    漫夭隨口笑道:「你嫉妒我什麼?」

    九皇子道:「嫉妒七哥對你的好啊!七哥如果用對你五成的好來對我,讓我這輩子不娶媳婦兒我也干。」

    這是什麼邏輯?漫夭輕笑出聲,將七絕草小心翼翼地放進錦盒之中,只當他玩笑,沒放在心上。

    九皇子卻收了笑,又道:「七哥如果用對你三成的寬容來對待父皇,這個江山早就是他的,父皇也不至於長達十幾年憂思難眠,落下個心痛的毛病。

    漫夭仍在笑著,那笑容卻是漸漸僵了少許,沒做聲。她蓋上錦盒的蓋子,回身欲將錦盒放到鉅子裡。

    九皇子繼續道:「七哥要是能用對你一成的感情去對待昭雲,我估計,你就算把昭雲扔到一個大火坑前,讓她現在就去死,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笑著跳下去!」

    漫夭驀地心間一抽,她頓住手中的動作,笑不出來了。他這是在指責她擁有對他們來說最為珍貴的感情卻不知道珍惜。她回轉身子,涼聲問道:」宗政無憂」,他對我……,「真有你說的那麼好嗎?」

    九皇子很認真地用眼神和動作確定了她的疑問,對她重之又重地點頭,很嚴肅且肯定地回答她的問題:「有,絕對有!除了你之外,別人都知道。其實你也知道,你就是不願去想,不願去相信罷了。璃月,你在意的東西太多了,感情是沒有理智的,如果一個人的真心因為受了傷,想收回便收回,那還叫做是真心嗎?如果那樣,我七哥這一年多也不會活得那麼痛苦了!反正你都已經嫁了人,他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你說是不是?咳……我都知道的東西,你還能不知道?其實你仔細想想,一個人的感情是怎樣開始的,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從來只流連煙花之地,只談風花雪月對婚姻避之不及的九皇子,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令她不禁有些驚詫,且刮目相看。

    漫夭沉默了,一個人的感情是以利用為起點,難道不重要嗎?

    九皇子見她面色漸轉蒼白,心有不忍,揚了眉毛,跳過去到她身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表情,卻是笑道:「你呀你!你要不是你,我一定去找塊大磚頭敲你腦袋,把你砸醒。可你就是你,這麼漂亮的腦袋敲破了,我會心疼的。最主要的是,七哥知道了,一定會殺了我!算了,權衡利弊,嗯……我還是用手吧。」他說著飛快的用手指在她頭額頭敲了一記,倒是真捨得使力啊!好像真為洩憤似的。

    漫夭撫了撫額頭,方纔那樣沉重的心情忽然變得輕鬆了許多,那些問題還在,但是九皇子發洩情緒的方法真是令她哭笑不得。他這樣直接,喜歡與她笑鬧,對她關心有加,卻又因為宗政無憂之事直接敲她的頭,表達著對她的不滿。

    九皇子敲完她,微微彎腰湊近她,見她皺眉,他嘿嘿笑了一聲,似是解氣般的開心,並不忘囑咐道:「你千萬別跟七哥說啊,他會敲死我的!拜託拜託,我走了,有事再來找我,保證隨傳隨到。」話沒說完,人已經在園外了。

    漫夭還愣在屋裡,思緒如潮。

    她都知道了,有用嗎?還能有用嗎?

    上午的陽光明媚燦爛,她看著手中還未來得及收起的錦盒,腦海中閃現宗政無憂和傅籌兩個人的臉孔。

    就那麼站了半個時辰,項影進屋她才醒過神。她將七絕草遞給項影,讓他悄悄送給蕭可。然後拿了墨玉折扇給他,又交代了他去辦幾件事。



第六十四章  計畫周到

    下午項影回府時,漫夭正在屋裡來回踱步。

    現在人手有了,蕭可的毒也可以解,但是平息刺殺一事仍然不好辦。

    皇兄對蕭煞下達的死令,必須殺了寧千易,若是這次任務失敗,就算她這次能救得了他們,但以後的事卻又不好預料。要怎麼才能讓皇兄覺得蕭煞已是盡全力而為,刺殺失敗非他之過?

    臨天皇命傅籌調查此案,披羅證據,想必也是時這件事有所懷疑要怎樣才能不讓傅籌抓住蕭煞的把柄,又不至令傅籌落得個辦事不力的罪責」同時還要確保寧千易的安危!她擰著自已糾結的眉心,難以舒展。

    「主子。項影進來喚了聲,將墨玉折肩雙手遞上,道:『無隱樓樓主讓屬下回復主子,整個無隱樓的人將全力聽從主子的調遣。」

    漫夭回神接過扇子,握得手中,心中思緒如潮湧。曾經臨天國太子費盡一切心思花重金都請不到無隱樓一個最普通的殺手,而她就憑這一把扇子,可以隨意支配整個無隱樓的人,她該說宗政無憂是太相信她還是太相信他自己?

    漫夭深吸一口氣,將肩子小心收起來,才問道:蕭可那裡如何了?」項影回道:「蕭姑娘很開心,說她身上的毒終於可以解了,讓我代她謝謝主子」

    漫夭點頭,「安排人在行動的那天提前將她接出來。讓你查的地勢,查得如何了?」項影道:回主子,從京城到塵風國的邊境需要經過夫小城池二十個,這一路最適合設下埋伏的地方是離京城二百三十里地的伏雲坡。說是坡,其實是個險要的山谷,那裡四面高山環繞,只有相對的兩個窄小的出口,一旦什麼人在那裡被伏,很難突出重困。屬下打聽到,已經有人去那裡勘察過地勢了。」

    漫夭凝眸道「那大概就是了。那附近有沒有過盜匪出沒?」項影道:『伏雲坡附近有個連雲寨,那裡有一夥強盜,大概有幾千人,個個武功不俗,專劫過往的富貴行人以及商隊,從不管對方身份,很是猖獗

    「哦?那朝廷為何不管?」二百多里地,離京城不算太遠,朝廷沒有道理放之不理。項影道:前幾年朝廷派人去剿過幾次,但都是無功而返。那夥人很賊,一聽到動靜就躲在山寨裡不出來。那山寨地勢非常好,易守難攻,那個山寨門口有一排奇怪的暗器,只要有人接近,就會自動發出有毒的銀針,每次去圍剿都會死傷很多人,成為朝廷的一塊心病。後來這兩年,他們變得謹慎,偶爾出來作案,也都是寨中的一些小人物,寨中的五位當家一個也不露面

    漫夭坐下,身子微傾,手肘撐在椅子扶手,手半握拳抵住嘴唇,她低眸凝神細思,問道「那五位當家平常可會悄悄入京?有沒有固定出入場所?或者有無特別喜好」」項影想了想,道:聽說四當家好堵,偶爾在城裡和歡銜的祥和賭坊現身,賭完錢他會去一趟匯聚茶樓。愛好,除了搶劫金銀財寶和美女之外,倒是有傳言說那五位當家還好男色。」

    漫夭皺眉,微微思索,道:『去查一下,這幾日他可會出現。

    「是。」

    夏日裡的夜晚,京城和歡街總是比較熱鬧。這裡有京城最大的賭坊、妓院、食樓、茶館,各個門口皆是人頭攢動,龍蛇混雜。

    緊挨著樣和賭坊的匯聚茶樓早已是人滿為患,人們一邊喝著茶一邊瞎聊著天。

    一個拿著闊刀大斧臉上有著一道長長疤痕的男子一邊罵著粗。一邊大搖大擺的走進來,口中大聲嚷嚷著:小二,給大爺我找個靠窗的好位置。」

    小二顯然是跟他熟了,一見他便揚著笑臉陪著小心上前哈腰道:「四爺,您來了!哎喲,今天真不湊巧,人都滿了,您看,要不小人給您找個別的位子「」

    「去去去,本大爺就要靠窗邊的,你叫他們滾開!」刀疤男揚著手中的大刀,那小二嚇得一哆嗦,正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左側窗邊兩個桌位的人,走了一桌,店小二忙不迭將那刀疤男子引了過去。

    這時他旁邊的另一桌人正在議論著的一伴事瞬間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人說:聽說了嗎?塵風國王子五日後就要回塵風國了,咱們皇帝陛下賞賜了他很多很多的稀世珍寶,要是也能分給咱一樣,咱們是幾輩子都不用憨了。」

    另一人說:「寶物算什麼,我聽說他那次賞花御宴沒有選妃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他在民間四處賞玩的時候,看上了一個特別特別美的男人,聽說那個男人比女人還美呢!」

    又一人道:「真的嗎?比女人還美的男人,我還沒見過,乾脆咱們兄弟去劫了吧?稀世珍寶,絕色美人「咱就是擺著看一眼,這輩子也值了!」

    第一個挑起話頭的人一手重重地拍上他的肩膀,很不客氣道:你瘋了?人家是一個國家的王子,你也敢打主意?不光塵風國王子自已就有很多護衛,皇帝陛下肯定還要派人保護他,你去劫他,那不是找死嗎?再說了,他回塵風國路上要經過伏雲坡,那伏雲坡是連雲寨的地盤兒,你總不能跟連雲寨搶人吧?就算是連雲寨,他也得傾巢出動,才有成的把握,你呀,就死了這條心吧!」

    旁邊的刀疤男子聽到這裡,眼中浮現出獵人般的興奮神色。此人,便是連雲寨的四當家。他們山寨已經很久沒有大幹過一場了,這次終於又能過過癮。一國王子怎麼了,連皇帝老子都拿他們沒撤,他們還怕什麼?稀世珍寶,絕色美人,他們怎麼能輕易放過?但是,這個消息究竟可不可靠?

    刀疤男子正在猶豫的瞬間,二樓走廊處走下三個人,瞬間吸引了整個茶樓的眾人的眼光。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的,氣宇不凡,看上去是極為豪爽的陽剛男子。而他旁邊的女子長得那叫一個美,刀疤男看的有些愣了,他們山寨這幾年搶了不少美女,但跟這女人一比,簡直就是天上地下,雲泥之別。他不又吞了一口口水,再看向他們其中的另一個男人,更是眼睛都看直了,乖乖,這個男人居然比那個女的長得還好看!不用想,這個讓刀疤男看直了眼的正是女扮男裝的漫夭,另兩人是寧千易和沉魚。他們三人說笑著下了樓梯,漫夭走著走著忽然一腳沒踩穩,驚呼一聲,整個身子便向樓下柞去。引來樓下眾人無不為其提了心。

    寧千易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身子一個瀟灑的旋步下了兩節台階,手往她腰間一提,漫夭人就在他懷裡了。樓下的人看得目瞪。呆,想不到兩個男人樓在一起竟然也這麼好看,真是羨煞旁人也!

    漫夭被他扶著站直了身子,低眉間看似有幾分波動的羞澀和尷尬,卻是微微壓低了嗓音,清楚地說道:『多謝易王子出手相救!」

    刀疤男子目光一亮,那消息果然是真的!

    寧千易笑道「你我之間哪裡還需要說個謝字!」說罷捏了捏她的手,那眼神任誰都能看出其中的含義。

    漫夭拿眼角不著痕跡地掃了眼那刀疤男子,只見他兩眼散發著貪婪的光,幾乎要流下口水來。漫夭微微勾唇,目的已經達到,便與寧千易,沉魚三人一起出了匯聚茶樓。

    「璃月,你讓人說有很多護衛會保護王子,將後果說的那麼嚴重,你確定那些人還敢冒這個險嗎?」他們來到攏月茶園後,沉魚就先問了出來。

    漫夭道:會的,他們太久沒遇到過挑戰,一直謹慎行事了幾年,寨中之人不能像從前活得那麼痛快,時日一久,必有多方怨言,而且朝廷這兩年也不曾明著下大力度去剷除圍剿,所以他們沒有外來的壓力,當家的只為防範而謹慎,寨中之人定會覺得他們的當家膽子變小了,就會有人不服,繼而生出事端。而大當家想必在等待一個時機去重新村立他的威信,所以,他一定不會放過這次機會。」這是一種心理術,也是一種自然現律。

    寧千易讚賞地點頭,「璃月果然是心思細膩!我也認為,他們一定會來。

    漫夭蹙眉,不無擔憂道「連雲寨的實力不容小覷,雖然我們佈局周密,但你們仍有一定的危險。」

    沉魚笑道:「你不用擔心,有無隱樓的人在前,衛國大將軍的人馬在後,連雲寨的人即使傾巢出動,也是以卵擊石。」

    漫夭輕輕一笑,希望吧。

    出了茶園,她與寧千易分手之前,寧千易送她一塊紫玉,對她說「將來若有需要我的時候,讓人拿著這塊紫玉來塵風國找我。還是那句話,無論需要我做什麼,儘管說。

    漫夭心中感動,道:謝謝你,千易。」

    寧千易歎了一口氣,爽朗的笑容染上了苦澀的味道,他說:我不需要你的道謝,我只希望」你能記得我。在我很多年後舉杯對月思念你的時候,你還能記得我是誰,這就足夠了。」

    漫夭望著寧千易瀟灑而去的背影,心中默默道:我會記得你。」儘管她不清楚這樣一份得不到回應的愛戀在未來的一個君王的心裡能持續多久,他所說的很多年後的舉杯對月的相思是否真的會存在,這些對她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寧千易的感情是她收穫到的第一份毫無雜質的單飩的愛戀!這令她心裡感覺到溫暖。他懂得不為自己的一廂情願而妄自爭奪,他會顧及她的意願。

    五日後,寧千易在太子帶領群臣的送別下離開了京城,以漫夭的身份不宜遠送,所以她讓沉魚扮成她那日的模樣,在城外等著寧千易,實施她的計戈。

    那一日,空氣炎悶之極,天空陰雲密佈,似是要下雨的樣子,卻又一直落不下來,讓人感到極度的壓抑而煩悶。

    那一日,伏雲坡,四方埋伏,風雲湧動。

    漫夭人在將軍府,心卻始終牽掛著伏雲坡的一切。她知道蕭煞必定會埋伏在那裡,因為那裡雖然危險,卻是最後一個可以執行任務的地方。即便是他料到傅籌會在那裡布了人等他,他仍然要去。她要做的,就是阻止蕭煞的行動,又不讓皇兄有借。處置蕭煞,因為他盡了力。項影帶著無隱樓的人會扮作那日清涼湖的黑衣人,引傅籌出現,讓蕭煞看漬實力相差懸殊,刺殺無望,自然就會知難而退。而傅籌只要借這次機會殲滅連雲寨一夥,去掉朝廷的一塊心病,臨天皇不但不會怪他,還會給予獎賞。

    這便是她的計劃。俗話說,百密總有一疏,她不知道,這次計劃能不能圓滿成功。

    漫夭在屋子裡來回地走,心裡愈發的不安和煩躁,她走出院子,也不見泠兒,便往泠兒居住的小屋去了。這個計出,她沒有讓泠兒參與,但她卻也沒有刻意去瞞著泠兒。

    簡單陳設的屋子裡,泠兒站在窗子前頭,一手托著一隻鴿子,一手糙著一張紙茶,她已經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心裡在掙扎,不知道該怎麼辦。第一次動搖了,這些的消息,她到底要不要傳給皇上?她猶豫再三,將手中的紙條慢慢綁上了鴿子的腳,心中沉重極了。鬆開手,鴿子撲了翅膀就飛了起來,她眼前忽然就閃現出主子那看盡人世蒼涼的眼神,還有曾經對她說過的那句話:「連你們都信不過,我真不知道,在這個世上,還有誰值得我信任?」她心頭一緊,直覺地伸手一把抓住了白鴿的尾巴,咬著嘴唇把那個紙備解了下來,然後迅速地撕毀。她看著飄到窗外的白色碎片,眼中就浮了淚,低聲喃喃道:對不起,皇上。我已經不確定您所說的一切,是不是真的為主子好?」

    『謝謝你,泠兒。慢慢早就進了屋,一直看著她的猶豫和掙扎,看著她放走白鴿又揪了回來。

    泠兒驚得回身,見漫夭竟然在她身後笑著望她,她眼中的淚水頓時滾落下來。她在原地直直地跪了下去,一年多的通風報信,她始終心安理得的以為那是為主子好,但當清涼湖一事之後,她開始想的多了一些,也開始有些動搖。於是,她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也許是一神不忠。所以,她開始感到不安,惶然無獵。

    漫夭朝她走過去,淡淡笑著伸手拉她起來,「傻泠兒,哭什麼?快起來。

    泠兒眼淚掉得更凶,一把抱住她的腿,哭出了聲。她說:『主子,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漫夭也隨了她的動作,只用手輕輕撫著她的頭髮,輕聲問道:,你怕什麼?」

    「我怕皇上以前跟我說的話都是假的,我怕我以為是為主子好其實是害了主子,我真的很怕「泠兒哭的很無助,像個孩子。

    漫夭心頭一軟,『傻丫頭,我不怪你。」她突然不想對他們有什麼要求,她什麼都給不了他們。這次蕭煞的事,已經令她明白了,他們本來就是皇兄的人,他們為皇兄辦事是天經地義,能在執行任務的同時顧及到她已經算是很好了。蕭可之所以會被下毒用來控制蕭煞,就是因為蕭煞已經不再被皇兄所掌控,所以才會有這樣毫無勝算的刺殺,皇兄,他是想要蕭煞死!如果她不能給他們保護,那她憑什麼要求他們的忠誠?如果時她忠城的代價,是他們付出生命,那她寧願不要他們忠誠!就這樣,就好。

    扶起泠兒,她對泠兒搖了搖頭,柔聲安慰道「別擔心,縱然他有什麼不對,總還是我的皇兄。

    天色愈發的暗了,天空似是被潑了一層濃墨。

    漫夭等項影一直沒有等到,最後等回了傅籌。他深青色的衣袍很乾淨,沒有一絲血跡,頭髮整齊,不曾有半點的凌亂,不似是從打鬥場上歸來,更像是剛剛去哪裡游賞而回。她微微一愣,心中有些沒把握。

    傅籌溫和的神色摻了一抹複雜,進屋之後,在她面前的凳子上坐了,隨手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抬頭深深地望著她,說道:『你的計擊,很好。各方面」都照顧得很周到。」

    漫夭一怔,傅籌又帶了幾分自嘲道:『謝謝你在計劃之中也顧全了我,送了我一個連雲寨,讓我可以跟陛下交差。連雲寨窩藏北夷國奸細,企圖刺殺塵風國王子,挑起兩國爭戰,以圖奪回北夷國領土」,這個理由,似乎很不錯!容樂,你真是我的賢內助。

    漫夭面色一白,轉過臉去不看他。

    傅籌卻是一直一直看著她的眼睛,看著她掩藏在濃密睫毛下的不明情緒,過了半響,他才輕歎了一口氣,復又道:無隱樓的殺手果然是身手了得,個個以一敵十。可是容樂,為什麼你寧願接受宗政無憂的幫助,也不願意跟我開這個。?我是你的丈夫!想保住蕭煞,不過是在等你一句話罷了!我不信你不知道!你為了不想欠下我的情,寧可這般大費月折。但你可曾知道,伏雲坡連綿十里的埋伏」,蕭煞,他就算不現身,又能逃得了嗎?」

    漫夭震驚地抬眼看他,連綿十里的埋伏?原來他早有計劃,要趁此機會剿滅連雲寨。她竟然沒想到,她抿了抿唇,猶豫著問道:「那…「蕭煞他」

    「既然確定了是你的人,我自然不會動他。」傅籌神色恢復從前一貫的溫和,動作優雅地喝著茶,揚起眼皮,看著漫夭,又道:「但是,僅只這一次。若有下次,我就不敢保證了。我有我的立場和職貴,我與啟雲帝有無結盟是一回事,但他若是要擅自挑起我們和塵風國的戰爭,我卻是不允計。容樂,我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漫夭點頭,在他對面緩緩坐下,很誠摯地笑著向他道謝:謝謝你,阿籌。」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那些朝夕相處的歲月累積總還是能留下點什麼,除了利用,除了愛情,她能回贈與他的,她只能盡力而為。

    傅籌的手一顫,杯中之水溢出幾滴,不過是一聲稱呼,他卻彷彿等了幾輩子般的忍不住心思狂湧,內心波動如潮。他詫異地看著他,過了片刻,才放下水杯,去握她的手,萬般溫柔盡在那掌心之間,他輕輕笑道:以後,就這麼叫我,我喜歡聽。

    漫夭點頭,淺淺笑道:「好。

    見到蕭煞,是在第二日的傍晚。漫夭當時真的是吃了一驚,多日不見,他竟然憔悴成那個模樣。

    「蕭煞愧對主子!沒臉再留在主子身邊,請主子容蕭煞先去辦一件事,再以死謝罪!」蕭煞跪在屋子中央,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漫夭歎道:「起來吧。」時著裡屋叫了一聲「可兒,你可以出來了。她話音剛落,蕭可便從屋裡急急的跑了出來,開心的叫了聲哥哥,。

    蕭煞一驚,「可兒,你怎麼在這兒?」

    「是公主姐姐讓人接我來的,公主姐姐說,以後我再也不用回那個地方了。啊,還有還有…,哥哥,我身上的毒已經解了,是公主姐姐幫我找到了『七絕草,。」蕭可笑得極歡快,邊說邊蹦跳著來到漫夭身邊,雙手挽著漫夭的手臂,那模樣親暱極了。

    蕭煞震驚地望著漫夭,久久說不出話來。他以為主子會怪他,卻沒想到,她一直在暗中幫助他。此刻心中的震撼和感激無以言表,一個大男人婆婆媽媽的也不是他的風格,蕭煞再次恭恭敬敬地向她磕了三個頭。主子大恩,蕭煞無以為報!」

    漫夭淡淡笑道:『可兒,去把你哥哥扶起來吧。看他瘦成那個樣,你就開個方子幫他調理調理。蕭煞,以後你的命是我的,好好保重自己。」

    「是。主子。」

    「你們都下去吧。」漫夭重重吐出一口氣,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她是不是可以清靜幾天了?

    「主子,主子,「她剛準備休息一會兒,園中泠兒一路叫著小跑過來

    漫夭直覺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皺眉問道什麼事?」

    泠兒向她展開手中收到的書信,「皇上要來看您了!說是應臨天皇邀約來參加秋日狩獵。」

    漫夭腦子轟得一聲,她想清靜清靜,怎麼就那麼難呢?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1:05 AM

第六十五章  穿骨之痛

    自從得到啟雲帝要來臨天國的消息,漫夭心中沒來由的生出許多不安,直覺這次皇兄的到來似乎不那麼簡單。

    八月初,漫夭聽閃宗政無憂提前離開皇陵,回了離王府,她命項影還回折扇,但項影跑了五趟,都進不了離王府,找九皇子代轉,九皇子很乾脆的拒絕。她只好自己親入離王府,畢竟這種重要的東西,在她身邊多放一日,便多一日的不安心.

    公主姐姐,你去哪裡啊?帶上可兒吧。」蕭可在府中住了一個月,與她越發的熟稔。

    蕭煞連忙斥道:「可兒,不得無禮!」

    蕭可撅嘴嘴,挽著漫夭的手臂,瞪著眼睛看蕭煞,不滿道:哥哥,我想跟著公主姐姐嘛,總待在這園子裡,好月吶。而且,泠兒姐姐都能跟著去,我為什麼不能去?公主姐姐,讓我跟你去吧,我保證很乖!」說著豎起手,做出一副發誓的模樣。一雙純澈的眸子,閃耀著靈動的光。

    泠兒捂著嘴笑道:那你可得帶著你的那些妾粉,萬一路上你不小心走丟了,遇到壞人,你就該哭了。」

    蕭可面色一紅,被說到痛處,氣得直跺腳。上一次她跟著泠兒出門,不小心走散,遇到地痞流氓,聿好泠兒及時找到她。其實她也不是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她從小跟著師父學習醫術毒術,但她常年待在山上,心性單純善良,又沒遇到過什麼壞人,因此很少用到毒術,所以總是忘記了該怎麼保護自己。

    漫夭無奈搖頭,還是沒帶她,怕她心性單純,不小心觸杞了宗政無憂的現矩,只讓蕭煞帶她出去玩玩。

    離王府門前,泠兒叩了門,王府大門打開,看門的侍衛一見是女子,雖然美貌,但出於自家王爺討厭女人的原因,他立刮將她們攔在外面,口氣不善,驅趕道:敲什麼敲,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你們快走走走!」

    泠兒被他一推,立刻怒道:「你好大膽子,你也不看看我家主子是誰就趕人?你要是不讓我們進去,你就要倒大霜了,不信你試試!」

    那侍衛道讓你們進去我才要刷霉!誰不知道,我們離王府從不進女人。你們趕緊走,再不走我可不客氣了!」女人來訪,他們從來都不用進去稟報,連昭雲郡主都不讓入內,何況是別人。

    泠兒脫口道:誰說離王府沒進過女人?我和我家主子都進去過,我家主子還在你們離王府住過十」」

    泠兒!」漫夭沉了聲,泠兒立刻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閉了。,退到漫夭身後。

    漫夭對那侍衛道:你進去稟報一聲,就說我是為還離王扇子而來。」那侍衛從前沒見過漫夭,雖能看出她身份不凡,但還有些猶豫。

    什麼事這麼吵?」這時府中走出一個四十多歲頗有幾分威嚴的中年男人,不悅問道。

    那侍衛連忙道:「管家,您來得正好,這個女子說要見王爺,還什麼扇車,」

    王府管家聽說是女子,眼中便有了輕視之意,連眼都沒抬,正想說打發了走吧,卻在轉身的時候,眼光掃過漫夭之時,怔了一怔,他不確定地多望了幾眼,心中一凜,面色頓時肅穆且恭敬,三步並兩步跨下台階,恭聲行禮道原來是容樂長公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府中下人方才多有得罪,還望公主見諒」

    管家說著已出了一身冷汗,自家王爺為這位公主都快魔障了,而這邊,公主好不易上門一趟,還被攔在門外,要是真給轟走了,他這個管家恐怕也不是做到頭了那麼簡單!他沉著臉對一旁呆愣的侍衛喝道:「你真是不長眼,連容樂長公主都敢衝撞,嫌活得時間太長了是不是?還不快向公主磕頭賠罪!」

    那侍衛一聽容樂長公主這個名字就已經慌了,連忙跪下,漫夭卻抬手阻止,淡淡道:「不必了。離王可在府中。」

    管家道:「王爺此劌正在漫香同,公主,請!」

    漫夭一愣,那漫香閣的名字,當初還是特意為她起的。

    離王府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任何變動,管家將泠兒攔在漫香閣外,只讓漫夭一個人進去。

    漫香閣的一草一木看上去那樣的熟悉,她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地面,有股比然隔世之感。園中楊柳依依,棋台光滑如鏡,地面乾淨整潔,空氣中飄飄渺渺,充斥著那個人的清爽氣息,一如她曾經住在這裡的感覺。

    園子裡一個下人都沒有,她穿過庭院,看了一圓也沒看到宗政無憂的影子。走到從前的寢閣,見房門輕掩,窗子半合,她微微一頓,走到宿前,輕輕打開一條縫隙,往裡望去。

    只見那曾經屬於她的床上,此刻斜躺著那個面容純淨如仙的男子。他身上白色的衣裳,一角垂到地面,床上的錦被跌得整整齊齊,不似是特意來此休息,反側像是太過疲憊不經意的睡著。她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在這裡醒來時的情景,那時候,宗政無憂端著一碗藥,坐在她的身邊等著她睜開眼睛,然後惡意逗弄她,用嘴餵藥,害她差點連肺都一起咳出來,他還取笑她,說她笨。

    那時的他,如仙如麾,邪魅而張揚,甚至是狂妄。如今的他,更多的卻是冰冷之中暗藏悲傷。

    原來過去的記憶還是這般的清晰,她看著那張彷如孩子般純淨完美的面龐,那眉宇之間藏不住的疲憊,讓人不住地心疼,想要走到他身邊替他撫平哀傷口

    她忽然覺得她不該來這個地方,這裡有那麼多的記憶,有那麼多的情感,她控制不住自己心底蔓延的疼痛。緊損著唇,抿出一種蒼白的顏色,她將手中的扇子放到靠窗的桌子上,便轉身逃一般的離開,沒聽見身後傳來的如夢囈般的呢喃

    阿漫……別走,」

    轉眼八秋,啟雲帝到臨天國已是九月份,離秋獵的日子不到十天。

    這日,秋陽夕照,迎接啟雲帝的儀仗從皇宮一直搖到了城外,相比二十二年前上一任啟雲帝的到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晚,皇宮搖宴,為啟雲帝接風洗塵,漫夭身在其列。

    二十一歲的年輕的帝王,一身雲灰色的錦龍長袍,面容清俊秀美,身姿頎長,行為舉止之間除具備一絲帝王威儀的司時,還多了一份飽學之士的儒雅,讓人很自然的便會生出幾分敬仰,不因他年紀尚輕而生出輕視之心口

    漫夭上前朝他行禮:「臣妹拜見皇兄!」

    皇妹快快免禮。一年多不見,皇兄甚為想念。皇妹……似乎清減了,可是來這裡水土不服所致?」啟雲帝溫文笑著,伸雙手去扶漫夭,語帶關切問著。

    漫夭道:「回皇兄,臣妹並無水土不服,勞皇兄惦記,臣妹心中惶恐。,她不著痕跡地避開他伸過來的手,笑容恭敬有禮卻帶著淡淡的疏離。

    啟雲帝眼光微頓,似乎不曾察覺有異般的笑了笑,應臨天皇邀請坐上與其並排的主位。

    這是分別一年後的第一次會面,席間,啟雲帝不間斷與她說上幾句話,神態之間並無一個帝王高高在上的姿態,反例自然流露出身為一個兄長對於妹妹的寵溺和關愛。

    漫夭始終微笑應對,扮演好一個和親公主重見親人的角色。傅籌坐在她身邊,時不時為她布菜,啟雲帝眸光微閃,嘴上笑道:「看將軍與皇妹如此恩愛,朕心甚慰。

    席中其他人聽後連忙跟著一陣讚歎,說傅將軍與公主如何如何的般配,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臨天皇端出一國帝王應有的笑容,眼底卻是莫測高深,叫人看不通透。他若有所思地拿眼角掃了眼太子與九皇子之間空出的席位,這一次,他沒再逼著無憂參加筵席。

    傅籌很應景地執起漫夭之手,在眾目睽睽之中,望著她深情笑道:能娶到容樂這麼好的妻子,是我一生的幸運。我非常感激兩位陛下賜予我的這份天大的恩典!」他說著起身行了一個禮,溫和的面容看不出其它的表情。

    話,是心裡話,情,也是心中情,但是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來,漫夭只覺得有些諷刺。她淺淺笑著,直笑到嘴角僵硬。

    年輕的帝王目光一轉,似有所思,不經意掃了眼太子下方的空席,笑道:「這事,要真說起來,將軍得感謝離王!」

    眾人微愣,啟雲帝又道:「當初離王拒婚,朕聽聞之後,心中對皇妹深感愧疚,擔心因此毀了皇妹一生的幸福,但是沒想到,竟還能促成一對神仙眷侶,當真令人高興!朕,心裡的這塊大石,總箕是落地了。」

    殿內和樂融融的氣氛瞬間凝滯,漫夭心間一刺,面上笑容卻是不變。

    臨天皇眼光轉了幾轉,笑得深沉,道:「啟雲帝不用為他們操心了,既然是容樂長公主親選的駙馬,自然是心中十分中意的人選,又怎會不幸福?

    帝王終究是帝王,總能抓住最關鍵之處。一個拒婚,一個設計選夫,兩廂平等。

    啟雲帝笑道:「臨天皇說得極是!」

    一席晚宴在驚心動魄的波光暗湧以及眾人阿諛奉承的觥籌交錯中進行得有聲有色。

    這席間,她偶爾動一下筷子,稍微一嘗。多半時候,只是端坐在那裡,看著那些精美的菜餚,面對那些虛偽的臉孔,即便飢腸鞭輾腹中空空,她也仍然毫無食慾。

    散席後,臨天皇安排人遙啟雲帝去特意為他準備的行宮休息,臨別之前,啟雲帝對漫夭道:「明日一早,皇兄在行宮等皇妹來敘舊,你我兄妹一年多不見,皇兄有許多話想對皇妹講。」

    漫夭恭聲應了,目送他離開口出得皇宮,才吐出一口氣。這樣的宴席,應付下來,只覺筋疲力盡!

    傅籌體貼地攬著她的肩,扶她上馬車,「我們回家。」

    家,多麼溫馨的字眼!從前,他只說回府,如今,有了心愛的人,那便是家了!

    回到將軍府,漫夭只覺渾身酸痛,這一頓宴席,整整用了三個時辰,想也知道那就是個煎熬。她一回府,才意識到自己其實還餓著,但已然是深夜,也不好再讓廚房給做吃的。只好空著肚子洗款完躺在床上,不知是心裡裝的事情太多了,還是其它什麼原因,她竟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這些日子傅籌每日都宿在這裡,今日不知為何,回了府讓她自己先回房,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容樂,睡了嗎?這時門外想起傅籌叩門的聲音,然後沒等她回應就推開了門,走了進來。

    漫夭半撐起身子,發現傅籌手中端著一個食盒,走到桌前放下。

    她奇怪地看了眼,這個時候哪裡來的食物?

    傅籌打開食盒的蓋子,一股撲鼻的食物香氣便散了出來,他取出碗碟,扭過頭對她無比溫柔地笑道:快過來吃飯。餓著對身子不好。」

    漫夭披衣起床,到桌邊坐下。很簡單的飯菜,也就是些家常的食物,與她平日裡吃的那些精緻的飯菜看起來不同,卻是熱騰騰的,香氣撲鼻,令人食慾大動。她撲扇了下睫毛,不禁疑惑道:「這是哪裡來的?」

    傅籌在她身邊坐下,為她添了飯,隨口答道

    我做的。」

    漫夭一愣,似是不能相信般地看著他。一個大將軍還會做飯?說出去一定沒人相信。

    傅籌笑道

    別愣著了,快吃。」

    恩。」漫夭本就覺得餓,便端起碗夾了。菜,放進口中,不知是不是她正好餓了的緣故,覺得這味道竟奇並的好。心底忽然生出一緣異樣的感覺。她的少女時期,曾經就幻想著一個事業有成的出色男子肯為其心愛的女人洗手作羹湯的平實甜美的愛情,她也曾心懷幢憬,但怎麼也料不到,前世男女平等的社會都無法實現的事情,在這男權之上的年代,卻有這樣一個不凡的男子,為她實現了這一個夢。

    她每一口都吃得很慢,細細品味著這樣家常的並沒有多精緻的菜餚,心中湧出一陣陣最平凡的感動。

    傅籌見她動作那麼緩,不由問道『不合胃口嗎?」

    漫夭搖頭,真心笑道「沒有。很好吃。這是我三年來,吃過的最好吃的飯菜。」

    傅籌眸光璨亮,像是一個孩子得到了最高獎賞般滿足地笑了起來,「那就好。

    傅籌專汪地望著她吃飯的樣子,看她那眉眼間隱藏的倦意,有些心疼。他伸過手去拂開她額角落下的碎發,溫柔而憐惜地問她

    連親人都需要應付,很累吧?」

    漫夭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僵,苦澀一笑,真是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她淡淡的帶著微涼的口氣,道:「是啊。人活著」本來就很累。」說罷她隨意問道:為什麼你會做飯?」

    傅籌眼神一頓,垂了目光,也是淡淡道很小的時候,在被人追殺的逃亡日子裡……慢慢學會的。

    漫夭一怔,很小是多小?她記得東郊客棧,他一曲訴悲涼,說是十三歲的時候自創的曲子。十二歲入軍營,到如今權傾朝野的大將軍,他的人生道路定然滿是荊棘和辛酸。她沒問別人為什麼要追殺他,又是什麼人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傅籌道:「你不好奇追殺我的是什麼人嗎?

    漫夭道:「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敞開的秘密,你若想說,自然就說了,你若不想說,我又何須問。」

    屋裡的燈光有些昏暗,傅籌看了她半響,轉過身子,揭開燈罩,挑了下燈芯,火苗炸開,發出呲的一聲。

    他目光投在那火苗之上寥寥升起的青煙,唇邊噙著一抹溫和的冷笑,」那些追殺我,「長達五年的人,是我……,母親的前夫派來的。」不知道為什麼,從不願捉及甚至連想都不願想起的事情,今日他竟開口說了出來。也許是有些事情放在心裡太久了,久到讓他覺得那好似是別人的事。他說的是,他母親的丈夫,而不是他的父親。在他心裡,那樣一個人,不配稱之為父親,!

    漫夭驚詫抬頭,看他轉過身來,他的面色依舊溫和淡雅,似乎在說著一件完全與他關係的話題。她心間震動,是什麼樣的人,竟然連自已的孩子都要追殺,還追殺了五年?她不能想像。在自己父親的刀。下活下來的人,心裡會有多痛苦。她忽然有些心疼,他怎麼能這樣平靜地說著對他痛下殺手的人,是他的父親!

    漫夭不自覺問道:你」恨他嗎」,就像她曾經恨過她的父親,不擇手段毀她夢想,逼她按照他的意志去生活;恨他只要情人不顧家庭,連母親的死都不露面,將一切扔給她這樣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恨他為她選的男人以及她的繼母,最終致使她死於非命。

    傅籌眸光一閃,直視過來,面上是溫和如面具般的笑容,聲音狠絕,」當然。他毀了我母親的一生,也毀了我的一生。我會讓他付出天大的代價,以慰我母親在天之靈!」這是他曾經的誓言,也是一直以來支撐他活下去的不可動搖的信念,他一直為此而努力!

    漫夭似乎感受到了那溫和背後痛穿心骨的濃烈恨意,她第一次見他,覺得他溫文爾雅,是個謙謙君子,光明的象徵,卻原來這虛無的光明背後竟然是最深沉的黑暗沉積。一個活在仇恨中的人,心中何來光明可言?他應該是嚮往光明的吧?所以才做出那樣的偽裝。難怪,傅籌,復仇!

    漫夭腦海中驀地閃現另一張臉孔,那是她曾經意識到的,與他長得有幾分相像卻因兩人完全不同的神態不易發覺的另一個男人,臨天皇!

    這一意識,令漫夭心底巨震,不敢置信。以他如今的地位,手握三軍,權傾朝野,還有什麼人是他不能掌控的呢?沒有別人,只有帝王!難道他」,是臨天皇的兒子?他以傅為姓,二十一歲,與宗政無憂同齡,他是當年與雲貴妃同時懷孕的傅皇后的兒子?!可他對著臨天皇的時候,完全看不出有一點點的恨意,怎麼看都是一個忠心的臣子,要練就這樣的隱忍,何其難啊!

    沒有人知道當年傅皇后生下的孩子去了哪裡,有人說那個孩子在出生的時候就死了,也有人說那個孩子突然失蹤,但真正的去向,無人知曉。只是知道傅家側台後,傅皇后被幽禁冷宮,淒慘度日,在雲貴妃去世的同年死於一場大火。

    如果他真是傅皇后的兒子,為什麼臨天皇要殺他?即使臨天皇不喜歡他的母親,也不至於要殺死自己的兒子啊?這太殘忍了!

    傅籌見她眼神震驚,如一個局外人般地笑道『你猜到了走不是?我就知道,你那麼聰明總是一點就透。」他說著將一盤菜推到她面前,再不吃,就要涼了。

    漫夭放下筷子,伸手抓住他推碟子的手,眼中滿是擔憂,道:「阿籌,我不管你想要做什麼,我也不會勸你放下仇恨,畢竟那是你的自由,你承受過的或者你正在承受的痛苦,總要找到一個發洩的途徑。但是,阿籌」他畢竟是你的父親,血濃於水,他犯過的錯,你」不該再犯,至少」」弄明白他為什麼要殺你?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將來後悔。」

    傅籌沒有不理智的因為別人的勸告而怒氣衝天,反而很是感激地反握住她的手,無比淒涼道:他要殺我的原因,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說,因為那是時我母親最大的侮督」

    漫夭歎道恩,不想說就不要說。阿籌,父子兄弟相殘,最最殘忍,既傷人又傷己,就算報了仇又如何?你也不會得到快樂!你要三思而後行!,至親骨肉相殘,那是怎樣的一種悲哀!漫夭深深歎息,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無奈,命運這個東西,真的很難改變。

    傅籌輕輕搖了搖頭,他的仇恨已經太深,深到不撥除就會穿心。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折疊好的紙張遞給她,神色間有幾分鄭重,道:「這個是給你的

    漫夭疑惑地接過來,正準備展開,卻被傅籌一把按住她的手,「現在別看等秋獵之後,若是「發生意外的變故,你再打開不遲!」

    漫夭心中陡生不安,問道:「是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傅籌道:「你收著就是,也許在關鍵時刻,它能幫得上你。」

    漫夭於他對視良久,沒再說什麼,將其收在一個錦盒。

    這夜,俾籌抱她抱得比往日還要緊,他的心跳速度似乎也快了此,他的喘息撩在她的耳邊,微促。

    漫夭閉著眼睛,靜靜的平躺著。清謐的夜晚,兩人的呼吸在空中交纏,曾經的心隔了萬丈遠,此刻彷彿靠近了那麼一點。

    容樂。」他的嗓音微微暗啞,喚得極輕。

    她輕之又輕地應了一聲,帶著幾分鼻音的輕『嗯,一聲,都不知道在這樣的夜晚有多麼的暖昧,引人遐想。

    傅籌接著她的腰,忽然往懷裡一帶,將她轉了過來,讓她面對著他。身子相貼,兩人的鼻尖相對,彼此的呼吸離得那樣近。

    他的眼神,含著急切的期許,灼灼相望,他的手在她腰間緩緩地摩挲,帶起細微的顫慄。

    牆角的香爐之中,絲拜縷縷的淡青色煙霧,在透窗而入的瑩白月光中,於空中交纏繚繞,再輕輕消散。

    淺淡的薄香氣混合著肌膚的馨香,散發著誘人的味道,本能的驅使撩撥著埋藏在人心底裡最深處的渴望。交纏的鼻息變得急促而粗重,男子一隻手臂墊到女子的頸後,攬住她的身子,一翻身壓過去。

    月色漫漫灑西窗,照在地上印出被拉長的雕花窗欞,定格在那裡。

    晚風拂過,吹動窗外竹影搖曳,攪碎了一地銀白的光。

    她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喘息不定。倭籌的吻輕柔而纏綿,卻是在訴說著內心最深沉的情感,那樣濃烈不息的愛戀,隨著呼吸,直抵她心間。在心底漫出一絲絲的疼,為傅籌,為宗政無憂,也為她自己。

    她輕輕地閉上眼,沒有拒絕,或者說她根本無力去拒絕。這樣小心翼翼的纏綿,似是害怕遭到拒絕的男子,令人不忍傷害,但她心裡,卻仍是紛亂而掙扎。

    她無法抑制地想起宗政無憂那蕭瑟清冷的背影以及他悲哀傷痛的眼神,如果說選妃宴上她僅僅是因為他即將娶妻而有如芒刺在心,那麼,得知她夜夜與侍籌同床共枕的他又是何等悲絕的心情?

    曾經要求,愛情和婚姻最起碼的忠誠,但她似乎,全部都背叛了!用身休背叛了愛情,用愛情背叛了婚姻!愛情是她一個人的愛情,婚姻卻是兩個人的婚姻,她到底該如何忠誠?

    這樣的矛盾!

    她曾以為,傷了心,便可忘了情,可是,一個人的身體由不得自己,一個人的心,又如何能由得了自己?想愛便愛,想不愛便不愛,那不是人,而是神!

    思緒混亂間,衣裳已半褪,她在掙扎之中,找不到出口,開始陷入了迷茫,無法自救。

    傅籌的吻緩緩移至她粉白的頸項和胸間,他的唇力度越來越重,似要將她啃食入腹,叫她一輩子都無法逃離他的生命。他的氣息隨著她的絕望而變得絕望,他的內心何嘗不在苦苦掙扎?

    他這算什麼?以婚姻的名義巧取豪奪她的身體,試圄用身體征服她的心?在汲取她的甜蜜的同時,他也在享受著悲哀的痛楚,這就是他的婚姻!

    他忽然頓住動作,萬分沮喪地看著身下的人兒,他不稀罕用傷害愛人的方式,去成全婚姻破碎的完整!他終是敵不過自己的心。

    漫夭感受到他的停頓,然後他幫她攏了衣襟繫上帶子,她詫異地睜開眼睛看他,一眼便看到了他眼中深深的隱忍和哀傷。

    這是第三次,他放過了她!

    他躺下,在她耳邊說:我不想勉強你,我願意等。等你心甘情願,愛上我的那一天,雖然很渺茫,看不到希望!我……還是願意等。

    他不會像一般男人那樣,以為佔有了女人的身體便是贏得了女人的愛情,如果是別的女人,也許會,但她不是別人,她只是她,倔強而堅持的容樂。假如他今日要了她,用他的身體殺死了她的愛情和驕傲,那從此往後,他在她心裡,只會是她的丈夫,永遠都沒有可能成為她的愛人,他要給自己留一個機會,留一份希望,盡咎會很辛苦,但他願意。

    漫夭心間生出細細絆絆的感動,她沒有道謝,沒有說任何感激的話語。只是在他的歎息中,轉過身去,第一次回抱了他,將臉龐埋入他胸前,感受著那份溫暖,竟然覺得安心和踏實。

    那一夜,他們相擁而眠,好夢成酣。那一夜,無憂閣的男子,清冷伴月,蕭瑟孤單。

    宗政無憂望著床頂出神,從何時開始,一到夜晚,他便會失眠。轉過眼,看枕邊放著的墨玉折肩,有片刻的失神。那一日,他錯過了見她的機會!翻身起床,他隨手拿了件衣服披上,對外面叫道:「冷炎去把這幾個月江南遞過來的折子拿來。」冷炎領命,片刻後抱著高高的兩棵折子放到桌上。就這些,已經足夠看到後半夜了。

    宗政無憂坐到桑前,頭也不抬地說:剩下的,全部拿來。」冷炎從不多嘴,但此刻也不免想勸一聲「王爺,您已經很久沒好好休息了。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地按手,示意他不必多嘴。如木頭般的冷炎也不禁歎氣,又去搬剩下的折子。不一會兒,桌上已堆積成小山。

    宗政無忱一本本的攤開,掃一眼之後,硃筆疾揮,動作流暢且熟練。靜謐的夜,昏黃的燈光暗影,伴著蕭蕭冷月,與孤影相對,滿室淒涼。

    天亮之後,宗政無憂放下手中的硃筆,仰著頭長長吐出一口氣。叉熬過了一個無眠的夜!他一扔手上的奏章,再也不肯多看一眼。

    等在外面的青童聽到屋裡的動靜,連忙進來侍候他梳洗。

    用過早飯後,冷炎進屋稟報道:「王爺,樓裡傳來消息,查不到傅將軍的身份背景。現有的資料,也就是您本就知道的那些。他十二歲入軍營,從火頭軍開始做起,在十六歲的一次戰役中,李老將軍不幸中伏,李家軍死傷慘重,他孤身犯險衝進敵陣之中,身中三劍仍救下了李老將軍,並獻計大敗敵軍,從此步步高陞。」

    宗政無憂鳳眸瞇起,目光望向一處,面無表情道:「查不到,即是查到了。」



第六十六章  想試著去愛你

    京城,太子府。

    香夫人居住的雨香同,寢閣內四處瀰漫著淫靡的氣息。雕花大床上,兩具交纏的身軀薄汗密佈,顯然是心剛才經歷了一場魚水之歡。

    太子滿足地攤開四肢平躺著,胸口還在劇烈地起伏。他身邊的艷麗女子嬌軀如蛇一般地纏繞上來,蔥玉般的手指在他胸膛處輕輕戈著圈,一雙艷光四射的眼緊盯著他的臉瞧,然後,輕輕歎了一聲:「唉!」

    太子斜望了她一眼,不快道:「香兒歎什麼氣習,難道是嫌本太子不夠賣力?」

    痕香噢了他一眼,一指戳上他胸口,姿態無限嬌媚,道:「太子想哪兒去了?妾身是擔心這樣快活的日子,還能過上幾天?」

    太子眼中鶩光一閃,「這話何意?」

    痕香用手支著頭,太子還不知道啊?我昨兒個出門,無意中聽到離王府的下人議論,說離王很快就要成為太子了。」

    太子一震,胡說,本太子近來又沒做什麼錯事,父皇沒有理由廢我。

    痕香嗤笑一聲,道:「皇上要是想做什麼事,還怕沒理由嗎?隨便捏一個就是了,反正也沒人敢說什麼。」

    太子一把推開她,翻身坐了起來,面色陰沉至極。

    痕香也跟著坐起來,隨手拿了件衣裳披上,又道:「聽說時間就定在此次秋獵。太子,您可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太子扭過臉看她,陰冷著聲音道「不是你根本太子說,不能輕舉妄動嗎?」

    痕香道:「此一時彼一時,現在陛下都要動手了,您就不能再等下去。

    太子問道那你說本太子應該怎麼做?」

    痕香在他耳邊吹著香氣,目露陰狠之色,當然是……借秋獵的機會,先下手為強!太子殿下這麼多年不是積糙了許多可用的勢力嗎。不妨拿出來賭上一賭,賭贏了,太子殿下以後再也不用捉心吊膽,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賭輸了,也不過是跟現在等待下去一樣的結局。」

    京城,東城天宇行宮,宇臨克

    天光剛亮,天空泛著魚肚白,年輕的帝王睜開眼睛,在床上輾轉翻了幾個身,最終坐了起來。

    外間的貼身宮奴小旬子聽見聲響,連忙進裡屋,卓躬笑道:皇上,這此日子不用上早朝,您何不多休息一會兒呢」,啟雲帝儒雅笑道:這些年養成的習慣,那裡是說改就能改的。快伺候朕梳洗,待會兒朕的皇妹來了,別叫她看到朕衣衫不整的模樣。」

    小旬子道皇上是太想念公主了,您瞧,現在才剛剛到卯時,離公主來得時辰還早。」啟雲帝微愣,解嘲笑道:「是朕太心急了!一年多不見皇妹,昨晚匆匆一面,人太多,也沒說上什麼話。」

    洗漱過後,啟雲帝去院子裡走了走,這行宮裡的景致與啟雲國皇宮別苑也沒太大的區別,不外乎就是假山長廊,亭台水榭。

    早晨的空氣很清新,只是風微微有些涼,他站在院子裡四處看了看,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內心的情緒。

    走上一會兒,便會自然而然地問道:小旬子,什麼時辰了?皇妹還未到嗎?」

    小旬子立刻應道:回皇上,現在是卯時三刻,公主怕是才起床,還沒用早膳。等公主用完膳來行宮覲見皇上,怎麼也要到辰時三劌過後了。

    哦,還有一個時辰」,啟雲帝抬起的手指了某一個地方,想了想,回身道:「這樣,你即刻就去將軍府接皇妹,叫她過來陪朕一同用早膳。叫膳房多準備些她愛吃的東西。」

    小旬子道了聲「遵旨」便退下了。

    漫夭應召獨自前來,沒帶泠兒。進得宇臨苑,寬敞的園子裡的假山流水之間,啟雲帝一身淺灰色織錦長袍,姿態雍容閑雅地邁步在半圓拱橋之上,遠遠看去,竟有幾分脫出世間景物的超然。漫夭微愣,如果不知道他是皇帝,不知道他所做過的一切,她會以為這是一個與世無爭的男子,令人心生好感不易防備。記得刖來到這個世界之時,他才剛登上皇位,初初見他,他那麼的溫潤儒雅,才華橫溢。他對姒的寵溺和疼愛甚至超越了他後宮所有的妃嬪,幾乎要讓她以為她不是把的妹妹而是他的愛人,這曾讓她一度迷感不已,甚至總有意無意的想要逃避,直到和親事定。

    年輕的帝王一見漫夭,眸中光華遽盛,即時迎了過來。

    漫夭忙上前行禮:「見過皇兄」

    啟雲帝一把扶住她的手,露出煦如春風般的笑容,笑道:「這裡既無外人!皇妹也無須多禮。過來,叫朕好好看看,真的是瘦了許多!朕知道,讓你背井離鄉,遠嫁臨天國,委屈你了!」

    漫夭下意識地躲了下身子,誚退半步,淡漠疏離的微微笑道:「皇兄言重了,能替皇兄分憂乃臣妹的本分,豈敢輕言,委曲,二字!」啟雲帝扶了個空,雙手微頓,眸光漸淡,他輕輕歎息一聲,道:「皇妹心裡果然還是怪貴朕了!以前,皇妹從不曾這般故意疏遠,拒朕於干裡之外

    本是心照不賞的東西,但他非要拿出來比較,既如此,她也不妨直言。漫夭淡笑看他,目光微涼,道:「因為皇兄以前對臣妹不曾有這諸多算計。我一直以為皇兄是真心疼臣妹,但我忘記了,皇兄首先是一個國家的皇帝,然後才是臣妹的兄長!臣妹不會怪貴皇兄,但請皇兄也別要求臣妹一如往常啟雲帝一怔,清雋的面龐稍稍變了變,很快便恢復一貫的儒雅。他目光微凝,似喃喃自問:『是朕……太貪心了嗎?」

    漫夭垂眸不語,自古帝王為江山絕六欲七情,比比皆是,他為穩江山絕邊患,讓她和親遠嫁他國,又多方設計,還想要親情如舊,如何可能?她說:世事無兩全,皇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就好!」事實上,他早已放棄了親情,不是麼?否則,他們那些皇兄皇弟們為何一個都不刺?啟雲帝眼底掠過一絲不易見的晦澀和糾結,歎道:「是啊!世事難兩全!朕就是喜歡你這股通透勁兒,既叫人疼又叫人恰。但不管皇妹作何想,皇兄從未想要傷害你。」

    漫夭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做都已經做了,想與不想又有何分別?她無意與他爭辯這個同題,一個帝王,她還能時他期待此什麼?

    啟稟皇上,早膳已備好,請皇上和公主移駕。」小旬子恭聲畜報。

    用過早膳,啟雲帝一直留她到申時才放她離開口

    剛回將軍府,漫夭還沒進清謐園,遠遠就聽到一陣鬼哭狼嚎般的哀叫之聲,這聲音倒是極為熟悉,似是九皇子!

    漫夭皺眉,快步進了園子,愣住。

    只見九皇子像猴子般地又跳又叫,雙手亂舞不知道他要千什麼,似是身上極癢,想撓又不敢撓,只得原地蹦圓圈,那模樣甚是滑稽。

    他一張俊臉就快皺成了一團,對著一旁睜著大眼睛的蕭可大聲嚷嚷道「你到底對本皇子千了什麼」啊!!好癢」,好痛」」

    蕭可很是無辜道:我沒幹什麼啊!就是給你用了一點點我新研製出來的毒粉,誰叫你輕薄我的?我哥哥說了,男女授受不請,隨便摸我的男人就是壞男人!」

    泠兒在一旁捂著嘴咯咯直樂,蕭煞立在蕭可身邊,閒閒地望著九皇子,分明就是在說看你還敢輕薄我妹妹,活該!

    啊!公主姐姐回來啦!蕭可眼尖,先看到漫夭,快步跑過去挽著她的手臂,這動作早就成了習慣。九皇子一見漫夭,彷彿見著救星艦,激動得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淚了。他蹦跳著來到漫夭面前,一把拉著漫夭就嚷道璃月,你回來的正好,你快救救我!這死丫頭不知道給我用了什麼毒,害得我渾身上下又癢又痛,撓也不是,不撓也不是,啊,難受死我了!」他說著在身上抓了兩把,痛得嗷嗷叫。

    漫夭蹙眉,還沒開口呢,蕭可立劑用手去扒拉九皇子拉住漫夭的手,昂著下巴,皺著一雙清柳眉,脆著聲音威脅道『你不能拉公主姐姐的手,你快放開,不然,我還給你下別的毒粉,讓你連叫都叫不出來!」九皇子一聽,臉色立變,忙不迭地收手,不忘惡狠狠瞪她一眼,氣急敗壞地叫道:你個死丫頭,您竟然敢威脅本皇子!你等著,等本皇子解了毒,我要不好好收拾你,我,我就「不是我!」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漫夭一頭黑線,九皇子怎麼會跟單純的可兒鬧起來?九皇子正準備開口,蕭可先他一步,滿臉委屈地說道:「公主姐姐,你要替我做主,這個人一來就輕薄我,對我動手動腳。哥哥說,不能被人輕薄,要不然,以後會嫁不出去。」

    漫夭一愣,看了眼蕭煞,只見蕭煞動了動眉頭,一昌理所當然的表情。再看九皇子,只見他面色黑如包公,很不屑道:「我不過就是看她長得挺可愛的,順手捏了把她的臉,誰知道她竟然給我下毒!我要是牟知道這死丫頭這麼狠,我才不碰她呢!」

    漫夭算是弄清楚了,蕭煞怕蕭可以後遇到登徒子不會保護自己,就拿以後嫁不出去來嚇她,佶果好巧不巧,九皇子來了見蕭可長得可愛,忍不住逗弄了一下,就成了她學習保護自已的第一個試驗品。

    漫夭簡直哭笑不得,只能無奈搖頭,道好了。可兒,九皇子不是壞人,是我的朋友,他沒有惡意,你快拿解藥給他。」九皇子感極涕零,連連笑道還是璃月最好!」說完時蕭可叫道:」臭丫頭,快把解藥拿來。」

    蕭可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有些無獵道:「啊?他是公主姐姐的朋友啊?對不起,公主姐姐,我真的不知道。那個毒粉「是我新研製出來的,解藥」還沒練好。不過沒關係,等過幾個時辰就會好了。

    什麼?!」九皇子瞪大眼睛,根本不信她說的話,氣得他牙磨得吱吱響,你肯定是故意的!你快交出解藥,你要是不交,我,我,我…還沒說完呢,又一陣奇癢無比的感覺襲來,鑽心的難受。他又是一陣哀嚎:」我怎麼這麼倒霎,遇到你這麼個臭丫頭!想我風流倜儻俊美無雙的堂堂九皇子,竟然栽在你這麼個黃毛丫頭的手裡!啊」

    漫夭忍不住想笑,立刻接到九皇子一個哀怨的眼神,她忙忍住,道:」可兒,你去找點止癢的藥來,先給他緩解緩解。

    哦。蕭可馬上去了。過一會兒,用了藥,九皇子才不那麼難受,至少還能忍住口他時不時氣哼哼地看蕭可一眼,這筆賬,葺是記在心裡頭了。

    漫夭一看就知道他打的什麼注意,笑著提醒道:老九,你別打她的主意,她是雪孤聖女的徒弟。,

    九皇子驚訝道:「啊?雪孤聖女的徒弟?你怎麼不早跟我說?諉」算了算了,本皇子寬宏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不跟你這小丫頭一般見識。」雪孤聖女的毒術天下皆知,雖然不知道這個小丫頭學到了幾成,但還是別跟她比誰的毒高明。

    一陣笑鬧之後,漫夭正色道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

    九皇子一拍腦門,被那丫頭一攪,我差點把正事給忘了。走,進屋裡說去。」

    漫夭見他眼中有凝重之色,便屏退了所有,與他進了屋裡。

    九皇子開門見山,道璃月,七日後的秋獵,我希望你別去。」

    為何?」漫夭蹙眉,她倒是不想去,但是她能不去嗎?

    九皇子道這次秋獵跟往常不一樣,你這麼聰明,應該不會感覺不到最近京城裡的變化?」

    漫夭微怔,京城裡的變心前兩月,北方都城銀河堤壩突然崩塌,淹了民屋房舍,田地盡毀,近兩個城的百姓流離失所,紛紛湧進京誠,將京城內外堵了個水洩不通。莫非說的是這件事。細細想來,此事似有蹊蹺,兩個城的人,就算一個都沒被那場洪流淹死,也不至於能堵上京城外頭五里路去。

    漫夭想到這裡心中一驚,驀地抬頭,面色極為肅穆,道:「老九,這話……你不該跟我說!」

    九皇子看了看她,笑道:「以你的身份,不管是啟雲國的公主,還是衛國大將軍的夫人,這話,我的確是不該跟你說。但是,璃月,我只當你是我的朋友,是我七哥心愛的女人,所以,我相信你!」

    漫夭心間一震,這樣的信任,對她而言,太重了!她歎了口氣,道:」謝謝你的信任,我自然不會說出去,但去不去獵場,恐怕我說了不算。

    九皇子揚眉,道:這我知道,你有你的身份和立場,如果一定要去,你注意保護好自己,不要讓我七哥為你分心口我不怕告訴你,雖然你是我的朋友,但是在我心裡,這個世界上,沒人比我七哥更重要。假如因為你,我七哥有什麼閃失,我……會恨你的!」他看上去像是說得很隨意,但最後那句話,絕對是認真的。

    漫夭怔愣了片刻,沒說什麼。九皇子依舊笑得沒心沒肺,跟她擺手道『我走了,七哥交代我辦的事還沒辦呢。」她看著九皇子的背影,沉思了。也仵九皇子並不像他表面看到的那樣快樂,那樣的無憂無慮。他的心裡一定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苦楚和隱秘。她在想,宗正無憂對九皇子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是光明?抑或是希望?是什麼原因,讓一個皇子,甘願追隨著另一個皇子的腳步?而且,他們並非一母所生。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到了秋獵的前一日。這天下千,博籌不在府中,陳公公打扮成一個普通的中年男子,讓人約了漫夭在外頭相見,給了她一個看似平常的匣子,將臨天皇的囑托告訴她,一定要收好,不能讓他人知曉。

    那一次,臨天皇說過幾日給她兩樣東西,這一過就是兩個月,她還以為臨天皇不過是隨便說說,都快將這回事給忘掉了。她拿著那個匣子,只覺心中沉重無比。如果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關係到國家命運,為什麼臨天皇會交給她?她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將那個匣子連同博籌給她的那樣東西,親自封存在攏月茶園她設計建造時留下的一個秘密之地,沒讓任何人知道。

    那晚,她睡下之後很久,博籌都沒回來。直到深夜,她才感覺到有人在身後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她睜開眼睛,轉過身子,博籌溫柔笑道吵醒你了。

    漫夭搖了搖頭,她本就沒睡著。

    傅籌理了下她枕邊散亂的秀髮,微微沉吟,道:明天就要去獵場了,容樂,我……」

    漫夭感覺到他的猶豫,她拉下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阿籌,我可以相信你嗎?」她明顯感覺到博籌的手微微一僵,然後他的眸子井起一點點的光華。秋獵之行,她知道,她逃不掉。博籌怔愣之後,溫柔而深情的笑著反同道:」你願意相信我嗎。只要你願意」,我就值得你相信。」

    漫夭側過一點身子,抿了抿唇,用力握住他的手,「我不管你準備怎麼做,也不管你要對付的人是誰?我只問你,你能不能不要利用我去傷害我所在乎的人?」

    傅籌身軀一震,雙眉便攏了起來,那眼中藏不住的痛楚,瞬間滿溢而出,他定定地看了她半響,卻是笑著問道:你所在乎的人,是誰?」他那一個笑容,將悲哀掩到了內心最深處。像她這樣驕傲的人呵,竟然為了另一個男人,終於跟他開了。她害怕了!

    漫夭心中一顫,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更不願再看他那樣的笑容,她垂了眸,斂了目,嘴唇張了幾下,胸腔窒悶,終是輕輕說道:沒有誰。」睡吧。她閉上眼睛,心裡很疼,她不是有意要傷害他。她想,如果傅籌這一次可以答應她,她以後會試著去愛他,試著相信他,把他當做走她心靈的依靠,讓自已不用再活得那麼累,那麼辛苦。

    可是,她害怕,第一次感到由衷的害怕。

    傅籌依然撐著身子,在她的上方,目光流連在她的面頰,似是想穿透她的眼簾,去看穿她此刻的心情。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輕聲說道:「好,我答應你。」

    那是一個鄭重的承諾,雖然輕,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漫夭眼角發澀,鼻手酸酸的。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1:08 AM

第六十七章  絕望的吻

    每年一度的秋獵,是數百年前遺留下來的規矩。

    旌旗招展,明黃色的錦幡迎風飛揚。臨天皇與啟雲帝及皇子大臣們在御林軍的警戒護衛下,聲勢浩蕩的隊伍綿延十里開外。

    極致尊貴華麗的車輦內,臨天皇與啟雲帝並排而坐,左右是被從冷宮放出來的連妃以及臨天皇為啟雲帝安排的為其排解寂寞的美艷女子。兩國帝王一冷峻一文雅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卻都是深沉莫測,叫人看不穿其心中所悲

    臨天皇望了眼擁堵在城裡的難民此刻被軍隊強行鎮壓分散兩旁,人群中怨聲四起,卻攝於皇威而不得靠近。臨天皇皺了皺眉頭,眸光沉沉。啟雲帝端坐著,目不斜視,嘴角含著似有若無的薄薄笑意。

    皇輦之後,是太子的車輦,隨行有太子妃與香夫人二人,太子目光四顧,隱隱有些閃爍不安。再往後便是九皇子、宗政無憂、傅籌、漫夭等四人,也不知是何人安排的,竟讓他們四人同輦。

    宗政無憂一貫的慵懶坐姿,斜靠著椅背,面無表情,似乎周圍的一切喧囂全都與他毫無干係,他甚至連眼皮都不願抬一下,彷彿世界萬物都入不了他的眼,而他唯一想看的人,他看不到,因為中間隔著的另一個男人,將他們隔出了天涯海角。

    傅籌坐得端正卻不拍謹,深青色的寬大袖袍之下,他緊握著漫夭的手,神色異常溫和,時而轉過頭來看她,對她溫柔一笑,毫不掩飾的眷念。

    漫夭安靜的坐著,看著四周擁擠的難民,心中的不安越發的擴張蔓延。這一切,宗政無憂知道,臨天皇便不可能一點都不知曉?他選擇這個時期廢太子而立宗政無憂,分明是要將責任全部都交給宗政無憂,放眼當下,也只有宗政無憂有能力與傅籌相撫衡。

    宗政無憂的江南軍隊有七萬,傅籌掌管四十萬大軍,有二十七萬在邊境,目前能任他調用的也就十三萬左右,而禁衛軍五萬為臨天皇親自掌管,算起來,兩方勢力均衡。只是,不知宗政無憂會怎麼做?她的皇兄在這裡面充當著怎樣的角色?如果傅籌此次成功,那皇兄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而她,又該怎麼辦?

    明明知道即將會發生的一場巨變,她既不能阻止,也無法改變,只能無力的等待著這一切的到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和曾經的愛人成為水火之勢,鬥個你死我活,這樣殘酷的局面,她到底該如何面對?心如烈火在煎,她很清楚,一旦分出勝負,大概就會以傷亡為結果,到那時,她又該何去何從?傅籌若敗,她必在被誅之列,宗政無憂若敗,她或許就會成為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人,但那是她想要的嗎?不是!

    一路上,難得的靜默,連九皇子都不說話,車輦旁隨侍的泠兒望著最前方皇輦之內的淺灰色身影,亦是安靜的出奇。

    走了兩個時辰,才終於到達目的地。西郊,皇家獵場。

    密林深深,廣闊無際。這裡的獵場不同於一般的皇家獵場,臨天國的開國皇帝是無比勇猛的馬上英雄,他所要求的狩獵必須是在原始森林,獵得野外兇猛的生物才算得真本事!

    位於獵場北部的行宮雖比不得皇宮那般極致奢畢,卻也巍峨宏偉。

    第一日路途勞頓,並未安排實質性的狩獵活動。一行人各自回行宮或營帳休息。

    晚飯過後,傅籌見漫夭一直心神不定,便說要陪她出去走走,誰知剛出門沒幾步,恰逢太子來訪。

    太子道:「看來本太子來的不是時候,將軍和公主這是準備去往何處?

    傅籌行禮笑道:「見過太子!微臣正打算陪夫人出來散散心,不知太子來找微臣,有何吩咐?」

    太子抬手,說了聲「免祀」看了眼漫夭,復又笑道:「天下皆知,將軍騎術精湛,射石飲羽,本太子特來討教一二,不知將軍」「此刻可方便?

    傅籌微微猶豫,挑了挑眉,方道:「太子言重,愧煞微臣!」說罷轉身對漫夭溫柔囑咐道:「容樂,你自已隨便走走,別往獵場那邊去。天就要黑了,你別走遠,記得早點回來。」

    漫夭淡笑著點頭,朝太子微行一禮,便獨自出了行宮。

    獵場周圍,十步一守衛,走到哪裡都有人行禮。她心中煩亂,就想找個清靜之地一個人待上一會兒。

    日頭早落西山,天地一片蒼茫暮色。她繞過行宮,往地勢高一點的地方走去。越是山路陡峭,行走不易,她越是攀行,連輕功也不想用。上到一個平坦之地,她才頓住步子,四下望了望,這裡地方不大,雖已是秋天,但仍有碧草如茵,草地一側,有大片的蒲公英,有的還開著黃色的花朵,有的花已調零,結成白色的冠毛絨球口風一吹,便四散飄飛,在空中搖曳。

    她張開五指,純白花傘般的一片絨毛便落在她的手心,那樣的美麗,卻又那般不起眼。她看著看著就愣了神恍惚想起前世裡誰曾經說過,蒲公英的花語:停不了的愛。

    她抬眼望天,天空灰濛濛的,如籠了一層灰色的迷霧,看不真切。那群蒲公英的旁邊有一塊高高的大岩石,似是平整,岩石一側一棵碩大的楓村,襯枝延伸而出,幾乎擋了岩石的一半。而蒼灰色的岩石之上,濃密的楓葉半紅不紅,似青非青。

    這世上總有一些東西,處在模模糊糊分瓣不清的狀態,讓你極力想看透,卻怎麼也看不透,分不清。

    她順著岩石一旁的石階緩緩踏了上去,忽然間愣住口

    她以為這樣偏僻安靜的地方應該沒有人,原來還有人和她一樣,不喜歡那樣的熱鬧,只想躲個清靜。

    楓葉籠罩的岩石之上,一個白衣男子枕著自已的手臂,斜臥著半個身子,一隻腿微微曲起,衣擺滑下,鋪開一片在岩石。

    男子閉著眼睛,依舊能看出眉宇間淺淺的倦色。

    漫夭自嘲一笑,怎會這般巧合,她特意走遠一些,卻偏偏尋到了這樣一個地方,遇到這個她最不願面對的人。

    她直覺地轉身,就如同上一回在漫香鬧那般選離。但她腳步還未動,身後已有倦懶的聲音傳來:「民然來了,何必這麼急著走。」

    她身形微僵,卻是淡笑著轉身,疏漠有禮道:「抱歉,打擾了離王休息。

    宗政無憂緩緩睜開眼,鳳眸微微瞇起,語氣微冷帶嘲,道:「你就一定要把稱呼叫得那麼仔細?」

    漫夭淡淡一笑,道:「辛壞可廢,規矩,總還是要遵守的。」

    宗政無憂勾了一邊唇角,邪肆的眸子卻無半點笑意,只含著幾分嘲諷,他盯著她的眼睛,片刻後,忽然問道:「你,希望誰活著?」

    漫夭身軀一震,這個問題問得這樣直白,像是一把利刃直切入腹,令人肝腸欲斷。

    她希望誰活著?她也這樣問過自己。

    「怎麼,不敢回答嗎?」宗政無憂的目光死死盯住她,像是要將她看穿般的犀利。

    漫夭笑意微涼,頓了頓,才幽幽開口:「我希望誰活著誰就能活著嗎?這個世界,在仇恨和皇權面前,女人的希望,從來都改變不了什麼,不是嗎?」

    那些被世人所傳誦的偉大的愛情,被天下人所唾棄的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到了她這裡,什麼都不是!一個女人,在一段刻骨銘心的仇恨之中,在一場盛大的政治漩渦中,其實是那樣的微不足道,那樣的率微而渺小!

    他們每個人的身後都牽繫著萬千條性命,傅籌多年的忍辱負重,能答應不利用她去害宗政無憂已經是天大的不易,要有多大的決心才能做出這樣的承諾,而這個承諾對於他原定的計戈又會有多少影響?她無從知曉。而宗政無憂,她更沒有權利去要求他什麼,站在他的立場,他有貴任在最關鍵的時候挺身而出,捍衛皇權,保護自己的親人,儘管他對臨天皇有著解不開的心結,但那畢竟是對他百般縱容寵愛的父親,也是他母親用幸福成就來的江山,他可以拒不接受,但卻不能任他人掠奪。

    宗政無憂微怔,道:「我只問你心裡的想法。」

    漫夭垂眸,看著岩石下隨風飄飛的蒲公英,眼光空茫,道:「既然改變不了,那麼,我的想法,重要嗎?」如果可以,她想讓他們都活著,可以嗎?她心念一轉,忽然抬頭,道:「如果你贏了,能不能放他一馬,不要趕盡殺絕。他,這麼多年來」」,活得很苦。他不應該死在你的手裡!」他們是兄弟啊!怎麼能相互殘殺?

    宗政無憂深邃的瞳眸之中閃過一抹痛色,他倏地一躍而起,一把抓了她的肩,邪肆如魔的眸子突然燃起怒焰。他濃眉緊皺,狠狠盯住她,沉聲道:「你在求我?為了他,你竟然開口求我!他在你心裡,已經那麼重要了?重要到你可以為他而放下你的驕傲?」

    漫夭肩膀被他捏得生疼,她昂著下巴,滿眼倔強,道:「是你讓我說的」,

    宗政無憂看著她的眼,一直看著,最後輕輕地笑了起來,眼底怒氣與自嘲交織,還有那不易被發覺的傷痛。是,是他自找的!他怎麼能奢望在她心裡,他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漫夭回望著他的眼,心被抽得陣陣發疼,她說:「如果你輸了,我也會向他」,「!

    「不必!!」宗政無憂斷然截。」道:「本王不會輸!即便是輸了,我也無需你替我求情!」

    「你……」他就是這樣驕傲自負,漫夭一個字還沒說完,宗政無憂猛地低下頭狠狠攫住她的唇,懲罰般地一口咬破那嬌嫩的肌膚,再將那漫出的血腥氣連同他的絕望一起椽進她的口中。

    漫夭完全沒料到他有些一著,不禁悶悶地痛呼出聲。

    宗政無憂放開她,胸口不住地起伏。他冷冷問道:「痛?我每天都比這痛上千倍不止,一年多的懲罰還不夠?到底還要怎樣才夠?我利用你一次,你便這般恨我,他利用你那許多次,你卻能原諒他接受他,與他夜夜司床共枕,為什麼?!」他聲音痛怒不解,彷彿一個被拋棄的孩子,有著隱約的無助和迷茫。他以情感為誘餌,那初衷是利用不錯,可是在利用的時候,他對她所表達的情感,全部都是發自內心的真實,那還算是利用嗎?

    漫夭眸光一痛,卻是強自笑著說道:「你問我為什麼?你不明白嗎?」因為愛,所以才無法接受傷害。又因為不愛,所以沒有原諒或不原諒,接受或不接受。她又道:「我嫁給將軍,不是為了懲罰你,更不是為了等待你的忤悔,我只是單純的想離開你,僅此而已。你不必再為我做什麼,有些東西,失去了,便無可挽回。」最後這句話,她不只是對他說,她也是在對自己說。儘管心痛如絞,但她還是要告訴自己,既然已經沒了希望,為什麼還要惦記?

    宗政無憂手上的力度大得似是恨不能卸下她的兩條胳膊,他的憤怒,他的痛苦,他的絕望,在這暗黑下來的天色中隨著初秋微涼的空氣緊緊籠罩在她的週身,緩緩滲入血脈,如一隻無形的手,緊攥住她的心,讓她透不過氣耗

    他驀地鬆開她,臉色慘然泛白,退出幾步,一手撫上胸口,一轉身便咳出一口血,漫在口中他沒吐出來。他背對著她,無比自嘲,慘笑道:「原來,一直都是本王……自作多情。」如果不是懲罰,那就意味著他早已喪失了機會。他其實很想問她,她真的曾經對他付出過感情嗎?如果有,那為什麼連一點點彌補的機會都不肯給他,要這般決絕。如果她只單純的想要離開他,那只能說明,在那傷害過後,他在她心裡,連恨都沒留下。

    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可說的?身後人在沉默,他不再多看她一眼,飛身掠下岩石,甩袖揚長而去。

    她孤立在這方岩石之上,看著他疾掠而去的背影,那樣蕭瑟孤單。眼角處似有濕意漫出,她連忙昂起頭,就讓那苦澀倒流,湮沒她的五臟六腑。她不要他為她動搖,就讓他心無旁騖,狠下心來,不必顧慮她是否會遭魚池之殃。這樣對他們才算公平。她只希望,他們分出勝負的那一日,能顧念手足之情,為對方留一條生路。

    漫夭下了山坡,走到一個拐彎處,一把鐸利的劍,突然橫在她面前。執劍的女子眼中蕩著無法掩飾的濃烈的恨意,似是恨不能立刻將她碎屍萬段。

    漫夭鎮定地望著那個女子,淡淡問道:「香夫人這是何意?!」


    痕香怒瞪著她,冷聲質問道:「你又背著他私會男人!你究竟將他的顏面置於何地?你又有何德何能,竟能讓他為你,甘冒風險,不計後果的改變計或?如果可以,我真想殺了你,以斷他心念!」

    沒有驚詫,漫夭自然知道痕香所指的他是誰,從成親那日,她就已經看出了一點痕香對傅籌的心思。也許她說得對,她何德何能呢?看來她所料不差,他們原定的計戈,真的是以她為籌碼來對付宗政無憂!傅籌為了兌現他的承諾,臨時改變策略,姒該高興的,為什麼心裡頭這般酸楚莫名?

    她用手撥開擋在面前的痕香的劍,那劍便就勢在她手上劃開一道口子,她恍如未覺,不理會身後之人的怒氣和憎恨,逕直離開。

    「容樂,你的手怎麼了?「回到行宮,太子已經走了,傅籌迎上來,見她指尖滴著血,一路落下斑斑血印,不由心驚,緊張詢問。

    漫夭隨意笑道:「沒什麼,不小心擦傷了而已。你不必擔心。」

    傅籌皺眉,將她安置到椅子上,命人拿了傷藥,執起她的手,擦掉血跡,掌心處露出一道深深的劍痕。傅籌面色遽沉,溫和的眸子頓時陰鬱,卻是不動神色地仔細為她包紮好傷口,然後囑咐她好好休息,便作勢要出門口

    漫夭卻從身後拉住他的手,傅籌頓了一頓,回頭望她,她說:「別去。她是為你好!人活在世上,遇到一個真心待你的人不容易,不要隨意去傷害,儘管她所做之事,非你本意。」

    傅籌眸光一閃,回身樓住她,無限愛恰。漫夭靜靜靠在他胸前,一動也不動。沉默片刻,她問道:「如果你贏了,你會怎麼做?」

    傅籌微微一僵,繼而問道:「你希望我怎麼做?」

    漫夭蒼涼一笑,又是她的希望,她的希望有什麼用?鑒於宗政無憂的反應,她沒有做出回答。只說了句:「他是你的兄弟。「

    「我沒有兄弟。他是我仇人的兒子。」傅籌截。」語氣已沉。那也是他最大的情敵,不只得了她的身,還得了她的心。

    漫夭知道再說什麼也是無用,只輕輕一歎,道:「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倘若你輸了,天上地下,我都陪著你去。」

    傅籌身軀一震,沒有立即答話,過了一會兒,方問:「如果他輸了,天上地下,你也都陪著他去,是不是?!」

    漫夭閉上眼睛,臉龐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不語。

    接下來的幾日,每日白日狩獵,晚上一邊烤著眾人獵回來的野味,一邊看笙歌艷舞,表面看起來平靜得彷彿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直到第六日,一行人狩獵歸來,拿著手中的戰利品,一如第一日狩獵那般興奮。

    臨天皇和啟雲帝對他們大加讚歎了一番,此次秋獵,除兩國帝王及女眷之外,只有宗政無憂和傅籌還不曾進過獵場。其他人多多少少也能拿個一兩樣獵物回來,也有人怕遇到狼群,不敢入深林,只在周圍打只野兔之類的小動物。畢竟是原始森林,林中野獸,非人工飼養,武藝不夠高,必然有許多的危險性。太子望了眼傅籌,對著下首位置上斜坐著面無表情的宗政無憂,笑道:「七皇弟騎術箭術都甚好,為何這幾日干坐在這裡,不去一展身手,獵個痛快?聽聞傅將軍獵術也極好,不妨你們來比一場,看看誰更勝一籌?父皇以為如何?」

    臨天皇掀了掀眼皮,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宗政無憂,只見他神情倦懶,根本毫無入獵場的意思,不由皺了皺眉頭,也沒給予回應。

    傅籌則是毫不避諱地握著漫夭的手,時她溫柔笑道:「容樂喜歡什麼?我這就去為你獵來。」他的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在場的人都聽見。那般輕鬆隨意的話語,似乎與離王比狩獵根本不在話下,而是根據他妻子的喜好,想獵什麼便都是手到擒來般的毫不費事。那帶著無限寵溺的口氣,令宗政無憂聽來極度刺耳。

    漫夭淡淡笑道:「將軍隨意,什麼都好。」她只是隨口答了一句,別人聽著就不是那麼回事。

    太子立刻笑道:「將軍與公主果然是伉儷情深,夫唱婦隨口瞧,公主的言下之意,不管將軍獵了些什麼,只要是將軍出的手,公主自然都是喜歡的。將軍,就沖公主這句話,你也得多賣些力氣,獵些好東西回來送給公主,才不枉公主一片深情。」

    傅籌笑道:「太子所言極是!容樂,待我這就去為你獵來,你在這裡稍等片刻。」說罷便瞅了一眼對面的宗政無憂,只見宗政無憂重重捏了把身下的座椅扶手,手上青筋畢現,他眸光沉鬱,冷哼一聲,什麼也不說,先倭籌一步離席,翻身上馬,一把拿過侍衛遞過來的箭袋,雙腿一夾馬腹,揚鞭「駕」的一聲,那馬吃痛揚蹄,便如飛一般的向獵場疾奔而去。

    傅籌這才放開漫夭的手,不緊不慢地起身,同樣翻身上馬的動作,馬疾馳而去的瞬間,他面上的溫和笑意褪了下去。

    臨天皇對一旁的向統領使了個眼色,向統領連忙命一隊禁衛軍隨後跟了上去。

    宗政無憂雙眉緊鎖,心中翻湧難定,他猛力揮鞭,身下的馬更是飛速直奔密林深處。

    一路上獵物稀少,有的也只是野雞野兔之類,他根本不屑於看一眼。進了密林之中,隱隱聞到有一種淺淡到幾不可聞,彷彿大自然的清香氣息隨風飄來,他臉色一變,立刻屏住呼吸,眼神頓時錠利無比,動作迅速地抽了一根箭搭弦拉弓,只聽「嗖」的一聲,箭破長空,隱在百米之外一顆樹上的碧青色人影連哼一聲也沒來得及便滾落在地,嚥下最後一口氣。那一箭,正中心臟,分毫不差。

    他冷笑一聲,繼續策馬狂奔,一路上留下深深的馬蹄印。不知不覺到了一處獵場邊圍,除了每走一段便會出現的潛伏在村上的人,他沒遇到任何值得他出手的獵物。邊圍的一方,圍欄似是遭人破壞,已然倒塌,難怪林中沒有獵物!看來是特意為他而準備的,他側要看看,等待他的究竟是怎樣的佈局?

    驅馬越過圍欄,再往前數百米,密林的盡頭,竟是一處懸崖的關……

    他勒緊韁繩,掃一眼前方的樹木屏障,再看一眼旁邊很不起眼的村樁,不屑的勾起唇角,打馬從側方繞過,停在襯木屏障的背後,懸崖邊,等著身後人的到來。

    傅籌沿著一路的馬蹄印,還有死屍的痕跡也來到了此處,他亦是看了樹木屏障眼光微閃,從另一側繞過,在懸崖邊停住,與宗政無憂相隔十丈之餘的距離,遙遙相對。

    宗政無憂冷冷道:「本王以為將軍還算是個人物,想不到竟如此卑鄙,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那些迷香是不同於尋常之藥,遇風而散,於空氣中無所不在,讓人防不勝防,他起初分神,是吸入了一點,但對他來說,並無多大的妨礙。

    傅籌溫和而笑,卻頗帶嘲諷之意,道:「本將不懂離王之意。本將這一路行來,見路上獵物全無,倒有屍體數具,莫不是離王尋不到獵物,欲拿人來充數?」這麼廣闊的林子,竟然連一個像樣點的野獸都見不到,怎麼都讓人覺得怪異。

    宗政無憂冷笑道:「本王正想問問將軍,林中的獵物何在?本王已經到了此處,你不妨叫人都放出來。」

    傅籌雙眉微皺,道:「獵物何在,本將如何知曉?倒是離王一路留下馬蹄印和死屍了本將至此,意欲何為?!」

    宗政無憂冷哼一聲,「本王沒空跟你囉嗦,也不喜拐彎抹角。既無獵物,那你我就真章相見。」宗政無憂不待話落音,迅即出手,三箭一同搭弦,弓拉弦滿。

    傅籌眸子閃過一抹陰根,本就是處在高度警備的狀態,反應自然靈敏,一見對方有動作,便立刻出手,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六箭相對,時准的皆是對方的咽喉和心臟。

    宗政無憂鳳眸半瞇,邪妄的眸子如地獄冰潭,欲將對方吞噬般的決然。已滿的弓弦再度被拉動半分,只要稍微鬆上一鬆,那箭勢必如破竹,直奔對方咽喉而去。

    傅籌冷啃的眉眼終於不再溫和,心中眼中滿滿的都是仇恨的烈焰,彷彿要將對方焚燒殆盡。他手中之弦已拉到極致,泛著青白的手指隨時準備張開。

    四周靜謐,殺機頓起。連秋風都染上冬日的凜然寒意。



第六十八章  兩個男人的對決

    獵場與行宮之間的空闊場地,眾人在激烈討論著離王與衛國大將軍此刻必然十分勇猛,必定已捕獲多少多少兇猛的獵物,更有甚者,竟私下裡打起賭來,賭他們二人誰勝誰負?

    漫夭雙眉微蹙,眼睛忽然莫名的跳了起來,心裡漸漸感到不安。她抬頭看了看變得陰鬱的天空,他們進去有半個多時辰了,為何還不見出來?

    天際浮雲攏聚,漸漸發鳥,似有暴雨之兆。

    臨天皇坐了一會兒,忽覺胸悶頭暈,休力有些不支。這是最近一段時日常有的事,御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連妃見他臉色不好,連忙貼上去,問道:「陛下可是累了?臣妾扶您回行宮休息吧?」

    臨天皇想了想,對啟雲帝歉意道:「朕先失陪了!」

    啟雲帝儒雅笑道:「臨天皇請隨意!!」

    臨天皇又對向統領吩咐道:「無憂回來,讓他來見朕。」說罷扶著連妃的手,朝行宮而去,一路上悶咳了幾聲。

    漫夭與眾人一同行了恭送之禮,正欲落座,眼光掃及之處,驚見太子盯著臨天皇的目光有著一閃而逝的陰狠和猙獰,繼而他又望了眼獵場的方向再與身邊的痕香對視一眼,似有隱隱期待和即將得逞的暗喜。漫夭心中一驚,愈發的坐立不安,恰逢此時九皇子從獵場歸來。

    九皇子手中拎了一隻白色的小野兔,很漂亮,他一下馬就衝著漫夭跑了過來,笑嘻嘻地獻寶,「璃月,你看,我抓了一隻活兔子,很好看吧,是特意送給你的。」他純猝是進去玩的,一個多時辰,就為了抓一隻活兔子,時於狩獵,他興趣不大。說完話四處看了看,沒見著宗政無憂,便問道:「我七哥呢?!」

    漫夭接過他手中的兔子,毛茸茸的,十分可愛,只可惜她此刻半點心思也無。見他問起,便應道:「離王和將軍進了獵場。」

    九皇子「咦」了一聲,很是新奇道:「七哥說對狩獵沒興趣啊,他怎麼會進了獵場呢?」

    漫夭心中咯登一下,回想之前的情形,是太子先提出讓宗政無憂和博籌比狩獵,繼而曲解她話中之意,似有故意激宗政無憂之嫌,難道,獵場裡有古怪?她霍得一下站起身,九皇子也起了疑心,正想問點什麼,忽然聽啟雲帝笑了起來,說道:「看你們玩得挺痛快,連朕都想進去一試。唉,可惜臨天皇身體不適,不能與朕同行。不如,皇妹你代朕去獵個一隻半隻的回來,也好彌補下朕的缺憾,可好?」

    漫夭微愣,騎馬和射獵,她在啟雲國練習過,但技術只能算是很一般,皇兄這會兒提出讓她進獵場,究竟是何用意?也罷,她正好想進獵場去看看宗政無憂和傅籌二人,希望他們都沒事才好。

    她站起身,放下手中的兔子,還未答話,太子已然笑道:「原來公主也會騎馬射獵?本太子還真想見識見識公主的馬上英姿,只不過,進了獵場畢竟是有些危險,公主金技玉葉,可不能有個閃失……香兒,你就代本太子陪公主一同去,也好保護公主的安危。」

    痕香立刻起身應道:「是!妾身定會盡心盡力保護好公主,請太子放心,也請啟雲帝放寬心。公主,請。」

    痕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那邊兩匹馬已經牽了過來。漫夭心中冷笑,卻是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口氣不軟不硬,道:「勞太子費心,容樂就是進去轉轉,很快便會回來,雖然容樂武藝不精,但保護自己的能力還是有的,就不麻煩香夫人了。」

    太子微微一愣,沒想到這樣的情形下,她會拒絕,且言辭犀利,指他若非要安排痕香跟著她就是看不起她。太子眸光一閃,笑道:「公主此言差矣!本太子自然知道公主武藝不凡,但公主身份尊貴,又身繫兩國和平大任,非同兒戲,自然要有人照應才好。啟雲帝以為如何?」

    啟雲帝面色和藹,他走過來撫著漫夭的肩,漫夭直覺想躲開,但又礙於周圍的人看出她們之間的隔閡,只得由著他。啟雲帝笑了笑,幾分寵溺幾分關懷的語氣,說道:「太子說得有理,皇妹就領了太子的好意吧。射獵只是個樂子,萬一沒獵到也無妨,但皇妹一定要注意安全。」他的手忽然使了力,眼中暗光一閃,似是在下定了某種決心。

    看來,他們是打定主意要痕香跟著她,一點拒絕的機會都不給她。漫夭面上淺淺笑著,眸中卻並無笑意,只有無邊的諷刺,道:「皇兄請放心,臣妹定會平安歸來,不叫皇兄失望。」她將失望二字,說得極重。尋了一匹馬,翻身騎了上去。正待揮鞭,卻被九皇子拉住。

    九皇子轉身去攔住痕香的馬,別有意味地笑道:「正如太子說的,璃月的安危關係兩國和平,那麼,太子讓香大人隨行保護璃月的安危,不太合適吧?她們兩個弱女子,萬一碰到兇猛的野獸,誰保護誰還不一定呢?而且,我也沒聽說過香夫人會武功啊,奇怪了,難道青樓修習的技藝還包括武功這一項嗎?」

    九皇子別有意味的一席話,太子和痕香的面色皆是微微變了一變。痕香出身青樓,大傢伙都知道,一個青樓女子若有高強的武藝,不得不令人懷疑。痕香很快便恢復過來,她不答九皇子問的幾個問題,只是半掩著嘴,輕輕一笑,便轉移了一眾人的注意力,只聽她道:「九皇子很緊張公主呢。若實在是不放心,那就一起去吧。」

    九皇子輕哼了一聲,道:「去,本皇子自然是要去的,只是不想跟你同路。璃月,我們走。」說完不再理她,翻身上了馬,與漫夭時視一眼,齊齊奔向獵場。

    進了獵場,直奔密林深處,走了不一會兒,便發現跟著宗政無憂的一隊御林軍竟然昏倒在地,漫夭皺眉,與九皇子皆是心頭一跳。

    地上的馬蹄印已經淺淡了許多,他們依照感覺往前走,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找到被破壞的圍欄處。

    「璃月,你說……七哥不會有事吧?」九皇子憂心忡忡。他一直覺得七哥的武功那麼厲害,應該沒人能傷得了他,但心裡仍不免擔心,偏湊巧今日冷炎被派出去辦事了,也沒個人跟在他身邊。京城裡的局勢微妙而緊張,如果此時有個閃失,怕是不妙。

    漫夭抿了抿唇,掩下心頭的恐慌,堅定道:「不會有事,一定不會。」

    烏雲遮日,天空黑壓壓的一片。

    獵場之外的懸崖邊,地上雜木橫積,秋風獵獵,撩動村枝拍打嘩嘩作響。

    宗政無憂目光赤猛如電,緊緊盯住傅籌,這是他多年來遇到的第一個真正的對手。從北夷國的一戰開始,他就知道這個人非常不簡單。如果此人只專注於鞏固手中的權勢,沒有顛覆皇權的野心,不設計娶他心愛的女子,三番四次的利用傷害,那他也許永遠都不會去管他到底要幹什麼,也不會懷疑他的身份。

    傅籌死死看住對方再度拉開如滿月的弓弦,那弦上三支閃爍著寒芒隨時會奪人性命的利箭與他的遙遙相對。而他們二人正中間的距離,那雜草叢生的地面,十二支折斷了箭頭的白羽箭雜亂的躺在那裡。

    這,已是第三個回合。

    他們總能準確無誤地擊落對方疾馳而來的利箭,雙方同等的無與倫比的力道使得半空相撞的箭頭雙雙被折斷,兩人再迅速搭上另三支箭,張弦開弓,蓄勢待發。

    博籌縱橫疆場多年,遇到的對手無數,千軍萬馬當前他也沒有過此刻這般的全神貫注。他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繃緊,提醒著他對手的可怕。

    他曾經以為眼前的這個男人自大狂傲,囂張跋扈,綺仗的是帝王的溺愛,他曾對此嗤之以鼻。直到這一年來的多方試探,從宗政無憂的退敵計謀,到成親那日現身的修羅七煞,再到這一年裡的行事計劃處處受到牽制,他終於明白這個他本來要放在最後對付的仇人,其實是他復仇大業上的最大的障礙,要想完成多年的夙願,必先取其性命。但他答應了她,不利用她來傷害這個人,所以,他要堂堂正正的和他對決!取消了原定的部署。

    高手對峙,比的是耐力,等的是對方分神的一剎那。

    傅籌忽然笑道:「雲貴妃的兒子,也不過如此。」

    宗政無憂眼神冰冷銳利,嘴角嘲弄道:「想不到僖皇后的兒子,竟然真是他的種!不過,是又如何?本就不該活在這世上的人,本王還是早早送你下陰曹地府。」

    傅籌瞳孔一縮,額頭青筋暴起,眼中極力平息的火焰復又烈烈燃燒,溫和的眉眼變得冷峭懾人,但他仍然努力鎮定心神,不為所動。只是那再出口的聲音彷彿從胸腔深處發出般帶著撕裂的決然,「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不只要活著,還要活得比你好!我會奪回本該屬於我的一切,讓他最愛的兒子也就是你宗政無憂…也嘗嘗我當年所承受過的痛苦。」他語氣陰狠,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眼光一閃,復又笑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容樂,我會對她很好,比你對她更好百倍,我要讓她徹底忘記你,心甘情願孕育我的子嗣。」他答應不利用她,僅指於她的身。

    宗政無憂明明知道他就是故意激怒他,但該死的他就是成功被激怒了,那是他的心頭痛!無法抗拒的悲哀瞬間攫獲了他的心,令他的手幾不可見地微微顫了一顫,而就在這個當。」傅籌看準機會遽然張開手指。

    他手中的箭激射而出,「颼、颼、颼!」的三聲,三支利籌破空呼嘯而來,氣勢猛烈決然,直指宗政無憂的咽喉心臟處。所過之處,在空氣中掀起大片的死亡的氣息。

    宗政無憂反應靈敏,憑感覺對準對方的三支利箭,迅速脫手。

    雙方三箭齊發,速度都是快得驚人。只聽兩聲脆響,有兩支箭在半空撞上,抵不住勁力折斷了箭頭墜在先前的十幾隻箭羽之上,只一支箭略微偏離了軌道,與對面的箭頭擦出一道火光,雙方箭勢稍有所緩,但仍是快如閃電,連影子都看不清,那箭已然呼嘯著直刺胸口而來。

    「噗!」宗政無憂身子一偏,那支箭避過胸口狠狠扎入他的手臂。血,頓時飛濺而出,染紅白色的衣裳。馬已驚,揚蹄而起,他立時翻下馬來,在懸崖邊上穩住身子。

    而宗政無憂的箭雖略有偏差,卻依舊迅猛決然,傅籌飛速側身,那支箭便擦過他的手臂,帶出一道血箭,落地斑駁。他同樣翻身下馬,兩人再次對立。

    這一局,雖是伴籌稍勝一籌,但由於他的動作幅度過大,下馬時震落了幾支箭袋裡的箭羽,只刺下最後兩支。

    宗政無憂一路射殺青衣人,此刻箭袋裡也僅僅剩下兩支箭,被他下馬時牢牢抓在手裡。

    「卓鄙!」宗政無憂萬分鄙視地罵了一聲。傅籌竟用女人來分他的心!

    傅籌冷笑道:「兵不厭詐,此乃心理戰術!你不是也用過了嗎?只不過,你用的是我的母親,而我,用的是你愛的女人。」容樂之於宗政無憂,果然是屢試不爽!

    宗政無憂冷哼一聲,懶得跟他多言。

    傅籌幾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宗政無憂的手臂比他的傷要來的嚴重許多,射出來的箭力道自然會有所減弱。

    「還有最後兩支箭,宗政無憂,如果你現在向我認輸,我會考慮防你一條生路。」僖籌笑得極為暢快。

    宗政無憂嗤笑道:「癡人說夢。」除了對她以外,他的人生,沒有認輸二字!

    倭籌目現陰狠,抬手再次搭弓上弦,卻突然面色驚變,只見宗政無憂冷笑一聲,「只有兩支箭嗎?」他在說話的同時,一把撥出插在手臂上的那支箭,動作極快地與他箭袋裡的另外兩支一起上弦拉弓,全然不顧手臂上撕裂的血肉帶來的漫身席捲的痛苦。那條手臂瞬間麻木,失去了知覺,但他仍然擺出應有的姿勢,在對方猶豫的空當,迅速的緩解。

    傅籌愣住,兩支箭對三支箭!他從優勢變成了劣勢,宗政無憂果然是個夠厲害的對手!

    鳥雲在天空瘋狂地攏聚,天色愈來愈暗,像是滾了一層墨。

    狂風驟然而起,捲動地上的落葉殘技四處飛揚,刮在他們臉上生硬的疼。身下的馬開始躁動不安,但他們仍然屹立不動,毫不為環境所影響,只目光如電,凌厲地死死盯住對方有可能發生的一絲一毫的變動。

    宗政無憂手臂有傷,發出的箭力恐難以抵擋傅籌的箭,但傅籌較他少了一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借力阻擋其勢,必然也難以閃躲。所以,這一局,一旦出手,必是兩敗俱傷,或者,同歸於盡!誰都沒再動作,也無人開口,這一刻,分不分心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出手必是傷亡,雙方誰也逃不掉。

    周圍寂靜地彷彿死掉了一般,只有冷風在耳邊嗚咽的聲響,他們並不想同歸於盡,但誰也不肯先放下箭。因為他們都不確定,會不會在自己收手的刮那,會被對方的箭刺破咽喉穿透心臟。

    時間,似乎凝滯。兩個男人繃緊了心弦,在生死一線僵持著。

    「你們在幹什麼?!!漫夭來到村木屏障前看到這一幕,驚得大聲叫道:「快住手,都放下箭!」這兩個男人瘋了嗎力竟然在這裡對決!

    宗政無憂和博籌皆是身軀一震,同時回頭。幾乎是司時出口,極有默契地沉聲說道:「你來做什麼?」

    漫夭皺眉,怒瞪著他們二人。在她的位置只能看到宗政無憂手臂上的傷。鮮血直流,她心口一窒,腦海中似是炸開了一般什麼也想不了了,就欲催馬過去。這時,九皇子比她快了一步,迅速跳下馬朝他們而去,邊跑邊緊張叫道:「七哥,你受傷了?!」說著,人就已經到了樹木屏障一旁的木樁前。

    宗政無憂和博籌面色大變,急急叫道:「別過來!有機關!」但是已經晚了,木樁一經觸動,只聽卡嚓一聲響,隱藏在樹木屏障內的利箭朝著四面八方激射開來。

    漫夭本就心繫於他們二人,根本毫無防備,此刻利箭射來,她本能的閃躲開。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隨之轟隆一聲悶響,震得人耳朵發懵,她身下的馬本就受了驚嚇,如此一來,更是發了瘋一般地朝另一頭懸崖衝去。她連驚呼一聲都來不及,已經被甩出懸崖。身後緊隨而至的,還有一道躲不開的閃爍著冰藍色的箭光。懸崖不算太深,但那支箭,能要了她的命!

    漫夭忽然想,如果她的死,能換來他們兩人的平安,那也算是一件幸事。

    這突然驚變讓他們都有瞬間的失措,宗政無憂叫了聲:「阿漫!」博籌叫了聲:「容樂!」

    而九皇子,叫的卻是:「七哥!」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1:14 AM

第六十九章  再給我一次機會

     白色的身影直覺地飛掠而起,沒有半分的猶豫,在懸崖的半空一把將心愛的女子捲進了懷中。那把分明淬著毒液的利箭「噗,的一聲射穿了他的肩胛骨,他身軀狠狠一顫,悶哼一聲,胸腔內血腥氣劇烈翻湧直衝而上,一大。鮮血就欲沖。而出卻被他抿緊唇咬緊牙關,將那股強烈的血腥氣生生截在口中。

    漫夭驚駭得瞪大了眼晴,看他俊美無比的面容在那一別那抽搐著幾乎變了形,那一聲悶哼彷彿刺穿了她的耳膜,重重砸在她心頭,讓她一顆心不受控制的顫抖。

    「無憂!」

    為什麼啊!她的話都已經說得那樣絕了,為什麼他還要這般拼了命的救她護她?她就是想讓他死了心,讓他全無顧忌,才不會因為她而處處受制於人,可他為什麼要這般執迷不誤?讓她死了又如何呢?世上女子十干萬,總還有一個能帶給他幸福!他怎麼就不懂,怎麼就不懂呢?

    宗政無憂眉頭緊緊鎖住,在急速下墜中,女子略帶哭腔的輕呼呢喃他根本沒聽見,此時他一心在想怎樣將她安全帶到地面。

    懸崖高逾十丈,底下似是一塊平原,就這樣掉下去,以他們的武功雖不至死但必定重傷,若是昏厥,再有野獸出行,那他們就毫無活路了。想到此,他掃一眼周圍,一手接著她,另一隻手迅速抓過空中飛揚的箭矢,猛地用力扎入一旁的岩石。由於力道過猛,震得兩處傷口鮮血噴濺而出口

    漫夭震愣過後,心知此事不是感傷的時候,比擔憂和恐懼更重要的,是減輕他此刻的傷勢加劇程度。她努力平復著糾結紛雜的情緒,很快鎮定下來,見他這般動作,連忙也伸手抓過自己身後箭袋裡側灑出來的箭矢,學著他同樣的動作,凝聚內力往岩石上扎去,並對他說「你鬆手,讓我來!

    宗政無憂微微一愣,見她望過來的目光堅定而倔強,他皺眉稍稍沉吟,便鬆開手中的箭,用雙臂抱緊了她,將兩人的性命交付到她的手上。

    漫夭用箭矢借力減緩兩人下墜身形,終於平安落地。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

    九皇子這才反應過來,二話不說,以同樣的方法,也下到懸崖底下。

    一直懸著心的傅籌這才吐了一口氣,轉過眼,目光凌厲如刀,死死盯住攔在他面前耽誤了最佳救人時機的女子,他雙拳緊攢,就想一把掐死她。

    「是誰叫你擅作主張?」傅籌平日的溫和不再,額頭青筋暴起,但他努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理智去思考同題。

    痕香揚頭,語氣倔強,道:「你做不到的,我幫你做!這樣你既不會失信於她,也不會對門主無法交代!」

    傅籌眉頭一皺,眼中掩飾不住的盛怒,他質同道:「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她有多危險?倘若宗政無憂,稍微有一點點的猶豫」「後果不堪設想。

    宗政無憂不會猶豫!我們已經試探過很多次了,不是嗎?」痕香看了眼他手臂上被利箭戎破的血痕,眼中滿是心痛,聲音漸漸變得失落而淒楚,她幽幽痛聲問道:「少主,您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瞻前顧後了」你不是心根手辣鐵血無情殺人不見血嗎?你不是善於隱忍喜怒不形於色嗎?您不是運籌帷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嗎」可是您看看現在的您自己,為了一個女人,您變成什麼樣子了。」

    傅籌心間驀地一震,眼中驚詫懊惱之色一閃而逝,為了她,他又失控了!理智漸漸回籠,他目中的冷光被掩藏在溫和之後,淡淡道:「本將之事,本將心中自是有數,輪不到你多言!其它的事情,進行的怎樣了?」

    痕香見那個鎮定從容的少主終於回來了,也恢復了常色,低聲稟報道:連妃已經動手。太子毒害陛下的證據也已拿到,離王從江南調來的大軍被『難民,堵在城外,禁衛軍大部分人都在這裡,京城基本上已經被我們的人掌控,唯有無隱樓的人馬目前還沒現身,不知道宗政無憂是否另有後招?」

    傅籌面色深沉,沉吟片刻,對身後叫道「常堅,你速速帶人下去接夫人回府。」

    不用去了。傅籌話還未落音,痕香已經接道:「少主,您往下看。」

    傅籌微愣,連忙轉眼朝懸崖底下望去,頓時心頭大驚。你!」

    懸崖下,漫夭扶著宗政無憂找了塊平坦的石頭坐了下來,他背上的劌扎得那樣深,稍稍一個輕微的動作,他的面色便更加慘白一分,但他忍著一聲不吭。他越是這樣,她心裡愈發的難受,如刀在絞,想替他撥了箭止血,卻又不敢動作,當下有些手足無措。

    宗政無憂看也沒看她一眼,自己將手伸到背後,在她還不及出聲阻攔的瞬間,他已經一個用力一把將箭撥了出來,面容一陣扭曲,再迅速恢復淡漠的常態,彷彿那把劌貫穿的肩胛骨不是他的一樣。

    血箭颶飛而起,濺了她滿身。那倒鉤的箭頭帶出血肉翻飛,刺目驚心!她感覺自己的心如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糙住,疼得喘不過氣來。眼角驀然濕潤,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慌忙一手捂上他的傷口,試圄阻止那不斷湧出的血液,那微黑的顏色浸染了她的手心,順著她指間的縫隙汩汩流淌而出口她心中愈發的慌亂不安,卻仍然拚命強自鎮定心神,但那出口的聲音中的微微顫抖洩露了她內心深處的恐懼,她說道:「箭上有毒,你快運功把妾逼出來!然後我再幫你處理傷口。」

    宗政無憂詫異抬眸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是複雜,她不是時他沒有感情了?可這會兒他竟錯覺她十分緊張他的傷勢。他垂著頭,沒說話。前幾日,她言猶在耳,到如今,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明明已經對她絕望,誓要將她忘掉,但今日見她身處危險之境,想也沒想就奮不顧身地救了她,在她面前,他怕是又成了一個笑話!有傅籌在,就算他不出手,傅籌也必然會出手。他心裡有些懼惱,奈何意識總是高於理智,不做也已經做了,罷了,笑話就笑話吧,尊嚴和臉面總不及她的命來得重要。

    見九皇子也跟著下來,宗政無憂皺眉道你跟下來做什麼?外面有那麼多的事情要辦。這懸崖下來不難,再想上去卻是難如登天,除非另覓途徑。

    九皇子撇了嘴,嘟囔道:「七哥你還知道有很多大事要辦啊?我還以為你只記得璃月。」

    漫夭抿著唇,自然明白這話中之意。宗政無憂冷冷斜了他一眼,九皇子望了望愈來愈暗的天色,掉轉語氣道:「七哥,我們趕緊找個地方療傷吧。這天,好像要下雨了。」

    老天似是為了印證九皇子的話,一道閃電疾至,似要將天劈成兩半的決然,緊隨而至的雷鳴轟隆巨響,彷彿要震碎人的心臟。瓢潑大雨,帶著秋日的寒涼!鋪天蓋地朝地面砸了下來,立時將他們澆了個透徹。

    漫夭蹙眉,道:「我去找找有沒有合適的療傷之處。」說著抬步就走,宗政無憂耳廓一動,閃電般的速度抓住她的手。

    漫夭微愣,回頭見他目光森冷銳利,警戒地盯住前方,漫夭靈敏的感覺到不妙,忽聞不遠處傳來極輕微卻整齊的沙沙聲,彷彿從四面八方潮湧而來,她心中一驚,連忙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驚得張大了嘴巴,只見暗黑的天色下,那迅速飛竄過來的數十隻似是經過。練的野狼朝他們疾馳而來,在三丈開外的距離突然停下,將他們團團圍住口九皇子怒道:「怪不得獵場裡沒東西,原來都在這裡,他們早就設好了局,等著我們來跳。七哥,我們怎麼辦」,

    宗政無憂面色鎮定如常,若是在平常,這些狼也算不得什麼,但如今他受傷不輕,身上又沒有稱手的武器,要對付這些兇猛的野狼,不被吞食入腹,也會血盡而亡。哼!那些人打的好算盤。他冷哼一聲,緩緩站起身來,瞇著眼睛,目光緊緊鎖定蹲在最前面的一隻通體暗黑色的野狼,那大概是那群狼的首領。此刻它眼中閃爍著凶狠的綠光,貪婪地盯著他們三人,全然將他們當成了它捫豐盛的晚餐。

    空氣中飄揚瀰漫的血腥氣,不斷刺激著狼群,令它們蠢蠢欲動,但似乎又因這三人身上散發而出的冷冽的殺氣而有所顧忌。

    雨越下越大,在地上匯聚成一個個水窪,新下的雨滴砸在水窪裡,水珠帶著污泥四下飛濺開來,在他們華貴的衣搖留下泥濘的痕跡。

    漫夭皺眉,壓下心頭的恐懼,飛快地彎腰栓起地上僅有的三支箭,其中包括從宗政無憂身上撥出來的那一支。遞給他們一人一支,這就是他們用來對付惡狼的武器了。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握緊手中的利箭,心思飛速旋轉,若是要將這些惡狼全部殺死,恐怕很難。她抬目四顧,往遠處一掃,幾乎是和宗政無憂在同時用常人無法企及的目力望見了百米外的一處岩石旁的一個窄小的洞穴。眸光一轉,將所有的可能在一瞬間都想到了。如果進了那裡,至少不會被四面圍攻,若是幸運一點,裡面的洞穴比較大一些,再可以生出火堆,那這些狼暫時就不足畏懼了,再不濟也可以為他爭取到包紮傷口的時間。當然,如果運氣不好,那洞裡有更兇猛的野獸,那他們就會被兩面夾攻,生死難定了。她轉頭望宗政無憂的同時,宗政無憂也極默契地朝她望了過來,一眼便已然明瞭對方心中所想。

    賭一把!

    老九,我對付狼王,你們衝開一條路,去前面石洞。宗政無憂迅做了決定。

    九皇子哦,了一聲,抓了箭矢便朝著前方的狼群奮然衝去,漫夭與宗政無憂隨後而至,三人背靠背分守三方。

    懸崖之上,俘籌看著底下的一幕,面色深沉,一雙手攢得死緊。感情驅使他想立刻下去站在她身旁護著她,理智卻警告他,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癮香看著他眼中的掙扎情緒,憂心勸道請少主以大局為重!這本就是您原定的計戈之一,只要我們除掉離王和九皇子,拿私自調江南大軍進京之事說他們意圖謀反您維護皇權出兵鎮壓,再拿出證據證明太子妾害陛下,有啟雲帝的見證,少主再向天下公佈您的真實身份,登上皇位就是理所當然。請少主早做決斷!」

    傅籌冷冷凝了她一眼,所有的心緒都牽繫在懸崖底下那個被惡狼包圍的女子身上,見她屢遭險況,他頓時失了冷靜,怒氣橫熾,低聲喝道夠了!我說過,取消這個計戈,在你們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本少主的存在?!」

    痕香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眼中就蓄了淚光,門主的命令不可違背,癜香也是事出無奈。而且,我也都是為少主著想,我不想少主再遭受一年一度的酷刑,那太殘忍了,在我心裡,少主本就該站在那萬人之上,讓天下人都匍匐在您的腳下,從此,您再不必向任何人低頭。到那時,就算是尊如門主,也無法再用任何借。去傷害您。您也不會再日夜承受著仇恨的煎熬,您過去所受過的所有隱忍的苦楚,就該用這種世間最華麗而張揚的方式來補償

    痕香聲淚俱下,情緒有些激動。從九歲遭逢家變,為他所救,她便一直跟著他,從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到如今心狼手辣的毒婦,不為別的,只因為見證了仇恨為他們所帶來的災難和痛苦。她曾發誓要傾盡全力助他得到世間最高的一切,即便是出賣自己的肉休也在所不惜。這就是她的愛,是的,她愛眼前這個男人,很多年!即使知道他永遠都不會給予她任何回報,她依然無怨無悔,只求他得償所願,活出真正的自己。可走這一切原本進行得很順利,卻因為他對那個女子生了感情,而帶來了無數不可預料的變數。


    傅籌有一瞬間的怔愣和茫然,那麼多年的難言的苦楚,用權力就能補償得了嗎?他望著懸崖底下如螞蟻般密集的猛獸,內心掙扎難安。

    他到底該怎麼辦?容樂,容樂,他怎麼能眼看著她處於危境而置之不理?說到底,他終歸不如宗政無憂愛得灑脫,愛得毫無顧忌。

    傅籌站在懸崖的邊上,任豆大的雨珠拍打著他的頭臉和身軀,寒冷的秋風鼓動著他的衣袍,將那冰冷的溫度毫不客氣的送達他心底深處。他一動不動,一直緊緊盯住下方的變化。他想,幾十隻野狼應該難不住宗政無憂,儘管身受重傷,但宗政無憂定然會保她周全!先看看再說吧。

    漫夭生平不曾與野獸搏鬥過,她甚至都不曾一下子見到這麼許多的狼群,心驚膽戰是在所難免。

    「別怕,我在你身後!」宗政無憂似是感受到她身軀的輕顫,用力握了一把她的手,這樣跟她說著。

    「恩。」漫夭忽然就安了心,是啊,有他在身後,她還怕什麼呢」大不了,就是一死!她凝神屏息,聚了內力,握緊手中的利箭,用那尖利的箭頭朝著一匹齜著牙猛地躍起欲撕她手臂的狼頸狠狠戎了過去,狼血如箭飛飆而起,血腥氣迅速在空中蔓延開來,很快便被大雨沖刷了下去。那隻狼頓時哀嚎一聲,似是不信一個這樣纖瘦的女子竟也會有著這般強大的力量。

    其它狼群一見同伴被殺死,彷彿被激怒般地狂竄而上,更是兇猛彪悍。

    宗政無憂瞇著眼,不顧身上的傷,出手狠絕,瞅準狼王一躍而起之機時准狼王暴露出來的咽喉猛地紮了下去,再猛地拔了出來,速度飛快驚人,狼王連哀壕都沒有發出,就往地上癱側了下去。這時另有兩隻趁著漫夭手中利箭還未收回的空當,朝她直撲而去,兇猛異常,宗政無憂眼中狠獰一閃,毫無停頓地唰地一下根力擊了過去,幾隻野狼同時傾側,連腸子都流了一地。九皇子嘿嘿笑道:還是七哥最厲害,受了傷也比我們強。璃月也不錯哦,呵呵,不過嘛,比我還差了那麼一點點啦他一邊揮舞著手中的利箭,一邊還說笑調侃。真是自戀的可以,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這心思。漫夭翻了個白眼,想瞪他,抽不出空來。

    大雨嘩嘩的落著,夜悄悄來臨,這一方平原之上,人與狼的血液混合而出的血腥氣在傾盆大雨中仍然清晰可聞,讓人幾欲作嘔。

    三人一路開道,踏著野狼的屍體,終於衝進了幽黑的洞穴。

    此時懸崖上的男子也終於吐出一口氣,才漸漸覺得踏實,卻又說不上來是該慶幸她的脫險還是該遺憾宗政無憂逃出升天,又或者難過於他們之間配合的默契,讓彼此的心靈靠得更緊。他不知道,這一個晚上,他們之見會發生多少事情,他們可以說多少句話?他更不敢確定,這一夜過後,她是否還會回到他的身邊?

    在他默然轉身的那一剎那,他意識到他已經失去了擁有她的資格。在窒息的心痛中翻身上馬,在黑夜中瘋狂的揚鞭奔騰,富洩著那心底無法傾吐的悲哀和無奈。九皇子守在洞。」見旁邊有一塊巨石,他靈機一動,叫漫夭過來幫忙對付野狼,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挪來了巨石堵住了洞……拍了拍手上的濕潤的泥土,滿意地笑道:「終於可以歇會兒了。」

    漫夭心繫宗政無憂身上的傷,一點都笑不出來,但也算是心安了一些。

    他們兩拐了一個彎進了洞內,宗政無憂不知從何處弄來了火石竟生起了火堆,橙紅的火光照亮了整個石洞,暖暖的感覺。

    漫夭四下打量了一眼,不大的洞穴四面岩石光滑平整,盡頭處有一簡陋的桌案,案上一架普通之極讓人提不起興趣的古琴落了厚厚的一層塵土,似是多年不曾有人動過。岩石的一旁堆滿了柴火,宗政無憂坐在兩層高的台階上,那姿勢隨意就如同平日坐在精緻的楠木雕花椅塌上沒兩樣,他的傷口經過雨水的沖刷周困的皮膚發皺,原先泛黑的血液此刻顏色已略轉殷紅,似是毒素已然無礙。見他如沒事人般的坐在那,往面前的火堆又扔了幾根柴火。如果她不認識他,一定不能相信他就是那身份尊貴得帝王萬般縱容寵溺的離王。九皇子一屁股坐到宗政無憂身邊,身上的衣服濕嗒嗒的,緊貼著皮膚又涼又不舒服,他想都不想就要脫下來用火烤一烤。

    宗政無憂冷光一掃,警示性地重重咳了一聲,九皇子遽然反應過來,看了看遠遠站著的漫夭,不情不願卻又沒法,只好又穿了回去,無比哀怨的歎了口氣。繼而眼珠一轉,就對漫夭笑道:璃月,你再不幫七哥包紮傷口,他的血都要流光了。」

    漫夭一怔,朝他們走了兩步又停住,想想,有九皇子在,哪裡輪得到她來動手?她朝九皇子使了個顏色,意思是,「那你還不快動手!九皇子就當沒看見,故意轉過臉去探著頭看那背上的傷口,一雙朗眉擠在了一起,驚聲叫道:哎呀,毒已經擴散了,這可怎麼辦?我們身上都沒帶解毒的藥,七哥身上的毒要是不吸出來,再過不久,怕是要滲入五臟六膀刀,

    漫夭皺眉,她看那血色已經恢復了些正常的紅色,應該沒大礙了啊!怎麼聽九皇子的口氣,側像是嚴重了?她對毒術向來沒有什麼研究,聽這一嚷嚷,心裡就有些慌了也顧不得多想。所謂關心則亂,她已不能用正常的思維來思考事物。連忙走了過去,別的不懂,但如何吸毒她還是知道的。九皇子見她信以為真,轉過頭去頗為得意的揚著唇偷笑,似乎在說,看你這麼聰明的人也有上當的時候吧!

    宗政無憂挑眉瞪了他一眼,「你沒事出去守著洞……」

    洞。被石頭堵住了,不用,「不用守三字沒說完,九皇子已接收到宗政無憂眼中警告的信號,他笑容僵住,忙住了。」換了另一種神情,眼中不無委屈,卻是連連點頭道:「好,我去我去,反正我也不冷是吧,出去吹吹風涼快涼快也好!」說罷抽了抽嘴角,很快便消失在他們的視線。

    漫夭見他那般委屈又不敢言聲的模樣,不禁好笑道也就你能欺負得了他。

    宗政無憂扭頭看她,她笑得那般明快,比然間似是回到了那些日子裡,他們三人說笑的情景。他看著看著便出了神,漫夭收斂心緒,伸手欲替他除衣清理傷口,宗政無憂忽然醒過神來,就躲開了她的觸碰。

    不必勞煩。他挑了挑眼角,垂眸,故作冷漠。

    漫夭知他定是為上一回她所說的話而彆扭。心知現在也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先把他傷口處理了要緊。她皺著眉,看他明明傷得那樣重,痛到眉心直抽還極力裝作沒事人的模樣,那般彆扭拒絕她的幫忙,不由心疼又有氣她不客氣地拽住他,動作少有的粗魯,宗政無憂皺眉,望過來的目光微微閃過一絲詫異。她一眼瞪回去,就扒了他的上衣,那濕漉漉的衣裳蹭到傷。」宗政無憂身軀一顫悶哼了一聲,漫夭無奈歎道:你還知道疼啊!說著就撿了幾根柴火,在火堆旁搭了個架子,將他的衣服晾上。

    宗政無憂別過臉冷哼一聲,道:『我疼不疼,與你有何干係?你幾時在意過?」這點傷痛算什麼,那無數個睜眼天明的夜裡,一想到她正躺在別的男人懷裡,心就痛到抽搐,那才是最讓人難以忍受的煎熬。

    漫夭一怔,看了他兩眼,沒說什麼,轉到他身後,望著他傷口處翻捲的血肉,胸口窒悶,心痛難言。正欲扶著他裸露的肩背,替他吸出毒素,但宗政無憂卻彆扭的轉開身子,一副死了也不用她多管閒事的模樣。

    漫夭蹙眉,對他這孩子般賭氣的彆扭方式,鬱悶不已。自己的身子怎麼都不知道愛惜,受了這樣重的傷,還鬧什麼彆扭?也不知道那毒到底嚴不嚴重,他不說,她心裡一點譜都沒有。

    「轉過去。」她口氣微硬,宗玫無憂斜眼看她,皺眉,毫無動作。

    漫夭見他如此不配合,心中又急又氣,脫口而出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在意?你又何曾真正瞭解過我內心的感受?」她一句話沒說完,淚水已蓄滿眼眶。她連忙抬了抬下巴,在他怔愣之際,一把推過他的身子,對著他精壯的身軀,俯下頭去,唇就貼在了他的傷口處。

    宗政無憂還沒從那句話裡反應過來,被她這樣一吸,身軀猛地一震,瞬間僵硬似鐵。她的唇柔柔軟軟的,輕輕一貼,似乎將他這些日子以來全部的痛都吸走了,那樣微妙的感覺,令他體內如火狂竄。他強力壓制著自己不去回想那曾經有過的美好,就僵直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就怕有些東西一旦喚醒,便一發不可收拾。他耳邊還迴盪著她的那句話,她說: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在意?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在意?她在意嗎?她不是那麼決絕的對他說失去了便無可挽回?她不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而放下驕傲來求他?這樣的她,還會在乎他嗎。

    漫夭吸了兩。血吐在一旁的地上,用手擦了擦嘴角,血液鮮紅,哪裡有半點毒素的模樣。她緊蹙著眉,腦子開始清醒了不少,她八成是被老九給耍了!轉過頭,用十分懷疑的目光看著宗政無憂掉過來的臉,問道:「你身上中的毒,到底要不要緊?」

    宗政無忱見她氣惱的瞪著他!嘴角幾不可見地勾了一勾,這才不緊不慢道:小時候用過『七絕草」一般的毒,奈何不了我。」

    他說得平靜淡漠極了,漫夭卻忽覺鼻子一醍,羞惱和憤怒,瞬間填滿了她所有的情緒。她舔著口中的血腥氣,無名火就竄了上來。她是那樣緊張他的傷勢,那樣擔心他中的毒真的會要了他的命,她心生恐懼只因他是他而不是別人!可是,他們竟然這樣戲弄於她!欺騙她的感情很好玩麼?

    漫夭霍得一下站起身,抿著蒼白的唇,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外走。

    宗政無憂愣了一愣,連忙抓助她的手腕,口氣中有一絲緊張,道:「你準備就這樣不管了?」扒了他的衣服,然後扔下他,走人。

    漫夭背對著他,緊緊咬住唇,一種從未有過的委屈滿滿佔據著她的心口

    一年多來,她沒有流過一滴淚,儘管她心裡一直那樣苦,她將自己的感情藏得那麼深,只因她太清楚她的身份,太明白一旦嫁了,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如果他不再出現在她的視線,她也許就能一直欺騙自已真的可以忘了他。如果他不是一次又一次用行動來證明其實當初他的感情並非全然是欺騙和利用,她也許就能繼續過得平靜而安穩,就算被傅籌利用,就算是別人的棋子又如何」至少,她感覺不到這樣鑽心的疼。

    在愛情與命運之間掙扎,她就是如此無力。曾經嘗試過與命運抗爭,但是結局那般淒慘,是他給她的教。」讓她明白了,人,爭不過命。那時候,她心灰意冷,無可選擇之下,只能做一顆棋子,與其苦苦掙扎,不如做的心甘情願,才能活得平靜淡然。

    本就蓄滿眼眶的淚水,無可抑制的滑下,將她許久許久以來積聚在心裡的苦楚全部傾瀉而出口

    宗政無憂隱隱感覺到不對勁,立刻站起來,扳過她的身子,那雙盈滿委屈苦楚的眼一下子撞痛了他的心口他震驚地望著她,半響都回不過神。她從來都不在別人的面前流淚,即使當初他傷了她的心,他都沒見過她的一滴眼淚,她那麼驕傲,那麼堅強,那麼倔強,那麼隱忍,而此刻,她竟然在他面前哭了!

    為什麼?他忽然變得無措,一雙手顫著捧起她的臉龐,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從來都不會安慰人,也沒有嘗試過安慰誰。

    「阿漫?」他試探著喚她的名字。

    漫夭透過迷濛的淚眼,看他眼中瀰漫的心疼和緊張。她眼中的淚水仍在滾滾而落,心中的苦澀無邊蔓延。她望著他,不回應。

    宗政無憂心被抽緊,一陣陣的疼,他卻皺眉道:你哭什麼?我暫時還死不了,就算是死,也要把你帶出去再死。」

    誰為你哭了?!漫夭拍開他的手,本是一句感人的話,叫他說出來,卻能氣得人想吐血。她別過眼,聲音不知不覺就多了一絲蒼涼的哀怨,」你死不死,干我何事?我不用你帶我出去,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這一刻,她真是這麼覺得,活得太累太痛苦,看不到希望,也找不到活著的意義。她徹底茫然了。

    宗政無憂一震,她那麼堅強的人,竟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無視她的拒絕,一把將她帶進懷裡,撞到傷口的疼痛被他直接忽視了去。能抱著她,那些痛都不算什麼了。『你過得不幸福嗎?你不是對傅籌有了感情?為何說活著不如死了?」

    漫夭想推開他,卻怎麼也推不動。她便放棄,安靜的待在他懷裡,淒涼笑道:「我幸不幸福,你不知道嗎?」

    暖黃的火光映照著她美麗的臉龐,映不出溫暖的痕跡,只有無盡的哀傷

    宗政無憂心間一顫,似是隱隱明自了這句話的意思,卻又不敢確定。一顆心彷彿被拋進了浮雲裡,沒有固定的支撐,不安的上下懸動。

    他緊了緊手臂,將她抱緊,「為什麼當初你不肯回頭給我一個機會?一定要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已。」

    我為什麼要回頭?」漫夭在他懷裡仰起頭,那含著眼淚的笑容苦澀而憂傷,她望著他的眼睛,幽幽道:是你拒婚在先,大殿之上文武百官面前,對我出言羞辱,用劍列我嫁衣,令我十指皆傷,血染大殿。你又欺騙利用我在後,將我的感情當做是你的戰利品,將我的身體用作解除練武受阻的工具,在我得知真相時,你那麼冷漠的說我是心甘情願,你從來不知道你的態度有多麼的傷人,你幾時真正瞭解我內心所承受過的痛苦和悲哀?」

    宗政無忱心底一痛,胸腔巨震。他看著她劇痛瑩然的眼,張了張。」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她說的對,這些的確是他的錯,他也曾在午夜夢迴,無數次痛恨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的眼角滑落,揮灑在他的胸膛,打濕了他胸前的肌膚,將他的心浸泡的無比柔軟,酸楚異常。他眸中有悔有痛,低聲道「原來你還是那樣在意。

    漫夭反問道:「我能不在意嗎?我曾經將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我以為遇上你是我的幸福,卻沒想到你殘忍的將我打入了地獄。」

    原來他的傷害,時她而言,竟如此之重!他以為他是真的付出了感情,便不算是真正的傷害,誰知,那些傷害,在真相未明之前,就已經鑄成了如今的錯誤。他樓著她,歎道:「你又何嘗不是用決絕的方式將我打入了地獄?」

    漫夭淒楚而笑,是啊,他們都在地獄裡,還有傅籌。

    秋天的夜,很涼,她還穿著被雨水澆過的濕透的衣服,即使被他緊緊擁在懷裡,她依然覺得冷。那股冷氣彷彿是從心底裡透出來的一般,靠著火堆,也無法驅趕。

    夜風穿過洞。拐了幾個彎,吹得火苗晃動,蹲在拐彎處的九皇子探著頭看裡面的情景,揚唇會心一笑,終於都說出來了!也不枉他一個人在這裡吹冷風挨凍了。

    岩石洞內,有計久的沉默,漫夭眼角淚痕未乾,心裡忽然覺得輕鬆了許多。也許是壓抑太久,久到她已經無法負荷,如今一股腦的發洩出來竟是這般的痛快。

    她靜靜地靠在他的胸前,低聲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同我在那個世界是怎麼死的?!

    宗政無忱微愣,不明白她何以突然轉到這個話題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柔聲應道:「嗯,我是問過,你不哨說。

    漫夭苦澀一笑,道:「是被我的未婚夫以愛情為名義殺死的。為了商場的戰爭,為了我家族的產業,他的欺騙和利用,令我成為了他上位的墊腳石,在他目的達到之後,我便死於非命。」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驀地放開了她,雙手抬起她的臉龐,望著她的眼,那雙明澈的眸子裡有著濃濃的諷刺,那是對自己命運的嘲弄。他心底狠狠一沉,這也是那一日溫泉池邊,她發現他利用的真相後的表情。

    漫夭又道

    所以,我付厭利用,但我卻一直生活在利用之中,擺脫不得。我以為你對我是真心,可到頭來才發現那同樣是一場計謀,你比他還可惡的是,他只是害得我身死,你卻是讓我」,連心都死了!我可以接受任何人任何方式的利用和背板,但我不能接受以愛為名義的傷害。你令我覺得,我自己的感情是那麼的可笑,更是告忻了我我前世,白死了一回!」

    宗政無憂心間驚顫,這一年來參不透的東西在這一刻全都找到了答案。原來不是不愛,也不是愛得不夠深,而是被傷得太狠,所以才決絕。

    他深邃的鳳眸溢滿濃烈的愧疚,滿心的悔痛無以表達。秋風瑟瑟,寒涼沁心,吹散了他們半濕的頭髮,卻吹不散他們眼中同樣深沉的悲傷,他啞著聲音,對她說

    對不起,阿漫,我錯了!是我做錯了!

    他錯在太狂傲自負,不能早一些看清自己的心口

    漫夭抬手抹了一把淚,手上沾染的他的鮮血在她眼角處留下幾道鮮紅的印記,看上去,竟如同泣血。

    地微微垂眸,慢慢平靜下來。地上的火苗漸漸的弱了,似有熄滅的徵兆,她深吸一口氣,平了平喘息,推開他的手,拿了幾根柴火添了進去。

    坐到方纔他坐過的台階,她才輕輕說道都過去了。語氣已經淡然,含了一聲歎息。

    那聲歎息像風一般,似是要將過往的一切都透過這樣一聲歎息消彌於無癡

    宗政無憂心中一緊,窒息難言,他緊挨著她身旁坐下,扳過她的身子,萬分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血痕,帶了絲幾不可察的祈求意味,認真而鄭重道:,阿漫,那些事情是都過去了,但我們的感情還在,再給我一次機會!」

    漫夭拉開他的手,輕輕問道,我還有機會可以給你嗎?自從我選擇了嫁給傅籌,我們之間就錯過了。以你我目前的身份,以及眼前的局勢,」

    那些都不重要!身份在我眼裡,從來都不是障礙,至於形勢,輸贏很快就會見分曉。阿漫,我不想錯過!只要你肯再給我一次機會,即便是將來我為帝王,也不要後宮三千,唯願有你一人相伴」此生足矣」他目光熾烈,映在他眼中的火光燃起重重希望的光華。

    漫夭心頭大痛,事到如今,他竟做出如此承諾,不要後宮三干,只要她一人。可是,他可知道,一個帝王的愛情,真的可以隨心所欲嗎?她不能告訴宗政無憂,她跟傅籌說過,如果傅籌敗了,天上地下,她生死相隨,對他,她亦如是!

    命運,走到了今日的地步,已經沒有了誰對誰錯,就算揪出了對錯,也沒有了任何意義。她仰起頭,看暗灰色的洞頂岩石,語聲蒼涼,歎道:「一切,等這場亂局平定以後再說罷。現在,不是時候。我先幫你包紮傷口。」

    宗政無憂眸光微暗,雖然她沒直接拒絕,但她也沒答應。她說得對,這時候,勝負未分,他不該太心急。至少有一點,他已經確定,在她的心裡,始終有他的位置。

    兩處傷口包紮妥當,他們坐在石階之上,他將她攬在懷裡,時光靜謐,這樣溫暖和幸福的感覺,多久沒有過了?

    漫夭靜靜地依偎在他懷裡,這樣的日子!也許以後再也不會有,就放任自己多享受一刻的甜蜜。如果他真的做了帝王,她是亂臣之妻,將會被天下所唾棄,又怎可能站在他身邊,與他並肩執手,一生相伴。做了帝王,肩負天下蒼生之重任,他再不可能像以前那般肆意妄為,任性獨斷,一個帝王,會有許許多多的悲哀和無可奈何。相比於江山,女人的份量,究竟能有多重?

    大雨紛紛落了一夜,他們都閉著眼睛,卻又都是清醒無比。不捨得睡,就想好好珍惜這還能相擁的每一刻。

    天光大亮,雨終於停了,一切又要回到正常的軌跡。

    九皇子對空中放了個信號,過不多久,她第二次見到了無隱樓的修羅七煞。

    他們手執長劍,戟著七色面具,目光狂傲,冷酷嗜血,以神鬼莫測的速度掃平了堵在洞。的野狼。他們手中的長劍在白色的日光下閃爍著雪亮雪亮的光芒,而地上,野狼的屍休橫積,血流如注,頭頸分離。他們站在野獸的屍體中央,氣息冷冽,沒有起伏。讓人不自覺的認為,他們個個都是王者,天下間沒有任何人能讓他們屈服。

    然而,當宗政無憂踏出石洞的別那,他們狂傲的眼神頓時斂去,並低下了倨傲的頭顱,齊齊伏跪在宗政無忱的面前,那般的心甘情願。

    宗政無憂就站在那,他什麼也不做,就讓人感覺他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神,或者是麾,令人不禁仰視。

    他淡淡問道:情況如何?」

    為首的紅衣修羅打眼看了下漫夭,似有所忌憚,宗政無憂皺眉道:「但說無妨。」

    紅衣修羅這才道:昨夜陛下突然重症發作,連夜被禁衛軍護送回宮!太子半夜召集群臣,稱王爺擅自調兵回京,有謀逆之心,欲調衛國大將軍麾下人馬出面鎮壓。現今,京城已被控制。江南大軍在京城外三十里紮營,禁衛軍向統領被太子以辦事不力之罪名革職入獄,禁衛軍暫由衛國大將軍的人接手。太子為防有變欲擬聖旨從速登基,卻於宮中遍尋玉璽而不獲。」

    宗政無憂眼中陰霾一閃,他們的動作果然夠快,將這一夜的時間運用到了極致。重症發作?哼!看來他是一心求去,將所有的包搬都甩手丟給了他。他面容沉寂,沒說什麼,只牽著她的手,順著另一各道,離開了這個血腥之地。

    將到城區時,宗政無憂頓住,極不放心地問說:「你真要回將軍府?」

    漫夭點頭,應了聲:「嗯。」

    宗政無憂濃眉緊皺,略微沉吟,道:「在他心裡,你比不過他的仇恨。雖然知道她心裡有他,但他不確定倭籌在她心裡,究竟佔據著什麼樣的位置,畢竟他們夫妻一載。這一場戰爭,即便是自負如他,經過了一夜的變故,他也不能絕對地說,他一定會贏。若是把她強留在他身邊,萬一輸了,那她又該怎麼辦?」

    「我知道。」她從來也沒想要勝過傅籌心中的仇恨。漫夭淡淡笑了笑,語氣堅定道:「我必須回去。以我的身份,這個時候,只能站在他身邊。你,要保重自己。」在這非常時期,若以衛國大將軍夫人的身份被宗政無憂留在身邊,勢必會引來他下屬的不滿和猜忌,做起事來也會畏首畏尾,擔心隨時會被她出賣,這樣必定會影響軍心口傅籌掌控京城,據守皇宮,有皇帝在手,太子為名,且冠他一個謀逆之罪,可謂天時地利人和佔盡。反觀宗政無憂,不記後果,為了她耽誤了一夜時間,主動權已失,又沒了禁衛軍的裡應外合,他只餘七萬人馬對付僖籌十八萬大軍,以寡敵眾,此時若再軍心動搖,何來勝算?所以,她萬萬不可由著他的性子來。愛情,不一定非得在一起,才算是成全。這是她此刻心中所想,但她若是知道此次回去等待她的將會是何等悲慘的命運,她一定會選擇自私一回。只可惜,人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第七十章  錯誤的纏綿

    東郊客棧,地下密宮,天仇門。

    依舊是那個漆黑如墨的屋子,一簾暗黑雅幕背後,那把撕裂的嗓音燃燒著憤怒,聽起來更是刺耳非常。

    這就是你的主張?擅自更改行動計戎,對整個大局會造成多大的影響,你知不知道」你不想利用她?你要光明正大的和宗政無憂對決?好,那我們就來說說,不說從前,就說這一回。在獵場外,你對她故作親暱,與太子一唱一和說那些話以刺激宗政無憂進入獵場,這算不算是利用?獵場之中,你和宗政無憂對決,用她的名義令宗政無憂分心使之負傷,這又算不算是利用?在獵場布下機關引她過去,讓她驚馬掉下懸崖,再配合野狼局,讓宗政無憂即便不死也能被困住一夜,這個計劃也是你定的,皇家獵場周固守衛森嚴,我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布下這一切,可你說改變主意就改變主意,你的眼裡除了那個女人,還剩下什麼?大仇未報,你就沉迷於兒女私情,枉顧多年來辛苦的籌謀,你,真是枉為人子!我為皇后,感到由衷的悲哀!你要還是皇后的兒子,就別再這麼猶豫不決,這一次的計劃,誰也不能再更改,就算你是少主,也不行。」

    傅籌心中一顫,原本含著愧疚的眼,此刻遽然抬起,緊盯住那個帷幕。黑暗中,他溫和的眸子被籠上一層厚厚的陰鬱的暗色,他眉心緊鎖,額頭青筋根根暴起,口氣堅定而強硬,道:「不要總拿我母親來壓我,這仇,我是一定會報,而且很快。但是,這次的計戎必須更改,我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拿我妻子的身體和性命去做交換以達到目的,這絕不可能!除非,我死了!

    他話音未落,帷幕背後突然傳來「光」的一聲,裡面之人發了怒,抓起手邊的狠狼掉到地上,你總說要報仇,你放棄手中一顆最重要的棋子,整盤局就散了,還怎麼報仇?別看你現在表面上佔盡優勢,其實宗政無憂的勢力都隱藏在暗處。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無隱樓是什麼?那不是人們所以為的一個江湖門派,無隱樓的殺手同根本就是一支訓練有素的強大軍隊,那七千人,每一個人單拿出來都是一流殺手,上一次在伏雲坡,你已經見識過他們的實力,你認為,正面交鋒,這些人加上城外的七萬大軍,你有多少勝算?」

    博籌沉了眼,心口壓抑難舒,道:門裡的幾千死士,不是專門為無隱樓準備的?」

    那人道:「不錯,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

    博籌道:「現在復仇在望,已是關鍵時刻,若還算不得萬不得已,那何時才算?你先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人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先前我是有那個打算,但現在不同了。本有上上之策,可不費一兵一卒,便將他擒住,是你棄之不用。」

    傅籌瞳孔一縮,英俊的面龐頓時抽搐了兩下,他捫是故意把他逼到這份上,讓他不得不按照他們的計劃行事。對你們來說,自然是上上之策,對我來說,那連下下之策都不是。我忽然懷疑,你的目的,真的只是幫助我復仇?」

    那人似是愣了一下,繼而陰冷的笑了一聲,道:你以為我還能有什麼目的。如果你不是皇后的兒子,我絕不會花費如此多的心血培養你,助你成事。但你最近的表現,實在是太令我失望了。須知,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能被一個女人給毀了!行了,你走吧,我累了。」

    傅籌攢了手,緊皺著眉,轉身拂袖而去。那人對一旁叫道「痕香。

    暗處屏風後走出一個女子,朝著帷幕行禮道:屬下在。」

    那人沉著嘶啞的聲音,陰鬱難測,道:「這個女人時他的影響,已經太大了。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痕香目光閃了閃,方恭聲應道:「是,屬下知道了。」

    恩,那你去罷。」

    回到將軍府一連七日,漫夭都沒見到博籌。不知他是刻意迴避她,還是他確實忙。

    這幾日京城的變化,她刻意不去打聽,卻也知道已經要變天了!她回來的第一日起,再次被軟禁,這一回,清謐園的侍衛比上次多了至少一倍,傅籌給她換了個看起來踏實可靠的管事,她的飲食起居由專人負責,除泠兒、蕭煞,蕭可、項影之外,也就留了兩個粗使丫頭,其他人都遣走了。她不明白具體原因是什麼,但隱隱感覺到,暴風雨要來了。

    這些天,湧向京城的難民似乎越來越多,京城風雲暗湧,多股勢力在做抗爭,城內陷入一片惶恐不安之中。當前局勢緊張,戰爭,似乎一觸即發。

    太子已經下了令命博籌出兵鎮壓城外「江南反賊」但傅籌卻遲遲不動不做表態,眾人都在猜測,衛國大將軍在這個時候,是擁護太子登基,還是助離王成事」離王自從狩獵之日失蹤,至今下落不明,離王府被太子下令封了,城外江南反賊,營帳也不見他,眾人都不知他去了何處,心裡七上八下,不敢在這個時候表明立場。大臣們頻繁出入將軍府,連太子府都沒這裡熱鬧,以現在的局勢,在外人眼中,衛國大將軍的態度似乎決定一切。

    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到了晚上,將軍府才慢慢沉寂下來,處在一片緊張而詭秘的氛圍當中,就連府中的下人都變得沉默,不敢多說一句話。

    書房裡,傅籌面無表情的坐在椅子上,聽著下面人的稟報。

    城外江南大軍是由離王麾下謝將軍主持大局,離王和九皇子始終沒有露面,無隱樓也沒有任何動靜,查不出無隱樓的人此刻隱在何處,我們已經按照您的吩悖挨家挨戶去撥了,找不到一個可疑的人。」

    皇宮被太子從裡到外都翻了幾遍,還是不見玉璽。陛下前些日子召見過的所有的人,也都查了,但是,沒有結果。從獵場回宮的當日,連妃突然不知去向,整個後宮都找不著人,盤查了宮門的守衛,沒有人見她出宮。

    傅籌緩緩皺了眉,聽完之後,淡淡道:「下去吧。」

    是……

    傅籌一直坐得端正,這樣的坐姿保持了很多年,即使是沒外人,他也總容易忘記,累的時候可以往後靠上一靠。他習慣性地揉了揉太陽穴,叫來等在門外的清謐園的管事,問道:夫人這幾日都在做什麼?可有何特別?園子周圍安排了侍衛,她有何反應?」

    那中年管事連忙回道:回將軍的話,夫人沒什麼異常行為,還是和以前一樣,每日在園子裡隨意走走,看看書,聽泠兒姑娘和蕭姑娘鬥嘴,偶爾會笑一笑,很多時候會看著一個地方出神。」

    傅籌眸光微微一動,月光如水銀流瀉,在他眼中映出清冷,他同道:」她,可問及本將?」

    前兩日問過一回,問將軍近來是不是很忙?」

    傅籌溫和的眉心輕輕一蹙,點頭道:你下去吧,好好伺候著。切記,所有為夫人準備的水和禽物一定要仔細檢查倘若有生人進國,先攔著,向本將稟報過後,再定奪。切不可有差錯。」

    管事忙恭聲應了退下。不一會兒,又有人來報:將軍,太子來了。」

    將軍近來好怪啊,連本太子你都沒空招呼了,是不是?」太子一進屋,口氣不善,面上有著明顯的不滿。

    傅籌起身行了一禮,瞥一眼,淡定從容笑道:『太子言重了,現在是非常時期,微臣只是想為太子多分擔一些,未能每日去給太子請安,還請太子莫怪。」

    太子冷笑一聲,道:「那本太子還要多謝將軍咯?」

    不敢!」傅籌淡淡道:「太手請上座。來人,上茶。

    太子哼了一聲,道:「本太子讓你出兵鎮壓城外的江南大軍,你為何遲遲不動?莫非是嫌本太子許諾給你的輔政王之位還不滿意?這可是最高的封賞了。

    傅籌道:「太子誤會了,敵方目前動向不明,我們自然也不能輕舉妄動。離王深諳兵法,善諜略,這多日蹤跡全無,不知藏身何處,又有何計謀,我們冒然出城鎮壓,倘若城內突生變故,那將如何是好?再說,我們還要謹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太子一愣,微微思索,道:「將軍的意思是?」

    博籌溫和一笑,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道:「太子稍安勿躁,目前最要緊的是,趕快找到玉璽。沒有玉璽,即使登上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倘若玉璽落在離王手中」

    太子刷的一下站起身,面色陰狠道:本太子一定不會讓他得到亞璽。

    送走了太子,周圍終於徹底安靜下來。

    夜色已深,他只覺疲憊,卻毫無睡意。那一日,他棄她而去,她心裡會不會怪他?他還是利用了她,儘管他有無數個理由,但說到底,還是利用了。背棄了對她的承諾,他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她?害怕看到她淡漠疏離的眼神,薄涼譏誚的嘴角,更不敢去想,那一晚,她是如何心疼宗政無憂為她受傷,他們在寒冷的山洞怎樣相互依偎著取暖?

    越想心越是痛,他這麼愛她,怎麼捨得親手把她送給別人?那不是拿刀往自己的心窩子捅嗎。可如今的形勢,看起來大好,其實好不好,他心裡有數。千算萬算,算不到一心助他復仇的門主竟然在這個時候給他來了這麼一手,他想保存實力,到底要千什麼?他雖是天仇門的少主,也不過是一個虛妄的名義,有多少人會為這個名義而效忠於他背叛門主?

    他冷笑一聲,站起身來,窗外,秋風蕭瑟,月光清涼。他仰望著無邊蒼穹的黑暗,抑鬱在心頭的那。濁氣怎麼也吐不出來,他張口叫了聲『來人。

    門外進來一個侍衛,「將軍有何吩咐?」

    他淡淡道拿壺酒來。

    那侍衛微微一愣,被他掃了一眼,連忙應了去拿酒。

    傅籌到窗邊坐下,這是第一次主動想要喝酒,他一向自律,不貪酒色,只怕誤事。今日卻是真的想喝酒,心有千頭萬緒,理也理不清。

    遺了周圍的人,全部都退下,萬一喝醉了,他也不想讓人看見。

    執起酒壺,自斟自飲。他的酒量不好,一壺濁酒入喉,辛辣濃烈的哀傷穿腸而過,刺心入肺,愁緒不但不減,反倒愈發的濃重。掙扎在愛情與仇恨邊緣的人,何處才能尋到一個出口?

    一杯叉一杯,他還是很清醒,索性一把捉起酒壺,對著壺嘴直灌。耳邊迴響那日懸崖邊上痕香的質問:「你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瞻前顧後了?你不是心狠手辣鐵血無情殺人不見血嗎?你不是善於隱忍喜怒不形於色嗎?你不是運籌雅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嗎?可是你看看現在的你自己,為了一個女人,你變成什麼樣子了?」

    灼熱的水泉溢出口腔,順著刀削般剛毅的輪廓緩緩流倘下來,那灼熱的辛辣澆濕了一腔掙扎的愁緒。

    他仰著頭,看著那當空清冷的明月,笑得蒼涼極了。他想說,他也是個人,他也有感情,為什麼就不能有愛情不能有七情六慾」如果可以選擇,誰不想痛痛快快的活著?開心就笑,傷心就發洩出來,誰願意活得這麼隱忍,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壺終於空了,他一鬆手,那精緻的青花瓷酒壺便掉在地上,摔成了幾瓣。他感覺到頭開始有些昏沉,但意識仍然清醒無比,站起身,身子晃悠了一下,掃了眼窗外,瞥見一個白衣女子披著一頭烏黑的秀髮於月華之中站在一顆梧桐樹下,遠遠地望著他。他身軀一震,只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甩了甩頭,閉了下眼睛,再重新望過去。那個女子還在,纖細窈窕的身軀,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的臉龐,只是村影籠罩,看不漬她眼中的神色。

    他站在窗口癡癡的望著,彷彿看到女子對他笑了一笑,似有一絲苦澀,一絲悲傷,還有……心疼。

    容樂,是你嗎?」他仍然不敢確定,她會主動來找他。

    梧桐樹下,女子清汽一笑,如天箱般的嗓音,應道「是我。我來看看你。」

    只這一句話,他的心便忽然由冰冷變得滾燙,如沸水澆灼,他看著那個女子一步步朝他走了過來,進了屋,來到他身後,伸出雙手從背後一把抱住他的腰。他身軀猛烈一震,腦子也變得渾濁不清,他拉開她的手一個轉身便捧了她的臉,吻住她的唇。將他埋藏在心底的深沉的痛苦和掙扎試圄用這一個吻來堅定。

    女子身軀微顫,沒有回應。

    他愈發吻得狂烈,那感情熾熱的讓人難以承受,與他平日的溫和大相遙庭。

    原來他也有這般狂熱的情感,女子被動的承受著他的吻,嬌軀在他掌下輕顫,卻是心口發酸,不自覺流下兩行淚來。

    傅籌唇邊傳來鹹澀的濕意,微微一愣,灼燒在體內的烈酒燃燒了他的理智,那一經釋放便無法控制的慾望令他無法仔細思考。

    容樂。」低沉的喘息伴著含含糊糊的叫聲,他微微彎身,一把將她攔腰抱起,就進了寢宮,將她輕輕放到床上。

    厚重的床幔緩緩合了,將他們與外界隔離開來。傅籌癡癡望著身下令他幾欲瘋狂的女子,只見她垂著眼,頭側到一邊,貝齒輕輕咬著唇。他知道她不願意,知道她不愛他,可是,他想放縱自已一次,不想去頹忌那麼多,他就想要她,只想要她,哪怕這一夜過後,她也許會恨他怨他,他也控制不住自己此刻體內瘋狂湧動的對她的強烈渴望。他已經放過她三次,這一次,他不想再放過她。

    他俯下身子,細細親吻著她的身軀,大掌摩挲著女子光滑細膩的肌膚,女子身體自然而起的反應,令他心內無可抑制的幸福到想要顫抖。

    「容樂,叫我阿籌。」

    女子身軀一顫,就嗚咽著喚了聲「阿籌。」

    這一夜,顛鸞倒鳳,纏綿無盡。天將亮,他筋疲力盡地倒在她身邊,在她耳邊彷彿用盡一生的情感,說

   「 容樂,別恨我,我愛你!」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11:22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3-30 07:55 PM 編輯

第七十一章  最危險的男人

    傅籌巳時醒來,頭沉得要命,像是被人從後腦敲了一棍子。他半撐起身子,才睜開眼睛,手觸碰到一塊滑軟得如上好絲綢般的肌膚,他微微一愣,昨夜的一切如閃電般的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像是做夢一樣,但也足以令他的頭腦瞬時變得清明無比。即使是一個夢,那也是一個美好得讓人不忍觸碰的夢。

    他緩緩、緩緩地轉過頭去,視線逐漸地轉移,當目光觸及那張清麗脫俗的臉龐,他的呼吸幾乎都要停止了。一股狂喜的情緒佔據著他的心,繼而冷靜下來,心中便有些惶然無獵。酒後亂性,竟然是真的,

    「一會兒她醒來,他該如何面對她?跟她說對不起嗎?」他似乎一直在失信於她!

    秋日的陽光透過蒼青色的床幔,照在寬敞的大床上,淺淺的明青色光暈流轉。他扭過身子,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描繪著她的五官輪廓,幾日不見,他想念她明澈的眸子隱藏下的通透哀傷的表情,讓人打心底裡疼出來的感覺。

    女子似乎感受到他的觸碰,黛眉一蹙,雙眼立刻睜開,竟帶著凌厲的警戒,那是長期生活在警備狀態下的人在一覺醒來之後才會有的表情。

    傅籌一怔,手便僵住,他直覺得有什麼不對,容樂一般醒來時的眼神惺忪,毫無防備,怎會是這樣的警惕和凌厲?他溫雅的眉頭緩緩皺起,身邊的女子睜眼後見是他,連忙收斂了眼中的鋒利,笑得溫柔而深情,叫了聲:」阿籌。

    同樣是如天籟般好聽的聲音,幾乎沒有分別,但他卻分明聽出了不同,一個是略微低沉的清冷,一個是帶著愛慾的纏綿,眼前女子有著與她一模一樣的臉孔,獨缺了那琉璃般明澈清透的眼神。傅籌瞳孔一縮,腦中轟然一聲,他看著女子的眼睛,很快便明白了一個他絕對不願相信的事實:這個女人,不是她!

    一股沖天的怒火迅速從他心裡燃燒起來,直衝腦門,生生將他溫和的眼變得有幾分猙獰。他一手陡然捏緊女子纖細的脖子,手爆青筋,雙眼一睜,就將那女人毫不客氣地扔下了他的床。

    「你的膽子,可真是越發的大了!大到可以欺主!」

    「砰!」女子重重地揮在地上,頭撞上窗邊的桌角,腦部頓時鮮血直流,順著烏黑的髮絲滴落下來。她驚痛之下,慘叫了一聲,心痛難當。這樣快就被認出來了,與昨夜的溫柔纏綿相比,真是天差地別的對待。地上赤著身子的女子抬手摸上自己的臉,他是怎麼認出來的?這張人皮面具是用活人身上扒下來的最光滑柔軟的一塊肌膚精製而成,既輕且薄,應該看不出破綻才是

    少主,我,易了容的痕香正想說點什麼,卻見博籌望她的眼神那般鄙夷而驚怒,她忽然就住了……她知道,她冒犯了他心底專屬於清謐園裡那個女子最神聖的那塊領地。

    博籌此刻心裡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感覺,他以為他得到了心愛的女子,卻原來與他一夜纏綿的女人不是她!而他昨夜那樣艱難的下決心時所做的掙扎,與她纏綿時的幸福和甜蜜,以及今日醒來後的喜悅和彷徨,這樣多的情緒,在這一殘酷而可笑的事實面前顯得那般的滑稽!他不貪戀女色,但以前也不是沒碰過女人,只是這樣的方式,不能為他所接受。

    外面天氣和暖,陽光燦然而盛大的鋪開,籠罩在整個天地之間,而這寬敞的寢閣裡卻是寒氣逼人,那絲絲縷縷的光線半點也照不進男人的心底。

    傅籌異常冷靜,冷靜得讓人害怕,他望著地上女子完美到無懈可擊的易容術,心念一轉,忽然生出一種想法。

    他掀開被子,從容不迫地披了件衣裳下床,來到痕香的面前蹲下,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笑意明明是溫和的卻讓人無端的感覺毛骨悚然,他說:「既然你這麼喜歡冒充她,那索性本將就成全了你。那個計劃,由你來執行,如何?連本將都能被你騙過去,只要他看不見你的眼睛,聽不見你說話,那他一定不會知道,你不是她。正好,你也可以嘗嘗,你們秦家自製的銷魂散,我再順便給你加點料。」

    痕香嬌軀一抖,似是不能相信般地瞪著他,雙眼就浮了淚,慘然笑道少主,當真是心狠!

    博籌依舊溫雅的笑著,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輕淺的腳步聲,他皺眉,記得昨晚飲酒前吩咐過,沒他的允許,誰都不准進這個園子。他沒有立刻站起身,只凝著門口,看什麼人這麼大膽,敢違背他的命令。如果那時候,他料到進來的人是誰,他一定不會這麼鎮定。

    秋風微涼,刮過落葉紛紛而落。漫夭今日的腳步有些微浮躁,她走在清和園裡,感覺周圍寂靜的有些不正常。傅籌叫人看守清謐園,不准裡面的人隨意出入,但卻有吩咐,她哪裡都不能去,卻惟獨可以來清和園。

    漫夭低著頭,逕直走向他歇息的寢閣。寢閣的門半敞開著,她以為他起了床,沒打招呼就直接走了進來!大概是這幾個月都住在一起,已經習慣了隨意。然而,一進屋,她剛叫了聲將軍,便愣在了當場。

    淺灰色地磚上,一個女子赤著身子,頭朝著門口半躺半坐,她看不見女子的面容。傅籌蹲在女子的身旁,一隻手托著女子的下巴,他髮絲散亂,衣衫不整,袒露著胸膛,看上去竟有幾分孟浪。讓人一看便知發生了何事。

    傅籌身軀一震,眼中頓時閃現一絲慌亂,他這才想起,這個園子也只有她進來才不需要稟報。他連忙放開痕香,站起身發現自已此刮的儀容是何等的不堪,心中懼惱非常,抓了一旁的腰帶匆匆繫上。

    漫夭幾時見過從容鎮定的博籌有過這般慌亂失獵的表情,她回過神來!淡淡說了一句抱歉,打擾了。碰上這樣的尷尬,實在是很無奈。

    傅籌見她轉身走了,也顧不上整理其它,就追了出去,在院中的梧桐村下拉住她的手,很想解釋,卻無從開口。容樂,我……

    漫夭頓住腳步,回頭淡笑道:「將軍無需解釋什麼,這是你的權利。」

    說不在意也不是完全不在意,畢竟他目前還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她為著自己是他妻子的身份努力抑制自己內心的感情,希望自己能做到對婚姻的忠誠。儘管與宗政無憂將話都說清楚了,但也不否認,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她對傅籌也不是全無感情,至少她為他的愛而感動過,甚至是心動過,她還決定如果他輸了,她願與他同生共死,不負他傾心的愛意。可是,今日的一幕,讓她親眼見到,總難免會感到難堪,她不會責怪他也沒有權利責怪,畢竟她沒有盡到一個做妻手的責任,她也就沒有權利阻止他去別人那裡尋找安慰。倘若他能尋到另一個真心愛的人,對他們來說,都將是一件聿事。

    望著她眉眼間淡漠的表情,博籌忽然覺得很好笑,他也確實是笑出了聲,笑得淒涼無比,彷彿是喃喃自語:「我怎麼忘了,你根本不會在意這些。我又不是你心裡的那個人,我做什麼,你都不會關心,就算我每日招青樓妓女進府,恐怕你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甚至還會高興,那樣我就不會去纏著你,你也無須費心應付於我,不必擔心哪一天我會不會忍不住要了你,是不是?」

    他身上散發的一股酒氣與歡欲未褳的淫靡氣息充斥著她的鼻間,漫夭直覺的想推開他,卻又忍住,見他兩眼渾濁不清,臉色也不大好,便皺眉道將軍,你飲酒了?來人,去煮碗醒酒湯來,國外的下人遠遠地應了聲,就匆匆而去。

    傅籌似是酒還未醒,拉著她執著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漫夭歎口氣,道:「你想得太多了。這個世界,男人三妻四妾本是稀鬆平常。」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傅籌打斷她的話,雙目含痛,語聲已沉,道:「當日,宗政無憂選妃,你的心裡可不是這麼想的!」

    漫夭眉頭皺得愈發的緊了,博籌今日走怎麼回事?明明是她發現他與別的女人在一起,怎麼反例成他質問起她了?不想跟他糾結這些,她深吸一口氣,微微側頭,想躲開他身上那令人感到不適的氣息,直接說明今日來此的目的。

    將軍,我想出府一趟。今日是茶園半年一度的總結會,各個茶園的管事都會聚集在攏月別院,她應該參加。

    「不行。」傅籌見一提到宗政無憂,她便避而不言轉移話題,心中更是難受。隨想也不想,很乾脆的拒絕。

    漫夭見他連個原因都不說,心裡有些鬱悶:「為什麼?你是擔心我會給他通風報信?這點將軍大可放心,首先我對將軍的軍事機密一無所知,其次,我連他人在哪裡都不知道。」

    伴籌苦澀一笑,微微嘲弄道你側是直接就想到了他的原因。不行就是不行。隨你怎麼想。」他神色堅定,語氣少有的強硬。

    這一日,兩人不歡而散。博籌回頭望見痕香已經穿好衣服站在門口,目光恨恨盯住剛剛離開的女子的背影。

    他眉頭一皺,朝痕香走過去,一把抬起她的手,在痕香還未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的時候,他已經二指並用,在她經脈處聚猛力一推,再迅速點上她兩處穴道,衷香雙眼遽睜,面色頓時慘白,張。還未叫出一聲,便癱軟在地,昏了過去。

    傅籌看也不看她一眼,時外叫道:「常堅,帶這個女人去密室,給我看好了,倘若有何差錯,唯你是問

    常堅眼光一閃,連忙恭敬應下。

    三日後,朝局發生變化,太子找不到玉璽,著急了,暗中拜訪啟雲帝,召見大臣們,命御醫曾布臨天皇只能以藥養身,康復無望。太子急召群臣上殿商計,余大人上奏,國不可一日無君,請太子早日登基。部分朝臣附言。

    太子當機立斷,擇五日後行登基大典。楊大人上奏,時間太過倉促,來不及準備。太子稱:非常時期,為節省國家開支,儀式從簡。並在當日,城外傳來消息:「江南反賊,軍中驚現離王蹤影,離王下令,七萬大軍對敵十八萬兵力,無異以卵擊石,不如先撤回江南擴充兵力,以便來日再大舉反攻,取太子項上人頭。太子一聽便坐不住了,有朝臣提議如今形勢夫好,有必勝的把握,應該速速將「江南反賊,滅掉,以除後患。太子為了張顯他即將為帝的威儀,不理會他人反時,強行下令,命五萬禁衛軍出城攔截,三萬鐵甲軍隨後,兩面夾擊,將其一舉擊滅。

    太子好大喜功,部分剛直之臣無不搖頭歎息,離王善謀略,豈是這般容易對付的。傅籌但笑不語,既不反對也不贊成。

    五萬禁衛軍驅散擁堵在城內城外的難民,很順利的出了城,不到半個時辰,天牢裡的前禁衛軍向統領失蹤,次日,傳來禁衛軍歸降於「江南反賊,,三萬鐵甲軍無一回還。

    太子後悔不迭,一怒之下,將先前提議出城攔截離王的幾位大臣判了處斬。群臣立感太子暴戾,難為明君,不禁為國家的未來擔憂不已。

    京城,因為這一變故,國家動盪,百姓惶恐不安,唯有衛國大將軍,雖被迫折損了三萬軍士,卻依舊神色從容鎮定,彷彿勝利早已在握。

    這是萬和大陸蒼顯一七五年,十月十五日。

    太子宗政筱仁即位,文武百官天不亮便聚集於皇宮大殿。啟雲帝稱身體不適,未能前往觀禮。

    衛國將軍府。

    漫夭一整日心神不寧,坐立難安,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蕭煞見她心情不好,怕蕭可吵著她,便拉了蕭可下去,只餘下泠兒守在一旁。似乎是從啟雲帝來了之後,泠兒開始變得沉默,心事重重。

    午時,陽光正濃,清謐園門口,常堅對門口侍衛道啟雲帝龍體違和,將軍命我送夫人前去探望。

    侍衛見是將軍身邊的親信,忙退步讓道。

    常堅進園行禮道:夫人,馬車已備好,請。」

    漫夭並未立刻動身,只蹙眉,問道:皇兄身體不適嗎?可請了御醫看診?」啟雲帝身體不大好,但一般人並不知道。在外人面前,他看起來總是儒雅健朗的模樣。偶爾發病,不定期。這幾次見面,她看他的氣色一直都很好,還以為這一年他的身子有了此好轉。

    常堅回道啟雲帝說是尋常的小病,沒大礙,就是想念夫人了。

    漫夭沉吟,此事例是蹊蹺,博籌讓這麼多的侍衛將園子守得這麼嚴實,她親自去找他說要出門,他連原因都不問就堅決不肯,怎麼今日反刮主動送她去見皇兄?「常堅,將軍」可還有別的話?

    常堅眼光閃了閃,低頭應道將軍只讓屬下來接夫人,並未說其它的話。」

    漫夭凝目盯著他垂下的頭,目光犀利,想了想,才道:『恩,我知道了。你去回復將軍,就說我今日頭有些昏沉,想在府中休息,待晚些時候再過去探望皇兄。」

    常堅微微一愣,似是沒料到她會拒絕,猶豫道:夫人,這……」

    漫夭淡淡道:『你去罷。就照原話回復,將軍定不會責怪於你。」

    常堅還在猶豫,似是極為難的模樣,泠兒柳眉皺著,有氣道:「你這人怎麼回事,主子說了頭疼,回頭再去,你只管聽命就是,在這裡猶猶豫豫的做什麼?難道,你還想強帶主子去不成?

    常堅一怔,忙道:屬下不敢,屬下這就去回話。」

    這時,門口傳來侍衛的低喝聲:「站住,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啟雲帝派來迎接公主的,不知公主可準備妥當了?」

    漫夭還沒看就聽出是小旬子的聲音,知道今日是不得不去了,至少證明一點,確實是皇兄要見她。皇兄這個時候見她做什麼」

    主子,我陪您一起去。泠兒拉著她,幾乎是乞求的語氣。

    漫夭點了點頭,項影也要跟著,小旬子說,有常侍衛保護就行了,別去那麼多人,太惹眼了。

    東城,天宇行宮。啟雲帝穿戴整齊,坐在床上,目光有些晦暗。他緊緊盯住窗外的某一處,眼睛一眨不眨,似是等待著什麼。清雋的面容儒雅中帶著一絲陰鬱,眉心微皺,時不時掩嘴輕咳幾聲。

    漫夭隨小旬子進屋,正待行禮,就見啟雲帝向她招手,道皇妹,過來……漫夭走到床邊三步遠的距離停住,小旬子連忙去椎椅子。啟雲帝撂手道:「不必了,你們都出去。皇妹,你就坐朕身邊。」說著就朝她紳出手,啟雲審的手,手指修長,骨節較細,比女子的手還好看。他的皮膚蒼白,幾近病色的蒼白,多半時候掩在袖袍之中。他目光始終落在漫夭身上,對周圍的人彷彿看不見一般。

    泠兒被小旬子扯走,漫夭在床邊坐下,問道:「皇兄身子還沒好此嗎?啟雲帝輕輕一笑,道我這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就這樣了。當年『雪孤聖女,給瞧了都沒辦法,還能怎樣呢?」

    漫夭微微低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皇妹是在擔心朕嗎?」啟雲帝笑著去拉她的手,漫夭一愣,連忙將手收了回去,每一次單獨面對他,她總是有些害怕看他的眼睛,明明是溫和儒雅的眼神,她卻總覺自己被他一眼看透,渾身不自在。她慌忙站起身,施了一禮,「皇兄身子不適,應當好生歇息,臣妹先告退了。」

    這就要走嗎?你才剛來」啟雲帝看著她的眼睛,有一殍埋怨,道朕過幾日就要回國,你就不能抽空多陪朕一會兒」下一次見面,也不知是什麼時候?」

    漫夭蹙眉,經他這一說,她留也不是,走也不能。只能就這麼陪著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到半下午時,她忽覺一陣熟悉的頭暈感傳來,立劌想起今日是十五,她用藥的目子。可是還沒到晚上呢,怎麼就提前了?啟雲帝似是看出她的不適,便關懷道:「怎麼了?皇妹頭疼了嗎?今日月圓之夜,朕這就讓他們給你煎藥。」

    漫夭道:「皇兄不必麻煩了,我回將軍府再服藥就好。她就是想藉著這機會趕緊離開,在這裡待著,心裡更不踏實。啟雲帝哪裡會答應,不顧她阻止,逕直叫來了小旬子去吩咐人煎藥。泠兒進來行禮,道:「皇上,主子平常的藥都是奴婢負責,就讓奴稗去辦吧。啟雲帝目光微轉,看了看她,才點頭道好吧,小旬子,你去幫忙。

    兩人退下,半個時辰後,端來一碗褐色的藥汁。

    濃濃的苦澀藥味瞬間充斥了整間屋子,是每月服用的熟悉味道,只是中間像是夾雜著一股陌生的香氣,異常淺淡,幾乎聞不出來。

    泠兒走到她面前跟她挨得很緊,把藥遞給她之後,她正欲飲下,卻被泠兒狀似不小心帶動了一下她的衣柚,她手一歪,手中的藥碗便傾倒下去。說是遲那時快,小旬子似是早有預料般,閃身過來扶住那個藥碗,動作十分之迅速。漫夭心中一驚,端住藥碗,小旬子提著嗓子,開口對泠兒斥道:「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吶?打碎了一碗藥不要緊,耽誤了公主服藥,令公主頭痛症發作受苦,你就是大罪過了,幾個腦袋都不夠砍」

    漫夭眼光一凝,還沒說話,啟雲帝已溫和笑道:好了,小旬子,你跟泠兒出去吧。」

    遵旨!」小旬子拉泠兒,泠兒到了門口扶著門,不肯走,一個勁兒的對著漫夭使眼色,竟是焦急非常。啟雲帝意味不明地笑道:「怎麼了這是?泠兒如今到了臨天國,倒是不將朕放在眼裡了!

    泠兒微微一震,咬著唇,漫夭回她一個明白的眼神,泠兒,你出去罷。」泠兒這才十分不放心的走了。啟雲帝笑道:「皇妹說的話比朕說得都管用。」那口氣和笑容,耐人尋味。

    漫夭故作不懂,手中端著熱氣騰騰的藥碗,心中卻是涼透了。她記得前些天,他還跟她說,他不會害她。

    看著啟雲帝依然儒雅淡笑的面龐,她又望了眼碗中的湯藥,笑意微涼。

    啟雲帝見她愣著不動,便問道:「怎麼不喝藥。」

    漫夭淡淡道:「太燙了,涼一點再喝。」她知道這碗藥有古怪,他也知道她知道這事,但誰都不挑明。那是一個帝王,一個看似溫和儒雅,其實深沉莫測的帝王。表面時她百般疼愛,實則處處利用她的皇兄。她真不知道,這碗藥入腹,將要帶給她的是什麼樣的命運?所以,她不能喝,但她也不能不喝。在他這樣直盯著她的目光中,她什麼辦法都沒有。

    秋風乍起,翻捲園中落葉飛舞,塵囂漫夭。她望了眼低矮屏風背後的窗戶,目光一閃,抬手,將一碗藥全部飲下,一滴不剩。

    啟雲帝笑道:「去把窗子關上吧。」

    漫夭點頭,轉身走到屏風後,抬手關窗的瞬間,忽感頭一陣眩暈,她身子歪了一下,往前傾了傾,袖子遮住的方向,窗子發出「吱呀,一聲的同時,她將剛剛入口的藥用內力迅速逼回,悄無聲息地吐在了窗外的草地上。

    才鬆一口氣,她緩緩地關好窗子,然後,回頭,面前突然多出一堵牆,她驀然心驚,啟雲帝竟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

    他如鬼魅一般,半點聲音也無。

    她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驚得連話都說不流暢,「皇,皇兄,「你怎麼起來了。」

    那一判那,她清楚的聽到自己如雷般劇烈的心跳聲,不知方纔的一幕,他是否看到了?

    啟雲帝彷彿沒事般的將手搭上她的肩,輕輕笑道:「朕嚇到皇妹了麼?瞧你,臉色都白了。」他的手順勢就撫摸了她的臉,很輕柔的一下。

    漫夭吸了一口涼氣,如被針扎,全身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竟躲不開他的手。她忙平了平自己慌亂的心緒,強自鎮定,道:沒有。窗口風大,皇兄快回去躺著吧。她必須盡快離開了!

    啟雲帝溫柔笑道:好。皇妹你陪著朕。」他說著不容拒絕地牽起她的手,漫夭感覺自己似是不由自主地在跟著他的腳步走。

    這一刻,她意識極度請醒,身體卻彷彿不走自己的,完全不聽使喚。



第七十二章  一瞬白頭

    窗子被關上了,門也是緊閉著的。整個空間裡,只有她和啟雲帝二人。

    楠木屏風土雕有龍鳳呈祥的吉樣圖案,屏風一角的鍍金香爐之中冉冉升起的薄霧如煙,在空中繚繚散開,淡淡的熏香乞息混合著尚未散盡的藥味,給人一種哥異的感知。

    漫夭被啟雲帝牽著繞過屏風,走到床前,啟雲帝對她輕輕一笑,彎腰就將她抱了起來,放平到床上。漫夭發現自己的身體完全不能動,意識也在漸漸的模糊。她看見她的皇兄輕輕撫摸著她的臉,心中驚駭之極,頓生恐懼。他到底想幹什麼?他是她的哥哥啊,

    這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不能動?她明明將那藥吐了!啟雲帝坐在她身邊,目光竟是溫柔無比,似是知道她的疑惑,他歎道「那碗藥你就算喝了,也沒什麼。問題不在那碗藥,而是藥裡散發的香氣與香爐裡的熏香混合的作用…,皇妹,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朕,朕知道,你不高興也知道你害怕什麼,朕其實不想傷害你,你明白嗎?你不明白!你總是刻意的躲著朕,防備朕,…朕,心裡很難過。今日是朕時不住你,往後,朕會補償你!」

    漫夭越聽越心驚,心中慌作一團,即便是有再好的自控能力,此刻怎麼也鎮定不下來。她驚恐地瞪大眼睛看男人俯下身子,在她眼前三寸的距離閉著眼用力嗅著她的氣息,那般沉醉的表情,令她腦子裡轟然作響。天!這是怎麼回事?她就算反應再遲鈍也明白了一點。她胸口急劇起伏用最後的一絲清明強自支撐著被空氣中繚繞的香氣逐漸腐蝕的意志,拚命張著。想說話,吐出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她仍然艱難的提醒他,皇兄「我是你妹妹」啟雲帝眼神一暗,沉沉的陰鬱之色在他眼中凝聚,他迅速用手指按住她的唇,對著她吐氣,很小聲地說噓,別說話,我知道。啟雲帝俯下身,將頭埋在她頸窩。她的心吊在半空,驚懼極了,她是真的害怕了!

    主子!」泠兒怎麼想怎麼都不放心,趁小旬子不備,她回頭闖了進來,看到屋裡的一幕,驚得張大嘴巴,不敢置信道:皇上「您,您,您在幹什麼」,」啟雲帝倏然坐起身,清雋的面容看不出表情,眼光深沉難測,他凝目望著慌忙跟進來的小旬子,小旬子身子一抖,連忙道:奴才有罪,奴才這就帶她出去。」

    泠兒哪裡會肯,只快步衝到床前,見漫夭面色煞白緊皺著眉躺在那一動也不能動,不由焦急道:「主子,您怎麼了?皇上,您把主子怎麼了?她不是您最疼愛的妹妹嗎?」啟雲帝眼光一沉,面色依舊儒雅溫和,聲音毫無喜怒,卻叫人聽了忍不住身子發顫,道:「泠兒,你可真是越來越不懂現矩了!你忘了當年朕救你之時,你對朕發的誓」你應該記住,你的主子,永遠都只能是聯!蕭煞背叛朕,朕尚能理解,但是你…竟然也會背叛朕!要知道,朕,最恨的就是背主之人」他說著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泠兒,泠兒一慌,忙退後,眼中又是愧疚又是恐懼。啟雲帝突然伸手一把卡住她的喉嚨,泠兒驚恐地瞪著眼睛,臉色瞬間漲得發青發紫。她痛苦地望著他,一雙手握住他的手腕想拉開他。啟雲帝的手蒼白得像是鬼,卻極有力,任她怎麼掙扎,他的手紋絲不動,穩穩地捏緊了她的脖子,五指越收越緊。

    漫夭大駭,欲爬起身阻止,卻半點也動彈不得。她睜大瞳孔,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看著泠兒的呼吸越來越弱,一步步走向死亡之路,看著那個儒雅溫和的男人眼中狠獰森怖的殺意,她拚命的掙扎著,奈何身軀不聽使喚,她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皇兄,別殺泠兒」,放了她……」,她艱難而虛弱的聲音淹沒在窗外嗚咽的風聲中,那彷彿是蒼天見證人間的慘劇,提前發出的悲泣。啟雲帝回頭對她笑,那笑容令她禁不住顫抖,他說背叛朕,她就得死!」說罷,漫夭便聽到卡嚓一聲,泠兒眼珠凸出,張大著嘴巴,表情萬分痛苦,但她的嘴角卻含著解脫的笑容。漫夭驚叫道:「泠兒」啟雲帝鬆手,泠兒的身體便往後直倒了下去,「砰!」的一聲砸在地上,更是砸在了漫夭的心裡,讓她痛得連叫一聲都叫不出來。

    那一幕,從此定格在漫夭的眼裡,她對眼前的這男人,開始了漫長的痛心徹骨的憎恨!啟雲帝接過小旬子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經心地說了聲:「拖出去。

    屋子裡再次回復寂靜,周固的一切彷彿全部都死掉了一般。

    皇妹,你哭了?你怎麼哭了!別擔心,朕會重新安排一個奴婢詞候你。別哭,朕看著心疼。」啟雲帝用手指攘拭著她淚水泉湧而出的眼角,他眼中心疼的神色看起來那麼真實,但在她眼裡,他的一切表情都變得可憎亦可怕。

    泠兒死了,那個為她掙扎著是忠於她還是忠於愛情的小丫頭,死了!因為選擇了她,所以死了!因為她沒有保護他們的能力,所以死了!就死在她的面前,而她,眼睜睜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這個一直以來對她百般疼愛的男人,用他儒雅溫和的外表讓人失了警惕,但其實他就是個魔鬼!

    別這樣看著朕!」啟雲帝溫柔說著,抬手摀住她的眼睛,卻梧不住她眼中心中迸發的濃烈恨意。他趴下身子,在她耳邊溫柔說道:「皇妹,你累了,睡吧。」

    那句話彷彿有魔力般的令她感到萬分的因倦,無論她如何強撐,也還是迅速的沉陷在了無邊的黑暗當中。

    那一日皇宮,太子登基大典進行得如火如荼,忽聞傅衛急報:「啟稟太子,反軍開始攻城了!

    太子一驚,心中十分惱怒,什麼時候攻城不好,偏偏選在他登基大典!他怒道:衛國大將軍,本太子一直聽聞你驍勇善戰用兵如神,現命你速速領十萬鐵甲軍去將那反賊拿下,待你擊敗反賊,本太子必重重封賞於你!」

    傅籌心中冷笑,面上卻是恭敬有禮,勸誡道:『太子,這……恐怕不妥

    太子不快道:「有何不妥?反軍都快打進來了,難道你還要等?」

    傅籌道:「若微臣領兵去守城,萬一城內突生變故,太子的安危」,不等他說完,太子抬手制止道:這你不必擔心,本太子有兩萬御林軍護駕,將軍只管去城門口迎敵便是。」

    是,微臣領命。傅籌眼光微轉,嘴角幾不可見的微微一揚,帶領麾下幾員大將出了宮。在宮外止步,回身吩咐道:「趙將軍,你點兵三萬速去城門口支摟,記住,只守不攻,保存實力。」

    那名將軍猶豫道:大將軍,離王有十二萬大軍,我們只去三萬人,會不會」

    傅籌別有意味笑道:「離王意不在攻城,你只管死守城門便是,若是他們衝開了城門,你也不必阻攔。」

    趙將軍還有疑感,但也沒敢多問,只道末將領命!

    傅籌又道王將軍,你領一萬弓箭手埋伏在宣德殿四周,沒有本將之令,無論皇宮之中發生何事,都不准輕舉妄動!

    末將領命!

    傅籌繼續道:「楊將軍,你領五千人去東城天宇行宮,就說:京城動亂,太子特地派大軍保護啟雲帝的安危。林將軍,你帶剩下兩萬人將趕往西郊的難民嚴密看守起來,以防有變。剩下的,在軍營聽候本將指令。」

    末將領命!

    吩咐妥當,眾將各自領命離去,傅籌的身影也迅速消失在皇宮之外。

    這一日的風格外的大,但天氣還算晴朗,陽光明璨,卻總也照不見那些陰暗的角落。

    醒來的時候,漫夭人躺在地上,地面冰冷而潮濕,她睜開眼睛,周圄黑溘漆的一片。她頭有些昏沉,嗓子乾啞發澀,想撐著身子坐起來,卻發覺四肢無力。意識漸漸甦醒,先前的一切回到了腦海,她心驀地一痛,泠兒死了!她眼淚唰的一下流了出來,她想起那一日,泠兒再三猶豫最後還是選擇了她,抱著她的腿,哭著說害怕!

    那麼純真的泠兒,跟了她四年,終究因她而死!

    皇兄的陰謀究竟是什麼?而這裡,又是什麼地方?她心中充滿了悲痛和疑感,以及對一切未知的恐懼。她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似乎還算整齊,身子也沒什麼不適。還好,至少沒被侵犯!她漸漸壓下心頭所有的不適,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黑暗中,視線逐漸清晰了一點,四月空蕩無物,只有堅硬的牆壁以及身下潮濕的地面,這裡應該是一個極隱秘的密室囚牢!皇兄將她關在這裡要做什麼?等待她的究竟是何種悲慘的命運?

    在這種環境下,她總想尋找到一點點的安全感,費勁地支著身子,往一旁的牆角爬去。過了一刻鐘,才爬了一小段距離,將自已蜷縮在角落裡,感覺疲憊極了,卻不肯閉眼。她靜下心來細細思索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傅籌讓常堅帶她去見皇兄這件事本就蹊蹺,而皇兄分明是早有準備,這是一場早就設定好的陰謀,她的作用是什麼?眼下局勢緊張,雙方實力均等,要想穩操勝算,就得出其不意,難道,要用她牽制宗政無憂不成?她心中一陣慌亂,傅籌答應過不利用她的,難道他要背叛承諾?不會的,傅籌不是那樣的人!上次獵場一事,傅籌雖然沒有下去救她,但她能看出來那件事不在傅籌的意料之中。如果不是傅籌的意思,那就是常堅有問題!她兀自想著,思緒還未理清,門吱呀一聲就被打開,一絲昏黑暗淡的光線投照進來,照不見她的位置。

    門外走進兩個人,有一人端著一個碗,又要逼她喝藥。她忙縮了縮身子,那兩人州進來視線還沒適應,找了一會兒才發現她。似是不高興她躲到牆角,快步走來,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動作粗魯地將她提了起來。她試著掙扎,根本無力反抗,脖子被衣領勒緊,喘不過氣。她仍強自鎮定,虛弱的聲音,同道:「你們是誰?你們要幹什麼?」

    那兩人根本不理會她的問話,其中一人掐住她的下頜,迫她抬頭張口,另一人迅速將一碗藥灌進她口中,根本不管她喝不喝得下去。

    漫夭大駭,忙搖頭拒絕,試圖擺脫那不斷催進她口中的不知會為她帶來何種厄運的苦澀藥汁,但無論她如何嘗試,在這兩個武功高手面前,她一個被人下了藥洋身無力的女子,所有的掙扎,都顯得那樣蒼白無力。她討厭極了這種無力的感覺,總是逃不掉別人的掌控。掙扎中,她叫了聲:「阿籌,救我!」

    這是第一次,她將希望寄托在別人的身上。每一次,她有危難,宗政無憂總是如天神一般在最緊要的關頭救下她,這一次,她不要他救,不要他再一次為她落入別人的圈套。只有傅籌,才能破解這個局,前提是,如果他肯!她在心裡默默祈禱,傅籌早一點發現常堅冒充他的名義將她帶走,祈禱他早一點知道她已經離開了他的保護範圍。可是,她不知道,她一心期盼的男子,此刻正在門外冷冷的看著這一幕。

    傅籌聽到那低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求救聲,微微怔了一怔,下意識的想喊停,但理智告訴他,這不是容樂,而是痕香所使的手段。容樂那麼驕傲的人,不會開口求枚,就算要求救,她在絕望時,第一個想到的人,只會是宗政無憂!

    黑屋子裡的一切仍在繼續,她拒絕吞嚥!便嗆到氣管,猛烈的咳嗽起來,整張臉都漲得通紅泛紫。

    灌完了藥,那人鬆手,她身子無力,砰地一聲柞在地上。還來不及覺得疼,嗓子灼熱如火燒般的劇痛襲來,她雙眼驀然一睜,雙手自然反應地捏上自己的脖子,慘叫一聲,撕裂的沙啞,尖銳如利刃衝破了喉嚨,將喉管寸寸刮裂。

    她劇痛難忍,艱難的翻滾在潮濕而冰冷的地面,嘶啞淒厲的慘叫聲一聲漫過一聲,到最後,連嗚咽聲都漸漸歇下,漸漸消失。這樣窒息的痛,令她想要將自己活活掐死,如果她有力氣做到的話。

    淚水因著這樣的疼痛,無法自控的橫流滿佈在清麗的面頰。

    擋在面前的兩人完成了任務,撤到一邊。她費力地扭頭,看到了門外昏黑的光線下,一名英俊挺撥的男子背手而立,面無表情地望著這個方向。

    她腦子裡轟隆一聲,是什麼在心裡瞬間坍塌?她不敢置信的望著門外的男人,那個對她百般遷就跟她討要真心的男人!那個她說要跟他同生共死的男人!

    怎麼是他?傅籌?!竟然是傅籌!

    命運真是可笑啊!她前一刻還在祈禱他的出現,希望他能救她,但她哪裡知道,這一切竟然是他的計劃!

    她慘笑無言,使盡了渾身解數,勉強半撐起身子,想叫他一聲,問問他:「為什麼?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背棄承諾,這樣害我?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嗎?」

    到底誰能給她一個答案?先是皇兄,再是傅籌,還有誰?為什麼傷害她的總是她認為真心對她好的人?難道在權利和仇恨的中央,親情和愛情真的如此不值一提嗎?

    她張大了嘴巴,唇不住的顫拌,淚水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她控制不住。真的很想很想跟他要一個答案,但是,她悲哀的意識到,被劇痛撕裂後的喉嚨,竟完全發不出任何一鋒聲音。

    面色慘白如紙,心底驚懼極了。她不願相信那一殘酷的事實,忙用雙手捏住自已的喉嚨,高高仰起頭,拚命地想叫出聲,可直到她面容通紅赤血,那由胸腔深處而出的想鳴只有她自己的心才能聽到。

    徒然放手,身子無力癱軟在地。

    她的嗓子,就這麼毀了」毀了!傅籌命人端來的那碗藥,讓她成了啞巴

    她茫然地望著門外的男人,整個世界都晦暗一片,心口被劇痛淹沒,慘笑無聲。

    她忽然覺得,這或許只是災難的開始,而她將要遭受的,還遠遠不止這此。

    外面的男人緩緩走了過來,輕緩的腳步聲在寂靜的黑屋子裡,格外的低沉讓人心尖發顫。他看不清女子眼中的神色,卻能感覺到那驚天而起的憤怒和絕望,彷彿在控訴著他的殘忍。他不為所動,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溫和笑道這次任務結束,你能不能活下來,就看宗政無憂的意志力夠不夠強!銷魂散可不比一般的藥,控制不好,是會死人的。」

    她連慘笑也笑不出了,這個男人到底還是不肯放過她!她想說

    傅籌,你也不過如此!你的復仇大業,終究要靠一個女人來成全,是我看錯了你

    可惜,她什麼也說尿出來,她只能在他轉身出去的時候,趴在地上緊緊去抓住他的衣擺,無聲的攏拒著。她不要作為一個棋子去傷害她愛的男人,不要,

    傅籌回身輕蔑的看她一眼,飛起一腳,毫不留情將她踢翻了出去,她瞳孔一縮,纖弱的身子直直撞在冷硬的牆壁,再彈回到地上,滾了很遠。她聽見自己骨節發出卡卡的聲響,似是都摔碎了。胸腔處血腥氣急劇翻滾,直衝而上,她張口噴了出來,在地上印下一朵哀絕的血花。殘餘的鮮紅,順著她的口角一側,蜿蜒到地上,形成一茶殷紅的長線,似是被無限拉長的哀傷,代替女子無法出口的聲音,訴說著她內心的悲涼和絕望。

    男子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在門外背對著黑屋,面無表情吩咐道:帶她過去。」

    那兩人再次走近她,朝著她的後頸狠狠劈出一記掌刀,她頓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命運總是這樣,讓人沿著它既定的軌道,無法逃脫口

    皇宮,巍峨聳立的乾坤大殿,登基儀式進行到一半,停在那裡。高位龍椅,太子已經坐上了。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殿下」,一名御林軍傅衛急急地闖進大殿,連規矩都忘了。

    太子皺眉喝道:「何事如此慌張?」

    御林軍傅衛忙跪下稟報道:「離王來了!」

    太子霍得站起,面色驚變,問道「城門失守了?他帶了多少人?

    傅衛道:「城門沒有失守,離王是帶著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幾千人馬闖進了宮,現在已經過了三重宮門,請太子定奪!」

    太子一聽才幾干人,便鬆了一口氣,坐穩,叫道:「御林軍統領何在?

    卓職在!」

    命你帶上所有御林軍去迎敵,將反賊一舉殲滅!」太子想想又補了一句:不用留活。!」

    遵命!」眾臣面面相覷,這太子明顯是針對離王,一點手足情都不講!

    一場政變總是伴隨著殘酷的血腥,久久不能落幕。繁華的京城,奢華旖美的皇宮,如今處處硝煙戰場,一路上,鮮血鋪路,伏屍無數。

    震天的殺喊激鬥之聲,遙遙傳入大殿,太子終於坐不住了,即便身下是龍椅,一旦性命受到威脅,也會如坐針氈。他站起身,於丹陛之上來回踱步,兩手攢緊,心中惶恐不安,文臣們亦是個個面上透著驚懼恐慌的神色,拿著笏板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

    一部分武將們也被派出去迎敵了,這大殿周圍,除了稀稀拉拉站著的數名傅衛,再別無護駕之人。

    殺喊之聲越來越近了,一名渾身是血的御林軍衝進來稟報:啟稟太子,不好了!反軍已經衝進來了,兩萬御林軍幾乎全軍覆沒,而離王的幾干人馬一兵未損。」

    什麼?」太子驚得身子一顫,險些站不穩,「那,那他們……」他想問,他們衝到哪裡了?可他話還沒問出口,大殿門口數人蜂擁而入,他們沒有金盞甲冑,只有一身玄色衣袍染血,每人手中一柄飲血長到,劍刃鋒芒在陽光的腆照下閃爍著哮血的寒芒。

    來人分為兩列,整齊地垂首分立在兩側,神色恭敬,用響徹整個皇宮的聲音齊齊道:「恭迎王爺入殿!」好強的氣勢!

    大臣們被這氣勢迫得不敢抬頭,自發地讓出道。

    肅穆威嚴的大殿,紅地毯由龍椅之下的丹陛一直延伸到金色的門檻。

    身著白衣,風華絕代的男子,有著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勢,讓人不自覺就想要臣服。只見他此刻神態悠閒,端著步子一身清爽入殿,哪裡有半分下戰場的模樣。他白衣潔淨的沒有一絲浮土,更不見一滴血跡,想必他的下屬在殺人時還顧及到不能讓血濺到他們主子身上。

    太子面色早已是煞白,聲音都打著顫,「七……七皇弟。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他一眼,逕直越過他,一撩衣搖,毫不客氣地坐上了龍椅,那般隨意而瀟灑的動作,彷彿那就是他家裡最普通的一張椅子。

    參見王爺!從殿內至殿外,數千人的參拜之聲,響徹了整座皇宮。大臣們攝於此氣勢,不由自主地隨之而跪下。太子怒不敢言,回身笑道:」七皇弟是來探望父皇的吧?父皇他老人家在寢宮,他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宗政無憂鳳眸微瞇,緩緩凝眼看他,邪妄的眸子寒光冷冽懾人,望著他頭上的帝王冠冕,冷冷道「你就這麼急著坐上這位手?難道你不知道,倘若沒有足夠的實力,即便是坐上了這位置也會被人踢下去,甚至還會為此丟了性命。」

    太子的心咚得一下,嚇得兩腿一軟,竟毫無骨氣地跪在了他的面前,求饒道:「七皇弟,我知道錯了,看在我母妃曾救過雲貴妃的份上,你饒了我這一回吧。這皇位我不要了,你拿去吧。」說著就去摘頭上的冠冕,雙手捧著跪行幾步遞到宗政無憂面前。眾臣無語,這樣貪生怕死的人,怎堪當一國大任。

    宗政無憂眼角微挑,眼神輕蔑,對那帝王冠竟是看也不看。這時,門外一人進來稟報:「啟稟王爺,我軍裡應外合,大開城門,九皇子帶領部分城外大軍聚在宣德殿廣場,等候王爺指令,聽此消息,宗政無憂不但沒有絲毫的欣悅,反而皺了眉,問道「如此輕易,那衛國大將軍何在?鐵甲軍又何在?」到現在為止,都沒碰到傅籌,莫非他另有計謀?

    七哥,我來了。」九皇子歡快地叫著就進了殿,夫步踏上丹陛,見太子跪在那,他極輕蔑的哼哼了一聲,從太子手上奪過帝王冠,拿在手上轉了幾因,把玩一陣,才笑道「七哥,這個帝王冠真難看,配不上你。你再命人做個好看點的,讓璃月設計好了,她心思靈巧,肯定能設計出很漂亮的帝王冠。說罷將手中代表著歷代最高權利象徵的冠冕隨手往地上一扔,只因為他覺得不好看。眾臣一愣,此時,也沒人敢說什麼。提到漫夭,宗政無憂蹙眉道冷炎呢?讓他去接人,怎這麼久沒消息?」

    話音州落,冷炎便進了殿,臉色不大好,他走近宗政無憂,附耳道:」王爺,她不在將軍府!」

    宗政無憂面色微凝,沉聲問道:「那她在何處?」冷炎道:「聽說中午被啟雲帝的人接走,但屬下去天宇行宮也沒找到人,天宇行宮已被衛國大將軍的人全面監視了。」

    宗政無憂眼光一變,又一名傅衛進殿稟報道:啟稟王爺,賞德殿附近發現有弓箭手埋伏,衛目大將軍蒂了五萬人馬到了富德殿外。而且,「那傅衛說到這裡微微猶豫V

    宗政無憂面容一沉,九皇子已經大聲道區區五萬人馬,他也敢帶來!周圍埋伏了多少弓箭手?而且什麼?你訓是快說呀!婆婆媽媽的。」

    那傅衛連忙道:「弓箭手大約有一萬。而且,衛國大將軍還帶了女人來,「說是有一個女人想見王爺。」

    宗政無憂眸光頓利,「本王例要看看他想玩什麼把戲!他說著起身,往宣德殿行去。眾人隨後。

    太陽西照,倒映在地面血泊之中,鮮紅得刺目。

    賞德殿外廣場,這走皇宮之中最為廣闊的一處,宮牆巍巍,將這世間的權利和慾望都困在了其中,歷代宮廷陰謀政變,無不與之息息相關。而此刻,平日裡潔淨的地面,被鮮血浸染,先前御林軍守衛的屍體四處可見。

    禁衛軍向統領帶數萬將士執劍挺立,一眼無際。周圍宮牆上一國弓箭手弓拉弦滿,蓄勢待發。廣場入。方向,衛國大將軍的鐵甲軍列陣以待。

    整個廣場蔓延的都是濃烈的殺氣,但唯一不協調的是,鐵甲軍嚴列的陣型中央,竟有一張紅幔大床。楠木雕刻,龍鳳呈祥,層層疊疊的大紅色羅帳,隨著風輕舞飄揚,在這森羅的戰場,這一道旖美韻致的風景,並不怡人,反而顯得格格不入,詭異極了。

    大床的四周十二名青衣護衛手搭在腰間的劍楠,關注著周圍的一舉一動,似是床內有什麼稀世珍寶,唯恐被人盜走一般的高度警戒。

    床邊不遠處,擺了一張精緻的桌子,桌上有一藍一白兩個精緻的酒壺。傅籌閒情雅致,竟在這等劍撥弩張的戰場之中摟著一名美艷女子飲酒時酌,與他平常的行事作風大相逵庭。

    富德殿廣場數十步台階延伸往上,宗政無憂傲然挺立,冷眼望著傅籌,諷笑道將軍好興致!」

    傅籌對他舉杯笑道:「本將是看離王多日辛勞,特地為離王準備了一場好戲,讓離王既可大飽眼福,也可放鬆放鬆筋骨。離王不妨過來同飲一杯,共賞春景如何?」他對著守在床邊的傅衛一揚手,兩名傅衛一人撩起一邊重羅紅幔,羅帳內的情景立時呈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只見雕花大床上,一名絕色如仙的女子扭動著身軀,被撕裂的衣搖下,粉白修長的玉腿若隱若現,一雙瑩白纖細的手拚命撕扯著胸前的衣襟,露出光滑誘人的肌膚。她黛眉緊蹙,紅唇微張,雙眼迷離,透著被慾望折磨的痛苦,渴望得到緩解的期盼眼神,是個男人看到這等情景,無不血脈賁張,難以自制。

    場內的將士開始躁動不安,交頭接耳,這麼美的女人,真是人間尤物!就連宮牆上的弓箭手也走愣住,手中的弓箭險些握不住掉下去。

    宗政無憂目光只盯住傅籌,對那紅帳內的情景根本懶得看,所以,他還沒有九皇子的震驚。

    啊」怎麼是璃月?七哥,是璃月啊!」九皇子亮著嗓門,驚叫道。

    宗政無憂身軀狠狠一震,立即抬目,他們的目力自是非常人所能及,即便是相隔十數丈的距離,依舊可以看得清晰,更何況他所站的位置本就在高台上。紅羅帳內,那張被刻入心底的絕色容顏令宗政無憂面色陡然一變,他幾乎是直覺地想飛掠過去,迅速用衣物捲住那袒露肌膚的女子。

    他的睿智和冷靜總是在遭遇她的一切時被輕易的摧毀,九皇子來不及阻止,他人已經如旋風般的捲入了鐵甲軍的陣型之中。

    他腳步剛剛落地,人還未到床前,十二把利刃同時架在床上女子的頸部和胸前,迫得他不得不停住步子。

    傅籌笑道離王不必如此心急,既然是特地為離王所準備,自然跑不。」

    宗政無憂被狂怒席捲,眼光凌厲如刀,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但當他看到僖籌溫和從容的笑容,忽然冷靜下來。尋回理智,很多疑惑才浮上心頭。傅籌對她已有真心,就算要用她來牽制他,又怎會捨得將她弄成這般模樣,放在數萬將士面前如此羞辱?

    宗政無憂沉下目光,冷笑道將軍可真是大方,竟將自己的妻子放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讓人欣賞。這等胸襟氣度,當真世間罕見!」他語帶諷刺,眼光犀利。也許帳中女子是她人假扮,但用她之名義對她已是一鍾侮辱。

    傅籌眼底一絲痛楚出過,握著杯子的手輕輕一顫,卻是更加用力樓緊了懷中的美人,彷彿在向別人證明他對女人的不在乎。將酒杯送到美人的唇邊,美人嬌笑著飲下,他輕佻的在女人唇上一抹,才笑道離王似乎忘記了,她這樣的女人,怎麼配做本將的妻子!本將這一年多,可是一次都沒碰過她。本將之所以隱忍至今,就是為了等待今日,一雪前恥,讓所有人都見識見識離王的女人是何等的風姿卓世!」儘管他盡量將話說得不那麼難聽,但心裡還是痛得緊。若是容樂知道了此事,不知會如何恨他?

    床上被銷魂散折磨得恨不能立刻死去的女子慘然笑了起來,她被那兩人擊昏,一醒來,就在這裡了。當她感到身上燥熱難耐,體內空虛時,她都不敢相信,傅籌竟然給她下了媚毒?」

    也許曾料到過傅籌會利用她時付宗政無憂,但絕對想不到,會是這種不堪的手段。原來傅籌從來不曾真正愛過她,他對她所有的好,都是為了留住她,讓她安心地待在他身邊,任他利用,等待一朝時機成熟,憤起報復,將她帶給他的所有屈辱加倍的討回去!她的人生真是可笑!從前世的未婚夫,到這個世界的宗政無憂,再到皇兄,然後是傅籌,她所以為的每一個真心愛她的人,都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予她致命一刀,將她的心斬得支離破碎!

    體內兇猛的俗望急速的燃燒,一度摧毀著她的理智,逼迫她做出會讓自己欲羞憤而死的事情。她拚命地掙扎著,用她所有的意志力,去抵抗著藥力的侵襲。可是,她還是那樣的無力,就算想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喚醒更多的理智都無法做到。

    這一刻的她,就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切害取捨。她不由自主地扭動著身子,用力抓緊胸前的衣襟,她聽到宗政無憂罵了聲卑鄙小人!

    宗政無憂瞇起鳳眸,眼中怒氣橫熾。他強自按捺住心底的憤怒,故作不在乎的模樣,一臉平靜,擦了衣搖,在傅籌對面坐下。看傅籌抱著一個女人十分享受的表情,他皺眉,冷冷道:「你以為隨便找個女人來,本王就會信了?本王知道你們天仇門的易容術十分高超,足可以假亂真,本王還真不信,你會用此等方式拿她做餌!不信就好,她希望他不要相信!可是她現在那麼難受,怎麼辦?誰能給她個痛快,讓她死了也好!

    傅籌拿起藏藍色的酒壺,為自己倒上一杯酒笑道是不是真人,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斤噥對了,本將忘了告訴你,她服了銷魂散,若是一個時辰不解,恐怕她就只能香消玉殞。可惜了這麼個美人,如果沒被你碰過,說不定本將還有幾分興趣。不過,也無妨,你若不願意,這裡這麼多的男人,應該會有很多人願意效勞「當然,就算這些人全上也解不了銷魂散的藥性,除非,離王的易心經!離王身上的傷應該還未痊癒吧?此時做這般激烈的動作,還要在緊要關頭控制自己用內力助她驅毒,這樣一來,離王能否下得了床還真說不準,本將,也替你憂心!

    這一招不可謂不毒!

    宗政無憂怒不可遏,那些平日裡的鎮定全部土崩瓦解,他一掌拍在桌子上,蹭地站起身。銷魂散,他竟然用了銷魂散!

    傅籌一把端過桌上白色酒壺,警告道:「離王千萬別動怒,這壺酒中有解銷魂散的藥可,如果不小心打砰了,就算你想救人也難。」

    宗政無憂瞇起鳳眸,那眼中寒光遽盛。他回頭去看床上的女子,漫夭連忙閉上眼睛,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眼中透出的強烈渴望以及眼底隱藏的絕望和悲傷,但就在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剎那,宗政無憂似是感受到了那矛盾的掙扎,他心底巨震,真的是她,真的是他的阿漫!

    他心頭大痛,頓失理智,一個折身,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奪了身後一個士兵手中的劍,直指傅籌。

    傅籌目光一變,推開懷中的女人,迅速抄起一把刻,擋住他猛襲過來的劌刃,寒光大盛,兩柄利劍相擊,尖銳刺耳的厲聲戎破蒼穹,堅硬的金屬鐵器撞出火花四濺,激盪起殺氣漫夭。

    周圍的將士們見兩方主帥動起手來,皆是一愣,齊齊動作,傅籌和宗政無憂同時抬手制止,寬闊的廣場又恢復了窒息的寂靜,人人都懸了心,尤其是離王那邊的人馬,見自已的主帥在敵方的陣營之中,更是握緊了手中的武器,準備隨時衝上去。

    九皇子皺著眉,面色凝重,他一直以來擔心的一件事,終於要發生了!但他站在高台上,理智地沒有跟過去,他知道,一旦牽涉到璃月,任何人都擋不住他的七哥。他能做的,就是等在這裡,靜觀其變。

    沒有人見過宗政無憂的這副摸樣,他憤怒地瞪著傅籌,雙眉緊擰,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他以為傅籌是為了讓他相信帳中的女子是阿漫,才說出那些,原來不是!

    他咬牙道

    傅籌,你也算是個男人?為了權利和仇恨,你竟然如此糟踐自已心愛的女人!你可知道,她前此天為你而放下驕傲求我,希望我若勝了能放你一馬。就憑你,也配讓她放下驕傲?!你這樣待她,你叫她情何以堪?你說,你叫她情何以堪」!」

    傅籌心底一震,下意識地望向帳內的女子,忘記了那不是真正的容樂,但那一眼,便望見了女子緊閉的眼角滑出的眼淚,他忽覺心間一痛,恍然間,竟生出一種錯覺來。他忙斂了心神,淡淡而笑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掏小節,只要能達到目的,用何種手段,我並不在意。至於女人,天下間,有的是!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求情,你我之間,輸的那個,只會是你

    宗政無憂!如何?你到底救?還是不救?」他朝那青衣傅衛使了個眼色,一名傅衛會意,一刻挑開被撕裂的一各衣搖,纖細瑩白的小腿便整個露了出來,在這個思想保守的年代,於數萬男人當前,這是何等的羞辱!

    住手!」宗政無憂喝道,「拿開你們的劍!傅籌,你夠狠!」

    她緊緊咬著唇,睜開眼睛望見宗政無憂眼中強烈的悔恨和自責,他是在悔恨當初不該拒婚,更不該利用她,他在自責那一日不該同意放她回將軍府。她又何嘗不悔不恨,如果她當初不那麼驕傲,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如果他再問她可曾後悔,她再也無法對他出不後悔這三個字!

    一次一次的背叛利用,一次一次的傷害刻骨,硬是將濃烈的恨意深置於一個淡然平靜的女子的心底!

    漫夭望著他手中的創,用眼神祈求他,「殺了我!我不要這樣被人擺弄!求你,殺了我!無憂,我求你!」

    宗政無憂瞳孔遽縮,他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他往前幾步,悲然慘笑道

    阿漫,你真殘忍!」要他手刃愛人,他如何能做到!

    漫夭拚命搖頭,「不要,不要這樣的屈辱,我只求一死!不連累你,也解脫了我自己!」她拼盡全身僅有的那點力氣,遽然昂著脖子,往脖頸前三寸距離的刀。上狠狠撞去。

    阿漫!不!宗政無憂飛快掠了過去,那十二名侍衛因她這一撞而愣住,都忘了要攔住接近床邊的男人。

    傅籌背對著他們,聽見宗政無憂一聲悲痛至極的呼喚,怔了一怔,回頭去望,只見女子脖頸一道深長的血印,砰然倒下。嘴角含著一抹蒼涼的笑意,眼角掛著晶瑩的悲傷。他心中驀然一動,他竟不知,痕香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像極了她!

    漫夭張著口,那聲無法出口的痛呼在心裡綿延成長長的口子。她已是一個啞巴,又遭受這般羞辱,若是再連累了無憂有何不測,她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她知道,這一撞,她不致死,她只希望通過她的行為,讓他明白她的心意。她強忍住脖頸間的痛,張著。」用眼神對他說:我心已定,如果你愛我,就請你別救我。」

    宗政無憂長袖狂掃,揮退周圍的傅衛,一把將他心愛的女子緊緊抱在懷裡。看著她拚命張著唇想說什麼又說不出的著急痛苦的模樣,他額頭青筋暴起,擰著眉,急急問道:「阿漫,你怎麼了?你想說什麼」我怎麼聽不見你的聲音?」

    傅籌望了眼宗政無憂心痛而焦急的表情,回身坐到桌旁,背對著他們,端著杯子,溫和的笑容格外的殘忍,道:她說不出來,你自然聽不見。」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回頭冷冷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傅籌道:「離王睿智,怎會聽不明白?」

    宗政無憂眸光劇痛,心碎欲裂,他驚地回頭,看著懷中虛弱之極的女子,心痛的說不出話來。

    阿漫,阿漫」,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不該答應讓你回將軍府,我怎麼能因為你相信他而認為他不會傷害於你!阿漫「都是我的過錯!

    傅籌聽著面色一動,如果他此刻肯回頭看上一眼,也許他的未來還不至於有那麼多的悔恨和遺憾。

    漫夭撐著最後一點意識,努力抬起手想撫平宗政無憂劇烈起伏的胸口,但手還未抬起,人已經昏了過去。

    宗政無憂大驚,忙伸手去探她的脈象,還好,只是昏了過去。他緊緊抱著她,這麼美好的女子,供籌竟然如此殘忍待地,真是個畜生!他嗓音低啞沉痛,那剜在心口的劇癰生生逼得他吐出一大口血來,濺上了女子自皙的肌膚,妖嬈而刺目。

    這一刻,他滿身的傲氣,盡數消磨,那如地獄閻羅般邪妄的雙眼,失去了一切光華,只剩死灰一片。

    傅籌,你想要什麼,都拿去。連本王的命,一起拿去也無所謂。只要你把解藥拿來」

    傅籌微愣,回頭看他懷裡緊閉著雙眼的女子,他忽然覺得,在某此方面,他真的無法和宗政無憂相提並論,所以容樂,愛的人只會是宗政無憂。」銷魂散沒有解藥,要想解毒,你必須服下合歡散,行魚水之歡,在關鍵時候,用你七成的內力替她驅毒,讓毒素釋放出來。不能早也不能晚,能不能救她,就看你的意志力夠不夠堅定,

    宗政無憂放下懷中的女子,站起身,去接傅籌手中的白色酒壺。傅籌卻突然收回手,笑道:「你想要合歡散?就得先投降!」

    宗政無憂毫不猶豫地扔掉手中的劍,利器砸在地磚上,發出鏘」的一聲,似是在為這個狂傲自負的男人拋棄的尊嚴和驕傲而哀悼!

    傅籌挑眉笑了笑,不放過他,揚聲道:「本將要聽你親。說:你投降!他的聲音內勁十足足以讓整個廣場的人全部都聽見。他就是要宗政無憂當著所有人的面,向他認輸,他要將宗政無憂的尊嚴踩在腳底,這是他多年來的夙願。

    宗政無憂面無表情,他所有的痛,都埋在了心底。把命給他還不滿意,還要奪了他的尊嚴!他雙手握緊,骨節發出卡嚓的聲響,他掃一眼廣場那頭的幾萬人馬,那些是將他當做神祇一般存在的將士和屬下以及那將他當做信仰一般的弟弟。

    他深吸一口氣,吐出卻是艱難無比。他從不在乎別人的評價,但他的驕傲不允計他向他的敵人低頭認輸。可是此刻,他已經沒了選擇!

    垂下眸子,掩住了眸中的神色,他緩緩地,緩緩地開口:「本王」降!」那一個降字,沉緩而有力,合著一口血洇下。對面的將士騷動起來,似是不能相信般的朝著這邊望過來。

    九皇子再也忍不住,飛一般的掠過來,拉著他的袖子,指著傅籌叫道七哥,你在說什麼?你怎麼能對他投降?你剛才說的不算,我不管,你要是真要投降,我就殺了璃月!

    宗政無憂斜目看他,再望向床上的女子,老九,回你該回的地方去,你要是還認我是你哥,以後,幫我照顧她!」

    九皇子被他眼中的痛楚驚住,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他賭氣地扭過頭去,『為什麼是我幫你照顧?她害了你,我才不管她,要照顧你自己照顧去。」

    宗政無憂無心理他,「冷炎,送九皇子回府。」

    冷炎稍微有些猶豫,一向如木頭般的面孔隱有擔憂的表情,但還是聽從命令,拖著九皇子就走。

    七哥,我不走!」九皇子懊惱大叫,但他掙不過冷炎。

    傅籌嘲弄笑道:「果然是兄弟情深,叫人好不羨慕!」

    宗政無憂道:他是孩子心性,與你沒有深仇大恨,相信你應該不會心胸狹窄到與他為難!」

    傅籌笑了一聲,不置可否,掃一眼對面的將士,宏聲道:「你們都看到了吧?離王為了一個女人降了,他拋棄了你們,這樣的人,哪裡配做你們的將帥?更不值得你們為其拋頭顱灑熱血,棄妻兒老小於不顧,「只要你們放下兵器,歸本將麾下,過去的一切,本將既往不咎,並將你們編入鐵甲軍,一起保家衛國,對抗侵杞我朝領土的敵人,而不是將刀創插在自己人的胸口

    一番慷慨宏亮的激昂話語,令躁動不安的將士漸漸安靜下來,然後是兵器落地,鏗鏘有聲,一人棄劍,眾人緊隨其後,不過片刻,幾萬大軍無不放下武器,伏地稱降。唯有向繞領以及那幾千來自無隱樓的殺手還穩穩站著。

    宗政無憂目光不去看那些跪下的將士們,只對僖籌伸手要那裝著合歡散的酒壺。那是混了合歡散的酒,是十里香的味道,他最痛恨的一樣東西,今目,他卻不得不喝。

    傅籌笑道

    宗政無憂,你生性狂傲,囂張踹扈,從來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如今,你也不得不向本將俯首稱臣!你要記住,你是我的手下敗將,永遠都是!你放心去吧,如果她還能活下來,我會考慮解了她的啞毒。

    宗政無憂冷笑一聲,仰著脖子飲下合歡散的時候,他在心底對自己說『傅籌,倘若我與阿漫得以倖存於世,今日之恥辱,他日,必定千百倍還之

    青衣傅衛退下,紅羅帳合了。他隔著重重紗帳,寬衣解帶,為救心愛的女子,為人上演一出春宮秀。極度的羞辱感在心頭肆意擴張蔓延,令他心頭嘔血,只能咬牙承受。

    修長的手指蒼白,輕輕顫抖著,他俊美如仙的面容毫無血色,那折磨了他十幾年的那一幕,如今竟然要由他親自上演,他忽然想到了讓他恨了十三年的那個人。若是因為意志力不夠,戰勝不了慾望而害死了心愛之人,那種悲痛,他不確定他是否能承受得了!

    那是一個陽光普照的下午,天氣靖朗,萬里無雲,然而,這睛天郎日下,正在發生的一幕,卻是讓人倍感寒冷。

    漫夭悠悠醒轉,一睜開眼睛便看到他欺身而來,她驚慌地縮著身子,看向羅帳外隱隱綽掉的數萬人,她拚命地搖頭,表不她的拒絕。

    宗政無憂壓下心底的痛楚,溫柔的撫上她的臉頰,在她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聽見的聲音輕輕誘哄,「阿漫,別怕!你一向很勇敢!忘記外面那此人,你只要看到我就好。在你面前的人,只有我,沒有別人「阿漫,我愛你!相信我!」

    頸間的痛楚已經掩蓋不住體內狂奔的對於身上男子的渴望,她一邊抗拒,一邊無力的承受著。兩個相愛的人,身體的融合,那顫慄在心尖的快感抹不去那被人強迫著行歡的羞恥和憤怒!

    合歡散漸漸起了效用,他體內慾望翻騰,一波波劇烈衝擊著他的理智,起初還能控制住,就怕傷了她,但越到後來越是無法自控,幾欲瘋狂。

    她的身體漸漸承受不了,一股撕裂的劇痛自下體傳來,她只覺四肢瞬間麻木,頭痛欲梨,張口想喊停卻叫不出聲。雙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撕扯,但身上的男人一點知覺都沒有,仍然瘋狂索歡,掠奪著她的一切。毫無章法的佔有,將她撞入了地獄的深淵。

    她終於承受不住昏了過去,身上的男於瞳孔泛紅,完全被慾望控制住,一徑地發洩著,毫無停歇之意。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在藥性的折磨下以及撕裂的痛楚中醒了過來,再一次被動地承受著雙重的折磨,如此反覆著,她都不知道自己死了幾回。

    體內有什麼在汩汩流出,她聞到了刺鼻的血腥氣在空氣中蔓延,蓋過了濃重的愛慾氣息。她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瞳孔收縮,眸色逐漸變得灰暗。

    四肢漸漸冰冷僵硬,她要死了嗎?不行,她現在不能死!如果這樣死了,那他們今天所承受的一切羞辱和痛苦誰來替她討回。如果她是這樣的死法,那無憂要怎麼活下去?

    不行,不能死,她不能倒!

    傍晚的風蕭瑟寒冷,吹在四下裡一片嗚咽之聲。她扭頭看向帳外,那側時著他們溫雅笑著一副看戲模樣的男人,她想一刮殺了他!她從來都沒有這麼恨過一個人!從來都沒有!

    傅籌!傅籌!為什麼要在她百般防備後終於肯相信他一次的時候,做出這等殘忍之事」

    地真想問問老天為什麼?她一心想平淡度日,卻處處遭人算計利用,一次次被無情的傷害。那好吧,既然這個世界強者生存,那麼如果能活下來,她從此不再隱忍不再顧及身份倫理道德,沒有家國利益天下蒼生,沒有兄妹情誼夫妻恩義,從此,她只忠於自己的心,不再任人欺凌!

    身體被窒息般的劇痛撕裂著,心口血浪翻滾,鮮紅的液體從口膛漫出,在嘴角處順著慘白的面頰流淌下來,烏黑的長髮隨著眼底滔天的悲憤以及時世界的絕望而一寸寸變白,彷彿雪玉山上那終年不化的冰雪。

    帳外,傅籌安穩地坐著,聽著帳內傳出的聲響,他微微揚著唇,灌下一口酒。心中在想,假如宗政無憂知道他拚命相救的女人並非容樂,而是他一直在尋找的秦家後人,那他將會是何種表情?一定會氣怒攻心痛不欲生吧?!哈,他想著就覺得痛快!

    褳去烏黑色的女子的髮絲,呈現出那樣刺眼的雪色,在透過大紅羅帳的落日夕陽的輝映下,竟如同聖潔而妖冶的雪蓮,格外的震撼人心口伏在她身上的狂情男子幢孔驀地一張,腦子裡轟然一震,瞬間回復了理智,他看著身下女子眼瞳暗淡無光,頭髮迅速變得雪白,不由驚駭地停住一切動作。身下濕漉漉的溫熱粘膩的液休控訴著他所犯下的罪過,將他一顆心狠根撥緊,驚痛得差點忘記了呼吸。

    來不及多想,他慌忙撐起她的身子,聚內力於掌心貼在她後背,先護住她的心脈,再將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她的體內,將她體內的毒隨著最後一個衝刺化作欲:液逼了出去。

    做完這一切,他早已是汗如雨下,精疲力竭,翻身倒了下去。她再一次徹底的陷入黑暗前,手被他握住,似乎聽見他極輕極弱的聲音說了一句:「阿漫,好好活著。」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13 PM

第七十三章

    殘陽如血,染紅半邊天空。這數萬人的修羅場,在短短片刻又經歷了一次鮮血的洗禮。

    漫夭沒過多久便恢復了意識,睜開眼睛,床上只有她一人,外面腳步聲嘈雜紛亂,似是大軍正在撤退。她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下體劇痛難忍,骨架像是散了一般。但她體內卻有一股灼熱的氣流在週身循環,給了她支撐的力量,那應該是宗政無憂留給她的內力。無憂,為什麼不見他?他怎麼樣了?傅籌辛辛苦苦布了這一局,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那合歡散,怕是也沒那麼簡單。她低頭看了眼被撕裂的無法蔽休的殘破衣裳,看著身下凝結的鮮紅,眼光竟是如此的冷漠,像是含了一塊冰。

    抬眼,透過羅幔的視線,帶著赤紅的朦朧隱約,宗政無憂的人一個不剩,而那些正在撤退的將士不斷掉頭來望向她的方向,那些人一定在心中猜測,這個女人是否還活著?如果活著,這樣的女人以後又將如何活下去?她的目光掃過那些漠然的將士,停留在帳外那卓然挺立被一眾大臣包圍著的男人,儼然一個勝利者的姿態。

    一位大人諂笑道:「大將軍好計謀,真是令下官佩服之至!」他嘴裡說著佩服,心裡卻在想,用這種方式拿自己的夫人來作餌,可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

    另一人附和道:「想不到離王那樣狂傲自負的人,竟然還是個癡情種!

    有一位大人豎起大拇指,道:「將軍和離王,到底還是將軍更勝一籌啊」,如今,離王敗了,再也沒人是衛國大將軍的對手,眾臣們深切意識到這一點,也明白了此人未達目的不擇手段,並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麼溫和簡單,這樣的人,萬萬不可得罪!於是,眾人諂媚奉承,眼中只有大將軍,將他們身後那個貪生怕死的太子忘得一乾二淨。

    太子心中不快,但奈何傅籌權勢滔天,他只好忍氣吞聲,裝模作樣咳了幾聲,扒開幾個大臣,走到倭籌面前,昂首挺胸,端出他太子的身份,似是忘記了不久之前他還跪在別人面前祈求別人放他一條生路。

    「大將軍不愧為我朝棟樑,待登基儀式過後,本太子一定論功行賞!」太子擺出一種恩賜之態,笑道:「人人都說七皇弟睿智,依本太子看,他比大將軍差遠了!七皇弟千算萬算,怎麼也算不到大將軍會用自已的夫人布下這個精妙的局,等著他來跳…」太子說著有一些惋惜有一些遺憾地看了眼羅幔大床的方向,歎了一聲,又道:「只是可惜了,這傾國傾城的美人……

    一些大臣無語,太子此時不擔憂自己的處境,竟還有心思貪戀美色!

    傅籌面色一沉,垂眸掩下目中冷意,道:「太子以為…………這裡面的女人,真是本將的夫人?」沒人注意到,他不再自稱微臣。而那溫和的嘴角噙著一絲幾不可見的嘲諷。

    眾臣微愣,太子腦子一轉,問道:「莫非…………裡面的人,是大將軍找人假扮的?哈哈,七皇弟聰明一世,也有被蒙蔽的時候!好,真是太好了!不知大將軍……準備如何處置七皇弟?」

    傅籌斜眸瞥了他一眼,太子嘴角一抽,心中不自覺就生出一絲緊張來。

    帳外歡聲笑語,帳內的女子眸光凜冽,勾唇冷笑,纖細的手指緩緩抓緊了面前的紅帳,倏地狠力一拽,紅光列裂,她纖手一揚,那被撕裂的紅羅帳便披在了她的身上,血一樣的顏色,映著她如雪的白髮,組成一幅奪目驚心的詭異畫面。

    楠木床架經不住這力道,瞬間往一側坍塌,轟隆聲巨響,木屑飛揚,驚動了廣場內還未撤去的所有人。那些將士們只望過來一眼,便震驚地張大嘴巴,同時頓住了腳步。

    大臣們亦是回頭去望,驚詫地瞪大了眼睛。不知是誰驚歎了一句:「長得真像啊!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怪不得離王那麼精明的人也認不出來。」

    漫夭冷冷勾唇,她用略帶譏諷的眼神表達著她說不出口的話:「為了顧全自己的顏面,編出這樣一個謊言,傅籌,你可笑不可笑?」

    傅籌似是這才想起身後還有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但他卻連頭也懶得回。

    這時,宣德殿廣場門口飛奔過來三個人,一個是看守清謐園的侍衛,另兩人分別是蕭煞和項影。他們見漫夭出了府久久不曾回來,極不放心,便合力硬闖了出來。

    傅籌皺眉,那侍衛連忙跪下請罪:「啟稟將軍,夫人出府已有三個多時辰,蕭侍衛和項侍衛擔心夫人安危,一定要見將軍,屬下等人阻攔不住,請將軍恕罪!」

    傅籌一怔,聲音立沉,「你說什麼?你們是怎麼看守的園子,為何會讓夫人出府?」

    那侍衛一驚,「不是將軍讓常侍衛帶夫人去天宇行宮探望啟雲帝嗎?」

    傅籌心中猛地一沉,雙眉皺得死緊,就在此時,蕭煞和項影目光同時掠見前方不遠處那遺世獨立的女子,那滿頭白髮令他們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大驚失色,平日裡的沉穩鎮定此刻全都不翼而飛,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失聲叫道:「主子!您怎麼會在這裡?您的…………頭髮……」

    傅籌面色一變,怎會連蕭煞都分不出來是真是假?

    他掀了眼皮,緩緩回過頭去,當視線觸及那滿頭銀髮散發著一身冷冽氣息的女子,他胸腔巨震,瞪孔驀然一張,忽覺手腳冰涼。

    這冰冷的眼神,這譏誚的嘴角……怎這般熟悉?一點也不像是他認識多年的痕香。這一意識,令他心頭大慌,腦子裡嗡的一聲,整個人就懵了!

    「容樂?怎麼棚怎麼會是你?為什麼會是你?「他飛速掠身過去,雙手抓住她纖弱得風一吹便會倒下的身軀,猛力搖晃。他的聲音是顫抖的,眼中神色是震驚,是慌亂,更多的卻是難以置信。

    漫夭冷笑著望他,用眼神說:「我想問你為什麼!傅籌,你背棄了你對我的承諾,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這場奇恥大辱,我會永遠記住!」她抬起纖細蒼白的手,一根一根用力掰開他抓住她肩膀的泛著青白的手指。

    傅籌驚蹌退後,望著她慘白無血色的臉龐,望著她冰冷無情的雙眼以及那凝著血色長線的薄涼嘴角,還有那…………滿頭白髮…………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不可能!

    沒人見過這樣的衛國大將軍,大臣們面面相覷,看了看白髮女子,似是明白了什麼,原來衛國大將軍竟然不知道紅帳內的女人是他的夫人!此事真是蹊蹺。

    那些將士們都驚詫無比地望著他們一向信奉如神的將帥,只見他此刻張大了瞳孔,一向溫和從容的神色從他俊美的面容盡數褪去,只剩下慘灰的一片。

    那樣深沉而殘酷的打擊,彷彿他的心在那一刻被人硬生生剜走了一般,劇烈無比的痛楚,他卻發洩不出。

    他要怎麼才能相信,他竟然…………竟然親手毀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他面色煞白,臉上青筋暴凸,喉管處格格作響,他痛苦地仰頭望天,那發自胸腔深處的撕裂無聲,將他片片凌遲。

    天空依舊睛朗無雲,夕陽如血亦如畫,皇宮裡的宮殿巍峨聳立,一如往常的肅穆威嚴。他看著周圍被清理過的廣場,一切都恢復了原樣,似乎從不曾變過,但他知道,有些東西在他親手推動下已經徹底改變,比如,他生命裡的最後一絲光明和希望,再也不會有了!

    漫夭面無表情,冷漠的眼看也不看他口風捲起她滿頭的白髮,根根飛舞,張揚著帶著仇恨的力量,似要扎進誰的心底將那顆心狠狠撕裂。

    身下鮮紅的血印,順著大腿一側一直蜿蜒到纖細的腳踝,凝結成線。她赤著腳丫子,一腳深一腳淺,拖著長長的大紅色的羅帳,在數萬人詫異的眼光中,艱難而緩慢地走過他的身邊,走過這見證她終身恥辱的每一寸土地。拒絕任何人的攙扶。

    傅籌彷彿石化,一動也不能動。眼睜睜看著她走過她身邊,她三千雪絲漲滿了他的眼簾,害裂了他劇痛的眸光。

    「容樂……「識他張口無聲。

    他忽然在想,他來到這個世上走一趟,究竟是為了什麼?從小被親生父親追殺,背負著母親留給他的仇恨,在無數的屈辱和逃亡中,仇恨便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每年一度的穿骨之痛,他從來都是咬牙和血吞。為了報仇,他不惜一切代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如今,他終於贏了,可是,他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快樂!

    當大仇得報,皇權在握,他付出了比性命還要慘痛的代價,換來了永生都無法消磨的痛心蝕骨的悔恨!命運對他何其殘酷,沒有了仇恨的支撐,沒有了愛人的溫暖,他未來的人生,意義何在?

    他慘笑一聲,胸腔內空空蕩蕩。如果人生只刺下黑暗,那麼,不怕再多黑暗一點,反正,已經沒了光明。他活著,還有仇恨!是誰奪走了他最後的光明,誰就得拿最大的代價來償還。

    「來人!調五萬弓箭手將東郊客棧給本將圍起來,但凡有人出現,殺、無、赦!天宇行宮增派一萬人馬,不准任何人出入!郊外『難民」全部誅殺,一個不留。」他面上的溫和不再,眼中的猙獰殺意將天邊的落日也抹上一層寒霜,在一眾大臣的心裡驚起一陣寒慄。

    傅籌看了一眼面有懼意的太子,面無表情道:「太子大逆不道,串通連妃毒害陛下,理應當誅,來呀,先壓入大牢,聽候處置!」

    太子驚得張大嘴巴,掙開侍衛的挾制,怒道:「你,你胡說什麼?你才是大逆不道,我是太子,你是什麼東西,敢叫人抓我!你憑什麼?這是我的天下!」

    眾人也是吃驚不小,太子串通連妃毒害陛下?就算是,衛國大將軍也不能在沒拿出證據之前就壓了太子,他如果真想要稱帝,也應該借太子之手,讓他先稱帝再暗中操作讓其禪位,才算名正言順,也可堵住天下人悠悠眾……

    傅籌毫不在意眾人的眼光,只冷笑一聲,褪去溫和的表情,冷峭的五官與臨天皇更多了幾分神似。他一步步逼近太子,太子慌忙退後,他卻笑道:「我憑什麼?就憑我是已故的傅皇后的兒子,按照祖宗的規矩,嫡出長子才應該是真正的太子!若不是當年我母后遭奸人陷害,令我流落民間,你以為你能當上太子?哼!正好,今日眾位大人也都在,我索性把話都說個清楚。我是先皇后傅鳶的兒子,有皇后金冊金印為證!想必各位大臣們也都記得,陛下在登基之初封後之日,曾當著朝中文武百官的面,許諾只要我母后誕下龍子,必封其為太子,為一國儲君,絕不更改!」他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巧精緻的錦盒,打開盒蓋,一枚金色燦燦象徵著後宮最高權勢的金印壓在金色的冊子上面,正是先皇后之物。當年陛下曾跟先皇后要收回金冊金印,廢後封雲貴妃為後,但不知是何原因,始終不成,想必就是先皇后將這些東西給了她的兒子,為了在未來,證明他的身份。

    大臣們個個張。結舌,他們也曾私下議論過大將軍長得與陛下有幾分相像,但見陛下與將軍一直沒有什麼動靜,就以為只是平常的相似,卻沒想到,竟然真的是父子,而且還是傅皇后的兒子!如此一來,繼承大統便是順理成章。

    太子面色一片慘灰,癱軟在地,他一直把七皇弟當成是他最大的威脅,想不到,真正有野心的人其實一直潛伏不動,等待時機的成熟。他不死心道:「誰知道你這些東西從哪裡偷來的?光憑這些,不能證明你的身份!」

    傅籌蓋上盒蓋,娣了他一眼,溫和笑道:「各位大人也是這樣認為的?若是你們都不信,那滴血驗親,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本將不怎麼喜歡被人懷疑。」說罷他溫和卻犀利的目光朝著眾大臣一一掃過。

    那些都是官場上混久了的人,自然懂得觀看形勢,一位大人站出來,討好笑道:「下官一直覺得將軍與陛下長相如此相似,又有一身王者貴氣,必是龍子出身,果然如此。將軍既有皇后金冊金印,自然不會有錯。」

    有一個人開口,眾人緊跟著,誰也不願落後,為官的生存之道,永遠都是這樣。太子徹底絕望,惡狠狠的瞪著先前還對他說著效忠的一眾大臣,轉眼就變成了另一雷嘴臉。

    傅籌道:「登基儀式就有勞楊大人了,不必太過鋪張,但是,該有的,一樣也不能少。給你一月時日,可有問題?」

    楊維忙道:「下官定竭盡所能,不負將軍所托。」

    傅籌點頭,「這一個月,其他各位大人還是盡量少出府的好,近來外面會很不太平,門子串得多了,難保會出什麼事!」他是不會給機會,讓他們在這一個月之內生出事端。

    眾臣心中一驚,連忙應了。一干人面色恭敬異常,心中對這位即將稱帝的年輕皇子生出一種由衷的畏懼,暗暗捏了把冷汗遍佈的手心,拱手告辭,各自回府。冷月如水,晚風清寒。衛國將軍府雖有天大的喜事即將臨門,卻無人有笑容,整個府邸都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沉痛之中。下人們只知道兩日前夫人是被蕭侍衛抱回來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中午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時頭髮就全白了,身上似乎還有很重的傷山而將軍回府之後,將看守清謐園的所有侍衛全部處死,當日帶夫人出門的常侍衛不見了蹤影。

    清謐園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寂靜無聲。漫夭那日走到半路終於支撐不住倒下,被蕭煞抱了回來,蕭可為她檢查完身體,哭得很厲害,很久都沒開口說話,急得蕭煞和項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就差撞牆。

    兩日一夜,外面翻天覆地。天宇行宮裡早就沒了人,郊外的「難民」也脫出了掌控,東郊客棧地下密宮之人逃出了過半,與傅籌派去的弓箭手各自死傷慘重。但這時傅籌並無影響,他秘密撤回十幾萬大軍已經趕到城外,等著那些黃雀!

    這期間,他一直守在漫夭的床前,只發號施令,人不離開這間屋子半步。此時外面的局勢基本已定,江南叛軍已收服,無隱樓被牽制,天仇門一夜消失,啟雲帝不知所蹤。

    整個京城,乃至整個國家,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在世人眼裡,他是最終的勝利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啟動這一計戎的那刻,就已經輸掉了他生命裡最寶貴的東西!

    望著躺在床上的女子,他心如刀絞,悔恨難當,彷彿一夜間過了數十年,歷盡了世間所有的滄桑和苦難。

    這兩日,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他們相識的所有日子,從第一次見到她,他就是存了利用之心,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計戈周密,他是真的把她當成了棋子,但可悲的是,他明知道自己愛上了這枚棋子卻又不得不繼續利用。二十多年的仇恨,深置骨髓,早已融入了血液,與他性命相連,不死不休。這便是他既定的命運!

    用手撫上她蒼白的容顏,枕邊的三干雪色刺得他睜不開眼。她是那麼驕傲的人,他竟逼得她在數萬人的面前被她所愛之人強迫索歡,身心的極致折磨,讓她生生痛白了頭髮!是他用人不當,太過自負的以為他計戈周全,才會害她至此。他好後悔,為什麼他不在計戈實施之前回來看看她,為什麼宣德殿外,他不願多回頭望一望她絕望的眼神?

    囚牢密室,灌毒藥的那一刻,她說:「阿籌,救我!」他明明聽到,為什麼不進去看看她?為什麼?

    「容……樂……他到底對自己心愛的女人都做了些什麼?!他握緊拳頭垂著床板,真希望自己死了!心中劇痛難舒,像是有把鐵鉗捏住了心口,他胸腔內一陣猛顫,一口猩紅的血便吐在了顏色艷麗的錦被。他十指緊緊抓住被子,猛地埋下頭,竟伏在她身上嗚咽著痛哭失聲。「容樂……啊……」那嗚咽聲彷彿是胸腔深處所發出的壓抑的嘶喊,仍是那般的隱忍。這麼多年,無論何種逆境,他都告訴自己,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可是今日,他難以自制。

    時光的碎鉛,似化作無數的利刃,狠狠捅進他的心窩。這蝕骨的悔痛在心,他未來漫長的人生,該如何度過?漫夭一直沉淪在黑暗之中,尋找著心裡的最後一絲溫暖和光明。她雙眉緊鎖,意識一直在掙扎,一邊不想醒來面對這殘酷的世界,一邊又告訴自己她必須要醒來,她的愛人還不知在何處受折磨,他需要她。她不能怯懦,她要堅強。

    終於睜開了眼睛,她便看到了坐在床前面容消瘦彷彿蒼老了十歲的男人。



第七十四章

    傅籌見她醒來,忙掩了眸中的哀傷,去握她的手,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溫柔笑道容樂,你醒了!」

    漫夭掙開他的手,冷眼相望,目光直接而犀利,似是要刺穿他故作無事的偽裝。傅籌目光微微躲閃,扭頭叫道:「來人夫人醒了,快去備膳!」

    門外的下人連忙應了,蕭可聽說漫夭醒了,飛快地跑進屋,衝到床前抱著她又是哭又是笑,「公主姐姐,您終於醒過來了,嚇死我了!」

    漫夭只覺心頭一顫,恍惚想起清涼湖受傷那一次,醒來時泠兒也是這般高興的說:「主子,您終於醒了!嚇死我了!」她心中一陣悲慟,面上仍是冷漠得看不出半點情緒。

    蕭煞和項影站在門口,遠遠望著,沒進屋。蕭可牽著她的手,關心問道:「公主姐姐,你身上還痛不痛啊?」

    這一問無疑讓她想起那一幕的羞辱和慘烈,她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悲憤。蕭可見她不說話,只以為她還痛,忙焦急的連問了好幾遍,漫夭面無表情,轉了轉眸子,身上仍然酸痛無比,嗓子不再灼痛,但是很乾澀,她知道她已經能說話了,但她還不想開口。

    蕭煞大步進屋一把拉開蕭可,斥道:「可兒,主子剛醒,你別吵。」

    蕭可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委屈地低下頭,輕輕「哦」了一聲。

    傅籌淡淡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

    蕭煞看了他一眼,那眼中有說不出的敵意,強行壓下,拉著蕭可離開.

    傅籌幫她整理了被子,目光在她的四周流連,就是不落到她身上。他怕對上她眼中的冷漠,怕看到那如雪的白髮。

    片刻後,有下人陸續端來精緻的菜餚,有二十餘道,極為豐盛,那排場竟是以前沒有過的。

    傅籌伸手過來扶她,漫夭卻自己坐起了身,她微侍床欄,冷漠的目光掃過那些看著就讓人很有食慾的菜餚,最後定在一名婢女手中的粥碗,淡漠卻不可拒絕道:「把粥留下,其它都撤了。」

    一干下人微愣,都看向傅籌,侍籌按了擺手,從那名婢女手中接過粥碗,待下人們都退下,他舀了一勺粥,輕輕吹了吹,才送到她嘴邊。

    漫夭抿著唇,看那青瓷碗裡的白粥冒著騰騰的熱氣,微醺了對面投射過來的眼光,彷彿迷霧般看不清神色。

    傅籌見她不張口心中被拉近的弦愈是抽了一抽,心痛難抑,面上卻是溫柔笑道:容樂,快趁熱吃。你睡了兩天一夜,身子很虛,要吃飽才有力氣。」

    他人呢?我要見他!」漫夭望著傅籌的眼睛,不理會他的話,只同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冷漠而堅定。

    傅籌手僵在半空,雙眉微鎖,溫柔之中有著同樣不可動搖的堅定,他說:「你放心,他還活著。但我不會讓你見他!」既然已經恨了,那再多恨一點,又有什麼關係?他的人生已沒了樂趣,可他並不想死,所以他需要她在身邊,陪著他,哪怕她不願意,他也要留她在身邊,給他活下去的勇氣

    漫夭被子下的手握緊,無憂還活著,只要他活著就有希望。她不再看傅籌,漠聲道:「你可以走了。」

    「容樂……」他痛苦的叫了一聲,她總是這樣,被傷害之後冷靜地讓人害怕。她哪怕是跟他大發脾氣罵他不是人,甚至捕他一刀,也比這樣冷漠地當他是個陌生人要好得多。他胸口翻湧,喉嚨腥甜,艱難道:「容樂,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如果我知道,我……絕不會那麼做,這世上,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

    漫夭冷笑,他們都說不想傷害她,皇兄是這樣,傅籌也是這樣,可他們總是在說著不想傷害她的同時,卻又做著對她而言最殘忍的事。這世上,只有無憂,不會謹好聽的話,總是彆扭的說話刺傷她,其實在背後關心她保護她,在最關鍵的時候不顧一切的救她於危難。她揚起下巴,笑得諷刺,她想說「你知道或是不知道,有差別嗎?如果你能遵守諾言,不存利用之心,別人又怎會有機可乘?」但她終是沒說出。」她不想跟他多說一句話,完全沒有意義。想想那一日,傅籌看到她時的震驚,想必他確實不知道裡面的人是她,但那又如何?他還是存了利用她之心,用她的名義,讓人假扮她的模樣引宗政無憂上當,那仍然是利用,是背叛了諾言,造成了傷害之實。

    傅籌似是從她的眼睛裡看出了她的心思,他眸光一暗,傷害已經造成,說什麼都沒用了。將粥放到她床沿,然後起身走了。臨走時,他說:「以後,我絕不會再利用你,欠你的,我用我的一輩子來償還,只要你留在我身邊!你好好養著,準備做我的皇后。」

    以後?他以為他們之間還會有以後?那種身心俱痛的奇恥大辱,他償還得了嗎?她對他的背影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做他的皇后,也計可以利用他的權勢去對付她想要對付的人,同時也能報復他,但她不稀軍用這種方式!端起床邊的碗,旨了一勺粥吞下,她需要填飽肚子,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見傅籌離開,蕭煞他們三人又進了屋,站在床邊,看著她把一碗粥都吃完了,才略略放下心。

    蕭可問道:「公主姐姐,泠兒姐姐去哪裡了啊?」

    漫夭手一顫,將空碗遞給進來的婢女,才輕輕地說出兩個字:「死了。」

   「 啊」,蕭可驚叫一聲,似是不相信,兩天前她們還說笑打鬧,怎麼會死了呢?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是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蕭可眼中盈了淚,聲音嗚咽道:「公主姐姐,泠兒姐姐為什麼會死啊」,

    漫夭別過臉,眼角千澀,她低聲道:「因為我不夠強大,所以我救不了她。」

    蕭煞皺眉,平靜道:「如果她是為救主子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主子不必自責。」

    項影忽然跨前兩步,在床前跪下,面常愧責道:「屬下當日應該跟著主子,也許事情就不會發生。所有人都知道啟雲帝有多疼愛容樂長公主,但誰能想到,最終害她的,正是啟雲帝。」

    漫夭道:「你去了也改變不了什麼,不過是多犧牲一個罷了。她深知不能只沉浸在過去的悲傷中,她該做的事情還很多,深吸一口氣,淡淡道「你起來吧,跟我說說外面的事情。」

   「 是。」項影起身,將外面的局勢說了一遍。難民,並非全是難民,有一大半是啟雲帝帶來的部分軍隊,混在難民之中讓人不易覺察,而他帶來的另一部分人則是隱藏在城外,啟雲帝此次前來是帶著攻佔臨天國的目的而來,且與天仇門門主有勾結,他們想翁蚌相爭漁翁得利,卻沒料到傅籌並未大舉坑殺降兵而是收服了降兵為己用,並暗中調回十幾萬大軍在城外狙截啟雲帝的大部分人馬。啟雲帝與天仇門門主計策敗露,已經逃走,目前在全國通揖追殺。他又簡單說了天仇門,那是十三年前真正崛起的門派,無人見過天仇門門主的真面目,也沒人知道此人究竟是男是女。

    漫夭聽完,沉吟片刻,問了句:「九皇子現在何處?」

    項影道:「九皇子被軟禁在皇子府中。目前,將軍還未動他。」

    漫夭蹙眉道:「那無隱樓的人呢」,

    項影道:「離王在將軍手中,無隱樓的人不敢輕舉妄動。那日修羅七煞有機會救走離王,但聽說離王所服用的合歡散裡還有另一樣東西,名為『攝魂」能讓人在短時間內失去意識,為別人所控制。離王在宮外也有部署,但如今也已經被將軍所掌控。就連陛下暗中為離王布下的接應,也全部被擒。」

    傅籌果然是心思縝密,他一個人對付四方勢力,竟能做到滴水不漏,將計劃進行得如此完美!要從這樣的人手中救人,她就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東西。她同道:「項影,以你對傅籌的瞭解,他會把宗政無憂關在什麼地方。

    將軍府能因禁人的地方不多,應該不會在府內。」項影想了想,忽然又道:「聽說將軍在陛下的寢宮四周布了人,不准任何人出入,屬下懷疑,陛下人不在寢宮,說不定離王和陛下被困在了一處。」

    漫夭點頭,僖籌那麼恨臨天皇,他折磨宗政無憂,必然要當著臨天皇的面,就是要讓臨天皇痛苦。仇恨,真的很可怕,儘管她此刻心中也有那麼深那麼濃的恨意。她微微沉吟,方道:「你可知傅皇后生前被囚禁之處?」

    項影道:「森閻宮,傳言那個地方對後宮女人來說,是一個比冷宮更可怕的地方。但是當年傅皇后死的時候,森閻宮被燒燬了一半。」

    「恩。」漫夭初醒,很容易疲乏,她蹙眉,微微曲腿,調整了下坐姿,讓自己更舒服一點,吩咐道:「蕭煞,這兩日你嚴密關注傅籌的動向,一旦他進宮,立刮來告訴我。現在就去,注意別讓他發現了。」

   「是。」蕭煞領命離去。

    漫夭道:「可兒,你師父的毒術,你學到了多少?」

    蕭可道:「基本都學了。以前我不想學,我覺得那些毒都是用來害人的,一點兒都不好,可是師父她老人家生氣,硬要逼著我學,我不聽話就沒飯吃。師父說,做她的徒弟一定要會用毒,不然以後被人欺負就是丟她的臉她老人家還說,她雪孤聖女的徒弟,一旦下了山,就應該令世人聞風喪膽!可是,我辜負了她老人家的期望。」

    漫夭朝她伸手,蕭可就扶著她的手坐到床邊。漫夭拍著她的手,看著這個單純善良的女孩,語重心長歎道:「可兒,你師父是對的,她是疼你才逼你學毒術,你不會武功,就得用毒術來保護自己。善良沒錯,但這個世界不是你善良別人就會放過你,他們會利用你的單純和善良,去加害你愛的和愛你的人,就像上一次要害你哥哥那樣。所以,要想不讓你在乎的人因為你而受傷,你就一定要先學會保護自己,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明白嗎?」

    蕭可眨了水靈靈的大眼睛,似懂非懂的蹙著眉,想了一會兒,很認真地說道:「公主姐姐,我明白一點兒了,是不是我會使毒,以後哥哥就不會被人威脅,而我也可以保護公主姐姐你不被人欺負了?那我要好好研製一些很厲害的毒出來,讓那些害你的人知道公主姐姐不好欺負!」

    沒了泠兒,牽好還有一個可兒陪著她。漫夭握著她的手,輕輕笑了笑,道:「你先去準備一些簡單的迷香,要無色無味,能把人不知不覺迷昏半個時辰就可以。我有用。」

    蕭可點頭,應聲出了屋。漫夭又道:「項影,給我找把好劌來,我要練劌。」

    項影微愣,道:「主子才剛醒來就動武,恐身子吃不消,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練。」

    漫夭按手道:「不礙事,我有分寸,你去罷。」時間對她來講,並不寬裕。她這句身體所修習的心法與劍術都是上乘,但只習到了六成,她因為無心爭鬥,並未刻意加強練習,而她的皇兄,已然練到了第九層。

    項影見她執意如此,也就去了。過了不到一刻鐘,漫夭才起床,他便已經回來,手中拿著一把冰藍色的劍,雙手捧著遞給她,那態度竟十分珍視。

    漫夭接過來,這柄劍纖細靈巧,正適合女子用。劍身薄如蟬翼,劍刃之上閃耀的寒芒如冰光水銀流瀉,她眼光一亮,拿指尖輕彈劍身,發出「錚」的一聲響,那劍氣盪開,竟震人心魄。

    她由衷的讚了聲:好劍!」抬頭問道:哪裡來的?」

    項影誠懇笑道:「以前收集的,屬下好這個。這柄劍名為『玄魄」屬下一直想為它尋個好主人,這下整好,配主子再適合不過了。」

    漫夭還刻入鞘,真誠地說了聲:「謝謝」

    漫夭讓人打來水校洗,坐到鏡子前,她緩緩抬頭,驀然間,那鏡中的滿頭白髮,如三千芒刺遽然扎進了她的雙眼。她驚駭地瞪大眼睛,顫抖著雙手慌秀拋揪著自己的髮絲,不敢置信。

    雪一樣的白,勝過了她蒼白的指尖。一瞬而白頭,她以為只有電視裡才有,想不到竟會在她這樣一個來自現代的女子身上上演。她勾唇,只覺諷刺

    窗外風聲驟起,落葉飄零,她坐在鏡子前,怔怔地望著鏡中的白髮女子出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彷彿成了一個失去知覺的木偶。

    項影在一旁立著,不知道該說此什麼。蕭煞讓蕭可配置烏髮的藥,但蕭可似乎無能為力。對於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白了頭,該是多麼沉重的打擊!其實,他覺得她這樣的女子,她的美麗並不會因為白髮而減退半分,反倒像是盛開在雪蓮上的妖冶,讓人心生崇敬,不忍褻瀆。

    「主子。」過了許久,項影有些擔憂,輕輕叫了一聲。

    漫夭回神,見項影眼中神色頗為憂慮,她吐出一口氣,面色捧然,淡淡一笑道「沒什麼,不過是黑與白的分別。」說罷利落起身,拿著劍便去了竹林。

    項影微微一愣,他以為她會為白髮而傷心,卻不想她竟如此坦然迅速的接受了這對於女子來說至為殘酷的事實,白髮紅顏,這般瀟灑,這天底下!怕也只得她一個。

    幽冷的月光傾灑在這片秋日的竹林,一襲白色的身影翻飛手中執劍挽出一朵朵清寒的劍花,劍氣滌盪開去,將空中紛飛的落葉碎成粉末。她忽然停下動作,感覺自己的內力比以前強勁了至少兩成,這是何緣故?她皺眉凝思,莫非無憂用七成內力為她化解體內毒素的同時也能捉高她的內力?易心經竟有些神用?

    過了兩日,蕭煞回來稟報,傅籌並未去特別的地方,每日都在書房處理由別處送來的軍務和朝務,很是繁忙。直到第三日夜裡,蕭煞傳來消息,傅籌進了宮。

    漫夭換了一身夜行衣,用黑色頭巾將頭髮包起來,以免在夜裡白髮太過扎眼。她和項影避開侍衛,翻牆出了將軍府。

    皇宮,被大火燒燬一半的森閻宮屹立在一片廢墟之中,更增添了幾分淒冷和蕭索,月圍狂風肆虐,發出嗚咽聲響,像是鬼哭狼嚎。

    夜色正濃,一座幽黑寬敞的暗殿之中,一縷昏暗的光線沿著暗色宮燈幽幽散發而出,籠在牆邊一角被四肢被四根粗擴的的鐵鏈牢牢鎖住的男子。

    男子氣若游絲,面色蒼白,一雙鳳眸輕瞌,雙眉緊緊皺著。長髮凌亂披散,遮住了一側俊美的容顏,而另一側,薄唇一角凝著褐紅色的血液。他身後琵琶骨被利器穿鎖完全動彈不得。

    此時,門口傳來吱呀一聲,暗殿之門被打開,走進來一個人。

    來人步伐沉穩,面無表情地走到被鎖住的白衣男子面前。見白衣男子閉著眼,連頭也不抬,他笑道:「宗政無憂,你不敢睜開眼睛看本將,是因為你還是怕承認自己輸了!」

    宗政無憂懶懶地掀開眼皮,面色波瀾不驚,嘲笑道:「論卓鄙無恥,本王確實不如你,但這並不代表你就贏了。本王只是不稀罕用那種卓劣手段取勝,更不會為達目的去利用傷害自己心愛的女人!傅籌,你這一輩子,注定了只能孤獨終老,你登上皇位掌控天下局勢,又如何?」

    傅籌眸光一暗,但迅速又亮了起來,他笑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是自古不變的真理。後世之人,誰會管你用的是什麼方法?」頓了頓,他頭微揚,又道:「誰說本將要孤獨終老?容樂很快會成為我的皇后,她會一直在我身邊,陪我一起終老。而你的餘生,只有在這暗黑空寂的大殿,鐵鏈相陪,還回我十三年的穿骨之痛。」

    宗政無憂眉頭一緊,身子不自覺牽動,立刻便有一陣雒心刺骨的劇痛席捲全身,他胸腔猛震血腥入喉,強自嚥下,嗤笑道:「你真是不瞭解她,你以為現如今她還會陪在你身邊?皇后,哼,她根本不稀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想跟她白頭偕老,真是自日做夢!她愛我尚能如此決絕,更何況她不愛你!」

    傅籌瞳孔一縮,胸口窒悶難言,他卻笑道:「正因為她愛你,所以她才不會離開我。我有你在手上,我怕什麼?」

    仇恨的力量很可怕,往往能扭曲一個人的靈魂,當活在黑暗之中的人,看到了一絲光明,他會為著這光明而努力讓自己也變得光明,以配得上他的嚮往。當失去了那一絲光明,他會為著那失去的光明而墮入地獄,越陷越深。人生在世,活在光明或是黑暗,往往就在一念之間。

    你想用本王來脅迫她。說你旱鄙還真是抬舉了你」宗政無憂無限鄙視地目光令傅籌直想將他按倒在地,將他高傲的頭顱踩在腳底。這樣驕傲自負的男人,即便是輸了也還是這麼從容鎮定,讓他心中恨極。他在想,怎麼做,才能徹底撕毀他的尊嚴?

    傅籌拿起一旁地上帶著無數倒刺的鉤子,溫和的眼中閃爍著猙獰,這便是當年用來對付他母親的凶器!他拿著那個倒刺的鉤子緩緩地逼近宗政無憂

    「咳,咳、咳」」一牆之隔,忽然傳來一陣焦急而劇烈的咳嗽,在那裡,有人正眼睜睜地看著暗殿裡的一幕,悲哀而心痛,但他說不出話來。

    傅籌掃了一眼那個方向,那面牆上有一個不大的圓孔,正時著他們,而牆那邊,正是他當年的藏身之地。親人的傷殘,永遠都是心頭至痛。他當年就是那麼看著他的母親為了隱瞞他的下落而被倒刺穿骨,他那美麗而驕傲的母親,為了不讓他出來,她咬著牙承受,直到昏死過去都沒哼出一聲。如今,牆內的那個人,他也將明白,那種看親人穿骨而不得救的滋味,而且,這一切,都是他和雲貴妃一手造成。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17 PM

第七十五章

    宗政無憂冷眼看他靠近,面不改色,而牆那邊的人卻不如他這麼鎮定,咳嗽聲一陣比一陣急劇,宗政無憂目光微動,皺眉往聲音來源處望了一眼。

    傅籌不為所動,噙著不明意味的笑容走到宗政無憂的身側。他向來除了上戰場,其他時候,從不親自動於,但這個人不是別人,他是宗政無憂!是他二十年來最痛恨的那兩個人的兒子,是他愛的女人心裡頭的那個男人,儘管他也有讓他佩服的地方,但這改變不了他們之間的仇深似海。

    傅籌用手撥開鎖住宗政無憂琵琶骨的那根鐵鏈,順手帶了那麼一下,不算重,恰恰好能看到陰森的白骨,鐵鏈四周立時有鮮紅湧動,混合著冷汗一起浸濕了白色的衣裳。

    宗政無憂面容猛地一陣抽搐,身子抑制不住地顫了一顫,卻只皺著眉,吭也沒吭出一聲。

    傅籌殘忍地笑了「很痛吧?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大好江山,把你自己的命交給你的敵人,宗政無憂,你後悔不後悔?如果你後悔了,我考慮今天放你一馬。」

    宗政無憂輕蔑地瞥了一眼,冷哼一聲,「既然落在你手裡,要殺要刮,隨便。哪裡來的許多廢話!」

    傅籌眉梢一挑,不怒反笑道:「好,本將倒要看看你這昏傲骨究竟有多硬!,他說著眼光似不經意往房頂一掃,抬手,那帶著倒刺的利鉤便要朝宗政無憂脊椎骨正中央狠狠刺過去。就在這時,房頂的瓦片忽然掀開一塊,一枚暗器挾風而來,既狠且準,目標正是他拿著利鉤那隻手的手腕處,他眸光一閃,手腕急速翻轉,利鉤脫手而出,直直地飛往射出暗器的方向,只時屋頂橫樑碧瓦,卻不是對準房頂上的人。

    碧瓦橫飛,隨利鉤帶出的強大勁力震裂了頂部房梁,屋頂的漫夭、項影二人毫髮未傷。本來只為查探消息而來,並不想驚動傅籌,但卻沒料到正巧看到這樣殘忍的一幕,漫夭即便是有再好的定力,也無法做到眼睜睜看俘籌穿透宗政無憂的脊骨而不動聲色。所以她出手了,不計後果的出手。每個人在面對心愛之人,往往都無法做到完全的冷靜。她縱身躍下,綁住頭髮的黑色布巾被飛裂的瓦片害裂,雪白的髮絲頓時如水銀般傾瀉而下,散落在肩,在漆黑色的夜行衣的反襯下,更是白的刺眼。

    她定定地站在那,目寒如冰,沒有輕舉妄動,因為博籌的另一隻手,正握著穿透他琵琶骨的那根鎖鏈。白骨森森,血流如注。被鎖住的男人被折磨地僅剩一口氣,彷彿那口氣隨時都會嚥下。她心頭大痛,痛得彷彿要滴出血來。她幾時見宗政無憂這等淒慘的模樣,在她眼裡,他閉眼如仙讓人看著不忍褻瀆,睜眼如魔只一個眼神便能叫人顫拌,他就像是她的天神,總在她危難之際似從天而降護她周全,即便是身中毒箭,他也能站在狼群中央,對他們說,狼王由他來時付。這樣強大自負的人,為了救她,放棄了他人夢寐以求的一切,江山、權利、親人,甚至是男人的尊嚴,還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宗政無憂艱難地轉頭看她,望見她滿頭白髮,他眼中一痛,眉頭緊皺,道:「阿漫,你來做什麼!」他不是問她,而是在說她不該來。

    漫夭抿著唇,目光緊緊盯住傅籌,這個男人已經入魔了!她撥劍直指,容色決絕,昏暗的光線掩不住利刃的寒芒,而刻尖離他的咽喉不過五寸的距離。她張唇緩緩吐出三個字:,放開他。」

    被扔出去的利鉤已然回到傅籌的手裡,傅籌似是並不意外她的出現,掃了眼項影,對她淡淡笑道:「我為你而懲罰我的親信,想不到最後卻為你贏得了一個忠心的奴才。」

    漫夭道:「你錯了,在我眼裡,無論是蕭煞,還是項影,他們都不是奴才,能對我以性命相交的,只會是朋友,或是知己!」

    項影神色一震,愣了有那麼一會兒,才揚唇笑了笑,面色更是堅定。

    傅籌眼光微動,看了眼對準咽喉的利劍,他輕聲問道:「那我呢?容樂,在你心裡,我是什麼人?是否還不如他們?」

    漫夭凝目看了看他,嘲諷笑道:,你認為呢?你覺得你比他們對我更好嗎?」她曾經當他是朋友,曾經當他是夫君,曾經為他的掙扎而感動,曾經為他受傷而心疼,也曾為他的愛而生出片刻的心動,曾經,「他給出的承諾,贏得了她的信任,讓她想過嘗試著去回應,」可走,從始至終,他從未停止過對她的利用,在他的心裡,愛情永遠敵不過仇恨!

    傅籌微微一怔,原來他對她還不如項影麼?至少項影從決定效忠她的那一刻起,就不會背叛她,可是他,縱然心中萬般深愛,也無法避免對她的傷害。罷了,事已至此,他還在求什麼。心不可得,那就退而求其次。他握緊手中的利器,忽然對她溫柔一笑,問道:!容樂,你想不想救他?」

    聽說地獄一十八層,他要看看究竟有多深!

    漫夭蹙眉,五指收緊,握緊手中的刻,冷冷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傅籌笑著,誰也不知道他笑得有多絕望,一個男人要用另一男人來留住自己心愛的女人,那是何等的悲哀!他笑道:「想,就做我的皇后,一輩子都不准離開我身邊。只要他承諾有生之年不出江南之地,我為你,可以放了他,從此,所有的恩怨,一筆勾銷!」

    宗政無憂毫無血色的面容露出一抹濃濃的譏諷,他嗤笑道:「癡人說夢……」

    博籌目露陰狠之色,握住鎖鏈的手猛地一拽,只聽「卡嚓一聲響」

    「噗!」宗政無憂劇痛鑽心,面色慘然一邊,俊容猙獰痛得變了形,他咬著牙強忍住不出聲,卻控制不住急湧喉頭的腥甜,張口吐了出來,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漫夭大駭,慌亂叫道:『無憂……」

    傅籌阻止她靠近,笑道:「放心,他死不了。」

    「傅籌,你,你……」她恨恨地瞪著這個……魔鬼般殘酷無情的男人,那眼光如冰刃,似是要將他剝皮拆骨。如果說之前因為他不知情她對他還留有一分餘地,那麼今日這刻意而為的殘忍,她對他連最後一份同情也不剩。

    漫夭看著昏迷之中宗政無憂,心痛難當,她張口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冷靜,咬牙問道:「如果……不想呢?」她的神色,博籌看在眼裡。既然痛,那就一起痛吧。「如果不想,我便只能選擇報仇,生不如死的滋味,他要和我一起品嚐。」

    漫夭眸光遽利,冷笑道:「你用他來威脅我?呵,你認為我是那麼容易受威脅的人?」就算她答應,宗政無憂也不會答應。他這樣驕傲的人,豈容她一個女人用終生幸福來換取他芶且偷生?那此仇恨,是傅籌說一筆勾銷就能勾銷得了的麼?宗政無憂為她已經折辱了自己的尊嚴,她不會再往上踏上一肌

    傅籌眉頭一皺,不受威脅麼?他想要一個放棄仇恨走向光明的機會她不肯給?他揚唇,再次看了眼那離他喉嚨處只有五寸距離的利刷,笑得淒涼卻又殘酷,揚起手中的倒刺利鉤豪不猶豫地猛紮下去。

    這大殿周圍明衛暗衛無數,若想硬救,以她和項影根本毫無勝算,更何況宗政無憂此時是這般狀況,傅籌這一刺,也許他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所以當傅籌揚起利鉤的到那,她想也不想,棄劍飛身疾掠過去,纖手一張,準確無誤地緊緊抓住桂滿倒刺的鉤子,以阻止其深入。

    十指連心,劇痛直入肺腑,那些尖利的倒刺狠狠扎入她的手指和掌心,鮮紅的血於指縫間肆溢而出,滴落在地上,順著灰黑的地面蜿蜒流淌著,漫到傅籌的腳邊。

    傅籌心間巨震,瞳孔一陣收縮「容樂,你……」

    漫夭微揚下巴,一臉的決絕,她的手握得愈發的緊了。她知道今日想救走宗政無憂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要保住他的命,不論用何種方法,地都在所不惜。

    傅籌看著地倔強冷漠的眼,他滿心悲涼。她寧願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救他,也不願留在他身邊做一國之後,這天底下,有多少女子想要那個位置,可她卻棄之如敝屐。他慘笑著,緩緩鬆開手。

    漫夭張開五指,那利鉤卻彷彿定在了她的手上,密集的倒刺桂滿了她的皮肉,整隻手都是刺目驚心的鮮紅。她面色蒼白,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用絕對冷漠的眼神看著自已的手,彷彿那不是她的。項影驚得回神,他一直知道將軍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卻沒想到他對自己愛的女人也可以這樣無情,他大步上前,輕輕撥那利鉤倒刺,第一次感覺自己的手控制不住顫抖。

    漫夭擋開他,自已伸手,捏住鉤子的手柄,沒半分猶豫,一個用力撥出,看也不看,便朝著門口砸去。還掛著血肉的利鉤撞上堅實的大門,彈回翻滾在地,發出叮叮的幾聲尖利刺耳的巨響,迴盪在這間空闊暗黑的大殿,讓人的心跟著不住的顫抖。她連眉頭都沒皺上一下。痛嗎?當然痛!但是比起那一場哥恥大辱,比起宗政無忱此刻所承受的,她這點痛,真的不算什麼!

    人,只有學著對自己狠了,才能對別人更狠。

    傅籌怔怔地望著她,他清楚的意識到這個女子變了,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淡然到對一切都無所謂的容樂。也好,至少現在他擁有了她的一種感情,恨,總比在她心裡什麼都不是要來的好!他不知道,他的光明曾經就在眼前,只一念之隔,但是他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他看不到自己的前路,所以,光明和幸福,就那樣與他擦肩而過他卻毫不知情。

    他一把撕裂自己的衣擺,不容拒絕地抬起她的手,三兩下乾脆利落的裹住她的傷口,心已經麻木了。

    「如果不想他死,就跟我回府。」他拉住他的另一隻手,不容她抗拒。

    漫夭只回頭看了一眼,她在心裡說:「無憂,等我。我很快會來救你出去。,

    回到將軍府已是後半夜,傅籌把她仍在門口甩袖走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他不知道要怎麼才能留住這個女人,要怎麼才能救得了自已的心口這一夜,風很大,空氣很涼,他仰著頭,在漫夭飛揚飄零的落咋中走得很快,胸腔窒悶難言,連呼吸都帶著刺。

    第二日,天氣晴朗無雲,清謐園的門口又多出仵多侍衛。她瞥了一眼,打開衣拒隨手取了一件衣裳換了,那是一件大紅色的雲錦紗衣,繡著斑斕的綵鳳,在陽光下閃爍著奪目的光華,本是無與倫比的驚艷,然而,在滿肩披瀉的雪色白髮下,那彷彿只是一個陪襯。她拿起「玄魄」,叫上蕭煞和項影,去九皇子府。項影微愣,略微擔憂道:「門口的侍衛……」

    漫夭冷笑道:「你以為如今那此侍衛還能攔得住我?」,她說著,人已經出了門,來到門口,幾名侍衛立刻攔住她,神色恭敬道:「將軍有吩咐,夫人身上有傷,不宜出門,請夫人回去歇息。」

    漫夭道:「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

    那侍衛一愣,微微皺眉道:「請夫人別為難屬下!」

    漫夭笑道:「倘若我就是要為難你,又如何?」

    那侍衛道:「那屬下只好得罪了!」說著朝周圍的侍衛們一擺手,幾十人立刻圍了過來,執劍橫檔,將整個門口堵得嚴嚴實實。

    漫夭冷哼一聲,眼光頓利。她驀地揚手,只見一道劍光遽現,快如閃電,讓人來不及看清,就已經被那劍氣籠罩。如同堅實的牆壁瞬間出現一道口子,最中央的兩名侍衛連吭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就倒下了。

    蕭煞和項影同時朝著那缺。掠了過去,執列盪開兩側的侍衛,漫夭就那麼出了門,那些人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那一刻,他們是震驚的,因為誰也想不到這個一向淡然平靜的女子,竟然也會出手傷人,而且手段如此狠絕。

    為首的那名侍衛吩咐道:「快去稟報將軍!」



第七十六章

    出了清謐園,漫夭叫人準備馬車,她雖然被軟禁,但出門卻出的高調,毫不掩飾行跡,一路出府,倒也沒人再阻攔。

    京城,依舊繁榮昌盛,似乎和以前沒什麼變化。對於百姓而言,誰做皇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帶給他們穩定的生活。

    九皇子府坐落在東城,與離王府離得較近。從北城到東城,需經過一條無名的巷子,這條巷子熱鬧繁畢,地面不寬,人一多便會有些擁擠。

    漫夭的馬車行到無名巷的中央便走不動了,只因道路兩側擺滿了攤子叫賣,攤子周圍人潮湧動,都擠在那裡,把道路給堵住了。項影上前驅趕,卻怎麼也驅不散,一波剛退了一波又湧上來,如海潮一般,彷彿那些個平常的攤子有多稀奇似的。

    漫夭皺眉,正想說繞道而行。這時,旁邊茶攤傳來這樣一句話:「要我說啊,這女人嘛,還是長得醜一點的好,長得太美,那就是紅顏禍水!你們看吧,那啟雲國的容樂長公主夠美了吧?她就是太美了,才導致了這次的政變發生。」

    旁邊一個人問道:「這話怎麼說?」

    那人道:「你們想啊,離王是什麼人?他如果真想要皇位,他還不早把太子給撂下去了,可是他沒有,這說明什麼?說明離王此次叛亂為的不是皇位,而是女人,聽說離王選妃那次根本就是個幌子,為的就是見容樂長公主一面,再說這一次,離王本來都贏了,可是他為了女人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江山,更說明了他是為女人而來!再說大將軍,哪一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跟別的男人有染?所以他一怒之下,就有了宣德殿外的紅帳一幕。再說後來,啟雲帝聽說自己最疼愛的妹妹被這麼欺負了,他能幹嗎?當然不幹!照我看,天下要不太平咯!」

    「聽你這麼一說,是挺有道理的。可這仗要是真打起來,受苦的還不是咱們老百姓?唉,紅顏禍水啊!」

    「這樣的女人哪裡配母儀天下?真搞不懂,大將軍既然捨了她,為什麼還執意要封她做皇后?」

    漫夭聽著冷冷勾唇,嘲諷而笑。自她來到這裡,從一開始的醜女未進門先遭棄,到後來的紅杏出牆不知廉恥,再到如今的紅顏禍水,她似乎一直都是街頭巷尾的談資。自古以來,男人們總喜歡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女人身上,所謂的紅顏禍水,對於真正的皇權鬥爭又能起得了幾分作用?沒有她,傅籌一樣會復仇奪權,沒有她,宗政無憂同樣會部署反擊,沒有她,啟雲國也會有別的理由興起戰事。而她,不過是這場權利鬥爭之中的犧牲品,真正在乎她的,也就那一人而已。

    漫夭輕輕撩開窗口的簾幔,看了眼茶攤正在議論她的幾個人,只見那幾人雖長相平凡,作平常百姓裝扮,但他們眼角眉梢卻有著掩飾不住的煞氣,不似一般的江湖人,更不像是平民百姓。她微微挑眉,還不待細細思索,前方忽有一名婦人扒開堵在前路的人群瘋了般朝著馬車的方向衝了過來,那名夫人衣衫破舊,頭髮凌亂散落,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似是落魄的瘋婦,她手中抱著一個包裹像是抱孩子的姿勢。她一邊跑著一邊驚慌大叫:「救命啊!別殺我的孩子,我兒子是無辜的,誰救救我的孩子啊……」,

    瘋婦身後跟著一個四十來歲作民婦裝扮的女人,焦急地喊她:「夫人,夫人,你別再跑了,快停下吧!」

    那瘋婦哪裡肯聽,只是拚命跑著,她奔到馬車跟前,忽然被什麼絆了一下,身子不穩,整個人朝著馬車撞了過去,她「啊「的一聲大叫,頭便撞在了馬車的車轅,發出砰的一聲,馬車都跟著震了一下,漫夭皺眉,後面那個婦人連忙追了上來,緊張叫道:「夫人,你怎麼樣了?你沒事吧?」

    那瘋婦額頭被撞破,鮮血直流,眼看著人就要昏過去,嘴裡還喃喃念道:「別殺我兒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瘋婦終於撐不住昏過去了,但她手中的包袱卻仍然被她抱得緊緊的,彷彿那真是她的孩子一般,死也不肯鬆手。

    人群中又追過來一個中年男人,見此情景,皺了皺眉,那中年女人道:「你來得正好,快帶她回去,請個大夫來瞧瞧,這次撞得嚴重,別出什麼事才好。」

    那中年男人一臉不耐道:「一個瘋子,你那麼緊張幹什麼?家裡窮得揭不開鍋了,還請什麼大夫,白養了她十幾年已經仁至義盡。」

    中年女人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當初表姐臨死前把她交給我們的時候,不是說了嗎,只要好好照顧她,總有一天有你的好日子。」

    「老子都等了十幾年了,也沒見到有好日子來找我們,這種話也就你這蠢女人才信!反正我不管她了,要管你自己想辦法,你要是敢再讓她進家門,我把她扔城外破廟裡去。」男人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女人很無奈地看著瘋婦,唉聲歎氣。「這可咋辦是好呀?」她說著抬頭看見撩起簾幔的漫夭,愣了一愣,道:「這仙,貴人,您能不能行行好,救救這位夫人,她挺可憐的,年輕的時候被丈夫拋棄失去了孩子,又被毀了客,唉!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人?」

    漫夭目光微閃,低眸去看被中年女人扶起來的瘋婦,只見被擦開頭髮後的半邊臉有一個很大的傷疤,似是燒傷的痕跡,而另外半邊臉卻是膚如白雪美得驚人,而她雖身著粗布,卻不掩骨子裡散發的貴氣。漫夭眸光一轉,對蕭煞使了個眼色,蕭煞拿出一錠金遞給那中年女人。

    那女人連忙接著,笑道:「謝謝貴人,您真是好人哪!我替這位夫人給您磕頭了!」說著就要跪下,漫夭冷冷擺手道:「不必,我只是趕時間,不希望有人擋住我的路。蕭煞,繞道走!」她面無表情地吩咐,放下簾幔。好人?這樣的名頭,她從來不稀罕。

    來到九皇子府,門口的侍衛攔住她的去路。「大將軍有吩咐,九皇子乃叛賊一伏,沒有將軍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見。」

    項影上前道:「你看清楚了,這可是大將軍大人!未來的皇后,你也敢攔?」

    那侍衛微微一愣,漫夭冷聲道:「不想死就讓開,本夫人今日已經開了殺戒,不在乎多殺幾個!」她眼如利刃,氣勢渾然。

    守在門口的另外幾名侍衛只覺一陣冷風刮過,身子抖了一抖,不自覺就讓開了道。那不是別人,是將軍夫人!

    府內水園,九皇子雙手墊在腦後,靠躺在園中的亭廊,百無聊賴地晃著腿,兩眼瞪著天,直翻白眼。

    一名下人急匆匆地走過來,稟報道:「殿下,有人來看您了!」

    九皇子倏地一下坐起來,問道:「誰呀?」

    「容樂長公主,大將軍夫人。」

    九皇子先是目光一亮,繼而似是想起了什麼,雙眼一瞪,那眼神氣怒憤恨,賭氣道:「她來幹什麼?我不想見她,你叫她走!」

    「如,「奴才不敢吶!」

    九皇子瞪眼斥道:「貪生怕死的狗奴才!」說罷又躺了下去。

    漫夭走到園子中央,揮手讓那下人退下,隔著曲水石橋,她掃了眼周圍明暗交替密佈的崗哨,叫道:「老九。!」

    九皇子不看她,把臉轉到一邊去,用鼻子哼出一聲,表示不屑。

    漫夭想起他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原來不是玩笑,他真的會因為宗政無憂而恨她。她微微垂了眸子,眼中沒有情緒起伏,淡淡道:「九皇子殿下的日子,過得好悠閒!真叫人羨慕。」

    九皇子氣道:「這還不是你的功勞嗎?我們未來的皇后娘娘,怎麼有心情來看我這個就要去見閻王的逆賊叛臣?我七哥真傻,居然為你這樣的女人連命都不要!」

    漫夭見他話中帶刺,有嘲諷之意,蹙眉轉身道:「看來九皇子殿下不歡迎我,是我自討沒趣了。告辭!」

    九皇子一聽她要走,噌得一下蹦了起來,他氣恨了好幾天,一直沒地方發洩,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出口,才說兩句她就要走人,他不禁氣得。不擇言,大聲叫道:「你就走吧,就算我死了,你也不用再來看我。我以為你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原來你也貪慕虛榮!七哥為了你什麼都不顧,現在都不知道被博籌關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呸呸呸……我這烏鴉嘴!」他氣惱地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又道:「你不想著救他,居然還答應做傅籌的皇后,你還是不是人哪?你這個水性楊……,水性楊花的女人,這幾個字,他終是沒說出來,因為他看到了園中遠遠立著的一身清冷孤絕氣息的女子,他瞪大眼睛,怔住了。

    水園風景如畫,陽光明燦,用苛形怪石累積而成的假山旁邊,溪水如碧,她背身孤立於獨木橋上,紅色的紗衣長擺飄落搭在水面,水中波光粼粼,反射出白色冷光,映出紅衣如血,白髮耀目驚心。

    漫夭清冷的聲音彷彿刺破了陽光的溫度,那涼涼的寒意,就散發在了美麗的水目。她說:「想罵就罵!紅顏禍水也好,水性楊花也罷,只要不是他說的,其他人,我……不在意。」

    九皇子還在怔愣,她卻已經離開。

    衛國將軍府,書房。

    「就這些?沒說別的?!」僖籌聽完下屬的稟報,放下手中的折子,起身離開桌案,踱了幾步。她如此高調的出門,只為去討幾句罵?這可不像容樂的性格!他停了步子,轉頭問道:「他們中途可遇到過什麼人?可有發生特別的事情?」

    那侍衛想了想,道:「中間出現過一個瘋子,還有一男一女,夫人賞了他們一定金手。」

    傅籌手微頓,目光一凝,道:「速去查清楚這三個人是何身份?還有,九皇子府,給本將盯緊了,再有旁人靠近,一律,殺!絕不能讓他和外面通消息。」

    侍衛應道:「是。」

    博籌又道:「玉璽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侍衛道:「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沒有。「

    博籌擰眉,背了手,微微思索,掉頭道:「繼續找。京城就這麼大的地方,秋獵前幾日還用到過玉璽,我就不信,這東西還能長了翅膀飛了不成?」

    侍衛退下後,博籌走到窗前,看外面陽光明媚,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

    入夜,皇宮。

    殘破不堪的森閻宮,暗殿之中最後一星燈火也滅了,殿中一片潦黑。忽然,用木板封釘住的窗子被利器敲開一條縫隙,發出極輕極輕的聲響。殿內被鐵鏈鎖住的男子耳廓輕動,但他仍閉著眼睛,面色不動。只片刻,那窗子整塊木板都被撬下,窗子掀開,一個人影便閃了進來。

    「屬下參見王爺!」來人壓低聲音伏地拜道。

    冷月透射窗紙,殿中便多了一絲幽冷的光亮。宗政無憂緩緩睜開眼睛,那眼中清明無比,冷冽懾人,較平常半點不差。他亦是壓低聲音道:「事情都辦妥了?」

    來人應道:「是的。所有的財物和兵器已經秘密運往江南,樓裡的人馬已經聚集,只等王爺出宮。」

    宗政無憂點頭輕輕「恩」了一聲,問道:「她可好?」

    來人道:「王爺放心,公主很好!今日,公主暗中派人送來消息,說三日後的夜裡,她會拿著衛國大將軍的令牌與我們會合。屬下與公主定在西郊獵場懸崖下的山洞碰面,從那裡有條小道直通江南官道,只要避過了京城防守,有了令牌,這一路順暢,不出半月,便可抵達江南之地。」

    宗政無憂皺眉,「傅籌的令牌豈是那麼容易到手的?不需令牌,本王照樣可以帶她安全離開」

    來人道:「若無令牌,走山路繞道而行,至少需時一月,路上必遭追擊,於王爺傷勢不利」」」這是公主的意思。」

    宗政無憂眉心緊鎖,歎道:「你去罷,安排人做好接應,別出事。」阿漫的性子,他自是瞭解,她堅持的,誰也改變不了。

    「屬下遵命!」

    殿內的窗板重新被封上,殿內又是一片漆黑,宗政無憂望了眼側面牆上的圓孔,俊美無比的面容微動,說不上心裡是何種滋味。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20 PM

第七十七章

    衛國將軍府,清謐園。漫夭手支著下巴,垂眸斜躺在窗前的貴妃椅子上,身後一盞雕花細木骨架琉璃燈,昏黃的燈火透絹紗而出,籠在她身上,她微微垂著頭,白髮披散,於燈光中印下的陰影使得她面上的表情變得朦朧而隱約,看不清神色。項影立在十步遠的距離,只抬頭看了她一眼,便立刻收回目光,低下頭稟報道:「果然不出主子所料,將軍以為我們通過無名巷裡出現的那三個人傳遞消息,已經派人去查了。他一定想不到主子是聲東擊西,蕭可才是真正傳遞消息的人。」

    漫夭唇角微微勾出一個淺到不能再淺的弧度,看不出意味的笑容,有幾分深沉,還有一份神秘。她帶著蕭煞和項影去九皇子府,博籌的目光定然會放在他們三人及九皇子的身上,他們這一路上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傅籌的眼線,而蕭可這樣單純又沒有心機和武功的女孩最不容易讓人提防。蕭可沒有武功,但是她有迷香,那是一種可以讓人醒來後忘記之前發生過何事的迷香。無隱樓雖然隱秘,但她有無隱樓的肩子,要找到人也不是很難。

    「今日無名巷裡的那些人,恐怕都不簡單。」她輕輕抬起被利鉤刺傷的那隻手,手上纏繞著一層又一層的紗布,看上去有些浮腫。項影思索道:「那些人確實有些古怪,平常雖然擁擠一點,但也不像今日這般人多驅趕不散。莫非,這些人有什麼陰謀是衝著主子來的?」

    漫夭動了動兩根手指,淡淡道:「不管他們是什麼人,這一次,達到我們想要的目的就行了。將軍近日還有何舉動?」項影道:「聽說自秋獵回來以後,將軍一直在派人秘密尋找一樣東西,但不知究竟是何物?他們將整個皇宮都翻遍了,還找了名義捏查了一些大臣的府邸以及秋獵前幾日與陛下有過接觸的人,似乎至今還沒找到。」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又想起什麼,補了一句:「在將軍之前,太子也曾有過同樣的舉動。」

    「哦?」漫夭黛眉輕輕一動,眸光微抬,太子找過,傅籌也在找,對於即將登上皇位的人,究竟是何物對他們而言如此重要?她凝眉細思,片刻之後,眸光一亮,「玉璽,也許是傳國玉璽!」項影一怔,有種撥雲見霧之感,笑道:「主子說的極是,很有可能是傳國玉璽!可是,陛下人在宮裡,玉璽不在皇宮還會在何處?」

    漫夭坐起身,猛地想起陳公公給她的那個看似普通卻沉甸甸的匣子以及臨天皇的那句話:「朕,會賜你兩樣東西,…這兩樣東西在你還是將軍夫人的時候,絕對不能打開,否則,你會成為臨天國的干古罪人。」難道……她心中一驚,假如是,那另一樣東西又是什麼?她倏地一下站起身,「走,去茶園。」項影愣了一愣,二話不說就跟著她走到了門口,漫夭突然頓住腳步,眼光一掃周圍,面色平靜,抬手制止道:「慢,今日還不是時候。你先下去歇著吧,我去林中練會兒劍。」項影不贊同道:「主子,您的手有傷……」

    「不礙事,我有分寸。你去罷。」她說罷轉身拿了劍徑直往竹林而去。

    一連三日,再沒有別的動作。

    第三日晚上,月色極好,傅籌終於處理完堆積的公務,獨自在寢閣內徘徊,腦子一空下來,便都是那人的身影。他一手扶額,目光落在淺灰色的地磚,卻無焦距。

    他轉頭對門口叫道:「來人,去傳清謐園守衛前來見本將。」

    門外侍衛連忙應了,不到一刻鐘,清謐園守衛到了門外,還未求見,伴籌已先道了一聲「進來」。

    那侍衛進屋行禮,傅籌背著身子站在窗前,問道:「夫人手上的傷可好些了?」

    侍衛低頭,恭敬地回道:「回將軍的話,屬下聽蕭姑娘說,夫人手上的傷似乎比三日前更嚴重了。將軍這三日公務繁忙,屬下不敢前來打攪。」

    傅籌目光一變,倏然回頭,皺眉沉聲道:「怎麼回事?蕭可的醫術不是很好嗎?怎會更嚴重?」

    侍衛連忙道:「夫人每晚練劍,傷口惡化,手指已經見骨了。聽說不能再練劍,夫人心情不好,今晚叫項侍衛打來一壺酒,屏退了所有人,此刻一個人在竹林裡飲酒。」

    傅籌微微一震,心口便無可抑制的痛了起來,都見骨了,已經那麼嚴重了嗎?她竟然這般糟踐自己的身子!她從來都是一個冷靜自持的女子,竟也會因為心情不好而飲酒?他這一輩子,最後悔的就是那次醉酒,若無醉酒,便不會碰痕香,不碰痕香,也不會有讓他悔恨終生的紅帳一幕。那個女人跟隨他多年,瞭解他太多,明知他被門主逼迫處境艱難,還如此設計於他,引他用李代桃僵的計或,毀了他和容樂,他一定要抓住她,將她碎屍萬段!

    他捏了捏拳,大步跨出,直往清謐園而去。

    夜色寧靜安詳,清謐園,秋風蕭瑟,吹動竹影搖曳,於碧色環繞之中,女子一人獨坐,長髮飛散,衣袂輕揚,她左手執壺,姿態優雅如仙,自斟自飲,已有幾分醉態。空氣中,竹子淡淡的清香氣混合著濃烈的酒香,配上那銀色月光籠罩下如詩如畫的清景佳人,讓人如癡如醉。

    傅籌遠遠站在竹林外頭,竟不捨得打擾這份寧靜美好。他目光癡然相望,含著無數的想念和愛戀。幾日不見,竟如同隔了幾世那麼久。

    漫夭又劌了一杯酒,仰頭灌下,喉嚨一陣燒灼,她抬頭望著空中皓月,想起李白的那首月下獨酌。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

    這裡無花,卻有竹。那個令後世敬仰的偉大詩人,他在飲酒作詩時心情是怎樣的孤寂和淒涼?她放下酒杯,拿起一旁的玄魄,便飛身而起,不是練劍,而是舞盡風情。

    柔軟飄逸的身姿飛舞在青竹林中,如水銀流瀉般的光芒在朦朧的月光之下戎出一道道優美至極的弧。她在那劍光之中偶然回眸,那清冷明澈的眸子漾著酒後微醺的神態,飛揚而起映在眼中的雪白髮絲流轉著聖潔的妖冶,散發著神秘的吸引。

    傅籌見她握劍,本想去阻止,卻挪不動腳步,彷彿被釘在了地上。這樣的她,他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凌厲的劍氣忽於空中橫掃,震了竹葉紛紛而落,飄零在她的週身,彷彿在書畫女子內心的蒼涼,又似是下了一場清葉竹雨,欲洗滌世間的一切哀傷。

    她的劍舞且柔且剛,將一個女子最美的姿態在這樣寧靜美好的夜晚展現得淋漓盡致,而那柔和清美的月光也不過是她的陪襯。

    輕盈的腳步逐漸移至放置酒壺的低矮桌案,她一個彎身後仰,用一指勾起酒壺拋於空中,美酒沿壺傾注而下,如一道清泉凜冽,她紅唇微張,醉態竟撩人心魂。

    林外的男子彷彿被那一個神態猛地擊中,身軀僵硬。而女子在此時,手中的劍忽然脫手掉在地上,她一手捧著另一隻手,眉頭皺了,身子一歪,便傾倒在地。

    傅籌一驚,慌忙疾掠過去,緊張地叫了一聲:「容樂。」

    他扶起她的身子,見她右手厚厚的紗布已經被鮮血浸染,又是氣怒又是心疼,一把將她抱起就朝寢閭去了。

    漫夭垂著眼,濃密的眼睫印下的陰影掩蓋了眸中的神色,她很安靜地靠在他懷裡,一動不動。

    傅籌將她放到床上,轉身叫人打水來替她清理傷口,卻被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博籌詫異回頭,竟見她眸子裡微微漾著水光,神態半醉半醒,嘴角含著淒楚無比的笑容,讓人一看便會心疼入骨。

    「容樂……,六他覺得他的心彷彿不是自己的,不,他的心早已經不是自已的了。

    「為什麼?」她拽著他,仰著臉龐,用醉意朦朧的眼神望著他,聲音淒涼哀傷,「為什麼你要那樣對我?」

    他心中一顫,就好像被一隻柔軟的手一點一點攢緊了他的心,那種痛從心底裡一直漫到心尖。他張了張。」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知道自已錯了!可是他回不了頭。

    她望著他的眼睛,幽涼的語氣彷彿一陣寒風刮在人的身體裡,她說:」你知不知道,要我選擇去相信一個一直在利用傷害我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氣?你又知不知道,我差一點……,差一點就愛上了你!」她搖晃著他的手臂,那聲音忽然就淒厲了,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切害在他的心裡。

    傅籌胸腔猛震,震在那裡不能動彈。體內的血液似乎在那一瞬間凝固,整個人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不敢置信地望著面前的女子,她說:她差一點就愛上了他!

    他緩緩地緩緩地蹲下身子,目光一刻也沒離開她盈滿醉意的眼睛,他的手慢慢撫上她的臉龐,顫抖著雙唇,問道:「容樂,你,……說什麼?」

    她淒楚的笑容愈發的擴張,輕輕搖頭,自嘲笑道:「說什麼都沒用了!是你背叛了諾言,親手用最殘忍的方式把我推給了別人,你用你的行枷……給了我一個比死亡更殘酷的教訓!恨,這個字,我從來沒說過,可是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她字字於他如利刃錐心,而她眼中恨意深濃,他身心俱顫,他知道她恨他,從看到她滿頭白髮的那一刻起,到他折磨宗政無憂她手握利鉤的時候,他一直都很清楚,她恨他!但他從來沒想過,她會親。說出來,說的這樣直白。原來知道和親耳聽見是兩回事,只是知道還可以自欺欺人,親耳聽到卻再也騙不了自己。

    傅籌趺坐在地上,眼神空茫絕望,悔恨重擊在心,痛不堪忍。他望著她,慘笑低喃:「是,說什麼,……都晚了!「原來他曾經離幸福只有一步之遙,是他自己親手給毀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他控制不住的想,如果沒有實施那個計劃!」她終將愛上他,那會是怎麼樣的一種幸福啊?那是坐擁天下,大仇得報都無法企及其萬一的快樂!想像越是美好,現實便愈發顯得殘酷而令人感到絕望。

    他突然抬手抓住她的肩膀,目光中含著強烈的祈求,彷彿不顧一切,說道:「容樂,只要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立刻放了宗政無憂,我甚至可以把皇位還給他,我什麼都不要了……,容樂,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會利用你,不會傷害你,我只想好好愛你,只想好好和你過日子。容樂……,好不好?」這一次,不是威脅,不是利益交換,而是祈求,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期盼,那樣隆重而悲哀的期盼。

    漫夭睜著醉意朦朧的雙眼,似乎意識不是很清晰,她蹙眉,忽然道:「宗政無憂……無憂,他被你關起來了,我想見他!可以嗎?」

    傅籌身軀一震,眸光遽痛,他說的這一段話,她什麼都沒聽進去。他的期盼她聽不見,他的祈求她也聽不見,他對幸福的渴望她聽不見,她聽見的,只有宗政無憂這四個字!

    他撐著身子起來,看著她,她的臉龐因為醉酒而浮出淡淡的紅暈,她的目光空空蕩蕩,明明落在他身上,可她的眼中卻沒有他。他忽然決絕笑道:「在你的心裡,我還是遠遠不如他!為什麼你對他念念不忘?你們之間也不過是十幾日的情感,如果征服一個女人真的要從身體開始,那我也不妨試上一試。反正也沒有旁的希望。」

    他的眼神變得冷酷,再也沒了從前的溫和,她直覺地縮了縮身子,皺著眉,一臉茫然。

    「容樂,你別怪我!」他已經後悔了,第一次就不該放過她,從成親之後,他就應該與她履行夫妻之實,也許就不會有今日之事。

    他心念一定,雙手扣住她的肩膀,不讓她有躲閃的機會,低頭便欲吻上她泛著水澤的嫣紅雙唇。她驚得掙扎,他便將她的手扣在頭頂,在他就要吻上她的時候,突然感覺身後有勁風襲來,他皺眉,眼光一利,放開她,急速轉身,但就在此時,一枚冰藍色極為細小的銀針飛快的刺破他的肌膚,準確地扎入穴道,令他動作凝滯,立時動彈不得。

    他頓時心冷如冰,原來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用來降低他的戒心,等待這必中的一擊。他悲哀的笑著,艱難扭頭,那個醉意醺然的女子就站在他的身後,此刻眼光清明無比,哪裡還有半分醉意。

    漫夭冷冷地望著他,對他眼中的悲痛表情只當不見,她對蕭煞使了個眼色,蕭煞點頭便去取他貼身的令牌,然後照著漫夭的吩咐將博籌挪到床上,蓋好被子。

    漫夭出門之前回頭望了一眼,那一眼神色極為複雜,似看盡了他們兩人過往的一切糾纏,從他們第一次見面到後來的夜夜共枕相擁而眠,誰能說那中間沒有一絲情感?她扭過頭去,看向夜空的目光堅定異常,語氣冷漠淡然,道:「傅籌,念在你確實對我有幾分情意,這一次,我不傷你的性命。但以後再見面,你我必定是仇人,我再不會手下留情!我這一生,從此往後,只為一人而活。這…還得感謝你的賜予,讓我看清楚了,在這世上,究竟仙……才是真心待我的那個人!」

    傅籌眸光寸寸被剝裂,他望著她決然離去的背影,濃濃的悲哀和絕望充斥著他的整顆心,他的世界就如同外頭被烏雲蔽月的黑夜,如墨一般,濃的化也化不開。

    漫夭四人出了將軍府,往西走了一段距離,濃濃的夜色之中,一個黑衣男子突然現身,對她行禮道:「公主!」

    漫夭點頭道:「冷炎,令牌給你,你們先走,我去取點東西,隨後就到。

    項影忙道:「屬下跟主子一起去。」

    漫夭搖手,「不必,人多扎眼,我自己就行。」說罷翻身上馬,直奔攏月茶園。

    夜色清冷,她來到茶園屋頂,開啟用來投射月光的圓孔,縱身躍了下去,身姿極為靈巧,沒發出一點聲音。這一趟來,事關重大,她不敢驚動任何人。

    園中黑漆漆的,沒有半點光亮,她待視線漸漸清晰,才拐到屏風後一個不可人注意的角落,開啟機關,一棵用來裝飾的樹木立刻往一邊挪去,她蹲下身子打開兩層之底的暗格,取出那個匣子,然後將一切恢復原貌,這才站起身。

    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個匣子,正待轉身,忽然,身後的方向一陣陰風吹來,一道被撕裂的不辨男女的嗓音,帶著陰森可怖的笑意透過屏風冷冷地傳了過來,驚得人渾身一顫,立時起了一層寒慄。

    「原來公主把東西藏在了這裡,害本門主好找!」



第七十八章  離開京城

     漫夭平定心神,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匣子,緩緩走到屏風前,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他從頭到腳被黑布罩住,只露出一雙眼,而那雙眼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清楚地看到那眼中閃爍的陰狠毒辣的其計。那人目光盯著她手中之物,有著勢在必得的決心口

    漫夭面無表情,異常平靜道:「閣下便是天仇門門主?」沒想到在傅籌的通緝下,此人還能自由行走在京城之中,這個人無論是武功還是其他,都不容小覷。自從宣德殿那件事情過後,傅籌剿滅天仇門,有關於天仇門的事情,以及這個計戎的大概,她也都知道了。所以面對眼前這個一直處於幕後的罪魁禍首,她心裡說有多恨就有多恨,但此刻,不是報仇的時候。也不知此人究竟是何背景?他要傳國玉璽有何用?難道僅僅是為了阻止宗政無憂拿到手?他處心積慮布下的局,真的是為了傅籌嗎?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她,說道:「不錯!你這丫頭不但有點眼力,還有點定力,是個可造之材,不過…可惜了!」

    他把自己當成是造世主了?漫夭冷冷一笑,道:「門主跟蹤我到這裡,是想要我手中的東西,還是…我的命?」

    那人陰森笑道:「東西,自然是要!人,也要!」

    漫夭嘲諷道:「看來我對門主還有利用價值,這麼說,我的性命,暫時沒有危險?」

    那人哈哈笑道:「那兩個小子對你可寶貝的緊,你的用處還很大。只要你把東西送過來,乖乖跟本門主走,本門主自然會留你性命,不讓你多吃苦頭。但如果你不肯聽話,那本門主就不敢保證你還能不能活著見到他們。」

    漫夭皺眉,道:「你對付的不只是宗政無憂,還有傅籌!傅籌不是你們天仇門的門主嗎?你費盡心力培養他,不是為了幫他報仇,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那人止了笑,沉聲道:「我的目的,你不用知道,你該知道的是,你的小命,現在捏在本門主的手裡。快把東西拿過來!」那人朝她伸出手,手卻被掩在黑布之下。

    漫夭皺眉,與這人說了幾句話,她仍分瓣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他身形中等偏瘦,個字不算很高卻也不矮,聲音撕裂的尖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

    這個人將自己弄得這般神秘,到底是何緣故?她微微凝思,問道:「你知道我手中拿的是何物?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人笑道:「你不知道?那你為何要選在這深更半夜不聲不響地自己一個人來取?生怕走漏了風聲。陛下的心思可是越來越深了,竟然想到把東西交給你保管,也對,只有你,傅籌才不會查,更不會嚴刑逼供。不過,我倒是非常哥怪,以你的身份,他為何會信你?」

    漫夭自己心裡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臨天皇會信任她,將如此重要的東西交到她手裡?

    那人見她站著不動,已有不耐道:「本門主耐心有限,快把東西拿來!

    漫夭眼中冷光一閃,笑道:「如果我……不呢?」

    那人冷笑道:「你,不是本門主的對手!還是識相點好。」

    漫夭看了眼自己受傷的手,淺淺笑道:「可你別忘了,這是我的地方!」地方二字還未出口,她疾速反手往後,一手按上身後屏風上一個凸出的按扭,那雕有百鳥朝凰圄案裡的鳳凰突然張。」幾枚黑色的彈丸朝著黑衣人方向疾射而出,黑衣人沒料到有些一著,微微一愣,迅速閃身避過,那幾枚彈丸擊在他身後粗大的柱子上,轟得一聲炸開,一陣濃黑嗆人的煙霧瞬間瀰漫開來,籠住了黑衣人的視線。就在這空當,漫夭已經掠身飛奔而去,她並不擅長機關,這彈丸的威力也並非很強,當日不過是為了防止他日生變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對付一般的人也許可以,時付天仇門門主,也不過是用來爭取一點點時間罷了。所以,她要趁濃霧未散盡快離開此地,與其他人會合。雖有武功在身,但沒有把握的仗,她不會去逞強,尤其是此刻,保護好手中的東西最重要。

    這個匣子關係到無憂是否名正言順!傅籌如今掌控了形式,玉璽對他雖然重要,但也不是缺之不可,反之,宗政無憂謀逆之名在外,這傳國玉璽對他回江南至關重要!她急速飛身躍上屋頂,身後還處在迷霧中的黑衣人卻是不慌不忙,哼笑了一聲:「你逃不掉的!」

    漫夭從屋頂來到後園,縱身一躍,落在馬背,雙腿一夾,馬鞭急抽,」駕「的一聲,那馬便朝著西郊方向狂奔而去。

    四周靜謐,偏僻的小道上只有馬蹄聲印在夜裡的激盪迴響,道路兩旁的密林技葉搖晃,她分明感覺到一股濃烈的殺氣沖天而起,直往她頭頂蓋了過來。她面色一凝,將匣子放進左衣袖,緊緊抓住韁繩,受傷的那隻手緊握住劍柄,隨時做好出擊的準備。

    天際烏雲濃郁,月光躲在雲層,似是不願瞧見人間這即將面臨的慘烈。地面狂風肆虐,刮起落葉飛捲於空,拂過她面頰,竟留下一道淺色的紅痕。連落葉都可傷人,可見殺氣之重。

    漫夭凝神縱馬狂奔,周圍有數道凌厲的劍氣破空而來,她耳廓一動,閉上眼睛,黑暗中,聽覺更加靈敏。當那劍氣從四面八方直指她週身大穴,她檸眉一拍馬背,整個人凌空飛起,再借勢附身,手中的劍往下橫掃一周,劍氣凜冽決然,帶起數道血箭沖天,只聽悶哼之聲驟起,有利器噹啷落地。她眉頭都不皺一下,飛身往前重落於依舊奔跑的馬背。猛抽一鞭,那馬更是疾速狂斧。

    十丈一波,就這麼持續了百丈有餘,她手中刻柄已被染得通紅,面上卻是蒼白的嚇人,指骨痛到麻木,她仍然緊握住半點也不肯鬆手。

    當前方拐彎處一大片空地變得黑壓壓一片時,她急急勒緊韁繩,掉頭去看,身後亦是如此。她被包圍了!前無去路,後無退路。

    「本門主說過,你逃不掉的!」那把撕裂的嗓音再度傳來,她幾乎預見了自己就要落於他人之手,成為制衡宗政無憂的棋子。她不要!如果真的逃不出去,她寧願死了,也不要再做棋子!就在她決定以死相拼,看是否能衝出重圍時,一側的密林之中,傳來一道堆渾的聲音:「天仇門做事好生無恥,這麼多的人圍殺一個女子,說出去,也不怕有損門主的威名!「隨著此人的開口,密林兩側忽然躍下十數人,落在漫夭的周困,將她護在中央。

    漫夭微微一愣,抬頭,見一稞參天大村之頂立著一名玄衣男子,那名男子面容本是清秀乾淨,但額頭至鼻樑一道長長的褐色疤痕將他面目變得猙獰,讓人一眼看上去,便多了幾分煞氣。

    天仇門門主笑道:「本門主當是誰呢?原來是當年仗劍天涯但求一敗的『無相子」想不到你竟然做了無隱樓的樓主,甘願臣服於宗政無憂!」

    無相子,此人亦正亦邪,曾仗著身懷絕學,在江湖中無有對手,便。出狂言,仗劍天涯但求一敗,轟動整個武林,許多武林高手不滿於他的狂傲目中無人,前去挑戰,結果非死即傷,從此他的名頭更為響亮,但是四年前,不知何故,此人突然於江湖銷聲匿跡。

    玄衣人縱身躍下,輕鬆落地,連衣搖都不曾驚起分毫,他輕笑道:「臣服於誰,是本座之事,但有一點,本座絕不會臣服於你這種男不男女不女的閹人!」

    天仇門門主雙目遽睜,眼中凶光畢現,他冷哼一聲,「逞。舌之快非能人所為,無相子,你以為就憑你這幾個人,就妄想阻撓本門主的好事?」

    漫夭一怔,此人竟是太監!一個太監為何不在皇宮,而是做了天仇門的門主?

    玄衣人挑眉,從袖中掏出一把肩子慢慢展開,扇了兩下,從容笑道:」阻不阻得了,試過才知道!」

    他說罷扇子驀地一合,與天仇門門主幾乎是同時出手,那股凌厲的殺氣頓時鋪天蓋地,席捲了整個天地,令風雲為之變色,人們呼吸凝滯。

    烏雲攏聚不散,狂風獵獵,空氣中壓抑的氣息讓人不自覺捉了心,緊張得喘不過來氣。

    漫夭騎在馬上,看不清那空中激烈交斗的兩人的身影。而四周天仇門的人身影齊動,揮劍朝她急刺而來,她身邊十數名玄衣人面色凝重,舉劍迎敵,那創光揮舞,凝成一道堅不可椎的護牆,將她緊緊護在中央,寸步不離。

    天仇門人數眾多,個個都是難得一見的高手。這一交戰,自是慘烈非常。

    戰鬥持續了近小半個時辰,天仇門門主與無隱樓樓主依然纏鬥激烈,未分出勝負。而地面已是屍體橫積,鮮血蔓延。

    天仇門人死傷眾多,無隱樓的十數人個個都受了傷,或輕或重,卻無一側下。他們執著地揮動手中的劍,一刻都不能停口

    漫夭心中震撼,她想出手幫忙都插不上手。天仇門人數是他們的好幾倍,照這樣下去,恐怕再強也撐不了多久!她不想停在原地等著別人的保護,這樣只會讓她覺得自己很無用。看著他們一個個浴血奮戰,身中數劍卻為了保護她而屹立不倒,她心生敬佩之心口儘管他們只是奉命行事,非是為護她而護她。

    漫夭再次握緊劍柄,她不理會再用劍她這隻手是不是會廢了。正待飛身往前,但就在此時,前方突然有陣陣馬蹄聲傳來,聲音急促而激烈。

    她抬頭,看到馬蹄帶起飛揚的塵土囂囂,並驅在最前面的七匹快馬,馬背上七名男子帶著半邊喋血紅魔面具,手持長劍,策馬狂奔而來。

    猛烈的狂風逆向席捲,帶來了狂烈的蕭殺之氣,她看到那七名男子如地獄閻羅般目光冷酷嗜血,執劍橫掃間,就如同當日屠殺野狼般的動作。他們輕易地殺出一條道,通向她這裡,然後手起劍落,迅速解決掉包圍在她週身的敵人,她甚至沒看清楚他們究竟抬了幾次手。她看見的,只是連吭都沒來得及吭出一聲就倒在地上還流躺著熱血暴突著眼珠的屍體。他們身下的馬踐踏在那些屍體上,她聽到骨裂之聲,看到那些屍體被踩成了肉泥。

    空氣中濃烈的血腥氣令人聞之作嘔,天仇門的人被這突然到來的修羅七煞的氣勢給震住,反應變得有些遲鈍。天仇門門主掃了眼前方隨之而來的大批人馬,目光一閃,心中暗叫不妙,連忙擋了對方幾招,身形迅速往後撤去,叫了一聲:「撤!「

    天仇門人如同得釋般的立刻隨之往後撤,那動作快極了,幾個縱躍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修羅七煞分散在她周圍,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彷彿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無隱樓樓主的任務已經完成,他也不命人去追,只整了整儀容,走到漫夭跟前,做了個請的手勢,面色淡淡,語聲中卻有著恭敬,道:「請公主上車!」

    前方大隊人馬往兩旁分列,讓出一條道,那條道的盡頭是一輛豪華氣派的馬車。她微微疑惑,但也沒問什麼,跳下馬,隨著無相子往馬車行去。

    這一刻,她說不出來自己究竟是何種心情!

    走到馬車跟前,立刻有人蹲下身子彎腰給她當腳踏,她略略猶豫,還是不習慣,便跨過了那人直接踏上了車板,另一邊的人連忙替她掀開車簾,她彎著身子進去,那馬車很寬敞,她一抬頭,目光便撞進了一雙深邃的眼眸。

    她怔了一怔,皺眉直覺說道:「你怎麼也來了?」他這樣重傷的身體怎麼能用這樣激烈的速度奔跑?他不要命了?

    宗政無憂側身靠著軟墊子,望著她沒說話,他身上的傷口處理過,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面容仍是蒼白,眼中的情緒極為複雜。

    漫夭縱有萬般滋味在心,面上卻是極為平靜。她緩緩走到他身邊坐下,低著頭也沒開口。

    宗政無憂垂下眸子,拉過她的右手看了一眼,那眼光便似著了火。

    漫夭愣了一愣,也看了眼自己的手,此刻手上被血染得鮮紅的紗布被宗政無憂迅速刻裂下來,那血肉模糊下的白骨森森,極為恐怖,她猛地抽了一口涼氣,這才覺得一股鑽心之疼直襲心扉,讓她差點痛暈過去。

    宗政無憂見她一張臉緊緊皺著,那盛怒的眸子裡點點心疼漸漸溢了出來,他抿著蒼白的唇,皺著眉頭,低頭不發一語。儘管此地不宜久留,但他的動作仍然輕柔而緩慢,盡量減少為她上藥所帶來的痛楚。他細細為她清理傷。」上藥包紮,一點也沒有因為他們的處境而有半點馬虎。

    他這一輩子,估計都沒有什麼事做得如此認真過。

    大概是有人在意的緣故,漫夭便覺得那痛更是劇烈,她緊緊咬著唇,沒敢發出聲音,但眼中卻不自覺地浮了點點淚光六她知道他生氣了!氣她不愛惜自己,氣她自作主張,陷自己於危境。可是令牌和這匣子時他都很重要!

    宗政無憂幫她處理妥當,這才對外面吩咐道:「啟程。」

    「是。」外面的人應了一聲,大隊人馬往西面方向起行。考慮到宗政無憂的傷勢,馬車行走的速度不是特別快。

    馬車內的氣氛有些奇怪,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兩個人終於明白了對方的心意,擺脫了身份的束縛,可以毫無顧忌的在一起,心中明明有許多話,到此刻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漫夭低著頭,微微抬了眼角看身邊的男人,正好望見了時方急忙收回的視線,以及那彆扭的視線中隱藏不了的濃烈的情感。她愈發低了頭,微微揚唇,似乎聞見了幸福的味道。她的人生走到現在,雖然一直有著令人艷羨的高貴身份,但她從來沒有得到過真正的幸福,曾受過的傷害以及異世帶給她的陌生感,還有她那敏感的身份和周圍充斥的太多的陰謀詭計,都令她不得不活得小心翼翼。而在這之前,她以為她的人生就那樣了,想不到,峰迴路轉,儘管心中背負了許多的怨恨,儘管此刻他們前路渺茫境況堪憂,但她卻是前所未有的心安。

    從此以後,她不再是一個人了,她的生命裡,多了一個叫做宗政無憂的男人!而他的生命裡,那個叫做漫夭的女子,早已經進駐。

    馬車穩步前行,宗政無憂忽然皺眉,聲音似有不快,時外叫道:「速度快些!」騎馬並行在馬車一側的無相子微愣,擔憂道:「這……王爺,您的傷……」

    漫夭擰眉,抬頭瞪宗政無憂一眼,這個男人又在犯彆扭了!她橫娣著他,嗔道:「你不想活了?」說著探頭對外叫道:「別理他,就這麼走。」

    馬車外的無相子輕輕笑了,還真聽了她的話,應了聲:「是。」自從這位公主讓人拿著王爺的扇子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個女子遲早會成為他的另一個主子。

    宗政無憂斜目望她,她這麼快便開始命令他的人了,而且,他的人竟然也聽!

    漫夭斜目,直直地望了回去,半點都不認輸,兩個人就這麼相互瞪著,誰也不開口。

    馬車轉了一個彎,忽然顛了一下,漫夭不防,身子就往他那邊傾了過去。她蹙眉,真的感覺好疲憊,很想就這麼靠著他算了,可想了想,他身上有著那麼重的傷,這樣會不會撞到他?她欲坐正身子,哪知身子還未動,宗政無憂似是意識到她的企圄,一雙結實的手臂已經環了過來,將她緊緊箍在懷裡,一動也不能動。她皺眉,這個男人受了傷還這麼大的力氣!

    他的氣息有些紊亂,似是氣惱,又似是心情激盪。

    一年多了,幾百個日夜的煎熬,終於盼到了這一天,他們真的再次走到了一起。他低頭,唇抵著她如雪的髮絲,心痛難言。那些為他們帶來屈辱和痛苦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漫夭靠著他寬闊的胸膛,聽著他不平穩的心跳,她輕輕閉上眼睛,輕輕喚了一聲:「無憂。」所有的心情,所有的情意,所有的過往,都在這一聲輕喚。有許多話,她不說,她相信他明白。有許多話,他不說,她心裡也明白。

    宗政無憂歎息一聲,堵在心口所有的氣惱和鬱悶就這樣被她一聲輕喚擊潰,消失得一乾二淨。他緊了緊手臂,抱她在懷裡,心中是從未有過的充實和滿足。

    「阿漫,往後的路,我們一起走。」

    「好,一起走。」

    萬和大陸蒼顯一七五年,十月,衛國大將軍傅籌以傅皇后金印為憑,恢復了臨天國皇室嫡長子身份,改名為宗政無籌,認祖歸宗,並在同月得到當年葬身大火的傅皇后還在世的消息,原來當年森閻宮失火傅皇后被一名宮女救出了宮,傅皇后因被橫樑擊中面部,受了驚嚇瘋癲多年,在母子相聚後,得御醫診治,意識逐漸清醒。同年十一月,臨天國第五代皇帝因病重退位,宗政無籌登基成為臨天國第六任皇帝,奉第五代皇帝為太上皇,傅皇后為太后。其妻容樂長公主失蹤,後宮無一擯妃。

    與此同時,離王宗政無憂退守江南,宣稱原衛國大將軍毒害第五任皇帝且偽造詔書謀權篡位,離王當眾立誓定要為天下討一個公道,並拿出傳國玉,璽及傳位詔書自立為帝,稱號南帝。僅封一女為妃,此女絕色傾城,卻是紅顏白髮,傳言疑似失蹤的容樂長公主,也就是南帝心中最愛的女子,但令人不解的是,南帝未並封此女為後,而是只封為皇妃。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22 PM

第七十九章

    水鄉江南,四季風景如畫,如今卻也染了烽煙戰火,局勢緊張。

    宗政無憂持玉璽及詔書於江南封地自立為帝,人稱「南帝」。宗政無籌亦有詔書在手,於京城登基為皇,世人稱之為,『北皇「。至此,臨天國一分為二。

    強國分裂,臨天國與啟雲國聯姻失敗,已是勢同水火。先前臣服於臨天國後又出逃的北夷國太子趁機集結十數萬大軍反亂,重新奪回政權,並欲攻佔臨天國以一雪前恥,臨天國北皇一怒之下親自出征平亂,誓要掃平反亂大軍。周困邊關小國開始蠢蠢欲動,各自招兵買馬。萬和大陸至此紛亂四起,群雄逐鹿。塵風國因戰馬聞名,成為炙手可熱為眾國拉攏的對嘉此時,塵風國王子寧千易已繼承王位,是為滄中王。

    江南的冬天雖不比北方寒冷冰凍三尺,卻有一種潮濕的陰冷之感。這個皇宮是由原先的王府改造而成,不及京城皇宮恢宏壯觀,但勝在古樸大氣。

    漫香殿,檀香木製成的躺椅上,漫夭偎著被子靠著牆,低頭看手上的書簡,而她身旁的桌案之上,那些關於行軍佈陣,關於戰事謀略,關於帝王統治之道的書簡,堆了滿滿一桌,這些都是宗政無憂看過的東西。古代文化博大精深,她曾經有無數個證書,會六國的語言,在這裡無用武之地。雖然她學的同是管理,但此非彼,形勢不同,人們的思想根深蒂固。為了能更好的幫助到宗政無憂,也為了能站在他身邊與他攜手共進,這些知識,她一樣也不能少。還得融合現代的知識,古代的形勢,提出最合適的建議。在此期間,她馬上功夫飛漲,劍術也沒落下,有很大程度的精進,內功得宗政無憂的相助,已進至第八層,第九層指日可待。

    「下雪了!!」門外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她聞聲抬頭,門外果真飄起了雪,那潔白的雪花於空中飛飛揚揚,落在院子裡潔淨的青色地磚上迅速化去,留下點點濕印的痕跡。

    此時,已是她來江南三年之後,而這場雪,是她在江南所見的第一場雪,感覺有些新鮮。

    一年了,這一年來,她和宗政無憂沒有時間去傷春悲秋,也沒空攜手共賞江南美景。新帝初初登基,在損失了幾萬大軍的情況下,要想與帝業穩固的北方對抗,自然是非常艱難的一件事。幸好北夷國的叛亂反攻為他們帶來了休養生息的機會,他們必須好好把握。從宗政無憂登基後,他一改往日的漫不經心,行新政安定民心,賞罰分明,行事果決,讓人既敬又怕。同時四處招兵買馬,並利用無隱樓在武林中的地位於江湖中招攬人才,行唯才是用之道,很快便建立起不輸於北皇的南帝威名。

    「娘娘,娘娘。」一名宮女叫著急急踏了進來。

    漫夭抬頭,蹙眉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以前她身邊的幾個人如今個個都已經不在她身邊了。蕭煞為宮中禁軍統領,事務繁多,項影被封為新衛將軍,負貴操練新軍,在宮外另有府邸。蕭可查到一種名為「血烏」的稀有藥材有烏髮的奇效,她決定入世歷練,遍走天下為漫夭尋此奇藥。宗政無憂對此事至為重視,派出二煞隨護,並吩咐無隱樓消息閣全力查探此藥何處可得。

    宮女進屋行禮,道:「娘娘,剛才奴婢在外面遇到議政殿的祥公公,聽樣公公說,皇上在議政殿裡發了脾氣,這會兒議政殿跪滿了大臣,小半個時辰了,都沒叫那些大人們起來。」

    漫夭微愣,黛眉輕蹙,這一年來,無論遇到何事,宗政無憂就算再怎麼煩惱或是生氣,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他很少發脾氣,今兒個這是怎麼了?她放下手中的書簡,掀開被子,拿起一旁的狐裘披上,便快步往議政殿行去。

    天氣寒冷,雪大風大。肅穆莊嚴的議政殿,鴉雀無聲。

    殿內,潦黑色雕有伏龍圄案的御案前,宗政無憂身著黑色龍袍,袍子上繡有五爪青龍用金絲線鑲邊,無比尊貴,氣勢威嚴,令人不敢逼視。他一半烏絲束起,戴了金色雕龍髮冠,村得一張如仙般的面容更是俊美得不似凡人。但此刻,他容顏冷啃,鳳眸眼角微挑,眼光深沉,看不出表情,薄唇緊緊抿著,坐在那裡,一語都不發。

    他娣望著手中新打開的又一本奏章,捏著奏章一角的修長的手指因指尖用力而泛著青白的顏色,透露出他心底隱忍不發的怒氣。

    幾位大臣垂首跪在下面,他們屏氣凝神,額頭已有細密的薄汗滲出口外頭冷風呼呼灌了進來,他們不自禁打了個寒戰。

    殿外宮人們緊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口眼尖的奴才遠遠看到漫夭到來,眼中閃過一絲喜色,抬手抹了把冷汗,似是終於可以喘口氣了,忙叩首拜道:「奴才拜見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

    漫夭也不等通報,逕直入了殿,殿內大臣們目光一閃,忙將頭低得更往下一點。

    宗政無憂抬眼,冷酷而威嚴的眼神微微柔和了少許,他放下硃筆,合上手中的奏章,朝她伸出手,說道:「你來了。」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旁若無人般走到他身邊,被他拉著在他旁邊坐了。兩人言語動作都十分自然。在剛回江南,宗政無憂重傷未癒期間,她曾做了他處理政務的副手,因此對議政殿並不陌生,當然,她對這些跪在地上的頇固不化的老臣們也不陌生。他們時常參奏她后妃干政對帝王不瓣匕儀不周,她都是置之一笑,宗政無憂也只當不聞。

    「怎麼了?他們惹你生氣了?」她坐下,輕輕笑著問道。

    「無事。」宗政無憂抬手拂去她肩上發上還未化去的雪花,那動作輕柔自然,又道:「這般冷的天,你不在屋裡暖著,跑過來做什麼?!」

    「我聽說你這兒動了肝火,過來瞧瞧。」他們二人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帝妃之間的相處,而像是一對普通夫妻那樣說著最平常溫暖的話語,而那平淡的語氣似乎能讓人聽到天長地老的味道。

    她笑了笑,伸手拿起被甩在御案一角的一本明黃色奏章,明顯這本奏章就是引他發火的來源之一.

    宗政無憂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那奏章,繼而拉過她的手,將她冰涼的手放在手心包住,狀似無事般地隨口說了句:「沒什麼好看的。你的手總這麼涼!」

    漫夭怔了怔,疑惑地望了眼那本奏章,又看了看跪在下方那幾位緊繃著身軀似是極為緊張的老臣,她淡淡笑道:「看來今日之事,是因我而起!各位大人,不知本宮最近又做了什麼禍國殃民大逆不道之事,值得各位大人如此鄭重其事?「她以自己的名義提出的一些利民新政,損傷了這些貴族的利益,被他們記恨也是理所當然,在她意料之中。讓他們恨她總比恨宗政無憂要好。她雖是笑著,但那目光卻是犀利無比,彷彿一眼便能洞穿人的心底。幾位大臣更是低了頭,不敢與她對視,唯有跪在最前方的丞相桑丘掀了眼皮看她,把心一橫,就欲開口,宗政無憂凌厲的眼光激射掃來,看得桑丞相一個激靈,宗政無憂沉聲道:「今日就議到這裡,都退下罷。」

    「遵旨,臣等告退。「幾位大臣們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叩首謝恩,桑丞相臨行前多看了眼漫夭。

    一直等他們都離開了,宗政無憂屏退周圍的奴才,將她攬在懷裡,運功為她取暖。

    漫夭掙開他,攏了下狐裘領。」輕輕搖頭道:「不用了,我穿這麼多,不冷。」其實她是有些怕冷的,但是每次都這樣,會讓他很累。每日處理這麼多繁雜的政務,他已經很疲憊了。

    宗政無憂拉過她,直接將她抱起來,走到屏風後用來臨時休息的椅塌,扯過被子將兩個人一起裹住,他不怕冷,但他知道,她怕。

    漫夭舒服得靠在他懷裡,感覺暖和又舒心口她目光穿過屏風折疊處的隙縫,落在被分開還未處理的一探奏章,微歎口氣,雖有不捨,但她還是輕聲問道:「你不用處理政務了?」

    宗政無憂雙臂緊緊抱住她,下巴擱在她頭頂,垂了眼簾遮住了眼中的神色,他沉吟片刻,才用低低沉沉的聲音,說道:「陪你一會兒。那些事,放放也無妨。」

    漫夭感覺他今天有些不對勁,她坐起身,轉過身去看他,見他眉心揪著,她蹙眉問道:「無憂,到底何事惹你生氣?今日,他們又參奏我什麼了」」

    宗政無憂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絕美的臉龐,順手觸摸著她耳鬢雪白的頭髮,眼底有心疼及沉鬱之色,嘴上卻笑道:「沒什麼,都是些小事,別擔心口」說著再次把她擁進懷裡,讓他的胸膛成為她的依靠。

    漫夭歎息,見他不肯說便不再問了。她靜靜地靠著他,感受這難得放鬆的一刻。

    窗外飄飛的雪花被冷風掉在月白色的窗紙上,融合的白色,透出淡淡的潮意,就如同這冬日裡相擁的愛人,在幸福的同時亦有苦澀並存。

    「無憂,你在想什麼?」她看著窗外,輕輕問道。

    宗政無憂亦望向窗外,沒有立刻答話,過了過,才道:「我在想,我們…是否該要一個孩子了。」他說這話時,眼中閃過一陣複雜的神色,有憤怒也有痛楚,聲音卻是溫柔無比。他們之間從不用朕和臣妾這一類冰冷的字眼,他們只是一對愛人,只是你和我。這是他們之間無需用語言的溝通,而是一種心靈的契合。

    漫夭身子驀地一僵,唇色立時蒼白。那一次的慘烈經歷在他們心裡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令她只要想起這些事情便會不自覺的恐懼,恥辱在心。所以這一年來他們都不曾真正同房過,事實上,在這方面,不只她在逃避,他也是小心翼翼從不要求。雖然不能一輩子都這樣過下去,但至少不是現在。

    宗政無憂感覺到懷中人的僵硬,忙笑道:「我隨便說說,你別在意。今日收到線報,北夷國戰亂已平,其太子伏誅,博籌損兵五萬,卻收服八萬降兵。京城東西兩面,皆有邊關小國趁他們大軍在外欲分一杯羹,連連攻佔四座城池。而我們南面也一直有人騷擾,不想給我們休養生息的機如,對此,你有何見解?」

    漫夭想了想,抬頭道:「依我看,這件事肯定不那麼簡單。各國齊動,全都衝著臨天國而來,只怕是有人野心太大,故意在背後推波助瀾。翁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但不一定誰都做得了那個漁翁。縱觀當今天下局勢,從表面上看,似乎只有啟雲國與塵風國還按兵不動。」

    宗政無憂眸光微動,問道:「你對啟雲帝瞭解多少?」

    漫夭眸色漸變,輕輕搖了搖頭。她不瞭解,是真的不瞭解。那個人太深沉了,讓人連邊兒都看不到。以前她所以為的一切,在那一日被打擊的體無完膚。她覺得那個人,才是一個真正可怕的人!她靠著他寬闊的胸膛,想到那個人曾經將她推下地獄前對她所表現出的一切不正常的行為,她只覺毛骨悚然。望著漫夭雪花飛揚的茫茫天際,她皺眉幽幽道:「他是一個,可以笑著將他愛的人狠狠推向地獄的魔鬼!」那一日失去意識前,那個人眼中的深情繾綣真實的令她想要顫抖。在啟雲國的三年,他對她的好勝過他對後宮的任何一個妃子,而現在回想起來,才驀然驚覺,她所見過的那些妃子們,似乎多多少少都有一點點她的痕跡。或者眼,或者唇,又或者臉龐、身形。從前,她就算看出來也絕對想不到。

    宗政無憂微微一愣,瞇著眼睛,若有所思。一個可以笑著將他愛的人狠狠推向地獄的麾鬼!這樣的人,首先得有將自己的心推向地獄的勇氣,然後才能做到把心愛之人推向地獄。這種人,絕對夠狠夠可怕!往往能做到把自己的弱點變成他制勝的籌碼。

    想到此,他目光一凝,「阿漫,莫非他對你…」

    漫夭搖頭道:「我不知道,也許不是我,算了,不說這個,我們整日在宮裡頭,得到的信息都是別人給的,我們也應該偶爾深入民間探訪民情,說不定會有什麼收穫。正好,難得下一場雪,出去走走透透氣也好。」

    宗政無憂想了想,點頭。

    漫夭叫了一個宮女拿來她的紗帽,她將白髮挽起,藏在那紗帽之中。不然,以她這樣的形象,一出門肯定會被人認出來。

    宗政無憂庸懶地斜靠在椅塌上,靜靜地凝望著她的動作,目光深邃,忽然問道:「阿漫,你對他親自出征有何看法?」

    漫夭動作微微一滯,自然知曉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她略微沉吟,道:「也許他先前沒有部署妥當,讓一般的將軍帶兵去鎮壓平亂他不夠信任。「這個理由,其實不能成立,像伴籌這樣心思縝密的人,怎可能事先沒有部署?按說,他初登皇位,應該以安定萬民處理朝中政事為主,北夷國的戰事也不一定非他親自出馬不可,但為什麼呢?她也不知道。

    弄好頭髮,她回頭道:「不管怎樣,我們因此得到休養生息的機會,這是好事。嗯?你怎還不去換衣服?」

    宗政無憂挑了挑眉,起身去了隔壁的臨棲殿,取下金龍髮冠,換下龍袍,穿了一件白色暗紋織錦外衣,褪去幾分威儀,多了幾分飄逸的隨性。

    漫夭擰眉同道:「你就這麼出門?」

    宗政無憂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有何不妥?」

    漫夭道:「太引人注目。」

    宗政無憂愣了一愣,繼而勾唇笑了,那笑容看上去竟有幾分邪魅,漫夭有一瞬間的愣神,這腫笑容,她很久沒看到了。她知道他此刻是怎麼想的,嘴角一抽,逕自轉過身去,「算了,就這樣。走罷。」

    宗政無憂大步過來,笑著拉住她的手。也不帶下人,就他們兩個,出了宮。這大概是一年多來感覺最為愜意的時刻,這樣的愜意,對他們來說,有些奢侈,所以格外的彌足珍貴。



第三卷  鳳凰涅槃巾幗魂

第八十章

    江南的街道很乾淨,道路兩旁古撲的建築物賞心悅目。伸展過飛簷屋頂的光禿樹枝在漫夭的飛雪中別有一番景致,廊下碧水未結成冰,雪花落在水面,瞬間融了。

    本是極好的風景,應該以閒庭散步的心情來感受著這個冬天的韻致,但當漫夭和宗政無憂走上繁華的大街,她便有些後悔。以前在京城出門都是坐馬車,這一次體察民情是用走的,就像平常人逛銜一般,而他這樣的人閒步逛街無疑會成為眾人的焦點,說被人圍觀也不為過。別說是江南,就算放眼天下,又有幾人能站在他面前而不失色?又有多少人能看著他而不動容?

    四周的人似乎都不會走了,目光全盯在他們身上,相較於宗政無憂,帶著白色紗帽遮住容顏的漫夭在人們眼中則更多了幾分神秘,人們在想,這樣絕世姿容的男子身邊,究竟什麼樣的女子才能與之並肩而行?

    漫夭皺眉,轉頭看宗政無憂,卻見他旁若無人般地拉著她的手,沒有一點兒不適應。他是早已經習慣了!可他們這次是出來休察民情的,這樣的張揚,自是不好。

    她歎口氣,有些懊惱,她就應該不管他如何去想,也要讓他喬裝打扮妥當再出宮。哪怕他笑她小女兒心思又如何?

    「阿漫,不必在意他人眼光。」宗政無憂看出她的不自在。

    漫夭歎道:「我是怕你被人認出來,那我們這一趟就白走了。」

    宗政無憂笑道:「無妨,平常你陪著我,今日,就當是我抽空陪你出來散散心口」他忽覺他欠她很多,雖然兩個人在一起,但如今的局勢,他所處的位置,令他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毫無顧忌任性妄為,當然,前提是不觸杞他的原則。這一年時間,讓他漸漸明白了父親當年的處境,那種內憂外患下帝王的艱難。一年前離開皇宮,他本想帶他一起走,但他不肯。他沒有勉強,因為知道,他是不想離母親太遠。

    「七哥,七哥」走在橋頭,他們不用回頭也知道九皇子定是得了他們出宮的誚息,連忙趕來了。如今的九皇子人稱九王爺,執掌兵部。

    九皇子趕上來,氣喘吁吁抱怨道:「七哥,你出宮怎麼不叫上我啊?」他習慣了叫他七哥,改不了,也不想改。

    宗政無憂皺眉道:「你公務辦妥了?」

    九皇手嘴角一僵,拿手比戈了一下,嘿嘿笑道:「還差一點點,哎呀,七哥,你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當然要放下公務來陪你啦,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出門了,好懷念以前啊!」他笑著說著,眼光落到宗政無憂身邊遮住面容的漫夭身上,那笑容立刻就沒了,還扭過頭去哼了一聲,表示他一直沒消氣兒。

    漫夭蹙眉,都一年了,他對她還是這勇德行,每次看到她,他總要哼哼一聲,似是生怕她不知道他的態度。她無奈搖了搖頭,與宗政無憂一起走過對面衙道,路過一家茶館,裡面極為熱鬧,茶館裡有一個說書的正吐沫飛濺,說得正起勁。

    漫夭眸光一轉,說道:「走,進去歇會兒。」人多的地方,總能聽到一些別處聽不到的。

    宗政無憂點頭,九皇子一愣,想也不想,慌忙跳到前頭去攔道:「七哥,別進這茶辦」,啊,不是,我是說,「這小破茶館有什麼好玩兒的,我們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宗政無憂擰眉,問道:「為何不能進?」

    「這……這個……這個原因嘛……」他撓頭,支吾了著,宗政無憂懶得理他,拉著漫夭就走了進去。九皇子歪著嘴,使勁兒拍著自己腦袋,連忙跟上。

    店裡的客人都圍著說書人,很少有人注意新進來了什麼人。只有店小二張著嘴巴愣了愣,一看便知他們身份非同一般,忙哈腰笑著招呼:「喲,三位客官裡邊兒請!!」

    漫夭挑了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處於角落的桌位,三人落座,宗政無憂背對著門口,九皇子坐在他對面。他們要了一壺茶,外加幾個點心。

    江南的民風還算淳樸,人們除了勞作之外,喜聽評書作為消遣。而此時說書人講到的是一個叫做「任道天「的遊客。

    九皇子湊過頭,低聲說道:「七哥,他說的正是你要找的人呢?這個任道天到底有什麼能耐,竟然能讓七哥你對他刮目相看?!」

    宗政無憂啜了口茶,淡淡道:「此人是無相子的師叔,與無相子師父玄劍天師承一脈,他們二人一文一武,玄劍天劍術超群武功蓋世,任道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算是個奇人。曾有人預言,得此二人天下歸。數年前,各國君主都欲籠絡此二人為已用,但他們二人天性不和,誓不與對方共事一主,因此,玄劍天收列入山,隱居山野,任道天隱姓埋名遊歷天下。!」

    九皇子愣道:「啊?原來他是無相子的師叔啊?那無相子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嗎?」

    漫夭接道:「此人居無定所,認識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要想尋得,自是不易,即便是尋到」」「他也不見得肯幫助我們,這等頗負盛名之人通常都會有幾分傲骨。!」更何況玄劍天的徒弟無相子已經效忠於宗政無憂。

    宗政無憂點頭,「恃才傲物,乃人之通性。」

    九皇子卻不屑道:「不就是個江湖遊客,有什麼了不起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比不上七哥你的智謀。」

    漫夭搖頭道:「事事親力親為,豈是君王之道?君王理應知人善用,廣納天下奇才。」

    九皇子揚眉,撇嘴道:「哼,話都被你說了。」他橫了漫夭一眼,似是想起什麼,眼光突然一亮,頗為聿災樂禍的意味。他身子往前趴著,說道:「七哥,聽說這兩天大臣們都在上折子,勸你……」

    「光!」他話才說到一牛,宗政無憂雙眼遮然一利,手中茶杯重重擱在桌子上,面色已沉,冷冷看著他,沉聲道:「閒著無事回你王府,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九皇子身子驚得一顫,被他嚇得縮了縮脖子,瞅了眼漫夭,抽了抽嘴角,兩手直搖,忙道:「別別別……七哥,我不說還不行嗎?」說著疼著嘴,一臉委屈的模樣叫人看了不忍。

    漫夭皺眉,疑感地望著宗政無憂,心中暗道:那些大臣們究竟參奏她什麼?值得宗政無憂這般生氣,還不讓她知曉?她微微思索,見宗政無憂面色不好,她還是忍住了,沒有多問。

    她轉頭隨意掃了眼周國,這時,門口剛好走進來一名中年男子,那名男子年約四十,身上背著一個布袋,裡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裝了何物,衣衫破舊,但是很乾淨。面龐清瘦,留有山羊鬍,鬍鬚不長且較為稀疏,漫夭注意到他自打進門走了不到十步,但他的手捋著鬍鬚就不止十下。此人看似有些落魄,但他眼睛炯炯有神且極具慧光。他身子板挺得筆直,頭微微昂著,行走間步伐沉穩卻又隨性,沒個章法。

    中年男子走到他們對面的空桌位坐下,解下麻布袋,放到旁邊的椅子上,動作極輕,彷彿那裡面是什麼了不得的寶貝。

    評書「任道天!」此時正告一段落,周圍的聽書人紛紛丟銅板,有人叫道:「下一個該說白髮紅顏的故事了吧?上一回你說到那絕世美人的頭髮白了,後來怎麼樣了?」

    說書人目光一閃,搖頭晃腦,說道:!!後來……江山因她四分五裂,天下大亂……」

    有人驚道:「啊?那她豈不是紅顏禍水?」

    另一人想了想,突然說道:「諉?我聽說我們那位皇妃娘娘也是紅顏白髮,你說的該不會是她吧?」

    又一人似是比然大悟,一拍大腿,叫道:「是啊,我怎麼沒想到?諉,說書的,如果那絕色美人是咱們皇妃娘娘,那進紅帳的不就是咱們皇上了嗎?」

    「這麼說,皇妃娘娘以前還嫁過人呀?!」

    「我聽說很多年前,有一個國家的皇后就是白髮,過了沒幾年,那國家就亡了,你們說,咱們南朝會不會因為皇妃娘娘亡國?!」

    「是啊,她好好的頭髮突然就白了,莫不是被妖孽上身了吧?」

    「噓,這些話可說不得,要是傳到宮裡頭去,是要抄家滅族的。」

    眾人七嘴八舌,宗政無憂面色難看之極,握著茶杯的手青筋暴起,眼看就要發作,漫夭連忙伸手握住他桌下的手。她冷靜極了,她一直都知道,儘管古代的通訊不是很好,而博籌也會下令禁止傳揚此事,但這些事情總有一天還是會傳到這裡,該面對的,總也跑不了。

    宗政無憂轉眼看著她,眼底抑鬱中有著心疼和懼惱,他吐出一口氣,放開手中的杯子,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擔心,他分得出輕重。繼而轉過頭看九皇子,九皇子一驚,連忙澄清道:「七哥,你,你別這麼看我,不是我說出去的,我發誓!」他慌忙坐正,指天發誓,以表清白。

    宗政無憂自然知道不是他,直接忽略他的話,問道:「此事你早已知曉?」

    九皇子點點頭,漫夭問道:「這件事傳了有多久了?」

    九皇子想了想,道:!」大概半個多月。」

    漫夭轉頭去看那說書人,只見那人在眾人討論下,目光閃爍,面色有幾分慌亂,道:「這可都是你們說的啊,我可沒說,今天不說了不說了,收攤。「說罷迅速收拾東西扒開人群,弓著身子離開了茶館。身後那些聽書人忙叫道:「諉,你別走啊,還沒說那女子究竟是不是皇妃娘娘呢?」

    宗政無憂緊握住她的手,說道:「老九,叫店小二來問問情況。」

    「哎。小二,過來過來。」九皇子招手叫道。

    正招呼別桌客人的店小二一見他們叫了,忙丟下那邊的客人一路小跑過來,哈腰笑道:「客官有什麼吩咐?」

    九皇子問道:「剛才那個說書人是什麼身份?打哪兒來的?在你們這裡說了多久了?」

    店小二眼珠子骨碌一轉,似是頗有為難,道:「這個……小的也不認識他。」

    九皇子立刻拿出一錠銀子放手裡掂上一掂,斜眼看他,吊著嗓子道:「這個,你總該認識了吧?」

    店小二立馬換了一張臉,眉眼都笑開了花,連連道:「認識認識。他呀,一個月前來的我們小店,說是從外地來的,具休是哪兒,小的確實不知道,我們掌櫃的見他說書能給我們小店帶來更多的生意,也就樂意他在這裡說書,沒盤問他的身份。」

    漫夭略微沉思後,問道:「那你可知他平日裡落腳何處,平常都跟些什麼人有過來往?」

    店小二搖頭道:「這個小的真的不知。」

    見別的也問不出什麼,就打發他走了。宗政無憂這才沉聲道:「老九,你回去後立刻安排人查出此人底細。此人何時到的江南,都與何人有過接觸,務必詳盡。」

    九皇子點頭應道:「哦。」

    聽書的眾人還在議論,而那位背著麻布袋進來的中年男子搖頭輕輕歎息道:「世人愚昧,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乃千古不變的定律,豈是一名女子所能左右?可悲復可歎!」

    漫夭一怔,不由轉過頭去看他,店小二似是這會兒才注意到中年男子,一看他這身打扮,不慌不忙走過去,先盯了眼椅子上的布袋,眼中有了輕視之意,漫不經心問道:「這位客官,要點什麼呀?」

    中年男子道:「哦,不忙,我先歇歇,你去括呼別的客人去吧。」

    店小二手上的毛申往肩上一搭,三步一回頭斜眼瞅他,到掌櫃的那裡嘟噥了幾句,不一會兒又來問道:「客官,您可歇好了?」

    中年男子道:「哦,我再歇會兒。」

    店小二道:「要不,您先點壺茶再慢慢歇?我們這店裡的生意好得很,就剩您這一張桌子了,您要是不點東西,還是出去歇著吧。您佔著地兒,我們這兒再來人可沒地方坐了!」

    「諉,我說你,心中年男子似是有些微惱,抬手指著他,想想又放下手,笑了笑,忽然道:「我給你看個相,如何?」

    店小二一聽,那眼神更是輕蔑,一副就知道你是沒錢跑這兒蹭地兒干坐的主,直接不客氣地趕人道:「去去去,誰要看相了?你趕緊走,別佔我們的地兒。」說著拎起椅子上的布袋就往那人面前一塞,把他使勁往起了推。

    中年男子邊走邊搖頭歎道:「這世道,唉!」

    「這位先生且慢!」漫夭突然起身叫住中年男子,笑著問道:「先生會看相?」

    中年男子止步,回頭看她,那雙眼中慧光一轉,看了看背對著他的宗政無憂,再看看戴著白紗的漫夭,面色微微一動,捋了把鬍子,不緊不慢,問道:「這位…姑娘,想請在下為你看相?」

    漫夭轉頭看了眼九皇子,對中年男子笑道:「不是我,是想請先生幫忙替我這位朋友看看。」

    中年男子眼角一瞥,點頭道:「哦,這樣,那好,在下就替這位公子瞧瞧。」說罷朝九皇子走去。

    九皇子揚眉跳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雙眼瞪著漫夭,叫道:「為什麼是我?我什麼時候說要看相了?」

    「坐下。」宗政無憂娣他一眼,面無表情命令道。

    九皇子立刻蔫了,乖乖坐下,再不敢多言。

    漫夭笑了笑,指著對面的空位,道:「先生請坐。小二,添壺水,再來個杯子。」

    中年男子倒也不客氣,就坐下了。小二添了茶水,漫夭親自為中年男子倒上,中年男子連聲謝謝也沒說,連飲三杯茶。過後又在漫夭和宗政無憂兩人面上巡視了幾個來回,方將目光望向九皇子。

    九皇子滿臉不屑,想哼哼幾聲,又怕宗政無憂不高興,只好忍了,鬱悶地捧著杯子猛灌茶水。

    中年男子望了他一會兒,不緊不慢道:「這位公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乃富貴像。」

    九皇子嗤笑道:「這還用你說,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我不是一般人。」

    中年男子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反則笑了笑,又道:「富貴與尊貴,只一步之遙,但這一步說近也近,說遠也遠。不存非分想,方是生存道。公子真乃聰明人也!」

    九皇子嘴角的笑容頓時凝住,慢慢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挑眉看中年男子,目帶審視。

    宗政無憂眼眸微瞇,端了茶杯飲了。茶,眼光淡淡的掃過九皇子,老九心領神會,揚起眉梢,手指向宗正無憂說道:「看相的,你來看看我如咳,看看他。」

    中年男子卻笑著站起身,微微拱手道:「三杯茶水一人相,在下一次只看一人,今日就此別過,若是有緣,自是後會有期!告辭。」說罷背著布袋抬腿就走,漫夭與宗政無憂對望一眼,只聽那中年男子出門時口中唸唸有詞:「困龍出海,鳳翔九天。龍鳳和鳴,四海歸心,…本乃天命,奈何…奈後「?」

    那聲音遠去,漸漸不可聞,漫夭聽著那幾句話,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怔怔出神。本是天命,奈何……奈何?

    九皇子疑感道:「這人到底什麼人吶?七哥!要不要派人跟著他?」

    宗政無憂抬手制止,瞇著眼睛,若有所思,道:「不可魯莽。也許,用不了多久,便會知曉。」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24 PM

第八十一章

    皇宮的路上,青色的地磚已經鋪滿了一層濕意,天空雪花依舊飄零,九皇子回了府,漫夭和宗政無憂牽著手,緩緩行走在宮牆深巷。路過的宮女太監們見到他們遠遠地便跪下,緊低著頭,等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才敢起身,繼續往自己該去的地方去,辦自已該辦的事。

    冬日的風吹拂著她的面紗,偶爾掀起一條縫隙,她轉過頭來,正好與他目光相對,深邃之中透出的溫柔總是格外的安定人心口她輕輕一笑,在這寂寞深宮裡,只要有他在身邊,心就會覺得溫暖。她抬起右手,去接空中飄揚的雪花,那聖潔的顏色落在淡淡嫣紅的指尖,映出晶瑩別透的光澤。

    宗政無憂眉心一蹙,抓過她的手,輕輕說道:「涼!」

    漫夭揚唇笑了起來,隱藏在面紗之後的幸福淺淺蕩漾著。能這樣一直牽著手走下去,哪怕前路滿是荊棘,她也不會害怕。

    「無憂。」她輕輕喚了一聲。

    「嗯。」他輕輕應了。

    「這樣就很好。」她望著他淺淺而笑。

    他眼底眸光一動,漾出一絲溫柔而邪魅的笑意,他勾唇道:「還不夠。

    漫夭微愣,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彎腰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她輕呼一聲,緊緊抓住胸前的衣襟。他如地獄幽潭般的眼不知何時開始在她面前蕩漾如春水,他深深凝視著她,「我抱著你走,這樣你不會累,能陪我走得更遠。

    潔白的雪花飄落在他濃密的眼睫,映出深邃瞳孔中那一抹情深繾綣,將冬日寒冷的氣流隔絕在她的心門之外。她抬手輕輕拂落雪花,指尖停留在他的眉眼,輕輕描繪那完美的輪廓。她的心暖融而綿軟,眸子裡滿是心疼,輕聲道:「可是,這樣,你會累。」

    他搖頭道:「不累。你睡會兒,我送你回去。」抱著她的手臂往懷裡緊了緊,她順勢將頭靠在他寬實的肩,聽話地緩緩閉上眼睛。她喜歡這樣的感覺,儘管沒有甜言蜜語,但他總會用他的實際行動來表達他對她毫無顧忌的寵溺和愛戀,不理會世俗的眼光。

    他凝著她平靜安詳的睡顏,望著她不自覺揚起的唇角,他眼中的溫柔盪開,溢滿整個心間。他在漫夭的飛雪中,走得極穩極慢,在穿過一道又一道冰冷的宮門時,那些宮門守衛皆是震驚,他們幾時見過這樣的帝王?寵一個後宮女子寵到這般地步,簡直聞所未聞,更何況這個帝王平常給人的感覺冷到了骨子裡。

    回了漫香殿,宗政無憂將她放到床上,她便醒了過來。「你要走了嗎?

    宗政無憂幫她掖好被角,撥開她額邊的髮絲,「不走,再陪你會兒。」

    漫夭握住他的手,同道:「今天茶館裡的那個人,你怎麼看?」

    宗政無憂道:「你有一雙慧眼,那人確實不簡單。」

    漫夭道:「他一眼便看出了我們的身份,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何許人?」

    宗政無憂道:「他既識得我們的身份,他說後會有期,自然還會再見面。

    漫夭點頭,道:「他說的很對,老九其實是個聰明人。哦對了,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老九的名字,他叫什麼?」

    宗政無憂垂眸道:「他沒有名字。」

    漫夭一愣,宗政無憂見她疑惑,便說道:「我母親懷有身孕時,父皇酒後寵幸一名宮女,那名宮女生下老九以後就被賜死,老九跟著宮女太監長大,沒有名字。」

    漫夭怔住,原來老九的身世是這樣的!一個皇子,沒有皇帝賜名,宮女太監又豈敢隨便為他起名字?想必是臨天皇怕雲貴妃知道這件事,便賜死了老九的母親。在那樣環境下長大的孩子,竟然能保持快樂的心性,真的很不容易。她想了想,道:「無憂,你給他起個名字吧,一個人若連名字都沒有,太淒涼了!」

    宗政無憂「恩」了一聲,道:「你給他起罷。」彆扭了那麼久,總得給老九找個台階下。

    漫夭輕笑道:「我可以嗎?」

    「當然,你是他嫂子。」他溫柔地望著她,握了握她的手。

    「也好,他也幫我起過名字。」漫夭笑著凝眸,微微想了想,眸光一亮,道:「無疆,宗政無輜,如何?希望他快樂無疆,你們兄弟情義無疆。」帝王家的兄弟情,多麼難得,只希望能一直這樣下去。

    宗政無憂笑道:「好。睡吧。」

    漫夭身子往裡挪了挪,看了眼身旁,她知道他也很累,每日都不曾休息好。

    宗政無憂掀開被子躺了下去,將手臂墊到她頸後,另一隻手樓住她的腰。漫夭朝他懷裡蹭蹭,貼著他寬闊結實的胸膛,聽著他稍快的心跳。她微微仰起頭,有些猶豫道:「無憂,大臣們,…」

    「阿漫」,他低下頭輕吻她額角,動作極溫柔,語氣卻是不容抗拒道:「這件事交給我處理。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不管發生何事,這輩子,,只有你,才是我宗政無憂的妻子!」

    漫夭蹙眉,心中忽然就有了些不安,但她仍然笑著點了點頭。

    第二日早朝後,聖旨宣讀賜名一事,正巧邊關傳來捷報,常年騷擾邊境的玉上國被擊退,南軍趁勢直搗黃龍,佔領玉上國。九皇子薦人有功,加封為姜王。

    中午的時候,雪停了。

    宗政無憂來漫香殿陪漫夭用膳,這是兩人的約定,不論多忙,不是他來漫香殿,便是她去議政殿,兩人總要一起用膳,雷打不動。

    兩人牽著手一起往膳廳行去,宗政無憂看上去心情還不錯,漫夭道:」攻下玉上國,邊關應該能平靜一陣子了。」

    宗政無憂道:「再過些日子,朝堂穩固,民生安定,他們不找上門,我自會找上他們。南境外的小國雖然都不大,但還算富庶,拿下是遲早的事。只是到時候,戰事一起,南征北戰,你,…」

    「我不是守在後方的女人」,漫夭頓住腳步,揚著下巴,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目光堅定,道:「我會與你並肩站在一起,無論對面是誰!」僖籌也好,皇兄也罷,又或者千軍萬馬,龍潭虎穴,他們都要在一起。

    宗政無憂微微一怔,目光在她臉龐流連,說道:「好,我們一起。」

    宮人們將飯菜擺上桌,菜品極簡單,都是些家常便飯。這也是漫夭的意思,國家初建,戰事頻繁,平常的開支用度一切從儉。

    兩人還沒動筷子,門外探入一個腦袋,鬼鬼祟祟的。

    漫夭抬頭,見九皇子扒著門口,雙手背在身後,似是藏著什麼東西。他看著宗政無憂和漫夭二人,眼光閃了一閃。漫夭不禁疑感,自打來江南之後,九皇子從未進過她這漫香殿,每次見面也是別彆扭扭的,沒個好氣兒,今天怎麼突然來了?

    宗政無憂皺眉看了他一眼,沒什麼表情,低頭布菜。

    漫夭見他站在門口也不進來,便叫道:「老九還沒吃飯吧?進來一起吃。來人,添副碗筷。」

    他們吃飯從不喜旁邊有人守著,外面的宮人聽到立刻應了,很快便拿了碗筷來,然後退下。

    九皇子嘿嘿一笑,背著手坐下,漫夭覺得他今天很奇怪,微微探頭看到他背著的手拿著一個精緻的食盒,她疑惑問道:「老九,你手上拿的什麼?」

    九皇子嘴角的笑容一僵,少有的尷尬模樣,見她看到,乾脆就不藏了,將那食盒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閃爍著目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漫夭,」啊,這個…,「是我去五味齋伽,七哥買的點心,…」

    宗政無憂夾菜的手頓了一頓,挑了眼角,淡淡掃他一眼,沒說話。

    漫夭疑感地望著那個食盒,為宗政無憂買的?宗政無憂根本不大喜歡吃點心!她打開盒蓋,愣了一愣,那裡的幾樣點心都是她喜歡的。宮裡做的點心樣子精緻,味道不如宮外的,所以她常讓人出宮去買。老九今天這是怎麼了?這些點心分明就是特意為她挑的!她不禁笑了起來,莫不是因為名字的事情吧?否刖,他怎會突然轉變?

    九皇子乾咳了兩聲,故作大方的模樣,道:「那個,,你要想吃也可以吃,不用問我的。」

    漫夭失笑,拈起一塊杏仁酥咬了一口,酥軟鬆脆,甜而不膩,「很好吃,謝謝你,老九。」

    九皇子面色有些不自然,關於那件事,其實心裡早就沒氣了,就是面子上下不來。他也知道把責任都推到她身上對她來說很不公平,從第一眼看到她滿頭白髮,他就震驚了,一個女子要怎樣的痛才能在頃刻間白了頭?這讓人無法想像。一直都是他在無理取鬧,鬧了整整一年,確實有些過了,而她從始至終都不曾與他計較。這一年來,她為七哥為這個南朝所付出的努力,他自然看得到,而七哥的幸福,他也看得到。那些大臣們因為她妨礙了他們的利益,討厭她詆毀她甚至中傷她,她毫不畏縮,他還有什麼理由繼續和她作對?而更讓他開心的是,他不再是一個多餘的連名字都沒有的人,他對於他們而言,是被重視的人,是一個真真實實的存在。

    想到這裡,他高興的合不攏嘴,那些彆扭的情緒立刻也都散了,他給自己盛了碗飯,揚眉又恢復了以前那種沒心沒肺的樣子,只是多了幾分真誠,笑道「你喜歡就行啦,下次想吃讓人告訴我一聲,我給你買了送來。」

    漫夭與宗政無憂對視一眼,她舒心地笑了,老九總算是過了那股彆扭勁。

    這時,一名宮女快步進屋,恭敬行禮,稟報道:「皇上,娘娘,蕭姑娘回來了!」

    漫夭面色一喜,站起身正待問她人呢,就聽外面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傳了過來,跟著一個粉橙色的身影直衝到她面前,來人叫道:「公主姐姐,我回來了!」

    出門歷事,蕭可比起一年前似乎成熟了很多,眉眼間褪去了單純和青澀,多了幾分狡黠,想必是在外頭也經歷了不少事情。她像往常一樣,習慣性的去挽著漫夭的手臂,笑得極甜。

    蕭可轉眼見到九皇子,柳眉一豎,道:「咦?你怎麼也在?你不是對我公主姐姐不滿嗎?怎麼還有臉在這裡吃飯?」剛回江南時,因為九皇子對漫夭的敵意,他們二人沒少鬧矛盾。蕭可時不時偷偷給他下點藥粉,害他有一段時間,都不敢進宮,就怕遇到這丫頭。

    蕭可說著就要朝他走過來,九皇子一看她,頭皮發麻,臉立刻就白了,他忙不迭跳起來,躲到宗政無憂背後,瞪著眼睛,用手指著她,叫道:「你你你,你別過來啊!璃月,咳毗不是,七嫂,你快管管她,千萬別讓這死丫頭靠近我!」

    漫夭見他嚇成那樣,便拉住蕭可,笑道:「可兒,你剛回來,先坐下歇會兒。」

    「哦。」蕭可瞪了九皇子一眼,就算沒有漫夭阻攔,她也不敢真跑過去跟他鬧,因為有宗政允憂在。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對宗政無憂有種莫名的懼怕。

    宗政無憂望了眼跟著蕭可進來的二煞,二煞進屋連忙跪地行禮,一手撐著地面,都垂著頭,紅魔面具未曾遮住的另外半張面容滿是愧色。宗政無憂皺眉,沉聲問道:「東西未到手?」

    二煞頭重重垂下,齊聲道:「屬下慚愧,請皇上恕罪!」

    蕭可面上的笑容瞬間褪下,也低下頭去,滿眼愧色,不敢抬頭看漫夭。

    宗政無憂面色沉鬱,渾身透著冷冽氣息,九皇子不自覺退後幾步,對蕭可問道:「你這死丫頭怎麼搞的?不是說已經查到血烏在北夷國原都了嗎?給你派了那麼多的人,為什麼沒拿到血鳥?你搞什麼呀?」

    蕭可狠狠扯了下自己的衣角,跺了跺腳,氣惱道:「是查到了,可是我們去的時候,血鳥已經被人取走了啊!」

    九皇子奇道:「咦?是誰取走的?誰有那麼大的能耐,可以在你們之前找到那東西?」

    蕭可撅著嘴道:「我也不知道是誰。很奇怪,血烏對一般人用處不是很大,而且血烏需要用人的鮮血來餵養才能起到烏髮的奇效,餵養之人,還會損傷元氣,普通人應該不會想要這東西的。」

    宗政無憂眼光一頓,忽然瞇起鳳眸,抿著薄唇,低眸沉思起來。

    漫夭微愣,掩下眼底微涼之色,淡淡笑道:「算了,白髮就白髮吧,也沒什麼,我已經習慣了。」

    宗政無憂拉過她的手,指尖輕輕摩擦著她冰涼的肌膚,目光心疼而擔憂。

    「公主姐姐,對不起啊!」蕭可咬著唇,萬分槐疚。

    漫夭笑著搖頭道:「我沒事,你們都盡力了。你們倆也起來罷,辛苦你們了!」

    二煞抬頭望了眼宗政無憂,沒動。宗政無憂淡淡開口道:「退下罷。」他們二人忙行禮退出口

    九皇子見屋裡氣氛有些凝重,喇嘴揚眉,站出來,笑道:「七嫂,你別難過,白髮怎麼了?白髮多好看哪,感覺更像仙子了!你看你看,比那死丫頭的黑髮好看多了。」他例也不是說謊,他確實覺得她白髮的樣子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特別的美,那種美,既淒涼又帶了些妖冶,以聖潔的姿態展現在別人的眼前。

    蕭可連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公主姐姐,你白髮也很美的。「從見面就成了冤家的兩人第一次奇異的默契。說完,兩個人互瞪一眼。

    漫夭淡淡笑了笑,「吃飯吧,菜都涼了。」說罷又叫人添了碗筷。

    蕭可一屁股坐到九皇子之前坐的位置,見那碗飯還沒動過,不由分說,端起來就扒了一口。

    九皇子一愣,被她搶了先,氣得差點蹦三丈高,跳過來叫道:「諉!那是我的!你伽你快放下。」

    蕭可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一臉無辜,眼中卻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她扭頭笑道:「啊?這是你的呀?我不知道,我已經吃了一口,給,你還要不要?」

    九皇子狠狠地瞪著她,這死丫頭走了一年,回來變得狡猾了,更難對付了!他看看蕭可,再看看她遞過來的碗,瞪著眼珠子,氣得直喘粗氣。

    宮人又上了一哥碗筷,九皇子看也不看,賭氣地扭著頭直哼哼。

    蕭可歪著頭看他,笑道:「你不吃呀?一會兒菜被吃光了,你別叫喚啊」,

    漫夭無語失笑,無奈搖頭,他們兩到一起,以後還有得鬧騰。

    宗政無憂放下碗筷,掀了眼皮看他一眼,「不吃飯,現在就跟我去議政殿。」

    九皇子一愣,「啊?我吃我吃,七哥你等等我啊。」說罷連忙坐下,飛快地盛飯,然後端起盤子就把菜全側在自己碗裡。

    蕭可瞪著他碗裡堆得高高的菜,「諉!你都例走,我吃什麼?」

    九皇子不理她,迅速地往嘴裡扒著飯菜,拿眼角膘了瞟蕭可,似是在說:就不讓你吃,看你這死丫頭能把我怎麼樣?

    蕭可鬱悶地看著桌上的空盤子,直跺腳,望了眼面無表情的宗政無憂,不敢發作,只好認命地一口。扒著碗裡的白飯。漫夭看著不忍,命人叫御膳房再為她炒兩個菜。蕭可立刻眉開眼笑,九皇子一臉哀怨。飯後,宗政無憂和九皇子去了議政殿,漫夭讓人叫了蕭煞來,讓他們兄妹兩聚聚說說話。蕭煞跟蕭可簡單敘了幾句,便讓蕭可回屋休息。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緊鎖眉頭,望著漫夭欲言又止。



第八十二章

     執掌禁軍一年,蕭煞看起來比以前更加沉穩。這兩日,他一直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皇上瞞著她自有皇上的道理,但他卻不應該瞞著。

    漫夭見他面色凝重,神色間猶豫不定,她斂了笑,蹙眉問道:「蕭煞,你都知道些什麼?那些大臣們,……這回又拿什麼說事兒?」

    蕭煞微微一愣,沒料到她直接就問到這件事,心知現在不說都不行。他雙目微沉,道:「幾位老臣參主子於後宮一人獨寵,乃國之大忌,且一年之久尚未能孕育子嗣,如此下去,誤國誤民。」

    漫夭臉色一沉,目光瞬間冰冷。難怪無憂昨日突然說他們是不是該要一個孩子了!原來如此。一個帝王的子嗣確實關乎社稷,這點她不能說什麼。她微低頭,淡淡問道:「他們還說了什麼?」

    「還說主子后妃干政,擾亂朝綱,野心昭著。甚至還有人說主子是北皇安插在這裡的細作,說您的白髮「」」」蕭煞說到這裡頓住,一向沉穩的面容有著明顯的怒氣。

    他沒出說來的後半句,她也知道,無非就是那日在茶館聽到的,說她的白髮是因為妖孽附身!連奸細這種名義都能拿出來說事,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轉身踱步到桌旁,緩緩坐下,冷笑一聲,道:「那他們想怎樣?勸諫無憂將我打入冷宮,再廣納妃嬪充實後宮?」

    蕭煞點頭道:「主子所料不差。他們為主子列了七出罪,要求皇上將主子打入冷宮,再行處置。禮部名單已經擬好了,參選秀女共一百二十人,已經呈給了皇上,並諫言應該選一名賢德女子主理後宮。」

    漫夭手緩緩握緊,眼神遽利,那些人拿國家為名,為自己謀私利,誰不知道他們的那點兒心思?無非就是想把自家人送進宮裡,用來穩固自己的權位。

    她低眸,微微凝思,語氣平靜道:「那名單裡,可有推薦皇后人選?」

    蕭煞道:「有,桑丞相的獨生女,桑鴦。」

    漫夭眸子裡冷光一閃,過了半響,她才淡淡道:「嗯,我知道了。」

    蕭煞見她如此冷靜,心中有些不安,「主子,這件事」「」

    漫夭抬頭,神色平靜道:「我答應過無憂,這件事交給他處理。我相信他。你去忙吧,有事我再找你。」

    蕭煞只好應聲退下。

    漫夭微微仰著頭,維持著那個姿勢,兩眼望著發白的天空,靜靜地坐了很久。作為一個帝王的妻子,這些問題是遲早要面對的。帝王注定要三宮六院,這是自古以來誰也改變不了的規矩。縱然無憂他不想,但他的臣子們也不會允許,而這個問題,她確實不好插手,只看無憂如何做了!她相信他不會負她,但是如今的局勢,內憂外患,為了平衡朝局,帝王有時候也是身不由己。

    她對天重重吐出一口氣,站起身,將桌案上堆放著的看過的書簡放回書架上,目光掃見上層那曾經用來放傳國玉璽的匣子,她抬手將匣子往裡邊挪了挪,匣子下方露出一角白色,她動作一頓,便將那白色的紙張抽了出來。

    拿在手裡,微微一愣,優然想起,這似乎是秋獵之前,伴籌給她的東西,說是秋獵後才能看。那白紙疊得整整齊齊,摸著厚度似乎不止一張。而最外面的一張看起來像是用來包住裡面的東西,她輕輕展開一角,發現裡面的紙張不似外面的平整,像是被人狠狼搓掭過。她皺眉,指尖停留在那上方,輕輕戈過,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未能打開口

    將那東西放回原處,她將自己窩在貴妃椅塌上,心頭澀澀,緩緩地垂下眼,拿起一旁的書簡來看,卻看不進去一個字。

    比起南方空氣的潮濕,北方的氣候格外乾燥。

    臨天國北朝大獲全勝的鐵甲雅獅在班師回朝的路上被大雪阻住,十數萬軍隊搭起的帳蓬綿延數里。

    帥帳之外,一身金色盔甲的男子背手佇立在雪山山頭,他面容冷峭,神色蒼然,目光遠眺,望著遙遠不可觸及的方向。冷風呼嘯,刮在他染了滄桑的英俊臉龐,刀害般的生疼,他絲毫不覺。身上的盔甲在狂風中叮叮作響,身上肌膚的溫度有如戰場上的伏屍。

    腳下,一望無際的雪色蒼茫,冰冷的寒氣無邊蔓延,一直滲透到人的心底。而此人,便是北皇宗政無籌。無籌,無需籌謀,一切盡在手中。可他卻事事籌謀,仍得不到最想要的東西。

    「啟稟陛下,末將已經遵照陛下的旨意,將兩邊的積雪各打開一個出口,僅容一人通行。「一名將士單腿跪地拱手稟報。

    北皇宗政無籌收回目光,面容鎮定,淡淡道:「召各位將軍回營議事。

    「末將遵旨!」

    帥帳之中,眾位將軍分立兩旁,面色肅穆,在宗政無籌入帳時,齊齊拜道:「參見陛下!」

    宗政無籌邁著沉穩的腳步,走到上位坐了,方道:「免禮平身。」

    眾將起身,他掃一眼眾人,方沉聲道:「邊關小國趁我朝大軍在外,奪我城池,殺我子民,著實可恨!林將軍,朕命你帶領兩萬人馬今夜走左側雪道,秘密前往西面邊境,楊將軍帝兩萬人馬走右側雪道,去東面邊境。我大軍被大雪阻住,他們必定疏於防範,你們白日潛伏山上,夜裡行軍,十日內務必趕到目的地,夜龔,將敵軍一舉殲滅口」

    林、楊兩位將軍立刻跪地道:「末將領旨!」

    宗政無籌道:「下去準備罷。」

    「逍旨。」他們退出營帳,一名將軍出列,道:「陛下,南朝獨立已一年有餘,我們是否趁大軍氣勢正盛,揮師南下,直搗江都,不給他們休養生息的機會?「

    另一名將軍出列,反對道:「末將以為不可,經過一年的時間休整,南朝勢力已經穩固,我軍將士征戰數月,已經疲累不堪,而南朝兵馬以逸待勞,此時交戰,乃下下策。」

    宗政無籌掀了眼皮,掃一眼其他人。一名謀士出列,道:「末將也以為不可。聽聞塵風國新孕育出一批良駒,有意在開春後尋找合盟之國。我軍本就戰馬不足,此次出征又損傷無數,不如先回京休整,待開春後,與塵風國合作,購得戰馬,再行南下不遲。況且陛下出京已久,朝中事物恐早已堆積如山,等待陛下處理。」

    宗政無籌眼光微轉,戰馬?塵風國!到時候去的人,不止他一個!「今日先議到這裡,都退下吧。」

    眾人退下,他一人獨留大帳。走到帳前桌案,望著案上被一塊漆黑色的布遮蓋住的東西,目光漸漸盪開,眼前浮現那一頭刺眼的雪色。眼底驀然一痛,早已麻木的心仍然像是被刀害一般的疼。

    他伸手掀開黑布,黑布下是一盆小小的似是花草般的東西。透明的根莖,烏黑色的葉子像是喇叭合上的形狀,只有很小的一片。

    天將黑的時候,那葉片緩緩張開,就如同盛開的喇叭花,幽黑的葉片中央,三根纖細的如同銀針般的花柱血紅的顏色,似是在渴望獻血的滋潤。

    他輕輕抬手,毫不猶豫的將食指伸了過去,那花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根根直刺進他指尖的肌膚,在他的手上迅速伸展開放,青白的肌膚下血紅色擴張,極為霸道。

    他面色漸漸發白,心口如蟲蟻在啃噬,胸口急劇起伏,他卻連眉頭都不肯皺一下。雙眼緊緊盯住那花草透明的根莖慢慢變成妖冶的血紅,烏黑色的葉片也透出暗紅的光澤。那在他肌膚下盛開的花柱逐漸的枯萎縮回到葉片之中,他收回手,那葉片再次合上。

    他望著那小小的花草,黯淡的眸色中漾出一抹奇異的溫柔,低頭看自己的手,毫無血色的慘白。

    五日後,冰雪消融,大軍撥營。

    十二日後,東西兩面邊境傳來大捷的消息。

    宗政無籌帶領大軍還朝,北朝上下一片歡騰景象。而南朝此時關於皇妃娘娘的流言蜚語漫夭。

    議政殿的空氣不只寒冷,還有幾分沉月。

    宗政無憂冷冷盯著早朝時大臣們遞上來的折子,那些人仍舊是咬著那些事情不放,他本想晚點再處理他們,想不到他們倒是等不及了。

    「啟稟皇上,大事不好了,項將軍派人來奏,新軍兵營暴亂!」侗候在議政殿的小祥子一臉緊張,伏跪在地。

    宗政無憂目光一利,手上的折子啪的一聲拍在桌案,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小祥子嚇得身子直抖,嗓子裡都發出了哭腔,那些話他不敢說卻又不得不說。「來人奏報,軍營裡謠傳皇妃娘娘紅顏白髮是禍國妖孽,聽說項將軍是皇妃娘娘的人,他們都不服從項將軍的管制,打起來了。」

    宗政無憂瞇起鳳眸,左手五指張開正按在一本奏請封後的折子上,微微用力,那明黃色的折子便刻下了五指的痕跡。他面無表情道:「傳大臣們入宮覲見。」

    小祥子慌忙磕頭退了出去,腦門全是汗。

    不到一個時辰,議玫殿裡文武百官聚齊,跪地垂首等待帝王的發言,但高位之上,帝王彷彿忘記了他們的存在,正一本一本批閱著奏折。大臣們私下裡偷偷對望,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情況。

    跪在最在前方的桑丞相稍微抬頭,精明的眼神微微閃爍,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帝王,那毫無情緒波動的冰冷的眸子令他一點也看不出帝王的心思,心中不由有些不安。新軍暴亂,還能這麼平靜的批閱奏折,可見這個年輕的帝王不是一般的深沉。

    宗政無憂批閱過最後一本奏折,放下硃筆,冷眼一掃眾人,眾臣一個激靈,忙斂神待命。

    宗政無憂對小祥子使了個眼色,小祥子會意,忙取了折子遞回給大臣們。

    宗政無憂身子往後一靠,這才懶懶道:「經過這幾日的思考,朕,認為愛卿們的諫言並非全無道理。但國家初建,理應以民生為重,選秀一事,待奪回京城政權,再作考慮。至於立後」,」,朕聽聞桑愛卿之女桑鴦才貌雙全,德容皆備,是個難得的女子。正巧這幾日,皇妃娘娘總說沒個人陪她說說話,不如,就讓桑鴦進宮給她做幾天伴兒,不知桑愛卿可捨得?」

    桑丞相面色一喜,忙笑道:「皇上和皇妃娘娘厚愛,能進宮伴駕是小女幾世修來的福分,老臣叩謝皇恩!」

    宗政無憂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這麼辦。都退下罷。

    眾人退出,宗政無憂叫道:「冷炎。!」

    冷炎現身,聽候吩咐。

    宗政無憂道:「叫蕭可過來一趟。」冷炎領命,宗政無憂又沉聲補上一句:「別讓她知道。」冷炎一愣,自然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26 PM

第八十三章

    漫香殿的清風閣,在一片如海的梅林之中,林中梅香四溢,花開如雪。

    漫夭伏在窗前桌案上,一手按住一張寬大的白紙,一手執筆畫著什麼。她黛眉微蹙,表情極為認真,頭垂著,纖細的頸項彎出優美的弧度。長髮從耳邊滑落,散在同樣雪白的富紙之上。

    她的周圍堆滿了陳舊的書簡,那些書簡上是有關於兵器與戰陣的資料。

    這幾日,除了晚上睡覺以及和無憂一起用胳的時間,其它時候,她都在琢磨一件事情。戰爭即將來臨,南朝的軍隊加上招募的新軍,總數也不過二十來萬,而北朝鐵甲軍卻有近四十萬,啟雲國的大軍不少於五十萬。如果沒有優良的裝備和武器,即便是諜略過人,打起仗來,也十分吃虧。而這個年代的裝備和兵器,無非就是盔甲、戰馬x矛、盾、弓、弩、劍。單獨的某一樣,不是攻就是防,卻沒有一樣能將攻防結為一體。

    她兀自凝思,全然不覺外面天色已黑。宮女進屋掌了燈默默退下,生怕打擾到她。整個漫香殿的宮女太監都知道,她認真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廢寢忘食,不喜歡有人打攪。

    她以前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設計竟然會用在戰爭之中的兵器裝備之上。這件事她還沒來得及跟無憂商量,只想等她的設計完成之後,給他一個驚喜。望著筆下成型的繪圖,她微微揚起唇,雙目之中流轉的光華,令空中高懸的滿月也黯然失色。

    她終於呼出一口氣,放下筆,守在門口的宮女連忙進來行禮道:「娘娘,晚膳已經熱了四回了,您快去膳廳用膳吧。」

    漫夭一愣,看了眼暗黑的夜色,這才發現她已經不知不覺在這裡坐了好幾個時辰。她扭頭問道:「什麼時辰了?皇上還未過來嗎?」

    宮女回道:「回娘娘的話,已經戌時五刻了,半個時辰前,祥公公奉旨來傳話,皇上今晚有事,不過來漫香殿了,皇上讓娘娘自己用膳,不用等他……」。

    漫夭微怔,他們說好,無論多忙,用膳的時候一定要在一起。這兩日,雖然他同她說話還是像平常一樣,但她直覺他心中有事。她皺了皺眉,問道:「可還說別的了?」

    宮女搖頭道:「沒有。」

    她低眸頓了一頓,緩緩站起身,一抬頭,便望見了暗灰色天空中那一輪狡黠明亮的圓月,恍然想起,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似乎是她的生日。有多少年沒過過生日了?

    記得前世,在父親有了外遇,母親常年住院之後,就不曾有人記得她的生日。母親去世後,她每年的這天晚上,會一個人坐在空闊的屋子裡,時著生日蛋糕,從不許願,只是睜著眼睛看著蠟燭慢慢燃盡,然後靜靜地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關掉所有的燈,將自己反鎖在臥窒裡。

    那時候的她,至少還有個蛋糕,還能為自己象徵性的過個生日,而來到這個世界,她卻不敢讓人知道這一天對她而言有何特別,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秘密,一個不能見光的秘密。

    去年的這一天,他們正在來江南的路上,面對著敵人的追擊,她沒有向無憂提過此事。而今年,她希望有一個人可以替她實現多年的夙願,不需要蛋糕,也不需要盛大的儀式,只需要有一個人可以輕輕地擁抱她,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那就夠了!

    她拿起桌上的繪圖,走到膳廳,見飯菜又有些涼了,對宮女吩咐道:」再熱一遍,熱好了送去龍霄宮。」

    宮女一驚,抬頭「啊」了一聲,屋裡其它幾個宮女相互望了一眼,眼中竟有擔憂和閃爍。

    漫夭眉頭一蹙,直覺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她凝眸,冷冷掃了眾人一眼,目光犀利,聲音就像結了冰,問道:「怎麼?你們有事瞞著本宮?」

    宮女們一見她懂了怒,嚇得腿一軟,便跪下了,連連道:「奴婢不敢。請娘娘恕罪!」

    漫夭低眸睥睨著她們,冷冷地吐出一個字,「說。」

    宮女們雖然害怕,但仍舊低著頭,猶豫著不敢開口,有一名年紀較小的宮女忍不住,說道:「前幾天宮裡來了一位桑小姐,住進了漪瀾殿。聽說這位桑小姐年輕貌美,唱歌唱得可好了……」,

    「萱兒」,年長些跪在最前面的宮女面色一變,忙斥了一聲,道:「桑小姐再美也不及咱們娘娘的萬分之一,娘娘天人之姿,哪裡是一般的平凡女子可比的?娘娘,是這樣的,桑小姐進宮已有五日,這五日,皇上都沒有去漪瀾殿看過她。今天下午,桑小姐在皇上來漫香殿的必經之路上唱歌,吸引皇上的注意力,還說皇上整日為國事操勞,她親自下廚為皇上煲了湯,給皇上補補身子,然後,…她就跟著皇上去了龍霄宮,陪皇上用晚膳,」

    漫夭心一沉,她這幾日每日都只顧著看書簡,琢磨很快來臨的戰事,只想能多幫他分擔一些,卻不想別的女人都進宮五日了,她竟然絲毫不知!

    無憂讓那女子入宮做什麼?那女子又是唱歌,又是煲湯,看來是個不甘於平凡與寂寞的人。

    又一名宮女面色擔憂道:「娘娘,你快想想辦法吧!現在宮裡私下都在傳,說娘娘很快要被打入冷宮,桑小姐會當皇后……」,

    「快住口,別胡說!」年長的宮女慌忙阻止那嘴上沒個遮攔的宮女,並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忙道:「娘娘,您別聽她們瞎說,皇上對娘娘的寵愛宮裡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啊?就算桑小姐真被封了皇后,在皇上的心裡頭,也還是只有娘娘您一個。娘娘,您先用膳吧,別餓壞了身子。」

    漫夭攢緊手中的東西,尖利的指甲刺透那白色的宣紙,釘在自己的肌膚之上。她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望著他平常坐的位置,面色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感到不安。

    宮女們面面相覷,低下頭不敢再吭聲。

    過了許久,漫夭才輕輕開口,語氣淡淡道:「都撤了罷。」

    「啊?娘娘您淵

    「本宮說,撤了。」她目光凌厲,聲音亦是冰冰冷冷,不容抗拒。「你們都退下。」

    「是。」宮女們忙應聲退了出去。

    漫夭在屋裡踱了兩圈,五指發白。

    冬日的晚風寒涼刺骨,拍打著雕花窗格,呼肩著涼白的窗紙。不曾合緊的窗子吱呀一聲被掀開,冷風透窗直入,掀動她一頭如雪銀絲。

    如果他還是以前那個可以無所顧忌任性而為的離王,她會堅信他不會妥協,但此刻的他,是一個權勢還未完全穩固的帝王,他的父親在仇人的手裡,不知遭受著何種折磨?他母親的屍骨陵墓在敵人的地盤,逢年過節他想要拜祭都做不到!還有帶給他們恥辱的人,如今都虎視眈眈,千方百計想讓他們死。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無法確定他會如何抉擇?

    愛人或是江山,從來不能兩全,到了他這裡,是否會有破例?朝臣相逼,軍營暴亂,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腳,利用她白髮之事大做文章,那人一定是極瞭解他們之間的感情,便利用南朝大臣們的私心,想讓他這個帝王成為孤軍,陷入兩難境地,才設下這樣狠毒的計謀。

    一個帝王可以處置任何一個臣子,但是帝王卻不能與滿朝文武甚至是整個國家軍隊作對,那是自尋死路。桑丞相在南朝根基太深,滿朝文武幾乎有一半是他的門生,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要想拔除,豈是那般容易的事?

    她明白這些道理,明白他的為難處境,可是她仍然做不到心甘情願與她人共事一夫!輾轉往回,歷經生死,難道這就是命運嗎?命中注定她得不到她想要的愛情?

    她想了想,轉身看了眼外面暗黑的天空,快步走了出去。

    漫香殿離龍霄宮不遠,她只用了一刻鐘的功夫就到了龍霄宮外,門口的守衛忙對她行禮,她來此處從不需通報。

    進了龍霄宮,她遠遠便聽到絲竹之聲,還有女子的歌聲,那歌喉彷彿百靈般婉轉清靈,極為悅耳動聽。此女果然唱功了得,想必為這一日準備了很久。

    漫夭忽然頓住腳步,站在門口,沒再往前走。

    她目光微涼,凝望著那聲樂傳來的方向,一動不動。那燈火輝煌的宮殿就在她的眼前,她只要走進去,便能阻止有可能發生的一切。

    黑夜裡的燈火格外的耀眼,空中圓月皎潔,將宮殿外的村木投在地上的陰影拉得很長。這宮中已然熟悉的一切,在她心裡變得有些陌生。

    出門之時忘了披上狐裘,此刻冷風直灌,她只覺渾身發冷,連心也一起冰涼,就如同她腳下青白的地磚。為什麼相愛的人干辛萬苦走到一起,還要有這麼多的磨難和考驗?

    她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寒冷的空氣直入肺腑,她涼涼地笑了笑,喃喃道:「真冷!」沒有了那一雙溫暖的手扶著她,這日子冷得就像是結了冰。

    她又望了眼那座宮殿,想了想,最終還是緩緩地轉過身,默默地離開口從哪裡來的,就回哪裡去。

    「為什麼不進去?」剛離開龍霄宮,一直遠遠注視著她的蕭煞便出現在她面前。他以為她會進去,因為她這樣驕傲的女子,一旦確定了自己想要什麼,便不會容許有人破壞她的幸福。

    漫夭頓住腳步,進去做什麼?他說這件事交給他處理,她說過會相信他,她就應該相信他會處理好!

    如果連他都不能夠相信,那她的生命真的找不到存在的意義。那樣的人生太可想,她還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揚著下巴,目光望向遙遠而黑暗的天際,淡淡笑道:「他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說罷不理會蕭煞的怔愣,逕直離去,涼白的月光傾灑在她單薄的背影之上,看疼了身後之人的眼。

    清風殿外,梅林之中,她叫人取來一方琴,獨坐於亭台。遣了所有人出去,整個漫香殿,她孤身一人,冷月相伴。

    琴弦撥動,寂寥的音符如叮咚的清泉自蒼白的指尖流淌而出,帶著她此刻惶然不定的心情,縈繞在這寂靜深宮的夜裡,沾染上夜的蕭瑟淒涼。

    對面清風殿裡一抹昏黃的燈光燭影在風中搖曳,照不亮外頭的漆黑。

    她忽然在想,當年的雲貴妃看臨天皇娶了傅鳶,她的心情是何等的悲哀沉痛?在溥鳶盛寵的那些日子裡,她是如何熬過一個又一個令人絕望的漫漫長夜?若是這個世界的女子也就罷了,從小被灌輸男人三妻四妾乃天經地義之事,那樣至少容易接受一些。而可悲的是,雲貴妃與她一樣,從那個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制的社會而來,在她們的思想之中,愛情就應該是一心一意,容不得第三人踏足。這是她們的幸,還是不幸?

    「無憂,但願你不要讓他們的悲劇在我們身上重演。」

    就這樣,她用悲涼的琴音陪伴自己度過了生日裡的最後一刻,這一次,依然無人陪伴,沒有聽到一聲溫暖的祝福。

    有多久沒有頭痛過了?大概是從泠兒走了以後吧,不知道是何原因,她每逢月圓之夜的頭痛症從那以後突然消失了,彷彿從來也不曾痛過一般。而此刻,她竟然懷念起那頭痛的感覺,頭若痛了,便可以喝那藥沉沉睡去,不必這般煎熬地坐在這裡。

    一夜無眠,她靜靜地坐在梅林之中,望著天,思索著,沒有血烏,有什麼法子可以遏制住她白髮妖孽的流言,盡快平息這一場有心人惡意掀起的朝堂與軍隊的暴亂?

    東方發白,她抬頭椽一揉陣陣發緊的太陽穴。

    這時,林子裡走進一個人,她轉眼看去,竟是幾日不曾見到的蕭可。

    蕭可不似平常那般一見她便來挽著她的手臂,而是低著頭慢慢朝她走過來。面色少有的凝重,眼眶微紅。

    漫夭蹙眉問道:「可兒,這麼早,你怎麼過來了?」

    「公主姐姐」,蕭可輕輕叫了她一聲,咬著嘴唇,目光有些躲閃,似在猶豫著什麼。然後垂下頭,聲音極輕,說道:「公主姐姐,對不起,我…………皇上……」

    蕭可的反常令她覺出事情不尋常,漫夭心頭一跳,忙站起身,問道:」他怎麼了?」她竟不覺自己的聲音帶了些許的顫意。

    蕭可抬頭看她,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漫夭失了鎮定,口氣急道:「可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快說呀!」

    蕭可道:「公主姐姐……您自已去龍霄宮看吧」



第八十四章  一夜折磨,十年壽命

    初亮的天空灰濛濛的,像是被罩上了一層濃霧。宮道兩旁的樹木掛著清冷的露珠,在女子經過之時,那露珠恰好迎風晃了一晃,滴落下來,打在妲清冷的眼角,像極了心頭那無法流出的眼淚。而她對那如冰一般的溫度毫無所覺,連抬手拭一下都不曾。她急急地前行,心裡空落寂寥,什麼都不想,什麼也不敢想。

    龍霄宮在望,她走到門口,宮人們連忙跟她行禮,她徑直入內,眼角的餘光都不曾側過一下。

    來到寢宮門口,她忽然冷靜下來,頓住身子,周圍靜悄悄的,除了她自己抑鬱且沉重的心跳,再也聽不到其它的半點聲音。她在門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望著緊閉的門窗,猶豫著伸出手,竟有些微顫。五指輕輕貼上雕刻華美的厚重木門,她咬了咬嘴唇,手又拿開少許,緩緩握成了拳,頓在半空。短短片刻,她已經問了自己無數遍,她到底該不該進去?這一踏進去,她的世界是否天翻地覆?她完全不敢確定。

    眉心緊鎖,紅唇變得蒼白。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一向活得清醒的她,忽然間猶豫了。

    閉上眼睛,耳邊回想著他的那句話:「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不管發生何事,這輩子……只有你,才是我宗政無憂的妻子!」她應該相信他的,不是嗎?她定了定神,勇敢地推開了門,不選擇逃避,才是對他的信任與尊重。

    一踏進屋子,她愣了一愣,映入眼中的是滿地的凌亂不堪,彷彿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搏鬥。冷風呼呼吹入,撩動屋內唯一還完好無損的雕花大床。床上明黃色的床慢在風中搖搖,掀起的波瀾,晃得人眼睛生疼。她緊皺眉頭,望了眼床前地上散落的那再熟悉不過的衣物,那上面竟有點點的斑紅血跡。她心中一驚,快步靠近床邊,一把撩起床幔,微微一怔,床上竟空無一人。明黃的錦被被掀捲在床角,白色的床單不似往日的平整,而是皺巴巴的全是褶子,彷彿每一寸都被人用手狠狠攢過似的。床頭枕邊,白色之上竟有大片的血跡,斑斑刺目驚心。

    「來人,來人。」她轉頭大叫了幾聲。

    宮外的太監聞聲立刻進了屋,小心問道:「娘娘有何吩咐?」

    漫夭指著那些血跡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太監探頭看了一眼,面色一變,竟有驚詫之色。忙跪下磕頭道:「奴才不知,奴才該死!昨夜皇上遣了這宮裡的奴才們都出去,讓奴才們不得吩咐都不准進來。」

    漫夭一怔,掃視整間屋子,發現地上有一個捭成兩瓣的瓷碗,碗中還有少許的褐色藥汁,已然凝固。她彎腰撿了起來,眼角瞥見門外似是想進又不敢進來的蕭可,沉聲叫道:「可兒,你進來。」

    蕭可見被她發現了,這才慢慢挪步進來,低著頭,目光瑟瑟。

    漫夭眼神犀利,緊緊盯住她,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碗裡裝的又是什麼東西?可兒,你都知道,是不是?你若不說,以後就別再跟著我。

    蕭可一驚,抬頭見她面色冷厲決絕,知道她動了氣,連忙道:「我說我說,是,是……逆雪!」

    漫夭手中的半邊瓷碗在聽到「逆雪」二字之時,「光」的一聲掉在地上,又掉成了幾瓣。那帶著幾分尖銳的聲音迴盪在這間屋子,彷彿要刺破耳膜。蕭可身子一顫,雙膝一軟就在她面前跪下了,「公主姐姐,對不起,我,我…,我不該把逆雪給皇上,可是……」,

    漫夭頭腦一片空白,蕭可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了。身子一晃,她踉蹌大退了幾步,那太監眼疾手快,忙過來扶著她,她揮手推開,臉色蒼白如紙。

    逆雪,逆雪!他服了逆雪?!無憂,他怎麼能?怎麼能,…

    早知如此,她寧願她不要相信他,寧願任性一回,昨晚就該闖進龍霄宮,對他說,那是她的生日,他應該陪在她身邊,可是她沒有那麼做。

    喉頭被哽住,目中浮現一層水霧,透過朦朧的視線,看著躺在地上碎裂的瓷碗,心口像是有人拿刀在狠狠剜鋸著,讓她喘不上來氣。她捂著自己的胸口,深深吸氣,半響才緩過勁來,問道:「皇上……人呢?」

    太盅忙道:「回娘娘的話,皇上去乾和殿早朝了。」

    漫夭聽後,疾步朝乾和殿行去,幾乎是一路小跑。這一路上,淚光在眼眶裡打轉,心思千回百轉,她早已顧不得身份,只想立刻見到他。

    來到這座像征著至高無上之權利的殿堂,卻發現殿內同樣是空無一人。

    「皇上去了何處?」

    守衛道:「回娘娘話,軍中暴亂,皇上剛州帶領眾位大人去了北面軍營。」他話未落音,漫夭人已消失在他們眼前。

    新兵軍營在江都的北面,她叫人準備了馬車,直奔軍營而去。

    「什麼人?」軍營門口的守衛攔住馬車,厲聲喝問。

    車伕斥道:「大膽!車內是皇妃娘娘,還不速速退下。」

    守衛們一愣,面色有些慌亂,相互望了一眼,跪下參拜後,其中一名守衛昂首鏗鏘道:「軍中有規矩,女子不得擅入,娘娘請回。」

    漫夭一撩車簾,飛身躍上前方黑馬馬背,奪過侍衛手中長槍,反手砍斷黑馬與馬車之間連接的韁繩。對那守衛的阻擋根本不放在眼裡,她利目一掃,猛地一揮鞭子,那馬朝著軍營裡頭狂奔而去。守衛們大驚,卻是阻攔不及,只能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那轉眼消失的白色身影,都忘記應該喊一聲:「有人闖軍營!」

    內營的守衛見到她也是愣住,漫夭沉聲問道:「皇上現在何處?」

    守衛們下意識指了一個方向,愣愣答道:「在操練場」還沒回過神,面前的女子已經策馬離開。他們這才回神,喃喃道:「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美的女人!啊?不對,她的頭髮」,「,「說到這裡,那人驚叫一聲:「天吶,她該不會是咱們的皇妃娘娘吧?」

    另一名守衛忙摀住他的嘴,罵道:!『別叫了,你想找你啊!」

    新兵操練場,一望無際的廣闊。十萬人,鴉雀無聲。

    大臣們微微垂著頭,身著將服的新軍將領項影單膝跪在帝王的腳下,垂首斂眉。操練場中的將士們原本在一片暴亂聲討的混亂之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近來軍中流言:皇妃娘娘紅顏白髮必是妖孽轉世,有些妖孽在,天下永無寧日,國家必亡!

    他們從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而今,仰望著高台之上尊貴無比的帝王,那些讓他們暴亂的根源卻再也不能成為理由。

    十萬人無隊形章法,凌亂地站在操練場中。他們手執長槍,目光震驚地仰望著一層層台階延伸往上,那氣勢恢宏無邊的高台,於百官之前,立著的一名男子,那名男子身著黑色翔龍錦袍,目光銳利,氣勢威嚴。只見他面無表情,睥睨眾生的姿態儼然天生的王者,有著讓人不得不臣服的魔力。他冷眼一掃,全場的將士如浪湘一般陸續跪了下去。

    這便是他們的皇上!仙一樣的身姿,神一般的氣勢,魔一樣的眼神,而最讓他們震驚的,卻不是這些,而是被他們視為妖孽象徵的長髮!他們可以懷疑皇妃是禍國妖尊,那只是在他們眼裡可以隨意廢掉的一個後宮女人,但是,被他們所承認的至高無上的生命主宰者,一國的帝王,絕對不能被稱之為妖孽!

    漫夭下馬,站在高台後的拐角處,扶著廊柱,望著前方那卓然挺立的男子,眼淚刷的流出。

    記憶中,剛來到江南,他曾輕柔撫摸著她如雪的白髮,眼底都是心疼。她笑著問他,「可會嫌棄?」

    他說:「有一種藥,能讓我無法嫌棄你。倘若你害怕,那我便服了去。她靠在他懷裡,笑著同他:「是什麼?」

    他說:「逆雪。」她好奇問道:「逆雪是何物?」

    他望著她,笑而不答。

    後來,她問過可兒才知道何為逆雪。逆雪乃一種罕見之毒,極為霸道,不會要人性命,卻能讓人嘗遍生死乃至生不如死的滋味。服此毒者,血脈逆轉倒行,有如萬箭穿心,肝腸寸裂。可使少年白頭,一夜發如雪。而後果,則是……減壽十年!

    當時的她,震驚到無以復加,一再叮囑他萬萬不可動這個念頭。那時候,她緊緊抱著他,一遍一遍對他說:「我不害怕,我一點都不害怕。我知道你不會嫌棄我,但是如果你白髮,我會嫌棄你。所以你要答應我,不管尋不尋得到血烏,你永遠都不許碰逆雪。否則,少了的那十年,誰來陪伴我給我溫暖?」

    他笑著撫摸她的面頰,溫柔應道:!『好。」

    如今,他為了遏制流言,不屈服於那些人的擺弄,更為了不負她的情,他終是服了逆雪,歷經一夜的劇痛折磨,與她一樣,擁有了滿頭銀絲。無需任何辯解,他只需要往那裡一站,從此以後,再也無人敢拿她的白髮說事!她努力平復著此刻洶湧不定的情緒,極力控制自己不朝他衝過去,就這樣,藏在廊柱背後,透過朦朧的水霧,遠遠地看著他。

    高台之上,有人搬來一把椅子,宗政無憂一撩衣擺坐下,掃了眼兩側的大臣,眼光深沉,看不出情緒。

    四周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帝王的發言。

    宗政無憂雙臂搭在椅子扶手上,低沉的嗓音灌注了深厚的內力,道:「朕聽聞近日市井流言遍傳朝野、軍營,朕的家事很得臣民們的關注,所以今日,朕將早朝披來此處,與眾卿們同議。來人,請各營將上來。」

    「遵旨!各位將軍,請吧!」

    操練場上微微有些轟動,各營將領面面相覷,眾所周知,帝王早朝是何等神聖而莊嚴之事,歷朝歷代,像他們這種普通的營將哪裡有資格參與?而普通的士兵,連見皇帝一面,都是天大的恩賜。將士們心裡激動又害怕,他們神色構謹,小心翼翼地上了高台,與心日中有如神祇般遙不可及的皇上相隔如此近的距離,他們只覺得連站著都需要很大的勇氣。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十萬人的參拜之聲,如響雷震天,直入九霄。

    宗政無憂說了句:「平身。」犀利的目光望向丞相桑丘,直入主題道:「桑愛卿,你身為百官之首,對於此次流言,有何看法?」

    桑丞相出列,幾步間,腦子轉了幾轉,回道:「啟稟皇上,事關皇上與娘娘」」,老臣不敢妄言。不過,但凡傳言,通常不會空穴來風,娘娘的身份來歷不明,確實容易招人話柄。」

    好個老狐狸!白髮妖孽之事不能說了,便轉到她的身份來說事。

    宗政無憂一抹冷笑藏在薄唇嘴角,面上依然看不出情緒,問道:「依愛卿們看,此事應該如何平息?」

    眾臣微愣,注意到皇上說的是平息,而不是查清!

    桑丞相沉吟道:「如,廠他斜目對旁邊的一位大人使了個眼色,那名大臣會意,出列道:「啟稟皇上,平息此事其實不難,只要皇上盡快冊立一名賢德的皇后,後宮之事有皇后打理,皇上自然不必再受後宮瑣事煩擾。」

    宗政無憂盯著他,問道:「愛卿的意思如,朕,還不如一個女人?」

    那位大臣一驚,對上帝王如地獄幽潭般的邪冷目光,心頭不自覺一凜,忙跪下道:「臣不敢!臣的意思是……」

    宗政無憂不等他說下去,沉聲裁。:「諒你也不敢!愛卿們以為,誰最適合做這一國之母?」

    又一名大臣出列,以前一人為鑒,小心措辭,道:「啟稟皇上,臣以為…桑丞相之女桑鴦幼承庭函,知書達禮,是最合適的人選。」說罷拿眼偷瞧了年輕的帝王,哪知正對上那道凌厲的視線,不由心中一突,慌忙垂下頭去。

    有人先開了。」立刻有其他大臣附和:「臣也以為丞相之女合適。」

    不出半刻,百官出列之人竟有一半之多。宗政無憂微微瞇起鳳眸,淡淡地掃了一眼,而其餘一半人,看著帝王深沉的眼色,沒敢有動作。

    宗政無憂薄唇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道:「愛卿們對丞相之女倒是瞭解得很。幼承庭訓,知書達禮…是這樣嗎,桑愛卿?」

    桑丞相眼光一閃,正待上前回話,但宗政無憂並不想聽他的回答,而是對身後的禁軍統領蕭煞吩咐道:「把人帶上來。」

    「遵旨。」蕭煞對後方擺手,「帶上來。」

    漫夭所立之地的另一邊,軍政殿廊柱盡頭,兩名侍衛拖著一男一女往高台上走去。那一男一女衣衫不整,頭髮散亂,敞開的脖頸之間被啃咬得紅痕遍佈,一看便知是何緣故。那兩人被侍衛扔到百官面前,女子悠悠醒轉,伏在地上,微微抬頭,揉了揉眼睛,還未明白過來發生了何事。

    桑丞相面色驚變,指著地上的女子,手指微顫,道:「你,你……請問皇上,這……這是怎麼回事?」

    宗政無憂冷笑道:「桑愛卿不知?不如問你女兒!」

    那女子這才反應過來,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她一張美麗的臉龐瞬間慘白,如死人一般。她帶著使命入宮,五日都不曾見到帝王一面,只好等在帝王必經之地,使盡渾身解數,引起皇上的注意,終於如願以償,踏進了那座像征著最高權勢的龍霄宮殿。只可惜,任她費盡心機,最後終是功虧一簣。

    桑鴦面對父親責怪的目光,抓緊胸前散開的衣襟,羞愧地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九皇子忍了半天,早就想開口了,這會兒輪到他說話,他立列站出來道:「丞相大人,這麼明顯的事情,你還看不出來嗎?你女兒迫不及待想登上皇后的寶座,居然用媚術誘君,結果!誘不成,耐不住寂寞,找了個侍衛私通,」他說著環視了一眼那些推薦桑鴦為後的大臣們,嘲弄笑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知書達禮阿?哈,本王今天可算是長了見識了!怎麼說,她好歹也是丞相府千金吧,又不是街頭娼妓…唉!」故作惋惜地搖頭,心裡對這些人恨得牙癢癢,要不是他們故意散播謠言,挑弄是非,七哥怎會服下逆雪?

    桑丞相一聽,氣得鬍子直顫,瞪著眼睛,道:「姜王說話,請注意身份。

    九皇子笑道:「抱歉得很,本王說話隨意慣了,丞相不愛聽啊?那也怪不得本王,誰叫你女兒做出這麼不要臉的事情來呢?」他聲音洪亮,傳遍全場,揚了揚眉,轉身面對將士們,斂了平常的笑容,萬分正經地對階下的十萬新軍,宏聲道「我們江南的戰士們,你們是國家未來的英雄!告訴我們聖明的君主,你們想要這樣的女人做你們的皇后嗎?」

    底下的士兵們相互看了看,項影立刻高舉右手,帶頭大聲叫道:「當然不想!」台上的營將們聞之,隨後也大聲叫道:「不想!」

    緊隨而來的是,十萬將士同舉手中的長槍,一聲高過一聲的回應,「不想!」

    十萬人的呼聲,那恢弘的氣勢,震顫了整座軍營,也震動了無數人心。

    那些推薦桑鴦為後的大臣們慌亂地跪下叩頭,連連道「臣等有罪!臣等有罪啊!」

    宗政無憂如戲外之人看戲,冷漠地望著這一幕,依舊是面無表情,目光深沉難測。

    桑丞相面色灰白,是他低估了這個年輕的帝王。只得俯身拜道:「臣教女無方,請皇上降罪!」

    九皇子轉身道:「丞相大人別急著認罪啊,還有人沒有到場呢。來人呀,把那人也帶上來!」

    一個戴著書生帽的中年男子被拖了上來,那男子早就被這氣勢嚇得魂不附體,面如死灰,此刻整個身子都在顫拌。

    九皇子在文武百官面前轉了幾圈,探頭問道:「你們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丞相大人,你應該最清楚,對吧?他就是奉我們這位丞相大人之命,在民間茶館散播謠言,說皇妃娘娘是妖孽的那個混蛋!「他說著反身,飛起一腳狠狠踹上那說書人,將他踢得翻了幾個跟頭,那人慘叫一聲,翻著白眼,差點昏過去。

    桑丞相心底一慌,面上故作鎮定,道:「皇上,老臣冤狂,老臣對南朝對皇上忠心耿耿,請皇上明察!」

    宗政無憂挑了挑眼角,起身,緩緩走到他面前,犀利無比的目光掃過文武百官,微微勾唇,似笑非笑道:「朕登基一年,眾位愛卿們都做過些什麼事,說過些什麼話,朕,心中有數。是忠?是奸?靠的不是一張嘴,而是看他的所作所為。」

    那些大臣們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頭一凜,齊齊跪下道:「皇上英明!」

    宗政無憂又道:「朕記得愛卿方才說過,凡事總不會是空穴來風,姜王既然當著滿朝文武及這十萬將士的面說了出來,想必也是有所依據。我們不加聽下去。」

    桑丞相跪在地上,額角冷汗密佈,卻辯駁不得。

    九皇子得意一笑,從懷裡掏出一騾書信,問道:「丞相大人,你認不認得這些東西?」他說著打來一封,展開來,放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桑丞相一見之下,心中大駭,直覺地伸手就要搶,九皇子似是料到他有些一著,連忙跳開,高昂著頭,拿著那封信,展示在眾人的面前,指著那封信的結尾印鑒,揚聲道:「如果本王沒認錯,這些跟你頻繁來往的書信結尾的印鑒,應該是北朝皇帝的私印!」

    「啊?……」大臣們一陣騷亂。

    桑丞相瞪著眼睛,搖頭道:「不可能,這些東西怎麼會到你的手裡?」

    九皇子蹲下身子,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十分愉悅道:「不好意思,就在你早上前腳出門,本王后腳便帶人……抄了你的家,從你書房地下挖出來的這個。怎麼樣?藏得這麼隱秘也能被我查到,沒想到吧?唉,查了大半年,也算是沒白費功夫!」

    桑丞相整個癱倒在地,不敢置信地望著那高高在上面無表情的帝王,他們竟然查了他大半年,現在家都已經抄了,他卻毫不知情,還以為皇上多信任他,並仰仗他在江南龐大的權勢用以穩固自己的皇位,卻不料,他其實早已是那人盤中魚肉,還在這裡做著春秋大夢,想著有朝一日控制住這個帝王,一攬皇權。到最後,害了自己唯一的女兒不說,也連累了整個家族,這便是野心的代價!

    這一場波濤暗湧的早朝,終於在帝王的聖旨中結束。

    「丞相桑丘勾結敵國,散佈謠言詆毀皇妃清譽,擾亂朝綱,引發兵變,密謀奪權篡位,罪無可恕!現免去官職,誅九族!自今日起,誰敢再提選秀立後之事,一律按謀逆罪論處!」帝王的威儀在這一刻盡顯,宗政無憂在眾臣及將士們敬畏的目光中,以及那一聲聲宏亮的「皇上英明!」的高呼聲中華麗退場。而眾人皆知,桑相倒台,緊隨而來的必定是一場朝局的洗亦帝王的雷霆手段,他們很快便會領略到。

    宗政無憂步下高台,在轉彎處看到了一直立在廊柱後的白髮女子。只見女子目中含淚,癡癡地凝望著他,女子的眼中,有貴怪,有愛戀,有心疼,還有深沉的情意湧動。

    他微微一愣,快步走了過去,皺眉道:「你怎麼來了?」這麼大的風,她連狐裘都沒披,也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了。他不顧旁人的眼光,張開手臂一把攬過她的身子,帶她走向後方的御輦。

    漫夭抿著唇不說話,望著他眼中交錯密佈的紅血絲,以及那隱藏在眉眼之間歷經一夜折磨後的濃濃疲憊,心揪成了一團。她咬緊唇,不敢開口,她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哭出來。

    當厚重的明黃色簾幔放下,將冬日的寒風阻擋在外,也阻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再也忍不下去,不顧一切猛地撲到他懷裡,蓄滿眼眶的淚水滾滾而落,滲透男子的衣裳,打濕了他的胸膛,那滾燙的溫度將一顆曾經冷硬如堅冰的心融化成一池春水。

    她握著拳頭,捶打著他的胸口,哽咽道:「你怎麼能這樣?你答應過我什麼,你忘了嗎?你說過永遠不碰逆雪,你說過你不願意少陪我一天,…」

    她的身子輕輕顫抖著,心中是對於他有可能會早一步離開她的恐懼。減壽十年,那是何等沉重的代價!

    宗政無憂緊緊抱住她,那雪一樣的頭髮垂落下來與她的糾纏在一起,分不出誰是誰的。他低頭將下巴貼上她的額頭,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她單薄的背航

    「阿漫,放心,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乖,別怕,嗯?」他輕聲誘哄著懷中心愛的女人,捧起她的臉,輕柔拭去她面上的淚水,低頭吻上那嬌嫩的唇瓣。

    明顯感覺到她身子一顫,他由輕柔的試探到深入的索取,小心翼翼的珍視震顫著她的靈魂。

    她抬手樓住他的脖子,淚水仍在不斷的滾落,沒入唇齒間,蔓延出鹹澀卻又幸福的味道。她一邊抽泣著,一邊用她所有的力量去回應這個用生命珍惜她的男人。唇齒廝磨,帶起一陣陣發自心靈的顫慄,那體內被突然引爆的深沉渴望,來得洶湧而猛烈。

    這是一年多來,他們第一個忘情的親吻,發生的那樣自然。這一刻,他們都忘記了曾經的屈辱,也忘記了那刻入心骨的仇恨與疼痛。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29 PM

第八十五章

    初陽升起,暖融融的橙黃光線籠罩了整座江都,為這個寒冷的冬季帶來了新的希望。

    明黃的簾幔內,軟椅之上,兩人渾然忘我,吻得激烈而投入。女子毫無保留的回應掀起男子心頭深沉的激盪,宗政無憂緊箍住懷中那令他幾度瘋狂的女子,唇舌間的吻愈發的肆意而張狂,彷彿不將女子與他一起融化了便不罷休。

    喘息急促,心跳劇烈,整個帳內的溫度節節攀升,曖昧的氣息充斥在這一方空間內,焚燒著他們的理智和身心。

    本是大好光景,偏有不長眼的在這時候撩開了簾幔,看也不看就翻身跳了上來,叫道:「七哥,我跟你們一起走。」同乘御輦之事,他又不是沒幹過,都隨意慣了。

    這一道聲音立刻拉回了激烈擁吻中二人的理智,漫夭一驚,連忙放開了樓著宗政無憂頸脖的手,一把用力推開他,被人撞上這種事的尷尬與羞澀令她面上如火燒一般。

    這種事被人打攪,擱在誰身上都會很不爽,尤其是一年不曾嘗到甜頭的男人。宗政無憂臉色遽黑,眉頭緊皺,想也不想,就朝剛上來的人猛地揮出去一道勁力。

    還未站穩的九皇子才看清簾內的情景,驚詫地瞪大眼睛,心中暗叫一聲:「不好!」人就已經被那道勁力掃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掉在地上。他「哎喲」一聲大叫,苦皺著一張臉,痛得直喇嘴,感覺屁股都要開花了。

    外面的禁軍皆是嚇了一跳,慌忙拔劍,才看清楚掉出來的是九皇子。蕭煞一愣,望了眼已合上的簾慢,走到九皇子跟前,問道:「王爺沒事吧?」

    九皇子嘴角一抽,直想說,你讓七哥捭你一下試試看有事沒事?但一看周圍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他看,有些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深深刺激了他強大的自尊心,他連忙展了眉,一下子跳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昂著頭哼哼了一聲,很酷的不甩他,瀟灑地轉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剛上了馬車,便捧著自己的屁股直跳,苦著臉嘟囔道:「七哥,就算我不小心攪了你的好事,你也不用這麼狠吧?嗚,好痛好痛!」

    「皇上起駕回宮!」

    帝王的儀仗緩緩起行,龐大的隊伍延伸到很遠。

    漫夭撥開簾幀一角,探頭往外看了看,面色有些擔憂,嗔貴道:「無憂,你出手太重了!」

    宗政無憂黑著臉,悶悶道:「我已經手下留情了。阿漫,過來。」他拽過她的身子,還在回味她方才出人意料的熱情。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時候該有所突破了。

    漫夭一回頭便撞上那雙深邃而灼亮的眼,那眼中燃燒的渴望令她想起自己的忘情,她連忙垂了眼,面上再次泛起一陣紅暈。一年了,那些令人感到傷痛和屈辱的記憶,都被埋在了心底,兩個人避而不提。就像一根長在肉裡的刺,你不碰它便不疼,你若是因為害怕而不碰它,那它便永遠長在那裡隨時提醒著你它的存在。所以,有些事情,與其逃避,不如勇敢面對。

    生命有限,幸福來得如此不易,為什麼還要因為過去的傷痛而影響未來的幸福?只是,此時此地,都不合時宜。

    她回身坐到他身邊,伸手觸摸他的頭髮,那每一寸雪白的顏色,在她纖細的指尖下輕輕訴說著這個男子對她濃烈且深沉的愛意,是那樣的廣闊無邊。

    宗政無憂握住她的手,攬她入懷。她臉龐貼在他胸口,傾聽著他節奏稍快而有力的心跳聲,她忽然想對他說些什麼,不禁喃喃道:「無憂,我不知道我該貴怪你還是該感謝你,是你令我休驗了一個女人最深的痛苦以及最大的幸福,來到這個世界,我原本只想過平靜淡然的日子,除了平平安安的活著,我什麼都不奢求。但是我遇到了你!是你讓我明白了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你給了我愛的勇氣,我慶幸我能以這樣的方式活了下來,儘管是代替了別人,儘管經歷了那麼多的痛苦,但我仍然感到慶幸,因為有這樣一個你陪在我身邊。」

    宗政無憂面容一動,眼中深情濃溢,雙臂猛地收緊,緊到她透不過來氣。他緩緩地閉上眼睛,下巴在她額頭輕輕磨蹭,道:「有你這番話,什麼都值了。」

    她鼻子一酸,雙手緊抱住他的腰,為了不讓自己再流淚,她微微仰起頭看他,笑道:「你就這麼容易滿足嗎?」

    宗政無憂低頭望著她被吻得紅腫的雙唇泛著嫣紅飽滿的光澤,眼光一動,勾唇邪魅一笑,道:「不滿足,你準備獎勵我?!!說罷便低頭欲吻,漫夭微愣,連忙推他,不及多想便脫口而出,道:「這裡不行。」

    「嗯?「宗政無憂揚眉,邪眸帶笑,拖長了音調道:「這裡……不行?」他的眼神炙熱,像是燒了一把火。

    漫夭說完便後悔了,她面色一紅,暗惱,忙低頭將臉埋在他胸前,裝作什麼都沒聽出來。

    宗政無憂眼中有了促狹的笑意,難得這樣清冷的她也有難為情的時候。他斜側著頭,嗓音低啞,帶著曖昧的音符,在她耳邊吐著灼熱的氣息,擦撥著她已然敏感的神經,輕輕叫道:「阿漫,阿漫?」

    她身軀輕輕一顫,忙偏了頭躲過,手在他背後象徵性地擰了一把,但這樣小女兒的動作她又覺得矯情,忙鬆了手,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宗政無憂見她慎惱又無獵的模樣,不禁低低地笑了起來,那些朝政為他帶來沉重和壓抑的不快,以及他白髮所承受的痛苦和代價帶給她的悲傷,都在這樣的笑聲中漸漸消彌,只剩下沉澱在心頭的幸福與甜蜜。

    兩人笑鬧一陣,漫夭似是想起了什麼,斂了笑容,蹙眉問道:「與桑丘來往的那些書倒,「真是他寫的嗎?散播謠言的幕後指使,是傅籌?」

    宗政無憂笑容一頓,凝目問道:「你覺得呢?」

    漫夭坐起身子,微微凝思,道:,我覺得不走他。」

    宗政無憂問道:「為何?」

    漫夭想了想,說道:「我認為」,「以博籌的性格,他不會自揭傷疤!」白髮一事,傅籌也在別人的算計之中,她縱然因此恨他,卻也知道有些事,他不會做。

    宗政無憂眉心幾不可見地蹙了一蹙,眼底的眸光微變,心頭略微有了酸澀之意,他垂下眼簾,道:「你就這麼瞭解他?」

    漫夭聽出他話中的醒意,微微一怔。雖然她和傅籌沒有實質性的夫妻關係,但他們畢竟夫妻一年,曾經習床共枕,他心裡怎能不對此有幾分芥蒂?她抿了抿唇,偏頭笑著問道:「你吃醋?」

    宗政無憂愣了愣,直覺的想否認,想說:「我豈是那般小氣的男人!」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他一直都不確定,傅籌在她心裡,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位置?還有滄中王和啟雲帝,個個都是人物!

    漫夭見他眼中的神色變了幾變也不說話,她心中微沉,歪著頭,輕緩的聲音帶了些小心,問了句:「無憂,你……很在意嗎?!」

    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不論對他還是對她而言,皆是如此。

    宗政無憂身軀微震,修長的手指摩擦著她仍舊泛紅的眼眶,動作格外的溫柔。狹長的鳳眸眼底流轉的有那麼些許的不自信,「阿漫,你的心裡……」他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垂下手,眉心微蹙,稍稍轉過臉去,他意識到這種話,他本不該問。能像現在這樣,一直和她相守到老,已經很好,但他又想知道答案。

    再怎麼驕傲自負的人,他的生命中總會有那麼一些東西,是他覺得自已無法掌控的,從而患得患失,每每面對時,總會小心翼翼,變得不像是自己。

    漫夭一看他那彆扭的動作,以及他眼中閃現的不自信,她頓時明白了他在介意什麼,她曾經要求他放過博籌,想必他心裡一直是在意的,只是他從來不說。

    她伸手扳過那張完美如仙的俊臉,深深凝望著他,那樣雪白的髮絲映襯著他漆黑的眼瞳,愈發顯得深邃,帶著致命的吸了,讓人不可抗拒的沉陷。她從來都沒有這樣在乎過別人對她是不是會誤解,但這一刻,她是很認真的想要另一個人明白她的內心口

    她輕輕順著他的長髮,溫柔的笑容隱含著幾許深情,說道:「我的心很小,小到只有容納一個人的空間。所以當那個空間被人佔據,就再也裝不下第二個。而這個人,「他的名字,就叫做宗政無憂!」這是她最大程度的表白,希望他能明瞭她的心意。

    宗政無憂有瞬間的怔愣,面上依舊保持著平靜無波,只那眼中遽然升騰而起的光華,有如黑夜中盛放的煙花,徇爛奪目,洩露了他此刻心底湧現的狂喜而激動的情緒。但他的身子彷彿失去了反應,整個人呆住了一般,一動不動,就那麼直愣愣地一直看著她,一直看著,似是在和時間角逐,一時一刻都不願放過。

    「阿漫……」過了半響,他薄唇輕啟,緩緩吐出這兩個字,包含了萬千言語。

    「傻瓜。」她摟著他的腰,將頭靠在他寬實的肩膀。笑著叫這樣一個聰明睿智的男人做傻瓜,真是舒心又有成就感。

    他似是這才反應過來,猛地收攏手臂,用緊密的擁抱來證明此刻的真實。原來他的阿漫,一直都是他的,從來沒變過!不是因為感動,也不是為形勢所逼才回到他身邊,而是她的心裡始終有他,就如同他心裡只有她一樣。

    他放下心頭大石般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頭雀躍無比,不顧形象地喇嘴笑道:「傻就傻吧,你喜歡就好!」

    回了宮,御輦停到議政殿門口,他們下了輦,宗政無憂想送漫夭回漫香殿,卻被漫夭阻止了,她說:「今日早朝剛處置了桑丘,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當以國事為重,我們的日子還長。」

    宗政無憂歎道:「你這般顧大局識大休,我究競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好,聽你的,我先去處理政事,午膳……「

    漫夭笑道:「午膳你自己解決吧,等你處理完政務,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嗯?是什麼?」宗政無憂眸光一亮,勾了嘴角,笑得幾分邪肆。

    漫夭知道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不禁翻了個白眼,瞪他。

    宗政無憂輕笑一聲,低頭貼近她耳邊,迅速在她瑩白精緻的耳廓輕咬了一口,像是被電流擊中,她全身一陣酥麻,身軀輕輕一顫,只聽他低聲說道:「那我晚上過去,你等我!」

    她雙頰陡然一紅,四周的宮人和侍衛很是識趣的低頭看自己的腳,目不斜視,力求被當做空氣。帝妃親熱,豈是他們可以窺視的!

    漫夭撇過頭,故意蹙眉道:「我今天有點累,晚上應該會休息得很早,要和,「改日吧。」說著轉身就要走,宗政無憂怎會同意,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毫不猶豫道:「那我現在就去。」

    「別!「漫夭忙道:「國事要緊。「

    宗政無憂箍住她的腰,一個懲罰般的吻就壓了過去,漫夭一驚,看了眼周圍的人,忙推他:「這裡這麼多人!「

    宗政無憂冷眼一掃,四周的宮人侍衛們彷彿被冰水潑了一般禁不住身子一抖,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去,連眼睛都閉上了。

    漫夭無語,宗政無憂不理會她的掙扎,愈發困緊了她腰,挑眉道:「那你晚上等是不等?」

    她也挑眉,微抬著下巴,不受威脅道:「看情況。」她豈是那般容易妥協的人?

    宗政無憂皺眉,轉頭叫道:「來人,將奏折撤到漫香殿。」

    「遵旨!」宮人們立刻進議政殿搬奏折,那速度一點也不含糊。

    「你……」漫夭瞪著他,這人真是……

    宗政無憂面色看上去淡漠冷酷,但細瞧之下,便能發現那薄唇嘴角抿著的一抹得逞的笑意,極為舒暢。此乃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他們總這樣相敬如賓,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中也不是個事兒,總得有人先改變,人生短暫,莫辜負了大好光陰才是。

    所以,阿漫,今晚你逃不掉了!

    消除了隔閡的兩人,不再如先前的小心翼翼。畢竟生活需要調劑品,才能過得更有滋味。



第八十六章

    兩人一同回了漫香殿,小山一般高的奏折堆徹在清風閣窗前的楠木桌案上,將翔鳳雕花窗欞已遮擋過半。

    漫夭愣了愣,怎會這樣多的折子?無憂就算連吃飯時間都省下來,恐怕也要處理到很晚了!她心裡有些微疼,自從他登基為帝,眉梢眼角間的疲憊總是難以掩飾,若是放在從前,就算堆滿了整間屋子,依他的脾性,恐怕連看也不會看一眼。

    「心疼我了?」宗政無憂看到她一閃而過的眼神,猜到她的心思。他轉過身因住她的身子,眼裡帶著少許壞笑。

    漫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把他往桌前推,「快做正經事!這麼多折子!得批到什麼時候?」

    宗政無憂被她按著坐下,見她欲轉身離開,他連忙拉住她,「你不幫忙?」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不能讓她有理由離開半步。

    漫夭斜眼看他,他這麼快就算計上她了!她昨晚一夜未睡,現在有些困頓,正想拒絕,但見他眼中隱現的血絲,下眼瞼青色的眼袋,想到他昨夜被劇痛折磨也是一宿未眠,心頭遽然綿軟,順從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宗政無憂叫人備了一壺茶,然後遣退所有人出了清風閣的園子。

    園中梅林暗香縈繞,隨著清風絲絲縷縷透窗而來,充斥著這一方靜謐的空間,屋裡新泡的熱茶升騰著淺白色的輕霧,如煙一般在空中繚繞散開。室內茶香四溢,融合著梅香之氣,醉人心脾。

    漫夭整理著那些奏折,按照事件的輕重大小以及內容的急緩程度分開放置,依次整齊的排列在他面前。光是閱覽一遍,她已覺頭昏腦脹,到了下午,才算整理完。坐了幾個時辰,腰很酸,整個人也覺得疲憊的很,她揚了揚眉,轉頭去看他。

    有人說認真工作中的男人有著無與倫比的獨特魅力,這話確實不假。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宗正無憂那優雅而又不失州毅的面部輪廓猶如上蒼利用神斧之筆在人間留下的完美之作,眉如劍鋒,鼻樑挺直,微微上挑的鳳眸中帶著專注的神情,唇角微微抿起。她不由想起第一次見他,他被人抬著上早朝大殿,呼呼大睡,那時候的他多麼囂張跋扈,彷彿全世界沒有一個人能入得了他的眼,更別說走進他的心。可如今……她手肘抵在桌案上,半握拳撐著頭看著他,沉浸在遙遠的回憶中。

    宗政無憂批閱完她整理出來的緊急奏章,深深吐出一口氣,一歪頭對上她有些迷茫的眼神,他眼光一轉,突然將臉就湊了過來,眼中邪肆的光芒遽盛。

    一張俊臉突然在她眼前放大,她嚇了一跳,驀然回神。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如幽潭般的神秘對上一汪清泉的明澈,眼底流轉的情意如千絲萬縷的綿絲,絲絲纏繞,不可分害。他的鼻尖幾乎貼上她的,就在咫尺間的距離,兩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此起彼伏的喘息。

    漫夭頓時心頭一慌,有種偷窺他人被當場抓住的尷尬,她忙站起來退開身子就想開門出去,宗政無憂反應疾速,扔了手中的硃筆,在她手觸上門的那一霎那手臂一伸,便捉回她在懷裡,他低低沉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輕道:」你要去哪裡?」

    他的鼻息溫熱,吹在她的面龐,起了酥酥癢癢的感覺,令她面上一陣陣發燙。她想偏頭躲開,他不准,用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剛好。她被迫只能直視著他,不明白他要做什麼,剛剛處理政事還好好的,怎麼突然拉住她?她掙扎了一下,宗政無憂挑了眉梢,細細打量著她,追問道:「你要去哪裡?」

    他今天似乎格外擔心她會離開,內心深處是怕她找理由逃避他所說的晚上?她心裡確實還有些害怕和不安,畢竟那一次的經歷讓人無法不心存畏怯,但她也知道不能再這麼逃避下去,一個帝王不能沒有子嗣,那只會令他難以面對悠悠眾……漫夭安靜下來,不再掙扎,輕輕道:「我哪裡都不去,你快做你的事,還有好多折子沒批呢。」她嫣紅的唇瓣在話語間微啟輕合,像是沾了露水的櫻桃一般誘人,他心中一蕩,突然無比懷念上午的那個吻,他拿眼角瞥了眼桌上的奏章,咬牙道:「不批了!」

    說著手臂用力提起她纖細的腰肢,兩個人的身子頓時貼得緊緊的,透過衣衫,她幾乎能感觸到他的肌膚溫度驟然變得滾燙。她從他突變的眼神以及身體的反應瞬間讀懂了他此刻的心思,她心中一驚,不是說晚上嗎?這大白天的,他該不會是…?她忙使勁推他,卻被他箍得緊緊的,一動也動不了,她蹙眉叫道:「無憂……」只是還沒叫出聲,已經淹沒在他口中。

    他的吻如狂風海浪般急捲而來,彷彿不滿她的掙扎而給她的懲罰,他的唇舌有力撬開她的貝齒,尋找到她的丁香小舌,拚命汲取著那令他萬分著迷的芬芳。

    火熱的唇瓣狂猛的侵襲著嬌嫩紅唇,她身子不禁一軟,哪裡還有力氣掙扎,本欲推開他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襟,氣喘吁吁,情不自禁地「嚶嚀」一聲,直擊他心頭,刺激得男子愈發猛烈而狂浪。

    他此列似乎什麼也顧不得了,急切地抱著她轉身將她抵在牆上,唇齒間的力度只增不減,兩人肌膚的溫度急劇攀升,滾燙得像要溶化了彼此一般。他迫不及待的將手探進他衣襟裡去,握住那柔軟的堅挺。她嬌喘一聲,這樣熟悉的感覺,讓她比然想起第一次的溫泉池邊,他時而溫柔似水,時而邪魅誘感,一心哄著她放下心中的防備,一步步走進他為她設定好的陷阱,最終成為他的人。如今再回想起來,真真是百味在心,苦澀難言。

    那時候,她不知道他的利用欺騙,一心沉浸在甜蜜當中,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溫柔是真,一心只想著計謀得逞。所以才有了後來的種種磨難,她受傷之後封鎖了自己的心,對他的事不聞不問。而他卻懂得了自己的心放開了自己的情,從此一心只為她。

    從他歸來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們之間的糾纏不清。在清涼湖他如天神一般的降臨挽救了她的性命;選妃宴上無所顧忌的為她出頭;扶柳園一局棋向她認輸;獵場懸崖不顧性命地擋下毒箭與她共對狼群;宣德殿外為她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向他的仇人稱降,與她共承屈辱,被人用鐵鏈穿骨,囚禁數日…,她都無法想像,這樣一個驕傲無比的人是如何做到的?要折斷他的傲骨,比要了他的命更加殘酷!還有如今一夜地獄折磨般的劇痛以減壽十年的代價換來的少年白髮酬她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為她做的已經這樣多了嗎?她要怎樣去做才能回報他這似海一般的深情?

    晶瑩的淚珠,流淌下來,宗政無憂只覺唇間鹹濕,睜開眼睛一看,竟看到她已是滿面淚痕。他頓時心頭大慌,連忙停下動作,攏了她被敞開的衣襟,心中暗恨自己的急切!他雙手棒起如的臉,眼中又是恍疚又是心疼,有些慌亂,對他來說,面對她的眼淚比面對滿朝文武的責難甚至是比面對百萬大軍更讓他難受百倍,面對後兩者,他可以面不改色,坦然鎮定,但是她的眼淚卻可以輕易的擊敗他,讓他手足無措。

    他胡亂地拭著她不斷湧出的淚水,心頭恐慌,急忙柔聲道歉:「阿漫……阿漫,對不起!我太急了!你別哭,我保證以後不再勉強你便是!」

    漫夭愣住,見他一臉焦急,知他誤會了,低頭望著他急切為她攏衣的手,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宗政無憂見她低頭,心理更加確信她是因為心理陰影而害怕行房,他在心裡歎了口氣,伸手替她拭去眼淚,溫柔道:「沒事了,沒事了,別怕。」

    他低垂的眸子掩飾不住的黯然,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她拽住他的手臂,抄手緊抱住他的腰,仰著臉龐,咬了咬唇,想說她不是因為他的碰觸而流淚,但是她從來都是一個內向的人,這些話總是說不出口,她唇動了動,半響才輕聲說道:「無憂,我,我……

    宗政無憂眼中帶著無盡憐惜,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面上細膩光滑的肌膚,體貼道:「你不用說,我明白。」

    「不是,她……她的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望向何處。

    宗政無憂接。道:「別擔心我,我沒事。」

    見他一徑沉浸在自己的理解當中,自已又解釋不清,她心中有些急了,將眼一閉,乾脆什麼也不說,直接抬手用力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就照著他的唇吻了上去。

    宗政無憂身子驀然一僵,愣在當場。她閉著眼睛吻住他,見他沒反應,便蹙了眉偷偷睜開一條縫隙,看到他正睜大鳳眸直勾勾地看著她,就好像在看打西邊出來的太陽般的眼神,她頓時停住動作,臉上如燒了一把火,噌得一下紅了個透徹。這人平時聰明得緊,怎麼現在如此遲鈍!她都這樣主動了,怎麼他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她連忙放開他的唇,想要逃開口可她卻忘了她還在他的懷裡,能退去那裡?

    宗政無憂這才回過神,她主動吻了他?!這代表什麼?她並不抗拒他?那她到底是為什麼而流淚?

    他灼人的目光緊緊盯住她的眼睛,想從那裡尋找答案,但除了懊惱和羞澀,別的什麼都看不出啊,他有些不明白了,她這樣……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阿漫……」他眼光仔細地觀察她,在小心的措辭。

    他炙熱的眼神看得她心頭狂跳,漫夭知道他想問什麼,她別過臉去,低聲說道:「現在是白天。我,我還沒準備好。」

    宗政無憂一愣,看著她羞紅的面頰,腦子裡迅速的飛轉,回憶著她先前的反應以及剛才她說過的所有的話。很快他就確定,自己可能是誤會了她的意思,眸光璨亮,壞笑一聲,問道:「你要準備什麼?」

    漫夭支吾著說:「我……一個我字才剛出口,他的唇舌再度狂襲而來,帶著難以言說的激動和驚喜,將她口中發出的音符,吞食入腹。她還來不及驚叫,已經頭暈目眩,身子被轉了不知道多少度,在被他扳過來的時候撞倒了桌上堆得高高的奏折,那奏折傾灑下來,有些已凌亂地散落在地。

    「嗯……奏折…………!」她含糊不請地叫道。

    宗政無憂毫不猶疑地說道:「不管它。」睜開眼掃了一眼堆滿奏章的桌案,心中不耐,袍袖一揮,只聽呼啦一陣響,一桌子的奏章頓時鋪了滿地都是。她一驚,哀叫一聲:「啊!別!」她辛辛苦苦整理了好幾個時辰,就這麼被他一揮手,前功盡棄了!

    宗政無憂不理會她的抗拒,彎腰打橫抱起她放在桌上,就去解她的衣裳。她愣了,就在這裡?

    還沒待回神,雪白的肌膚已經暴露在空氣中,她頓時慌了,想去阻住他的動作,「無憂,大白天的……這裡不行!啊」她正說著,他卻已經彎腰霸道地一口含住她胸前露出的粉白,她猛吸了一口氣,渾身一顫,身子不自覺就弓了起來,不受控制地叫出了聲。她頓時羞得無地自容,連忙撇過臉,怕被他看到。

    宗政無憂低低地笑出聲,像是極滿意她的羞怯。他迅速除去刺余的衣物,改為進攻她瑩白小巧的耳垂,邊笑邊吹氣道:「這裡挺好!」她頓時無語。

    他的動作時而霸道時而溫柔,讓她無法呼吸,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熱吻將她柔軟的身軀寸寸吻遍,像是在撫慰她的不安,她的身體曾有過嚴重的創傷,雖然一直在精心的調理,但是還未能恢復到以前的狀態。此刻的宗正無憂用盡了心思,壓抑自己狂熱的欲謹,放緩動作,撫慰她受傷的心靈。

    沒有人知道他多麼慶幸她的頭髮在那一刻變白,及時喚回了他的理智,讓他不必承受害死摯愛之人的痛苦!在那一刻,恐怕整個世界的黑暗加起來也及不上籠罩在他心頭的恐懼!而這種恐懼只要想起來,便會顫抖。她心底有著難以言說的滋味,那是交互參雜了多種情緒而產生的,緊張、惶恐、掙扎、痛苦……,還有慶聿和感激,這一刻,她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同樣掙扎在他內心的複雜情感,而那種情感,讓她疼至心尖。他是那麼強大自負的男子,在她面前,他就如同她的天神,無所不在,亦無所不能。他從不說他的痛苦,從不展示他的脆弱,但並不代表他沒有!她起身抬手撫上他的俊臉,喘息著送上她溫軟的唇。欲將她心裡無盡愛戀通過這個吻傳遞給今生至愛。

    宗政無憂見她溫柔回應,原本細密綿延的吻漸漸炙熱而猛烈。他含糊的叫著她的名字,一聲一聲,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心愛的女人就在他懷裡。她聽著他聲聲的呼喚,心潮迭起,在他狂烈肆意的親吻中逐漸放縱自己的迷失。

    緊緊相貼的兩具身軀皆是火般滾燙,心亦是如同澆了沸水般,似要燃燒起來。

    他綿密的吻從她唇上移開,啃咬著她雪白的頊項,帶出一陣嬌喘連連。他的吻一路往下,在她身上點燃一串串激烈的火花……」

    空氣中充斥著曖昧的因子,緩緩的瀰漫開來。他粗重的喘息在她耳畔起伏不定,呼出的熱氣灼燙了她的肌膚。

    她蒼白的面龐染上一圈圈紅暈的光澤,眼神迷離中帶著莫名的焦慮和渴望,他眸光愈加幽深,不再隱忍。

    身體的摩擦帶來的陣陣酥麻快意失雜著細微的刺痛,她咬著唇不出聲,感覺他的停頓,彷彿在等待她的適應。她睜開眼晴看到他迷亂眼中隱忍的痛楚,心一緊,似是下定決心般地摟緊他的脖子,試圖迎合他的動作。只一下,他便再也按耐不住,扶著她的腰直衝她身體最深處。

    她抑制不住的顫抖,卻不願退縮。猛烈的貫穿使得她抽了一口涼氣,卻又有著難言的歡愉。

    清晰的刺痛伴隨著直達心尖的戰慄感,讓她幾欲昏過去,她咬緊牙,默默承受著。最終,在他霸道而兇猛的虐奪中,疼痛感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波勝過一波的激烈狂潮

    她雙手緊緊攀住他,指尖刺入他背部的肌膚,在極致中大腦一陣空茫,忽然很害怕自己會再次昏過去。

    意識中,第一次昏迷,醒來後面對的是他溫柔過後截然不同的冷漠;第二次昏迷,醒來之後面對的是身心的劇痛、刻骨的仇恨以及對他生死不明的恐慌。這一次,她用所有的意識強撐住不讓自己閉上眼睛,她害怕這一閉眼,醒來後,所有的幸福都會成為一場幻夢。

    宗政無憂喘息著俯在她身上,似是看穿了她心思,他扣住她的手,萬分憐惜地在她唇上輕吻了一下,「睡吧,我在。」他的聲音是磁性的低啞,溫柔而不失堅定,讓人格外的安心。她微笑,在他臂彎裡瞌眼。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31 PM

第八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天才亮不久。她光著身子,枕著男子的手臂,渾身酸痛,似是骨架都散了一般。恍然間想起昨日被他抱到床上,迷迷糊糊中,她扯著他不放手,惹得他把持不住,又是幾度纏綿,連晚膳也不曾用。

    她的臉不禁有些發燙,雖不是第一次了,但這樣醒來和他相擁的甜蜜感卻是前所未有。真好!能一睜開眼便能看到他的感覺奇異的安心。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照在桌面的銅鏡以及厚實綿軟的地毯上,打出暖色的光暈,將冬日寒冷的空氣隔絕在厚實的門牆之外。

    天蠶絲織就的錦紗幕簾四面垂懸著,迤邐在地,銅鏡反射而出的陽光投射在月白的錦紗上,照出夢幻的顏色,顯得有些不真實。

    她側著身子,直盯著身邊同樣側身面對她的男子那雙緊閉的眼簾,卻不想那雙眼睛突然睜開,向來凌厲的冷光在看到眼前的女子時化作了寸寸柔絲。

    漫天微微一愣,眼睛閉了一下又睜開,想跟他問個早安,但經過了昨日的身心交融,她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宗政無憂溫柔地凝視著這一生中最愛的女子,輕輕勾了勾唇角,也不說話。也計在這一刻,說什麼都是多餘。

    兩人靜靜地對望,享受著這一刻的靜謐無聲。

    初陽如煦,歲月靜好,時光若能停留在這一刻,那將是多麼的美妙。

    「你醒了。」她在他綿久的注視下,終是忍不住開口打破靜默。

    「嗯。「他的聲音依舊帶著微微的暗啞低沉,目光灼亮,緩緩下移,看向她纖細優美的頸項紅痕遍佈,是昨日毫無節制的纏綿印跡,淡粉色繡有提花圄案的錦被下,是她雪白的胸脯以及柔軟誘人的身體酬

    她見他眼中幽亮的光芒一閃,那熟悉的灼熱氣息直撲面而來,她下意識地攏了被子往床裡頭縮去,卻不想那被子本就大部分在她這邊,此時被她一扯,男人赤著身子被完全暴露在空氣當中。

    兩人皆是一愣。

    男子胸膛寬闊而結實,肌膚緊實呈現蜜色的健康光澤,全身線條堅毅完美於腰間一直延伸到修長的腿部酬

    她就那麼直愣愣地看著他,等回過神來,清麗的面頰騰地一下如火燒火燎般燙了起來。她直覺地拉起被子蒙頭,沒臉見人了!

    可惜對面的男子不會那麼容易放過她,宗政無憂一把掀開被子,那被子便橫飛了出去,被扔在地毯上。

    她頓時大驚,雪白柔軟的身體就那樣暴露在男子的眼前,無處可藏。她驚道:「你,你……幹什麼?」

    宗政無憂瞇著鳳眸,望著女子玲瓏有致的迷人身軀,眼中光芒愈發的幽深,他勾唇邪邪笑道:「這才公平。」

    漫天橫他一眼,忙蜷起身子,一雙手遮在胸前,叫道:「冷……「啊!」

    他掀開她手臂,將她一把拽過來,翻身就壓了上去,看著她的眼睛,他一本正經地霸道宣言:「我做你的被子!」說罷低頭就是一陣狂吻,雙手也不閒著,她驚叫一聲,被動的承受著,愈發敏感的身子在他的手下直顫。

    她想昏死過去算了,又是大白天!

    纏綿過後,她躺在那大。喘氣,渾身酸軟無力,連手指也不想動一下。但身上的男子看上去仍是精力充沛,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看,眉梢眼角掩也掩不住的笑意,邪魅而張揚。

    她翻翻白眼看房頂,看四周的任何物件,就是不看他。

    宗政無憂翻身平躺在她身旁,與她十指相扣,發出一聲輕緩的歎息,舒心而滿足。

    她感受著他的滿足,止不住揚起唇角,心如同被浸了蜜汁一般。她眼底眸光流轉,望了眼窗外隆盛的陽光,這才想起一件事,面容一怔,轉頭對身邊閒適慵懶的男子問道:「你今日沒早朝?」

    宗政無憂懶懶的應了一聲,「昨晚發了詔令,罷朝三日。」

    漫天奇道:「為何?」

    宗政無憂轉過臉,笑道:「為了太子。」

    「太子?」漫天不解,她怎不知何時立過太子?她蹙眉,轉眼見他嘴角噙著一絲邪魅促狹的笑意,她恍然大悟,忘記了平常的冷靜矜持,翻身撲上去捶他胸口,卻被他捉住,按壓在他身上。她一掙扎,他身子立時僵硬,嗓音低啞,懲罰般地在她耳垂咬了一口,警告道:「你若不想再來一回,就乖乖待著別動。」

    她忙聽話地趴在他身上,一動也不敢動,連喘氣都小心著。

    片刻後,他胸腔震動,她疑惑抬頭,見他眸中帶笑,且笑得極為歡暢,她一愣,又被耍了?!

    漫天頓時惱了,翻身坐起來,就要下床穿衣服,宗政無憂連忙從身後撈住她,將她的手臂放在腰間一起圈住,緊緊的,死活不鬆手。他的頭擱在她頸窩,看她掙脫不得,既惱恨又無奈的模樣,他發出低低沉沉的笑,「生氣了?」

    這樣的他像是回到了他們在離王府相處的那段時日,時而邪魅放浪,偶爾捉弄她,完全不像這兩年裡要麼冷酷要麼溫柔有加的宗政無憂。大概是明白了她的心意,也就放開了,不再像從前那般處處小心翼翼。

    她悶悶道:「快鬆手,都什麼時辰了,還窩在床上像什麼話!」

    他挑眉道:「怕什麼!誰敢亂嚼舌根子!」

    她回頭瞪他一眼,一低眸看到他右腰一側有塊褐色的印跡,兩枚硬幣般大小,形狀有些哥怪,她微微探頭,想看明白。那形狀有點像龍,又不完全像,就似是正在飛躍騰空的翔龍,有頭有尾,卻都只得一半,很是奇特。她不禁問道:「你腰上這是什麼?胎記麼?」

    宗政無憂眸光略變,放開了手,點頭「恩」了一聲。

    漫天得獲自由,下床穿衣,拿起他的衣衫扔到他身上,隨口問道:「形狀很奇怪。另一半去哪裡了?」

    宗政無憂穿衣動作微頓,垂下眼瞼,「不知道。找了十幾年,毫無線索」。

    她微微詫異,本是隨便問問,沒想到還真有另一半。她隨手撩起簾慢用烏金倒鉤勾住,才問道:「你還有兄弟?」

    身後的男人應道:「不確定是男是女。」

    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為什麼?」她疑惑地回轉身到他身邊坐下,很自然地挽著他的手臂。

    宗政無憂面色平靜道:「當年我母親產下兩子,大出血昏迷三日,醒來後得知其中一個是死嬰。她悲痛欲絕,找到死嬰的屍體,發現那具屍體並無她昏迷前所見到的胎記,所以她不相信那是她的孩子!但又不知那個孩子究竟去了何處?」

    難道是被掉包了?皇宮之中,誰有那麼大的膽子,誰又有那樣的能力?這麼多年,那個孩子是生是死,也未可知了!漫天感覺到他雖然面上無波,但他心裡並不平靜,她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無聲的安慰,問道:「當時你父親不在嗎?」

    宗政無憂眉心微蹙,道:「三王叛亂,他在城外應敵。」

    漫天微微凝思,「那產婆…………」

    「死了。所有有關之人在死嬰被識穿後,一夜消失。」宗政無憂目光倏然冷冽,又道:「後來查出,在我母親生產前一日夜裡,產婆私下見過皇后宮中總管太監。」

    漫天蹙眉道:「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和博籌的母親有關?她為什麼要那麼做?」

    「這些事說來話長,以後慢慢告訴你。」宗政無憂拉著她的手站起來,叫人進來伺候他們梳洗。

    十一月底的京城,一片冰天雪地。

    這一日空中無雲,陽光投照在道路兩旁的積雪,反映出刺眼的冷色白光,鋪天蓋地籠罩著這座本就冰冷的皇宮。

    北朝年輕的皇帝下了早朝走在寂靜深宮的道路上,他面色沉寂,目無表情,一身明黃色龍袍,彰顯著至高無上的尊貴,額前十二道長長的冕旒遮擋了他年輕卻滿含滄桑的雙眼,透過冕旒投射而出的眼光是專屬於一個帝王的犀利,而掩藏在冕旒之後,別人無法窺見的是那與之年齡不相符的沉沉死寂。

    冬日凜冽的寒風將他衣袍吹得鼓脹,隨著他沉重的步伐飄揚起伏。他獨自走在前頭,身旁無人比肩,身後是一眾奴才低眉順目。

    他回到御書房,並不看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而是先繞過屏風進了內室。

    內室裡一個新來的宮女在打掃屋子的時候,見雕花大床中央擺著一盆小,小的形狀奇特的花草。她很奇怪,這床不是陛下用來休息的地方嗎?怎麼在這裡擺著這種東西啊?她一時好奇,就湊過去看了看,透著暗紅的烏黑色像花又像葉子的東西引起了她的興趣,她伸出手輕輕觸摸一下。

    「你在幹什麼?」宮女身後傳來一道夾著怒氣的沉沉嗓音,驚得她身子一抖,指尖不小心帶動了葉子的一角,留下一道輕微的折痕。她也顧不得這些,猛然回頭,便看到了她做夢都想見到的皇帝心一時竟愣住,忘記了行禮。

    年輕的皇帝目光越過她,看向床上的那盆花草,只見烏黑的葉片竟有折損的痕跡,他目光遽然冷厲,沉聲喝道:「誰准你亂碰的?」

    那宮女回過神,意識到她犯了大錯,她嚇得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連忙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你是該死!來人」,他冷冷叫了一聲,御書房外的侍衛奴才們應聲進屋,見皇帝面色不好,慌忙跪地等待皇帝的旨意。

    宗政無籌掃了他們一眼,問道:『這個宮女是誰安排的?」

    御書房管事太監心頭一駭,立刻意識到是那宮女闖了禍,他忙磕頭道:「回陛下的話,原先的宮女這兩日得了風寒,奴才怕她傳給陛下,但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頂替,就從新來的宮女之中挑了一個伶俐的過來……」

    「拖下去。」宗政無籌不等他說完,就下了命令。自從當了皇帝以後,他的脾氣變得更難以捉摸。他啼了眼嚇得面無人色的宮女,又道:「把她也拖下去,以後別讓朕看到他們。」

    「啊!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宮女一徑磕頭求饒,有人說皇帝年輕又英俊,有人說皇帝睿智又英明,有人說皇帝溫和而情深,唯獨沒有人告訴她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以至於丟了性命都不知到底是什麼原因。

    一陣哀嚎的求饒聲響徹在御書房,皇帝不耐揮手,侍衛連忙上前用手摀住他們的嘴,迅速將兩人拖了出去。屋子裡很快又恢復了寂靜。

    他緩步走到床前,望著那盆形狀奇特的花草出神。那是他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動用了數萬軍隊才尋獲到的對他來說至為珍貴的藥材,名為「血烏」!聽說此物,以鮮血餵養,有烏髮哥效。

    「參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萬福!」許久之後,門外傳來宮人的參拜聲。他俊眉一攏,剛回身,一位衣著華麗滿身貴氣的婦人已繞過屏風朝他走了過來。

    他彎腰行禮,十分恭敬道:「孩兒拜過母后!母后若有事盡可遣人傳召孩兒,何須您親自跑一趟?!」

    來人正是一年前突然尋獲的皇太后傅鳶,只見她綵鳳華服,烏髮梳了流雲髻,右邊順了一縷貼著半邊臉龐往下一直延伸到纖細的脖頸,再往後繞上去固住,正好遮住了受傷的半邊臉龐,而另外半邊臉美得讓人只要看上一眼便不會忘記。她年近四十,皮膚仍舊白皙細膩,看上去還很年輕,彷彿也就三十歲的樣子。

    她走過來,慈愛地拉著宗政無籌的手,幾分怨責道:「籌兒,母親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沒有外人,你我母子之間不必行此大禮,沒得生疏了,快起來!」

    宗政無籌起身,微微笑道:「母后說得極是!孩兒以後多注意便是!母后,您坐。」他扶著母親走到桌旁坐了,然後在她對面落座,叫人奉了茶來,才恭敬有禮問道:「母后今日來找孩兒有何要事?」

    按照皇室禮儀,皇帝本該每日早朝後去太后宮中請安,但這位太后休恤皇帝政事繁忙,免了每日問安之禮,有事召見才去。

    博鳶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標準的端莊坐姿,她慈樣地笑道:「母親聽聞這兩日大臣們上折子都勸諫你立後,可有些事?」

    宗政無籌微微一愣,並未立即答話,而是低眸想了想,才道:「確有些事,母后的消息可真靈通!」

    傅鳶抬手拍了拍他的手,柔聲道:「你別多想,母親也是為你好。自古以來,哪一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你登基已有一年,這後宮一個嬪妃都沒有,怎麼行?你就算不考慮你自己,你也得考慮江山後繼傳承啊!一個皇帝的子嗣,關係到國家社稷,不可不當一回事。母親先前見過孫丞相的女兒,那孩子就不錁,「六

    「母后」,宗政無籌微笑著打斷道:「孩兒知道,讓母后操心是孩兒不孝。但娶妃納後之事,朕,自有主張,母后就別為此事勞神了。」他雖是笑著,但那神色卻是堅定無比,彷彿誰也動搖不得。

    「你……唉!」傅鳶歎氣,「你整日守著一個拋棄你的女人,靠回憶過日子……唉,你怎麼就不肯清醒一點呢?她不會再回到你身邊了!」

    這話猶如大把的芒刺在他心頭攪動,整個京城,無人不知,那是他心頭痛,是這北朝的禁忌,誰也不敢在他面前提那女子半個字,只除了他的母親!他聲音微微一沉,低聲叫道:「母后!孩兒一毗自有分寸。」

    傅鳶眸光一閃,似有無限心疼,「好好好!母親不說就是,你也別太難過了。你要記住,你是一國的皇帝,這世上好女子千千萬萬,還不是任你挑選?」她說著見宗政無籌的臉色又沉了幾分,便打住那個話題,眸光幾轉,想到另一件事,聲音也清冷了幾分,道:「你回來已有數日,也該去看看你父皇了。」

    「有母后的精心照料,孩兒不去也罷。「從他登基之後,那個人就被移至了延壽宮。他回宮以來,聽宮中傳言,皇太后對重病的太上皇照顧得無微不至,每日以湯藥調理他的身子,陪他說話解悶,人人稱讚皇太后的賢惠世間少有,堪稱女子之典範。但只有他才知道,這世上最恨那個人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母親!這是他很小就已經明白的事實。那種恨,不可能隨著時間而消磨。

    傅鳶道:「你是皇帝,他是你的父皇,你總也不去看他,會落人話柄。走,跟母親去看看。」說罷,也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拉著他就往外走。

    母子二人在眾多奴才的擁簇中來到了太上皇居住的延壽宮。那座宮殿裝飾得極為奢華,凸顯了皇帝對於太上皇的重視。

    延壽宮,寢宮內的物什彷彿浸泡過藥湯,四處都散發著濃烈的苦味。宮殿內一張寬敞的鑲金雕木大床上,一名中年男子一動不動的躺著,從前英俊的面龐瘦得不成人樣。若不是他睜著眼睛,還喘著一口氣,別人或許會以為這不過是個死人。

    誰能想到,這曾經叱吒風雲名動天下的一國帝王,此刻躺在別人賜予他的華麗金屋,不能動,也不能開口說話,只能如死人一般的躺著,任人宰害,毫無反抗的能力,這是一種比凌遲之刑更為殘酷的折磨。他眼角瞥見州進屋的二人,原本平靜無瀾的面容忽然有些激動,渾濁的雙眼微微亮了起來,張。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只急得瞪眼。

    宗政無籌面無表情,就如同面對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那般冷漠淡然。

    傅鳶朝著奴才們擺了擺手,那些宮女太監們連忙行禮退下。她不緊不慢走到床邊坐下,溫柔笑著說道:「殞赫,籌兒來看你了,你高興嗎?」

    宗政殞赫,這個名字,很多年沒人叫過,就連他自己都快要忘記了。太上皇看著她,面皮直抽,目露凶光,看上去有些詭異可怖。

    傅鳶如煙柳眉輕蹙,疑惑道:「你不喜歡嗎?他是你兒子,看到他你應該高興才是!哦,我忘了,你確實不喜歡他,從他在我腹中開始,你就千方百計想殺死他。你借別人的手,下墮胎藥,甚至不惜用毒,可惜,我和他都命大,都活了下來。你派人四處追殺他,當年聽列他中劍落江的消息,你一定很開心吧?」她頓了頓,望著床上男人的目光依舊溫柔,但那溫柔背後的複雜神色,讓人分不清是恨還是痛快?她輕輕笑了一聲,又道:「你一定想不到,他再次死裡逃生,最終趕走了你最疼愛的兒子,奪了你的皇位!這……叫做因果報應,你知道不知道?」

    太上皇目光變了幾變,慢慢平靜下來,嘴角扯了扯,竟是一抹嘲諷,似是在說:「你也會得到報應!」他沉著面容,斜著眼看靜立不動的年輕男子,目光晦暗難懂,複雜不明。

    宗政無籌靜靜地聽,稜角分明的唇緊閉著,表情木然,似是天大的事對他來說也不過爾爾。他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何事能在他心頭激起半點波瀾?

    傅鳶對太上皇的嘲諷笑容視而不見,自說自話了一會兒,站起身來,笑得高貴而典雅,但那笑容在床上男子看來卻如同惡魔的微笑,你不知道她笑容背後究竟藏著些什麼樣的陰諜詭計?只聽她道:「籌兒,年關就要到了,你是否該為你父皇和你弟弟準備一份大亦也好給他們一個驚喜。」

    宗政無籌淡淡道:「母后拿主意就好。」這時候的他,怎麼也預料不到,他即將親手成就的,是他命運之中的另一場不可逆轉的悲哀!

    延壽宮他不想多留,這樣肆意的報復並不如他曾經想像中的那樣,能為他帶來多少復仇的帆感。儘管他心中很恨,但那是他的生身父親,骨肉至親,血脈相連,這是誰也改變不了事實!他為自已的母親,報復的是自已的父親和兄弟,傷害的是他的愛人,還有什麼比這樣的命運更令人覺得殘酷和悲哀?

    離開了延壽宮,他並未回御書房,而是去了他命人重新修建裝飾的寢宮。那座寢宮,名為「清謐園」。

    這個園子裡的奴才很少,少到不像是皇帝的寢宮。

    園子裡有一片竹林,那片竹林裡有一塊空闊之地,正中央一個漢白玉圓桌,四個圓凳,可以用來看書下棋,也可用來飲酒品茶。而那塊空闊之地,可舞劍,亦可練功。只可惜,那個喜歡看書下棋,喜歡品茶偶爾飲酒的女子早已不在他身邊。

    他孤身走在那片竹林裡,一模一樣的景色,少了那個人,便是天差地別。他還記得她酒後舞刻的身姿,迷得人失了心魂,讓人明知等在前面的是一個滔天陷進,卻又不得不心甘情願跳下去。世人說他心思縝密算無遺漏,可是在她面前,他其實不堪一擊!

    有時候他在想,如果他早知道母親還活著,他是不是可以少恨一點?如果能少恨一點,也許他就不會錯過他心愛的女人,至少可以不傷害她那麼重,那他便不會走到如今的結局!

    離開竹林,他緩緩步入寢殿,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這裡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從將軍府裡的清謐園原封不動挪過來的,連擺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他走到梳妝台前,輕輕執起她曾用過的那把紅檀雕花木梳,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氣息,淡雅的馨香,讓人在不知不覺中上了癮,再也戒不掉。

    牆角的衣櫃裡,有她曾經穿過的所有衣物,多為白色,在衣櫃的頂層,被疊得整整齊齊,是她嫁給他那日所穿的大紅嫁衣。他抬手小心翼翼地取下來,捧在手心,像是捧住了生命裡最珍貴的一切。他走到床邊緩緩地躺下,那件大紅嫁衣躺在他身邊,代替著他心頭的摯愛。

    回朝數日,他每日在乾坤殿與御書房輾轉,沒日沒夜的處理政事,不給自己留下半點空閒的時間。這偌大的皇宮,成千上萬的人,都在看他眼色行事。他每日坐在那象徵著最高權力的冰冷的椅子上,至高無上的尊榮掩蓋不住他心底的落寞與孤單。

    寢宮太大,龍床太寬,他卻只得一人,獨自流連往返。

    容樂,容樂……何時才能再見你一面?



第八十八章

     宗政無籌在清謐園一躺便是半日,他已經多日沒能好好休息了。此刻他眉頭緊鎖,在極度疲憊的狀態下似睡非睡,眼睫輕顫著,陷入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灰濛濛的天空,冰冷徹骨的河面上霧氣迷茫,河水湍急流動,帶起陣陣鮮紅翻湧不息,一個五歲的男童在水中竭力掙扎著,一眼望去令人觸目驚心,

    他溘黑的眼眸絕望而無助的圓睜著,似乎感受到生命在一點一滴流逝而去,卻無能為力,死亡的恐懼充斥著幼小的心靈。胸腔內翻滾著窒息般撕裂的悶痛,他目光彷彿穿透了赤色河水去看那個冰冷的世界,無聲地向殘酷的命運質問著:「為什麼?」

    從記事起就在逃亡的生涯中領略到血脈至親之人的殘酷狠絕,他眼睜睜看著母親留下的那些保護他的人一個個相繼離去,最後只剩他一人帶著滿身傷痕獨自喘息。在那些個冰雪肆虐的暗夜裡,他拖著疲憊的身軀緩慢地前行,邁出去的腳步帶出兩行血印。

    他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著才有希望變強大!才能救出正在為他承受著苦難的母親,才能知道為什麼他的生身之父會對他心狠手辣趕盡殺絕!他滿心憤恨,從那刻起,噬心痛楚似乎已將他肺腑寸寸蠶食,強烈的求生慾望給了他超乎常人的頑強生命力,他不知道在河中漂了多久,終於等到一雙手將逐漸失去意識的他從水裡拖了出來。

    長達五年的追殺逃亡,自此結束,但命運帶給他的不聿卻剛剛開始。兩年後,他在天仇門門主的協助下,制訂了營救母親的計劃,卻在入宮之後,親眼見到了母親葬身火海的一幕。那一刻,仇恨就如同那場滔天的大火,在他心裡肆意的燃燒蔓延,彷彿具有了焚燬一切的力量。從此,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只有那刻骨的仇恨。

    在那些毫無人性可言的殘酷幾練裡,慘絕人寰的黑暗鬥爭中,他學會笑著面對一切,習慣了帶上面具,將最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練就一顆冷硬無情的心口他朝著目的地一步步艱難進發,將世間萬物皆不放進眼底,沒有人可以阻攔他的復仇計劃!只是命裡運數,終是不可違逆,他遇到了她,那個淡然鎮定到彷彿對世間一切都不在意的薄涼女子,他生命中那避無可避的劫難。

    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的她?他已經不記清了。也許是見到她之前聽到別人對她的描述,也許是第一次天水湖邊的相遇,也許是東郊客找的竹林裡,也許是皇宮中的重逢,也許是屋簷下的凝望……

    為什麼會愛上她,他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一個將人性看得通透至明的眼神,也或許是大雨中她獨自哭泣的背影,那極力掩藏的脆弱,孤寂的靈魂,與曾經的他是那麼相似,讓他在心底忍不住的……」,疼。他欣賞她的堅韌和聰慧,還有那玲瓏心思籌劃出天衣無縫的計謀,在那朝夕相處的一年歲月中,她淡然卻隱含傷感的笑容裡,他清醒的看著自己沉淪。

    一個早已失去愛的資格的人,終於還是作繭自縛,將自己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青絲成雪,她的恨,勿需言語描繪!在這一年中的幾百個夜晚,他只要闔上眼睛,便能看到在空中飛舞的滿頭銀絲,瞬間化作利劍朝他心臟直刺而來,彷彿萬箭穿心口躺在床上的男子突然睜開眼睛,他慢慢起身坐直,外面天已經黑了,歪頭望向裡側平整按放的大紅嫁衣,黑暗中金絲繡制的鳳凰彷彿浴火重生要衝天飛起,像極了她。只可惜,衣在,人卻已不在。這一切看起來是那樣的諷刺,他慘然一笑,沒有了她,行屍走肉般他的日子也還是得過下去。

    起身回了御書房,等待他的仍舊是那堆積如山的政務。他不看一眼,直入內室,床上植物的根莖顏色透明,鳥黑色葉片緩緩張開,每日的這個時刻,血烏都需要新鮮血液來滋養生長。

    他抬手,正欲將食指放入幽黑的花葉孔內,卻突然頓住動作,眼微微一瞥。

    「陛下不必再費苦心,她用不著這個了!」隨著一道柔和的嗓音響起,御書房屏風後出現一名女子。女子柳眉如畫,膚白若雪,五官精緻有如精雕細琢。她垮錚步入,默默行了一個禮。不經通傳便能接近他身邊的只有兩種人,第一種是心腹,第二種是身份不宜公開的人。宗政無籌面無表情,轉頭看她。女子恭敬有禮,卻不卑不亢。她走上前來,輕歎道:「這樣小的一棵血烏只夠恢復一個人的黑髮,但南帝為平息軍隊暴亂,阻止白髮妖孽的流言,服用了逆雪,以減壽十年的代價將一頭發已變白。所以,她不會服用血烏,陛下也別再自傷元氣了!「

    宗政無籌面色驟變,呆望著床上那被他視如珍寶之物,有片刻的失神。半晌,他重又抬手,毅然將手指伸向了那會吸食鮮血才能存活的植物。

    「陛下,您……您這是何苦呢?」女子神情複雜,望著男子已漸蒼白的側臉,暗暗歎了一口氣。

    血烏吸足了血,暗紅葉片倦懶鬆開,透出詭異地光澤。他面色平靜無波,只收回手,指尖那深深的血孔,他仿若不見,淡淡問道:「是何人散播的白髮妖孽的謠言?」女子蹙眉道:「南朝丞相桑丘,據說從他府中撥出了多封密函,上面蓋著您的璽印。」

    宗政無籌目光陡然一利,「朕的璽印?」女子很確定地點頭,他緩緩轉身,背手踱了幾步,面色深沉難測。

    屋子裡十分寂靜,針落可聞,片刻後,他仰頭深吸一口氣又沉沉吐出,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問出一句:「她……過得可好?」女子輕輕點頭,應道:「她很好,很幸福。」

    宗政無籌默默垂眸,掩下眸底的神色,又道:「那她……可有說過,何時來找我………報仇?」低而沉緩的嗓音像是冰雪壓例村枝發出的聲響,飽含了滄桑與悲涼,無聲的壓抑著,在心頭攏了一團堅實的冰霧。女子輕輕搖了搖頭,似是被男子悲涼的氣息所感染,目中也掠過一抹感傷。

    宗政無籌自嘲一笑,擺了按手「你去罷,好好替她打理茶園生意,別叫她失望。」女子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她應了聲,行禮告退。

    宗政無籌步出屏風,走到桌案前坐下,從抽屜裡取出一枚通透碧玉製成的印章,緊緊握在手心裡,指節泛著青白,眉頭緊緊皺著,稜角分明的唇沒有半點血色。

    一個皇帝的璽印,這個世上,還有誰能隨意使用呢?我最親愛的母后,你已經這麼迫不及待了嗎?

    「啟稟陛下,屬下有要事啟奏!「門外傳來侍衛李諒的聲音。那是他從親軍之中親自挑選培養出來的貼身侍衛。

    宗政無籌鬆開手,將印章放回原處,斂了神色,沉聲道:「進來。」

    年輕沉穩的侍衛進屋來,跪地參拜道:「啟奏陛下,屬下查到天仇門人在西南邊境出沒,派人前往查探,受到一股來歷不明的暗勢力阻撓。」

    西南邊境,與啟雲國相鄰。宗政無籌眉頭一皺,眼皮微掀,卻沒說話,等待他說下去。

    李涼垂首,愧聲道:「屬下無能,還未曾查到這股暗勢力來自何處。他們神出鬼沒,從不與我們正面交鐸,就好像對我們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每一次,都恰好避過我們的追擊。」

    宗政無籌目光一沉,他竟不知天仇門背後還有暗勢力!他單手撐著桌面,站起身,背對著年輕的侍衛,「繼續查,只要與天仇門有關之人,一律殺無赦。」這一年的通餌追殺,天仇門人所到無幾,而刺下的那幾個,正是他最痛恨的。

    「遵旨!」李涼連忙應聲,又道:「陛下,屬下還查到人稱『天命神算,的任道天回了驪山矛捨。」

    宗政無籌眸光凝住,透過屏風的縫隙,望向內室大床中央的血烏,目中微微燃起一絲光亮。驪山,與北朝相鄰,屬南朝境內。

    南朝罷朝三日,百官閉門思過。

    三日後,桑相一黨十有八九遞上辭表,請求帝王恩准他們告老還鄉,帝王允。朝中官位空缺煩多,許多之前被桑相一黨打壓排擠的有才有志之士得到破格捉升,使得原本鬱鬱不得志的他們心中對這位年輕果敢的帝王充滿了感激,勢要盡心竭力,以報帝王之恩。其它臣子們經此一事,無人再敢結黨營私,眾人兢兢業業,至此,南朝國都一派大好景象。

    應宗政無憂的要求,漫天已成為議政殿的常客,正大光明地協助帝王處理政務。共同進退,已是他們二人心照不宣的誓言。經過流言一事,宗政無憂明白了與其將她護在身後,不如把她拉到跟他一樣高的位置,別人才不敢拿她生事,儘管剛開始會有人不服,但只要度過了這個時期,久而久之,一切成為無法更改的事實,就再無人敢有異議。

    批了一天折子的宗政無憂靠躺在椅子上,擺放在他面前的不再只是永遠也處理不完的政務,還有他心愛的女子特地讓人為他調配的用於補身子的藥膳湯粥。淡淡的藥香味伴著美味食物的濃香氣縈繞著整間屋子,讓人聞之心生暖意。女子為他盛了一碗,看他低頭喝光,她才露出滿意的一笑。

    九皇子坐在他們對面,難得的安分。心中暗道:蕭可那個死丫頭還算有點用處,至少能配藥膳幫七哥調理身子。望著對面的兩人,他忽然有些羨慕,也真正的釋然了。也許七哥當初的決定是對的,將士降了可以再招募新的,江山丟了也可以再打回來,但若是璃月死了,七哥就算得到了天下,也不會幸福。

    漫天見九皇子愣愣地望著他們出神,便笑道:「老九,你喝不喝?我讓可兒幫你也做一份送來。」

    「好啊」,他眼光亮亮的答應了一聲,隨後似是想起了什麼,連忙又擺手道:「還是算了,那死丫頭如果知道是為我做的,指不定要放什麼毒進去呢。」

    漫天輕笑,說來也怪,可兒對誰都好,偏偏就愛跟老九作對,這兩人,真是一對冤家!她收了碗筷,叫人進來撤了。

    藥膳用完,該談正事了。

    宗政無憂懶懶地靠著椅背,語聲微沉,「任道天回驪山的消息傳得如此之快,短短數日,已是天下皆知!」

    九皇子道:「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才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就都傳出去了,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散播似的。」

    漫天黛眉微蹙,歎道:「既然曾有人預言,欲得天下者,必先得玄、任二人。天下諸國尋此二人已有多年,如今得知他們回了驪山,我們南枷,怕是要不得安寧了。」

    宗政無憂鳳眸微挑,薄唇輕輕抿著,手隨意搭著椅子扶手,模樣有幾分倦怠。

    九皇子道:「他們真的有那麼厲害嗎?會不會是謠傳?」他依舊表示懷疑。在他心裡,最厲害的人就在他對面,別人都不算什麼。

    漫天搖了搖頭,根據最近從各處撥集來的關於這些重要人物的信息分析來看,謠言的可能性不大。她轉頭望著身邊的男子,問道:「無憂,你怎麼看?」

    宗政無憂笑道:「你這些日子不正在收集他們的資料嗎?說說你的看法。

    漫天站起身,一邊思索,一邊說道:「我認為此事未必是空穴來風。任道天熟知天文地理,多年來走遍天下大小山!」聽聞他手上有厚厚的一本地圄,不同於軍中簡單的作戰圄,而是描繪著每一個適合征戰的地形,上面記載著詳細的地勢優劣,配合天文氣象,兵馬數量,以及最快捷的取勝之道。單單是此物,足以令天下各國君王忌憚。」她頓了頓,見宗政無憂帶著欣賞的目光望過來,她微微一笑,又道:」而玄刻天「,從無相子的武功造詣以及他。練的七千人可看出他的師父玄劍天非同一般,傳說中一劍橫掃千軍的氣勢定然不虛,非一般武林人士可比。更何況,傳言此人精通軍事謀略及陣法,必是罕見的將帥之才,我朝已有三十萬大軍,可用又出色的大將少之又少,除了即將班師回朝的羅植將軍,也就無相子可堪當大任,但若論三軍統帥,這兩人還是差了那麼一點。」

    九皇子瞪著眼睛,聽得一愣一愣的。見她分析得頭頭是道,他不禁對她豎起大拇指,既讚歎又帶了幾分怨念道:「我才知道,原來你很有政治才能啊!不過,那個……七嫂,為什麼沒有我呢?好歹我現在也是手握兵權的王爺,也讀過兵書啊!就算不是三軍統帥之才,怎麼也得是一個大將之才吧?啊?」

    漫天見他苦著臉,一副被拋棄般的模樣,不由笑道:「那再算上你一個。「老九武功不賴,人看著迷糊,其實很聰明,只是需要歷練。

    九皇子一見得到認可,立刻喇著嘴嘿嘿直笑,「照你這麼說,他們兩都那麼厲害,那我們是不是要趕快派人去把他們請下山,別被人搶了先。」

    漫天凝目望向仍然姿勢慵懶的男於,但他目光卻是異常深邃,彷彿一汪深潭,望不見底。宗政無憂面色沉著,不緊不慢道:「不急。從無隱樓調五干人馬去驪山腳下,這事……讓無相子去辦。」

    「哦。」九皇子連忙應了,

    宗政無憂薄唇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目帶讚賞地抬眼,望著眼前的女子,緩緩道:「繼續剛才的話題,說下去。」

    漫天點頭道:「無相子武功高強,也有統領軍隊的才能,但他身上的江湖氣較重,少了一種大將之風。而統領三軍需要有一定的威信和名望,這一點,大勝歸來的羅植可算是符合。但羅植雖英勇善戰,是個難得的將才,但他生性狂傲不羈,沒有家國概念,很難對國家和帝王做到真正的忠誠。此次謠言傳達邊關,他在醉酒之後,說出『國有妖孽,君不為君,的妄言,可見此人心尚未定。若要繼續用此人,就得收服他的心。」

    宗政無憂眸光灼亮,「依你看,當如何收服此人?」

    「收服他不難,…無憂,這個人,不如就交給我來處理。聽說……他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女人」,漫天輕輕笑了笑,又道:「三日後便是大軍還朝之日,就定於六日後的白日設宴犒賞有功將士,我與你一同出席。」

    一個女人說要收服一個最看不起女人的男人?有趣有趣!九皇子頓時來了興致,趴著桌子,身子往前傾了傾,眨著眼睛好奇問道:「七嫂,你準備怎麼做?需不需要我幫你啊?」

    漫天黛眉輕揚,眸中流光四溢,淺淺笑了笑,沒答話。宗政無憂朝她伸手,拉著她在身邊坐下,只說了一個「好」字。

    漫天又道:「老九,上次讓你暗中收購的三樣東西,還順利嗎?」

    九皇子道:「哦,那個啊,木炭已經好多了,硫磺和硝石不多……七嫂,你要這些東西幹什麼用啊?」

    漫天眉峰一蹙,道:「繼續收購,能收多少是多少。至於用處,到時候就知道了。」她也料到硫磺和硝石的數量不會太多,只能先試著做做看。

    九皇子離開後,漫天道:「無憂,你可知道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宗政無憂微愣,莫非他應該知道?他稍微想一想,眸光一動,「是那個世界的東西?」

    漫天點頭,看來雲貴妃從來沒有向他們捉過火藥一事,如果提過,想必從前的臨天皇早已征戰天下了。她想,也許是雲貴妃生性善良,不想因此助長人的貪念,以免天下大亂,生靈塗炭。可是現在形勢已經不同了,戰亂不斷,烽煙四起。他們要想報仇,要想過平靜安寧的生活,唯有平定天下,別無他途。

    她拉住男子的手,望著他的眼,似是從他眼中探索著什麼,表情有些凝重。

    宗政無憂用手摩挲著她瑩白如玉的指尖,問道:「怎麼了?」

    漫天微微垂目,面色有幾分淒涼,「無憂,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我只想盡一份力幫幫你,想盡早結束這樣不得安寧的日子,也想早些還天下一個太平。雖然我還不確定那些東西會有多大的威力,但是擅自將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帶到這個世界上來,造成生靈塗炭,我……她竟說不下去,心裡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難受的緊。戰爭一起,越是持久,民生越是苦不堪言。希望她這麼做,沒有錯。

    宗政無憂目光一動,有些心疼地棒起女子的臉龐,經歷了那樣多的傷害,他的阿漫,終還是心存善良!他將她微涼的身子擁進懷裡,歎息一聲,」不管那是什麼武器,若叫你如此不安,那便不要了。就這樣,我也能打一個天下給你,讓你過上平靜安樂的日子。」

    漫天在他懷裡搖頭,已經決定的事情,她不會後悔。青銅戰車裝配火箭弓弩,會為這個世界帶來什麼,她現在真的不敢說。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33 PM

第八十九章

    十二月初,南邊邊境大軍凱旋而歸,南帝定三日後於御花園設宴犒賞有功將士。

    這一日,天氣昧好,白雲浮空。

    御花園,一年四季風景如畫。臨水池西面的泗語亭,主亭三座,中地空闊,分三層,每層相差玉階五步。周圍由八面長亭圍繞,曲廊相連,錯落有致的亭廊碧瓦遠遠望去有如連綿起伏的層雲峰巒。座落在最高層的廣亭紅梁碧瓦,飛簷捲翹,頂二層,共八角,每一角皆雕有張。伏龍,為這閑雅景致增添了幾分恢弘氣勢。

    園內穿梭著宮人太監們忙碌的身影,精緻的宮廷菜餚被一一擺上百官及軍營將領們的面前,與以往不同的是,此次除了佳餚,還有美酒。忌酒的帝王突然在宴席上擺了美酒,這一苛異現象令人感到疑惑不解,但卻無人敢將心中的疑感說出來。

    醇香的酒味與誘人的食香令人聞之不禁食慾大動,然而,帝王和皇妃未到,這頓宴席便無法開場。

    席間的眾人幾乎有一半人是第一次參加宮廷宴會,他們既緊張也興奮。見帝妃遲遲未到,便竊竊私語起來。

    百官多數人討論的是帝王的英明與國家的未來,而軍將們更多的是時這位傳言禍國妖孽的皇妃感到好奇。一個滿頭白髮的女人,有何資本將至高無上的帝王迷得神魂顛例?

    眾將之前,一名男子坐於九皇子下首,此人眉心帶煞,雙目如鷹,面龐微闊,身姿挺撥。他便是新打了勝仗歸來的羅家軍的主帥羅植。羅家軍是百多年前的第二位臨天皇帝留在南境的一支守軍,他們職守邊境,聽命於羅家。羅家三代忠良,代代單傳,個個名震天下,到了這一代的羅植,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將來要做羅家軍的統領。他從小修習騎射兵法,不為保家衛國,只為繼承祖上的遺志,固守南邊邊境,不容外族侵犯。因著與生俱來的地位高人一等,又沒受過什麼挫折,在這江南之地,他的武功箭術人人稱道,無人能出其右,因此練就了狂妄不羈的性子。

    此刻,他雖因身在皇宮而斂了幾分狂妄之氣,但他望向坐於對面的新軍首領項影的目光,仍能讓人感受到明顯的不屑甚至是少許的鄙夷。在他眼裡,那人不過是靠女人坐上新軍統帥的位置,是後宮女人安排在軍中用於穩固其地位的棋子,又或者是備於日後野心篡權的籌碼。項影接收到對面投來的目光,他大概也猜得到對面之人的心思,便皺眉回過去一眼,被羅植身後的四品將軍看見了,那人說道:「羅將軍,項將軍似乎對咱們打勝仗很不以為然。」

    羅植昂著頭,藐視的眼神看得項影很不舒服,但他不欲生事,便悄悄忍了。誰知羅植竟用非常不屑的口氣道:「一個攀附女人裙帶的主帥,你何必在乎他的看法。」

    那位四品將軍一聽,便放肆的笑了。而他們身後眾將也跟著大笑起來。項影頓時怒了,噌得一下站起來,用手指著羅植,咬牙道:「你說什麼?」

    他們二人品階相等,自然誰也不讓誰。羅植此人生性狂妄,又最看不起靠女人吃飯的男人,說話自然難聽了些。見對方發怒,他若無其事道:「本帥說得不對?不喜他人言,就別吃這碗飯。畢竟這碗飯也不是那麼好吃的,女人呢,總有人老色衰的時候,你還是多想想後路吧。」

    那一句人老色衰聽得項影雙眉一橫,怒氣填胸,忘了置身何處,回身就從身後侍衛手中奪了一柄劍在手,直指對方而去。

    羅椎鷹目一睜,回身奪劍後迎上,只聽「鏘」的一聲,兩刻相擊火花四濺,驚得眾臣不知如何是好。這可是御花園吶!兩軍將帥竟然在這裡動起手來,還得了?

    「皇上、皇妃駕到!」隨著一聲尖細的嗓音響起,泗語亭內的眾人連忙都跪下迎接,只有項影和羅植二人還在對峙,誰也不肯先放下手中的劍。

    高層廣亭後的曲廊盡頭,帝妃二人在一眾侍衛奴才的擁簇下,緩緩朝這邊行來。

    帝王一身黑色龍袍,頭戴帝王金冠,滿身尊貴威嚴之氣直逼亭內眾人,讓人幾欲抬不起頭來。

    見帝王近了,項影和羅植二人才不得不放下刮,現規矩矩地跪下。羅植微微抬眼,想看看那位傳言以妖媚感主的皇妃娘娘。

    這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氣,驚住了。只見她身著暗紅色鳳袍,袍子上金絲繡鳳栩栩如生,昭示著她雖無皇后之稱號,卻享有一國之母的所有尊崇。她滿頭白髮高高束起,盤了飛雲髮髻,頂上一枚色澤通透的碧玉冠高貴卻不流於俗氣。面部上了輕妝,額頭一枚半邊紅梅花鈾,沾了少許金箔粉,將清麗脫俗的面龐襯得絕美無倫。渾身散發著清冷高貴的氣質令她整個人看起來有如神女下凡,尊貴神聖,不可侵犯。她果真有媚主禍國的資本!也只有這樣的女子站在皇上身邊才不會被襯得失了顏色。一向對女子不屑一顧的他,此刻也不禁看呆了眼。

    帝妃入座,眾人參拜過後,宗政無憂冷眼一掃下面的眾人,瞥了眼被棄在地上的兩柄利劍,目光一沉,卻沒做聲。

    隨帝妃而來的宮人侍衛默默散開,垂首靜立在廣亭的四周。亭內一時寂靜無聲,冬日的陽光照在亭欄外的水面波光粼粼,折射在寬敞的泗語亭內,白光點點,冷凝於心口

    眾臣們見帝王久久不開口,亭內氣氛頓時有些緊張,他們的內心也開始惶恐不安。

    漫天忽然笑道:「菜都快涼了,你還不讓他們起來?」

    年輕的帝王這才懶懶地往椅背上一靠,語氣低沉道:「平身。賜坐。」

    「謝皇上!」眾臣舒出一口氣,起身行禮落座,動作皆是小心翼翼。項影與羅植暗中以眼神較量,撿起地上的劍準備各自歸位,卻被女子叫住,「羅將軍x項將軍且慢。」

    漫天向宗政無憂遞過一眼,見他點頭應允,她才站起身走出廣亭,緩緩步下台階,盯著羅x項二人手中的刻,問道:「你二人在這御宴之上,拿著劍要做什麼?」她看起來明明是微笑著,但那笑容卻讓人覺得通休冰冷。她微微低沉的嗓音,說不出的威嚴,讓人心生敬畏。

    進了宮,文武百官不允許攜帶武器出入,只有宮中禁軍例外。項影目光一閃,連忙跪下道:「臣知罪!」

    羅植眼光微微一閃,面上仍有著倨傲之氣,「末將不過是技癢,與項將軍過了幾招,娘娘不必如此大驚小怪。」

    這話說得極為無禮,但他自己並不覺得。在江南分封之前,他們羅家的勢力無人能比,分封之後,離王雖人在江南,但他們固守邊境,與離王並無過多交集。直到離王稱帝,他們羅家才正式與朝廷接軌,因長年在邊關生活,軍營中只有將帥,因此,他對皇權的認知不如一般人深刻。

    漫天轉眸望他,嘴角的笑容擴張幾分,眼中卻毫無笑意。這個羅植眼中沒有國家,皇權在他心裡的份量亦不夠深重,這對於一個數萬大軍的統帥,於帝王而言,無疑是非常危險的!她轉頭去看宗政無憂,見他一副全權交給她處理的表情,那種完完全全的信任,讓她覺得窩心口有哪個帝王會像他這樣,對一個女人做到這般毫無保留?她收斂心思,掃一眼面前的兩人,正色道:「你二人手執兵器在皇上欽賜的宮廷御宴上大打出手,這是對皇上的大不敬,本宮不管你們是因何事爭執,既然犯了錯,就該罰。來人,帶他們下去,各杖責二十。」小懲大誡,對於不夠尊重帝王的人,這是必須的!而她,既然無憂要她與他並肩,那她也是時候給眾人一個震懾,以免日後這些大臣們三天兩頭給他們找麻煩。

    眾臣一驚,百官皆知皇妃參與政事,但僅止於幕後。他們偷偷抬眼瞧上位的帝王,只見帝王靠在龍椅上,垂著眼瞼,半點不動聲色。眾臣在心裡紛紛猜測,今日這一出,究竟意味著什麼?

    項影微愣,抬頭看了漫天一眼,又垂了眼皮,沒說什麼,逕直隨著上前來的侍衛下去領罰。

    羅椎未動,他身後那位四品將軍乃羅家軍的分營統領,見帝王並未開口,忙朝上位行禮,抱拳道:「皇上,此次攻佔玉上國,羅將軍英勇無匹,處處身先士卒,功不可沒……」

    漫天眸光一利,扭頭盯住說話的那名將軍,那將軍被她的目光看得一愣,不覺就住了……

    漫天雙手攏在袖中互握,平置在身前,寬大的袖袍垂下,在風中揚起一角。她圍著羅植和那名將軍踱了一困,側頭斜著目光始終盯在他們身上,她嘴角彎著一抹清清淡淡的笑,停在他們二人的前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們,聲音說不上有多冷,但聽上去就是讓人不自覺心驚,「功是功,過是過。有功當賞,有過當罰。若是仗著功勞在身便可目無王法,藐視朝廷,那他就是有天大的功勞也無濟於事。帶下去!」

    果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她,竟也要拿皇權來壓人,她在心裡暗暗自嘲。這是一個皇權為尊的世界,為了無憂,為了他們的未來,她只能這麼做。

    羅椎微微一怔,一直不曾正眼看她的目光忽然抬了起來,直直望著前方女子挺直的背影,他微皺眉頭凝思。賞罰分明,令人無話可說。這個女子似乎和他想得不太一樣,她不只有驚人的美麗外表!

    禁衛軍上前拉他,他倒是沒有掙扎,與項影二人在泗語亭外一齊受了杖刑。

    粗實的刑棍一下一下不斷擊打在他們的身上,沉悶而緩慢地迴盪在整個御花園。泗語亭內一片安靜,大臣們正襟危坐,雙目不敢斜視,軍將們亦是個個緊垂著頭,想到之前他們對於皇妃的議論,背後不禁冒出了冷汗。

    亭外,杖刑完畢,兩人都很有骨氣的沒吭出一聲。站起來,整一整衣冠,相互瞪了一眼,羅椎的眼神含著嘲諷,似是在說:「你也不過如此,她也沒給你留半分情面!」

    項影橫他一眼,什麼也不說,便忍著痛走了回去。羅植隨後跟上,兩人在亭內跪下,漫天回身看著他們,再次問道:「你們究竟因何事爭執,致使這般大動干戈?」

    羅植微微撇頭,暗哼一聲,罰都罰了,還說那些作甚?

    項影垂著眼,也不出聲。

    漫天心裡自然知道始末,在他們剛動手的時候,已經有人去稟告了詳情。她與無憂達到共識,才有了方纔的一幕。她神色淡靜,道:「既然你們都不肯說,那些事就此揭過,以後誰也不准再提。如若讓本宮知曉你們日後因記恨在心而相互算計打壓,那麼,本宮」」決不輕饒。都回座位罷。」

    兩人領命各自歸位,因受了杖刑,屁股開裂,一沾上堅硬的凳子便痛得喇了喇嘴,兩人都悶哼一聲。

    漫天看在眼裡,「來人,為兩位將軍各拿一個軟墊子過來。」

    宮人領命離去,項影恭敬地行了一禮。

    坐在文官首位是新提撥上來的丞相,他觀察著這一切,心中暗讚這位皇妃娘娘不一般,賞罰分明,罰過之後又休恤照顧,既彰顯了皇權神聖不可侵犯,也休現了高位之人的仁慈寬厚。

    漫天這才轉身朝坐於上位始終未發一言的男子行了一禮,微笑詢問道:「皇上,如此處理酬可好?「這稱呼雖然不習慣,但在這種正式場合,卻不得不這樣稱呼。

    這一問,讓那些在心裡覺得皇妃越權不將皇上放在眼裡的眾人頓時消彌了忿忿不平之心口原來這些都是在皇上允許範圍之內,他們頓時鬆了一口氣。

    上位的年輕帝王面色深沉難測,眼中露出一絲淺淺的讚許,淡淡地「恩」了一聲,朝她伸出手,懶懶地召喚:「過來。」

    漫天輕輕一笑,抬步緩緩踏上玉階,步入廣亭,乖巧地將手放到帝王寬實的掌心裡,被帶著坐到帝王身邊。此刻的她神情溫柔無比,哪裡還有半分方纔的鋒芒氣勢?

    眾人又是一愣,丞相見此情景,連忙帶頭起身拜例,大呼三聲:「皇上英明!」

    百官皆附,眾將隨之。

    漫天與宗政無憂對望一眼,交纏的十指緊緊相扣。

    一個女人縱然有再強的氣勢,也不能超越她的男人,這是男權社會裡女人的生存之道。何況,她是皇妃,她的丈夫是帝王,她即便是被允許參與朝政,但她的權利,永遠也不能越過一個帝王,否則,會為一個國家帶來恐慌,就算帝王允許,他的臣子們也不會允許山所以,這個度,必須要掌握好。宴席正式開始,簡單的開場禮儀過後,封賞了各有功將領,羅植晉陞二品,賞官邸一座,金葉一千。其餘將領各升一級,賞銀五百兩。

    賞罰分明,帝妃二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眾人飲酒,帝妃飲茶。酒過三旬,將軍羅植微醺。眾臣舉杯敬過帝妃之後,漫天端了一杯茶再次步下中亭,來到羅植跟前。

    羅椎皺眉,抬頭看她,雖然她很美,但在他眼裡,她也只是一個女人,且是一個以美色迷感君王的女人。

    漫天不理會他不敬的目光,舉杯微微笑道:「羅將軍此次立下大功,本宮替皇上以茶代酒敬羅將軍一杯。」

    酒能壯人膽,這話不虛。本來皇妃敬酒,乃天大的榮耀,即便是毒酒,也得仰脖子一口飲下,還得做出一昏受寵若驚的模樣,但羅植將軍顯然不懂,他連站都未曾站起,鷹目帶著譏諷道:「茶非酒,酒非茶,本非一休,豈可混淆替代?」

    他暗有所指,她豈能不明?漫天淡淡望著他,笑容依舊在,聲音卻沉了沉,「將軍的意思匙」本宮沒資格代替皇上敬酒?莫非…………將軍想讓皇上親自敬你不成?」

    這話有些重了,羅植面色一凝,抬眼就看上位的帝王,只見帝王綺靠在龍椅上,微瞌著眼,面無表情,若不是他的手在緩緩轉動手中的杯子,別人會以為他睡著了。羅椎看了看帝王,再看面前目光犀利的皇妃,皺著眉頭,起身抱拳道:「末將不敢!」

    漫天定定望著他滿含煞氣的眉峰,她突然眸光一冷,甩手將手中的茶杯猛地摔到地上,動作快極,且狠而決絕。

    「光!」茶水四濺,白瓷青花碎成十數瓣不止。

    眾臣驚得身子一顫,周圍的奴才們幾時見皇妃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不禁嚇得抖了一抖,慌忙跪了一地。

    有人偷偷抬眼,瞧見皇妃面色平靜得讓人不安。

    漫天眼光沉沉,不見冷厲,但卻讓人膽戰,她緩緩開口:「你不敢?本宮看你的膽子比天還大!你自恃有功,驕縱不軌,一再藐視皇權,看來方纔的二十刑杖遠遠不夠,來人,帶下去,加杖五十。」

    一個二品將軍,在他的下屬面前,一再被杖貴,即使他忍得了身上的痛,那面子上也不過去,而且,還是被他最為看不起的女人下的懲戒。羅植眉心煞氣倏然凝重,一雙手握得骨節卡嚓直響,似是在極力忍耐,隨時都有可能不計後果的爆發。

    眾臣們見此情形,大駭。羅家數萬大軍乃朝廷精銳,雖然他此列身在皇宮,掀不起大浪,但難保他不會記恨在心,他日圄謀不軌。除非今日就趁機把他除去,但如此一來,羅家軍怕是也會鬧事。

    眾臣在心裡一陣衡量,最後都拜倒,齊齊大呼:「娘娘息怒!」

    丞相道:「羅將軍酒後失言,縱然有罪,但請娘娘看在羅家三代忠良的份上,饒恕羅將軍這一回。」

    「請娘娘饒恕羅將軍這一回!」大臣們附言求情。

    整個御花園,跪滿了人。

    一片求情聲過後,人們呼吸凝重。空氣彷彿被凍結,時間凝滯不前。

    宗政無憂依然瞌著雙目,面無波瀾,他縱容著下頭發生的這一切,不聞不問,讓人很是疑惑不解。

    九皇子難得一本正經道:「七嫂,羅將軍喝多了,悠就放過他這一次吧。啊?」說罷,他叫了羅植一聲:「羅將軍!」示意他認錯。

    羅植這才斂了滿身煞氣,慢慢鬆開緊握的十指,抬眼看了漫天一眼,只見她面色淡淡的,竟彷彿方才大發脾氣的人不是她。他想了想,還是跪了下去。

    跪是跪了,但心中著實有些不甘,他不認為自己有錯。所以跪得脊樑筆直,頭高高抬著。

    漫天烯了他一眼,問道:「你不服?」

    羅植瞥了眼,不吭聲。那眼神分明在說:「你不過是仗著皇上的寵愛,拿身份壓我,我為什麼要服?」

    漫天對他的眼神祇當不見,復又沉聲問道:「羅將軍,你何以為將?」

    羅椎仍舊不吭聲,周圍的人都捏著一把汗,暗暗在心底怪貴此人不識時務,身為一介臣子,非要跟皇帝的妃子槓上。

    漫天在他面前來回跛了幾步,轉頭再次問道:「難道僅僅憑著你是已故的羅老將軍之子?」

    羅植猛然抬頭,直覺反駁道:「當然不是!我能當上將帥憑的是真本事!」他最反感的便是別人拿他的身份來否定他的能力。他從小在馬背上長大,武藝不俗。百步穿楊,他十二歲就能辦到了。而此次攻佔玉上國,他隔著干軍萬馬,於數十丈的距離,一簧射穿玉上國王的心臟,豈是一般人能為?

    他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漫天淺淺揚唇,不動神色道:「哦?那羅將軍的真本事是什麼?本宮例想開開眼界。」

    九皇子適時插嘴:「羅將軍騎射箭術最厲害,滿朝上下,恐怕沒人能比了。哦不,我和七哥除外。」不論何時何地,他都不忘強調他和他七哥才是最厲害的。

    羅椎面色難看之極,難道要他在受傷的情況下在這御花園裡為他們表演騎射?他的功夫不是用來觀賞的!

    漫天似是看懂了他的心思,笑道:「騎馬就葺了,羅將軍剛受過杖刑,而且這御花園也不適合騎馬。射箭例是可以,正好本宮也曾淺習過一陣子,今日不妨就請羅將軍指教一二。來人,取兩套弓箭來。」

    有宮人領命去了,很快便取來弓箭,恭恭敬敬遞到漫天面前。羅植怔了一怔,用十分懷疑的目光看著面前纖弱的女子。大臣們也是驚詫不已。

    漫天淡淡道:「羅將軍先挑吧。」

    羅椎站起身,滿面不屑,這個女人竟然要向他挑戰?他一軍統帥,就算贏了一個女人又有什麼光彩?但皇妃已經開口了,他也不能拒絕。

    漫天見他猶豫,便笑道:「倘若羅將軍嫌射箭太無趣,不如我們順便賭一場。」

    羅椎眉心微微一動,「娘娘想要怎麼個賭法?」

    漫天指著十丈開外的箭靶子,「以那紅心為準,誰的箭靠最中心的位置最近,就算誰贏。你現在就可以下賭注。」

    羅椎道:「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漫天點頭,「不錯,但僅限於本宮能力範圍之內。」

    羅植想了想,有了幾分興趣,「如果末將贏了,請娘娘以後退出朝堂,安安分分做一個女人該做的事情。」

    漫天挑眉道:「何為女人該做之事?」

    羅椎道:「相夫教子!」

    「請教羅將軍,本宮如何做,才算是相夫?」這話,她不僅僅是問給羅植聽,也是問在座的文武百官,她很清楚,他們表面說不敢說什麼,在背後仍然會議論。

    羅椎道:「輔助皇上打理後宮,為皇上分憂,勸誡皇上做一位明君。」

    漫天眸光頓時犀利無比,直逼他雙目,「羅將軍是心……皇上現在不是明君?」

    羅椎心下一驚,「你……末將不敢!請娘娘莫要故意扭曲末將的本意。

    漫天正色道:「好,本宮不說你,本宮就說說何為相夫?不納後宮,免去嬪妃間爭寵帶來的萬千瑣事,讓皇上一心理政,這難道不是替皇上分憂?而本宮幫助皇上處理政務治理天下,這難道不是一種輔助?」

    「娘娘這是強詞奪理!不許皇上廣納妃嬪,此乃妒婦所為。身為後宮女子,插手前朝政務,分明野心昭著。」他說得鏗鏘無比。

    漫天唇微翹,將一抹嘲諷隱藏在微笑的嘴角,她知道要想跟這個世界的男人討論男女平等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在他們的骨子裡,男尊女卓的觀念早已是根深蒂固。既然說不通情理,那就用事實來證明,女人並不比男人差。她無意皇權,她只想盡自已所有的能力幫助她的丈夫一起打江山,盡早給天下一個太平,也給他們自己一段安寧的生活。她拿起靠近她面前通休漆黑的沉木彎弓,挑了一支白色的箭羽,才轉目望向羅椎,一貫的清雅淡笑,不帶任何情緒,道:「既然你要本宮退出朝堂,那,本宮……,就賭你羅家軍的兵符。還算公平吧?」

    羅椎不料她如此直接,愣了一愣,轉念一笑,確實還算公平。羅家軍兵符對他很重要,但他仗著對自己箭術的極度自信,很爽快的便應了下來,」好。」

    漫天嘴角微勾,要的就是他這聲「好」。她微笑道:「那,將軍請吧。

    羅植倒也不謙讓,望了眼不算很遠的箭靶子,十丈開外的距離他根本不放在眼裡。他抬手,搭弦開弓,拉成滿月狀。扭頭看了看身旁高貴嫻雅的女子,自信滿滿,狂傲一笑,連看也不看,就張開手指,只聽那箭「颼」的一聲離弦,破空挾風而去,竟直指靶心。

    「好!」周圍喝彩之聲驟起,源源不絕於耳。連漫天都不禁在心裡暗暗叫好,對收服此人,更是勢在必行!能不看目標就能射得如此精準,此人箭術,果然十分了得。

    宗政無憂這才緩緩睜開雙目,他扣了眼正中靶心的黑羽箭,瞇起雙目,眼中精光一閃而過,瞧了眼挺直身軀傲然昂頭的年輕將軍,這人的狂傲之氣倒是與先前的他有幾分相似。他動了動身子,轉眼將目光定在前方那女子的身上,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皺。他答應今日不插手,也不知是對了還是錯了?

    九皇子拍完手,忽然覺得不對,連忙上前來,對漫天附耳,有幾分擔憂,低聲道:「七嫂,怎麼辦?」眾人看她的目光皆是同情,但心裡不知怎麼高興呢。不用嘗試,皇妃已經輸了!這是他們所有人此刻的心思,羅將軍一箭直入靶心,半分都不偏離。縱然皇妃箭術超群,但最中央的位置已經被佔了,她如何能勝出?更何況,他們從不曾聽說,皇妃有多高深的武藝山漫天微微抬眼,見羅植用輕蔑的目光對她說:「不自量力!」她絲毫不以為意,輕輕笑了笑,緩緩開口吐出兩個字:「未必。」



第九十章

    白色羽箭搭上漆黑的彎弓,她緩緩拉開弦,纖細的指尖青白而有力。冷風掀起她暗紅色的鳳袍衣袖,露出白皙的皓腕,本是柔弱無骨的姿態卻彷彿蘊含著無比強大的力量。她一隻眼睛瞇起,瞄準前方扎入紅色靶心的詩矢,異常認真的表情讓人看著容易失了神。

    這是一場稀世罕見的豪賭!

    一個看似纖弱傳言以美色侍君的絕色皇妃與一名馳騁沙場以箭術聞名的少年將軍,以箭術為賭,皇權與軍權為注!似乎在一開場,就已經分出了勝負?

    四周的人們都在私底下議論紛紛,他們在討論皇妃娘娘是否會遵守承諾不再插手朝廷政務?皇上又是否會對此坐視不理?

    無數雙眼睛,齊齊盯住張弓拉弦的女子,笑看她輸了這一場天大的賭注之後將如何收場?

    黑色的弦被拉得滿滿的,似乎再多加一分力就會崩斷。纖細的手指張開,那白色羽箭彷彿被賜予了神秘的力量,「颼」的一聲,朝著靶心中央疾速飛馳而去。不同的方位角度,同樣的目標,白羽箭擦過黑羽箭鐸利的箭簇,金屬鐵器的激烈摩擦,發出的聲音尖銳,擦出火花飛濺。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發生了質的變化,人們的笑容消失不見,議論聲遽然停歇。

    泗語亭內一片窒息的寂靜,鴉雀無聲。

    羅植那自信滿滿的篤定,全盤破裂,他幾乎是不敢置信地瞪著被白羽箭震落的黑羽箭,原先黑羽箭射中的靶心位置,此刻被白羽箭所佔領。

    怎……怎麼可能?這樣一個女子,怎會有如此精湛的箭術以及深厚的內力?

    他輸了!以為必贏的賭局,結果輸了!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敗,不是輸給戰場上強大的敵人,而是輸給了一個女人。這讓一向狂傲的少年將軍有些難以接受。

    「七嫂!」九皇子驚訝地張大嘴巴,那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驚叫道:「你的箭術什麼時候練得這麼好了?」

    漫夭淡淡的笑了笑。這一年的光陰,她一點也沒浪費,每一天都安排得很緊。

    經九皇子一叫,周圍的眾人也回過神來,震驚地望著眼前的女子。會射箭的女子不難見,但是能震落他人已入靶心的箭矢並替代其位置,而又不毀箭靶分毫,在場的所有將軍們,自問都無法做到。但是這樣一個看似纖弱的女子做到了!誰也料想不到,他們的皇妃不僅有著傾國傾城的美麗外表,還有著令人動容的高超箭術。

    「娘娘千歲千千歲!」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除九皇子、羅植以外,所有大臣、將領、宮人太監全部跪地,那呼喊聲幾乎震破了耳膜。

    宗政無憂走下廣亭,拿過漫夭手中的沉木彎弓,隨手往身後一遞,小祥子連忙恭恭敬敬地接著,誰知那弓竟然那麼沉,差點沒掉地上,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宗政無憂攬過她的肩,微微偏頭,瞇著眼睛看她,她幾時練得如此箭術?他竟不知!

    漫夭轉過頭衝他微微一笑,竟有幾分狡黠,似乎在說:「你不知道的還很多。」

    宗政無憂接住她肩膀的手頓時一緊,眼中閃現危險的光芒,漫夭一愣,直覺的抖了抖身子,這些天,她可算是休驗到了一個長期禁慾的男人爆發之後的恐怖,每天不折騰到她筋疲力盡他就不罷休。見她神色畏怯,他滿意地挑著眼角,知道怕就好!

    他一揮袖袍,示意跪地的人可以起來了。

    眾人起身,對皇妃娘娘的箭術一陣弘揚讚歎之聲,將她捧得天上有地上無。

    漫夭淺淺的彎著唇角,掩去了內心的嘲諷,從白髮妖孽到後宮亂政再到如今他們口中的神女下凡,這速度變得不是一般的快。她凝眸望向還沉浸在敗於女人之手的打擊中的羅植,問道:「羅將軍,你可服?」

    羅植這才回過神來,他一向自詡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為,此刻卻不知道該如何辦了。沉默片刻,他轉過身在她面前跪下,從懷中掏出一枚不大的銅牌,上面刻有一個「羅」字。他擰了眉心,將臉轉到一邊,似是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才下定決心般的表情,雙手舉起銅牌,咬牙道:「娘娘箭術了得,末將甘願認輸。羅家軍兵符在此,但是,末將不服!」

    他說得乾脆爽快,認輸,但是,不服。這樣的男子,倒也不失為一個血性男兒。

    漫夭微微笑道:,你有何不服?」

    羅植想了想,說道:「如果娘娘先射出那一箭,末將也可以反敗為勝。

    漫夭斂了笑,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道:「是嗎?那好,來人,再拿弓箭來」

    小祥子連忙雙手托著彎弓遞上去,漫夭單手接過,宗政無憂眉眉頭微蹙,卻也沒說什麼,放開她的肩膀,掃了眼一旁倨傲的羅植,目中不瓣神色,退開少許。

    遠處箭靶是用上好的木料製成,靶心的白羽管已經被人撥去,羅植取了一支黑羽箭,準備在她射出之後以相同的方式擊敗她。那種方法對他來說,也不是太難。他準備妥當,只待女子出手。但是,可惜了,……他沒有那樣的機會。

    這一次,漫夭手中的白羽箭不只射中了靶心,利箭所攜帶的強大內力劈開了結實的箭靶,只聽「啪」的一聲,分裂的木材應聲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粉碎的木屑飛揚,如被無數馬蹄濺起的煙塵,瀰漫於空久久不能散去。

    又是一陣死一般的靜默無聲。

    如果說先前那一箭更重要的是精準度,那麼這一箭,讓人震撼的則是深厚內力所造出的龐大氣勢。

    羅植握著弓籌的手完全僵硬,上一次,他搶險攻佔靶心,想直接讓她死了心,結果反被她震落箭羽反敗為勝。而這一次,她先出手,直接毀了箭靶,連出手的機會都不給他留。他轉頭望她,見她面色平靜淡然,他心有不甘道:「娘娘觸犯了現則。」

    漫夭淡淡笑道:「何謂現則?本宮只說,誰的箭靠最靶心最中央的位置便算贏。」有宮人去將射出的白羽箭撿過來,那箭尖赫然扎入在一塊完整的紅色靶心之內。

    羅植頓時無話。

    漫夭正色道:「羅將軍,你可知你為何會輸?」

    羅植閉著唇,皺眉不語。因為他太過於狂妄自信,犯了兵之大忌,輕敵!錯失了制勝的最好時機。如果他不是看不起女人,第一箭多用三成力道,箭扎得夠深,那麼,即使皇妃內力深厚,也只能毀去箭靶卻震不落他的箭矢,那便是他贏。如果他按耐住性子,先探測對方的實力再想對策,也許同樣有機會勝出,但是他沒有,所以他輸了,輸得很徹底。今日皇妃的這兩箭,令他領悟了不止一個道理。

    女人,原來也可以是這樣的。

    他微微猶豫,還是開了。:「如果娘娘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漫夭截。道:「羅將軍,你是數萬人的將領,將來也許是數十萬人的統帥,你應該明白,你身上擔負的是什麼?邊關的安定直接影響到一個國家的命運。倘若在戰場,敵人瞭解到你的脾性,調配一個女將軍與你對陣,而你因為輕敵導致戰爭失利,對方可會給你第二次機會?那些因為你的錯誤而犧牲的萬千將士們,誰能給他們一個機會?」

    羅植怔住,竟無言以對。他硬著頭皮,再次掏出兵符,遞到漫夭面前。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羅家軍從此不再歸他們羅家統領,而他,將愧對祖輩。

    漫夭見他眼中雖有不甘,但面色還算坦然,她沒再多說什麼,緩緩接過兵符在手,卻連看也不看一眼,彷彿那東西對她而言,連個玩具都算不上。

    宗政無憂拉過她的手,聲音低沉而威嚴:「都散了罷。」

    眾臣叩頭,漫夭離去前,羅植忽然問道:「娘娘有些箭術,為何第一回不直接劈開箭矢?那樣會贏得更加容易。」

    漫夭意味深長笑道:「一支好箭,毀之不忍。」

    帝妃離去很久,羅植還跪在原地,他一直在回想今日發生的一切,以及最後的那一句話。直到眾臣皆散,他才起身回府。一路上,他都在想,如何向年邁的母親交代此事。

    回府之後,羅植徘徊在庭院之中,不敢進屋,他都不敢想像,母親知道他賭輸了兵符之後會做出什麼事來?這一下午,每一刻都變得極其煎熬。

    到了第二日,終於還是沒瞞住,羅母知道兒子竟然拿兵符當賭注,當場氣昏了過去。醒來後一哭二鬧三上吊,誰勸也沒用,整個羅府熱鬧極了。

    這事傳到宮裡,漫夭笑著說:「走,去羅府探望羅老夫人。」讓人背了厚禮。

    皇妃娘娘親往探望無疑是一種天大的恩寵,羅府上上下下一起出門跪迎。也就在那一日,漫夭理解了羅植為何看不上女人。

    從她踏進羅府的那一刻開始,羅母衝出來行禮過後,仵老賣老,拉著她哭得天昏地暗,罵兒子不孝,從羅植的曾祖父跟著第二代臨天皇打江山開始講起,一直講到羅植父親的去世,三輩人的英雄事跡,講了整整一天口中間沒停止過哭泣,連吃飯也沒閒著,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喝水補充水分,補完再接著哭。

    漫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所以乾脆認真地聽她說。羅植就坐在旁邊,緊皺著眉頭,勸了他母親幾次,被罵了回去,還換來一陣更洶湧的哭鬧。他萬般無奈的仰頭望天,見漫夭沒有半點不耐,他不禁佩服起這個身份尊貴的女子的耐性。

    天黑的時候,宗政無憂見她還未回宮,便遣了人來接。

    羅母這才不好意思地放開她,哀聲歎道:「讓娘娘見笑了。我們羅家幾代忠勇,毀在了老婦這不成器的兒子手上,這叫老婦將來死了如何有臉面對他的父親啊!娘娘你不知道,植兒的父親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賭,偏編這個逆子居然拿兵符當賭注,幹下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以後還怎麼繼承他爹的遺志,守護邊疆啊?」

    羅母邊說著,邊拿眼偷瞧漫夭。漫夭只靜靜地聽著她說,面上不動聲色。羅母見她沒反應便住了。」起身相送。

    到了外頭院子裡,漫夭止住腳步,回身掏出那塊兵符,遞到羅植面前。

    羅植一愣,不解地望著她,沒敢伸手去接。

    羅母目光精亮,朝兒子使了個眼色,羅植仍就沒動。

    漫夭微微笑道:「本宮昨日見將軍醉酒,便與將軍開了玩笑。羅家軍乃我朝精銳之師,而羅將罕又是我朝不可或缺的忠臣良將,這兵符豈是隨意用來打賭的?」

    她在提醒他,以後做事不可魯莽,要三思而後行。

    羅植眼神變了幾變,他自然知道那不是一場玩笑,若他贏了,他必定會當著百官之面逼她承諾退出朝堂,從此不再參與政事。而這枚兵符在她手中,她完全可以藉機更多的掌控兵權,為什麼要還給他?

    「為什麼?「他想著也就問了出來。

    漫夭道:「本宮不是武則天,也無意做武則天。「在她眼裡,國家,天下,民生,都不如那一個人。而她,只是想幫助她的丈夫,僅此而已。

    羅植問道:「誰是武則天?」

    漫夭忘了,這個時代的人不知道有武則天這樣一號人。她淡淡道:「歷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

    羅植當場震住,歷史上還有女子當過皇帝嗎?他為何不知?眼前的這個女子有時候語帶深意用行動提點他,有時候又直接而坦率的讓人驚奇。她似乎什麼也不怕,什麼都不在乎。她用一天的時間,讓他明白了很多東西,皇權的不可侵杞、對女人不可輕視、機會是在乎人的把握、成敗本無定律……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帝王的恩賜,有或者無,不過一句話,一個轉念之間罷了。

    一個看似柔弱的皇妃尚且如此厲害,那深不可測的帝王,又是何等的可怕?

    羅植深吸一口氣,竟覺得脊背發冷。他跪下,伸手接兵符。

    漫夭深深地看他一眼,有些語重心長道:「羅將軍,希望你……不會令本宮和皇上失望。」

    羅植抬頭,目光中再也不復見先前的不屑與狂妄,他用一個軍人該有的姿態,萬分堅定道:「末將懂了。請皇上和娘娘放心。」

    漫夭欣慰點頭,離開羅府之後,她又去看了項影,回到宮裡已經很晚了,整個人疲憊不堪。

    宗政無憂已經在漫香殿等了她一個時辰,見她滿面倦容,抱在懷裡心疼不已,「怎麼回來得這樣晚?」

    她累得不想說話,整個身子軟軟的靠在他懷裡,一動都不想動。他也就不問了,緊緊圈住她,下巴在她額頭摩挲。

    歇了一會兒,她抬頭衝他笑了笑,「折子批完了?」

    他點頭「恩」了一聲。

    她在他懷裡蹭了蹭,忽然想矯情一回,「無憂,我想沐浴,你抱我過去。

    「好。」宗政無憂的聲音磁性而溫柔。他命人備了熱水,抱她過去。然後在浴房外頭等她,但是等了很久,她都沒出來。

    因她洗澡不喜歡有人詞候,所以周圍沒有宮女,屋裡只得她一人。

    宗政無憂等了小半個時辰,聽著裡面沒有一點動靜,他皺眉,在門外叫了她兩聲,沒反應。

    他推門進去,心口像是被一隻柔軟的手猛地捏了一下,軟軟的疼,她竟然靠在浴池邊睡著了!

    屋裡升騰的水霧早已經散去,池邊的女子面龐削瘦,肌膚微微有些蒼白,眉心淺淺蹙著,帶著一絲抹不去的疲態。白色的長髮垂下,披在露出水面的光滑香肩,一截浸在水中,輕輕飄浮著散開,像是被撥弄的思緒。她右手抓著的浴巾搭在左手手臂上,似是洗到一半不小心睡著的樣子。睡夢中,她褪去了清冷,美好得讓人不忍觸碰。

    宗政無憂緩緩走過去,腳步極輕極輕,他用手試了下水,已經見涼。他皺著眉頭將她輕輕抱起,放到身上,拿乾毛巾為她擦拭著身子,動作異常輕柔。最後拿毯子小心包裹著她,抱回寢宮。

    這一系列的動作,她一點都不知道。也不知是他動作太過溫柔,還是她睡得太熟?

    將她放到床上,蓋好被子。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睡顏,不捨得挪開眼。

    門外三聲叩門聲,冷炎低聲叫道:「皇上,樓主來消息了。」

    宗政無憂眉頭一動,起身出了門,冷炎雙手遞上一張白色的紙條,面色不大好。

    宗政無憂接過來,展開一看,面色遽然一變。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41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3-30 07:58 PM 編輯

第九十一章

   任道天死了!這是漫夭第二天才知道的事。而與此同時,也傳來了玄劍天突然暴斃的誚息。這一誚息不僅震驚了南朝,也震驚了整個天下。任道天與玄劍天乃統一天下必得的人才,各國拉攏他們都還來不及,怎會殺了他們?以玄劍天的武功造詣,殺他比登天還難,但他確實死了,死在一個女人的床上。聽說那個女子不僅長得極美,還有著一昏天籟般的嗓音以及魅感世人的舞姿。而任道天死在驪山矛捨,被人們稱之為天書的地圖不知所蹤。

    無隱樓樓主無相子帶領五千人圍守驪山,將各個國家派來相請高人的使者請下山,安排在驪山腳下的渝州城,等待宗政無憂的親臨。

    「來了多少人?」漫香殿寢宮門口,宗政無憂五指一併,攢在手心的字條頃刻間化作粉屑,隨風飛揚而去。他面色如常,淡淡開口。

    冷炎恭聲應道:「一十四國,連使者帶侍衛共一百七十三人。」

    整個萬和大陸共一十五個國家,竟有十四個國家遣了人來!有野心的是為天下而來,沒有野心的是為銷毀自己國家的地圖而來。說起來也是無可厚非。

    宗政無憂復又問道:「缺的是哪國?」

    冷炎道:「啟雲國。」

    宗政無憂鳳眸瞇了起來,腦海中浮現那個面目清雋又不失威嚴的年輕皇帝。臨天國分裂,這個大陸最具征戰天下之實力的莫過於啟雲國,但這一年來,各小國紛紛而起,啟雲國卻毫無動靜。

    啟雲帝為何不派使者前來?難道啟雲帝對天下沒興趣?又或者他並不擔心啟雲國地圖落於他人之手?這個問題,不止宗政無憂一個人在琢磨。

    他吩咐道:「看好那些人,別出岔子。」南朝還沒到可以以一國之力挑戰天下諸國的時候。

    「光」

    宗政無憂與漫夭到達渝州城已是七日後。渝州知府率城內大小官員於城外十里迎接,聲勢浩蕩。為方便接見十四國的使者,他們住進了俞知府的府邸。

    一個知府的府邸稱不上奢華,但是乾淨整潔。為帝妃準備的尚棲苑,顯然是新修整過的園子。

    渝州城靠近北方,這裡的深冬氣溫低下,寒風獵獵拍打著窗子,呼呼作響。宗政無憂去接見各國使者,漫夭不方便露面,就留在了尚棲苑。此刻,她披了狐裘,坐在屋裡蜷成一團。一路上有無憂的溫暖懷抱她還沒覺得,現在離了他,她才倍覺冷的受不了。

    剛想練功驅寒,就見一個丫鬟快步朝這裡走了過來。

    「啟稟娘娘,有人讓奴婢把這個盒子交給您。」一個嬌俏的丫頭恭敬地遞上一個纖長而小巧的黑色木盒。

    漫夭微微蹙眉,她在這個地方並無熟人,「誰給你的?」

    那丫鬟道:「回娘娘的話,奴婢不認識那個人。奴婢出府辦事,剛出大門不遠就被一個人攔住去路,他給了奴婢這個盒子,說他家主子是娘娘的故人。」

    故人?她怎不知她在這裡還有故人?漫夭接過木盒,只見那木盒邊角被打磨得光滑圓潤,盒蓋上一支冬梅映雪的圄案雕刻得栩栩如生,讓人看著彷彿能聞到梅花的暗香之氣。盒子開口處貼了一個白色的小封條,她撕開封條,輕輕開啟盒蓋,不知道的必定以為裡面裝著什麼稀罕之物,但其實只有一張折疊整齊的白紙。

    漫夭動作頓了頓,稍微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緩緩打來了那張白紙,只見上面寫著:「今日酉時,祥悅客找天字一號房有事相談。」落款為:故人。

    筆走游龍般的瀟灑,但並不潦草,這種字跡她分明不曾見過,但卻隱隱透著幾分熟悉。這種似是而非的相識感,總能撩撥起埋在內心深處的好奇,讓人想一探究竟。

    她將那張紙收起放回木盒,合上蓋子。蹙眉凝思良久,依舊想不出這個人是誰?看了眼更漏,此時大約申時三刻,離酉時還有半個時辰,無憂會見各國使者,等晚宴結束才能回來,應該要到很晚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會一會這個故作神秘的故人。

    她換了一身尋常的衣衫,將白髮挽起,掩在紗帽之中,白色的輕紗垂下遮住了她的面容。再拿起玄魄,大步而行,使得她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個行走江湖的女中俠客。出了門,她對尚棲苑的丫鬈吩咐了一聲:「本宮去一趟樣悅客找,倘若一個時辰之後還未回來,你就去前堂稟告皇上。」

    祥悅客棧離俞府不算太遠,乘馬車稍微跑快一點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那是一家看似普通的客棧,全封閉式的裝修奢華而高檔。客棧裡頭很安靜,她走進去,竟看不到一個客人。

    她停在門口,一個夥計看到她之後,將她上土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最後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玄魄,看了一會兒才迎上來問道:「姑娘,您可是來找人的?」

    漫夭不動聲色地掃了那夥計一眼,這人腳步沉穩,眼中精光內斂,不像是一個尋常的夥計。她微微點了點頭,表示他猜對了。

    那夥計面色一整,連忙弓著身子將她引到二樓最左邊的一間房門前停住,那門頭上寫著一個天字,夥計說了句:「您要找的人就在裡面。「然後就退了下去,神色間竟帶了些恭敬。

    長長的走廊只點了一盞燭燈,燈上沒被圓定死的五色流紗燈罩隨著門口吹入的寒風輕輕地旋轉,透過五色流紗的燭光昏暗朦朧,不斷變換著顏色,投射在空寂的方位,透出一種隱約的詭秘氣息。

    漫夭抬手在門上輕叩三聲,等了一會兒,裡面沒反應。她蹙眉,直接雅開房門口

    這間屋子很大,寬闊的空間被一扇木質屏風一分為二,透過屏風的雕花菱格透出一絲極微弱的光亮,彷彿隨時都會滅掉般的若隱若現。在她隔著一層輕紗後的視線中等同於無。她緩緩步入,輕淺的腳步聲在這聞不見半點聲音的屋子裡飄蕩,清晰極了。她沒來由的生出一絲緊張,不覺握緊了手中的玄魄,剛走了幾步。

    「砰!」房門突然在她身後關上,聲音不大,但在這詭異安靜的氣氛中,足以讓她驚得身軀一顫。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一趟,她不該來。這麼想了,她便轉身就走。

    「你害怕?」屏風後倏然傳來一聲低低的詢問。她身子驀然僵住,立在原地動彈不得。那是一道男聲,嗓音本是清雅溫和,但此刻聽來卻是暗暗沉沉,讓人禁不住心裡發慌。

    一室靜默。空氣中淡淡的龍涎香氣瀰漫著散開,那曾經無比熟悉的聲音仍充斥在她耳畔。竟然是他!這樣敏感的時候,他居然敢親自來到江南領地!

    故人,當真是故人呢!她勾唇嘲弄一笑,背對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沒做聲。

    屏風後的人轉了出來,那腳步聲緩慢低沉,每一步都彷彿踏過了幾百個日夜的思念和煎熬。宗政無籌直直盯住前方女子的背影,那目光貪戀而不捨。

    「容樂。」喚出這一聲,他的嗓子竟然有些啞。一年了,他們本是夫妻,卻需要用這樣的方式才能見她一面。這個刻進心底的名字,他在心裡夢裡喚過無數遍,卻無人能給他回應,而今日,終於可以再度喚出聲,但依舊無人應他。千滋百味,匯聚在心頭,無以言說。

    漫夭抿著唇,這聲呼喚讓她生出些許比惚,那個曾陪她走過一年時光的男子,曾經是她的丈夫,帶給她感動和心疼也帶給她屈辱和致命傷害的男人,她曾經那樣恨他,她以為她會一直恨下去,直到他死或者她死。但是,此刻,她異常平靜,這才知道,原來那些恨,在這一年的甜蜜和幸福當中漸漸被溶解消彌,早已經不再如想像中的那般深刻。她連頭也不回,語氣淡淡道:「如果知道是你,我不會來。」

    「我知道。」他這樣應了一聲,苦笑道:「還好,至少,…你還記得我的聲音。」

    漫夭微微一愣,不欲與他多做糾纏,蹙眉問道:「你找我有何事?」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嗎?」他微垂眼簾,掩下目中的灰暗蒼涼,有誰會像他這樣,看望自已的妻子,還需要一個合理的借。?

    漫夭轉身,對面的男子較從前似乎消瘦了計多,但依舊英俊逼人,他的面容多了幾分專屬於帝王的凌厲氣勢,眉宇之間卻又有著藏不住的落寞與淒惶。

    宗政無籌緩緩靠近她,目光似是要穿透薄紗,將那日思夜想的女子看個漬楚透徹。

    漫夭直覺往後退,眼中濃濃的警惕,冷冷道「站住。」

    宗政無籌當真停住了,離她不過五步遠。他輕輕歎道:「容樂,我們很久不見了,你就不能取下面紗,讓我看看你嗎?」他目光灼灼相望,眸底隱現不為人知的複雜,是懷念是悲痛是幌疚是悔恨…都化作傾世的愛戀,展現在她的眼前。即使屋裡光線昏暗,即便有面紗相擋,她依舊能清楚的感受到。

    漫夭閉唇不語。他復又歎道:「我來此只為見你一面,你不用這麼緊張。

    「這個地方,不是你該來的。」她微微撇過頭,不想看他。

    他低眸,問道:「為何我不該來?」

    「因為來了,不一定就走得了。」她口氣極為平淡,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宗政無籌卻是眼光遽然璨亮,「你擔心我的安危?」登上皇位和打下北夷國他都不曾有這萬分之一的興奮。然而,不該有的希翼只會換來更深一層的絕望。

    漫夭冷笑道:「你多心了。你是北朝的皇帝,我是南朝的皇妃,與其說我是擔心你的安危,不如說…我是在提醒你目前的處境。好自為之。「她說著轉身欲走,看在他不顧自身安危只為看她一眼的份上,她想再放過他一次。但是宗政無籌卻不答應,只見他瞳乳一張,面色驀地蒼白,突然疾掠上前,不由分說地從身後抱住了她。

    漫夭面色一變,就欲掙脫便聽他滿含痛楚的聲音在她耳邊低低叫道:『誰說你是南朝皇妃?你是朕的皇后!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忘了嗎?」他還想說:你穿著大紅嫁衣與我拜堂成親,我們一年朝夕相處,每晚相擁而眠…他想細數他們曾經共同擁有的一切,想喚起她心中對於過去那些溫馨紀憶的暢想。

    漫夭眸光一沉,冷冷打斷道:「你忘了嗎?是你親手把我推給了別人!

    「我不是故意的,容樂,…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那般急切的辯解,慌亂而無措,那些壓在他心裡一直想要跟她解棒卻無從出口的話全部堵在心。上,讓他幾欲窒息。他不斷地收攏著手臂,生怕她離開般的緊窒,平日引以為傲的鎮定和理智,早已經剝離他的軀殼,他聲如悲鳴般地叫道:「你不知道,那一晚,我酬喝多了,錯把痕香當成是你,我以為酬我終於擁有了全部的你,可是,毗不是!不是你!是那個可恨的女人化作你的模樣玷污了我對你的感情!我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也不能解我心頭之恨。我是被恨怒沖昏了頭腦,才中了她們的奸計,想出讓她代替你完成這個本已放棄了的計出口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曾經一手培養出來的心腹常堅,竟然也是他們的人。我更想不到,你皇兄竟也會害伽,世人皆知,他對你疼愛有加,為什麼連他也會為了天下而不顧及你的死活?」

    漫夭身子一僵,為什麼?她也不知道小她不知道該去問誰要這個答案。

    濃烈徹骨的悲哀緊緊籠草在這間空闊的屋子,他們相處的歲月留下的那些記憶如潮水般襲來,他的包容,他的寵溺,他的愛護,他的掙扎,雖然有利用,但他從未真正想過要傷害她,她都知道,所以,在那之前的種種利用和傷害,她都可以原諒,甚至可以理解。但是最後一次不一樣,她給了他信任,無論出於何種原因,辜負了就是辜負了,造成的傷害誰也無法挽回,儘管不是他本意,但也無法原諒。

    「放開我。」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冷漠疏離。

    他眉心糾著,像是被人打了個結。手臂拿發的收緊,半點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她捏了把手心,把心一橫,忽然笑了起來,「其實你不必跟我說這些,我已經不恨你了。」她頓了頓,感覺身後的男子愣了愣,她復又笑道:「我還應該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也許永遠也下不了決心,那麼,我便永遠也不會知道,原來我……也可以活得這樣幸福。」

    圄住她的那雙健臂頓時如鐵一般僵硬,男子面如死灰,眸光絲絲列裂開來,劇痛的表情在燭光明滅不定的屋子裡,被黑暗悄悄吞噬。一顆被棄之如敝屐的心早已傷痕疊壘,在窒息的麻木中,又多了兩個血窟窿。

    幸福?原來他的萬劫不復成就的是她和另一個人的幸福!而他一個人承受著寂寞孤獨,在悔痛中苦苦掙扎,艱難度日。

    他猛地抬頭,一把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那力道大得驚人。掀翻了她的紗帽,一頭白髮傾瀉而下,她清麗絕美的面龐就在他的面前。

    朝思暮想的面容,一如過去那般清麗脫俗。那雙徘徊在他夢裡的眼睛,比從前更加清冷,多了一分決絕。而她眼中倒映出他的身影,模糊得像是被人刻意塗抹的記憶。那雙唇,也曾是屬於他的領地,但如入」」,

    他突然低下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吻了上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洶湧狂烈,似乎想把那唇上別人留下的痕跡全部清除掉。

    漫夭被他突如其來的孟浪驚住,唇上一痛,似是被咬破,她驀然驚醒,聚全身力氣猛地掙開緊箍住她肩膀的男人,抬手就是一巴掌朝著他的臉狠根甩了過去。她怒瞪著眼前的男人,「你當我是什麼?」他以為她還是以前那個任他隨意想抱就抱相親就親的容樂長公主?現在的她是宗政無憂的妻子,不容任何人侵杞。

    男子的臉頰留下五指青印,他踉蹌退了幾步,劇烈咳嗽了幾聲,一絲鮮血順著嘴角漫溢而出,「吧嗒「滴到地上,掉碎了。她移開目光,吸氣,放平了聲調,「不管這一切,是不是你的過錯,走到這一步,已經回不了頭了。」

    他站穩身子,用手指使勁抹了把嘴角,指腹上沾染的鮮紅他看也不看一眼。放平喘息,面色逐漸恢復如常,他仰起頭,重重吐出一口氣,沉聲道:「無論你承不承認,你都是我的妻子。只要我一日不休你,你活著一日,就還是我宗政無籌的妻子。」他如此固執,固執的去愛一個人,哪怕那個人不愛他,哪怕,……明知永遠也不會有結果,可還是控制不住的愛。「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回頭,和以前一樣,過著溫馨平靜的日子。」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漫夭忍不住叫道:「我不可能回頭,也不想回頭。」她說完急切的轉身,就想盡快離開這裡。這個男人帶給她的壓力是那樣的沉重,沉重到令人感到窒息,甚至想要瘋狂。

    宗政無籌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急急地打開房門,逃離一般的速度。他沒有出聲,也沒有阻攔。

    門打開了,她一隻腳還未跨出,人已經定住口

    四名高大的侍衛如泰山一般,橫劍擋在門口,將唯一的出路堵得密不透風。她回頭,看著男子深沉的眼神,不禁冷笑道:「你這是何意?你以為這樣就能攔得住我?」她一震手中的玄魄,刻鞘脫出,她用左手接住口右手中的玄魄冰藍的刻刃閃爍著流螢一般的幽寒光芒,印著她眼中遽然冷厲的寒光,叫人看了心顫。

    宗政無籌面色變得溫和,就如同以前相處的日子裡,那種萬年不變的溫和。深不可測的眸底讓人已經探不出他的心思。只是平靜,平靜得讓人不安。

    漫夭緊了緊手中的劍,飛快的計算著她逃離此地的出路。門口四人一看便知個個武功不俗,以她一人之力就算能闖出去,樓下還不知有多少人在等著她。

    靜謐的屋子呼吸聲清晰可聞,幽暗的燭光一閃一閃,像是暗夜中的鬼火,召喚著靈魂的前往。寒風透窗而入,夾雜著冰雪的凜冽氣息,扑打在她蒼白的面孔,掀起她滿頭銀髮,合著她由內散發而出的殺氣,張揚著飛舞。她看了眼木質屏風後被關得嚴嚴實實的窗子,那是這間屋子乃至整家客棧唯一的一扇窗口她心中一動,傅籌縱然武功高強,但他手中並無兵器,只要她以最快的速度刺他一劍,在他躲閃的同時,她就可以藉機越過他,然後越窗而出口

    主意已定,她凝聚七成的內力,照著自己的想法那麼實施了。身形快如鬼魅,劍法如電,只見一道冰藍色的光影陡然一閃,森冷的長劍帶著凌厲決然的殺氣破空直刺

    然而,總有一些事情,不會依照人們想像中那樣發展。

    「……」

    「……」她震驚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的男子,遽然失語。五指僵硬,身軀不住的顫拌,再也不能動彈分毫。片刻的失神,那一聲驚顫的「你」字,終是沒有說出口。



第九十二章

    沒有她預想中的躲閃。他就那樣直樁挺的站在那裡,硬生生地受了那一劍!

    不是他躲不開,而是他根本就沒打算躲己

    鋒利的長劍長驅直入,根根扎入男子挺撥卻早已空曠的身軀。他瞳孔因劇痛而收縮,可是面色卻是平靜無比,沒有半點驚玲,彷彿她的這一動作本就在他預料之中。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她執劍的手,那纖細秀美的五指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一如他此刻毫無血色的面容。在短暫的平靜過後,他的眼神變幻不定,複雜難明。視殘緩緩上移,望住她滿是驚玲的眼,他淒然一笑,滿目悲涼。輕咳一聲,大口的鮮血順著嘴角急淌而下,刺痛了她的眼晴。

    她心中一帳,直覺地將夕拙了出來,只聽叭的一聲,鮮血大股噴殘而出。她愣住了,長劍噹啷落地,聲音尖銳刺人耳膜。

    宗政無籌悶哼一聲,大步急退,堪堪站穩。

    「陛下!」侍衛們這才反應過來,帳亂大叫,樓下之人聽到動靜飛速上樓,魚貫而入,將刺傷帝王的兇手密密實實的圍在中央。

    帝王的貼身侍衛李涼忙上前扶住微微拇晃的宗政無籌,目中閃現陰根之色,一聲怒喝:「拿下她!

    殺氣陡然大鹹,夾帶著呼呼的浴風,空氣頓時化作無數冰刃,朝四面八方切害而來。十數人同時挨刀,寒光乍現,晃人眼目生疼。而她丟了夕,此時兩手空無一物。

    十數名頂尖高手囤攻,十數把明晃晃的大刀當頭罩下,氣勢無與倫比,似要將她劈斬成肉醬。她心中大駭,只顧著震驚,竟忘了自己的處境。利器當頭,她現在拾劍已經來不及了。就在這千鈞一髮,只聽一道雄琿低沉的嗓音大喝:「住手!

    眾侍衛皆愣,動作立刻頓住,像是被人點了穴道般的齊整。

    宗政無籌因這急怒中動用內力的舉措而震動傷口,本就芥白如紙的面龐映著口角的鮮紅,當真刺目驚心口他綏緩抬手,撫住胸。的位置,猩紅的血浸透他的掌心,從手指間肆意沒出,他閉著眼急喘了兩聲,再睜開眼看她,目光堅定道:「誰也不准動她!」

    「陛下……」李涼才開口,宗政無籌極具浴厲威嚴的一道目光掃了過來,他連忙打住,又道:「屑下這就讓人去請大夫。,

    宗政無籌抬手制止,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不必。你們都退下。」

    李涼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漫夭,見帝王目光堅定,便括呼所有侍衛一同退了出去,關上門口

    漫夭在這變幻急轉的形勢中怔愣住,看他緩慢轉身,艱難地往屏風後面一步一步挪了過去。頎長的身軀因為傷勢而微微弓著,明明已經站不穩了,卻堅持著走過去。她咬了咬嘴唇,上前扶住他。

    宗政無籌身子微微一僵,轉過頭來看她,她垂著眼,不說話,扶著他往床邊走去。

    安置好受傷的男子,她叫人打來一盆水,他褪下上永,她幫他清洗傷口,上藥包紮。這情景,竟與一年前他受穿骨之痛回到將軍府的那一晚有幾分相似,那時候,她也是這般小心翼翼地幫他處理傷口,像一個真正的妻子一樣打理著一切」「他出種地望著她,過往的一募一募,都彷彿發生在啡天,他還未從那裡走出來,她就已經翩然遠去,離開了他的生命。

    「容樂。」他忍不住輕喚,像是把積聚心頭無法言說的感情個部都喚了出來。她手上動作頓了一頓,垂著眼睫,輕輕地「恩」了一聲。

    他愣了愣,似是沒想到她會應。眼中光華閃現,他笑道:「有人答應的感覺真好。」她抬頭看他一眼,見他蒼白染血的唇揚起一道輕微的弧,那是一個說不出感覺的奇怪的笑容,隱合了苦澀的滿足。她蹙眉歎息,不過是應了一聲而已,用得著如此感觸嗎?

    他輕輕笑著,以身中一夕換來重溫舊夢,他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雖然這僅僅是個夢,而且還是一個極其短暫的夢!但對他來說,已經彌足珍貴。

    看著鮮血淋漓的傷口,她雙手微微顫抖,若不是她未存殺他之心,又或者這一夕再偏出一分深入一存,也許,他就死在了她手裡。

    思詩如潮湧,百味在心間。

    「為什麼不躲?」她輕顫的聲音打斷了他沉浸在回憶中的思綺。

    他回種,自嘲一笑,語氣淡淡道:「我身上的傷口,不在乎多這一個。」無論是身上還是心裡,那傷口猙獰滿佈,有親人給予的,有仇人留下的,如今再加上愛人所賜,齊了!她怔了一怔,沒料到他會如此回答。想起他後背那十三個倒鉤穿骨留下的劍傷,心間有些發澀,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從來都沒有真正想過要殺他,即便是在最痛恨他的時候,否則,離開將軍府的那一日,她就可以辦到。不再開口,兩個人都沉默著。

    昏暗的燭火時明時暗,籠罩在這間空的房間。健碩的身軀被纏上了白色的繃帶,傷口終於處理妥當,如呼出一口氣,站直了身子。以他們兩個人的身份,這樣的相處真的很奇異,但也很自然。

    宗政無籌披上衣物靠在床頭,氣息微弱,目光卻盯著她,一瞬不瞬,似是生怕現在不多看幾眼,以後就看不著了。

    「容樂,你還是不夠根!你若是再狠一些,你就可以為他除去我這個心腹大患。」

    漫夭緊抿著唇,別過眼。他說得對,她確實不夠狠。可是,對於一個深愛自己的人,誰又能真的狠得下心去?而她,從來都不是鐵石心腸。

    「你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她言語平淡,聽不出喜怒。她放過他,但無憂卻未必肯放過他。他們到底是兄弟,手足相殘,何其悲哀!但是這種局面,誰也無法改變。

    宗政無籌一愣,想說:你就這麼急著趕我走嗎?連多說幾句話的工夫都不給我?可話還沒出口,門外已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李涼等不及請示,就衝進屋裡,急急巢報道:「陛下,剛剛有人來報,有大批人馬朝這邊來了。領頭的人,似乎是,南帝!」

    漫夭一愣,她讓那丫頭一個時辰以後才回報,現在也不過大半個時辰,怎麼來得這樣快?

    宗政無籌眼光一沉,面色仍然鎮定非常,他深深看一眼漫夭,明白了她為何讓他快走,原來她出門之前已經留了後路。

    侍衛再次湧入,不等吩咐便戒備地包圍了屋裡的女子。李涼目光一轉,迅速量了局勢,看了眼漫夭,繼而朝宗政無籌伏地拜道:「陛下,要離開此地,只有一個辦法了。請陛下定奪!」他知道捉這個主意,陛下一定不會同意,也許還會遷怒於他,但他責任在身,為陛下安危著想,這主意非提不可。

    宗政無籌面色一變,下意識的望著滿頭白髮的女子。

    漫夭眸光遽浴,不自覺後退一步,她自然知道李涼所說的辦法是什麼,是挾持她當人質,逼無憂放人!這也意味著她會被帶出江南,跟隨他們回荊京坑,那麼,以後的日子,她與無憂將天各一方,再次回到從前的身不由己。受人按弄的人生,她不要繼續。她看著宗政無籌的眼中細碎的光芒亮起又熄滅,目光不斷變化著,似是正在權衙利弊,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她掃一眼周圍的眾人,最後看住宗政無籌,微微牽動唇角,浴然一笑,那的確是個好辦法,但是,她不會再給他機會利用她來傷害無憂。除非」她死了!心念一起,她什麼也不說,昂然抬頭,凝聚內力,欲與他們拚死一搏。

    宗政無籌望著她倔強的雙眼,黯然垂了雙目,如一片死灰般的空寂表情,他下了床,對著侍衛們淡淡吐出一個字,沉緩而堅定「走。」

    李涼一震,帳忙攔在他面前,急切懇求道:陛下,不可啊!您是一國之君,身繫江山杜稷,萬民輻祗,請您以大局為重!南帝帶來的不下幾百人,屑下等人即便是拼盡性命也難保陛下平安離開江南領地。何況陛下此刻又身受重傷,若是真有不測,屬下萬箭穿心也難贖其罪呀!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眾侍衛齊跪相求。

    宗政無籌雙眉緊緊掄住,李涼又道:「只要抓住南帝心愛的女人,以性命掃逼,不怕他不放人。」

    「住口!」宗政無籌突然厲聲喝止,用傷害心愛的女人的方式,去逼迫另一個男人就範,這種足以讓他恃恨終生的錯誤,他永遠也不會再杞第二次,即便代僑是死!他怒睜雙目,面目扭曲猙獰,像是一隻發了狂的獅子,驚得李涼張。結舌,不敢再言語。宗政無籌看了眼漫夭,眼底痛怒不息,「這樣的話,惟再敢多說一句,朕先殺了他!走。」一腳踏開扯在面前的李涼,用手緊緊按住胸口,微微搖晃著身子毫不猶豫地錯過她的身邊,大步而出口

    「為什麼?」漫夭忽然轉身,站在木質屏風旁邊,大聲問道。她寧願拚死掃搏,也不願被他這樣放過。

    他頓住步子,沒有回頭。背對著她,聲音芥涼道:『你只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用來逃命的工具!在這個世上,沒有了我,還有別人在愛著你給你幸輻,但是,在我心裡」卻只有一個你。容樂,你也許不知道,我,一直都很羨慕他,我也想同他那樣毫無頊忌的去愛一個人,不計較生死,不研量得夫…只是,我自小就背宜著仇恨的使命,我……身不由己!我渴望擁有純粹的感情,也想過要給你那樣的感情,可命運不給我那樣的機會。」

    二十年,七千多個日子,那一點一滴匯聚而成的堅定的信念,即便是遇到了心愛的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得不到她的愛情。

    罷了,放不過自己,就放過她吧。原本走這一躺,也只是想見她一面,把血烏交給她,問問她過得好不好,問問她還恨不恨他?可是誰知,一見至她,那日夜堆砌的思念如溯水般洶湧而來,抒毀了他的理智,看著她就在明前,他控制不住想要將她帶回來的強烈慾望,險些再犯下大錯。他一直想問,曾經她說過差一點愛上他的那句話,到底是不是真的?現在看來,已經無需再問。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離開之前,他又說了一句:「桌子上的東西,是給你的。也計你已經用不上了,但我還是想把它送給你。」

    目送著他離去,那極力穩住不側的高大身軀,在她眼中漸漸變得棋糊。到底他們之間的糾纏,是緣?是孽?誰又能說得清楚?也計,從一開始,全部都是錯誤。希望他能想明白,早日放開。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緩綏回身,去看他所說的送給她的東西。在那之前不被她注意的長桌一角,按放著一盆小小的花葉。鮮紅的根莖像是剛飲過血,透著嗜血詭異的顏色,烏黑的葉片收掄在一起,泛著暗紅的光澤…她身軀一震,驚住,這是血烏?!

    需以人血餵養的奇怪的植物血烏!那出動無隱樓的人都沒能拿到的東西,竟然在他手上!難道,這便是他親自出征北夷國的真正原因嗎?為了得到這個東西,他放棄了攻打江南的最好時機,還孤身犯險來到故人的領土,只為將此物親手交給她。

    無法言說的滋味在心頭湧動,佳籌,他這又是何苦?明知她不會用,為何還要不迄干裡送過來?明知他們之間已經無可艷回,再做這些,又有何意義?徒增煩惱,而已。她走進桌旁,思傳一片混亂,這血烏,她究競該如何處理?是留著餵養?還是任其自生自滅?她逕自出神,忽聞外頭有紛沓的腳步聲傳來,異常齊整,她知道是他來了!她打開窗子去看,發現天空不知何時競飄起了鵝毛大雪,寒風直貫而入,吹滅了屋子裡的最後一絲光亮。

    桂下忽然多出的亢放火把咬咬燃燒,將黑夜點亮的如同白晝。數百人手執長劍,迅速將整間客棧包圍。她想了想,拿起血烏和玄魄,準備出去,卻聽「砰」的一聲,被風吹得關上的門,被人一腳瑞開口十數人闖入,分列兩旁,執劍戒備地打量著整間屋子。

    跟著,一名身披黑色鶴氅的男子疾步踏入,白髮飛空,秧帶一股強勢勁風,殺氣騰騰,一進屋袍袖一揮,便掀翻了扯在屋子中央的木質屏風。沉木四散,委靡了一地。

    漫夭愣愣地站在原地,被他這不同尋常的氣勢震住。稍眼與男子對上,見他眼中的緊張焦瓊還有憤怒之態溢於言表。她覺得這情形不對,他向來沉穩鎮定,喜怒不形於色,今日為何這般不同?竟不像是只為擔憂她安危而來。她蹙眉迎了上去。

    宗政無憂掃了眼整間屋子,蔓延在心間的擔憂和恐懼漸漸平息,面色卻是一分一分浴凝了下來。他低眸看著面前的女子,長的眸子蒸騰著如地獄幽潭般的寒氣,看得她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她皺眉,強烈的不安在心中擴散,嘴上卻笑道:「我不過是出門一趨,你哪裡用得著這樣大的陣仗?」

    宗政無憂面色鞘緩,浴漠的眼底有著受傷的神情,他眉村一挑,沉聲問道:「他人呢?」

    漫夭一怔,他已經知道是佳籌了?難怪帶了這樣多的人來。怕他誤會,她放柔了聲音,想跟他解釋:「無憂」

    「我問你他人呢?」她剛開口,他就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冷冽,語氣急躁。

    他前傾的身子,帶來濃濃的壓迫感令她面色驀然芥白,這樣危險的氣息,給她的感覺,熟悉而陌生,像極了第一次見面時的質同。她的心一分一分往下沉沉墜去,抿著唇,努力讓自己平靜,淡淡道:「走了。」

    宗政無忱面色一沉,鳳眸緩綏瞇起,對身後的人抬頭命令道:「追。」說著他轉身欲走,好像屋裡的女子與他毫無關係。

    漫夭驚恐拉住他的手,叫道:「等等。他準備就這樣走了?怎麼會這樣,他不是一直寵溺她毫無條件的信任她嗎」難道僅僅是因為,她出門見別人沒有跟他打括呼,而這個人恰好是她的前夫,所以他便這般忽視她,當她不存在?

    心如刀割,她仰起消瘦而蒼白的臉龐,他側頭看她,雙眉掄了起來,看得她心頭惶然不安,他眼中掠過一絲心疼,很快便被多種複雜的情綺淹沒,他面無表情,聲音不自覺軟了幾分,「你先回去。」

    說完舉步就走,她卻不肯私手,緊緊拽著他,試拆著說:「無憂,這一次,能不能先放過他?她知道這時候求情無疑是火上澆油,但她卻不得不如此。只因為她掃信他們之間的感情!她覺得以這一年的相處,無憂應該是信任她的。博籌可以死,但她不想無籌是為來給她送血烏而死,那會讓她覺得,她欠下一個人的情,還欠下一條命。」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這樣的求情令他陡然想起那年秋獵時在山上的情景,她也曾為那個男人求過他,那時候,她還是那個人的妻子。而如今,她是他宗政無憂的妻子,南朝的皇妃,那個曾經一手締造他們屈辱和痛苦的男人,她竟然還會為他求情?他無法理解!她不知道嗎?那是他恨不得千刀萬剮的人!

    他忽然開始懷疑,她說她心裡只有他,果真是如此嗎?

    愛情這個東西,總是這樣,再自信的人,一旦遭遇了它,便會患得患失,容易對愛情產生懷疑。

    他緩緩瞇起鳳眸,目光陰鶩,複雜變幻之間,一如窗外的飛雪毫無溫度,看得她心驚不已。

    「你讓我……放過他?」他胸口起伏不定,每一個字都似是從牙仔裡蹦出來的。她被他渾身散發的浴冽氣息凍得俘住,而他充滿懷疑的眼神更讓她心寒如冰。這樣的他,如此陌生!「我……」她張口中竟說不下去。

    他轉眸看到了被她放到一邊的小小花葉,那樣的顏色和形狀,他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什麼。原來這便是那人來此的目的!難怪她會求情。

    他的目光越過女子看窗外飛雪飄揚,浴風掀起他的長髮,和雪一般的顏色,飄浮在他眼前,他勾唇笑得諷刺,「一夜折磨,十年壽命,抵不過他千里雪中送物。」

    「不是,不是,她手指頭死死拽住他,他怎麼能不相信她?經過這麼多的濃析和磨難,他們之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嗎?他竟然還會懷疑她對他的感情!她不想放棄,仍然想解釋,「無憂,我……」

    他驀地收斂了一切情緒,打斷道:「有話等我辦完事回去再說。我現在沒工夫。」說完不看她,用力甩開她的手,連桂梯也不走,直接飛掠而下。出門翻身上馬,征地一揮鞭子,帶著幾百人朝著通往北朝的唯一一茶出路狂斧而去。她木然地站在門口,被猙脫開來的五指麻木。望著他決然的背影,整個心,都空了。

    片刻的怔愣之後,她也找了一匹馬,隨後跟了上去。即使不能阻攔,總要看個究竟。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46 PM

第九十三章

     回瞳關,屹立在南北朝之間,將臨天國一分為二。

    通往回瞳關的路上,兩邊是高山,中間一條寬闊的官道,由三匹駿馬拉著的一輛馬車在飛雪中疾馳狂奔,馬車厚重的車帑被迎面吹來的寒風掀起,豐內男子雙眉緊鎖,目光寒涼,一張英氣逼人的俊臉此刻血色全無。他一手緊緊按住胸口,一手扣住車板上的扶手,不讓自己在劇烈的顛簸中倒下去,儘管他因身上的傷口早已經渾身無力。

    馬車之後跟著十數騎,他們不斷揮舞著手中的鞭子,抽打身下之馬,以求速度能再快一些。侍衛李涼疾揮一鞭子,上前與馬車並行,透過被風掀起的車窗簾幔,見車內之人的身子控制不住的搖晃,他十分擔憂,對著馬車內大聲叫道:「陛下,你再堅持一會兒,很快就要到回瞳關了。」只要入了回瞳關,那便是北朝的地界,不怕他們追來。

    車內宗政無籌雙唇緊閉,淡淡斜眸看了李涼一眼,表示他沒事。他活了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追殺經歷了無數次,早已經習以為常。想一想,以前年紀小手無縛雞之力被人追殺需要逃亡,如今貴為一國之皇,身負絕世神功依舊需要逃命,似乎有些諷刺。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巍峨高聳的城牆在雪霧中若隱若現,李涼心中一喜,立刻叫道:「陛下,回瞳關就在前面!我們就要到了!」

    宗政無籌面上毫無喜色,即便是就要到回瞳關了又怎樣,只怕,身後之人也要到了。冬季的夜晚風寒徹骨,大地一片雪色蒼茫。

    在馬車剛剛經過之處,數百騎狂奔而至,飛揚的馬蹄踏雪成泥,四下飛濺,雪霧如煙。領頭的男子眼光陰鶩嗜血,是極致的憤怒和悲傷在心頭交雜而成。寒風夾帶著冰雪拍打在他冷酷的面容,肌膚的溫度愈發的冰冷。

    宗政無憂目光死死盯住前方,當疾馳的馬車出現在視線之內,他雙眉一擰,猛揮鞭子,身下寶馬如飛一般地疾馳而去,他身後的幾百人馬緊緊跟隨。一追上便迅速包抄了前面的十數人及一輛馬車,將其圍困。

    那十數人立刻勒緊韁繩,全副戒備,拔刀分散在馬車四周。他們面色凝重,將車內之人護在中央。

    宗政無憂銳利憤恨的目光直盯著馬車,那目光似是要將馬車劈將開來,把車內之人碎屍萬段。他低沉著嗓音,冷冷道:「傅籌,今日,你插翅難飛。」他依舊叫他傅籌,在心裡他就不願承認這個人是與他有著血緣至親的哥哥。

    馬車內的宗政無籌面色鎮定一如往常,他看了眼放在一旁的劍,沒給予回應。倒是車外的李涼,披劍一橫,一副誓死護主的模樣,「只要有我李涼在,你們休想傷到陛下一根汗毛。」說罷對其他侍衛命令道:「保護好陛下」,

    「是!」眾護衛齊應,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

    宗政無憂不屑冷笑一聲,「哼!就憑你們?不自量力。」說罷鳳眸微微瞇起,舉起手中的劍,當空一指,薄唇緩緩吐出一個字:「殺!」

    寶馬嘶鳴,殺氣蕩空。

    漫夭飛雪的寒冬夜裡,兩方人馬搏命廝殺,血霧噴濺,人命如萃芥一般。

    刀劍相擊,火花四濺,錚鳴之聲刺透耳膜。

    宗政無憂騎在馬背,未來得及凝固的血泊倒映出他的面孔,染上一片耆血的紅。他對拚殺的眾人看也不看,眼中只有那輛馬車。就在大半個時辰之前,他還在接見各國使者,冷炎突然現身,一臉凝重的表情,說有要事稟告。

    他離開大堂,剛入了尚棲苑的大門,冷炎在他身後撲通一聲跪下。

    能讓冷炎如此沉不住氣的事情必是大事,他轉身,皺眉問道:「何事?」冷炎低著頭,語氣異常沉重,「皇上,北朝傳來消息,斑,」說到這裡,頓住了。

    他等待著冷炎停頓過後繼續說下去,但是過了半響,冷炎仍日停在那個說字上,沒有下文,這種情形對於一個長年沒有情緒波動的人而言,非同尋常。他愈發皺緊眉頭,已有不耐,沉了聲,「到底何事?說!」

    「京城皇陵發生雪崩,貴妃娘娘的陵募…塌了!」冷炎絕對是第一次像今日這般稟報一件事如此艱難,只因為跟了皇上太多年,他太瞭解皇上心裡頭最在意的是什麼。

    宗政無憂果然面色大變,急忙問道:「這是誰傳給你的消息?可準確?是只有母親的陵墓塌了,還是整個皇陵,都塌了?」冷炎道:「只有貴妃娘娘的……

    「不可能!就算整個皇陵都塌了,母親的陵墓也不可能會塌!」宗政無憂沉喝一聲,臉色難看之極。母親的陵墓才建了十幾年,建造時所選用的全都是最好的材料,其堅硬程度遠遠超越了其他的陵墓。不可能在其它陵墓都完好的情況下,只有母親的陵墓被毀,除非,…除非有人刻意而為!他驀地攢緊雙拳,強忍心頭翻滾的悲憤極怒,咬牙問道:「是他們母子干的?」冷炎微微抬頭,一向如木頭般的表情也動了一動,「傅太后與北皇說年關將臨,要送您和太上皇一份大禮……」

    「砰!」不等冷炎說話,宗政無憂怒氣橫熾,一向鎮定的他控制不住一拳砸在身旁粗實的廊柱上,頓時,廊柱沉木凹陷開裂,震下無數青瓦,落地粉碎。而他拳頭上皮開肉綻染滿鮮血。他們竟然敢動他母親的陵墓!他這一生,最愛的兩個女人,被他們一再傷害,他豈能容忍?冷炎神色微變,望著一向以冷靜自持的皇上,開口勸道:「請皇上保重龍體!」只是這些已足夠讓皇上震怒,而接下來的那些,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稟報?

    宗政無憂極力穩定自己的情緒,每每遇到母親和阿漫的事,總能輕易擊潰他!以為傲的鎮定。過了半響,他捏緊拳頭,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母親的遺體……」他只說了這幾個字,直望著冷炎。冷炎回道:「在陵墓坍塌前,貴妃娘娘的遺體被秘密運走了。」

    宗政無憂一愣,目光瞬時凌厲如冰刀,急急脫口問道:「是何人所為?被運往了何處?是……是否完好?」他不會愚蠢的以為有人大發慈悲,毀了陵墓還會放過他母親的遺體。

    冷炎目光閃爍,被他凌厲的眼神逼得無處可躲。他不知道,這個消息,該如何稟告給皇上知道,而皇上知道後,又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十三年前貴妃之死已經折磨了皇上這麼多年,如今這樣殘酷的事實,皇上又該如何面對?

    宗政無憂見他眼中猶豫不安的神色,心根狠沉了下去,深不見底的冰潭將他淹沒,他意識到不會是一個好結果,但是,究竟要壞到何種程度?

    「他們究竟把我母親的遺體怎麼處置了?」他腦海中閃現無數種可能,聲音不覺帶了些微的輕顫。

    「娘娘的遺體……被焚燒後,挫骨成灰。」縱然艱難,冷炎也說完了,他低著頭,等待著一場暴風雨的來臨。然而,等了許久,預料中的風雨並沒有到來。他疑惑地抬頭,只見皇上雙目通紅嗜血,不敢置信般地瞪著他,彷彿他說了天大的謊言。

    挫骨成灰,那是對十惡不赦之人最嚴厲的懲罰。而他的母親,是那樣善良美好的女子。活著的時候,每天錐心刺骨的煎熬,死得那麼不堪而慘烈。死後還要被人挖出來,毀屍挫骨。宗政無憂腳下踉蹌一步,巨大的悲痛侵襲而來,他竟一時難以承受。

    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冷炎擔憂叫道:「皇上,…請皇上節哀!」

    宗政無憂扶著廊柱,立穩身子,「節哀?」他要的不是節哀,而是立刻殺入京城,將傅鳶那對母子干刀萬剮以洩心頭之憤。悲慟已經令他喪失了理智,他通紅的雙眼迸射出仇恨的烈焰,望向京城的方向,一字一句道:「讓老九準備糧草,整軍十萬速速前來會合。」

    冷炎一驚,還不等他領命,宗政無憂已經轉身朝內院大步走去。

    此刻,他滿心憤怒悲痛,無以發洩。進了內院,發現屋裡無人,對外頭問道:「皇妃娘娘人呢?」

    一個丫鬟連忙上前行禮,「啟稟皇上,娘娘收到一個故人的來信,說是要出門會會故人。」

    宗政無憂濃眉緊皺,「哪個故人?去何處會見?」阿漫在這渝州城並無熟人,又何來的故人?

    那丫鬈目光一閃,「回皇上的話,奴婢不知。」

    宗政無憂不耐地揮手,示意她退下。他走到桌邊坐了,倒了杯涼茶水,一口飲盡,再將杯子重重掉了出去,瓷杯擲地,「啪」一聲脆響。門外的下人們嚇了一大跳,戰戰嫵嫵伏地拜倒。

    「皇上,屬下有事稟報。」門外一個侍衛跪報。

    宗政無憂平了平喘息,「進來。何事?」今日的事情似乎格外多。

    「啟稟皇上,屬下剛剛接到密報,北皇來了渝州城,就住在祥悅客棧。

    宗政無憂目光頓時一利,握緊的拳頭青筋暴起,他勾唇獰笑,很好,他正要找他,他竟自己送上門來了!「速點兩百人馬,隨朕去祥悅客找。」

    出門之時,他隱隱覺察到這件事似乎很蹊蹺。阿漫今日出去會見故人,而恰好傅籌就到了渝州城。

    到了祥悅客棧,那裡已人去樓空,在天字一號房,他沒有見到他恨之入骨的仇人,卻遇到了他心愛的妻子。故人,這便是她的故人!他的猜測竟然是對的。那一刻,傷心、失望、悲痛、憤怒、懷疑、恐懼,這種種情緒紛湧而來,折磨得他幾乎要瘋了。他已經顧不上別人的感受,也無法用正常的思維去理解,所以,他就那樣丟下了一向放在心尖上疼愛呵護的女子,自顧自地追他的仇人而去。

    戰場廝殺仍在繼續,有人不支倒地,有人揮刀撲上來。

    利劍穿腸,滾燙的鮮血混合著內臟流淌了一地,蜿蜒著溶解了落地的飛雪。濃烈的血腥氣飄揚在寒冷的空氣之中,無盡的蔓延開來。

    黑夜,無星無月,潑墨般的顏色,壓抑極了。

    不到一刻鐘,馬車周圍的侍衛全部倒下,再無一人站立。唯一還喘著一口氣的李涼,倒在血泊之中,雙眼瞪得很大,盛滿絕望和不甘,他望了望不遠處的回瞳關,明明就在眼前,為何就是過不去?回瞳關守關的兵將都是廢物,離得這樣近,他們看不到這邊的打鬥嗎?他又朝馬車的方向看了看,無法瞑目地喃喃自語:「陛下,…為什麼,…」,為什麼您就是不肯聽從屬下的勸諫,用那個女人當人質呢?可惜,終究是說不完便嚥下最後一口氣。

    宗政無憂帶來的人迅速解決完那些侍衛,便朝著馬車靠近,同時舉劍橫劈,車身碎裂,車架四散,馬車頓時被砍了個稀巴爛。

    車內之人仍坐得穩穩當當,面色鎮定非常,他對於周圍的一切似乎並不在意,只望著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男子,心裡一陣悲哀。他這一生,走到如今,真心待他的究竟有幾人?這前前後後換過無數貼身侍衛,這是唯一一個到死還在擔憂他生命安危的人。「李涼,朕記住你了!倘若今日能活著離開,朕,定會善待你的家人。」他在心裡這麼說了一句,然後,握緊手中的劍柄,撐著身子站了起來縱然前方只有死路一條,他也得傅上一搏。

    宗政無籌緩緩踏下車板,那等著將他萬籌穿心的男子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眼裡仇恨的怒焰似是要將他燒的屍骨全無。他面色坦然鎮定,無畏無懼。也罷,皇位已奪,仇也報了,就算他今日為心愛之人而死,也沒什麼不好。畢竟母親還活著,刺下的,就讓母親自已去完成吧。

    宗政無籌站定,望著穩坐馬背的宗政無憂,昂首,語氣平靜道:「我的命,就在這裡,你來拿。」

    百人齊動,正欲狙殺此人。

    宗政無憂突然抬手制止,命其退後。他翻身躍下馬背,手中執劍圭地前行,力透劍身,在地上擊出一道長長的口子,像是要將天地都劈成兩半。

    寒風獵獵,吹在耳邊嗚嗚作響。天空中烏雲聚散無定,大雪紛飛,如鵝毛大小,在整個天地間漫夭揮灑,茫茫無際,看不到盡頭。

    人間慘劇,莫過於手足相殘。

    漫夭遠遠看著,沒有上前。一路從馬狂奔,心思百轉。宗政無憂渾身散發的如地獄閻羅般的強烈煞氣,彷彿要毀天滅地,那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一面。她忽然覺得,也許他今日的反常另有因由,以她對他的瞭解,若僅只是諉會,應該不至於此。而他們兩人之間的仇恨太深,已經深到任何人都無力阻攔,包括老天。

    一丈之間的距離,兄弟二人執劍互指,殺氣大增。宗政無憂劍上凝聚內力,揮舞間,一道刺眼的寒光凌空一現,他的劍已然直指宗政無籌的胸前,如閃電般的速度,那氣勢迅猛絕倫。

    宗政無籌忙揮劍一擋,劍刺耳鳴,聲勢浩大。強勁的劍氣和內力震得百步開外人仰馬翻。他用了十成的力道全力相擋,也僅僅只是一招,便分出了勝負。他傷勢本就嚴重,又失血過多,此時動用內力已是大忌,而宗政無憂這一劍至少用了七成力道,於是,宗政無籌的身子如斷線的風箏般疾飛了出去,撞在一側的山腰上,重重彈回在地,他不可自制的悶哼出聲,口吐鮮血,傷口迸裂,五臟六髒彷彿都移了位。

    這一情形出乎宗政無憂意料之外,他不禁微微一愣,鳳眸半瞇,冷嘲笑道:「你怎會變得如此不濟?」莫非他又在使什麼陰謀詭計?

    宗政無籌時他的輕蔑只回以自嘲一笑,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卻止不住仍不斷湧出的鮮紅。生命的流逝,沒有帶給他絕望和悲傷,他栓起落在身邊的劍,強自撐著,以劍支地,艱難站起。在敵人的面前,就算是死,也要站著死!他目光幽幽穿過無數人馬,落在不遠處騎在馬背上的白髮女子,淒涼一笑道:「容樂,我死後,你…能記住我多久?」一天?一年?還是一輩子?這個問題,他真的很想知道。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執劍的手微微顫了一顫,他忽然也想知道這樣一個答案。如果,這個人為了她就這麼死在了他手裡,那麼,這個人是不是將永遠活在了她的心裡?這種可能,讓他的腳步如被釘在了地上,無法前行。他頓住身子,轉頭去望,風雪中,女子白髮飛散,身軀單薄,風鼓起她的狐襲大衣,像是隨時都要將她捲走。

    漫夭目光一如這夜空的沉寂,她緊抿著唇,這個問題,她不會回答,也無法回答。

    片刻的沉默過後,只有寒冷的風雪拍打而過的冷冽聲響,掠過他們的身子。風穿身而過,寒氣卻停駐在了心裡。

    「為什麼不回答?」問這句話的人,是宗政無憂,他望著她抱在懷裡的小小植物,目光冰冷複雜。

    漫夭握緊韁繩,雙腿夾了馬腹,驅馬上前。到跟前才跳下來,走到宗政無憂面前五步遠的距離,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面色平靜,輕歎著問道:「你想聽我說什麼?」

    宗政無憂移開目光不看她,聲音冰冷帶著少計的惶然不安,「不是我想,而是你想。」

    漫夭揚唇,笑得苦澀之極,「我想?我想什麼你不知道嗎?我在這世上,不過是一縷孤魂…,如果不是你,我這縷孤魂也早已魂飛湮滅,而這個世界,除你之外,沒有任何值得我留戀的。我所想毗不過是,你活著,我就活著;你死了,我便死了。僅此而已!」她的目光坦誠而堅定,眼底的憂傷那樣清晰可見。這樣夠不夠?她的命是他的,她的身是他的,她的心也是他的,他到底還有什麼不放心?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心底同時一震,她如此坦白而直接。宗政無憂似是一下子不能回神,怔怔地轉眼望著面前的女子,眼神卻始終不曾變暖。

    宗政無籌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淒涼慘淡,「我真希望客棧裡的那一劍,你沒有刺偏。」這樣,他便聽不見她對宗政無憂生死相許的諾言,那麼,就算是死,也不會死得這麼痛吧?如果死在她的手裡,興許,他還能在她心裡,…多活上幾天。

    漫夭聽著抿緊了唇,手提著劍,轉身朝宗政無籌走了過去。宗政無憂看著她,沒有阻攔。

    漫夭腳步沉緩,每一步都在將自己的心變成鐵石。有些東西該看明白,也該想明白,如果他們兩個注定只能活一個,那她根本不用選擇。而溥籌,她不想他因她而死,但若今日他的死無可避免,那與其讓無憂動手,不如讓倭籌死在她手裡。她只是一個嬪妃,一個世人眼中的紅顏禍水,再心狠手辣也無關大局。而無憂卻不同,他是帝王!這個天下,總講究些仁義道德,那些表面的東西,別人可以不在乎,但是帝王,卻不可以不在乎。做皇帝就是這樣,很多事不由己心口這也是為什麼當初傅籌即位,老九隻是被軟禁,而宗政筱仁至今還能活著的原因。天下未定,帝王不能給人六親不認殘暴不仁的印象,否則民心皆背,殺了傅籌,廣攬皇權的溥太后又豈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她望著宗政無籌那艱難支撐著站立的姿勢,用笑容掩藏痛苦故做無事的表情,像是曾經受過穿骨之痛後若無其事陪伴她的模樣。她心中酸澀莫名,她不禁回想,她前世今生活了二十多年,有幾人對她付出過這樣的真心?除了無憂,怕也只有傅籌了。命運弄人,他們都無力與之抗衡。她扭過頭,望著茫茫黑夜,壓下心頭的所有情緒,聲音清冷而平靜。「如果你想,我可以滿足你,再補上一劍。這一次,絕不會再有偏差。但你不要指望,我會因此愧疚一生。」

    也不知道是說給別人聽還是說給自已聽,她說完將手中的血烏往他面前一寨,也不看他。「這東西,我用不著,你請收回。」

    宗政無籌看著她扭到一邊的側臉,那微垂的眼睫掩蓋下的眸子是冷漠疏離的表情,而那表情的背後,總有一絲悲涼的讓人無法觸碰的東西。他低眸掃了眼遞到他跟前的小小植物,就是為尋這小小植物,他放下還不夠安定的朝堂,親赴邊關,三個月便可以平定的戰亂,他卻用了大半年的時間,出動所有人馬,不惜一切代價,只為她三千白髮。尋獲此物,三個多月來,不知道吸了他多少鮮血,傷了多少元氣。身體傷了只需要時間便可康復,元氣傷了,卻是難以補回,若是放在從前,即便受此一劍,他也不會如此不堪一擊。但是這些,有什麼用?

    「好。若收回血烏,便能減少你心裡的負擔,那我便收回。」他微微牽著唇角,那溫和的笑容一如從前日夜相伴的表情,但卻掩不去眼底的落寞和哀傷。既然快要死了,能多為她做一點,便多為她做一點吧。他笑著,語氣淡淡說:「這東西本就是尋回來玩玩而已,你不要,那便扔了吧。」

    他接過血烏,將那曾經珍視如生命的東西隨手丟垃圾般的扔了出去。精緻的陶瓷花盆碎裂成片,椎物的根莖折斷,有殷紅的血流淌出來,似是為它不幸天折的命運抒發著濃烈的傷感。

    漫夭只看了一眼,便抬高下巴,不願再看。

    宗政無籌微微笑著說:「容樂,動手吧。死在你手裡,是我最好的歸宿。」說罷緩緩閉上眼睛,等待愛人穿心一劍。他這一生活了二十二年,人人說他心思縝密算無遺漏,但這一次,放棄算計,不再籌謀,只求走出地獄,尋一個解脫。

    漫夭睜大眼睛望天,微微吸氣,雪花落進她眼裡,冰冷冰冷的感覺,從頭一直蔓延到腳底。她閉了下眼,握住劍的手緩緩抬起,竟沉重無比。



第九十四章

     突然,抬起的手被一隻大手握住,那隻手很冷,不復從前的溫暖。宗政無憂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她身邊,通過他們的談話,他已經知道了在這之前她刺過傅籌一劍,難怪傅籌如此不濟!倘若傅籌母子不曾毀他母親遺體,也許他會考慮放過他這一回,等來日再光明正大的較量,但是,他們母子手段如此卓劣令人不齒,他又何必管他受傷與否?

    「他的命,是我的。」宗政無憂的目光始終盯住對面的男人。他絕對不會讓這個男人死在她手裡,即便是死人一個,也不能跟他搶她心裡的位置。

    漫夭轉頭看他,皺眉道:「無憂,你要理智一些,他不能死在你手上,即使你再怎麼恨他。」

    宗政無憂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在乎。他面無表情,說道:「放心,我不會這麼輕易讓他死。你讓開口」他可沒有忘記當初這個人是如何對待他的,刻骨的屈辱、肆意踐踏他的尊嚴、逼他當眾稱降讓他放棄江山以及十數日暗殿裡的鐵鏈鎖骨折磨,每一筆,他都銘記在心口

    漫夭被推到一邊,看他神色如此堅定,她深知勸也無用,只能在心底無奈歎氣。罷了,他從來不在乎這些,爭奪天下也不過是為了復仇而已。

    宗政無籌睜開眼睛,嘲諷一笑,看來他最後的心願終是無法達成。

    宗政無憂死死盯住他,握劍的手五指鮮血凝結,他緩緩舉劍,橫空一掃,凜冽的劍光將對面男人用以支撐整個身軀的長劍斷為兩截。

    宗政無籌失力,身子頓時傾倒,掉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五臟六腑都在叫囂著疼痛。因劇痛的隱忍,他眉心擰成一個死結,卻仍然咬緊牙,反手撐在地面,支起半個身子,神色平靜地望著指到胸前的寒劍,那森冷的劍氣直透肺腑,帶著一股欲將他剝皮食肉的痛恨,想來宗政無憂也不會讓他死得有尊嚴,就像他曾經將其尊嚴踩在腳底一般。他無謂笑了笑,神色鎮定,淡淡道:「自古成王敗寇。落在你手裡,要殺要刮,隨便。」

    這樣淡定無所謂的表情令宗政無憂非常不爽,他微微瞇起鳳眸,劍尖緩緩下移,來到他撐著身子的手肘關節處。鋒利的劍刃戎破肌膚,刺進血肉,慢慢頂上骨節之中最脆弱的相連之處。

    額頭青筋暴動,在這雪夜寒冬,冷汗悄悄爬上男子的肌膚,順著臉龐大顆滾落下來。牙根被咬得出血,宗政無籌沒吭出一聲。只是手射巨痛,再無力支撐,身子重又砸回冰冷的地面,後腦砰地一聲先著地,眼前金星閃耀。他閉上眼睛,大口喘氣,胸腔劇烈震動起伏。

    漫夭微微轉過臉去,周困的人盡皆屏息。長夜寂靜,只有劇痛的喘息起伏不定。

    宗政無憂眼中浮出一絲暢快,吐字如冰:「說,你們究竟把我母親的骨灰如何處置了?」

    宗政無籌眼睫輕輕顫動,似是花了好大力氣,才重又睜開雙眼。他看著宗政無憂,劍眉微揚,眼中神色不解,似是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問起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

    宗政無憂恨恨地瞪著他,咬牙切齒,聲音低沉,「少裝糊塗。你們母子如此狠毒,竟連一個死人都不肯放過!十五年前,傅鳶利用秦家對皇族的仇恨,對我母親用銷魂散,害她死得淒慘不堪。一年前,你們為了對付我,故技重施,想害死阿漫,讓我同他一樣,永遠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但人算不如天算,你們奸計終未能得逞。」

    漫夭心間巨震,雲貴妃死於銷魂散?這件事她從來都不知道。這麼說,她那日的遭遇是在重複雲貴妃死亡的場景?那麼,無憂下定救她的決心需要多大的勇氣?又是何等的艱難?她一直以為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還有男人重逾生命的尊嚴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大的付出,原來竟不是!放棄江山和尊嚴,乃至他的性命,都不及重複往日父母的悲哀痛苦百倍。她此刻心底無比震撼,這便是無憂對她的愛!

    雲貴妃那樣不堪而慘烈的死亡,造成了無憂的心理陰影,所以他禁忌女人。他恨著他的父親,儘管他知道那不全是他父親的過錯,但他卻無法接受母親死在父親身下的事實。他那麼多年,一直活在矛盾和掙扎之中。她沒有任何一刻,像此刻這般感激自己的滿頭白髮,讓她沒有成為無憂心裡的另一道傷口。

    宗政無憂一語戳中宗政無籌心頭痛處,一年前的那件事,最終造就的不是宗政無憂的悔恨,而是將他打入了無邊地獄。

    宗政無憂又道:「而今,你們傷害不到我,便去毀我母親陵墓,將她遺休挫骨成灰,心說到此處,他兩眼通紅,迸發嗜血寒光,一劍直指地上男子的眼睛,語氣陰狠道:「你…倘若我挖了你一雙眼珠,送去給溥鳶當除夕賀禮,她會作何感想?」

    宗政無籌愣了一愣,你母親陵墓好好的,我即便再恨,也不至……」他想說:也不至會去動一個死人,但是話未說完,他便頓住,驀地想起母后那句話:「籌兒,年關就要到了,你是否該為你父皇和你弟弟準備一份大禮?也好給他們一個驚喜。」莫非母后她…,

    宗政無籌目光變了幾變,看著眼前的利劍,面容不再平靜。若母后真毀了雲貴妃的遺體,他完全相信宗政無憂真會挖了他的眼睛送去京城給母后。他死了不要緊,但母后看到他的眼珠,該會多難過?所以當那劍即將刺下之時,他叫道:「慢著。」

    宗政無憂極盡輕蔑道:「你也會害怕?」

    宗政無籌不在乎他的嘲弄,面色十分嚴肅,帶著警告道:「你別忘了,還有一個人在我母后手中。她雖未動殺他的心思,但不保證她看到我的眼珠子還能保持清醒和理智。」一直都很恨的一個人,為何想到他會死,心中竟是這般滋味?他慢慢垂下眼瞼,濃密的眼睫掩去了目中神色。

    宗政無憂微微一怔,繼而冷聲嗤笑道:「你用他的死活威脅我?哼!他的死活,我,…不關心口」薄唇輕抿,他說著微微撇開眼,目光投向遠處,被漆黑的夜吞噬。

    漫夭立在一旁,一動也能不動。她看著那兩個針鋒相對的男人,已經無法插手他們之間的恩怨。挫骨成灰,這就是無憂今日反常的原因!到底是什麼樣的恨,竟能讓一個人瘋狂到如此地步,將一個死了十五年的人挖出來毀屍挫骨?

    遠處有激越而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回瞳關大門突然被大開,雪色塵煙之中,上千鐵騎踏雪奔騰,如潮水洶湧而來,黑壓壓一片。

    宗政無憂目光銳利,面色卻絲毫不改。冷炎沉了雙目抬手做了個手勢,二百玄衣人揮動鞭子,齊「駕」一聲,擋在前方拔劍橫指,準備迎敵。刻氣狂嘯,在夜空中翻滾,那氣勢絲毫不輸於鐵甲千騎。

    三丈開外,黑衣鐵騎首領勒緊韁繩停住,望著對面凌厲劍氣組成的陣勢即將撲面而來,立刻舉劍叫道:「且慢!本將乃回瞳關守將李石,奉我朝皇太后懿旨,有兩樣東西呈交南朝皇帝。」說著從左後方接過一件疊好的白色衣衫,高高舉起。

    天空濃郁的烏雲似是被沖天的劍氣劈開一道縫隙,冷白的月光投照在這片充滿血腥殺氣的大地山地上鮮血已然凝結,血色的紅冰混合著斷臂殘肢的屍體,逐漸被白茫茫的冰雪覆蓋住。

    狂風呼嘯,李石揚手一擲,白色衣衫被風撩捲開,在空中飄揚翻飛,如同陰曹地府中招展的慘白旗幟。

    宗政無憂面色遽變,冷炎亦認出此物,連忙一拍馬背縱身飛躍而起,將那衣衫接在手中。他臉色凝重,緩步來到宗政無憂面前,跪下,低頭,恭敬地用雙手棒起衣物,舉過頭頂。

    宗政無憂握劍的手輕輕一顫,五指頓時失力,長刻掉在地上。他望著冷炎手中的白色衣衫,目中是濃濃的悲傷和愧疚。他眉心一抽一抽地抖動著,顫著手抓起那白色的衣物攢緊,心頭悲痛難抑,卻又極力隱忍著。

    漫夭也認出了那件衣服正是雲貴妃躺在寒玉棺中所穿的衣物,白色織錦,金絲線繡制而成彷彿盛開到極致卻永不會凋零的蓮花圖案。看到無憂強忍悲痛的表情,她心疼極了,大步上前,擔憂地叫了他一聲。宗政無憂沒反應,只緩緩轉頭去看地上的男子,那目光陰鶩狠絕,似化作千萬道利劍,欲將地上之人撕個粉碎。

    漫夭皺眉,傅太后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在這個時候讓人送來雲貴妃的衣物,總不會是為了火上添油,置自己兒子於死地吧?她心念一轉,掉頭對李石同道:「另一件是何物?」

    李石朝右後方伸手,一名鐵甲騎兵將手中托住的一個半尺見方的黑木盒子移到李石的手上,李石舉到胸前,揚聲道:「這是皇太后贈與南朝皇帝的新春賀辛具體為何物,想必南朝皇帝已經知曉。如果不想本將打開盒蓋,讓這骨灰留在這片土地任人畜踐踏,就請允許本將派人接我朝陛下入回瞳關。

    漫夭一震,骨灰?是雲貴妃的骨灰?!傅鳶當真狠毒,挫骨還不夠,還要揚灰!

    宗政無憂一聽,眉心檸成一個!字,眼中殺氣猙獰畢現。他捏緊拳頭,腳尖一挑,地上的劍重又被他握在手中,劍尖直抵宗政無籌的心口,不理會李石,只對宗政無籌冷聲一喝:「叫他們把東西送過來。否刖,我立刻剖了你的心。」

    宗政無籌垂眸看劍,再掀開眼皮,「放我走,他們自然會交出東西。」

    宗政無憂沉聲道:「你妄想!」說罷,劍尖一挑,宗政無籌胸口的衣衫及包紮傷口的白色布帛皆被挑開,露出被撕裂的猙獰傷口。

    宗政無籌看也不看一眼,淡淡道:「那你就等著你母親被揚灰。」

    挫骨揚灰,在這個世界代表著罪大惡極,死後靈魂無所依從,永世不得超生,乃重懲之重。若是放在從前,漫夭也許不會相信人還有靈魂這回事,但自她穿越之後,卻不得不信,人,確實有靈魂。

    宗政無憂利劍往前一送,順著原有的傷口緩緩刺入,殷紅的血映著森冷的劍,死亡,就在轉瞬之間。

    宗政無籌幢孔遽張,面色一陣慘白,喉嚨。發出大力的吞嚥之聲,卻仍阻止不了血腥氣在口中的蔓延。

    「將他們把木盒送過來。」宗政無憂重複,聲音比這臘月間的冰雪更寒上百倍。他眸光冷厲殘暴,手上青筋根根暴起,手中的劍順勢在他血肉中橫著一攪,以示警告。

    宗政無籌身子一個抽搐,大口鮮血噴出,濺了滿地殘紅。

    李石驚聲道:「陛下!南朝皇帝快快住手,否則,本將要掀蓋子了。」他的手搭上盒蓋,作勢欲掀。

    宗政無憂冷哼一聲,手上之劍不曾收回,「朕側要看看,你們皇太后是毀一個死人重要,還是她兒子的性命更重要?」他的刻就停在宗政無籌的心臟旁邊,只要再挪動哪怕一分,劍下男子便會一命嗚呼。他就不信,一個母親能枉顧兒子的性命!

    宗政無籌張。」已經喘不上來氣,但他目光平靜,沒有半點要妥協的意思。痛痛快快的死掉,總比落在宗政無憂手上慢慢受折磨羞辱要來得好。

    李石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之色,但他仍強作鎮定,謹記皇太后的囑咐。手指扣緊了木盒蓋子,當真掀開了一條縫隙,狂風刮過,捲動灰煙飄渺而出,像是靈魂即將湮滅的表情。宗政無憂眼光立變,漫夭忙叫道:「等等。」

    李石停住動作,緩緩合上木盒,挑了眼梢,大聲問道:「怎麼樣?同意了嗎?」

    漫夭上前兩步,面色威嚴肅穆,昂首沉聲道「李將軍,你可知道你這麼做是在將你們北朝的皇帝趕上死路?難道你要做北朝的千古罪人嗎?你若還當自已是北朝的臣子,就應該立刻將你手上的木盒送過來,以保你們陛下不死。」她不知道如果李石送上木盒,無憂會不會放過傅籌,但是她知道,如果雲貴妃的骨灰真保不住,無憂必定會痛苦悔恨終生。

    李石面色一動,心底掙扎,一個國家的千古罪人,誰願意背負這樣的罪名?可他卻沒有選擇。皇太后說只有按照她的意思才能救得回陛下,否則,陛下必死無疑。他對空歎了一口氣,似是無奈卻又堅定,道:「你們說什麼都無用。不瞞你們,本將此行簽了軍令狀,本將一家老小都在皇太后的手裡,若是交出木盒救不回陛下,本將一家將會被滿門抄斬,橫豎都是個死,你們,,就看著辦吧!」他說得確是實話。

    「她對你也不過如此!」宗政無憂冷冷譏諷。

    宗政無籌雙眉一皺,垂下眼睫,只當沒聽見。

    漫夭見李石再次掀動盒蓋,且這一次的動作不似是試探,她連忙阻止:「慢!你怎麼讓我們相信你?」

    李石道:「本將雖然身份低微,但這點信譽還是有的。當然,你們也可以不信我。」他低下目光看自己手中的盒子,那意思很明顯,他們沒有選擇。

    漫夭回頭,微微猶豫後放柔了聲音,勸道:「無憂,你想殺他,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可是母親……我們賭不起。」

    宗政無憂死盯著宗政無籌,緩緩抽回劍,垂眸咬牙道:「下一次,我不會再放過你。」

    宗政無籌嘴角輕揚起一個嘲弄而慘淡的笑容,母后果然很瞭解宗政無憂!他想自己撐著起來,卻完全沒有了力氣,李石立刻派人前來攙扶他,將他安置上了馬車。馬車啟動時,他靠在車廂裡,艱難抬手撩開窗簾,最後望了一眼這裡唯一的一名女子,而女子眼中滿滿的都是時宗政無憂的心疼與擔憂。馬車離去,她也不曾轉頭看上一眼。

    待馬車入了回瞳關內,李石驅馬退後,於十丈開外才翻身下馬,慢慢將手上托著的木盒平移到地上,然後嘴角幾不可見的抿了一個淺淺的弧,一副祝你好運的表情,繼而翻身上馬,一揮手帶領千騎揚長而去。

    宗政無憂怔怔地望著遠處的那個木盒,彷彿失去了動作能力。冷炎時人示意,一名玄衣人快步朝木盒走去。

    漫夭黛眉緊蹙,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傅鳶這樣心狠手辣的女子,能用那樣的方式害死雲貴妃,又將其毀屍挫骨,真的會這樣輕易將骨灰交還給無憂嗎?她腦海中不斷回想李石離去時的表情,還有他接過木盒以及將木盒移到地上的動作。

    宗政無憂亦在思索,感覺這骨灰得到的太容易。放傅籌走是迫不得已,阿漫說的對,傅籌走了將來還有機會殺他,但母親的骨灰絕對不能毀。他以為他們會不守信用,即便他們帶走骨灰,他以後也有機會重新奪回來,但李石卻如此輕易的留下了木盒,反而讓人不得不疑心。傅鳶既然想讓他痛苦,沒有道理將母親的骨灰送還於他。

    風越發的狂猛,肆虐著飛雪橫空亂舞。玄衣侍衛已經靠近了木盒,他蹲下身子,雙手棒著端起。

    漫夭和宗政無憂陷入沉思,有什麼在腦海中呼之欲出,她驀地身軀一震,慌亂叫道:「別動!」

    與此同時,宗政無憂亦是急急脫口:「住手!」

    可惜,已經太晚了!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50 PM

第九十五章

    宗政無憂和漫夭驚恐地瞪大眼睛,無措地張望著被一陣狂猛的旋風猛然掀起的漫天煙塵,大片的灰色煙霧盤旋於空,迷濛了他們的眼睛。玄衣侍衛望著手中已經鏤空的木盒子呆住,而盒子的底部中央一塊木板還在原地。

    飛灰散盡,與冰冷的雪一同絆灑在這片寬闊的馬路上。而他們身上的所有溫度,瞬間退卻,整個人如同冰雕一般,僵硬而冰冷。

    這個冬日的夜晚,奪走了他們生命裡剩下的陽光和溫暖。

    挫骨揚灰,那個如白蓮般純淨而美好的女子,最終還是沒能逃掉這樣一個結局。

    厚重的烏雲再次攏聚,將那一縷淺白的月光隔絕在這個充滿悲哀的世界之外,天空漆黑一片。

    空氣中死靜無聲,彷彿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一般。

    漫夭只覺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盡,她緩緩跪下,對著那三丈之外骨灰揚撇之處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掌心鋪地,額頭抵在手背之上,地面的寒氣直沁肌膚,讓體內的血液降至冰點。冷炎與所有的玄衣侍衛也都隨之而跪,唯有宗政無憂仍然一動不動,彷彿癡呆了一般。

    凜冽的狂風在他耳邊呼嘯著刮過,夾帶著嗚咽之聲,似是女子透著胸腔發出的低泣,淒慘而哀絕。他面容僵硬,瞳孔一片晦暗的血色,沒有表情,誰也看不出來他此劑心裡到底是哀是痛?其實,什麼都沒有,他腦子裡一片空茫,在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之中,那些空茫之地,逐漸被憤怒和仇恨所充斥,滿心滿腦子都只有兩個字:傅鳶!

    那個狠毒的女人,他要讓她付出代價。

    雙拳緊攢,他一回身飛速躍上馬背,猛揮鞭急「駕」一聲,寶馬嘶鳴,揚蹄沖天而起,竟獨自飛奔離去。冷炎連忙跟上,眾玄衣侍衛亦如潮水般退去。回瞳關外數十丈內,只刺下一堆殘敗的死屍和一匹黑瘦的馬陪伴著那名白髮女子。

    隆冬深夜,鵝毛大雪翻飛不止,她依舊伏拜在地,滿頭白髮凌亂散開舖在地面,連著她的一雙手,一同被冰雪淹沒。

    四肢麻木,她緩緩抬頭,撐著地面站起身子,眉心眼睫上的雪花跌落,在唇角掠過一抹苦寒滋味。

    這個時候,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三丈之外,她拾起地上的木板,走到前方馬路一側空闊之地,挨著山石邊,蹲跪下身子,扒開雪,用劍去挖那被冰雪凍住後像石頭一般堅硬的土地。這各路是他日征戰北朝必經之途,她不想讓母親的骨灰留在馬路上被千萬人踐踏,這是她此刻唯一要做的。

    回瞳關內,將營大帳。

    李石神色恭敬跪在床前,宗政無籌的傷口被處理妥當後,渾身無力靠躺在床上,連眼皮子都抬不起來。他聽完李石稟報那木盒玄機,面無表情問道:「是母后讓你這麼做的?!」

    「回陛下,是的。」

    宗政無籌微微皺了皺眉,一名士兵進來稟報道:「啟稟陛下,南帝帶來的人馬都撤走了,只有那名女子還在。」

    驀地睜開眼睛,他突然間從床上坐了起來,傷口被震得發麻,他仿若不覺,只急急問道:「她一個人?在做什麼?」

    「回稟陛下,是一個人。她在雪地裡跪了小半個時辰,後來拿著劍不知道在挖什麼。」

    宗政無籌一把掀開被子,李石驚道:「陛下,您身上有傷,應好生休養。」

    「給朕備輦, 立刻。」 他推開李石,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李石無奈,只好命人在城裡找了一頂軟轎,鋪了軟軟的棉被,盡量讓他靠躺的舒服一點。

    出了回瞳關,不過數十丈的距離,很快便到。宗政無籌叫人將軟轎靠得近一點。掀起轎簾,他望著女子單薄瘦削的脊背,在狂風雪中因她手下的動作起伏震顫,他扶著轎身艱難站起,想往她身邊去。

    「別過來。」漫夭冷漠開口,低沉嘶啞的嗓音不像是她的。

    宗政無籌動作一滯,眼光黯淡,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身上的大衣被裹得很緊,但寒風依舊呼呼地往裡灌,凍得人忍不住發抖。他撐著身子站了很久,一直怔怔地望著她,看她拚命用劍將冰土刨松,然後用手捧了土遠遠甩出去。動作很快,像是跟誰搶時間。

    他心頭酸澀,疼惜難言。「容樂。」他叫了一聲,她沒有回應,很認真地繼續挖坑刨土,片刑也不停頓,似乎除了那一件事,其它的都與她無關。

    雪,落了她滿身,被扔出去的土又讓風捲了回來,打在她頭上臉上,她固執地重複著自己的動作,一下又一下……

    他終於忍不住,不顧自己身上的傷,朝她衝了過去,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力氣。抓住她的手,他心痛的聲音低低叫道:「夠了,別挖了!」

    她的手真涼啊!就像冰凍三尺下的海水的溫度。他用力奪她手中的刻,那劍卻被握得死緊,彷彿與她的手凍在了一起。他又抬手想排去粘在她蒼白面龐上的浮土,卻被她偏頭躲過。

    他僵在半空的手,無力地垂下,輕聲問道:「你想埋什麼?這麼大的風,那些骨灰早不知被吹到哪裡去了!」

    埋什麼?她雙目無神,空曠蒼茫,如同漫無邊際的黑夜。寒風猛烈,骨灰無存,她到底要埋什麼?

    「埋我的幸福,…可以嗎?」她輕緩的聲音,飄渺無定。似是在問別人,又似是在她自己。

    他呼吸有片刻的凝滯,眼神落寞中帶著對女子深深的疼惜,「你的幸福,不是在他身上嗎?他還活著,還愛著你,你何須如此?」她緩緩緩緩地轉過頭,眸底一片蒼涼的悲哀,嘴角噙著一絲薄涼的譏諷,出聲質問:「你以為,…事到如今,我和他還有幸福?走到這一步,你…可滿意了?」

    從那一盒骨灰被揚起的那一剎那,她清晰的聽見了,幸福被折斷的聲音。原本這一切都可以不用發生,是無憂為了救她,在那個數萬人的宣德殿外,放棄了江山,放棄了一切,將他母親的遺體留給了他的仇人,致使了如今他母親被挫骨揚灰的結局!無憂他是那樣愛他的母親,他如何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也許他不會後悔救她,但他必定為此背負上對母親的愧疚,無法原諒他自己。

    幸福於她,總是煙花一瞬,燦爛過後,留下的是恆久的哀傷口看不到希望的人生,該如何走下去?

    宗政無籌的喉嚨像是被卡住了一樣,張嘴吐不出聲音。這一趟渝州之行,他也許不該來!他一向理智謹慎,懂得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可是這一次,他所有的理智都敵不過對她的思念,不顧一切的來見她,難道竟錯了嗎?他想過,就那樣死在她手裡,也很好。可是,任他心思縝密運籌帷幄,但他的命運,似乎總在最關鍵的時候掌控在別人的手中!

    「容樂…」他想說對不起,卻被她打斷。

    「你可知道,我現在…,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你。」她跪在自己挖的那個坑前,坐在自已的腳上,雙腿已經麻木,沒有了半點知覺。她面無表情,聲音中繚繞著絲絲寒氣,「這個時候,我還不想殺人,你走吧。」她說完,自顧自地繼續挖著,不再理會身旁滿目悲傷的男人。

    過了片刻,宗政無籌深吸一口氣,轉頭去吩咐道:「來人,去找工具來幫忙。」

    「不必。我不想假手於人。」她冷漠拒絕,不留餘地。

    他皺眉,「你別固執,像你這麼挖下去,三天三夜,這雪都化了,你什麼也埋不了。」

    「這是我的事,無需你操心。」她冷冷地甩出一句。

    無奈起身,他身子晃了一晃,立刻有侍衛上前攙扶,他回到軟轎之中,吩咐道:「通知李石,關閉回瞳關,派大軍去前面守著,三日內,這條路不准任何人通行,違者格殺勿論。」

    「遵旨!」



第九十六章

    三日三夜,不停不歇,一個小而淺的土坑終於變成了一人之深,有兩具棺木大小。女子脫下身上的狐裘,一襲單衣跪地,用狐裘掃雪,將十丈之地未曾化去的冰雪埋在土坑之中,用土壤蓋住,在那坑前立了根木樁,被削平的木樁之上,什麼字都沒寫。

    宗政無籌坐在轎中一直默默地看著她,再沒開口說一句話。天氣愈發的寒冷,他傷口惡化,任李石如何請求,他都置若罔聞,靜靜地凝視著那個渾身散發著悲傷和絕望氣息的女子,他早就絕望的心更加的死寂。

    他一直在不斷的問自己:如果他不來渝州城,他是否會阻止母后將雲貴妃的屍休挫骨成灰?如果他答應宗政無憂,強制命令李石先送上骨灰木盒,是不是她就不用這般絕望的掘土埋雪?似乎無論他做什麼,到最後帶給她的都只會是傷害!容樂……她可知道,他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

    堅持了三夜兩日,在身心雙重折磨下,他終於沒能支撐下去,昏倒在轎中,李石連忙讓人將他抬回去,找大夫救治。

    又一個黑夜的來臨,她做完所有的一切,四肢乃至身軀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不聽使喚,就連想抬一下眼睫都是那樣的因難。鼻息微弱卻灼燙似火,雙手指甲斷裂,指尖血肉模糊,泥土參進皮肉,與鮮血一起凝結成塊。她跪在木樁之前,在心裡祈禱:「母親,你若在天有靈,請保佑他。」

    以劍支地,撐起身子,卻無從站立。她努力地嘗試了好幾次,還未站起就已經掉了下去。她躺在地上,悲哀的仰望著天,天空浮雲處處,茫茫無際,她緩緩合上雙目,乾裂的唇瓣在風中微微顫動。

    醒來的時候,已是半夜,她躺在尚棲苑的寢閣大床上,雙腿依舊麻木。

    迷迷糊糊中,聽人說:「娘娘寒氣已經入骨,這雙腿怕……」

    「怕是怎樣?」

    「怕是……不容易復原。」

    「什麼?竟如此嚴重!肖大夫,你趕緊想辦法救治,如果娘娘的腿真有個好歹,你我一家老小,恐怕一個也逃不了!」

    「是,是,俞大人,小的這就想辦法。可是……娘娘金玉鳳體,小的想為你娘娘施針也……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管這些!你快去。」

    「是……」

    膝蓋處密密集集的麻痛感傳來,她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手輕輕動了動,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個大夫施針已經完畢,她的腿總算有了點感覺。見她醒來,那大夫嚇得慌忙跪下連連請求恕罪。她有氣無力,微微張。」嗓子火燒一樣痛,啞聲道:「起來罷。俞大人,皇上現在何處?」

    簾帳外,俞大人忙回道:「回稟娘娘,皇上三日前不知何故,連夜離開了渝州城,聽說是回了江都。」

    她黛眉微蹙,垂下眼睫,盡量平緩語氣,問道:「可曾留下什麼話?」

    俞大人道:「回稟娘娘,皇上交代,等娘娘想回江都之時,讓微臣準備一輛舒適些的馬車護送娘娘回去。」

    想回江都之時?他不在,她留在渝州城做什麼?她緩緩閉上眼睛,濃密的眼睫顫抖了幾下,握緊被角,十根手指都被厚厚的布帛包紮起來,粗腫而笨重。過了半響,她又問道:「那十四國的使者……」

    「這個請娘娘放心,微臣奉皇上旨意好好招待十四國的使臣,在昨日派人分別護送他們離開,應該……不會有差錯。」

    「應該?」漫夭睜眼,目光凌厲,「不能是應該,必須是肯定。你派了多少人護送?」

    俞大人微愣,連忙回道:「每個國家使臣,明處安排了百名護衛,暗處還有……不等他說話,漫夭雙眉一皺,「你這是在擴大敵人的目標!」

    俞大人雖然才學有限,但也是一個頗為自負的人,此刻見她這般反應,只當她是因為皇上提前離開而心裡不痛快,不禁有些不以為然,道:「微臣派去的都是從軍隊中挑選出來的精英,娘娘不必擔心。」

    漫夭撐著身子坐起來,面色肅穆深沉,語氣嚴厲道:「不用擔心?只怕出了事你一顆腦袋擔不住!你速速派人偽裝成各國使臣的模樣,抄小道走,盡量在一天內趕上他們,擾亂敵人的視線。現在就去辦。」

    俞大人覺得自己的辦事能力被懷疑了,不覺有些不痛快,暗暗想著,她一個後宮嬪妃多管閒事!但礙於身份,他即便不願,也又不得不聽命行事。「微臣這就去辦。」

    俞大人退了出去,漫夭叫來府中的管家,吩咐道:「立刻準備馬車,本宮要回江都。」

    肖大夫驚道「娘娘,您的身子……她淡無表情道:「不礙事,你去幫本宮開幾幅藥備上。」

    戰事要提前了,很多事情還沒辦妥,她得趕緊回去。俞知府的管家辦事效率很高,一炷香的工夫,馬車和路上所需之物皆準備齊全。

    兩名丫鬟扶她上了馬車,她閉著眼睛躺在厚厚的錦被之中。

    一路顛簸,她渾渾噩噩,日夜不知。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52 PM

第九十七章

    宗政無憂忙抱起她,將她安置在床前的軟椅上。不由分說先拆開她一根手指上纏繞的布帛,她想攔也攔不住。

    入目之中,不是往日那瑩白如玉的肌膚,而是紅腫不堪,被洗去泥沙後鮮血淋漓的傷口,在凜冽寒冷的天氣中凍傷惡化,一片血肉模糊,讓人看著都會覺得很痛。

    宗政無憂心底一顫,臉色大變,眸光陰沉難測,聲音中已經夾雜了怒氣,「這是怎麼回事?」

    她目光微微一閃,掙扎著收回手,將那醜陋到極致的傷口掩在袖中,垂下眸子,語氣聽起來輕鬆淡然,「不小心磨的,你不用這麼緊張,不過是一點小傷而已,已經酬不疼了。」

    不疼?這樣的傷,怎麼可能不疼!他心裡一陣難言的酸澀痛惱,忙又去栓查她的腿,她慌亂的阻止,絲毫不顧忌手上的傷口

    「別看了!」她帶著祈求的語氣,嗓音嘶啞。曲起雙腿,雙臂死死抱住膝蓋,仰起頭,一臉倔強,「無憂,求求你,別看了。」那個比手指更醜陋連她自己都不忍去看的傷口,不要讓他看到。

    他望著她眼中倔強背後深藏的脆弱無力,似是有人在他撕裂的心口上狠狠撤了一把鹽,灼痛到窒息。他在她面前緩緩蹲下,膝蓋著地,雙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臂,聲音微顫,「為何不讓我看?很嚴重是不是?」

    「不是」,她依舊努力地微笑,將一切悲傷吞食入腹,沉澱在心底,輕輕搖頭,「是因為,…很醜,不想讓你看到。你別擔心,有可兒在,很快就會好。」

    真是因為丑?她幾時也會在乎這些了?他不信!但她那般倔強,再勉強只會傷到她。

    「因何受傷?告訴我。」他眉心緊擰,深邃的瞳孔中盛滿濃烈的心疼。見她低頭不欲說,他十指緊扣,彷彿要捏碎她的手臂,盯住她的眼睛,咬著牙一字一字重複:「告訴我!「那氣勢,彷彿不知道答案誓不罷休。

    面對他不容拒絕的。吻和眼神,她歎了一口氣,低頭幽聲道:「我只是不想讓母親留在馬路中央,被人踐踏。」

    他雙手一顫,他們親眼見著母親的骨灰被風吹散,融在了雪中,如何才能不讓母親留在馬路中央?「你…………做什麼了?」

    「埋了那片雪。」三個日夜的艱辛苦楚,被她寥寥幾字說得那樣輕描淡寫,他聽後卻是震住了。融了骨灰落下的雪,紛紛揚揚,那麼大的一片,那樣冷的天,她一個人的力量,如何辦到?

    他薄唇微張,顫抖了幾下,目光複雜,看了她半響,才緩慢問出聲,那聲音中有無盡的疼惜以及無盡的懊惱和自責,「你……埋了三日三夜?所以直到今天才回來?」

    她輕輕點頭,目中淚光盈動,聲音有些哽咽,「我知道這樣做不能彌補什麼,但是,這是我……,唯一能做的。「淚水滑出眼眶,一串一串滾落下來。他抬手棒住她消瘦的臉龐,滾燙的淚水擦過他手上的肌膚,灼傷了冰涼的心。

    「阿漫……他所有的心疼和感激還有愧疚,都在這一聲輕喚裡。想說謝謝,卻始終沒有說出來。他感激她在他失去理智的時候,包容他理解他,還替他做了本該由他來做的事情,落下這一身的傷,毫無怨言。

    「別這樣看著我,無憂,我是你的妻子,做這些事,本就是應該。你不必感激,也不必對我心存愧疚……你我夫妻一體,生命裡所有的幸或不幸,我們…………一起承擔。」她用受傷的手輕撫著他的眉眼,語聲真摯而溫柔。

    一起愧疚,一起悲傷,一起承擔不幸的命運,他和她都不是一個人。

    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他此刻心中的感動。這一生,遇上她,愛上她,是他之幸。目光交纏,有些話,都不用再說出口。他所想,她懂得就足夠。

    「我遙你回漫香殿休息。」他抱起她。

    她在他懷裡,輕輕應道:「嗯。!」

    那一日,他留在漫香殿陪她,兩個人並肩躺在床上,誰也不說話。屋子裡很安靜,過不久,他因多日不曾好好休息,很快會沉沉睡去。她聽著他沉穩的呼吸聲,微微側頭看他睡夢中仍然疲憊的容顏,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滑落下來,打濕了枕頭。

    第二日,她醒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不只離開了漫香殿,也離開了江都。他不想讓她送別。她起身,在床邊的桌子上,發現了一張字條,那上面留下的兩個字,筆力蒼勁,彷彿用生命書寫而成:「等我。」

    她揚唇而笑,雖然苦澀,但也欣慰,好歹還留了這麼兩個字。她輕輕拈起那張字各,看了很久之後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到枕頭底下,方便思念那個人時拿出來看。

    萬和大陸蒼顯一七六年,十二月,南朝正式向北朝發起戰爭,南帝御駕親征,領十五萬大軍及無隱樓七千人破回瞳關,不費吹灰之力連奪四城,損兵八百伏降兵三萬,其勢銳不可擋。

    萬和大陸蒼顯一七七年,一月,北朝皇帝傷癒,率二十萬鐵騎南下迎戰紫翔關,會合紫翔關守軍三萬,與南朝大軍形成對峙。雙方都是用兵高手,兵力也相當,一時難決勝負。

    宗政無籌出征後,漫夭坐鎮朝堂。就在宗政無憂出發後的第四日,她收到消息,十四國使臣,有六國使臣在南朝邊關遇難,五死一傷,其中包括塵風國的使臣。她命人修國書致歉,並承諾盡快查清何人所為,但誰都知道,這些過場不走不行,走了也無濟於事。各國都在觀望,等待時機分一杯羹。而她查到當日俞知府並未全照她的吩咐行事,而是擅作主張只派了九隊人馬,致使六國使臣遇難,給別人以把柄。她得知消息後,命人將俞知府押解入朝,三司審問後,依照律法斬首示眾,以儆傚尤。

    巍峨肅穆的乾和殿內,高高在上的龍椅背後,一襲金色珠簾垂桂,女子頭戴鳳冠,一身金絲鳳袍貴氣而莊嚴門她端坐在簾後,正在聽朝臣們奏議大小事務。

    一名渾身染血的士兵橫衝直撞,衝向大殿,守衛皇宮的禁衛軍正欲阻攔,卻見他用手高舉奏章,邊跑邊喊道:「六百里加急!」

    漫夭面色微變,叫了聲:「傳!」

    那名士兵快步衝了進來,跪地雙手呈上加急奏折,「啟奏娘娘,土鮮、易石、域水三國集結十二萬大軍攻打我朝西面邊境。沙城告急,請娘娘速速派人增援!」

    好快的速度!三國聯合,比她想像中來得更快。十二萬大軍,西面邊境沙城守軍不過四萬,如何抵擋得住?她皺眉問道:「傷亡如何?」

    那名士兵回道:「我軍死守城門,傷亡已經過半,恐怕最多支撐五日。

    只有五天時間,還有可能到不了五天!漫夭看向丹陛之下的大臣們,沉聲問道:「各位愛卿有何良策?」

    「啟奏娘娘,土鮮、易石、城水三國都是小國,他們之所以敢如此挑釁我朝,皆因我朝主要兵力都在紫翔關。紫翔關一戰已持續一月有餘,我朝與北朝相持不下,在這一月內正面交戰三次,雙方損失慘重,倘若繼續打下去,只會兩敗俱傷,如果此時再有人從東面進犯,我國將危矣!為江山社稷著想,臣懇請娘娘勸誡皇上暫時退兵回朝,來日再圄北上大業。只要我朝大軍返回,他們三小國必定知難而退。」說話的人是丞相。

    他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漫夭自然知道現在不是北上的最佳時機,但回瞳關一事過後,誰能勸得了無憂?誰又能勸他?無論如何,此事不是討論北上發兵對錯的時候。她正了面色,聲音平緩深沉,「北上之戰,是攻是退,皇上自有主張。本宮現在問的是,如何應對西面三國?」

    眾臣皆知朝中兵力加起來也不夠十二萬!又不能從皇上手中調派兵馬,於是,他們全都低下頭,不語。

    漫夭心中氣惱,每次無事時他們個個。若懸河,一堆一堆的道理,如今,國難當頭,個個都成了啞巴!她面色微沉,眼神銳利,掃視一周,最後目光停在皺著眉頭的羅家軍統領羅植身上,她問道:「羅將軍,朝中還刺下多少兵力?」

    羅植出列,恭敬回道:「啟奏娘娘,皇上帶走十五萬大軍,東面邊境守軍兩萬,南面玉上國留守兩萬,西面邊境四萬,目前朝中可用兵力只有羅家軍七萬。」

    漫夭凝眉沉思後,方道:「七萬羅家軍加沙城剜余兩萬也不過九萬……,羅將軍,你可有把握打贏這場仗?」

    羅植沒有立刻回答,自從上次吸了教訓,他在她面前狂傲之氣收斂了很多。想了想,他才道:「娘娘,末將有七成把握。「他不確定,他到沙城的時候,沙城是否還有兵可用?如果只有七萬人對敵十二萬,確實難有把握。

    漫夭沉默,一位大臣出列,「啟奏娘娘,我朝政策,朝廷出兵須有聖偷方可。娘娘奏請皇上是否援軍沙城,正好也可以聽聽皇上是何意?」

    「齊大人所言極是,微臣認為這樣做最妥。」

    「臣也贊同兩位大人的奏議。」

    漫夭目光微變,看了他們兩眼,不予置否,對其他人問道:「其餘的愛卿,是否也認為應該先向皇上稟報此事,再做定奪?「她話音剛落,就有幾個人正欲附和。她不由冷下目光,忽地一下站起,撩開珠簾,就走了出去。如果此時一定要依照這些個規矩行事,只怕不用派兵,就直接等著別人攻到江都。她只是想著,卻沒有直說出口。

    眾臣見她突然走出簾幔,稍稍一愣,那幾個準備開口的人也頓住了。她面上的表情看上去並沒有發怒的徵兆,但那突然冷冽的眼神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懼。她微微昂著頭,低眸脾睨眾人,腳步沉緩,一步一步往前邁去,站到丹陛之上停住口「羅將軍,你怎麼看?」

    羅植微微沉吟,皺眉道:「啟奏娘娘,末將以為,戰機延誤不得。我們只有五日時間,若奏請皇上批示,從江都到紫翔關,一來一回,最快也得六日。沙城已危,恐怕等不到那時候。」

    漫夭目露讚賞之色,她果然沒看錯這個人!收斂眼中的情緒,她犀利的目光將眾人一一掃過,「丞相,你認為羅將軍說的可有道理?」

    「這……」丞相開口,怎麼應都不是。他是文臣之首,若贊同不通過皇上就調兵,萬一戰敗,他難逃責任。若是不贊同,那沙城陷落,他就成了罪人。想來想去,最後只能緘默。

    漫夭在心裡冷哼一聲,這些個大臣官場混得久了,都學會明哲保身。恨不能把所有的好事都攬在自己身上,將風險椎給別人。她看了看那些大臣,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能站出來說句話?

    「啟稟娘娘,微臣以為羅將軍所言有理,所謂時移勢易,特殊情況自當特殊處理。相比較規矩而言,微臣認為及時支援邊關更為緊要。」此人正是前丞相例台之後,被宗政無憂破格提拔起來的其中一人。他說話之後,又有幾人符合贊同,「應先援軍邊關,再行稟報皇上。」

    而先前執反對意見的幾人便與其爭論,兩方爭執不下,吵得不可開交。那幾人相當於朝中元老,本性圄執。

    漫夭不動聲色,看著他們吵得臉紅脖子粗,一直到他們吵累了,口乾舌燥暫時休兵,她才冷冷地望過去,沉聲說道:「你們說完了?說完了就聽本宮說!」

    她每每這個表情都會自然散發出一股威嚴凌厲的氣勢,讓人不自覺地臣服。那些大臣們心中一驚,慌忙跪下聆聽。

    她揚著下巴,在丹陛之上踱步,頭上鳳冠佩帶的金步搖隨著她沉重的步伐擺出輕淺沉緩的弧度。「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味地講死理,就永遠沒有創新的機會!你們不讚司先發兵,那本宮今日就問你們一個問題:假如因為奏請聖報,耽誤了邊關戰事,敵人攻破沙城,長驅直入,打到江都,這亡國的罪名,是你們能承擔得起還是本宮能承擔得起?」問最後一句話時,她面色極為嚴肅,語氣凌厲,句句鏗鏘,字字擲地有聲,同得一眾大臣啞口無言。

    看他們都低下頭,她淡嘲一笑,不再理會那些人,直接下旨:「羅將軍,本宮命你即刻率領羅家軍趕往沙城援助,殲滅敵軍,揚我南朝之威。」

    「末將謹遵娘娘懿旨!」羅植跪地領命,之後擔憂道:「娘娘,糧草…」

    漫夭道:「羅將軍請放心,糧草,本宮已經命人先行備好了。」

    滿朝大臣皆愣,原來這事皇妃早有定奪,不過是藉此試探他們是否懂得觀看形式罷了。眾臣垂首,再無一人反對。

    散了朝,她將羅植叫到議政殿。

    「請問娘娘還有何吩咐?」羅植神色恭敬相問。

    漫夭道:「羅將軍方才說此次出征僅有七成把握?那本宮再送你兩成。

    羅植微微疑惑,沒有多餘的軍隊派給他,何來多出兩成勝算?

    漫夭問道:「將軍覺得這場仗應該如何打?」

    羅植思索道:「我軍兵力有限,不應正面強擊,當以守城為主,伺機伐謀,出奇制勝。」

    漫夭點頭,「那本宮就送你四個字:攻心為上。聽聞易石國在半年前曾與城水國發生過摩擦,如今冰釋前嫌,無非是為了攻佔我們南朝的領土。三國合謀,在這諜事期間,自有高低較量。」

    羅植眼光一亮,「娘娘的意思是,「」離間三國?末將明白了!」三個國家合成的一支軍隊,表面看起來無比強大,其實軍心不見得齊。

    漫夭回身從御案上拿起一個薄薄的小冊子,也就幾頁。「這個給你。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好好利用它。」

    羅植接過來一看,怔了怔,那上面記載的,正是此次領軍的三國公子的嗜好及性情赫陷,還有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的矛盾牽連。有了這個,離間三國軍心,也就是時間的問題。他不禁有些興奮,這麼多年,從來都是看不起女人,但眼前女子,他卻不得不佩服。「原來娘娘早有準備。」

    漫夭微笑,對門外招手,立刻有宮人端著酒水上前。漫夭親手為他斟上一杯,遞過去,羅植準備跪接卻被她阻止,「邊關戰事緊急,來不及設宴踐行,本宮就在這裡,敬羅將軍一杯,祝羅將軍早日擊潰敵軍,凱旋而歸!」

    「多謝娘娘!」羅植雙手舉杯,仰脖一口飲盡,與上一次泗語亭拒酒的心情及態度截然不同。

    羅植退下後,她傳了蕭煞進來。然後,緩緩走到御案前坐下,修書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訴無憂。

    蕭煞問道:「主子,您把那糧草給了羅將軍,皇上怎麼辦?!」

    宗政無憂臨時決定出征,幾日的時間,糧草準備的並不是很充足。漫夭眉間憂愁浮現,「前幾日下了一場雪,通往紫翔關的路上,有個幽谷路。被大雪阻住,不能通行馬車,糧草無法運送。就算留著這些糧草也無用,還不如先給沙城應急。」

    「那皇上……」

    漫夭道:「你給昭雲傳信,讓她取銀二十萬兩,秘密收購糧草,務必在一個月內將糧草送到紫翔關外。」

    蕭煞不贊同地看著她,「您要把皇上和幾十萬將士的性命交到她手裡?」他對昭雲的辦事能力很是懷疑。

    漫夭放下硃筆,歎息道:「已經沒有選擇了!我相信,為了無憂,昭雲就算拼了命,也一定會辦妥。」

    那個女子,對無憂的愛絲毫不比她少半分。這一年的書信來往,她從字裡行間,感覺到昭雲的成長,很替她高興。漫夭又道:「你只要把情況寫清楚,囑咐她小心行事。記住,告訴她,這件事,一定不能讓別人知道,包括沉魚在內。」事關無憂生死存亡,她不得不加小心,除了昭雲,她誰也信不過。

    蕭煞點頭,「主子讓製造的青銅戰車已經有二百輛,上面的機關都已安置好,只差裝火藥。」

    漫夭應了聲好,又道:「火藥的製作方法,切忌不可傳揚出去。」

    蕭煞道:「主子放心,這件事一直都是屬下親自在做,沒旁人知道。」

    「那就好。辛苦你了!」她感激一笑。有幾個人可以值得信任的人留在身邊,這種感覺很好。

    蕭煞告退後,她埋頭處理政務直到三更。

    回了漫香殿,渾身乏力,感覺很疲憊。她去浴房泡澡,泡著泡著就又靠在池邊盹著了。最近似乎比以前更容易疲乏,而且經常做夢,睡得迷迷糊糊,不安穩。

    夢裡,總有一隻手緊緊掐住她脖子,她用力呼吸,怎麼都透不過來氣。她拚命喊人,沒有一個人來救她,她想掰開那個人的手,但任她如何努力都撼動不了他分毫。那個夢,每次醒來,冷汗遍佈全身恍惚中,她好像看到掐著她脖子的那個男人淚流滿面,可是,她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臉。這樣的夢,隨著日復一日,從開始一閃而道的感覺到後來的一個片段,越來越清晰,清晰得彷彿是她親身經歷過似的,那樣真實。

    江南二月的天氣,已經有少許的回暖,但夜裡還是很涼。冷風從窗子閉合的縫隙掠了進來,吹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刮起一陣寒慄。她頓時就醒了,水微微見涼,她連忙起身,披上衣服,回寢殿。

    寢殿的大床少了一個人,顯得異常空曠忍她沒有點燈,直接走到床前,掀開被子,鑽進被窩,習慣牲地住裡躺,將外面的位置留出來。

    突然,她的手在冰冷的床上觸到一片溫熱甚至可以稱之為滾燙的東西,似是人的肌膚!

    她心中大駭,驚得彈身而起,一把掀開了錦被。就著月光一看,頓時呆愣住口那竟然是……一個男人的軀體!



第九十八章

     夜半三更,無憂遠在紫翔關,她的寢殿,不,確切說,她的床上,怎麼會有一個光著半個身子的男人?而且這個男人此刻呼吸均勻睡夢正酣,就彷彿睡在自己家一樣的表情。這情形,委實太過詭異,以至於她驚呼出聲,覺時已晚。

    朦朧的睡意在這一刻盡皆散去,她睜大眼睛一再的確認不是自己看花了眼,這皇宮守衛森嚴,什麼人竟如此大膽?她在瞬間的怔愣過後,立刻躍下床去。毫不猶豫拿起床邊的玄魄,直指床上的男人。

    而就在她驚呼過後,殿外守值的宮人立刻高聲叫道:「娘娘,發生何事?是否有刺客?」說到刺客二字,聲音已是尖銳,似是極為驚恐,立時傳遍了整個漫香殿。

    巡夜的禁衛軍一聽說皇妃寢宮有刺客,立刻拔劍朝著漫香殿飛奔而來,不等通報,便急急地闖進了寢殿。

    「刺客何在?」為首之人是禁衛軍副統領耿翼,此人出了名的性情耿直,且嫉惡如仇,這也是他能在短時間內當上禁衛軍副統領這一要職的原因。他一進屋便叫道:「保護娘娘!」

    漫香殿的宮女太監們也都聚了過來。

    這些都不過發生在轉眼之間,漫夭心中一驚,她根本來不及多想,便已出聲阻止:「站住。」她床上有男人的事,不能讓人知道,這是下意識的直覺反應。連忙放下床幔,將手中的刻背在身後,面對門口斥道:「誰讓你們進來的?」

    已經衝進來的侍衛連忙頓住身子,不敢再往前一步。耿翼見皇妃好端端地站在那裡,屋子裡除了她別無他人,不禁心生疑惑。又見她只著了一件中衣,因他們的闖入而面色不快,他連忙跪下,恭敬叩頭請罪:「卑職剛才聽聞有刺客,擔憂娘娘安危才帶人冒然闖入娘娘寢殿,冒犯了娘娘,請娘娘恕罪!」

    後面的侍衛們也跟著跪下,「請娘娘恕罪。」

    清冷的月光透過菱形的窗格灑落在漆黑幽暗的屋子,寬敞的寢殿由於突然湧入太多的宮女太監以及侍衛而顯得有些擁擠。

    漫夭斂神,很快便從這突發的狀況中冷靜下來。腦子裡快速的運轉,想的不是這個男人的身份和他出現在此處的目的,而是在想,如果這件事情傳出去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她淡淡掃一眼滿屋子的宮女太監以及侍衛,平聲吩咐道:「本宮無事,都退下罷。」

    「是。」侍衛們見沒被降罪,才鬆了一口氣。正準備退出門外,突然,漫夭身後的雕花大床簾幔之後,傳來一道嫵媚而迷離的男聲,彷彿剛睡醒,帶著微微的暗啞,清晰無比地傳入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耳朵:「娘娘,您為何還不就寢啊?!」

    一聽到聲音,漫夭心底一沉,暗自冷笑,這個人醒得還真是時候。這下,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這種事,一旦碰到,本就是說不清楚,就算她在一開始就指出屋裡有人,讓侍衛們將那男子抓起來就地正法,恐怕傳將出去,也不是那麼回事了。有人布了這個局,就不會允許風平浪靜的過去,而床上的那個男人,能悄無聲息潛入皇宮不被發覺,怕也不是輕易就能被抓住的角色。

    果然,那群侍衛和宮人太監們震驚地張大嘴巴,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望過來,那神情就彷彿被雷劈到般,傻愣住口皇上出征在外,皇妃娘娘的床上怎麼會有男人?

    「公主姐姐,發生什麼事了?」蕭可已經睡了,聽到動靜才爬起來。

    漫夭沒做聲。屋子裡詭異的安靜,針落可聞。蕭可見氣氛古怪,大家都不說話,她也噤了聲。

    床幔被撩開,一名長相妖媚的男子光著上身,睡眼惺忪地伸出一隻手,似是想拉拽站在床邊的女子入內,說道:「娘娘,這麼晚了,快歇息吧。」習慣般的用語和口氣,以及這種曖昧的動作,更讓人不禁會想,這樣的情形似乎早已不是一兩日。宮女太監及侍衛們終於反應過來,各人神色皆是不同,有驚恐,有鄙夷,有失望,有不願相信,也有幸災樂禍,有多少人便有多少種表情。

    蕭可一愣,繼而大步衝過來指著男人驚叫道:「啊?你是誰?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跑到公主姐姐的床上!」

    那人見了她,彷彿猛然驚醒般地張開眼睛,看了眼屋裡眾多的人,驚叫一聲,從裡側拽過一件衣裳胡亂套在身上,聲音打顫,「娘娘,屋裡……怎麼這麼多人?啊!難道……」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一雷驚恐萬狀的表情,神色慌亂地滾下床來,粹不及防地一把抱住她的腿,「娘娘饒命!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娘娘,你告訴我,我會改的,我不要像他們那樣死掉………我不想死,娘娘饒命啊!」

    一句話,便讓人聽明白了,他已經不是與皇妃私通的第一個男人。

    語氣淒哀惶恐,這男人演技當真一流。漫夭皺起眉頭,抬腿就要踢開他,但這個男人就如同粘在她腿上的棉花糖一般,怎麼都擺脫不了。她目光冷沉,手中的玄魄緩緩指向他,冷冷道:「本宮數到三,你再不鬆手,本宮就砍掉你這隻手臂!一、二……」她的劍舉起,寒芒閃耀,殺氣畢現。那男子目光一頓,立刻就鬆開了手。跌坐在地上,雙臂反撐在身後,似是怕被滅口般的極度恐懼,拖著身子往後挪去。

    「娘娘!」耿翼一臉憤怒的表情,走上前來,不顧身份地譴貴質問:」被卑職等人撞破,您是想殺人滅口嗎?卑職一直敬重娘娘的為人,認為娘娘有母儀天下之風範,但是,想不到娘娘竟然趁皇上出征在外,淫亂後宮!娘娘如此放浪形骸,怎堪為一國之母?」

    漫夭凝他一眼,對他的質問恍若不聞,只時蕭可道:「可兒,去叫蕭煞過來。」

    蕭可「哦」了一聲,立刻跑了出去。耿翼仍舊面色憤憤,地上的男子眼神一閃,瞅準時機起身就往外跑,漫夭與耿翼同時叫道:「抓住他!」

    門口的侍衛聽命攔住那人的去路,見那人先前躺在地上一副窩囊怕死的模樣,以為不過是一個上不了檯面的男寵,卻沒想到此人居然會武功。只見他掌上凝力,朝著迎面而來的幾個人猛然揮掌,那掌上勁氣極強,侍衛們不妨,被掃中胸口,向兩邊彈射出去。屋裡的宮女太監們嚇得連連尖叫,紛紛抱頭逃竄。

    漫夭眸光凌厲,見那人已衝出寢殿,她便就近飛身破窗而出,在那人正欲翻身越過院牆的剎那,她凌厲的刻氣直衝他後腦劈來。

    那人一陣心驚,沒想到她速度如此之快,他為保命只得暫時放棄逃走,連忙回身閃避。漫夭劍勢愈發緊密凌厲,那人武功不弱,但由於身上沒有武器,還未走過三招便有落敗的跡象。

    這時,耿翼衝了出來,見她招招直指那男子要害,以為她要殺人滅口,便越覺得憤怒,越是想擒下此人,交給皇上處理。於是,他執刮而上,眼看漫夭就要擊敗那人,卻因耿翼的插手而給了那人逃開的機會。

    能當上禁衛軍雷統領,武功自是不會弱。而且,漫夭也不想傷他性命,因此,礙手礙腳,極為麻煩。

    「閃開!」漫夭對耿翼厲聲喝道。

    「娘娘想毀滅人證,恕卑職難以從命。」耿翼大有維護正義死而後已的精神,漫夭氣結,虛晃一劍,反手一擊直拍他胸口,趁他躲閃的空當,揮起一劍,毫不留情砍在那正欲逃走的男子後腿骨上,霎時,鮮血噴濺而出,那男子痛得慘叫一聲,就跌在地上。她迅速掠過去,飛快點上那人穴道。

    那些侍衛們,個個愣在當場,驚訝的看著她,兩個多月前,他們都知道皇妃娘娘箭術精準,卻不料,她劍術也如此了得。耿翼更是震驚,沒想到皇妃竟然能在他的阻攔下,將那個同樣有著高強武功的男人擒住,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震驚歸震驚,但見她並未殺那男子,才放下心來。

    不一會兒,蕭煞就到了。漫夭命人將那男子帶到主廳審問,但無論他們如何逼問,那人油鹽不進,只一口咬定,他是皇妃的男寵,伺候皇妃已有好幾日。

    漫夭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靜而鎮定,絲毫沒有因為他的滿。胡言而惱怒憤恨,她很清楚,這個人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連個角都算不上。她超乎常人的冷靜,令她看起來多了幾分深沉。耿翼與那自稱男寵的人說了幾句後,都住了……

    漫夭伸手端過白底青花瓷的杯子,杯沿在燈光下閃耀著潔白的光澤,映襯著她的手指光滑如玉。蕭可的藥確實非同一般,那樣嚴重的傷口,竟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腿上亦是如此。

    四更過後,見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她淡淡起身,吩咐道:「此人擅闖本宮寢殿,意圄不軌,先將他關起來,來日再審。」頓了頓,望向耿翼,沉聲道:「耿翼身為禁衛軍副統領,竟然在其當值之日,發生此等事件,你該當何罪?」

    耿翼對此嗤之以鼻,「娘娘若想殺卑職滅口,儘管動手,不必多費唇舌。如果想讓率職幫娘娘瞞騙皇上,恕卑職辦不到!」

    漫夭冷笑道:「你倒是不怕死!但,你自以為是正義凜然,其實愚不可及。你失職在先,又阻撓本宮抓刺客在後,的確夠殺頭之罪,但本宮念你平日盡職盡責,又對皇上忠心耿耿,暫且饒你一命。都退下罷。」

    耿翼微愣,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放他離開,而且也沒說過要他們保密之內的威脅。不禁感到奇怪。

    眾人都退下之後,蕭煞皺眉道:「主子,這些人,不能留。」

    漫夭擺手,面色凝重道:「這件事,不是殺了他們滅口就能擺平的。就算他們都死了,明日一早,流言也會被散播出去。而他們突然消失,只會印證流言的真實性。「還有一點,她不想因為別人的陰謀,屠殺自己人,事情,總還是另外的解決方法。

    蕭可著急道:「那我們怎麼做啊?如果傳出去,會壞了公主姐姐的名聲,還有啊,萬一皇上信以為真,怎麼辦?」

    漫夭沉吟,敗壞名聲算什麼?用不了幾日,朝堂一定會十分熱鬧。至於無心……他會相信嗎?

    蕭可愁眉苦臉,真真是為她擔心不已,想了一會兒,雙眼倏然一亮,抬手一拍自己的腦袋,沒意識到這一動作竟然跟某一個人如出一撤。她叫道:「啊!我想到辦法了。公主姐姐,我可以用藥讓他們忘記剛才發生的事,這樣,即使有人故意將流言傳出去,但並沒有人能證明親眼看到,不就沒事了」」

    這不失為一個好方法!蕭煞贊同地點頭,「可兒這主意不錯,要動手,就得現在。」

    「等等。」這辦法,漫夭也想過。「這麼做,也許可以解決一些問題,不逃…蕭煞,我們的戰馬還有多少?」

    忽然轉變話題,蕭煞不明所以,回答道:「幾乎沒有什麼了,這次羅家軍所用的戰馬已經是挑了又挑,剩下的也就數十匹,若用來拉青銅戰車,怕是不行。皇上那裡,聽說紫翔關天氣寒冷,那場大雪,我們的戰馬不適應,凍死了不少,皇上有意遣使臣去塵風國,購買戰馬,可是眼下,塵風國的使臣在我國邊境遇難,塵風國上下都為此憤怒不已,只恐,我們的使臣踏入塵風國領土,不但見不到滄中王,而且很難活著回來。」

    漫夭黛眉微蹙,這件事也正是她目前最為發憨的。他們騎兵居多,而且江南本地培植出來的戰馬適應了溫潤的氣候,一入北方,難以適應。如果能從塵風國購置戰馬,那是再好不過。她想起那個豪爽大氣的男子,記得臨別前,他曾經說過,如果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儘管找他。不知道這句話,還算不算得數?那時候,他還是一個王子,如今,卻已經是國君,肩負一國重擔,他是否會因她而有所不同?恐怕,就算他想,他的臣子們也不會答應吧。

    沉思片刻,她在屋裡跛了幾圈,找了紙筆,猶豫片刻後,似是下定決心般,寫了一封信。

    蕭煞就站在她身邊,看著她寫下的內容,他眉頭越皺越緊,不贊同的叫道:「主子!」

    蕭可好奇,跑過來看,她卻已經收筆。面無波瀾,將那封信遞給蕭煞,不容置疑,道:「連夜送去。」

    不出所料,第二日,皇妃養男寵被耿副繞領等人發現的傳言在宮中乃至宮外流傳開來,那流言的傳播速度堪稱一流。以訛傳訛,有人叫她妖妃,有人稱她淫婦,更有甚者,想方設法混進宮來,冒死攔駕,說要做她的男寵。到第三日,那些傳言已經由道德的譴貴延伸至野心的批判。她沒有採取任何獵施,冷眼看流言擴散。

    這一日,乾和殿,早朝時間。她身著鳳袍,獨自坐在簾後,靜靜望著這座空曠而莊嚴的殿堂。殿堂之中,除了她與小祥子,再無旁人。那些大臣說她私養男寵道德敗壞,廣攬朝政野心勃勃,一直不和的兩方勢力這次倒是很齊心,一起罷朝,跪守宮外,等待帝王的歸來,那決心前所未有,大有帝王不將她這個「妖妃」處置了便不罷休的勁頭。

    宗政無憂回來得比她想像的快。大軍未撤,由九皇子和無相子二人統領,他是一人獨自返朝,快馬加鞭,兩日三夜,馬不停蹄,不休不寐。

    當他一臉怒容出現在早朝大殿上,那被關押的……聲聲自稱她男寵的人被嫉惡如仇的耿副統領押了殿來。

    本是皇室醜聞,不易宣揚,但此事已鬧得人盡皆知,沒有個說法,怎麼也過不去。

    跟隨帝王進殿的大臣們目光一致望向那仍舊安穩坐在簾後的女子,一名老臣出聲斥道:「皇上在此,你怎麼還有臉坐在那個位置?還不快下來領罪!」他連娘娘二字都省了。她緩緩站起身,撥開金色的珠簾,所有人在她眼中都飄遠淡去,唯剩多日不見,愈發憔悴消瘦的男子。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54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3-30 08:00 PM 編輯

第九十九章

     空曠寂靜的大殿,因他的到來而湧入了萬千情緒。從戰場趕回的年輕帝王一身金盔戰甲,立在大殿中央,早晨初起的陽光從兩面的窗子透照進來,在他粼粼鎧甲折射出金色的光芒,刺目暈眩。大臣們在他身後不由自主的微微弓著身子,彷彿被那一身王者氣勢壓得無法站直。

     而宗政無憂自踏進這大殿伊始,眼光直直劈開那相隔的空間,穩穩落在簾後女子的身上。望向她撩開珠簾後的平靜面容,以及那眼底的堅定神色,隨著她緩步而出的身影挪動,他的目光半刻都不曾游離。數十米的距離,她在丹陛之上,他在丹陛之下,一條紅毯相連,兩頭凝望。

     她望著他染盡風霜的疲憊容顏,望進他的眼,清晰感受到他由心間而起湧入眼底的深沉情感,那是一種透骨的悲傷,心痛還有憤怒的掙扎。她在他這樣的眼神中,所有的鎮定和平靜從最根底深處被漸漸列裂開。她攏在柚中的雙手交握,緊緊糙住,彷彿就描緊了自己的心,寧可痛,也不可因顫抖而動搖半分。步下丹陛,她的腳步沉緩而堅定,在他前方十步停下。

    一人喝道:「皇妃,事到如今,你見了皇上,還敢不跪嗎?」

    宗政無憂雙眉微微一皺,垂下眸子,掩去目中情緒,漫夭沒說話,看了眼宗政無憂,緩緩跪了下去。

    這是第一次,她向他下跪!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腳步幾乎踉蹌不穩。他定定看著她雙手輔地,無言在他面前拜例。他瞳孔微縮,喉頭瑟瑟滾動,心頭苦澀難忍。

    大臣們也愣了一愣,不想她竟然真的跪了!於是,心道:她必然是知道她自己杞下大錯,難以逆轉,才這般乖順。

    宗政無憂望著她伏拜的身子,只覺自己的雙腿有千斤重,每邁出一步都沉痛難言。他慢慢走過她身邊,邁向那高高在上的冰冷的龍椅,而她在他身後抬頭直起身,依舊跪著,只那挺直的背脊線條書畫著她異於常人的倔強和堅持。宗政無憂轉身後,久久凝視著她的背影,目光複雜變幻,一句話也不說。

    大臣們見他落座,開始行早朝跪拜之辛山他仿若不見不聞,沒有讓他們起身,眾臣跪著不敢動,他們似乎都能感受到帝王心底散發而出的沉沉悲痛,是那樣的壓抑而沉重,以至於那種悲傷的氣息充斥著整個大殿的空間,讓所有人都喘不上來氣。

    他們先前準備好的言辭在這一刻都被哽在喉間,竟一時說不出口。但他們心中的憤怒和埋怨卻步步攀升,整個南朝上下,無人不為帝王對皇妃的縱容寵愛而感歎,感歎一個帝王如此情深干古難尋,但皇妃卻不識好歹,如此放蕩行徑,傷害皇上,真是不可饒恕!

    一名老臣面色激憤,出列諫言:「皇上,皇妃趁皇上出征在外,不顧道德禮儀廉恥,竟於宮中私養男寵,做出這等喪德敗行之事,實在是可恨之極!聿得耿副統領等人撞破,才不致繼續將皇上及天下臣民蒙在鼓裡,如今,證據確鑿,請皇上定奪!」

    另一名自命正直老臣立刻附言:「皇妃道德敗壞,令皇上乃至整個皇族蒙羞,實在罪無可恕!臣懇請皇上將這對姦夫淫婦處以極刑,以洗刷我南朝之恥辱,平息萬民之眾怒。」

    宗政無憂面色勃然大變,冷厲的眸光直射那說話之人。

    丞相道:「啟奏皇上,邊關戰事吃緊,此時若不妥善處理這件事,只怕會影響軍心,導致戰事失利,後果,將不堪設想。請皇上…………三思!」

    「請皇上三思!」

    這日早朝持續了兩個時辰,為南帝登基以來,時間最長的一次朝議。

    刑部出面,簡單審問那名被帶上大殿自稱皇妃男寵之人,那人仍舊一口咬定他是繼兩名男子之後迫於皇妃淫威不得已才成為皇妃的第三名男寵,而禁衛軍副統領耿翼為證人,以性命發誓他所言句句屬實,更從當日與他一起進入皇妃寢殿的眾侍衛及漫香殿的宮女太監們那裡得到證實。

    有聲名耿直的耿副統領以性命擔保作證,這些自命正直的迂腐老臣對於皇妃私養男寵之事深信不疑。他們一向自命清高不凡,如何肯向這樣一個道德敗壞的女子俯首稱臣?於是,群臣面色激憤,言詞語氣更是激烈無比,所有用來指責謾罵女子的詞彙幾乎都被用盡,她就這樣在那些正義凜然的大臣們口中變成了人盡可夫的女人。而那些大臣們因為帝王自始至終的沉默,終於住了。」開始用行動來表達他們心中對於皇妃之行為的憤怒和不滿。

    一名老臣摘下官帽,放在身側,頭重重磕在金磚地面,砰砰直響。眾臣隨之效仿,一時間,磕頭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莊嚴肅穆的乾和殿內,金磚之上,有鮮血濺開,灑下點點斑駁。數人額頭皮開肉綻,仍不止息,大有以死相諫之氣勢。

    自古帝王,不可失之民心、臣心、軍心,而此刻的南朝,戰事紛亂,流言四起,民心皆憤,軍心不穩,百官死諫…如此形勢,若帝王不能做出一個完善的處置,南朝江山便岌岌可危!

    這便是佈局之人的目的吧?漫夭一直在靜靜的跪著,面時大殿門口,姿勢從沒變過。聽著大臣們慷慨激烈的言辭,她面色異常淡漠,就好像這一切都與她無關般的表情。突然,身後遙遙高台,龍椅之上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隨後,帝王在極致的忍耐過後,龍顏震怒,一聲爆發般的怒喝:」夠了!」

    整座大殿都被震得晃了一晃,漫夭身軀一僵,雙唇微微張了張,眼中神色無奈而悲涼。

    大臣們磕頭的動作頓時凝滯了,他們望著丹陛之上化作灰飛四處飄散的御案,驚得張大嘴巴。而帝王此刻的雙眼充血赤紅,他的眼神如同火山爆發前噴濺而出的岩漿,眼底醞釀的狂怒的風暴,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毀滅這世間的一切。「你們,膽敢威脅朕?」

    那些大臣正義凜然的姿態從他們面上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驚惶忐忑的表情。

    「臣等不敢!」

    宗政無憂冷哼一聲,邁下台階,走過的紅地毯,蜿蜒著一道細細的長線,是他掌間滴落的鮮紅,彷彿心頭泣血。

    他一步一步,錯過女子,來到跪在大殿中央的耿副統領面前,他的神色是極端憤怒和心痛過後的平靜,那種平靜讓人心裡產生強烈的不安。耿翼面色有些微的緊張,「皇,皇上……

    宗政無憂彷彿沒聽見,緩緩蹲下身子,望了眼被耿翼放在身旁地上的劍,他伸手去握住劍柄,動作異常緩慢。

    蒼白修長的手指緊握住劍柄,長劍被一寸寸撥出,森冷的列氣頓時破鞘而出,縈滿整座大殿,眾臣噤聲,呼吸凝滯。

    漫夭也硼緊了心神,直盯著他的動作。宗政無憂站起身,劍尖劃在金色的地磚,聲音尖銳刺耳,似是要刺穿耳膜,洞穿心臟。

    「皇上饒命啊!小人也是被逼無奈,是娘娘……娘娘逼我的!娘娘說,如果小人不答應,就要殺了小人。還有他們,他們都死了,小人不想死亦,……求皇上饒……那自稱是她男寵之人用手指著她,但他話還沒說話,長劍噗的一聲,穿身而過,那人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瞪了眼珠子,猝然側地,氣絕身亡。

    眾臣雖然極力要求將此人處死,但卻怎麼也沒料到帝王會當場親自動手殺掉這個人。一時間,所有人被帝王那股狠絕的殺氣震住了,一聲也不敢吭。

    宗政無憂面無表情地收手,冷冷道:「拖下去。」

    屍體很快被拖走,地上的鮮血被迅速清理乾淨,唯刺下濃烈刺鼻的血腥之氣在空氣中縈繞不散。

    漫夭也被他這樣的舉措驚得愣住,望著他這種近乎失去理智般的行為,她微微皺起眉頭,凝視著他的背影,那渾身散發的涼冽氣息令她驀然間感覺到惶然無措。

    宗政無憂轉過身來,那看似平靜的目光背後波濤洶湧,複雜難定。他緩緩緩緩朝她挪步過去,腳步踉蹌虛浮,似是過度的疲憊令他已經無力支撐那頎長的身軀。他凝視著那日夜想念的女子,偽裝的平靜被撕碎了乾淨,心底被劇痛抨擊著,眸光悲憤而絕望。

    「為什麼?」他的聲音仿拂從胸腔之內透出來的暗啞低沉,他想問她:「你可考慮過,這麼做……我是否能接受?」

    他的眼中除了痛楚,還有怨責,漫夭每與他多對視片刻,心中便會緊一分,身子微微顫了顫,張口欲言,喉嚨似被卡主,「無憂……

    即使不能接受,那事到如今,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宗政無憂神色突然堅決,像是下了某種決定般,打斷她的話:「來人,準備馬車,送……離開。」離開二字出口,他閉上眼,彷彿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氣。

    她鼻子陡然一酸,眼淚瞬間湧了出來。似承受了巨大的打擊般,她猛地抬起頭,張著雙唇,顫抖著聲音,不可置信地問道:「無憂,你……「你不信我?別人不信,你也不信?」

    「事實擺在眼前,你叫我如何信?是朕,太縱容你了嗎?」他胸口一陣劇烈起伏,似乎說出這每一個字都艱難無比。

    「原來……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她閉上眼睛,任兩行淚自眼角不斷溢出,劃過蒼白的面龐,滴在金磚之上,濺開,碎裂。

    宗政無憂雙手一顫,眉頭緊緊鎖住,似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大臣們怔了怔,皇上這是要饒過皇妃一命,將她遣送出宮?

    「皇上,皇妃淫亂後宮罪大滔天,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放了她?」

    「是啊,皇上,如此妖妃不除,恐有損我朝聲譽,更有損皇上英明!」

    「請皇上三思!」

    「住口!」宗政無憂緩緩瞇起鳳眸,眼光凌厲如刀,「你們個個都如此有主見,朕這個皇帝,不如讓給你們當?」

    眾人皆驚,嚇得慌忙叩拜,「皇上息怒!臣等罪該萬死!」

    宗政無憂再也不看他們,只對女子冷冷道:「你走吧。看在啟雲帝的面子,朕,放過你。」

    她揚唇,嘴角噙著一抹諷刺的笑容,那笑容看上去,彷彿包含著肝腸寸斷。她目光空茫,毫無焦距,投向殿外茫茫蒼穹,幽幽說道:「呵,那我……替皇兄,謝謝皇上!謝謝酬你肯留我一條賤命!」

    啟雲帝?皇兄?眾臣一驚,關於皇妃身份的傳言竟然是真的!…果真是啟雲帝最疼愛的妹妹,曾和親於北皇的容樂長公主?初春二月,他們因為這一消息驚出一身冷汗,南朝如今西北兩面戰事紛起,如果真殺了啟雲帝最疼愛的公主,啟雲國必定大舉來犯,他們再無大軍可擋,豈不是只能等待滅亡?這一意識,令眾臣立刻默契地閉嘴。既然不能殺,與其勸皇上將她幽禁冷宮,不如讓她返回啟雲國,也算是賣給啟雲帝天大的人情,此乃一舉兩得,皇上果然英明!

    女子的眼淚映入宗政無憂的眼中,如冰刺錐心,宗政無憂扭過頭大口吸氣,不再看她。而她卻突然睜開眼睛,眼神薄涼蒼冷,她抬手,抓住他握劍的手,感覺到他手指冰涼且微微顫抖。她仰起頭,看他轉過去的側臉,淒然一笑,面色決絕,手指緩緩滑下,驀地握住劍身抬起便朝自己腹部刺了下去

    鋒利的劍刃破膚入腹,鮮血淋漓濺出,女子面上血色瞬時褪盡,雙唇慘白如紙。

    「主子!」守在門口的蕭煞大驚,什麼也顧不得了,慌忙衝進大殿。

    宗政無憂驚恐回頭,不敢置信地望著她,手中長劍落地,砸在地上一聲脆響震顫心魂。望著她身上湧出的鮮血逐漸浸染了金絲繡鳳的鳳袍,那樣鮮艷的顏色,令他驚慌失獵,慌忙朝她撲了過來,「阿漫!!你這是做什麼?!」語氣中掩飾不住的狂怒,席捲了她,似要吞噬所有。他心頭大痛,忙用手摀住她的傷口,粘濕的熱血浸透了他的手掌,漫指而出,流淌在如血一般顏色的地毯。

    大臣們驚住,不禁面面相覷,「這……

    一名老臣率先反應過來,生怕帝王因此心軟,饒恕這個女子,便冷嘲一聲,「皇妃以為自殘便能抵消你所犯下的大罪嗎》還是你想借此重獲聖寵?皇上,您千萬不要被她蒙蔽,…

    「滾!全都給朕滾出去!」狂獅般的怒喝,赤紅的眼神冷光如劍,直掃說話之人,那濃烈猙獰的警告分明是說:你若敢再多說一個字,朕定將你千刀萬剮!

    那名老臣身子一抖,丞相見勢頭不好,連忙行禮退出,大臣們這才跟著退了出去。他們並沒有離開,而是跪在了大殿門口,目光緊望著殿內的二人。

    宗政無憂早已方寸大亂,大聲叫道:「御醫,快傳御醫!」

    「不用了。」她滿是鮮血的手抓住他的手臂,想借力站起來,宗政無憂兩眼一瞪,怒道:「你要幹什麼?」她微微一笑,盡顯淒涼,「你,不是……讓人備了馬車嗎?我,這就走。」

    「你!」宗政無憂胸口急劇起伏,胸有痛怒,卻無法言出,她定定地看了他幾眼,掙開他的手,面色堅決,「你……保重!」撐著身子站起來,步伐蹣珊,她拒絕蕭煞的攙扶,緩緩朝殿外行去,在眾人的眼中留下一道長長的血跡,彷彿在訴說著女子心中的悲傷和絕望。

    傳言:這一日,眾臣滿意而歸,帝王卻在乾和殿跌坐了整整一日,目光呆滯,神情木然,彷彿一個失去魂魄的雕像。

    又傳言:南朝皇妃趁南帝出征在外,獨攬大權淫亂後宮,觸怒滿朝文武及南朝子民,百官於早朝大殿以死相諫,帝王震怒,親手斬殺姦夫,而皇妃亦身中一劍險些命喪當場,隨後被帝王逐出南朝,生死未知。再傳言:原來南朝白髮皇妃真的是啟雲國的容樂長公主,北朝皇帝曾經的妻子!此次南帝與北朝大興兵戈,不欲再與啟雲國發生戰事,才放了容樂長公主離開。



第一百章

    南朝皇妃被逐,天下嘩然。

    紫翔關內,帥營大帳。

    正與營中眾將商議下一步戰爭策略的北朝皇帝,突然收到這一消息,他深沉的面容陡然一變,目光銳利,直盯住地上所跪之人,「消息屬實?」

    侍衛回道:「回稟陛下,千真萬確!」

    一名長滿絡腮鬍的將軍聽後無限鄙夷笑道:「宗政無憂當初為了個女人連江山都不要,想不到他才離開江都不到兩個月,那女人就耐不住寂寞,給他扣了這麼大的一頂綠帽子。哈哈,他一定氣瘋了吧!」

    宗政無籌雙眉緊皺,深沉難測的目光便掃了過來,眼神陰鬱沉怒,很明顯的不悅。旁邊一名副將連忙用手射碰了碰那名幸災樂禍的將軍,那將軍一愣,忽然反應過來,想起南朝皇妃正是陛下以前的妻,而且聽說陛下之所以虛設後宮也是忘不掉容樂長公主。他心中一驚,嘴角的笑容僵住,連忙住了。」低下頭去。

    另一名將軍見氣氛僵硬,便掉轉話題,道:「陛下,上一戰我們勝在南帝回朝南軍軍心不穩,如今,他們退守雲關,我們是否是要趁這個機會出兵,一舉奪回失去的城池?」

    一名參將附道:「是啊,陛下,南帝經此打擊,必定無心作戰,我們應該趁我軍士氣高昂,一鼓作氣將他們殲滅.」

    坐上謀士搖頭道:「不妥,南帝雖然人在江都,但九皇子與南軍臨時統帥無相子也不可小覷!而且無隱樓的人太過厲害,他們雖只有七千人,但卻相當於七萬精兵。每次交戰,我們都會損失很多將士,這樣打下去,兩敗俱傷,即使最後我們贏了,也是元氣大傷口若彼時,他國強敵來犯,我國豈不危矣?陛下,臣以為,強攻,非上策。」

    一名參將問道:「那依軍師所言,何為上策?」謀士道:「雲關往南二十多里地的一個山谷,路窄且長,是南軍運送糧莘必經之路,那裡左右兩面是巨石高山,積雪難溶,前幾天的一場大雪,沒有一個多月是化不了的。而在這段時間裡,那裡必定無法通行豐輛。我們不如等他們糧草耗盡,將其因於城中,如此不費一兵一卒,不戰而勝,方為上策。」謀士說著望向主位的皇帝,欲徵求皇帝的意見,卻見皇帝沉目攏眉,目光不知望向何處。而眉間攏住的神色中有著掩不住的怒氣和悵茫。他不禁喚道:「陛下!!!

    宗政無籌回神,此刻腦海中全是那名女子受傷的模樣。他看了他們一眼,淡淡道:「你們都退下,此事稍後再議。」

    眾將相互看了看,領命退出,而那名前來稟告消息的侍衛被留了下來。

    二月的紫翔關剛下過一場大雪,氣候還很冷,宗政無籌披著大氅,站起身子,在屋裡踱步。初時的震驚令他心緒難平,過後才慢慢冷靜下來,細細思索這件事。

    別人不瞭解容樂也許會信這種荒唐的謠言,但他卻想都不用想,如果容樂是那種隨便的女子,那她早就是他的女人了!究竟是誰如此陷害她,毀她聲名?目的又是什麼?連他都不信的事,宗政無憂又怎會相信?種種疑團,他糾結在心口回身吩咐道:「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跟朕詳細說說。」

    「是,陛下。那一天……自禁衛軍副統領發現皇妃床上有男人開始說起,一直說到皇妃受傷獨自離宮,不可謂不祥盡。

    宗政無籌靜靜地聽完,面色深沉,眉頭越皺越緊。看來布下此局之人針對的不是容樂,而是宗政無憂。用如此拙劣的手段,那人必定對宗政無憂和容樂都極瞭解,他們的目的不是陷害容樂,也不是離間南朝帝妃的關係,他們很肯定宗政無憂不會相信容樂的背叛,以為他必然會出面保她,那樣一來,南帝便會失去軍心、臣心以及民心,屆時,他們再挑動兵變,掀起叛亂,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萬萬想不到,宗政無憂會用如此直接的方式破了他們的局,讓他們的後招毫無用武之地。這次的計謀,比上次散佈白髮妖孽的流言煽動兵變更為卑劣,而手段,何其相似!而使用這個計謀的人,他已經無需猜測。

    宗政無籌面色愈發難看。宗政無憂用這種方式破局,也許是用來保護她的一種方式,但是,這種方式,傷害了她!不只毀了她的名譽傷了她的身,也傷了她的心口經過了雲貴妃挫骨揚灰一事,在宗政無憂的心裡,她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嗎?他在心裡做著各種推測。

    宗政無憂,為了報仇,你就這麼對待曾經你可以為之放棄江山、放棄尊嚴甚至放棄生命的女人?仇恨的力量,果然無盡強大。而容樂,這樣的宗政無憂,你還會愛他嗎?

    「她傷得可重?」默然沉吟半響,他輕輕同了這麼一句,短短五個孛,暗中牽繫著他的情緒。那一劍,他相信她不為自殺,是為了讓她自己記住那種痛,還有絕望吧?她不是一個輕賤性命的人。

    「回陛下,刺中的是腹部,流了很多血。大概…傷得不輕!」

    宗政無籌眸子陰鬱,眼底深藏著心疼和擔憂,他在寬敞的大帳之中,來回地踱步,沉悶的腳步聲洩露了他此刻心底的情緒。一雙手,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

    容樂,離開了南朝,她會去哪裡呢?她是那麼厭惡他,又痛恨著啟雲帝,如今,被她傾心所愛之人逐出南朝,她,還能去哪裡?

    宗政無籌深吸一口氣,強壓住心頭的窒痛和燥亂,轉身吩咐道:「速去查她落腳之地,查到後,立刻來稟報,不得有誤。」

    侍衛忙遵命退出,到了門口,宗政無籌似想到了什麼,又叫道:「慢著。南朝與塵風國相鄰之地多派些人。」

    「遵旨。」

    塵風國的二月,天氣已經回暖。皇家馬場,寬廣遼闊。一望無際的千枯草地上,冒出了新鮮的綠芽。靖朗的天空,一碧如洗,成群的馬匹在馬場內肆意奔跑,身形健壯,四蹄有力。

    走在馬場邊困的滄中王寧千易身穿一件虎皮大裘,英姿勃發,昂首直立,豪氣朗俊的面容較從前多了幾分莊重和沉穩。他身後跟著幾位大臣,一起看著馬場內,心情都極好。曾經與滄中王同去臨天國的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王上,這一批馬,比以前的都要好。今年的選馬之期要熱鬧了!」

    一位大臣笑道:「是啊,除了南朝以外,其它十四國均發來國書。這次來的,怕不是以前的使臣,而是各國的皇帝。」

    提到南朝,一位武臣立刻變了臉,面色憤憤,道:「南朝皇帝若是敢派人來,我就叫他有來無回。」此人之所以如此憤怒,是因為兩月前遣往南朝的使臣是他的堂兄弟。

    塵風國的君臣禮儀不似其他國家那般嚴明,反而隨意了許多。其他幾位大臣見那位武臣如此激動,便好生勸慰。也紛紛表示,絕不能與南朝合作。

    滄中王濃眉微動,聽著他們談論,並未表態。他只是往前走上幾步,背著雙手,目光眺望前方。

    南朝,與那女子有關之地。

    「走,回王宮設宴。「他朝著天空重重吐出一口氣,將心中遺憾和失落壓下,展現給別人的是一身爽朗豪氣,朗聲說罷,轉身領著眾臣回到王宮。

    塵風國王宮,外觀雄偉壯闊,裡面裝飾得富麗堂皇。行樂宮,金磚碧瓦,雕樑畫棟。滄中王與幾位大臣分席而坐,命人備了歌舞及美酒佳餚。在塵風國,君臣同宴是常事。

    宮殿之中,一塊大大的絲絨毛地毯之上,十數名美人赤足折腰,在古琴絲竹之樂的歡快節奏下,翩翩起舞。

    眾臣看得歡喜,跟著搖頭晃腦,樂呵呵地隨著歌女們的歌聲哼著大家都熟悉的調子口氣氛很是歡暢融洽。

    滄中王高坐龍位,左右二妃陪侍。每每聽到琴音,他總會想起臨天國雲蓮山別宮之中的那半曲高山流水,不禁心生綢悵。腦海中那個女子的請影,始終揮之不去。

    一年前,剛回國,便聽聞她紅顏白髮,他為之心痛,甚至集結軍隊準備去救她,但還未出發,便聽說她失了蹤。他派人四處打探,才得知她已經成了南朝的皇妃,而且與南帝非常恩愛,他早已看出她與北皇貌合神離,其實心繫當時的離王,如今,她總算能與她所愛之人相守,他應該祝福她,為她高興,可心裡頭的遺憾和失落,總也無法填補。這一年來,關於她的種種,他仍然無時無刻不在關注。

    自從登上王位,國事順暢,他後宮佳麗三千,沒有一個女子能代替她在他心裡的位置。那個女子,就這麼成為了他二十多年來的人生中,僅有的遺憾!

    天下未定,戰亂紛起,他們塵風國雖然不大,但因戰馬聞名,成為眾國爭相籠絡的對象。他無心爭奪天下,只要從這些國家之中,找到一個最有實力的合作夥伴,保證天下大定之後他的國家安定平順,那就足夠了。如果那名女子能陪在他身邊,那他的人生,幾乎可以稱之為圓滿。可惜,可懷

    「王上,您有心事?」左邊的含妃依上前來,笑問著他們年輕朗俊的王。

    滄中王微愣,繼而一把樓過她,爽朗笑道:「這後宮裡,就數含妃心思細膩,尤其這雙眼睛最厲害!」

    右邊的茶妃不樂意了,語帶酸意道:「王上是說臣妾粗心大意嗎?」

    滄中王哈哈一笑,「愛妃吃醋了!」說罷也伸手樓了過來。岑妃立刻笑了,「王上有何心事,說出來讓臣妾幫您分擔。」

    滄中王濃眉一挑,眼光不自覺微微一沉。他收回手臂,端起桌上的酒碗,不說話,仰頭一口飲盡,動作很乾脆。

    這時,一名侍衛來報,「王上,南朝信使有消息傳來。」

    滄中王眸光一亮,道:「快說。」凡是南朝之事,必與她有關。

    侍衛連忙將潛伏在南朝信使傳遞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稟擬,

    「胡說!」

    那侍衛話音未落,滄中王已經拍案而起,面色激動異常,以至於掀翻了面前的桌案。那女子是他心裡最聖潔的所在,竟然有人說她淫亂後宮,這不可能!

    他面色憤然,道:「容樂長公主絕對不是那種女人!南帝竟然這麼糊塗,聽信讒言,如此傷害公主,還將她趕出南朝,實在是太可惡了!」

    他週身散發的強烈怒氣嚇壞了二妃,她們抬頭,驚詫無比地看著他,這還是第一次見王上發這麼大的脾氣,而讓他發俾氣的原因,竟然是為了別國皇帝的妃子!可見那名女子在王上心頭的份量。女人的直覺,令她們心中頓生不安,不禁悲哀的想:若是這個女子被尋到,帶來王宮,那以後王上還會多看她們一眼嗎?

    那名見過漫夭的中年男子反而面帶喜色,道:「王上先別動怒,這樣一來,對王上可是好事一樁!」

    滄中王一愣,隨後濃眉舒展,指著那名侍衛道:「朕不管你調動多少人馬,立刻去給朕查訪容樂長公主的下落!」

    「是!」

    雁城,塵風國與南朝相鄰之地,屬塵風國境內。林西客棧在雁城之西很偏僻的一處,靠著一座深密叢林而建,客棧分上下兩層,佈局較為簡單。二層靠密林方向的一間房,雖稱之為上房,但房間卻只可用簡陋二字來形容。

    夜裡,客餞周圍很寂靜,只能聽到密林中風過的聲音。

    漫夭和衣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簡陋的房頂黑幽幽的一片。床板很硬,鉻得人身上疼。她獨自一人在這裡已經停留了十多日,腹部的傷口不算深,她自己在路上就已經包紮好,休養些日子應該就會痊癒。可不知為何,最近總是疲憊的感覺越來越嚴重,但是,明明很困乏,卻怎麼也睡不著。如果一日兩日還好,可這樣的情況已持續了有一個多月,她應該在離宮之前,讓蕭可幫她看看。上次蕭可幫她把脈,還是她從渝州城回宮之時。

    「咚咚咚……」屋子隔音很不好,門外就是樓梯。」但凡有人上下樓,聲音清楚極了。

    心裡沒來由的煩躁不安,她蹙眉,緩緩坐起身來,斜靠在床頭,懶懶的垂著手,這種慵懶倦怠的姿勢像極了另一個人考躺在床上看她睡覺時的模樣。她心頭頓時湧起一陣酸澀,回想起他的氣惱,他的恨怒,他的痛苦,他的無奈,他的掙扎,他的不敢置信,還有他故作的冷漠和決絕…那一日,他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都在她腦海中、在她眼前,更在她心裡。她攢住蓋在身上的薄薄的棉被,閉上眼睛,忽然就覺得喘不上來氣,每每一想起他,呼吸都變得那麼困難。

    這時,突然有敲門響起。

    「叩、叩、叩!」不輕不重的三聲,在靜謐的夜晚被拉長的沉緩的尾音,久久不落下。

    她立刻睜開雙眼,目光警惕地望向門口,這麼晚了,會是誰?算算日子,她等的人,也應該差不多到了!但是,應該不會是深夜才對!她面色疑惑,起身,不慌不忙穿上外衣,用手捋了捋頭髮,整理妥當,才朝開門走去。

    這期間,門外之人既沒敲門,也沒開口叫人,除了最先那三道叩門聲,再無半點聲響發出口那人一直靜靜地站在門口等待,似是極有耐心。

    她愈發的疑惑,不自覺就握緊了手中的劍。這間客找別的不好說,唯有這兩扇門,閉合得絕對嚴實,一點縫隙都沒有留下。

    她豎起耳朵貼上門,傾聽外面的動靜,除了輕淺而勻稱的呼吸聲,別無其他。她凝眉,站直身子,感覺到那人離門的距離非常非常近。而那人散發出來的氣息,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她微微猶豫,最後還是抬手。

    門緩緩被打開,當站立的門口的男子映入眼簾,她瞳孔一縮,面色陡變,脫口而出道:「怎麼是你?」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57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3-30 08:01 PM 編輯

第一百零一章

     來人身披一件暗紅色大氅,頸部細帶處隱隱露出明黃色的龍袍。他永遠一副清雋儒雅的模樣,面色溫潤,聲音慈和,此人不是啟雲帝又是誰?

    他一雙眼睛灼灼望著門內女子的臉龐,目中光牟隱現,帶著複雜的思念和企盼,但眼光觸及女子滿頭白髮之時,那眼底的光華黯淡下來,一抹幾不可見的複雜情緒掠過他清雋的面龐,瞬間便消失無蹤。他微微笑道:「皇妹,不歡迎皇兄嗎?」

    漫夭五指緊扣住門框,指尖泛著青白色。怎麼會是他?她身在塵風國境內,啟雲國的皇帝竟然會比滄中王寧千易來得更快更早一步,這出乎她意料之外。每每面對他,她總覺得寒毛直豎,那種從骨子裡滲出的緊張和恐懼將她牢牢籠罩著。她的目光掠過他,掃一眼他身後,見樓梯。站著小旬子,樓下分散著幾人。她蹙眉,極力壓下心頭的不適,擋在門口,淡淡嘲諷道:」原來是啟雲帝大駕光臨!這深更半夜,不知所為何事?」

    啟雲帝面容微動,聽她如此稱呼,他目光微微一暗,瞬間又回復如初,清和笑道:「一年不見,皇妹怎這樣生疏了?這一年,皇兄一直都很掛念你,想去南朝看望皇妹,奈何國事纏身,走不開口皇妹,你可是怪皇兄了?」

    他語氣懇切,神色真誠,每一句話都說得那樣自然,若是在從前,她定會深信不疑,可是如今,這一句杜念,在她聽來是那麼的諷刺。經過了一年前的那件事,這個男人居然還能如此平靜坦然的以兄長自居,真是可笑!漫夭無心與他周旋,便漠然道:「夜深了,我要休息,啟雲帝請自便。」

    「皇妹!」她正要關門,被他伸手攔住.啟雲帝眼中閃過一抹痛楚和恍疚之色,很快便被隱沒,「朕知道,皇妹還在怪責朕,那件事,的確是朕對不起皇妹,皇妹生朕的氣,也是理所應當。」

    僅僅是怪責嗎?他真是太不敢往深裡說了!她面色嘲弄,心中冷笑,那不是怪責,也不是生氣,而是恨,真真切切的恨!

    啟雲帝接著道:「皇兄是為接你回宮而來。聽聞皇妹你受了傷……可要緊?朕特地帶了御醫來幫你瞧瞧……

    「不必。我的傷,已經無礙。」她冷冷的拒絕,跟他走,除非她瘋了!看著他一臉擔憂的表情,她一點都不覺得溫暖,反而覺得這裡四處都是寒風陣陣。

    啟雲帝一副很不放心的模樣,「可是皇兄聽聞皇妹你傷得很重,還是讓御醫瞧瞧聯才放心口你看,你這般憔悴,比一年前又消瘦了許多。」他滿眼疼惜,說著就抬手去撫摸她的臉龐,那神情萬分溫柔。

    漫夭皺眉,豈會讓他觸碰?她偏頭躲過他的手,而她扶著門框的手不自覺就鬆了些力道。啟雲帝面色不變,手突然改變方向,直接朝她的手上握去,她連忙收回手背到身後,而啟雲帝的動作就變成了推門口他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進了屋。

    漫夭站在門口,斜目盯著他,見他動作自然地解下披風,就彷彿這裡是他的寢宮一般隨意。

    啟雲帝往床邊一坐,打眼瞧這間屋子,皺了皺眉,歎息道:「這裡如此簡陋,委屈皇妹了!明日一早,我們就啟程回國。今晚先湊合一晚,皇妹,你過來躺著,讓御醫幫你瞧瞧,小旬子」

    小旬子連忙應了一聲,去樓下叫了御醫上來。

    漫夭仍然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啟雲帝笑意不入眼,吩咐道:「小旬子,皇妹身子不適,你扶她過來。」

    「是,皇上。公主,您請,慢著點兒。」小旬子伸手就去拉她,漫夭閃身避過,冷眼一掃。看來她不聽他的話,他是不會善罷甘休了。可她偏就不想聽!

    「我說了,我的身子已經無礙,不勞啟雲帝操心口既然啟雲帝如此喜歡這間屋子,那就讓給你好了。」如果問她這個世界,她最討厭的人,那一定非啟雲帝莫屬!這個可怕男人身邊,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見她提劍轉身就走,小旬手跪在門口擋住她去路,懇求道:「公主請留步!皇上思念公主時常寢食不安,這一聽說公主出事,皇上立刻放下國事,不遠千里親自迎接公主,請公主莫與皇上鬥氣了。」

    寢食不安?他是應該寢食不安,為了坐上皇位害死所有的兄弟,現在連她這最後一個親人也不放過。她轉頭去看那個男人,這時候啟雲帝面色突變,眉頭緊皺,捂著嘴,重咳了幾聲,臉色因那劇咳而漲紅,襯得他那隻手愈發白得像鬼一樣。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這人活不長,可偏偏他一直活得好好的,不犯病時就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她再不會像從前那樣,看他咳嗽便關心詢問。

    「讓開。」她對小旬子冷冷吩咐。小旬子低頭不動,她目中一沉,毫不客氣地一腳踹開他,用了三成內力。小旬子沒料到她有些一著,竟被踢飛了出去。撫著胸口,驚愕地抬頭,望著這位一向溫和淡然的公主,如今竟也會如此冷漠。

    啟雲帝亦是愣了一愣,眼中掠過一絲詫異的神色。

    漫夭冷笑,今時今日,他們以為她還會對他們心存仁慈?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下樓。找到客棧掌拒,說道:「麻煩你再給我一間房。」

    那掌櫃看了一眼旁邊冷面侍衛,僵笑道:「不好意思,這位姑娘,我們這裡沒有空房了。」

    漫夭目光一凜,掃過二樓右側的幾間房,沉聲道:「如果我沒記錯,那幾間房似乎都是空的。」

    掌櫃面色愈發僵硬,「那幾間房,已經被這幾位客官以每間二百兩銀子給包了。您如果一定要住,那就……就五百兩銀子給你騰出一間……

    漫夭面色微變,心知這人看她連個包袱都沒有,故意拿銀子說事讓她知難而退。她不等他說完,拿起手中的劍啪的一聲,砸在櫃檯上,帶著警告沉聲問道:「你看這把劍,可值五百兩?」

    掌櫃的被她這氣勢嚇得愣住,忙往後退了幾步,面色惶恐,語聲哀切道:「客、客官,您是個有身份的人!我這是做生意,靠這幾間房養活一家子人,這好不容易遇到個財神爺,我也沒有把錢往外推的道理是不是?您就體諒體諒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求生活的苦處吧,我在這裡替我八十歲的老娘和一歲半的小孫子謝謝您了!」說著就彎腰作揖,那模樣真的是感激涕零。

    漫夭握緊手中的劍,心裡鬱悶之極卻又無處發作,她恨的人是啟雲帝,總不能因為那個可恨的男人故意施為而去與一個小小的客棧老闆作難吧?可是,這家客棧地處偏僻,方圓五里不見人煙,這深更半夜,她要去何處落腳?更何況,換了地方,她還得想辦法不著痕跡地洩露行蹤,只怕一著不慎,就可能滿盤皆輸。

    她正猶豫著,啟雲帝披了暗紅大氅不疾不徐走下樓來,望著她,他無事般溫和的笑著,那笑容讓她詩厭極了。她立刻作出決定,寧可乘坐馬車露宿荒野,也不想跟這個魔鬼共處一室。不待啟雲帝靠近,她轉身就去後院,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她來時的那輛看似簡陋的馬車。這人的功夫做得還真是足!

    啟雲帝站在後院門口,無論她怎麼說,怎麼做,他始終都是那樣的笑容,沒變過。靜靜地望著她,直到她轉頭帶著隱忍的怒氣目光如冰刃盯著他的時候,他上前清和一笑,用兄長的寵溺和包容的口氣,道:「既然皇妹不喜歡這裡,那我們連夜回宮。朕的馬車就在門外,我們現在就走。」

    他是那麼的從容篤定,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她眉頭一擰,退開數步,橫劍在胸前,諷笑道:「你以為,到如今,我還會聽從你的安排?」

    啟雲帝雙眉微皺,嘴角還噙著笑,望著她的目光漸漸複雜深沉起來,她緊緊盯住他的眼睛,卻看不透他的心思。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如此不動聲色地將自己喜歡的人逼到走投無路?

    周困的氣氛變得凝重,有一股被刻意隱藏的煞氣自後院院牆外圍強壓了過來,她心頭一凜,正欲拔劍出鞘,突然,客棧大堂內一道渾厚低沉的嗓音傳了過來:「啟雲帝不愧是傳聞中最疼愛容樂的好兄長,來得速度也比別人快!「

    聽到聲音,她身軀一震,握劍的手不自覺就鬆了許多。

    隨著聲音落下,後院門口出現數人,為首的一名男子身著深青色及地錦袍,袍子上暗繡青龍,五爪張開,氣勢威武。他英俊的面龐帶著連日奔波的辛勞疲倦,深深看了一眼院中的女子,那些疲倦之中彷彿就多了一些慶幸和安慰。繼而,他直視啟雲帝,目光深沉,暗藏凌厲。此人正是得到她落腳之地的消息,連夜從紫翔關內趕往此處的北皇宗政無籌。

    而院牆外的煞氣,就在此時消彌殆盡。

    漫夭拔出三寸的劍又重新合上,垂手,面無表情。心中卻沒有表面那般平靜,她等了十多日,沒等到她要等的人,卻等來了這兩個她最不想見到的皇帝。難道是她估算錯誤不成?

    啟雲帝倒也沒多詫異,只是心底微微沉了一沉。面上表情絲毫不變,對於宗政無籌話中隱隱的嘲諷只當不覺,他回頭,笑容中暗藏鋒利,語氣清和,道:「朕就只有這一個妹妹,當然緊張得很。北皇速度也不差,只不過,朕來此……是為迎皇妹回國,那北皇來此又是為何?」

    宗政無籌眉梢一挑,走進院中,面色溫和卻又不失威嚴氣勢,「看來啟雲帝的記性不大好,容樂是朕明媒正娶的妻,朕來此,自然是接容樂回去,舉辦封後大典。」

    啟雲帝轉身,面向那同樣有著帝王身份和氣勢的男子,笑道:「朕也記得,一年前北皇棄妻為棋子,皇妹已是北皇的弟弟南帝的皇妃,雖然如今,皇妹被南帝逐出南朝,但南帝似乎並未奪去她皇妃的封號,又何以成為北朝的皇后?」

    似有兩柄欲出鞘的利劍從宗政無籌眼底激射而出,在冷月光華下,閃爍著森冷的光芒。一年前,沒能殺掉啟雲帝,是他的遺憾!宗政無籌聲如沉鐘,咬字極重,但嘴角仍然噙著一絲笑容,溫和客氣之中透著蝕骨的冰冷。「這一切,都是拜啟雲帝所賜!若無啟雲帝,何來今日的朕?即便啟雲帝不提醒,朕,也會記得很清楚!」

    啟雲帝回望過去,他的眼瞳有淡淡的冰灰色,將宗政無籌遞過來的眼神原封不動的反射回去,繼而輕描淡寫,笑著沉緩開口,「舉手之勞,北皇不必如此客氣。」

    兩人嘴角都帶著笑,面色溫和,但週身的氣息一分一分地呤凝。

    清冷的月光,照著後院矮小的茅棚,棚下被栓著的一匹黑馬似被這緊張的氣勢所驚動,躁動不安地搖搖著尾巴,彷彿欲逃離這是非之地。

    漫夭無意耗在這裡,聽他們這番可笑的對話。都說來接她,可曾問過她想不想跟他們走?她看也不看這兩人,抬步就要離開。

    宗政無籌一把拉住她,速度飛快,她連閃都閃不開口漫夭不悅蹙眉,一抬眼便望見了那眼中深沉的情感,褪去了隱忍,彷彿要灼傷人的靈魂,她不自然地別開臉去。

    啟雲帝面色幾不可見的沉了沉,目光一轉的功夫,又恢復如初。

    宗政無籌問道:「容樂,你的傷……「可好些了?」氣勢散盡,唯刺心疼與擔憂。

    漫夭掙開他的手,又瞥了他一眼,這一眼,冷漠而疏離,將兩人的距離,拉開了一個世界那麼遠。她沒有應聲,逕直昂首離去。如果可以,這兩個人,她一個也不想見!

    啟雲帝唇角輕揚,在她身後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宗政無籌,而宗政無籌掉過頭,面上的笑容再不復見,「啟雲帝不必用這種眼光看朕,朕,反倒覺得,啟雲帝……你比朕可憐百倍。」男人敏銳的直覺,有時候只因一瞬間的氣息改變,或者一個眼神的轉換、一個動作的遲疑,都能探測出計多隱晦的事物,從而加以印證。

    啟雲帝那儒雅的外殼被列裂,面色從未有過的陰沉。破敗的後院,濃烈的殺氣蕩空而起,院牆的周圍有銳利的森森冷芒若隱若現。宗政無籌面無波瀾,身後的侍衛手齊齊按上刀柄,只消一個簡單的手勢,刀劍出鞘,血濺四方。但是,過了許久,兩個帝王誰也沒有動,他們靜靜站在原地,默默對峙良久。

    向來不打沒把握的仗,明著暗著,誰也不確定對方帶了多少人?更無從估計勝算幾成?何況,這個地方,他們皆是初來乍到,是否只有他們兩方人馬,無從知曉。

    最重要的,這是在塵風目境內,選馬之期將至,總得給滄中王留些顏面才好。

    黑夜無邊寂靜,初春的涼風拂過空中的細塵,飄飄揚揚在這間偏僻簡陋的客棧上方。波濤暗湧,刀光在鞘。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小小的客棧,因為一個女子的停留而同時聚集了這個大陸之中可令天下風雲變換的頂尖人物。

    漫夭來到大堂,啟雲帝帶來的人與北皇帶來的部分人分列兩邊,各自警惕地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哪怕是喘個氣也得小心謹慎。漫夭絲毫不懷疑,如果此時有人忍不住打個噴嚏,都會引發戰爭。

    客找的掌櫃窩在拒台後的一個小角落裡,惶惶不安地望望這邊又看看那邊,生怕一不小心觸怒了這些人,導致屍骨無存。

    漫夭想了想,還是決定上樓,回了她的那間房,鎖好房門,才算是呼出一口氣。經過這一番折騰,感覺更是疲憊極了。

    博籌的到來雖然不是她所期望的,但至少解了她的困。她不必面對那個可怕的男人,心裡安定了不少,但仍要細心防備,不能掉以輕心口她緩緩走到床前,感覺這屋子裡殘留的那個男人的氣息怎麼也散不去,她皺眉,去打開窗子,窗外是深密從林,幽暗漆黑,空氣清新無比。她閉上眼,深呼吸,忽然,一陣風吹過,一股異常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直沁心扉。她心中一窒,猛地睜開眼睛。月色下她的面龐驀然蒼白,濃濃的哀傷在她眼中浮現。她緊抓住一扇窗,指甲嵌進了窗格的木頭,急切的目光在黑暗中來回的搜尋。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無窮的力量,心頭一陣激盪,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疲倦和悲傷一掃而光。

    胸腔劇烈起伏,她在心裡問道:是他嗎?

    是他來了嗎?

    往外探頭,不過少許,立刻又退了回來。她轉手抓住自己的胸口,不對,她怎能希望是他呢?她現在的身份是被逐的廢妃,而他,是因她的背叛而對她產生憎恨厭惡的帝王!

    理智,在激動過後回歸,她連忙收斂心緒,強迫自已準備關窗。

    這時,兩個玄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的速度突然從頭頂掠過,由屋簷上方飛入密林,悄無聲息。若是旁人,定會以為是看花了眼,但她卻無比漬楚,那是真實存在的。

    玄衣墨發,紅魔面具半邊顏。她的安危,始終被排列在一切之前。

    她靜靜地站在窗口,看著黑暗中的某一處,目光一轉不轉。

    天空烏雲聚散,月不明。

    突然一道閃電劈來,似要將天劈開兩瓣。黑夜,瞬間點亮,如同白晝,而數丈外的密林之中,一個黑色的身影在古樹林裡顯得那樣的孤單蕭瑟。

    「叩叩叩……」門外,又有人敲門,這次的敲門聲又急又重。

    驚得她猛然回神,聽見門外腳步紛亂陳雜。頓時疑惑,心生警惕,莫名煩躁起來。緊皺著眉頭,心道:這一次,又是誰?她回頭,盯著門口,既不應聲,也不開門口無論是啟雲帝,還是傅籌,她都不打算讓他們進屋。

    就這麼過了一會兒,門外之人見裡面沒動靜,似是有些焦急,朗聲叫道:「璃月,你睡了嗎?」



第一百零二章

    這聲音……,是寧千易。如今,也只有寧千易會叫她這個名字。可為何,都趕在這深更半夜?

    她皺眉,輕輕歎息,扭頭,再看一眼密林的方向,發覺那種熟悉的感覺似乎已經消失。他走了嗎?心頭微微空落,面上卻浮出淡淡的笑容,關上窗子,點了燈,才去開門。

    門口的男子仍是爽朗大氣的笑容,灼亮的眼中透出異常期盼的神色。此人正是三日前才得到消息的滄中王寧千易。

    寧千易一見到她,便緊緊握住她的手,「璃月,好久不見,你還好嗎?」他的目光貪戀地在她身上反覆流連,心底難以抑制地疼惜,眼前的這個女子相比一年前消瘦愜悴了許多,她面色蒼白,髮絲如雪,可那張臉龐依日美得叫人驚魂奪魄!

    漫夭眼光淡淡掃過他身後已經一團和氣的兩個男人,對他點頭微笑道:『我很好,謝謝千易你的關心!「這個男人,熱情爽朗仍似昨日一般。

    她一如一年前那般熟絡著叫他的名字,並無半點疏離的神色,聽得寧千易眸光璨亮,如煙花盛放般的光芒,他心中頓時雀躍無比。那個一見傾心從此魂牽夢縈的女子,他終於,又見到她了!這一次,身心皆傷的她,他是否能將她留在身邊?

    面時他炙熱的目光以及目中毫不掩飾的情感,漫夭微微低下頭去,不著痕跡的收回了手。不過是喚了他的名字,他便那樣難以自抑的欣喜。

    走廊上的啟雲帝眼光微微一動,冰灰色的眸子像是浮起一層薄霧,難以窺明其神色。

    宗政無籌黯然垂眸,掩下目中的落寞寂寥之色。曾經,她對他放下防備與他相擁而眠,如今,卻連她和寧千易之間的這種相處方式都是他不可觸及的夢。

    寧千易的到來,令他們想要接她回去的希望,頓時化為泡影。不只是因為這個颯爽英姿的帝王掌握著天下間最精銳的戰馬,也是因為這個女子與他的交情之深更甚於他們百倍。

    寧千易轉頭看了看走廊上另外兩個身份同樣尊貴的男人,對漫夭歉意地道:「你到我塵風國作客,我身為你的朋友,沒能親自接你前來,已經失了守瞰,現在競然還比啟雲帝和北皇晚到一步,真是慚愧!希望璃月你別見怪!」

    漫夭輕輕搖頭,還未說話,啟雲帝首先開口笑道:「滄中王實在太客氣了!選馬之期即將開始,滄中王必定諸事繁忙,能得空親自來此一趟已是相當不易。朕相信,皇妹心中感動還來不及,又怎會怪罪於滄中王你呢?皇妹你說,皇兄我說得可對?」

    漫夭嘴角微勾,一絲嘲諷被迅速隱沒在笑容之中,她輕聲道:「皇兄說得極是!千易,你既然當我是朋友,就無需這般客氣。,既然他想扮演一個慈愛兄長的角色,那她不妨好好配合他。

    宗政無籌走上前,溫和笑道:「滄中王確實多慮了,容樂的性子,朕不敢說十分瞭解,至少也瞭解一些,這點事,她不會放在心上。」

    寧千易朗聲笑道:「還是啟雲帝與北皇更瞭解璃月!,

    漫夭不置可否,淡淡笑了笑,面色無波。

    「都別站著了,進來說話吧。她率先轉身進屋,三人隨之而入。

    簡陋的房間,除了一張木床以外,只有破舊的一桌四椅。三人互相謙讓了幾句,漫夭故意等啟雲帝落座,然後坐到他對面。寧千易打量著屋子,璃月竟住在這樣惡劣的各件,他心底湧起自貴之情,更覺得對不住她。

    客找老闆親自奉上茶來,緊張得手腳直抖。他一輩子經營了這麼一間客棧,只圄平靜安穩度過一生,卻怎麼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因為一名女子,讓他這小小客棧,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尊貴無比的大人物,不禁惶恐難安,聲音打顫,兩眼只盯著手中的茶盤,結巴道:「幾位貴客,請慢、慢用。「一時不知如何稱呼這幾個人,他雖身份卓微,開了這麼多年的店,多少也有幾分眼色。之前看這幾人的風采氣度已是貴不可言,方才從對話中聽到彼此間的稱呼,令他不由大驚失色,老闆戰戰兢兢地上了茶,恭身退了出去,到了門口,寧千易突然開口叫住他,「等一下。,

    掌櫃本就緊張,被他這一叫,嚇得雙腿一軟,跪側在地,口中慌亂叫道,:「小人知錯,小人知錯,請王上饒命。」說著砰砰地不住磕頭。

    寧千易哈哈笑道:「你不必驚慌,朕又不會吃了你。這間房,以後不允許其他人再入住,你明白了嗎?聯會派人送來黃金一千兩,作為報酬。

    一千兩黃金?掌櫃的被這幾個字震得發懵,還以為自己是做夢,他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金子,想都不敢想。

    漫夭微愣,寧千易不用這麼誇張吧!只為了這一間房?別說這一間房了,一千兩黃金恐怕這樣的客棧都不知買了多少間!

    宗政無籌微笑道:「滄中王為人不止豪爽大方,且心細如塵,朕,自愧不如。」

    啟雲帝在兩人之間仔細地觀察,別有深意地接道:「最重要的,是滄中王待皇妹的這份心意。皇妹,你說是不是?「那語氣中帶了說不出的曖昧之意。

    漫夭眉心微蹙,心頭厭惡,不著痕跡地冷冷掃了他一眼,他又想打什麼主意?

    宗政無籌面色微變,見寧千易一直盯著漫夭看,那眼中傾心之色自然流露,並不加半分掩飾,他目光沉了一沉,看了看漫夭,才笑道:「朕代容樂謝過滄中王。待朕與容樂回返北朝,舉行封後大典之時,滄中王可一定要親自來觀辛啊。這個封後典禮,朕欠了容樂一年,拖得實在太久了。」說著,他伸出手去,在桌底握住漫夭的手,笑容無比溫柔,亦是不掩眼底的情意。

    漫夭直覺地想抽回手,卻被他緊緊抓住。她皺了眉,欲極力掙開,卻感覺手心被他攤開,宗政無籌一邊笑著說話,一邊飛快地在她手心寫了五個字:「還想做棋子?」

    漫夭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停止掙扎,對於宗政無籌的話,卻不置可否,這壓根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要做什麼,與她沒有一點關係。

    寧千易頓時收了笑容,本是爽朗大氣的面容上多了幾分帝王的嚴肅與深沉,他看著漫夭的滿頭白髮,眼中有心疼亦有薄怒,聲音不自覺就沉了,言語之間帶了指責道:「北皇欠璃月的,似乎不只是一個封後大典吧?」宗政無籌眉頭輕輕一皺,面色絲毫不變,但桌子底下握著她的手卻是明顯顫了一顫,五指不自覺地收緊,似是要將他心底所有的感情都透過貼合的手心傳遞到她的心裡。他抬頭望著寧千易一字一句沉聲說道「『滄中王說得很對,朕的確是虧欠容樂太多。所以聯後宮空置至今,只為等她回來。若是容樂肯給朕這個機會,那朕發誓,在以後攜手相伴的歲月裡,會傾盡所有彌補朕對她的虧欠!「

    空設後宮!寧千易心中一沉,驀然想起一年前她曾經問過的那句話,她說:「三宮六院,美人無數,一個帝王的真心,你認為有多真?,如星子一般璨亮的光華黯淡下來,只這一點,他目前似乎就已經失去了資格。

    啟雲帝冰灰色的眸子轉了一轉,笑著端起一杯水,舉起的時候手似乎沒能拿穩,指間一滑,杯中之水就朝地上潑了出去。他望著手中的空杯,再看看地上蜿蜒流淌的水,惋惜歎道:「古語真是說得極好,覆水難收啊,只可惜了這一杯好茶。」

    宗政無籌眸光邃變,投過去的眼神暗箭般鋒利,寧千易微微一愣,笑容立刻又回到他面上,「覆水難收啟雲帝說得好。」他眼光一亮,放眼天下,能與他匹敵的不過就是南帝、北皇、啟雲帝三人,南帝與北皇都傷她至深,以璃月的驕傲,必定不會回頭。而啟雲帝,是她的哥哥,那麼,還有誰能與他爭奪?如此絕世佳人,就算後宮佳麗三千,獨寵她又能如何?

    寧千易笑著問她:『璃月?」三位帝王的目光同時聚在她臉上,等待她的反應。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窗外夜色濃郁,異常寂靜,而屋裡的昏黃燭影時明時暗。漫夭只是靜靜坐著,看這三個帝王各懷心思,談話間暗藏機鐸,她卻不發一語,彷彿一個無關之人,置身事外。她的心,早在看到窗外熟悉身影的那一刻起,不知道飄去了何心

    寧千易見她不開口,心中忽然忐忑,他們這樣旁若無人般的明爭暗鬥,竟完全沒有顧及到璃月的感受,她必定是生氣了!可他一時之間卻想不出,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還能說此什麼?

    宗政無籌和啟雲帝也都不再開口,似乎在想著各自的心事。覆水難收?覆水難收!到底是他,還是他?有人想收收不回來,有人卻連收都無處去收!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詭異,還夾朵著無比的尷尬。

    寧千易無意轉頭看到仍然還跪在門口處的客棧掌拒,僵直著身子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下,咳了一聲,連忙道:,今日天色已晚,不便趕路,就在這歇了吧。明日一早再動身回城,不知啟雲帝與北皇意下如何?」二人均示意無妨,寧千易吩咐道:『收拾出幾間上房,好生接待貴客。」掌櫃趕忙連聲應了,退下去安排住宿。

    經此一夜,這個簡陋而陳舊的客棧就出了名,在往後的數十年裡,凡是路經雁城的旅人必來此地住上一宿,看看當年叱吒風雲的三個皇帝連夜兼程趕往此處所為之女子住過的地方,沒有人知道,其實在這一晚,有一個將會留芳千古的帝王就站在這間房屋後面的密林之中。而那名女子,也被後世人所記住,不只因為她紅顏白髮,傾了幾國帝王之心,也因她的智慧,她的膽識,以及她為這個天下未來的太平所做出的無與倫比的貢獻。

    第二日一早,天初亮不久。

    客棧外頭傳來嘈雜之聲,一陣紛亂的腳步踏上樓梯,來到他們所在的客找。為首之人正是當年與寧千易一起去往臨天國的中年男子,此人姓歷名武,是塵風國王宮侍衛總管。寧千易三人已經起了身,正坐在廳中閒話,歷武進了屋與眾人行了禮後,道:『王上,御輦已經到了。」

    寧千易道:「好。啟雲帝和北皇既來了我塵風國,不如就與朕一起去王城,靜待選馬之期,如何?,

    啟雲帝和宗政無籌皆微笑點頭,『如此,只好多叨擾滄中王一些時日。

    寧千易爽快笑道:「二位不必客氣。請!」

    漫夭與三人一起走出客棧,只見偏僻的道路上整齊排列著長長的隊伍,綿延五里的儀仗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兩座車輦一龍一鳳,精緻豪華。漫夭愣住,沒料到竟是如此大的排場。客棧裡居住的散客和客棧掌櫃一家老小跪在門口的兩邊,不時偷眼望著那奢華的豐輦,心中驚歎不已,王上登基之後納四妃也沒這麼隆重。

    「璃月,客棧簡陋,你身子虛弱必定休息不好,上車歇息吧。」寧千易說罷將漫夭親自扶上輦車,自己可著啟雲帝和北皇乘坐另一架龍輦。

    漫夭命人放下厚重的簾幔,四下打量著。心中一陣溫暖,寧千易真是細心口知道她不願面對那兩個人。這是一個獨立而安靜的空間,輦內一張精緻的軟榻,鋪了厚厚軟軟的棉被,躺上去必定很舒服。折騰了一夜,本就疲憊不堪的她因為面對著接路而來的幾個男人,只覺更加乏力。她緩緩躺下,浩蕩的隊伍開始緩緩前行,車輦走得極穩。沒過多久,她就睡著了,在睡夢之中,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只是那眼光讓她揪了心的疼。

    四日後,塵風國,王宮。

    寧千易設宴,為三人接風洗塵,眾臣在座,寧千易特地安排含妃岑妃二人於漫夭身側坐了,想以陪伴,卻不知因此給她找了麻煩。

    塵風國大臣因為漫夭曾經是南朝的皇妃而心存芥蒂,更多人則相信傳聞,對她心生鄙夷,只是礙於君王和啟雲帝的面子。言語之間不顯露半分,但塵風國的男子性情多是豪爽直白,縱然他們嘴上不說,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以及偶爾投遞過來的眼光也能看出幾分。

    漫夭彷彿渾然不覺,只是安靜地坐在席位上,聽三個皇帝的侃侃而談。

    岑妃命人倒了一碗酒,舉到漫夭面前,嬌笑道:,容樂公主看起來似乎年長了我幾歲,那我就稱呼公主為姐姐好了,這樣聽著親切些,公主,不介意吧?我捫頭回見面,我敬姐姐一杯水酒,聊表心意。,說話間眼光毫不避忌地掃量她一頭白髮。她存了什麼心思,漫夭不用想也知道,她心中冷笑,這一趟來,心裡早已做好準備,想說她紅顏未老便已滿頭白髮?她看了眼岑妃手中的酒碗,淡淡笑道:「答妃娘娘身份尊貴,這份心意可真是太重了,只是容樂身體虛弱,不便飲酒,辜負了娘娘一番好意。,想讓她喝了這酒,也得看你是什麼斤兩。

    茶妃臉色一僵,眼中羞憤之情一閃而過,眼珠一轉,咯咯大笑了起來,那聲音如銀鈴一般,頓時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只聽她笑道:「公主這話說得不時,我只是一個妃子,哪裡稱得上尊貴。要說這尊貴,我可比不上姐姐你啊,這次到塵風國來做客,啟雲帝和北皇親自相送,就連我們王上對姐姐也是禮待有加,我可不敢跟姐姐相比。或許,有朝一日,我還得聽命於您呢,」說著眼光瞟向寧千易,帶了一絲幽怨。

    大臣們均是一愣,這荃妃膽子也忒大,話語間明嘲暗諷容樂公主與諸國帝王關係複雜?而且還扯到寧千易身上來!啟雲帝微笑不減半分,北皇眼光深沉複雜,而他們的王上不僅沒有否認的意思,反而眼中還有一絲嚮往和期望,不禁面色微變。他們國家的風俗從來都不反時女子二嫁,但是這名女子已嫁過兩個皇帝,而且因淫亂後宮之名被逐,聲名狼藉,若是王上十分喜歡,納做妃子還算勉強,若為王后,豈不貽笑天下?

    一位武將終於按捺不住,便脫。問道:『荃妃娘娘所言差矣,塵風國能執掌後宮的只有王后,這后冠豈能隨意加冕!」

    啟雲帝不動聲色地掀了眼皮,「聽這位大人的意思…是朕的皇妹沒這資格?

    那人一驚,暗悔一時作急,竟忘了還有一個啟雲帝在座。他向來言辭直率,這下竟不知該怎麼接。了。啟雲國目前是諸國之中最有實力的一個國家,絕對不可得罪。眾大臣們一時無語,寧千易眼光癡然,卻只看著漫夭不說話。

    含妃端莊笑道:「啟雲皇帝,您誤會了,我想孫大人的意思是,只有公主的身份才配得上我們塵風國王后之位。但是,」她頓了頓,似是遺憾又苦惱,又道:「天下皆知,公主曾經和親於北皇,即便我們都很希望公主能成為我們的王后,可是北皇一定不會答應,而且,我們王上素來行事光明磊落,又怎會做出奪人妻子之事呢。,

    「是啊,是啊」,大臣們忙不迭笑著附和,「含妃娘娘說得是。」他們不禁暗歎,還是含妃娘娘厲害!

    漫夭不覺就拿眼角掃了這名女子一眼,相比蒼妃,這位合妃就聰明了許多。

    寧千易面色變了一變,大氣的濃眉緩緩攏了起來。而宗政無籌則端起一碗酒,仰首一口飲盡,再將酒碗重重反扣在桌,眼中的凌厲光芒刺穿溫和的表象,直達眾人的心底。而這樣的目光掃過的每一個人都不禁心頭一顫,只聽他語聲沉緩道:「含妃娘娘說得不錯,朕的皇后,若有人想奪,也得問問我臨天國的軍隊和子民答不答應!,他的笑容深沉難測,每一字都說得極重,字字如沉鐘。

    眾人一震,他說的是臨天國,而不是北朝。南帝的性格,天下皆知,即使是被他驅逐出境的女人,只要沒有被槭奪封號,她就依日是南朝的皇妃。而當初臨天國就是因為這名女子而分裂為南北朝,倘若這女子做了他們塵風國的王后,萬一南北朝聯手,那將會比一個啟雲國更可怕!

    寧千易臉色變得難看,這裡,畢竟是他的地盤,豈有讓來此做客之人威脅的道理?

    席中氣氛頓時僵硬。眼看一頓接風洗塵宴就要砸了,漫夭突然站起身,歉意道:「容樂身子有些不適,請容我先行告退。失禮之處,望各位海涵。」她眉頭緊皺,面色蒼白,一手捂在腹部,身子似是已經站不直。說身子不適並非托辭,只是之前不是很嚴重,一直忍著,此下腹墜漲絞痛忽然劇烈,又逢氣氛緊張,她便適時起身告辭。

    「容樂,你那裡不舒服?」

    「璃月,是不是傷口痛了?」

    宗政無籌與寧千易同時站起身,緊張之極地詢問。岑妃撇嘴表示不滿,含妃眼中神色黯淡,面上卻看不出波瀾。

    漫夭微微搖頭,短短片刻,額頭已經見汗,啟雲帝起身扶她,皺眉道:皇妹,朕陪你回屋,讓御醫替你瞧瞧。,

    漫夭沒做聲,只淡淡地朝寧千易看了一眼,寧千易忙對宮女吩咐道:「 快去請御醫,快去!」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3:59 PM

第一百零三章

     她被就近送到一間內室客居。

    午時的天空浮雲聚散,光線時而明燦,時而陰霾。屋內浮簾搖動,黃幔相隔,她皺眉躺在裡頭,只露出一隻手在外。

    宗政無籌、寧千易、啟雲帝三人目光緊緊盯著她的手,只見那隻手纖細而蒼白,手心泛著盈盈水光,似是被冷汗沁透。

    御醫把脈過後,眉頭緊擰,神色疑惑不解。

    寧千易見他半響不吭聲,焦急問道:「御醫,璃月所患何症?要不要緊?」

    御醫從沉思中回神,忙起身稟報道:「王上,公主脈象甚是奇特,臣行醫數十載從未遇到過心脈跳動如此緩慢之人,不過,依目前看來,這方面似是暫時無大礙......」

    寧千易心中著急,不想聽他長篇大論,便打斷道:「你就告訴朕,她現在身體難受,到底是何原因?」

    御醫回頭看了帳內一眼,似有所思道:「王上莫急,公主......只是有喜了!」

    「......!」

    寧千易和宗政無籌面色皆變,目光陰晴不定。

    她懷孕了!

    在他們以為自己終於有機會的同時,她竟然懷了宗政無憂的孩子!這一刻,他們的心情,無以言喻。

    啟雲帝目光一沉,眼底神色晦暗難測。

    漫夭心底巨震,不顧腹中疼痛,猛地坐了起來,掀開簾帳,急急問道:「你是說......我有身孕了?請問,有多久了?」

    御醫道:「已有三月。」

    三個月!在去渝州城之前懷上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這裡竟然有了他的骨肉!說不出的複雜情緒瞬間在心頭擴張蔓延,她真的有了他的骨肉!

    這些日子遇到的事情實在太多,以至於她大意到連信期推遲兩月都沒有覺察到。

    御醫見她出神之際眼中有即將為人母親的光華閃現,不禁心中暗暗歎息一聲,又道:「原本該恭喜公主,可是......」

    御醫猶豫的話語令她心頭一沉,隱有不祥之感,她連忙問道:「可是什麼?」

    御醫歎道:「可是,公主的身子本就不大好,而腹部所中一劍,雖未傷及腹中胎兒,但已動了胎氣,再加上公主鬱結在心,又長途跋涉,未能得到很好的調養,這胎兒......怕是凶多吉少!」

    她的臉色隨著御醫說出的每一句話變得更加慘白,直至最後全無血色。那句凶多吉少更令她如遭雷擊,瞬間全身麻木僵硬。

    站在屋子中央的三個男人似是各有所思,而御醫見她這般臉色,下面一句話,沒敢再說。

    過了許久,漫夭才顫抖著唇,喃喃道:「你是說......我的孩子,保不住?」心頭大痛,如果知道自己已懷有身孕,她斷然不會自刺一劍。

    御醫歎息著,沒有答話。

    她目中黯然了光華,一手撫著腹部,一手攢緊了床邊的黃幔,強忍住心底蜂湧而出幾欲將她淹沒的苦澀和酸楚,微微仰起頭,一字一字,緩緩問道:「有沒有辦法......保住他?」

    儘管努力強忍著悲痛,但那眼中的懇求,是那般的明顯。

    這個孩子,她不能失去!一年前的那場屈辱,雖沒要了她的命,但子宮出血,身子已經大傷,她曾經一度懷疑她這一輩子是否還有成為母親的資格?如今,終於有了孩子,卻又因為她的疏忽致使這個孩子無法來到這個世上,這對於她來說,是多麼殘酷的事實!

    面對她的祈求,御醫低下頭去,這個問題,以他的能力,他沒敢回答。

    漫夭身子輕顫,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乾,她緊緊望著御醫,纏著聲音又問:「如果,如果這個孩子保不住,我,是否.......會從此失去做母親的權利?」

    御醫驚詫抬頭,他本不忍說,卻沒料到她自己就這麼說出來了。見她眸光倔強,似是一定要一個答案,他只得應道:「公主的身子曾經受過很大的創傷,倘若這次小產再傷了身子,以後,怕是......」

    「好了!」她突然阻止了御醫繼續說下去,「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御醫朝四人行禮,歎息著搖頭,退出了這間屋子。

    而屋裡的三個男人從各自的沉思中都醒過神來,全都怔愣在原地!

    宗政無籌因為御醫的最後一句話,他整個人變得僵硬,從頭到腳,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他驀地想起那最不堪回首的一幕,一年前那個血色夕陽的傍晚,她滿頭白髮從紅帳內步出,刺目的鮮血從她光潔的腳踝一直蜿蜒到地上,那些赤足留下的一個個血色的印跡,一直留在他心裡,怎麼也抹不去。而這些,便是御醫所說的,她曾經的創傷!原來他帶給她的傷害,還沒有結束,甚至有可能會是一輩子!他竟然還期望著她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看著漫夭眼中最後的希望逐漸的黯淡,不管她如何掩藏,那絕望還是一分一分的從她眼中透了出來,悲哀的氣息瞬間瀰漫了整個房間。對於一個女人,被剝奪了做母親的權利,那將是最殘忍的處罰!

    他該怎麼辦?怎麼辦?

    宗政無籌內心的悲哀無以言喻,他緩緩轉頭去看身邊的啟雲帝,就是這個人親手製造了他和容樂的悲哀。

    滔天的憤怒遽然升起,澎湃翻滾在心,他無法控制自己想要馬上殺死這個人的慾望。

    重拳猛然揮出,直擊對方胸口,啟雲帝怔愣之中,覺察到殺氣撲面而來,但仍然避之晚矣,被打中胸膛,倒退數步,幸而及時凝聚內力護身,不至於跌倒。

    寧千易大驚,不明白他為何如此,皺眉道:「北皇,你這是幹什麼?」

    啟雲帝突然受了一拳,眼中也有了怒意,無數的複雜情緒在眼底升騰,一抹恨意轉瞬即逝。

    宗政無籌死死盯住他,還想出手,卻被寧千易攔住。

    「出去!」漫夭看也不看他們,面無表情下了逐客令。

    「璃月,你......沒事吧?」寧千易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她,在他的眼中,她無論何時何地,永遠都是平靜而淡然,可是此時此刻,她是那樣的絕望而悲傷。他滿心擔憂,想上前安慰她,卻又被她阻止。

    「你們都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她艱難地抑制住聲音的顫抖,盡量將這一句話說得完整。

    宗政無籌沒做聲,他只是怔怔地望著她倔強的揚著下巴強忍眼淚的模樣,窒息般的難受。

    啟雲帝眼中神色一閃,微微皺眉道:「皇妹......」

    「出去!」她的聲音陡然間變得很冷,冷得像是掘地三層的冰。這一刻,她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待著,誰也不見。尤其不想見到那個魔鬼一般的男人。

    寧千易帶著二人退出,默默地替她關上門。

    漫夭垂手,黃幔落下。

    寂靜的屋子裡,只剩下她一個人。眼淚再也忍不住,如潮水般湧了出來,順著蒼白如紙的面龐滾滾而落,濺濕了胸口的衣裳。她曲起雙腿,彎下身子,用雙手緊緊摀住嘴,將那欲脫口而出的哽咽之聲掩在喉嚨。臉埋入膝間,身子因無言的哭泣而劇烈顫抖著。

    不知道從哪裡灌進來一屋子的風,撩起簾幔翻飛,飄搖著隱隱露出女子無助而悲傷的身影。

    半敞的窗子外頭,立著的三個男人面色各異,寧千易轉身叫來待衛,吩咐道:「即刻於各城張貼皇榜,傳朕令:誰能保住容樂長公主腹中胎兒,朕,賜他侯爵之位,永世榮華。」

    此話一出,院子裡的百官和二妃臉色大變。

    一位大臣大步走出,反對道:「王上,這如何使得?您別忘記了,公主懷的,可是南朝皇子!您派去的使臣,也就是臣的堂,不明不白死在南朝,這筆賬,我們還沒跟他們算呢。不主動殺死這個孩子已經很不錯了,現在竟然要用侯爵之位的封賞來挽救這個孩子,這未免......太小題大作了!」

    他說得激憤無比,寧千易面色頓時沉了下來,見其它大臣也有附和的趨勢,正欲開口。

    這時,宗政無籌緩緩轉頭,銳利的目光直盯那人雙眼,那人身軀一震,感覺到強烈的壓迫感呼嘯而來,那人心驚之餘,目光一閃,道:「我想,北皇也一定不想幫別人養兒子吧?」

    眾人大驚,這話說得太大膽,即諷刺了宗政無籌,亦是提醒他們王上,那是別人的兒子!

    宗政無籌眸光遽沉,嘴角卻仍帶著笑容,那笑容凜冽,讓人看著都覺得冷入骨髓。他不動聲色地慢慢踱步到那人的面前,冷哼一聲,沉聲道:「這個孩子如何,朕不管。但是,她若因此有個三長兩短,朕......」他面色深沉,目光陰鶩嗜血,語聲略做停頓,冷冷掃了眾人一眼,繼而轉頭望著仍立在窗口的啟雲帝的背景,又道:「朕相信,啟雲帝,也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眾臣一震,此事似乎牽扯的大了!

    大臣們有些已經頭冒冷汗,而啟雲帝微微挑眉,望著窗內被黃幔阻隔的女子,眼底神色複雜,他慢慢抬手,輕輕關上那扇窗。這一幕落在眾人眼裡,雖然他始終不曾開口說話,但他關窗的動作以及默默看著屋內之人的神情,似乎已足以說明一切。

    眾臣連忙閉口,將本想說的話趕緊嚥了回去,這名女子直接關係著他們塵風國與三大強國之間的和睦,誰還敢再說半個不字?那名大臣雖然也識得輕重,但終究是心有不甘,想再說點什麼,別一位與他關係極好的大臣連忙拉住他,有禮道:「北皇所言極是,孩子事小,公主身體安泰事大。王上,不如這件事,就交給臣去辦,臣定不負所托。」

    寧千易點頭道:「那含大人立刻去辦吧。記住,若有庸醫誤事,以圖魚目混珠,定斬不赦。」

    這位含大人正是含妃的父親,官居二品,乃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含大人領命退出,眾臣也都散了。

    接下來幾日,揭榜入宮的大夫不盡其數,可看過脈象之後,都沒有十足的把握,因此不敢擅自下藥,怕一個不慎,招致殺身之禍。漫夭只好喝著御醫調的藥,暫時維持著這種情形。胎相不穩,她盡力讓自己心平氣順,不出門,留在宮裡修養。

    選馬之期未到,啟雲帝和宗政無籌沒多少事情可做,而寧千易將部分政務推給了丞相代為處理,因此,便騰出了時間,美其名曰,陪遠道而來的兩位皇帝。

    白日裡,寧千易、宗政無籌、啟雲帝三人,但凡有一個人來看望她,其他二人必到。她雖不喜,卻又不能趕他們走,只好忍著。

    頭兩個晚上,她常常做夢,睡不安穩,御醫開了安神的方子,才有所緩解。可是,雖然不做夢了,可她迷迷糊糊總覺得有一個人在身後抱著她,那個人的氣息是那樣的熟悉,她總想睜開眼看看到底是誰?可總也睜不開眼睛。每每第二日醒來,身邊空無一人。她心中漸漸感到不安,那個人,到底是幻覺,還是真的存在?如果是真的,這深宮內院,守衛眾多,尤其她住的地方,寧千易大概是為了防止宗政無籌私自來見她,更是讓人嚴密把守,幾乎可以稱之為,三步一明衛,十步一暗衛。在這樣多侍衛的重重把守之下,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神不知鬼不覺,在她住的寢宮裡來去自如?

    這一日,她醒來的早,天還沒亮,屋裡漆黑一片。她睜開眼睛,第一反應便是伸手摸一摸身後,空無一人!她不禁疑惑,難道是她太擔心這個孩子,所以出現幻覺?還是仍舊做了夢,只是她不記得了?

    她蹙眉,翻了個身,將手平放下去。突然,心中一驚,驀地坐了起來,這塊她沒有躺過的位置,怎麼是溫的?

    不是幻覺!真的有人來過!這一清楚的意識,令她的心不可抑止地砰砰狂跳,是誰?到底是誰?

    她撩開床幔,抬目四顧,四下裡一片幽黑。她撫摸著那片仍有著淡淡溫熱的床單,極度不安在心裡擴散。

    「來人,來人----」她叫了兩聲,外面的宮女侍衛立刻推門進來,問道:「公主有何吩咐?」

    「這一晚上,你們可聽到有何動靜?」

    那宮女和侍衛們疑惑地搖了搖頭,說了聲「沒有」。一名宮女問道:「公主,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漫夭一愣,繼而搖頭,擠出一絲微笑道:「沒事,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宮女和侍衛鬆了一口氣,漫夭道:「好了,你們退下吧,我再睡一會兒。」

    眾人退出,漫夭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這些人既然都是清醒的,為什麼有人進來他們不知道?

    帶著這樣的疑惑,一整日都心神不寧。

    「皇妹,你今日臉色不好,是昨夜沒休息好嗎?」啟雲帝溫潤的笑容,令她如沐陰風。而他提到昨夜,更令她疑心驟起。記起白髮之前,他對她的所作所為,她不賽而栗。如果是他......她不敢想,每日躺在這樣一個人的懷裡睡覺,她......

    「容樂,你冷嗎?怎麼身子直發抖?」宗政無籌擔憂地望著她。漫夭回神,忙穩了穩情緒,看了眼宗政無籌那英俊的臉龐,忽然又想起從前,她就是那樣被他抱著,度過了無數個夜晚。會是他嗎?

    「璃月,你哪裡不舒服?是不是他們伺候的不好?」寧千易亦是關懷詢問。

    漫夭又轉頭去看他,眉頭有些打結,寧千易是最不可能的一個,雖然門外都是他的人,他進出容易,但他為處事光明磊落,是不會那麼做的。

    那究竟是誰?

    她深呼吸,搖了搖頭,面帶疲色道:「我沒事,只是覺得累了。」

    寧千易這才放下心來,安慰道:「璃月,你別擔心,我們一定能找到可以保住你腹中胎兒的神醫!你先休息,我們明天再來看你。」

    三人一起離開,她看著他們離去時的背景,竟然覺得看誰都像!不行,她一定要弄清楚,這幾晚每晚抱著她的人到底是誰?

    心念一定,到了晚上,她偷偷將藥換了。然後懷抱著劍,側身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鼻息凝神,靜靜等待著那個人的到來。



第一百零四章

    夜色漸濃,塵風國王宮回復一片寧靜,而南朝皇宮上下卻是一片惶亂不安。

    漫香殿外,一眾老臣為了面見皇帝,跪在三尺見方的青石磚上,已有一整日。而南帝自皇妃被逐的當晚進了漫香殿,就再也沒出來過,皇帝的貼身太監祥公公傳出聖諭,皇上病了,需要安心靜養,在這段養病期間,所有朝廷政務,交由丞相暫時代理,由總領六部的尚書令明清監理。

    二十多日,御醫於漫香殿進進出出,藥湯不斷,皇帝的病似乎毫無起色。因此,大臣們開始擔憂聖上龍體,欲面聖勸誡其寬心,甚至有人開始私處張羅選美,希望能尋得一名絕世佳人,讓皇上忘記被逐的皇妃,從而重新振作起來。

    「各位大人,夜深了,都回去吧。皇上龍體不適,誰也不相見,就請各位大人別再為難奴才了!」祥公公就差沒給這些大臣們跪下。

    一名老臣抬頭看了看抱劍親自鎮守在漫香殿外的禁衛軍統領蕭煞,目中有著明顯的懷疑。在他們看來,蕭統領是皇妃娘娘的人,不值得信任。

    為首的老臣道:「皇上龍體關乎國家社稷,我等就進去見皇上一面,請公公通融通融。今日若見不到皇上,我等就跪死在這裡。」

    祥公公很無奈地看著他,嘴皮子都磨破了,這群頑固的老臣怎麼都說不通。眼看宮門快禁了,這些大臣們一直跪在這裡也不是個事兒,萬一真出了個好歹,他可擔待不起!祥公公轉頭想求助於蕭統領,可蕭統領面色冷漠,看著那群大臣的眼神很是不屑,似乎他們跪死在這裡,他也絲毫不會動容。

    祥公公知道蕭統領記恨這些人的毒舌,斷不會幫忙。他有些六神無主,而就在此時,不遠處有一位身穿黑色官袍,大約三十來歲的男子帶著一名小廝穩步朝這邊走來。那名男子五官輪廓剛毅有型,眉間帶著一股子凜然的正氣。祥公公看到他們似是看到救星般欣喜地迎了上去,弓腰討好笑道:「明大人,您可總算是來了!您快幫忙勸勸各位大人吧。」

    此人正是當初被南帝破格提拔起來的人才,明清正。他的為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清正廉明,很得南帝與皇妃的信任,更勝過謹慎圓滑的丞相,現任尚書令這一要職,總領六部。他正是聽聞了一眾老臣為見皇帝,於皇宮中長跪不起,他便在協助丞相處理完政務之後急急趕來。

    明清正二話不說,來到那些大臣的面前,皺著眉頭,對為首的那位老臣,意有職責道:「裴大人,御醫已經說得很清楚,皇上聖體抱恙,需要安心靜養,你帶領幾位大人在此長跪喧嘩,也不怕擾了皇上安歇?」

    那位裴大人鬍子一動,面有不快,「皇上聖體一向康健,怎會說病就病了?而且一病就是數十日,每日進補湯藥不見好轉,下官以為此事實在蹊蹺。皇上字登基以來,勤於政事,即使皇上真的病了,也不應該會放著國家大事不管,置邊關戰事於不顧,整日閉門待在一個女人以前住過的地方睹物思人,不上早朝不見眾臣,為一個妖妃而荒廢朝政,此等行為非明君所為,我等身為臣子,理應勸諫,豈可聽之任之?除非,明大人你......如今掌了監政之權,更希望皇上一直留在宮內靜養不出!」

    此人所說,聽起來義正言辭,而最後一句,更是意有所指。明清正聽在耳中,彷彿不覺,只道:「裴大人所言也不無道理,但皇上對皇妃的情意,世人皆知,當初皇上為了皇妃連江山都可棄,如今發生這等事,皇上心裡必然不好受,逐皇妃出境本不是皇上所願,乃百官們嚴詞相逼,致使皇上鬱結在心臥病在床。我們身為臣子,在這個時候,能做的,就只有盡好我們各自的本分,處理好本職事物,而不是再一次以死相逼!皇上是否明君,滿朝文武乃至我們南朝萬千百姓心中自有定論!我們應該相信皇上,給皇上一點時間,才不枉皇上一直以來對我們的信任和器重。」相比裴大人,明清正的這番話,更多了一絲人情味。

    那些大臣也並非完全不通情理,經明清正如此一說,也覺得這種二次死諫的行為很是不智。有幾人紛紛點頭,「明大人說得也有道理。」

    裴大人見他們有所動搖,面色沉了陳,似是有氣道:「明大人是說皇上之所以臥病在床是因我等固執所致?不錯,當日的確是下官帶頭堅持一定要懲治皇妃,下官這麼做,也是為了皇上,為了我們南朝的社稷著想。哼,皇妃品行不端,淫亂後宮,像她這種不要臉的女人......」

    「裴大人!」明清正突然沉聲打斷了他的話,「事情已經過去,皇妃身受重傷被逐,您就不必一再重複這般惡言,還是留點口德吧。」

    裴大人瞪鬍子道:「明大人這話說得真是好聽!但是,明大人你別忘了,你雖未有過激言辭,但當日磕頭死諫......可是你先帶的頭!」

    說著他就站了起來,雙手背於身後,挺起胸膛,昂首斜視明清正。明清正正視著他,眼光微沉,眼底似是隱藏了許多無法說出的話。看了裴大人兩眼,沒做任何反駁。最後目光掠過裴大人,對他身後的大臣們沉聲說道:「夜深了,各位大人還不走嗎?難道要等皇上下旨,命禁衛軍送各位大人回府?」

    那些人臉色一變,忙識趣地道別,裴大人孤掌難鳴,一甩袍袖,冷哼著離去。

    「明大人,多謝您了!」祥公公忙上前道謝,明清正道:「往後再有此事,直接讓蕭統領送他們回家。」

    「這......萬一,丞相......」

    「丞相也一樣!此乃皇上聖諭,任何人不得違抗。倘若有什麼事,自有本官一力擔當。」他明清正不怕外人輿論。丞相雖位高一級,但更多的實權,卻在執掌六部的他手裡。

    祥公公連忙應下,明清正對著蕭煞拱手道:「這裡,就有勞蕭統領了!」

    蕭煞目光溫和少許,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明清正出了皇宮,坐上馬車,車內跟了他二十年的小廝疑惑道:「大人一向最討厭水性楊花的女子,為什麼今天卻要為被逐的皇妃得罪裴大人呢?」

    馬車疾行,風掀起車簾,明清正微微抬頭,望著當空的一輪明月,沒說話,思緒回到二十多日前。

    那一晚,月光也是這般明澈,一如女子的雙眼。他在書房處理公務,因大雪阻隔,糧草無法送達紫翔關,以及邊關戰馬緊缺之事愁眉不展。若是以前,他定會在白日裡進宮與皇妃商討,可是這一日,宮中突然傳出皇妃被眾多侍衛及宮女太監發現與人有染,實在讓人難以置信!皇妃怎麼看也不像是那種會出牆的紅杏,更何況,天下男子,論尊貴,論容貌氣質,倫文治武功,論癡情,有幾個能與皇上相提並論?皇妃那麼聰明的女子,怎麼會做出如此糊塗之事?

    他歎口氣,站起身,活動活動酸麻的筋骨,走到書架前,忽然眼角餘光瞥見窗前白影一閃,他警覺道:「誰?」隨著聲音,他快步走到窗前,探頭往院子裡看,院中除了草木之外,空空如也,半個人影也瞧不見。他正疑惑之際,突然,身後有人叫了聲:「明大人。」

    他一愣,連忙轉身,乍一看,嚇得不清。只見來人背對這他,一身雪色白衣,與其說是飄逸如仙,倒不如說她這悄無聲息進到屋內像是鬼魅更為貼切。女子長髮披散,如她身上的衣服一般顏色,在透窗而入的風中飛舞。

    定了定神,明清正才無比驚訝道:「皇妃娘娘!」

    女子聞言,緩緩轉過身來,看到他發白的臉色,微微笑道:「抱歉,本宮驚嚇到明大人了。」

    明清正擰眉不解,問道:「娘娘有事,大可等明日一早召微臣入宮便是,何須娘娘親自跑這一趟?」

    女子沒有回答,只是嘴角的笑容,深沉了幾許,目光直直看著他的眼睛。明清正只覺得那目光犀利,彷彿從一眼便能看穿人的心底,他不禁皺了皺眉,只聽女子開口道:「想必明大人一定也聽說了,昨日有人在本宮寢殿發現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自稱是本宮男寵。」

    明清正微微低頭,面色平和,看不出表情。女子見他不應,忽然笑了笑,又道:「怎麼,明大人是擔心本宮此次前來被別人知道,毀了大人你的清譽?還是......你怕因此受到牽連,從而丟官喪命?」

    「娘娘言重了!」明清正聽她那麼一說,立刻傲然抬起頭,面色一整,雙手往兩旁攤開,大氣凜然道:「臣行得端,坐得正,不怕別人說。至於因此丟官喪命......微臣以為,皇上並非昏庸之君,不會聽信讒言誅殺忠臣。倒是娘娘您......」

    「明大人不怕就好。」女子微笑著截口,繼而正色道:「本宮今日來,主要是想請明大人幫個忙,只是這個忙,不知明大人敢不敢幫?」

    明清正見她面色凝重,微微思索片刻,料定必是要緊的事,否則皇妃也不會半夜前來。他回身關好窗子,將女子請到屋裡,方道:「娘娘請坐。有話不妨直言。」

    女子落座後,開門見山道:「關於本宮私養男寵一事,短短一日已傳遍江都,本宮相信,不出五日,連邊關將士都會知曉。待皇上返朝,以裴大人為首的老臣們必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女子說話時,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他的眼睛,一直仔細觀察著他神色的變化,而他只是聽著,眼中並無情緒。

    聽她說完後,明清正目光微微一轉,淡淡揚眉,不卑不亢道:「娘娘想讓微臣做什麼?昨夜發現娘娘寢宮藏有陌生男子的人又不是微臣,請恕微臣在未見到確切證據之前,無法力證娘娘的清白。不過,請娘娘放心,微臣一定會請求皇上派人查明此事,不讓娘娘受平白之冤。」

    雖然皇妃乃一介女流,但她兩個月來將政事處理的井井有條,每一個決策安排都讓人無可挑剔。尤其收服羅家軍統帥羅植將軍,為國家安危,敢於逆群臣之意,果斷決策,命羅家軍及時增援邊關沙城一事,令他極為讚賞。倘若那件事,換作一個畏首畏尾之人,恐怕沙城早已經破了。

    女子笑道:「明大人誤會了,本宮來此不是想叫大人在皇上面前幫忙說好話,恰恰相反,本宮是想,等皇上回宮之後,大人不僅不能替本宮說話,最好能與裴大人等人一同力諫,請求皇上嚴懲本宮。不倫大人言辭如何,本宮在此保證,事後定不怪罪。」

    明清正驚異抬眼,看住女子的雙目,確定她說這番話是很認真的,他心裡更是詫異極了!通常女子在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力證清白?為何皇妃卻要他求皇上嚴懲於她?難道皇妃真的做了對不起皇上之事,心中有愧?可是看她的表情,不像!

    他想了許久,想不明白,便皺眉道:「微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這種事情,可不能糊里糊塗的答應。

    女子站起身,在他面前踱了幾步,停在五步遠的位置,側身對著他,緩緩轉頭,她的笑容在額角滑落的如雪白絲映襯下,顯得聖潔而妖冶,卻又帶了些高深莫測。女子笑道:「明大人以為,如果,沒有本宮的允許,會有人......敢明目張膽證實流言的虛實?」

    明清正一愣,腦子裡有什麼豁然開朗,「娘娘的意思是......」

    女子並未直接為他解惑,反而自顧自的問了另外一個問題:「明大人最近是否在煩惱糧草和戰馬之事?」

    「是的,娘娘。」明清正據實回答,不明白糧草和戰馬之事與這件事有何關聯?

    女子道:「糧草之事,你暫時不必煩惱,本宮已交代可靠之人從北朝夠足糧草秘密運送到紫翔關,一月內可達。」

    明清正眼光遽然一亮,數日來的憂愁已去了一半。從北朝運送糧草,只要有可信之人,這個方法自是極好!既無大雪阻路,而北朝軍隊也一定想不到,更不會派人阻截。「好辦法!」他不禁讚道。

    女子又道:「至於戰馬,也為本宮與皇上今日所優。塵風國選馬之期降至,而他們的使臣在我國邊境被無故殺害,引起風塵國群臣激憤,此時派人前往,不只無法購得良駒,還很有可能會引發戰爭,耽誤大事。」

    明清正贊同點頭,「微臣也是這麼認為,因此,才遲遲未定下人選。不知娘娘有何妙策?」

    女子轉身,面對著他,透過來的目光堅定無比,她緩緩張開,語聲沉緩有力:「本宮,需要一個離開南朝的理由。」

    明清正身軀一震,忽然想到了什麼,「難道......娘娘寢宮內的男子,是您一手安排的?」

    女子搖頭,「當然不是。有人想利用皇上對本宮的情意,來打到他們擾亂我朝朝堂,動搖我軍軍心的目的,本宮豈可讓他們得逞!」她微微揚著下巴,嘴唇帶著譏諷的冷笑,頓了頓,又道:「正好,本宮也需要這樣一個契機。不如......將計就計!」

    明清正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女子,他是何等聰明之人,自然很快便明白她所說的將計就計是何意?可是......

    「世上女子莫不護聲名如性命。娘娘您對聲譽,當真......一點也不在乎?」這便是他最為震撼之處,換作一般妃子,若被人誣陷,必定委屈氣憤大喊冤枉,千方百計向帝王證明自己的清白,哪裡有人會像她這般鎮定,只為帝王和江山社稷考慮,完全不顧自己是否聲名狼藉!

    女子微微冷嘲道:「聲譽?早在啟雲國之時,傳言說本宮奇醜無比德行缺失;後嫁與當時的衛國大將軍,又有人說本宮不守婦道,堪比紅塵妓子;當皇上為本宮放棄大好江山,對敵人稱降,人們說我紅顏禍水,誤國誤民;前不久,不是又有人說我紅顏白髮,乃妖孽投胎?」她說著微頓,面上沒有半點憤怒和激動的神色,只唇邊的笑容諷意漸深。笑了笑,那諷刺漸漸轉為凝重和堅定,她又道:「這一次,或許,會更難聽一點。不過,能替皇上分憂,別說是豁出聲譽,即便是要本宮以性命相付......本宮,也在所不惜!」

    明清正忽然覺得,此時的女子,比坐在那高位珠簾之後,更讓人肅然起敬。她不過是一名女子,竟然能為國家為皇上做到如此地步,當真是難能可貴。也怪不得皇上為他空設後宮,這個女子,她擔得起一個帝王的三千寵愛,當得起一國之母。

    想到此,明清正一撩衣擺,在女子面前跪下,面色異常恭敬,道:「娘娘需要微臣怎麼做,請儘管吩咐。」

    女子似是就等他這一句話,微微笑道:「本宮昨夜已傳書與皇上,過不了幾日,皇上便會返朝。屆時,你只要附和裴大人等人之意,向皇上力諫重懲於我,最後,必須將本宮逐出南朝。」

    「這......」明清正有些為難道:「此計好是好,但若沒有皇上的配合......只怕難成。而且,娘娘孤身一人去往塵風國,萬一計策敗露,娘娘怕是會有性命之憂。」以皇上對娘娘的寵愛,恐不會同意這樣做。

    女子抬手,示意他別擔心,「大人不必多慮!本宮與滄中王還算有些交情,況且,既然行此計,就不容敗露。皇上那邊,你只要按照本宮的吩咐去做,便不會有問題。」

    明清正見她如此篤定,便道:「娘娘請講。」

    「請大人在皇上入宮之前,率領眾臣於宮門口跪迎。入宮之後,我需要大人帶領百官以死相諫。」說道這裡,她語氣一頓,聲音沉了幾分,強調道:「你記住,本宮說的,不是做做樣子,而是,真正的以死相諫。至少,要見血。要知道,在這個皇宮裡看不見的角落裡,不知道隱藏著多少探子,我們不能露出絲毫的破綻。明大人,你,能做到嗎?」

    明清正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他在想,人人皆知皇上對皇妃癡情無比,倘若僅憑傳言便將皇妃治罪,別說是那些敵人,就連他也不信。若再加上朝臣死諫,皇上為安穩朝臣穩定軍心,不得不暫時將皇妃驅逐出境。這個理由,應該是無懈可擊!明清正不得不讚歎皇妃心思縝密。他想了想,面色一正,隱含堅毅,鄭重回話,道:「微臣,一定不負娘娘所托。那,娘娘您......」

    女子昂首道:「本宮?本宮被皇上一怒之下逐出南朝,自然是傷心欲絕,不惜自傷身體以報帝王。本宮相信,如此一來,至少在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人起疑心。」

    明清正面帶激賞之色,心中對這名女子不禁又多了幾分敬重。「委屈娘娘了!娘娘如此深明大義,日後,文武百官、邊關將士、萬千臣民,都會感謝您!」

    女子虛扶他一把,讓他起身後,淡淡笑著搖頭,「本宮沒有你說的那麼偉大,我也不需要別人的感激!本宮所做的一切,不為天下蒼生,只是為了幫助本宮的丈夫早日達成他心之所願。僅此而已!本宮該走了,你也早些歇著吧。」

    女子說完便轉身離去,明清正望著她消失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世上之人,不論男女,莫不為名利費盡心機,妄想站在高處被人當做神明敬仰,然而,卻有這樣一個女子,只為相助自己的丈夫,付出一切,卻視名利如無物。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不在乎她的付出是否有人替她歌功頌德,她只需要達成她最簡單的目的,就心滿意足!

    ......

    「大人,到家了。」

    明清正還沉浸在回憶當中,不想馬車已經到了自己的門口,他被小廝扶著下車,踏上台階,站在朱紅色的大門跟前,忽然轉身,遙望著西北方的天空,想像著那個一心只為了丈夫,連心中祈禱:希望皇妃娘娘順利完成任務,平安歸來!

    此時的塵風國王宮,被籠罩在一片如水的月光之中,褪去了百日的喧囂熱鬧,只剩下一片寧靜。

    初春的晚風,很是清涼,吹動了窗外的枝影瑟瑟搖曳,透窗傾灑在地,留下點點斑駁。

    傾月殿的寢宮之中,漫夭安靜躺在床上,一直提著心,等待那個神秘的男人現身,可是,她等了很久,那人始終都沒有出現。她不禁疑惑,這麼晚都沒來,早上很早便又離開,那他夜裡應該沒有休息才是!可他們三個,白日裡看起來精神似乎都很好的樣子。

    越想越是混亂,也越是不安。就這樣,又過了半個時辰,那人依舊沒來,漸漸地,身軀的疲憊以及枯燥的等待令她開始感到睏倦。

    三更後,她皺著眉,實在抵不住困意的侵襲,緩緩合上雙眼。而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時,忽然,窗子被人悄悄打開,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但她明顯感到有一股風從窗口吹入,她睜眼,映在床裡側的黃幔影子輕輕搖動,有衣袂聲輕響,幾不可聞。

    她心中一震,所有的困意立時消彌殆盡。

    終於來了嗎?

    她連忙暗自凝聚內力,手握上玄魄,五指收緊,只待人來入賬。

    那人輕輕合上窗子,走路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她屏住呼吸,緊緊盯住床裡側的牆上,那裡除了黃幔的影子,還出現了一個高大的黑影。朦朦朧朧,看不真切輪廓。只能看出那人在往床邊一步步靠近,速度甚是緩慢。

    四周靜謐,連呼吸都清晰可聞,她忽然有些緊張,心跳加快。這人武功之高,似在她之上,而她身懷有孕且胎相不穩,如何與他對抗?

    握緊手中的劍,指尖微微顫抖。

    映在牆上的黑影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高大,她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一眨也不眨。

    忽然,那人來到黃幔前,不動了。她屏住氣,手心微濕。隨著時間的流逝,對於敵人的一無所知令她愈發的感到緊張不安,她不知道黃幔前的那個人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更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她想叫門外的侍衛,但又擔心此人迅速奪窗而出,認不出他是誰?強壓住心底的惶感,她耐心等待時機。

    那人終於有了進一步的動作,抬手撩開黃幔,動作確實如此輕柔而緩慢。她感覺到他坐到了床邊,似是要解衣躺下。

    她心中一慌,幾乎反射性地想拔劍出鞘,但就在她手指凝力之時,突然,有一股異常熟悉的清爽氣息,充滿了整個帳內,縈繞在她的鼻間,直沁心扉。動作頓時凝滯,身軀僵硬,內心驚顫無比。

    怎麼......是他?!

    激烈的情緒波動,令她胸腔起伏不定,喘息不穩。坐在床邊的男子動作微微一頓,轉頭深深看了她一眼,過後繼續他的動作。脫下外衣,在她身後緩緩躺下。

    她回過神來,驚得翻身坐起,扭頭去看那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男人,脫口而出:「你怎麼來了?」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4:01 PM

第一百零五章

     月光透過床幔,照出淺淡的昏黃,將整張床籠了一層朦朦醃醃的光亮。她睜大眼睛,瞪著那個在她身邊躺下的男子,只見他白髮鋪滿了枕頭,一張俊美如仙的面龐帶著慵懶的疲倦,一雙鳳眸幽黑而深邃,平靜之中氤氳著不可預測的風暴。這名男子正走她日思夜想卻絕不應該出現在此地的男人

    宗政無憂。她皺起眉頭,想問他是不是瘋了?

    那日雁城他都不該去,現在竟然跟著她到了塵風國的王城,還每晚潛入王宮!以他們兩個人目前的身份,一個是指點江山的皇帝,一個是被逐的妃子,這樣夜半三更相會,萬一被人發現,豈不前功盡棄?他還可能會有性命之憂,儘管他武功高強非一般人可比,但這畢竟是別人的地盤。她還陷入震驚之中,突然,外面有人問道:「公主,有何吩咐?」

    寢宮門外的侍衛聽到屋裡似是有人說話,便來到門口詢問。

    漫天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床上的男人眸光一沉,伸出長臂往她身上一攬,她整個人毫無防備地朝著他歪倒下去,等她回神時,錦被已經蓋上兩人的身。她被他嚇了一跳,趴在他身上,有些惱怒地瞪著他,但她身下的男子彷彿無事人一般,淡淡瞥了眼門口,提醒她,門口還有人等她開口。

    漫天連忙斂了斂神色,揚聲對著外面說道:「沒事,我睡不著,在跟我腹中的孩子說話。」

    外面的侍衛見無事便應聲說了句「打擾公主休息了!」然後回到原位。

    漫天鬆了一口氣,身子放鬆便軟了下來。床上的男人聽到「孩子」二字,臉色一變,目光更沉了,眼底怒氣狂熾,抬手一把扳過女子的臉,一個帶著滔天怒氣的吻,以懲罰的力道狠狠吻了上她嬌嫩的唇瓣,似是拚命發洩著抑鬱在心頭已有二十多日的難以抒解的怨氣。

    雙唇輾轉,久違了近三個月的美好令人思念到幾欲瘋狂,他近乎霸道的撬開她的貝齒,舌帶著男子急切而灼熱的氣息以迫不及待的姿態長驅直入,準確地虜獲了女子的丁香小舌,狠命的糾纏吮吻,彷彿要吞沒她的一切。她被他突如其來的狂情之吻,吻得透不過氣,頭腦一陣空白,身子無力地癱軟在他懷裡。男子喘息漸漸粗重,她忽然感覺到男人身體的變化,驀然清醒過來,連忙推他,被壓低的模模糊糊的聲音從兩人交纏的唇齒間細碎溢出:「別……孩……孩子……」

    男人伸向她衣內的手頓時停住,身軀僵硬如鐵。他皺眉,懊惱地低咒一聲,放開了她,輕輕將她的身子翻過去,讓她躺平,然後撐著身子,居高臨下地死死盯著她,該是算賬的時候了!

    漫天垂下眼睫,依然能感覺到撐在她頭頂上面的男人那鳳眸眼底噴薄而出的盛怒,她微微低著頭,緊閉著唇,不說話。

    「你沒話說?」男人見她久久不開口,心中鬱悶之極。二十多天來,他無時無刻不想著等抓住機會一定要狠狠教日她,這個女人竟敢擅作主張,不與他商量便定下如此計謀,逼他不得不與她配合!

    那一晚,收到她的飛鴿傳書,她簡單說了寢宮發生的事以及她的計劃,他當時就不贊同,於是連夜快馬加鞭從紫翔關出發,只想早些趕回,阻止她的行動。卻不想,人還未到江都,已是流言遍佈,百官齊諫。

    入了大殿,他用他的眼神,告訴她,他不同意她的計策!。而她卻用她的行動,告訴他,她的堅持。她可知,當他坐在高位龍椅之上,聽著那些大臣們對她的謾罵和侮辱之詞,他心裡有多難受?他需要多強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將那些人全部推出去斬首示眾!這還不算,她竟然為求逼真不惜用他手中的劍自殘身體,以達到順利離開南朝的目的!她難道不知道?那一劍刺在她身上,比刺在他心上還讓他難受!

    他是很想報仇,但他絕不要以傷害她為代價!

    這都只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更不能讓他放心。寧千易對她存著什麼心,他早在一年前的那場選妃宴上就看出來了,而這次選馬之期,傅籌與啟雲帝必到,這兩人,對她而言,都是極端危險的人物,可她偏偏要往他們堆裡扎。他怎麼可能放心得下?萬一她有何不測,那他即便是為母親報了仇,也會痛苦一輩子。

    男子的氣息冷冽,目光陰鬱沉怒,漫天不安地張了張嘴,抬眸看著他眼中的神色不斷的變幻,那些一閃而過的擔憂、心疼、惱怒,還有恐懼和掙扎糾結在一起的種種情緒,明白無誤地將他心底時她的在意和緊張全部傳遞到她的心間。

    他想問,她可懂他的心?她能看懂他的眼神,也看懂了他的心口眼眶微微發澀,她抬手輕輕撫上他俊美的臉龐,疼惜而依戀的目光在他疲倦的容顏之上輾轉流連,用她如水的溫柔去化解男子心中的鬱怒。她微微張口,聲音極輕極淺,幾欲聽不見。她說:「對不起!你心中所想,我都懂。可是,我心中所想,我希望,你也能懂。」她希望,做一個真正與他比肩而立的女人。無論事業還是生活,不論身休或是心靈,她對他而言,都應該是一個有用的女人。而不是永遠站在原地,等待男人回頭,給予她,他的疼愛與呵護。

    宗政無憂望著她倔強而堅定的目光,以及她那目光中希翼得到理解的期盼,他的心一寸寸變得綿軟。這個女子,當真是他天生的剋星,讓他又愛又恨。他無奈吐出一口鬱鬱心頭多日的濁氣,心底緩緩升起一股溫暖的感動。因為這件事,令他瞭解了,這個女子為他,敢於豁出一切。

    漫天見他怒意漸消,眼底流露出溫柔的神色,她笑了起來,彷彿打了一場勝仗般。

    宗政無憂立刻扳了臉,拉下她的右手緊緊握住,壓低嗓音,「你倒是很有做戲的天分。」那一日,她所表現出來的情緒看起來是那樣的真實,即便他知道那只是一場戲,但卻仍然止不住為她的眼淚以及她流露出來的悲傷感到心痛。

    漫天微微一愣,繼而緩緩垂眸,言語中,就多了一絲淡淡的哀傷,「那不全是做戲。」她是真的感到絕望和悲傷口又道:「無憂,我不知道,我們未來的路,還要經歷多少挫折?要到何時,才能過上平靜安樂的日子?」她總覺得在他們身後,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暗中秘密操縱著他們的命運,不斷製造坎珂和波折,將他們一步一步弓向宿命的深淵,讓人逃脫不得。尤其是經歷了母親被挫骨揚灰之事,這橫越在他們之間,彷彿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阻隔,讓她覺得未來的生活,總也看不到希望。

    宗政無憂目光柔和下來,他抬手輕撫著她鬢角雪白的髮絲,「不會太久,相信我!」

    他堅定的語氣彷彿有著滲透人心的力量,她就這樣相信了,會有那麼一天,他們可以過上真正平靜的、幸福的日子。

    心有期盼的感覺,總是很美的。

    「嗯。」她眼中綻放出希望的光芒,宗政無憂卻忽然沉了聲音,帶著嚴肅的警告,雙手捧起她的臉龐,微微俯下身子,在離她面龐三公分的距離處,看著她的眼睛,沉聲說道:「但是,你必須答應我,這次的事……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她輕輕點頭,想了想,微微笑著說道:「以後,我會先跟你商量。」

    「不必商量。「他斷然拒絕。

    她微愣,又聽他用很肯定的語氣道:「我不答應。」凡是會傷害或者有可能傷害到她的計劃,他不會同意。

    漫天蹙眉,想說:你別這麼絕對。但她終究沒說出口,他給她的壓迫感太強,就暫時妥協一次,也無妨。

    見她又點頭,宗政無憂才露出滿意的神色,一低眸,望著近在咫尺的紅唇,忍不住心中的悸動,又想吻上去。近三個月沒碰她,真的很想。

    漫天敏銳的覺察到他眼中神色的變化,心中一驚,連忙抬手捂上他就要吻上的唇,堅決道:「不行。」她微微挪開身子,低頭看自己的腹部。

    宗政無憂明顯有些失落,一直想要個孩子,如今真有了孩子,又如此礙事。

    漫天面他面色黑沉,眼光鬱悶的盯著她的肚子,她伸手在他胸前捶了一下,填他一眼。宗政無憂輕輕歎一口氣,在她身邊躺下,一隻手臂伸到她頸下,另一隻手環住她,避過她的腰腹,很自然的將她帶到他懷中來。

    漫天枕著他的臂彎,手放在小腹之上,那裡微微隆起,不注意還感覺不出來。她輕輕撫著,就好像感受到了一個新的生命在她腹中成長,令她內心深處充滿了無盡的喜悅,然而,在喜悅過後,那深深的恐懼又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她。

    「無憂,你說,這個孩子,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如果酬他能平安來到這個世上,他長得像誰呢?」她的聲音悠遠而飄渺,既期盼也擔憂,又道:「如果……他不能來到這世上,那我……我該怎麼辦?我們,又該怎麼辦」」

    她只是一個女人,沒有孩子,不過是自已痛苦,少了一份作為母親的快樂。可他卻不一樣,一個皇帝,不能沒有子嗣。

    宗政無憂見她如此惶然不安,扳過她的頭,將她的臉貼在他胸口,安慰道:「別擔心,孩子,不會有事。」

    「可是,萬一……」

    「沒有萬一。」

    「無憂,我……「

    「別怕,有我。」

    靜謐安詳的時光的,在兩人噥噥細語中緩緩流逝,四更將至,她在他寬闊而溫暖的懷抱中安心睡去。

    就這樣過了三日,白日裡沒什麼變化,只是夜晚,她不再需要御醫的安神藥,每晚躺在心愛的男人懷裡睡得無比香甜。而宗政無憂來得一天比一天早,走得一天比一天晚。

    這天早上,天都快亮了,她怕被人發現,催著他才離開。

    一個時辰後,她起床梳洗,用完早膳。心裡琢磨著,選馬之期還有不到十天,各國的國王差不多就要到了,可她到現在為止,都找不到單獨見寧千易的機會。每次只要她出門,必然有人跟著,她還不方便甩掉那些人,而一旦見了寧千易,另外兩人必到。再這樣下去,等到了選馬之期,恐怕就晚了。看來她必須得好好想想辦法,不能再等。

    她在園中亭廊緩緩踱步,正思索間,忽有一名宮女快步走來,行禮後,稟報道:「公主,含大人又讓人帶了一名大夫進宮為您看診,聽說這人可厲害了,剛到王城就治好了一個別人都治不好的人,很多人都叫他神醫呢。您快進屋躺著吧。」說著就高興地過來扶她。

    漫天聽聞之後,情緒沒什麼起伏變化,面色淡淡的,不再如頭幾日那般滿懷希望。這些天每天都有無數大夫來為她把脈,每一個人都說得像是華佗在世,可是沒一個人敢保證能保得住她的孩子。她都已經習慣了,希望再失望,到最後,索性對他們不抱希望。

    來來回回地折騰,躺了起,起了再躺,她都嫌麻煩,乾脆不躺了,進了屋,就坐在椅子上。她淡淡吩咐:「帶他進來。」

    宮女應了聲,忙出去領了一人進屋。

    漫天端著一杯茶,輕輕啜了一口,淡淡掃了那人一眼。只見來人做江湖郎中打扮,身材瘦小,卻背著一個大大的藥箱,那藥箱壓完了他瘦弱的身子,使得他走路的動作看上去似乎很吃力,讓人不自覺就想幫他一把。

    漫天示意宮女幫忙卸下藥箱,但那人卻搖了搖手。而他在搖手的同時,連頭都沒抬一下,應該說他自進屋之後,一直都沒抬過頭。漫天感覺這人有些哥怪,不禁蹙眉,想多打量他兩眼。

    那人被宮女帶到漫天跟前,宮女行禮退到一旁。那人並不像之前的那些大夫,一進屋就趕緊放下藥箱為她把脈,以查看自己是否有封侯的希望。而這人只是站在原地,拿眼角膘了一眼身後的宮女,然後衝著漫天緩緩抬起了頭,並迅速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第一百零六章

    漫夭愣了一愣,看此人面目清秀,眼光靈動,卻留著兩撇八字鬍。而他這一眨眼的動作,於他那副看似沉穩的江湖郎中形象,更是顯得怪異之極,偏偏又帶著幾分熟悉。

    漫夭不禁蹙眉,望著那完全陌生的臉孔上一本正經的表情與那眼中透出的俏皮靈動,是那樣的不協調,像是無端被扣了一張面具在上頭……

    面具?漫夭微微一怔,再仔細去瞧那人,目光陡然亮了起來,疑感瞬間散去,腦子裡頓時清明無比。

    是可兒?!

    她心中一喜,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看了眼立在一旁的宮女,吩咐道:「這茶有些苦了,你去重沏一壺過來。記得用八成開的水沖泡。」

    宮女連忙應了,撤了茶,恭敬地退出去。

    「公主姐姐……」

    「噓!」

    來人果然是蕭可!

    漫夭制止她,壓低聲音道:「小聲點。在這個地方,四處都是看不見的眼睛和耳朵,不管你周圍有沒有人,說話和做事都得十分注意。」

    蕭可被她嚴肅的表情嚇得連忙噤聲,只睜著大眼睛,點頭表示知道了。

    漫夭瞥了眼門外,將手放到桌上。

    蕭可見狀,放下藥箱,在漫夭對面坐下,手輕輕搭上她的脈。

    漫夭這才往前傾了身子,低聲笑道:「怎麼來得這樣快?比我預計中早到了三天!」從南朝江都到塵風國王城,即便是日行六百里的寶馬良駒,像蕭可這樣沒有武功的女子,少說也得十日。可今日離診出她懷有身孕的日子,才過了八天。

    蕭可垮著臉,小聲抱怨道:!,都是因為冷炎啦!路上跑了七天,就讓我睡了幾個時辰的覺,還是在馬背上睡的。哎喲……,蕭可一手反過去探腰,疼得齜牙咧嘴,她沒怎麼騎過馬,這次被人帶著不分日夜地縱馬狂奔,顛得渾身骨架子都要散了。她皺著眉頭撅著嘴,委屈的低聲叫道:,好痛哦!」

    這表情,刮是讓漫夭想起了老九,他們兩個越吵越相像了。漫夭不禁笑了起來,拍了拍她的手,『辛苦你了!」

    蕭可立刻揚唇笑道:『沒關係啦。為了公主姐姐嘛,我心甘情願的。換了是別人,我才不聽那個冷木頭的話呢。,她說的是實話,以她如今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毒手段,如果她不願意,自然有辦法讓冷炎停下來休息。

    漫夭感激的笑笑,不再言語,看蕭可專心為她號脈,眉頭微皺著,時緊時松。她不由吊著一顆心,這些天來,她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蕭可身上,倘若連蕭可都沒辦法,那這個孩子是真的保不住了。

    「可兒……怎麼樣」」她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蕭可看出她的擔憂,放開她的手,輕輕拍了拍被擱在一旁的沉藥箱,舒展了眉頭,往前傾著身子湊過來,自信而又驕傲地低聲笑道:「姐姐放心,有我在嘛,姐姐的孩子不會有事的!我走的時候,還特地準備了很多需要用到的珍貴藥材。您瞧!!,

    蕭可平日裡就喜歡收集一些稀有的藥材,有許多是可遇而不可求有錢都難以買到的珍品。她揭開箝蓋,裡頭的藥材被寨得滿滿當當,漫夭伸手掂了掂箱子,還真沉!怪不得她連腰都直不起來,漫夭心裡感動,歉意道:「難為你了。」

    蕭可笑著搖頭,低頭開方子。漫夭見她如此有把握的模樣,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能保住孩子,她再沒什麼好擔心的。不過「」,漫夭想了想,又問道:「可兒,你剛才……為何皺眉?」

    蕭可頓住動作,抬頭,眼中的自信和篤定漸漸淡去,眼底浮現出此許疑感和不安,「我是在想啊,姐姐的脈象為什麼這麼奇怪?自從上回幫姐姐把脈之後,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可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我到處翻查醫書,都沒有看到關於這方面的記載。所以,我想等姐姐的孩子平安出世以後,回一趟雪玉山,看看能不能從師父留下的手札之中找到答案。,作為一個醫者,不能確定別人身體到底是否存有隱患,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尤其那人還是她所關心的人,這令她感到很不安。

    原來是這件事!這王宮中的御醫上次也提到過她的脈象,說暫時對她的身體還未有影響,不知以後,會如何?漫夭點了點頭,這時,宮女沏了新茶來,她們兩人連忙坐好,故作一副不熟的模樣。

    蕭可開好藥方,遞給宮女,讓她去御藥房取些藥過來漫夭又吩咐人通知含大人撤了皇榜,不久,寧千易得知此事立刻趕了過來。

    「璃月。」寧千易人還未踏進屋,遠遠的便叫著她的名字,他笑容爽朗,一如外頭燦爛的陽光。聽聞終於尋到了一位神醫能保住璃月的孩子,他是真心為她高興。這些天,看她眉梢眼角刻意隱藏的憂傷,他為之心疼,他總覺得,像她這樣美好的女子,天生就應該獲得快樂和幸福,可這個女子卻被人傷害到只能強裝快樂。

    漫夭起身相迎,蕭可連忙退到一邊,以前在衛國將軍府的時候,寧千易是見過蕭可的,為了安全起見,蕭可做出一副見到皇帝後誠惶誠恐的模樣,緊低著頭,不敢看他,以免不小心露出破綻,可起不必要的麻煩。

    寧千易大步進屋,旁若無人般直衝漫夭而來,一把拉過漫夭的手握住,喜形於色,道:「太好了!璃月,我真為你高興心」

    漫夭不適應他這樣的動作,微微蹙眉,見他是真心替她高興,她也不好太駁他面子,便回以他一笑,道:「謝謝你!多虧這位柯神醫,千易,就讓『他,暫時留在御醫院,作為我的專用御醫,好嗎?」

    「當然好。」寧千易難得看她真心笑一回,忙不迭高興應下,眼中都是燦爛的光華。

    漫夭吩咐宮女,「帶柯神醫下去休息。等藥煎好了,你們送過來就是。

    蕭可低頭隨著宮女一道行禮後離開,寧千易小心翼翼扶著她坐下,動作極為仔細,像是對待易碎的瓷器。

    漫夭看了眼門外,問道:「今日怎就你一人?,他們一向是一人來此,三人必到,今日倒是奇怪了。

    寧千易微微一愣,繼而笑著道:『莫非璃月想見他們二人?」他是個聰明人,儘管漫夭表面故作無事的模樣,但他能看出,她不喜歡見到那兩個人,而且是非常不喜歡。自一年前的那場刺殺過後,他就已經知道,啟雲帝也計並非如傳言中那般對她疼護有加。

    漫夭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寧千易又道:「他們一早就去馬場了。」

    漫夭一驚,「已經開始選了?不是還有幾日麼?」

    寧千易道:「日子雖未到,但各國國王均已到齊,他們先去看一看。」他頓了一頓,笑著又同:「璃月也關心選馬一事?」

    漫夭一怔,並沒直接否認,只微微垂了眼睫,隨意的掩去了目中的顏色,若有所思的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不答反同道:「作為主人,你為何不去?

    寧千易在她對面落座,他目光灼灼,總在她面上流連打轉。聽她問了這個問題,他略帶神秘笑道:「時機未到。

    時機未到?漫夭在心裡細細咀嚼這句話,選馬之期將至,他還在等待什麼?

    「璃月」,她正思索間,寧千易已揮手讓跟進屋裡詞候的人都退下,然後突然抓住她擱在桌上的手,緊緊握在手心口這個動作很突然,漫夭愣了一愣,連忙想收回,寧千易卻緊抓住不放,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而有力,掌心溫暖,微微帶著灼燙。

    外頭的陽光暖煦而明亮,透過潔白的窗紙,照在屋裡的地毯上,男子的五官大氣而陽剛,如星火般灼亮的眼睛似是能給人無限希望,他定定望著對面女子那慧光流盼的雙眼,面色堅定,甚至還帶了此微的緊張,彷彿在下定某種決心般的姿態。

    這樣鄭重的表情,令漫夭心中打了個突。這屋裡此時只有他們二人,周圍安靜的出奇。她一直想找機會單獨和他談談,卻沒想到剛有機會就會是如此情形。她皺眉,心裡微微不安,連忙定了定神,抬眼,一下子便撞上他那炙熱似火的目光。

    「千易,你酬,她想開口打破沉寂。

    ,我有話要跟你說。」寧千易第一次打斷她的話,他的目光十分嚴肅且認真。有些話,他已經想了好多天,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說出來。此刻好不容易有了單獨相處的時機,怎能再錯過?他一雙手緊握住她的,鼓起勇氣道:「璃月,我想讓你做我的王后,以後都讓我來照顧你!你放心,你的孩子,我會視如己出口請你相信我!」

    他是如此真摯而誠懇的向她請求,他的聲音帶著被壓制的急切,他的眼中有著那麼深切的期盼,還有對於未來的關於兩人的美好的暢想。這是一個很真的男人,他所有的想法從不會隱藏,或者說他不願隱藏。

    漫夭震住,無比驚詫地望著他,一時竟回不了神。眾所同知,她都不只嫁過一次了,如今,還有了別人的孩子,他竟還是如此執著!

    漫夭毫不猶豫,用力掙開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不閃不避,堅定的吐出三個字:「對不起!」毫不可能的事,她斷然不會給他留下希望。即便她現在需要他的幫忙,那也是建立在公平合作的基礎,她絕不會為達目的而去欺騙他人的感情。

    寧千易身軀一震,目中光華倏然黯淡,似是沒想到她會如此乾脆的拒絕,他愣愣地看她,足足半響。有那麼一段時間的空白,之後,他低頭去看已然空了的手心,修長的手指微微動了一動,彷彿還想抓住此什麼,然而,指間流淌的卻只有虛無的空氣。他心口驀地一疼,從未有過的空落感瞬間填滿了他的心房。

    漫夭收回手,坐好。看他眼中神色變化不定,從希望到失落到悲傷再到懷疑自己,她連忙阻止他胡思亂想,『千易,你很優秀,這點你不用懷疑!

    寧千易聞言慢慢抬頭,看著她的眼睛,聲音很失落,問道:「那是為什麼?」

    他為了留她在身邊,為了以後更好的保護她,給她平靜安穩的生活,這幾日,他考慮了很多。考慮到大臣們的反對,考慮到後宮眾嬪妃的不滿,考慮到啟雲帝想要的是什麼,亦考慮到南北朝日後可能的敵對,這一切,他都一一想遍了,並極力尋找對策,終於在今日下定決心,卻沒料到,她竟然會拒絕!即便是被她心愛的男子傷到如此徹底,她卻依然不肯給他半點機會。為什麼?他真就那麼差,比不上宗政無憂嗎?還是因為他後宮嬪妃眾多的緣故?

    「如果我,願意為你,散盡後宮呢?,在這一剎那,他就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一個他從前根本不會考慮的可能,然而此刻,他就那麼脫。而出。從來都不是一個心血來潮的人,雖然豪爽,但他絕對理智。所以,這句話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漫夭更是震驚不已,塵風國不比南北朝,宗政無忱和傅籌從登上皇位就不曾納妃擯入宮,那些大臣們儘管有意見,卻也沒辦法。可寧千易卻不然,他後宮已成,嬪妃多為大臣之女,如此冒然說出散盡後宮之言,倘若傳出去,恐怕她和他,都會有很多麻煩。她看著他,沉重的搖頭,「千易,我很感謝你對我的情意!但是,這種話,以後都不要再說。我和你,這一生,只會是朋友。」她頓了頓,想就這個機會跟寧千易談談那件事,雖然這時候的寧千易心情並不合適洽談公事,但她不能再等了。於是,她微微壓低聲音,沉了沉,道:「實話告訴你,我這次來,其實是想…」

    「拜見啟雲帝!拜見北皇!」窗外突然傳來這樣一道聲音,驚了漫夭一身冷汗。

    這二人何時到的?

    沉浸在失落中的寧千易也愣了一愣,啟雲帝和宗政無籌應聲而入,今日的他們都穿得很正式,龍袍在身,髮冠高束,身姿挺拔,威嚴氣勢,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單挑出哪一個似乎都是無人能比,可就是入不了她的眼。

    啟雲帝與宗政無籌的目光看著屋內的二人,他們神色各異。寧千易被漫夭拒絕,本就心情低落,如今還被他們二人聽到,更是心頭鬱鬱,面色尷尬,不自然的笑著向兩人打了個招呼,然後稱有事先告辭了。

    漫夭有些擔憂,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希望他能盡快想開。

    啟雲帝看了看寧千易的背影,再看向漫夭的眼神帶著審視般的深思,繼而,他別有深意地笑道:,滄中王竟然肯為皇妹你散盡後宮,當真是對你癡心一片,連朕都被感動了,皇妹難道是鐵石心腸不成?」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門外的侍衛和宮女太監們聽到,尤其『散盡後宮,四字,更是說得清晰無比。

    漫夭目光一利,在外頭人投來的震驚眼神中慢慢褪去了鐸利,變得溫和淡定,聲音卻是冰冷:「論鐵石心腸,我哪裡比得上皇兄?」屋裡除了她和啟雲帝,只有宗政無籌,她也擷得做戲,感覺真累。

    啟雲帝眼光微變,眼底閃過難言的複雜情緒,瞬間掩去。他眉頭緩緩皺了起來,緊望著漫夭的眼睛,彷彿想從那裡探尋著什麼。

    漫夭不再理會他,誰知啟雲帝忽然說了句:「這種話,不該是皇妹說。倘若有選擇,誰願意做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漫夭微愣,這種聽起來毫無波瀾的聲音偏偏給人一種透骨的無奈之感,這可不像是他的作風。她身子不動,斜目看他,只見他請雋的面龐依日是儒雅的淡笑,一如往常那般無害的模樣。她忽然想同他:「我為什麼不能說你是鐵石心腸」天底下,還有沒有比他更殘忍的哥哥?」她也想問他:『你所說的沒有選擇,就是因為江山、權力?拂或是天下?所以你六親不認,斷情絕義?」

    終究什麼也沒問,因為沒有了意義。三年兄長般的疼愛呵護所產生的感情,早已經隨著那場陰謀化為灰燼。

    宗政無籌從進屋就沒有開過口,此時啟雲帝的一句:如果有選擇,誰願意做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令他皺起了眉頭,陷入了沉思。這是第一次,他認同了這個男人說的話。

    「公主,藥煎好了。」一名宮女端了藥進來,放桌上,又退了出去。

    漫夭冷冷掃了兩人一眼,漠聲道:,你們都走吧,我累了。」

    啟雲帝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口宗政無籌看了眼她面前的湯藥,也沒說什麼。

    二人都走了之後,躲在外面的蕭可才進屋。

    漫夭奇怪同道:「可兒,你怎沒休息?,

    蕭可沒說話,先端起她面前的藥碗放鼻尖聞了聞,再就著碗。抿了一點,直到確定沒有問題之後,才遞給她,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我在進王宮之前,皇上再三交代,這裡的任何人都不能信,所以,我要等姐姐喝完藥才能睡覺。,

    漫夭心中漫過一陣溫暖和甜蜜,到底是他心細。她不由自主的揚唇,喝著苦澀的藥汁,嘴角卻牲著幸福的笑意。而這一幕正落在去而復返的男人眼中。

    漫夭喝完藥,放下碗,「你可以去睡了?」

    「嗯。那我去了,姐姐有事讓人去叫我。」蕭可笑著轉身就走,走到門。突然冒出一個高大的人影,她一時不防就撞了上去,她個子不算很高,走路又低著頭,鼻子正撞在那人的胸口,頓時「哎喲」一聲叫了起來。她捂著被撞疼的鼻子,抬頭想看請是誰這麼不長眼睛,這一看,嚇得不輕,睜大眼睛,脫。而出:「將軍!,他不是已經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漫夭從門口的男人出現的那一到那,就心道不好,但也來不及阻止了。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4:04 PM

第一百零七章

   「你叫朕什麼?」明黃龍袍,金冠墨發,這去而復返之人正是剛才一句話都沒說的宗政無籌。他收回望向漫夭的凝思目光,轉而盯著面前這身材瘦小的神醫,眸光異常犀利,語調深沉道:「你認識朕?」

    蕭可以前在將軍府住了一段日子,叫他將軍已成習慣,如今沒料到他會返回,一時驚慌出口,自知失言,心中頓時有些慌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怕多說多錯,被他認出來。她猶豫著,回頭看了看漫夭,只見漫夭面色坦然鎮定,唇角帶著微微笑意,淡淡的掃過她一眼,似是說讓她別怕。蕭可心中一定,彷彿受到鼓勵般,立刻鎮定下來,現現矩矩朝宗政無籌行了一個禮,用刻意變粗的沉穩聲音應道:「小人有幸,在北皇還是將軍之時,小人曾瞻仰過陛下的馬上英姿。想不到今日能再見陛下,小人一時激動,多有冒杞,還請陛下恕罪!」按說這樣回答應該不會錯,可錯就錯在,她不該回頭看了那一眼。

    宗政無籌深沉的面容看不出絲毫的情緒變化,他緊盯著面前彎腰低頭的「男子」,目中寒光一閃,他一直思考的問題似已有答案呼之欲出口對於此人的回答,他沒有多做糾纏,只越過他緩緩走進了屋裡女子的面前。

    蕭可在漫夭眼神的示意下退出去,心裡很不安,也不知道北皇到底認出她了沒有?如果被他認出來,會不會給公主姐姐帶來麻煩?她懊惱抬手,使勁拍了下自已的腦袋,暗罵自己真笨。

    屋內,漫夭對來到她面前的男子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無事般地坐在楠木雕花椅子上。她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眼光像是一汪不起波瀾的湖。她一隻手放在桌上,指尖不經意碰觸到青花瓷藥碗,剛州還溫熱的瓷碗此刻卻已是冰涼一片。她另一隻手放在小腹之上,微微握緊了袖。邊緣。

    身前的男子定定站在那裡,離她不過兩步遠。東面的窗子有陽光透照進來,將他的影子投下,罩住了她。宗政無籌面目冷峻,一直看著她,目光在她臉上來回的巡視,卻始終沒再開口說話。他似乎在沉思著什麼,又似乎在努力說服著自已去接受一件不願接受的事實。

    漫夭在他複雜的眼神注視下心中生出一絲不安和燥亂,她忽然站起來,面無表情道:「你又來做什麼?我很累,要休息了,你請便。「她說完就要離開.

    在錯身而過的時候,宗政無籌突然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她似乎早有預料般地側身避了過去,並退出了好幾步,冷眼看著他。

    宗政無籌抓了個空,五指在半空中微微僵硬,他望著前方空空的椅子以及椅子背後涼白的牆壁,自嘲地笑了笑,手指緩緩握成了拳頭,看上去竟是用了極大的力氣,彷彿在極力壓制著什麼。

    漫夭皺眉,準備不予理會,轉身就要回寢殿休息。而此時,身後的男人驀然開口:「想不到你為了他,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不在乎名譽,甚至…自殘身體!」

    宗政無籌望著她的背影,聲音沉痛無比,眸光如同被重鐵器狠狠敲碎的玻璃,在陽光下折射出萬千道碎裂的痕跡。

    漫夭心下一震,他果然還是認出了可兒,進而如此輕易的看穿了一切,但她不會承認。撇過頭,她語氣淡漠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宗政無籌轉過身來,「我一直在想,你明知寧千易對你的心思,隨他來王宮無疑是將自已置於風。浪尖之上,成為眾矢之的,可你為何還會同意來塵風國王宮?你不願跟我回去,你也不會跟啟雲帝走,如今,你又拒絕了寧千易,那你到這王宮,究竟做什麼來了?」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她來得這般巧,所為何,似乎已不言而喻。而蕭可來得如此之快,更印證了他的猜測。她方才喝藥時嘴角甜蜜而幸福的笑意,那是他曾經奢望卻從未曾見過的。

    他用對她的瞭解如此犀利的指出了她此行的不尋常之處,漫夭心頭一凜,頭也不回道:「我做什麼,與你有何相干?」

    宗政無籌瞳乳一縮,稜角分明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是啊,她做什麼,與他何干?他為何要扔下幾十萬大軍放棄最佳征戰時機,從紫翔關一路快馬加鞭不分日夜趕到塵風國來見她?他完全可以利用選馬之期前的半個多月做很多事情。可他為何要不顧一切的跑來?

    不過是怕她名譽受損而遭遇別人的冷眼;不過是怕她傷勢過重無人可以依靠;不過是怕她心中太苦太冷找不到溫暖;不過是怕她被愛人所傷對這個世界絕望…,所以,他來了,可她卻不稀罕。原來,這一切都是她為那人所製造的假象。這便是愛與不愛的區別,總是相差如此之大。

    他望著女子滿頭白髮披瀉的背影,越看越覺得命運對他如此的不公平。他移了目光,抬頭深呼吸,將心頭漫開的苦澀強自壓制,柚袍一甩就轉開身去。

    背影相對,離開之前,他說:「在這裡,你該防備的人,不是我。寧千易欲為你散盡後宮之言很快會傳遍整個王城,你若想單獨見到寧千易,恐是不易,即便啟雲帝不再從中阻撓,那些後宮女人又豈會隨你之願?你…好自為之吧!」

    宗政無籌走了,漫夭還立在原處,背對著門口,靜靜站了好久。明明是敵對立場,明知她所做之事對他不利,他為何還要處處為她著想?她扭頭看向外頭,原本碧藍的天空被一片浮雲籠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回首,輕輕搖頭,凝神思量眼前的問題。

    事情似乎是從啟雲帝現身之後開始變得麻煩,原以為寧干易離得如此之近會第一個趕到,卻不料他成了最後一個,想必是有人不想她被帶進王宮,才從中作梗。如今,她拒絕了寧千易,寧千易心中必定不好受,短時間內怕是不會再來找她,那麼,她就得想辦法去找他,可是,白日裡寧千易身邊總有許多人跟隨,到了晚上,他寢宮守衛森嚴,難以混入。

    漫夭歎了一口氣,走入內室。未免打草驚蛇,還得籌劃周全才行。

    就在這一日,滄中王為容樂長公主欲遣散後宮嬪妃之消息彷彿長了翅膀般,一日間傳遍了整個王城,以至家喻戶曉。

    眾臣震驚,連夜入宮覲見,卻被王拒之門外。

    第二日,滄中王下旨,罷朝三日。百官奏折如雪花般送入王宮,堆滿了御書房。而後宮嬪妃則輪流去帝王寢宮外日夜跪泣,甚至有人當場以死明志,稱生是王的人死是王的鬼,絕不離宮等等。

    整整三日,整個王城猶如燒開的人,沸騰不已。

    寧千易焦頭爛額,將自己關在寢宮內,三日不曾出門半步。而傾月殿外亦熱鬧得很,指責謾罵由暗至明,若不是守衛眾多,恐早有人衝進去欲將她大卸八塊。後宮女人的瘋狂,由此可見一斑。漫夭不再出門,面對那些聲音她只當聽不見,只是對日帶生活更加仔細,以防有人對她和腹中的孩子不利。

    這日夜裡,星疏月冷,風清雲暗。

    傾月殿,寢宮。

    「不行!」雕花大床上,男人面色黑如包公,鳳眸含著冷冷的警告,盯著半趴伏在他身上的女子,堅定否決她的計戈。

    漫夭微微支起身子,用手去摸他的臉,想著怎樣說服他。

    男人一把將她的手扯下來,丟給她一個冷酷的白眼,似是在說:「用美人計也不行!」

    漫夭也不惱,被拉下來的手順勢就樓住了男人精瘦的腰,嬌艷的紅唇朝著男人的薄唇親了下去。男人身軀一僵,她笑著抬頭,卻見男人面色絲毫不變,沒有半分動搖。她抬起雙手捧著男人的臉,用最溫柔的語氣道:「千易是正人君子,你放心,我一定不會有事。」

    「不行。」男人依舊冷冷的拒絕,眼中漸漸有怒火呈現。

    漫夭蹙眉,這男人怎麼軟硬不吃?倘若有別的好辦法,她也不會想用那種方式去見寧千易。

    「無憂酬」她還想勸。

    男人果決打斷道:「不用再說。這件事你別管,我自有辦法。」

    漫夭問道:「什麼辦法?」

    男人薄唇抿得緊緊的,不語。

    漫夭皺眉,道:「你說查到塵風國秘密訓練了一批精銳良駒,比皇家馬場所田練出來的戰馬更健猛十倍不止,莫不是你想偷偷將那批良駒運走?」

    「有何不可?」男人濃眉一皺,漫夭道:「當然不可以。八千匹良駒,哪是那麼容易弄走的?這太危險了!現在與我們結仇的國家已經太多,我們兵力有限,應時北朝鐵騎和西南邊境的三國聯合軍已經很吃力,如果再因此與塵風國開戰,我們從何處調兵馬?」

    宗政無憂面色不變,似乎絲毫不擔憂的模樣,漫夭心裡有些急了,但仍舊耐住性子,柔聲道:「這個時候,我們應該爭取與塵風國修好,雖然他不會明著幫我們對付那幾個國家,但只要與他達成協議,他便可以暗中提供給我們精良的戰馬,在將來糧草不濟之時,也能起到關鍵性的作用,這對於我們以後打天下百利而無一害。」無憂一向精明睿智,但每每遇到跟她有關之事,他總是如此不管不顧。原本她是該高興的,可這一次,她卻高興不起來。

    宗政無憂挑眉看她,「你怎知他一定會同意與我們合作?」

    「千易心」她才出口,男人鳳眼一瞇,眸光遽沉,她一愣,連忙改。:「寧千易是個顧大局的人,只要我們給足他好處,滿足他想要的,他會知道該怎麼做。」

    宗政無憂冷哼一聲,道:「為一個不喜歡他的女人遣散後宮,三日不朝,也叫顧大局?他想要什麼,你比我清楚。」他以為天底下就他一個瘋子,想不到寧千易這種人也會杞這種糊塗。但是,寧千易想跟他爭女人,想都別抿

    寧千易說出為她散盡後宮之言,確實是一種不理智的行為,漫夭想,他也許就是一時衝動,過了這幾日,在大臣們和後宮嬪妃們所給的壓力之下,他定然會明白,那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到時,他必定會採取措施,將因此事!起的風波壓下去。至於三日不朝,不過是給自己一點時間罷了,或者也是為了試探一些事情。她說:「他只是暫時不想面對大臣和嬪妃,三日時間差不多了,我想,明天定會有旨意傳出口」

    宗政無憂見她這般篤定,雙眼瞇了起來,聲音帶著微微的酸意,「你似乎對他們都很瞭解?那你可知我此刻在想什麼?」

    漫夭一怔,隨口笑道:「你在吃醋?」

    宗政無憂神色一僵,掰下她的手,頭扭到一邊去,嘴角微微抽了一抽。

    這表情」…真的是吃醋?漫夭嘴角輕輕揚了起來,無比沉重的心情忽然變得輕鬆愉快,她低下頭去,伏在他頸窩,悶笑著,身子微顫。溫熱馨香的氣息噴灑在男人的肌膚,宗政無憂原本鬱怒的眸光立刻變得幽深起來,這個女人竟然敢取笑他!他伸手一把摟了她的腰猛地一個翻轉,兩人頓時掉了個個。

    漫夭一驚,見身上的男人目光幽深,氣息灼熱,瞇起的鳳眸散發出危險的訊號,她暗叫不好,連忙斂去笑意,一手擋住他將欲俯下的身子,一手護著自已的肚子,警戒地望著身上的男人,她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兩個字:「不行」。

    宗政無憂低頭看她的動作,洩氣的翻身躺到一邊。鬱悶的閉上眼睛,不說話。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總想著她,覺得漫漫長夜難熬之極,如今有她在身邊,擁她在懷,反而更加難熬。十月懷胎,這才三個月,他鬱悶的計算著,還有七個月,二百多天!

    漫夭側身對他,拉過他的手,他的手完美得找不到一點瑕疵,就如同他俊美絕倫的面龐,是造物主留給人間最完美的傑作。他的手掌寬實溫暖,手指潔白修長而有力,她用自己纖細的手指伸入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就彷彿扣住了天長地久。

    宗政無憂沉鬱的面色逐漸柔和,伸出手臂樓住身旁的女子。

    漫夭微微抬頭,看著他依然緊閉的雙眼,她低低喚了他一聲:「無憂。」

    他雙眉輕輕一揚,似是知道她想說什麼,他沒應聲。

    漫夭稍作猶豫,轉回了最初的話題,正正經經地說道:「離選馬之期就劑下幾天,我們必須抓住這次機會,不能再等下去。其實你心裡也很明白這次與塵風國合作的重要性,你只是不放心我的安危,但我既然能想出這個辦法,自然是有把握,你要相信我!如果實在不放心,就讓二煞跟著我吧。

    宗政無憂仍舊閉著眼晴,除了眉頭皺了皺,沒有其它的反應。

    這樣還不行?漫夭無奈歎了一口氣,這個男人怎這樣難搞定?她翻過身子躺平,將手從他指間抽離,宗政無憂皺眉,一把抓回來緊緊握住口

    漫夭睜著眼睛,望著頭頂的黃慢,柔軟的聲音忽然帶了些許的哀傷,」無憂,你也不想我的聲譽白白被糟蹋吧?還有那一劍,差點害了我們的孩子,我不能白挨,你明白嗎?」

    宗政無憂的手顫了一下,一顆心隨著那道聲音慢慢慢慢變得柔軟,他緩緩睜開眼睛,眼底是深深的疼惜。轉過頭,望著女子眼中的倔強和堅持。他終是一聲歎息,拉著她的手,輕輕將她帶到懷裡。

    夜色深濃,如墨染一般的天空,懸杜著稀疏的星子。有兩顆較大較亮的星子相對,在廣闊的天空一眼便能望見,懂星相之人稱這種星子為帝王星,而這兩顆之間的一顆不算起眼的星子忽然光芒遽盛,將兩顆帝王星以外的星子照得黯然失色。

    漫夭躺在男子的臂彎裡,微笑著閉上眼睛,過了許久,在她即將入睡之時,聽到男子在她耳邊深情說道:「你要記住,在我心裡,什麼都及不上你。」她手臂緊緊樓住男子的腰,在他懷裡用力的點頭,然後,帶著甜蜜的笑意進入了夢鄉。



第一百零八章

     第二日晚上,沸騰的王宮突然靜下來,只因滄中王傳出一道旨意,命荃妃侍寢。這道旨意就像是一顆定心丸,宮內宮外,瞬間全都安靜了。

    漫夭打聽到塵風同君王招嬪妃侍寢有個規矩,君王從不去嬪妃寢宮,凡被選定侍寢之嬪妃必須在戌時到玉泉宮沐浴,沐浴過後,不得著衣,不准綰髮,全身上下無有外物,只用毛毯捲了,由敬事房的太監將其抬到王的寢宮。

    在這個大陸,這種侍寢燦巨也僅僅是塵風國才有,漫夭起初感到好奇,自她來到塵風國,感覺塵風國君臣相處不似別國那般嚴謹,為何獨獨后妃侍寢會是這般規矩嚴明?原來,塵風國開國之初也沒有這種規矩,後因開國君王遭到前朝餘孽的報復,兩次被侍寢嬪妃所傷口第一次是妃子在袖中暗藏尖刀,被君王察覺,那一次只受了些輕傷,而第二次卻沒那麼幸運,一名妃子在與君王行魚水之歡於君王最無防備之時,將尖利的髮釵刺進王的心臟。

    一代開國之君,窮盡半生打江山,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便死在了女人的床榻上。王的子孫想痛之餘,為記住這個教訓,便定下了這規矩。

    玉泉宮,甘泉池。後宮女人最喜歡的地方之一。

    此時,一名女子泡在溫暖的池水之中,一掃三日來的鬱悶之氣,心情飛揚雀躍。女子長著一雙桃花目,微微一笑,很是勾人。此人便是稍後要去王寢宮侍寢的岑妃。

    池邊跪著一名伺候她沐浴的宮女,那宮女長相普通,普通到即便是見她十次也不容易記住她那張臉。

    宮女很仔細的幫茶妃擦洗著後背,一邊擦著一邊討好笑道:「在這後宮之中,王上最喜歡的,還是娘娘您呢!這不,過了這些天沒招人侍寢,今天第一個點的就是娘娘!依奴婢看吶,如果沒有傾月殿的那位,王后的位子,遲早會是娘娘您的。」這宮女長相一般,聲音卻是如天籟,好聽的緊。

    荃妃桃花目彎彎,笑得春風得意,彷彿那王后之位已是她囊中之物。但一想到傾月殿,她面色頓變,不由冷哼道:「有她在又如何?王后的位子遲早還是本宮的,誰也不能跟本宮搶。那個女人,竟然想讓王上為她散盡後宮,真是癡心妄想!本宮真是想不明白,王上為什麼會對一個殘花敗柳如此上「心?」

    宮女道:「聽說王上一年前去臨天國的時候,在一個湖邊遇到她,驚為天人呢!其實那個時候,她已經嫁給了當時的衛國大將軍,但還是打扮成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模樣,王上不知她已嫁人,所以對她一見鍾情。」

    那句一見鍾情令岑妃劃著水的手頓住,她面露憎惡之色,手抬起後重重拍下,猶如洩憤般,頓時池中水花飛起,四濺落了滿池。她目光帶恨道:」都嫁了人還不安分!她可真是個紅顏禍水,禍害完臨天國,又來我們塵風國。本宮當日見王上聽聞她被逐之事如此激動,就料到這個女人是個禍害,所以,本宮才讓父親想辦法,別讓王上查到那個女人的消息,結果還是沒能攔住口」

    宮女目中精光一閃,口中卻歎道:「也不知王上從何處得來的消息,聽說當時就歡喜得不得了,連夜備了快馬,趕到她的落腳處,可見王上對她有多緊張。這次王上雖然召了娘娘侍寢,可王后之位畢竟還沒定呢。娘娘,您可要提早打算啊!」

    岑妃掉頭問道:「你是說,她還有可能會當上王后?可是,這女人嫁過兩次,雖有啟雲帝為她撐腰,但她已臭名昭著,又懷了別人的孩子,王上要想封她為後,大臣們肯定不會答應。」

    宮女道:「這個……奴婢不敢說。奴婢只是覺得,如果她入了後宮,就算現在不是王后,憑王上對她的喜歡,以後寵幸肯定是少不了的,萬一將來她為王上誕下王子,以後王子……

    「她休想!」茶妃憤憤然打斷宮女的話,面色狠佞,目中閃爍著陰毒的算計光芒,「本宮絕對不會允許這種可能發生!不是說她只要掉了這個孩子以後就不能再懷孕了嗎?哼!既然她非要跟本宮作對,那就別怪本宮心狠。女子姣好的面容閃過惡毒的神色,在後宮裡,一個女人的滑胎,平常得就如同吃飯和睡覺一般。

    「娘娘,您……想怎麼做?」宮女手上的動作略微一頓,目中隱隱戎過一絲異樣的神色,轉瞬即逝。「聽說所有送到傾月殿的飲食和用品,全部要經過柯神醫的仔細栓查,一般的方法怕是行不通。」

    岑妃轉過身去,背靠著池邊,用手順過一縷黑髮,放到眼前輕輕捋著,過了一會兒,她才陰陰笑道:「本宮自有不一般的法子。」

    「哦?不知娘娘有何妙計,說來聽聽。「身後方向,一道如天籟般略帶清冷的嗓音傳來。

    岑妃得意笑道:「傾月殿寢宮後方有個林子,常有宮女偷偷在那裡熏香,為了讓身上沾染香氣,引起王上的注意,本宮以前對她們這種行為厭惡之極,如今看來這倒是一件好事。明天,你多備幾份本宮特製的香料給她們送去,就說是本宮初入宮時常用的。」

    「果然好計策,如果在那些香料之中添加一些麝香,讓身上沾染麝香之氣的宮女在傾月殿來回走動,怕是不出三日,本就未坐穩的胎必定是保不住了。」

    身後的聲音慢慢變冷,而茶妃正在為自己的計策得意不已,全然沒有發覺有何不對。她想像著那個女人滑胎的模樣,心情大好,昂起下巴,笑道:「不錯,只要她以後再也懷不了孩子,就算她坐上王后之位又如何?待本宮將來產下王子,母憑子貴,到時,本宮一定不會讓她有好日子過。況且,等再過幾年,她年老色衰,本宮不信王上還會像現在這樣喜歡她!」她眼中閃爍著惡毒的算計,彷彿那一日就近在眼前。本來有個含妃跟她爭奪王上的寵愛,已經讓她恨之入骨,如今又來一個比含妃更討王上喜歡的女人,她豈能不憎恨?

    岑妃兀自想著,等她大權在握,如何折磨那些跟她爭寵的女人,不曾注意,身後早已沒了動靜。忽有冷風吹入,打散了空中升騰的霧氣,掠過她露在水面的肌膚,她不自覺打了一個冷顫,這才發覺似是有異,身後的宮女不知何時停了幫她擦洗後背的動作,她皺起柳眉,面色不悅地回頭。

    這一回頭,一層層寒慄由心頭而起,她整個人驚住。

    池邊的宮女昏倒在地上,而站在甘泉池邊的女子白衣翻飛,面容清麗脫俗,此人不正是她計劃著要算計的人嗎?可她的頭髮什麼時候變成了黑色?而且,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不對,方才跟她說話的是這個女人!她竟然一點都沒聽出來,現在仔細想想,她和地上躺著的宮女的聲音似乎很相像,所以她才沒覺察到。

    岑妃將身子往下沉了沉,警戒地望著池邊一身冷冽氣息的女子,那平常淡然安靜的女子,此刻面無表情的盯著她,不知怎麼,她心裡忽然就有些害怕。「你,你是如何進來的?為何沒人稟報?」這個地方是侍寢嬪妃專用的沐浴之處,外頭有人把守,一般人不可能進得來。岑妃感覺事情不妙,正想張。喊人,池邊女子忽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住了她的穴道。

    岑妃花容失色,這個女人竟然會武功!她心道,完了,被聽到她想算計她的孩子,這女人一定不會放過她。

    岑妃驚恐地瞪著一雙桃花目,眼中現出懼意,似是在問:「你,你想做什麼?」

    池邊白衣女子道:「你放心,雖然你有心害我,但看在滄中王的面子上,我不會殺你。不過,我也不會給你機會害我腹中的孩子。」說著纖手一揚,無色無味的迷香從岑妃鼻尖戎!過,處在驚恐之中的岑妃很快便失去了意識。而這白衣女子自然是本該身在傾月殿的漫夭。她的頭髮用蕭可專為她調製的特效烏髮之藥變成了黑色,這種藥偶爾用一次沒什麼,但不能常用,而藥效,一次只能持續六個時辰。她蹲下身子,將池中的岑妃拖出來,念在她是寧千易的女人的份上,漫夭幫她套上一件外衣,才對身後吩咐道:「先送她去冷宮待一晚。」

    空曠的浴室因她的話,突然出現兩個帶著半邊面具的男子。男子一現身,濃重的煞氣瞬間充斥了整間浴室,躺在地上的宮女面色似是突然白了一分。一名面具男子應聲拎起岑妃,立刻消失在玉泉宮,動作快極了。

    漫夭這才緩緩回身,望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宮女,她嘴角翹起,含著一抹冷笑,慢慢蹲下身子,看著宮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沉聲笑道:」想不到今日來此,竟還有意外的收穫。香夫人,我們很久不見了!」地上明明中了迷香的宮女聞言面色一變,驀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此人正是消失了一年多的痕香。她警惕地看著漫夭及她身後的面具男子,平息著被識破身份後的到那驚慌,抬手揭去面上精細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精緻艷美的臉龐,她望著漫夭,神色鎮定的笑道:「沒想到這麼容易被你認出來!」早知如此,她應該服一粒變聲丸。

    漫夭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盯著她的眼,冷冷道:「我究竟與你有何深仇大恨?值得你冒險混入王宮,借后妃之手,欲加害我的孩子?」

    聽到孩子二字,痕香目光微微一變,她垂下眼簾,似乎不準備回答什麼。她們之間沒什麼深仇大恨,無非就是她愛的男人喜歡的是這個女子而不是她,但僅僅是這個原因,她還不至於千方百計去害別人。

    漫夭見她拿眼角偷偷掃了眼四周,知她在尋找脫身之法。她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這個與她有著相同聲音、相似身形的女子,想著曾經所受過的苦痛和羞辱,她平靜的目光漸生波瀾,眼底的冷厲一分分透了出來。

    痕香看準了西側簾帳後的窗子,突然抬頭,伸手朝漫夭的脖子抓了過來,那一抓又快又狠又準,幾乎是拼了全力的一博。

    漫夭眼光不變,似早有所料,很輕易地閃身避開,但並未還手。而痕香趁她閃避之機,縱身一躍,就朝西側窗子而去。漫夭在她身後噙著一抹冷笑靜靜的看著,痕香越過一丈寬的浴池,足未落地,便被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擋住去路。

    痕香驚駭於此人的速度,至少是她三倍有餘。站在浴池邊,身後退無可退,她只好硬著頭皮出手朝男子的一隻眼睛襲去。

    男子面色不動,大手一抓,只聽卡嚓幾聲,指骨斷裂,痕香痛呼出聲,臉色立時慘白一片。她抬起另一隻手,在空中一揮,袖中一枚閃爍著寒光的暗器朝男子胸口激射而出。

    男子兩指一伸,毫不費力地將精細的銀針夾在指間,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手臂往她身後猛地一折,又是一聲骨頭被折斷的卡嚓聲響,痕香痛得張大嘴巴,欲呼出聲,男子立刻伸手封了她各大要穴,然後拎著她的後頸,縱身躍過浴池,像是丟一塊抹布般的將她丟在漫夭腳下。

    漫夭垂眸看著地上的女子,只見她面色慘白,額頭因疼痛而密佈了冷汗。痕香笑道:「修羅七煞,果然,…名不虛傳!」她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但在這人面前,卻連三招都走不過。

    面具男子露在外頭的半張臉孔從始至終沒有發生任何情緒變化,他看痕香像是看著空氣般,面無表情。

    漫夭緩緩蹲下身子,扣住她的下巴,沉聲道:「如果想活著離開,回答我幾個問題。」

    痕香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你……會放我活著離開?」

    漫夭道:「只要你的答案,足夠讓我滿意。雖然我有理由殺你,但我想,你也是聽命於人,身不由已。」

    痕香眼光微微一變,抿了抿唇,似有無盡辛酸從瞳孔透出口若是在以前,是生是死,她可以完全不在意,但是她……她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你想知道什麼?」明知這名女子要問的問題,是她不能說的,但她還是抱了一線希望。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4:07 PM

第一百零九章

    漫夭看著她眼中強烈的求生慾望,嘴角微勾,放開她的下巴,盯住她的眼睛,問道:「此次任務,除了加害我的孩子,還有什麼?」她可不信他們未卜先知,知道她身懷有孕。

    痕香一愣,第一個問題便如此關鍵而直接,她皺眉,張了張。」眼中神色掙扎,半響才低聲道:「這個……我不能說。你換一個。」

    漫夭看著她,並未因這樣的答案而生氣,這甚至是在她意料之中,如果痕香如此輕易的回答了她的問題,她反而覺得那答案難以信服。漫夭黛眉微挑,不惱不怒道:「好,那我再問你:天仇門門主究竟還有何身份?他現在何處?他謀劃這一切,最終目的又是什麼?」

    「門主就是門主,還有什麼身份?」痕香目現茫然,皺眉反問。見漫夭目光沉了一沉,她連忙又道:「我只知道他是門主,有沒有其他身份,我不清楚。自從少主剿滅天仇門之後,門主便來去無蹤,沒人知道他身在何處,也沒人知道他都做了些什麼,他只在需要我們完成重要任務之時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至於目的,我真的不知道。以前,我以為他是要幫助少主復仇奪皇位,可是現在……少主已經當上皇帝,他卻並未因此而停止。」

    這個門主如此神秘,竟然連痕香對他都知之甚少。漫夭盯著痕香的眼睛,只見她眼中有著很真實的迷茫無解,而她說到門主的時候,眼底有著切齒的恨意,以及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懼怕和無可奈何。以她時博籌的感情,想必也很想知道,那看似是幫助博籌實際對傅籌很殘忍的門主究竟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身份和目的?

    漫夭盯了她一會兒,才又問道:「那你知道些什麼?知道的不能說,能說的不知道……你讓我怎麼放你活著離開?」

    「你可以問一些其它的問題。」痕香想了想,那些已發生過了說出來沒有太大關係的事」恍如,發生在南朝的關於你的流言,還有渝州城裡的事……」

    漫夭面色一怔,眸光頓時犀利,聲音一沉,「你是……渝州城裡,任道天和玄劍天,還有各國使節也是你們殺的?一個已經覆滅的天仇門,何來如此大的勢力?「她以為是啟雲帝所為,因為只有啟雲國未曾派使者前來。但如果不是他,那是不是意味著啟雲帝早知道天仇門門主的計劃?他和天仇門門主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關係?一個已經覆滅的天仇門,為何還要費盡心機做這樣多的事?是否在他背後,還隱藏著更深不可測的人物?

    漫夭擰眉,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逝,抓也抓不住,總覺得有很多東西似乎暗中都是息息相關,但一時又說不上來,頓時有些混亂。

    痕香道:「哪裡來的勢力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的任務是扮作玄劍天年輕時最喜歡的一名女子的模樣,趁他不備,殺了他。」

    「為何要殺他?「如果是天下之主,也許他會想要毀去可能威脅到他的天下的所有人,可這天下還沒有主人。如果是想奪取天下,那為何要殺掉這樣一個征戰天下的帥將之才?甚至連籠絡都不願嘗試。

    痕香搖頭,「我只奉命行事。門主從不會告訴我們原因。」

    漫夭見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便凝眸細思,想理清思緒。從一年前的那些陰謀開始,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針對無憂,莫非天仇門門主與無憂有什麼深仇大恨?或者說,他與臨天皇族有仇?

    「你方才……散播白髮妖孽的流言,也是你們所為?」漫夭突然這樣問道。

    痕香點頭:「茶館裡的評書人,是天仇門的人。」

    漫夭眉峰一凝,這就奇怪了!白髮妖孽事件,查出是前丞相與北朝有勾結才故意散播出來的,怎會是天仇門所為?傅籌對天仇門恨之入骨,斷不會再與他們合作,而前丞相府中的信件,除了博太后,她也想不出還有誰能隨意用傅籌的印章,那麼,天仇門門主和北朝太后又有什麼關聯?

    漫夭驀地想起一年前,在四處都是武功高手的無名巷裡的一幕,她與那面上有著一個疤痕的「瘋婦」相互利用,以達到各自的目的,而後不久,就傳出傅太后還在世的消息,人們說傅太后半邊臉被火燒傷留下疤痕,且神智不清,莫非與她遇到的是同一個人?

    漫夭心中一驚,若果真如此,那博太后豈不是裝瘋?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那麼多年,她明知道博籌是自己的兒子,卻不去找他,就讓他一直活在仇恨之中……

    漫夭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外頭忽然有腳步聲傳來,她一驚,差點忘了正事。忙低聲道:「先帶她下去。」

    面具男子難得皺眉,「娘娘您的安危…」

    「放心,我自有分寸。」漫夭聽外頭腳步聲越來越近,用不容置疑的。氣吩咐道:「你快帶她走。」

    面具男子點了痕香穴道,單臂夾起她,躍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滄中王的寢宮與御書房相隔不遠,此時的御書房,奏折堆積如山。桌上,椅子上,地上,到處都是。

    寧千易甩了鞋子,踩在厚厚的奏折之上。他從來沒有這麼討厭過這些奏章,還有那些滿。大道理的臣子們以及曾經承歡身下的女人們。自從坐上王位,他處處為國家杜稷著想,只此一次,想按照自己的意願娶一個心愛的女人為妻,可是,他不但遭到心愛女子的拒絕,還被這些人苦苦相逼。

    他一屁股坐到鋪滿奏折的地上,抓起手邊的奏章,狠狠朝著大門擲了出去。

    正要稟報事情的太監聽到聲音嚇得一顫,慌忙在門口跪下,半響方稟道:「王上,岑妃娘娘……已送入王的寢宮。」

    寧千易濃黑的眉心皺了一皺,潦黑的眼珠抬起,聽到茶妃二字,再無從前半分柔情。經過這三日的喧嘩吵鬧,他昔日爽朗的面容佈滿憎惡,就是那個女人,仗著他從前對她的寵愛,聯合後宮妃子在他寢宮門前鬧事,別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他緊閉著唇,盯著門口的太監,不出聲。

    立在一旁的王宮侍衛總管歷武見他面色不好,便對門口太監說道:「王上已經知道了,你退下吧。」

    門外之人忙應了退下。

    寧千易轉頭看向這個跟隨他多年在感情上如朋友般的侍衛,想了想,問道:「朕,算不算得是一個好國君?」

    歷武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問這樣的問題,但見他神色認真,便毫不猶豫地點頭,目帶崇敬道:「王上事事以國與民為先,是天下最聖明的國君。」

    寧千易微微自嘲,又問:「那朕,又算不算得是一個君子?」

    歷武仍然是毫不猶豫地點頭,笑道:「王上為人光明磊落,當然算得君子。」

    寧千易向來坦率的目光忽然變得悠遠深邃,沉得像是被鑿了一個潦黑的無底洞,他又開口,語聲中的爽朗豪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思量中的深沉,「如果朕,不想再做明君,也不想再做君子,你……可還會像從前那樣,以真誠待朕?那些大臣們是否還會像以往那般效忠於朕?我塵風國的子民,又會否一如既往的擁戴朕?如果因為朕的私心,將來與臨天國開戰,一定必敗無疑吧?」

    歷武面上豪爽的笑容凝結住,他愣了一愣,王上的意思是……他心中一驚,忙道:「王上,您不是已經召了岑妃娘娘侍寢了嗎?」

    「是又如何?」那個女人,如果可以,他如今一下都不想碰。

    歷武似乎明白了王的心思,他擔憂的皺起眉頭,「王上,您……三思!

    「連你也不贊同?」寧千易的聲音帶著深深的落寞,像是被所有人拋棄般的表情。

    歷武忙道:「臣是覺得,王上可以留公主在宮裡,但散盡後宮……確實太嚴重了!」

    他也想就這麼留住她,可是,即便是他散盡後宮都留不住她,若留著這後宮三千嬪妃,又如何奢望她能留下?寧千易目光黯然,自一年前的分別,她就變成了他的一個彷彿永遠都無法觸及的夢,而這個夢,如今就在他眼前,他卻依然無法觸碰。

    寧千易將身子往背後的桌案上一靠,時歷武揮了揮手,似是累極般,聲音低沉而疲憊道:「你出去吧,朕一個人待會兒。」

    歷武無聲退出,雖然心裡有擔憂,但他相信以王上之明智,一定會想清楚。

    御書房的門被關上,將暗黑的天色阻隔在厚重的門外,而屋裡頭燈光明亮刺眼,照著一地明黃,如同被編織起來的責任的枷鎖將他困在中央。

    他拿起奏折,一本一本翻看著,從桌上到地上,每看一本,心都在往下沉。

    三更過後,御書房更加凌亂,他從滿地的奏章裡站起身,雙腿有些麻木。

    「來人,收拾了。」

    「是。」

    寧千易看著門外黑沉的天空,挺起胸膛,抬頭吐出一口悶氣,似是下定決心般的朝寢宮行去。



第一百一十章

    天色漆黑,更深露重。

    滄中王寢宮之內,女子靜靜地躺在由紫檀木製成的兩米見方的龍床上,側頭打量著視線所及之處,看床榻邊緣深紫黑色的紫檀木在柔和的燈光下呈現出緞子般的光澤,而地上純青色的地磚上鋪著野獸皮毛製成的柔軟地毯,組成別樣的奢華。這間寢宮不似其它宮殿,除床幔之外並無其它簾幔垂懸,而屋內陳設簡潔,線條明暢,空間寬敞但不空曠,給人的感覺,一如這間屋子的主人,爽朗而大氣。她在這張床上睜著眼睛躺了已有一個多時辰,床邊的矮櫃上放著宮女為侍寢擯妃準備的第二日一早穿的衣服,玫紅色衣料上繡著華麗而繁複的花紋,被疊得整整齊齊。她抬眼看了眼現現矩矩站在屋裡的四名宮女,不禁黛眉微蹙,已過三更,寧千易還未來,她不免有些心焦。她倒是能等,只怕有人等不了。

    就在這時,寢宮外傳來侍衛的聲音:「王上!」

    隨著聲音,門被打開,寧千易大步踏入,行走間衣袖被甩得呼呼響,腳步聲聽起來有些浮躁。他快步走到床前,看著床上被毛毯緊緊裹住的女子熟悉的面孔,眼中沒有了往日的柔情和渴望,取而代之的是被刻意壓制的鬱怒和狂蹤,似是在強忍著想要將她扔出去的慾望。

    女子微微一愣,看出今日的寧千易情緒不對,又見他眼底彷彿有一簇火苗狂竄而上,她暗叫不好,想讓他遣退宮女,但還來不及開口,男子已經燥亂地撲了上來,大手一揚,就要去掀她身上的毛毯,她心中大驚,慌忙抬手死死拽住。

    「等一等。」她慌忙中急急叫道。身上未著寸縷,怎能讓他這樣掀了開去?而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易容成岑妃模樣被抬過來的漫夭。在她眼中的寧千易一向是謙謙君子,坦蕩光明,不曾想,他和自己的嬪妃相處竟會是這種情形。

    寧千易微微頓了一頓,望著女子目中霎那的驚慌表情,濃眉一皺,微帶嘲弄道:「愛妃不是一直嫌朕不夠熱情嗎?朕今日滿足你一回,你該高興才是,怎麼又怕了?!」

    漫夭雙眉皺了一皺,連忙讓自己鎮定下來,「屋裡還有人呢,你先讓她們退下。」

    寧千易皺眉,面色疑惑道:「你何時怕屋裡有人了?她們可是每次都在的。」

    漫夭一怔,怎麼會這樣?她正是因為寧千易平常身邊一直有人,想著只有嬪妃侍寢之時,才會沒有旁人,卻沒料到,寧千易和茶妃歡好,竟然屋裡頭留著宮女?這下,她可怎麼辦才好?

    有宮女斜目偷望過來,漫夭忙展露一個屬於岑妃的嫵媚笑容,盡量學著岑妃的聲音和語調,略帶撤嬌的口氣,「王上,臣妾今日不想讓她捫留在這裡,您讓她們退下吧。」她用期盼的眼神望著寧千易。

    寧千易卻笑道:「朕今晚偏要她們留下。」他此刻的笑容不是她曾見過的爽朗明快,而是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鬱悶和悲哀。寧千易說著就解了自己的腰帶,隨手一扔,衣衫很快被褪下,露出結實的上半身。

    康健雅渾的體魄,緊實的蜜色肌膚,完美的腰部線條,在橙紅色的燈光下帶著禍亂人心的引誘。這種情景,幾名宮女雖然早已司空見慣,但仍止不住臉紅心跳,她們忙低下頭下,止不住幻想著有朝一日她們也能成為這龍床上的主子。

    漫夭見他動作如此之快,心中惶亂不已,不及阻止,寧千易一揮大手,兩邊床幔落下,他已踏上龍床。

    漫夭驚得坐起,往床裡頭退去,雙手緊緊攏了毛毯將身子遮得嚴嚴實實。

    寧千易身著白色單褲,居高臨下望著她的動作,總覺得這個女人今天很奇怪,像是換了一個人,莫不是突然轉性了不成?或者在玩欲拒還迎的把戲?他緩緩蹲下身子,移到她面前,看著她眼中的戒備,忽然來了一絲興趣,伸手抓住她纖細的雙肩,低頭就往她唇上親去。

    漫夭立刻偏頭躲過,快速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千易,是我!」

    寧千易身軀一震,抓住她肩膀的手僵住口這聲音……

    他震驚地轉頭去看她,有些不敢置信。

    漫夭望了一眼床慢外隱約可見的宮女,低聲道:「你先放開我。」

    寧千易無意識地鬆開雙手,目光始終盯著她的眼睛,剛才還不覺得,此刻再看,那雙眼清澈明慧,確實不是岑妃所能有。「你,你是……」

    「噓!」漫夭示意他先噤聲,然後說道:「讓她們出去。」

    「你們都退下。」寧千易對著外頭吩咐,宮女們行禮退出口大門合上,寧千易再轉頭看她時,她已抬手揭去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清麗脫俗的面龐。

    「璃月,真的是你!」他眼中光芒大盛,三日來的鬱怒之氣因眼前的女子瞬間消失殆盡。他不去想她為什麼要扮作岑妃的模樣來到這裡,他只知道他此列所有的心情都被一股狂喜所佔據。

    心花怒放,大抵就是如此!

    他目光灼熱如火在燒,於她身上反覆流連,生怕自己看錯般的仔細。

    女子身上裹著紫紅色的毯子,烏髮柔順地披瀉在身後,有幾僂散在微露的香肩,襯得那如玉的肌膚愈發的瑩白剔透,讓人移不開雙目。他輕輕吸一吸氣,便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馨香。他不禁吞嚥一口,喉結上下滾動,有什麼在瞬間竄入全身血脈神經,令他身軀僵硬,呼吸便急促起來。

    漫夭感受到他所發出的危險譏息,忙將身上的毯子攏得更緊,卻不知,這種無心的動作在一個已然生出絕望的男人面前,更為他增添了幾分想立刻揭掉她身上所有遮擋物的衝動。

    「璃月……」他的聲音已經帶了情慾的暗啞,眼中燃熾的渴望那樣清晰

    漫夭心頭一慌,忙挪開身子,與他拉開多一點的距離,盡量用很平靜的聲音同他說道:「千易,你出去一下,讓我先穿上衣裳。一會兒,我有事情想跟你談。」

    她清冷的聲音令他幾欲被焚燒的理智逐淅的恢復,聽到她說有事情要和他談?他目光微轉,濃眉輕皺,並沒有聽她的話立刻下床,而是蹲坐在那裡,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眼睛,一個同題就這樣在他腦海中跳了出來:是什麼事情讓她這樣一個冷靜而理智的女子在這深夜出現在他的寢宮,而且是以他妃子侍寢的方式?

    他大腦逐漸變得清明,那些初時的狂喜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從他得知她受傷被逐出南朝,到他找到她,她毫不抗拒的隨他來到王宮,然後是發現她身懷有孕,她那般害怕會失去她和宗政無憂的孩子…,還有她幾次欲羊獨與他說話,被啟雲帝所破壞;而後,他認為她已無處可去,想騰出一個後宮給她,卻被她拒絕;現在,她扮作他的妃子,躺在他的床上…

    這每一件事,單獨看來,都很平常,但結合起和究竟說明了一個什麼樣的問題?

    他那樣聰明,看似粗擴豪爽,實則心思細密。但這個時候,他突然感覺到,人有時候太聰明,也計不是什麼好事。

    有些事情,他不想那麼容易看清楚。比如,和眼前這名女子之間的緣分。

    這一刻,再沒了起初見到她時的心潮澎湃,他的滿身熱血在沸騰到最高點時,被自己清醒的意識猶如一盆冰水當頭潑下。

    寧千易僵直的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他依舊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睛,而他身下的單子不知何時被他大手攢住,皺得像是一腔糾結的複雜思緒。他的目光一直在變化,幽暗漆黑的眸色由深變淺再由淺入深,似是在內心做著激烈的掙扎。

    短短片刻,他情緒波動劇烈如潮,她不禁有些不安,微微蹙眉,想重複剛才的話,「千易……」她話才出口,寧千易突然伸出長臂,前傾了身子猛地將她抱住。

    這樣突然的動作,不及所料,她的臉撞在他結實的肩,鼻子很疼,她皺一皺眉,沒吭出聲。

    他大力抱她,她本就被毛毯裹住了身子,此時被箍在他懷裡,動彈不得。她清楚地感覺到他胸口劇烈的起伏,以及他在她耳邊噴出的灼亂的氣息,無不在訴說著他此刻內心強烈的隱忍。

    她凝眉,話還是越早說清楚越好,畢竟她此行的目的就在這裡。無論他如何反應,是生氣,還是憤怒,又或者是失望,她都不能再猶豫。於是,將來此之前準備的話語再想了想,才小心措辭,「千易,我這次來此是為了……」

    「我知道。」不等她一句話說完,寧千易便截了……不似以往的爽朗之聲,而是帶了些低啞的暗沉,沒有雒望,只有落寞與悲傷。

    他的手揉著她背後如錦緞般柔順的長髮,下巴抵在她額角處,蹭了下她光滑細膩的肌膚。這是唯一讓他傾心相愛的女子,曾經難以觸及的夢,此刻就在他懷中,他仍然握不住。

    一務毛毯阻隔在兩人的中間,他明顯感覺到她身軀的僵硬。但他沒說什麼,只是抱著她,並無其它動作。

    「你……知道?」漫夭微微驚訝,他這麼快便想明白了?也是,他是如此聰明的男子!

    「嗯。」寧千易輕輕應了一聲,之後卻久久不開口。

    漫夭很安靜的待在他懷裡,心中雖有不安,卻不做掙扎,也沒有貿然開……

    她在等他平靜,她始終相信,他是一個謙謙君子,有著超然理智,會顧全大局,無論遇到什麼事,他都能很快想明白。只是,這之間的掙扎有多辛苦,她看不見。

    寬敞的大床,被簾幔隔開的靜謐空間,他們以曖昧相擁的姿勢靜靜的待著,都不動,也不說話。

    她看不見他在她頭頂幾經變換的神色。

    從震驚到欣喜,再從欣喜到惶然失落,最後從失落到悲哀絕望,這樣兩面極端的情緒轉變,他只是自己一個人在靜靜感受。

    有些事實,他其實早應該想到,但他一直不願去想。而今,已是避無可避。

    她養男寵的流言是假;她絕望之下自殘身體是假;她被南帝逐出南朝是假;她無處可去落腳雁城還是假…

    望著映在牆上看不出眼睛、鼻子、嘴的一團模糊的黑影,他慢慢慢慢平靜。無數情緒沉澱後的心情,是失落,也是苦澀。但他沒有責怪她,更不想怨天尤人,最後,反例是滿心的慶幸和感激。對她而言,他至少還有一點價值,總比從此無交集要來的好。

    足足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寧千易才昂首深呼吸,再長長吐出一口氣,而後微微低頭,在她耳邊開口,竟是從未有過的深情語氣,「我知道你不是來投懷送抱。但是,我想抱抱你……想了很久了。謝謝你給我這樣一個機會,讓我的人生……再沒有遺憾。」

    他的聲音綿延著濃濃的苦澀,纏繞著淡淡的甜蜜和滿足,讓人聽了心頭不禁湧現出難言的酸楚。

    他蹭著她鬢角的頭髮,原來,抱著她的感覺…竟是這樣的讓人欣喜,讓人無法自抑的感到幸福和甜蜜。雖然他知道,她心裡沒他,永遠也不可能屬於他。

    他的夢,儘管此刻還在他懷裡,但那依然只是一個夢。

    漫夭心頭一酸,淚意無法控制的盈滿眼眶。她忽然覺得,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從設定這個計謀開始,她就只想到了無憂,卻從未考慮過寧千易的感受。她以這樣的方式突然來到他的地界,無形中給了他希望,然後再將那希望狠狠碾碎,不留餘地。姆…是不是做錯了?可是,誰能告訴她,還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她從未想過要利用他的感情,只想得到一個機會,一個與他單獨相處可以用做談判的機會,談一場對雙方都有利的合作。

    「對不起,千易。我……」她試圖解釋,但寧千易卻微笑著打斷道:「璃月,不必道歉。你想要的,只要說一聲就好。我……都會答應你!」這是他曾經對她做出的承諾,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這個承諾,永遠有效。

    本以為不能為她散盡後宮三千,使得他失去了有可能得到她的機會,從而成為他心底永遠的不甘和遺憾。但是,此時,他反例釋然。因為終於明白,就算是他為她亡了國,也還是得不到她的心,那麼,他是否可以從此死心,安安穩穩做他的一國明君?與其冒著覆國的危險孤注一擲,不如竭盡所能幫助她,為她達成所願,這種以尊重成全愛的方式,也許更適合他。而今生,能得此一個擁抱,了無遺憾。

    他慢慢放開她,貪戀地望著她的容顏,似是想要將此刻她的模樣刻入他的記憶,永生不忘。

    「謝謝你。」她是那樣真誠的感激著他。寧千易,是她兩世為人所遭遇的最純澈無私的感情。

    寧千易微微一笑,又恢復了一貫的爽朗和瀟灑,彷彿所有的事只要揮一揮衣袖,便能拋卻煩惱留存美好。他轉身,跳下床,將矮桌上的衣物遞給她,幫她拉好床幔,之後背對著她的方向自顧自地穿衣。

    漫夭看著他的背影,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垂下眼瞼,拿起衣服,迅速穿好。

    她這次來見他,雖然知道他不會傷害她,但卻沒想到,他會這樣輕易的答應了與南朝的合作。而她之前所準備的一腔用來說服他的語言,全都無用武之地,還有那些準備用來和他談判的條件都派不上用場。他就這樣輕易的答應了,只因她是她。

    這一生,她是欠下了。

    這一晚,兩個國家的談判,就在兩人寥寥幾句中敲定下來,寧千易答應將那秘密西練的精銳戰馬全部給他們,另外還答應以後會供給他們糧莘,而她代表南朝承諾將來天下大定,必保塵風國完整無恙,依舊屬於他。

    一切談妥,已是四更天。

    寧千易調開守衛,讓她悄悄離開了他的寢宮。在這寂靜的深夜,與心愛的女子共處一室,他需要多強大的自制力,才能說服自已放開她?

    望著她離開的背影,他對自己說,就這樣吧,就這樣放在心裡頭默默的想著,也是一種幸福!

    漫夭出了寧千易的寢宮,避過四處巡邏的守衛,一路飛奔前往傾月殿。

    經過一夜的折騰,情緒起伏不定,如今事情已經辦成,她心頭微鬆,只是,她這一去就是兩個多時辰,二煞又被分派走了,無憂一定很擔心她,不知道待會兒會不會鬧彆扭?她兀自想著,很快便到了傾月殿寢宮後方的林子。

    那片林子不算太大,但是夠黑,林中樹木繁密茂盛,月光一點都照不進來。漫夭剛剛進入林間小道,只覺冷風嗖嗖撲面而來,週遭有一股隱約的殺氣瀰漫。她心頭微驚,在這個王宮裡,大半夜還有誰在這裡等著要她的性命?她速度微微慢下來,豎起耳朵,暗自凝神戒備。

    忽然,一道凌厲無比的勁氣從她身後直掃她腰間,彷彿要將她斷成兩截。她心頭一駭,四面竟都閃避不開,所有的退路似乎都被封住,她眉頭一皺,連忙縱身飛躍而起,腳踏樹幹,翻身倒躍丈餘。凝目一掃,竟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她大驚,剛才究竟是誰偷襲她?為何這抹子裡半個身影也無?即便是速度再快,也不可能連個影子都見不著。她眉頭緊鎖,用手摸了摸小腹,心中有些惶然不安。原地轉了一圈,確實看不見人,連先前那股殺氣也不見了。她提著心,慢慢再往前走了走,發現林子的南方有淺淺的青煙瀰漫,一股淡淡的幾不可聞的奇異香味飄了過來,乍聞之下,令人精神振奮,漫夭心知那香氣必然不是好東西,連忙屏住呼吸,卻已經來不及。

    一年多不曾犯過的頭痛症,忽然發作,且來勢洶洶,那痛彷彿要將她的頭劈開,她頓時渾身無力。「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她雙手抱著頭,身子無力支撐,眼看就要倒下去。

    耳邊傳來一道撕裂般的嗓音:「忘了你在夢裡所看到的,也忘了你所聽到的……」她在夢裡看到的?她看到什麼了?她好像看到了一個破落的院子,院中有塊小小的青石碑,上面刻著三個字,是哪三個字?她不記得了,她還看到了一個男人用手掐住她的脖子,那個男人眼中流了淚,滿目的絕望和哀傷,可是她看不清他是誰…她聽到過什麼?好像有人反覆地叫她的名字,可他到底叫她什麼,她聽不清……

    還有很多模糊的景象,模糊的人影,以及模糊的聽不太清的言語。前面的人到底是誰?他們在說些什麼?她精神一陣恍惚,目光茫然,腦海中那些本就模糊不請的景象變得更加的模糊,在逐漸的淡去,就差一點,便完全消失。然而,就在這時,一隻有力的手臂突然在她即將倒在地上的時候及時攬上了她的腰,將她帶起,抱在懷裡。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4:11 PM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容兒,容兒……」

    比比惚惚中,一聲聲透著焦急和緊張的呼喚穿破那些模糊的景象和聲音,清晰地傳遞到她耳中,十分真切。但是,這個名字,是在叫誰?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她。還有那道聲音,聽上去那樣熟悉,而那緊張的語氣似乎不應該為那道聲音所有。

    她皺眉,抱著頭的雙手軟軟垂下,身上一絲力氣都提不起來,連眼睛也無法睜開口感覺很累,很想睡覺,可是心不能安,便強撐一絲清明。

    「你太多事了!她聽到抱著她的男子不知道對誰說了這樣一句話,而那一向儒雅平和的聲音竟似是動了怒。而後,另一道聲音響起,她聽得有些模糊:……她肚子裡的孩子不能留……記憶更不能被喚醒,否則……前功盡棄。」

    她心中大驚,他們要害她的孩子!頭依舊痛得像要裂開,但腦子裡卻恢復了些許清明。

    「你說不能便不能?你當朕是宗政無籌?連想怎麼做,還輪不到你插手。」

    是皇兄的聲音!她驚得身子一顫,彷彿大夢初醒般,睜開眼睛看到那張清雋儒雅的面龐,退去了溫和,眼中瀰漫著陰霾和極怒。這種表情,她明明從未自他面上見過,可為何覺得那樣熟悉?有一個名字忽然蹦出腦海,她不自覺脫。而出:「齊哥哥」

    她聲音飄渺而微弱,連她自己都聽不真切,但啟雲帝卻是身軀狠狠一震,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那眼神震顫中帶著莫大的驚喜,「你……叫我什麼?」

    漫天皺眉,思緒有片刻的混亂,是啊,她叫他什麼?齊哥哥?她一向叫他皇兄,為何會無意識的蹦出這樣一個稱呼?她忽然覺得渾身發冷,有一股寒氣打心底裡冒出來,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回想這幾個月來,她常常做夢,夢中的景物總有一種似識非識之感,而夢中的情景總在重複擴張。現在想想,那不像是夢,更像是一個人的記憶,難道這具身體的記憶在復甦。

    啟雲帝見她目光迷茫,他眼光復朵,像是期盼,又像是擔憂。

    這時,林子裡的另一人開口道:「你不該喚醒她的記憶,對她對你都沒好處。」

    聽到聲音,地轉過頭,看到說話的是一個全身被黑色包裹住只露出一雙眼睛的人,天仇門門主!他怎麼在這裡?這一次,他依日像是被撕裂般的嗓音,但她清清楚楚聽出了他是個男人。他說皇兄喚醒她的記憶是什麼意思?她從未告訴過皇兄,她失去記憶,他又如何喚醒?

    啟雲帝突然打斷天仇門門主的話:「夠了!你還不趕緊滾,這裡不是你久留之地。」

    不知怎麼,他竟然動了怒,打破了他一貫的儒雅形象。

    天仇門門主似是並無懼意,只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道:「既如此,那我便走了。皇上好自為之。」

    「想走?沒那麼容易!」一道沉聲冷喝,一白二玄,共三道身影陡然出現在林中。

    為首之人白衣白髮,鳳眸薄唇,他說完話之後,瞇著眼睛看對面男人抱著女子的手臂,忽然身形一動,一襲白影如鬼魅般急速朝他們捲了過去。啟雲帝一怔,欲收緊手臂,但低眸瞧見女子眼中忽然亮起的粲然光華,他冰灰色的眸子頓時暗下,就那麼放開了手。任她被另一名男子攬在懷中,抱著退出丈遠。

    「阿漫,你怎麼樣?」宗政無憂看著懷中面色蒼白的女子,他的聲音和眼神無不透著緊張的情緒。

    漫天看著他的眼睛,終於放下心來,彎了彎唇,聲音虛弱無力,「我沒事,只是,頭……有些痛。」心神一鬆,她堅持著說完這句話,便覺眼前一黑,帶著無數的疑惑,就這麼陷入沉沉黑暗,失去了知覺。

    「阿漫,阿漫……」

    「你不用叫了,她聽不見。」

    漫天醒來,已是十幾日之後。那時候,他們早已在寧千易親率五千精兵護送下,乘坐華麗馬車離開了塵風國。

    聽聞,就在那一夜,塵風國皇家馬場為諸國準備的十數萬戰馬一夜間全部死亡。當晚馬場內出現一名神秘高手,幫助馬場的侍衛抓到一個黑衣人,但那人咬舌自盡,沒留下任何口供。據某國侍衛所說,那人的裝扮和武功與當初他們國家的使者在南朝邊境所遇到的刺客極為相似,經北朝皇帝宗政無籌確認,那黑衣人屬天仇門人。眾所周知,天仇門與南朝是敵非友,於是,眾國使者在南朝邊境遇難一事在滄中王的力保之下,皆相信是有心人刻意挑唆南朝與各國之間的關係,此事至此平息。

    南帝以上賓之名被滄中王請出,兩國誤會盡釋。有人提到塵風國秘密無練的八干匹精銳戰馬,諸國欲以高價竟得,但滄中王表示,南朝皇妃以南朝密使的身份已於頭一日與他談妥那八千匹戰馬所歸。諸國君比然大悟,捶胸頓足,防得了諸國皇帝,哪知道防不住一個被逐的妃子!諸國雖有不滿,但考慮到往後的合作,無人敢有異議,只得遺憾告辭。

    這一趟選馬之行,十四國齊聚塵風國,十三國國君空手而歸,唯有先前最無合作之可能的南朝購得八干精銳戰馬,莫定了南朝逐鹿天下的基礎。從此,南朝皇妃,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禍國妖妃成為許多人口中爭相傳頌的大義巾幗。

    南朝皇宮,乾和殿。

    這是南朝百官一個月來,第一次齊聚在此。

    召集群臣進殿的是尚書令明清正,此時,他還未到,眾臣便三三兩兩聚首,各自議論紛紛。只有丞相一人,單獨立在最前頭,目光望向丹陛之上那象徵著至高無上之權勢的龍椅,似有所思。

    一名官員上前,拱手問道:「丞相大人,皇上龍體未癒,免了早朝已有一月,所有政事都由丞相大人與明大人代為處理,今日明大人突然召集下官等人來此,不知究竟是為何事?」

    丞相雙眉微微一皺,繼而轉身微笑道:「不瞞這位大人,本相也不知所為何事。」他看了眼外面漸漸升起的太陽,又道:『卯時已過,明大人很快就到,我們就安心等吧。」需要召集樣臣,必定不是小事,明清正深得帝王信任,雖是監理,但實際權力比他這個丞相還要犬。

    「明大人到!外頭太監高唱一聲,眾臣紛紛回頭擁上,跟大步而入楗明清正打括呼。

    明清正正色入殿,行走間官服獵獵有聲,他不看百官,逕直走過紅地赭,在丹陛處停住,揮袖轉身,面色十分嚴肅,望著眾臣,舉起手中明黃色聖諭,朗聲道:「皇上手諭!」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官面色一整,連忙歸位,跪接。

    明清正這才展開聖諭,「皇上有旨,命滿朝文武百官於三日後請晨,去城門口跪迎皇妃回朝,不得有誤。欽賜!」

    這一道手諭念畢,大殿之中伏跪的眾臣頓時像是炸開了鍋。

    這是什麼現矩?被逐的廢妃回朝,百官出城跪迎?!他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這不可能!」裴大人第一個站起來,面色憤憤然,表示質疑,「明大人,假傳聖旨,可是要抄家滅族的!」

    明清正合上聖諭,斜眸啼過去一眼,微微冷笑,沒答話。繼而冷眼看著眾臣激動憤然的神色,他也沒出聲,只淡靜地等待他們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完。

    「是啊,明大人,皇妃罪過滔天,是皇上親自下旨將其逐出南朝,這是我們大家親眼所見親耳所聽。這才一個月,皇上怎麼可能下這樣的手諭?,

    「這手諭,是從哪裡來的?我們要見皇上!」

    「即使皇上思念成疾,杞了糊塗,也不可能讓我們去跪迎吧?明大人,你是不是搞錯了?

    『肅靜!!看他們說得也差不多了,明清正厲聲一喝,喧嘩的大殿立馬安靜,有些人話說到一半也打住了,回頭看他。明清正目光銳利,面色有幾分深沉,他盯著方才說話的那位大人,語帶威嚴道:「你,敢罵皇上糊塗?你這是犯上!按照規矩,大臣對皇上不敬,首先要杜責四十。,

    那人一驚,忙乾笑道:,下官一時失言,無心冒杞皇上。下官沒得罪過您吧?這裡這麼多位大人都在說這件事,明大人何必非挑下官的不是呢?」

    明清正道:「你沒有得罪過本官,本官也並非挑你不是,只是,你出言不遜,冒杞皇上,本官身為朝政監理使,只能按現矩辦事,來人,帶李大盡下去。」

    「等等。,裴大人站出來,義正言辭道:「李大人的確是言語無狀,冒犯了皇上,但他縱然有罪,也應該由丞相大人處置,明大人你「是不是憊矩了?」

    明清正聽後也不惱,只微微轉眼,看了眼不動聲色的丞相,朝他走過去,笑得幾分深沉,問道:「丞相大人,您以為「李大人是否該罰?」

    丞相目光微轉,看了看他,「冒杞皇上乃是大罪,自然該罰。」說罷日身,面對眾臣,他面色十分嚴肅,「雖然本相深受皇恩,得皇上器重,暫明代理國事,但無論是本相還是明大人,又或者是各位大人,我們都是皇上楗臣子,誰敢對皇上不敬,就應該受到懲罰!按照明大人說的辦,帶李大人下去。」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李大人不甘心叫了兩聲。已有侍衛上前,架了他出去。

    其他大臣們連忙跪得端端正正,低下頭去。

    丞相轉身道:「明大人,皇上的手諭,可否給本相看看。,

    「當然。,明大人將明黃色的帝王手諭遞給丞相。丞相展開一看,面色一震,繼而恍然大悟,連連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南朝,「有希望了!」

    一位大臣問道:「丞相大人此話何意?皇上說什麼了?「

    丞相合起手諭,遞還與明清正,『此事,還是由明大人謹吧。」

    明清正上前幾步,掃了眾人一眼,方不緊不慢道:「想必眾位大人也夫道,我國戰馬緊缺,本想趁此次塵風國選馬之會選購一批精良戰馬,以供戰事之需。但是,三個月前,塵風國使者在我朝邊境遇難,使得塵風國與我教結怨,眼看戰事緊急,我朝購馬無望,那些日子,本官與丞相大人皆為此事一籌莫展,皇上在紫翔關亦為此事分心口而就在這個時候,皇妃娘娘主動氈皇上獻計,願被冠以私養男寵之名,被皇上逐出南朝,作為密使前往塵風匡,與滄中王洽談選購戰馬一事。而本官當日之所以磕頭死諫,也是受皇妃期娘之托,為了讓所有人相信娘娘確實是被逐出南朝,而非有目的前往,才可暢通無阻順利進入塵風國,」

    百官震驚,似乎時這樣的事實難以置信。

    「怎麼會是這樣」這麼說,那男憲是假的?那日在朝堂上,皇上和皇婦演了一齣戲?,

    「明大人,您說的都是真的嗎?」

    明清正道:「此事,皇上都寫在聖諭之中,祥公公,將皇上聖諭遞與眾位大人瞧瞧。,

    祥公公雙手恭敬地接過聖諭,展開給百官看。

    百官轟動,面面相覷。

    一名當日大罵皇妃走淫婦的官員癱坐在地上,頭冒冷汗,聲音打顫道:「那我們豈不是冤枉了皇妃娘娘?完了,完了!」

    另幾名官員亦是癱軟在地,只差歎一聲「命不久矣!」

    「明大人,那皇上的病」

    明清正道:「皇上龍體安泰!」

    「哦,那就好,那就好啊!難怪明大人不讓我等覲見皇上!不知皇妃秘密出使塵風國,事情可談成了?」

    明清正昂首挺胸,面有喜色,語聲自豪道:「此事,本官正要告訴各位大人知曉。塵風國傳來消息,此次選馬盛會,各國君主皆無功而返,唯有皇妃滿載而歸。八千匹精銳戰馬,是滄中王親自從二十萬精良戰馬之中挑選而出秘密幣練,每一匹都是寶馬良駒,各國夢寐以求。」

    眾人聽後,也是喜不自勝,「想不到皇妃如此厲害!

    裴大人似是不願相信自己冤枉了別人,他皺眉問道:「既然可以秘密談判,為何要用這種方法?選一位大臣,捏造一個罪狀,假裝逐出去,不也是一樣」為何一定得是她,難道因為她的美貌更容易達成協議?」

    明清正臉色一沉,目光一掃,逼視著他,問道:「別人?裴大人說的是你自己嗎?讓你去,你有把握不誤國?以你之能耐,沒有了南朝官員的頭銜,你確定你能入得了塵風國王宮,見得著滄中王?你與滄中王過去有幾分交情?」他言辭犀利,毫不留情。

    裴大人被他這一連串的逼問,同得老臉通紅,鬍鬚直顫抖,他有些老羞成怒道:「我沒有把握,她一介女子,為何就有把握了?,

    另一位大人看不過去,接道:「裴大人你忘了嗎?娘娘除了是我朝的皇妃,還是啟雲國的公主,啟雲帝疼愛容樂長公主天下皆知,如今戰爭四起,塵風國大臣就算介意皇妃曾經是我朝之人,但他們也得給啟雲帝留著幾分面子。而且,下官曾聽過,在一年前,皇妃還是衛國將軍夫人之時,曾在京城東郊的清涼湖救過滄中王一命,為此,皇妃險此丟了性命!世人傳言,滄中王重情重義,單單為此,他就必然會對皇妃另眼相待。」

    「原來皇妃與滄中王還有些等淵源,難怪皇妃冒險前往!,

    裴大人再無話可說,只好窘迫退後,低頭不語。

    明清正目光越過眾臣,望向大殿之外的西北方向,他一撩衣擺,跪下,衝著那個方向叩了一個頭,面色無比崇敬,由衷感慨道:「皇妃娘娘為了國家,不惜以名譽為代價,自殘鳳休,甘願承擔萬千罵名,冒生命之危,助皇上成就萬里江山。如此有膽有識之大義女子,實令我等男兒都汗顏!她值得我們從心底裡尊敬!她是這世上唯一一位能站在這朝堂之上與皇上比肩之人。我為我們南朝有這樣一位皇妃而驕傲!」

    大殿之中突然安靜了,許多大臣們都慚愧的低下頭去,他們也曾懷疑那件事情的真實性,但有計多人當場作證,他們萬萬想不到,那竟然是皇妃一手安排。想想當日他們。不擇言的罵詞,心中更是感到愧疚不安。

    南朝境內,一輛華麗馬車行駛在通往江都的官道上,馬車後跟隨寥寥幾騎,陣勢不大,但明眼一看便知都不是普通人。

    漫天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宗政無憂那張俊美絕倫的面容,但此刻已憔悴之極,鳳眸凹陷,瞳乳血絲遍佈,黯淡無光,唇色蒼白,下巴長了青色胡茬,似是十幾日憂心不眠的結果。她驚道:「無憂,你怎麼成這樣了?」

    宗政無憂見地醒來,眼光陡然一亮,眼底掠過一絲巨大的欣喜,但他只是微微笑了笑,像平常睡一覺醒來時那樣的語氣,柔聲說道:「你醒了。」

    她點頭,撐著身子想坐起來,剛起身,只覺頭一陣眩暈,就要摔下去。

    『先別動。」宗政無憂急忙扶住她,拉過她,然後坐到她身後,對外命令道「停車。叫蕭可進來。

    馬車立刻停了,漫天看了看周圍寬闊的空間,這馬車之大,堪比一間屋子,她疑惑問道:「我們在馬車上?要回去了嗎?」

    「嗯。」宗政無憂輕輕應了聲,將她抱在懷裡。

    蕭可很快便進來了,笑著叫她一聲,公主姐姐」,之後查看了她的脈象,對宗政無憂說了聲「沒事了,便下了馬豐。她一直垂著頭,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跟從前那個活潑可愛的蕭可像是換了一個人。

    漫天雖覺奇怪,但也只當是有宗政無憂在,蕭可才這樣,她也沒多想。靠在無憂懷裡,動了動身子,感覺身子骨酸痛得像是散了架,她皺眉,抬手去揉腰。真痛!

    宗政無憂看著她緊皺的眉頭,柔聲道:「再過半個時辰就到江都了,你再忍忍。,

    漫天愣住,江都?她的記憶裡,在昏睡之前還在塵風國王宮,相隔千里不止,怎麼轉眼就到了江都?她驚訝的張著嘴,連忙問道:「我睡了多久?

    「十五日。」宗政無憂紳手幫她操腰,力道輕重適中。她舒服得輕「嗯」了一聲。

    這一覺,竟然睡了十五天!前所未有的長。以前頭痛,喝完藥,沉睡一晚就好,怎麼隔了一年,再度復發,竟然一覺要睡上十五天?她這頭痛症,也太奇怪了!她搖了搖頭,只覺得一顆腦袋跟灌了鉛一般的沉,胸口有些悶,她喘了口氣,轉頭去看他消瘦了一圓的臉,只見他眉間、眼底有股化不開的濃愁悲緒。她蹙眉,抬手想替他撫平。

    「無憂,我們離開,千易知道嗎?你的蹤跡有沒有被別人發現,戰馬」

    「別擔心,這次的亨情辦得很圓滿。」

    「哦,這我就放心了。,她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什麼,問逍:「那一晚,你跟二煞突然出現,天仇門門主抓到了嗎?,

    「讓他跑了。總有一天,我還會再抓住他。」說到天仇門門主,他鳳眸瞇起,眼神突然變得凶狠銳利,似是極恨。

    漫天微愣,再抓住?這麼說已經抓住了,但是又讓他給跑了?能從他手裡跑掉,例是難得。

    宗政無憂道:「好了,你剛醒,別太費神。」

    「嗯。」漫天靠著他的肩,仰著臉龐看他,抬手蹭了蹭他下巴生出的青色胡茬,硬硬的,有些扎手。這樣的他,容顏看上去少了幾分仙氣,多了幾分成熟的男子韻味,倒是更迷人了。她忽然笑道:「你這樣憔悴,看起來很多天沒有休息了,該不會以為我死了吧?」

    「胡說!」宗政無憂身軀一震,鳳眸遽睜,聲音微微沙啞,語聲厲色中竟帶有一絲顫意。

    漫天一怔,見他面色難看,忙道:『我只是隨口說說,瞧你這麼認真做什麼?」

    宗政無憂濃眉緊皺,面色微沉,低聲道:「隨口說說也不行!」

    他真動了氣,漫天微微驚訝,睜大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宗政無憂撇過臉,再轉過來時,面色已經柔和下來,但他垂了眼,她只看得到他黑而濃密的眼睫,看不見眼中的神色,只聽他霸道富言:「以後不准提那個字,你的命是我的。

    漫天微微挑眉,笑道:「誰說的?為什麼不說你的命是我的?」

    宗政無忱想了想,很認真的點頭,「嗯,我的命也是你的。」

    「這樣還算公平。」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她忍不住笑出聲來,笑得滿眼幸福,滿心甜蜜。

    「腰還酸嗎?

    「好些了。」

    「阿漫。,

    「嗯?」

    「你說過要一直陪著我,還記得嗎?」

    漫天在他懷裡點頭,微微揚起睫毛,感覺他今日似乎有些奇怪,他很少有如此感性的時候。她輕聲問道:「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宗政無憂樓進她,下巴擱在她頭頂上,垂眸,望著她如扇般的眼睫,小巧挺翹的鼻樑,吹彈可破的肌膚, 他鳳眸之中忽然流瀉出一絲哀傷,嗓音微帶沙啞,卻是滿含深情道:「等我為母親報了仇,送你一個太平天下。我們坐擁萬里江山,一起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成人, 把江山交給他,我們就可以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到那時,不管你去哪裡,我都陪著。所以阿漫,…你一定要等著我。」

    他的聲音,溫柔至極,但她卻聽出一絲蒼涼的味道。她想說,她當然會等著他,但不知為什麼,她忽然說不出口了,嗓子像是被什麼卡住了一般的疼。她皺眉,心口沒來由的堵得慌,低下頭,將臉埋在他胸口,心裡酸澀難忍。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一直是她所嚮往的!沒有仇恨,沒有戰爭,沒有利用,沒有傷害,沒有爾虞我詐,沒有陰謀詭計…,只判下甜蜜和幸福,那該是多麼美好的生活!可是,他們真的可以過土那種生活嗎?如果可以,那還需要多久?當那種生活來臨,他們又能否享受得了?

    他眼睫悄悄抬起,目光透過車窗簾幔望向廣闊無邊的寂寂蒼穹,那裡白雲飄散,如夢如幻,就像是人生無定,許多事不由人掌控。

    有一種略帶傷感的氣息蔓延在他們之間,讓人心頭生出些許不安。

    漫天伸手樓上他的腰,在他懷裡蹭了蹭,微微笑著,輕聲說道:「我哪裡也不去,就陪著你和孩子。,

    宗政無憂聞言身軀一顫,手臂驀地緊了,他只覺喉頭一哽,連忙抬頭閉上眼睛,將她抱在懷裡,圈得嚴嚴實實。

    馬車起行,她再沒躺下,就靠在他懷裡,兩個人靜靜依偎,聽著外頭的車轅聲,都沒再開口。直到馬車行至江都皇城。



第一百一十二章

    「恭迎皇妃娘娘回朝!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氣勢恢宏的江都城門前,高年而堅固的城牆之下,丞相與明渚正帶領滿朝文武百官跪列兩側,蕭煞率禁衛軍出城跪迎,城內百姓聚集,隨之而跪。

    隊伍綿長無盡,御輦尊貴而奢華,一襲大紅地毯,從皇宮一直鋪到城門。」鮮艷奪目。

    數萬人齊跪,沖天震呼,震顫了整座都城!這便是用來迎接皇妃歸來的氣勢,空前盛大。

    有人撩開車簾,漫夭望著那伏跪在地上大片黑壓壓的人群,一望無盡。她一時間,不禁心潮起伏,記得走的時候,她身負劍傷,背負著萬千罵名,人人唾棄,那時,只有一輛破日馬車,一名年邁車伕。時隔一月,再歸來,帝王在側,萬人朝拜。儘管是她自己的計謀,但這兩種截然不同處境下的心情比照卻是那樣的真實。

    東方太陽冉冉升起,大地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澄光之中。

    身邊突然迸發一股冷冽的寒氣,漫夭微愣,轉頭便看到宗政無憂臉色沉鬱,目光陰鶩,知他定是想起那日大殿上他們。不擇言的罵詞而心中生氣,她握了握他攬在她腰間的手,看似不在意的朝他微微笑了笑,縱然他們罵得過分,但法不責眾,更何況這次出使順利,也有賴於他們的「傾力配合」。

    漫夭輕輕拉開他的手,坐正身子,面色淡然平靜一如往常,對著外頭平聲道:「都起來吧。」

    俯首的部分大臣稍稍一愣,他們跪在下方,聽到車簾被掀開的聲音,分明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冷冽氣息鋪天蓋地傾壓過來,壓得他們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們想,皇妃此行歸來,有功勞在身,定不會輕饒了他們,雖不致命,但總會有所責罰吧?至少也會?難一下,一雪當日被惡罵之辱。但沒有想到,她就這般輕易的讓他們起來,難道是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那氣息和皇妃的語氣,感覺為何相差如此之大?

    「謝娘娘!」群臣謝恩後,忐忑起身,還未敢冒然抬頭,只發現跪在前面的明清正和丞相一動不動,依舊是伏地跪拜之姿,不禁感到疑惑。

    裴大人驚奇之下,抬了眼角偷瞄一眼,這一看,他臉色一變,驚得張大了嘴,脫口叫道:「皇上!」

    其他大臣還未站穩,聽得這一聲驚呼,抬頭看到端坐在馬車內的帝王黑沉陰霾的臉色,嚇得腿一軟,忙又跪了下去。

    「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怎麼會和皇妃一起坐在馬車裡?難道皇宮裡稱病的皇上是假的?又或者,漫香殿裡根本就沒人?

    宗政無憂冷冷看著他們,一個月前,這些大臣們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他恨不能將他們全部拉下去砍了,尤其是那個固執的像頭驢一樣的裴大人。

    裴大人只覺有道目光如利刃一般向他腦袋直劈而來,他不自禁打了個哆嗦,一個響頭叩下,聲音微顫道:「臣……有罪!」

    「臣等有罪!「群臣齊拜。

    宗政無憂勾唇冷冷一笑,語調沉沉:「你們,的確有罪!」

    眾臣忙道:「臣等知罪,甘願領罰。」

    漫夭蹙眉,見宗政無憂似是真要為此懲治大臣,便輕輕搖頭,道:「這件事本就是一場計謀,就算了吧。」

    宗政無憂皺著眉頭,不說話。

    丞相忽然抬頭,滿面愧色道:「娘娘寬厚仁慈,令臣等心中十分敬佩。但此事……臣等身為朝廷重臣,妄信流言,不辯是非,冤枉了娘娘,實在……愧為人臣,請皇上、娘娘下旨責罰!「

    不得不說,丞相確實很會察言觀色、揣摩人心,在這些大臣裡頭,除明清正以外,丞相可以說是最清醒的一個,那一日大殿之上,他雖有力諫,但句句皆是從國家大局著想,未有一句罵詞,倒讓人無從罰起。漫夭笑道:「丞相鞠躬盡瘁,一心為國,縱然有些不足,以後改了就是。本宮受些委屈不要緊,只希望通過此次事件,各位大人將來在對待國家政事之時,莫要只用眼睛和耳朵,凡事多用些心才是。」

    丞相面色肅穆,語聲恭敬道:「娘娘說的極是,臣等謹遵娘娘教誨!」!!謹遵娘娘教諉!」群臣再拜。

    漫夭點頭,微微笑道:「好了,這件事就這樣。都起來罷。」讓滿朝文武一直跪下去也不好看。

    眾臣抬眼看了看面色溫和嫻雅的皇妃,再看向依舊面色不善的皇上,猶豫著又垂下頭。沒有帝王發話,無人敢起。

    漫夭碰了碰宗政無憂的手臂,對他使了個眼色,差不多就行了!

    宗政無憂看她一眼,想了想,起身,也不讓人扶,逕直跳下馬車,然後朝她伸出手。

    漫夭笑著將手遞給他,正準備下馬車,卻被他直接抱了起來。她心中一驚,他這是幹什麼?這可不是在皇宮,這裡也不只有百官和宮廷禁衛,還有黎民百姓,這怎麼使得?她微微掙扎,在他耳邊小聲道:「無憂,這裡這麼多人,快放我下來。御輦就在前頭,沒幾步道,我自已走。」

    宗政無憂仿若不曾聽見,也不看她,只收緊雙臂,不讓她掙扎。

    踏上紅地毯,他走到百官面前,微頓腳步,淡淡地掃了眾人一眼,方道:「皇妃身懷有孕,不可操勞。朕不在朝中的這段期間,朝廷政務,仍由明愛卿協同丞相共同處理,非是難以決斷之大事,不准打擾皇妃養胎。」

    「臣領旨!」明清正首先想到的是皇上很快又要去紫翔關了,而後才注意到第一句和最後一句,皇妃有孕!他面色大喜,「皇妃此行出使塵風國順利歸來,本是一喜,現又身懷龍種,這是雙喜臨門啊!臣,恭喜皇上,恭喜皇妃娘娘!」他說的無比真摯,是真心高興。

    其他大臣們也都反應過來,喜悅之色躍上人們的眉梢,群臣連忙恭賀:「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對於一直擔憂帝王子嗣的大臣們來講,這的確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而對於另一些人來說,安然度過此劫,更值得他們慶幸。

    陰鶩頓時散盡,恭賀聲此起彼伏。整個江都城門口,蔓著一片喜氣。

    漫夭面上洋溢起即將身為母親的喜悅,她差點忘記,她肚子裡懷著的可是他們皇帝的孩子,也許那就是未來的儲君。在這個年代,懷孕的妃子往往能享受一般人所享受不到的待遇,那她是不是可以因此安然享受帝王的寵溺,不用擔心他人再論是非?

    似是被這樣喜悅的氣氛所感染,她心中有些酸澀。自從懷孕後,她雖有喜悅,但更多的卻是擔憂,先是不確定孩子是否能保住,後又為事情尚未辦成而費盡心思,如今一切順利,她是否可以安心養胎,等待她的孩子平安降臨?

    幸福的喜悅令她面色染上一絲紅暈,如同隱現在天邊最美的一抹紅霞,那顏色,美得炫目。

    宗政無憂低眸看著她的臉,那一抹幸福的神色,令他心頭一動,眼光便有些癡了。他溫柔的抱著她,在眾人的注目之下,緩緩入城。

    走到御輦跟前,她以為他會將她放到御輦之上,可是,沒有。宗政無憂在御輦前並未做任何停留,而是徑直走過御輦,漫步在紅地毯之上,朝著皇宮方向,每一步都踏得穩健。

    她愣了愣,仰起臉龐,心中不解,嘴上卻是玩笑道:「為什麼不上御輦?你不會是準備就這樣抱著我走回皇宮吧?」

    「有何不可?」他聲音帶著淡而柔軟的笑意,語氣卻不似玩笑。

    漫夭怔住,他是認真的!從這裡到皇宮,以這樣的速度,起碼也要走上一個半時辰,相當於三個小時,那得多累?!她蹙眉,看清晨的陽光照在他如仙般俊美絕倫的面龐,他眼中那如魔一般冰冷邪妄之氣微斂,透出隱約但卻深沉的溫柔繾綣,還有一抹淡不可見的憂傷。自從醒來後,她總覺得他好像有些奇怪,可是又說不上來是哪裡奇怪?

    抬起另一隻手,抓了他衣袖,阻止道:「別,我們還是坐御輦吧。太遠了。」

    如果換做是一般女子,被一個帝王如此毫無顧忌的寵著,定會欣喜若狂,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可是,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別人是否知道、是否羨慕對她而言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心疼他!儘管被寵著的感覺很幸福,可她不想用他的辛勞疲憊來交換。

    「我想抱著你回去。」如果可以,他想就這樣一直抱著她,沒有盡頭地走下去。

    她忽然笑道:「無憂,你這樣寵著我,不怕我翻天?」

    宗政無憂微帶寵溺的笑道:「我倒真想把你寵翻天,可你總是太理智。

    她笑道:「理智些不好嗎?」!!好,你怎樣都好。」甜蜜和苦澀融合,漫在心間。他們旁若無人般說笑,彷彿這個世界,只有他二人。

    這一日的清晨,一個帝王對待妃子的溫柔寵溺就這樣毫無顧忌的展露在萬千人的眼前,與他們平常耳中所聽到的冷酷高傲行事很絕的皇帝形象大相遙庭,看癡了路邊的男女老少。

    「這人真的是皇上嗎?」一名年輕女子目光癡然,輕問著身邊的人。

    「當然是了,誰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冒充皇上?除非不要命了。」

    「皇妃命真好!如果我有這好命……」一名少婦如花癡一般凝望著那一向高高在上尊高貴無但此刻卻有著如水溫柔之神色的帝王,心生無限幢憬。皇上有多讓人癡迷,她便有多羨慕皇妃娘娘。她身邊的男人見她一臉癡迷,抬手一巴掌拍她腦袋上,低聲罵道:「別做白日夢了,你也不去照照鏡子!就憑你,也敢跟皇妃娘娘比!皇妃娘娘是什麼人?那是天仙一樣的女子,不但容貌傾城,才德兼備,而且有膽有識有智謀,是當世奇女子!你有什麼?你連做個宮女給皇妃娘娘提鞋都不配!」

    那少婦捂著腦袋低下頭去,神色一片慘然,十分懊惱道:「我知道我沒法跟皇妃娘娘比,所以我才會嫁給你這個蠢貨……」

    鮮亮的紅地毯一直蔓延著,看不到盡頭。道路兩側,伏跪的百姓無數。有看熱鬧的,有崇敬膜拜的,也有擠破頭只為一睹帝妃尊容。

    而皇帝身後,是空著的華麗御輦,文武百官,禁衛軍兩萬。

    他就那樣抱住她,面色溫柔,眼眸情深,在萬人矚目下無所顧忌的前行。他就是要告訴這南朝的官員百姓,告訴天下人,也告訴那些總在背後設計陰謀破壞他們幸福的人,即便他們費盡心機,不論世人怎樣評價,這一生,他予以她萬干寵愛,無人可以改變。

    他輕垂眼睫,「阿漫,我欠你一場婚辛等天下大定,我再補上。」

    她微微一愣,隨後笑道:「好好的,提這個做什麼?你不說我都快要忘了。」

    登基之初,他冊封她為妃,對她說:「我欠你一場婚禮。」只因,恥辱未雪,何以成婚?如今,她已身懷有孕,他還欠著那場婚禮,便覺得對不住她。可是母仇未報,父皇還在仇人的手中,江山分裂,他們無法行那歡歡喜喜的大婚之典。

    漫夭摟著他的脖子,額頭貼著他側面臉龐,她望著這綿延的紅地毯,心中只覺得幸福。其實,這樣的情景本身就像是一場隆重的婚禮,雖無儀式,但卻有他用行動所表達的誓言。那是一種心靈的默契,她懂得就好。於是,她笑著說:「沒關係,我不在意那些虛無的形式。你也不用在意。」

    她只想一直這樣過下去,幸福,從來都不在於形式。

    宗政無憂微微歎息:「我知道你不在意,可我不想委屈了你。」

    「不委屈,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她搖頭,在他懷裡幸福的笑,可笑著笑著,就有眼淚浮出眼眶。這一生,她來此一趟,認識他,愛上他,能得他如此傾心相待,她何來委屈?

    蕭煞跟在他們身後,垂著眼睛,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緒。蕭可從後面跟上來,扯了扯他的手臂,跟他打招呼:「哥哥。」

    蕭煞應了一聲,轉頭見她臉色不大好,皺眉問道:「怎麼了?路上累了嗎?」

    蕭可眼光一閃,輕輕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冷炎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眼光淡漠,蕭可抬頭道:「沒事。」

    蕭煞點頭,「恩」了一聲,繼續垂目前行,沒再說什麼。

    冷炎偶爾抬眸,看到主子懷中的女子抬頭時幸福的笑臉,還有這平常不芶言笑的帝王柔和的側容。他看得怔怔出神,那常年冷漠的面容也跟著柔和了些許。他不禁回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主子也如一個普通人那樣會笑了?是從皇妃出現以後吧?他忽然黯然了雙眸,垂首,幾不可聞的歎息。

    浩蕩綿長的隊伍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到了皇宮門口。

    宗政無憂的步子依舊穩健沉緩,沒有半點燥亂。

    漫夭又覺困頓,閉上眼睛,靠在他懷裡就想睡覺。奇怪,她已經睡了十五日,為何還會困?難道是懷孕的緣故?也不應該啊!

    這時,一隻白鴿從北方展翅飛來,在他們頭頂盤旋,冷炎抬手,那只白鴿便落在他手臂上。他伸手取下白鴿腳上用紅線綁住的信條,邊走邊展開,看完面色一變。他下意識抬頭,看向前面的二位主子,微微皺眉,似有猶豫,片刻後,他將手中的信條收起。

    「有事嗎?「宗政無憂頭也不回,隨口問道。

    冷炎上前,壓低聲音,稟報道:「皇上,是紫翔關傳來的消息。昭雲郡主,出事了。」

    漫夭一聽,睡意頓時驚散。她臉色大變,急忙睜開眼睛,問道:「你說什麼?昭雲出事了?」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4:12 PM

第一百一十三章

    紫翔關內,北朝軍營。

    空曠簡陋的營帳內,沒有桌椅床榻,只有鐵鏈與刑具。

    「啪!」一聲沉重而響亮的鞭笞聲震得人渾身一哆嗦。

    「你說不說?」一名校尉手執長鞭,目光凶狠,瞪著被鐵鏈鎖住雙手作男子裝扮的瘦弱之人。那人額角垂了幾縷凌亂髮絲,面上沾了計多泥土,。角滴著血,身上已挨了四五道鞭子,卻仍然一句話不說。此人正是在往南朝大軍運糧途中不小心驚動紫翔關守衛的昭雲郡主。為了將糧草安全送到拂雲關,她隻身引開敵人,最終被俘。沒有恐懼,沒有求饒,她只是咬緊牙關強自承受著。

    「啪!」又是一鞭,皮開肉綻。她精緻的面容痛到抽搐變形,禁不住痛呼一聲。那執鞭之人得意笑道:「看你還能忍?你說,你到底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為什麼偷偷給敵人運送糧草?那些糧草又是打哪兒來的?你還有些什麼同夥?快快招來,不說還有你好受的!」前幾天就聽說南軍糧萃用盡,他們本來只要再等上幾日,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奪回城池,將南軍一舉殲滅,誰知,這人竟然打著給他們送糧草的旗號,一路順暢而過,其實是給敵軍運送糧草,害他們這一月白等。怎不叫人喪氣?將軍發話了,無論用什麼辦法,必須問出此人底細,否則,等陛下回來,無法向陛下交代。

    昭雲低頭看著身上縱橫密佈的血色鞭痕,艱難的喘了兩口氣,用極度輕蔑的眼神瞥了那人一眼,「你不用問,我什麼都不會說。你殺了我吧。」從被他們抓來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打算活著出去。這一次,能幫上無憂哥哥,她真的很高興,至少,她不再是一個完全無用的人。若能就此死了,以後無憂哥哥偶爾想起她,就不會再像從前那麼討厭她了吧?想到這裡,她忽然笑了,笑得心滿意足。

    看得那校尉面上一抽,罵道:「媽的!你骨頭劌挺硬!來呀」,他朝身後招手,立刻有一人提著一桶水過來。那校尉看著她,獰笑道:「潑!」

    「嘩!」一桶鹽水毫不留情地朝著她身上傷口處狠狠潑下,撕裂般的劇痛猛烈襲擊著她全身每一根神經。

    「啊一一!」她仰頭尖聲嘶叫,叫聲淒厲而尖銳。身體不住的顫抖、抽搐,臉色慘白,冷汗如瀑。

    「怎麼樣?這滋味兒,好受吧?」那校尉舉著鞭子靠近她,看著她抽痛狼狽的模樣,哈哈大笑。

    昭雲大口喘氣,身子無力軟倒,但雙手卻被鐵鏈死死拴住口她垂著頭,手像是要被扯斷了一般的痛,與身上的灼痛交熾,抽乾了她本就不多的力氣。「你……殺了……殺了我吧。」她聲音虛弱之極,但卻執著而堅定。

    「你!哼,我就不信你是鐵打的身子!來呀」,他將鞭子扔給身後的士兵,趾高氣昂的下達命令:扒了他的衣裳,給本校尉狠狠的打,打到他說為止!」

    昭雲大驚,眼中驚恐遽現,望著朝她走過來的士兵,直覺叫道:「站住!不准碰我!」

    那校尉眉頭一動,心想,你終於有反應了?「去,扒了他。」

    「是。」士兵領命上前,昭雲心中慌了,見那人向她靠近,她想逃,可是雙手被鎖住,跑也跑不了,她一急之下,突然有了力氣,抬腿就狠命地朝那士兵踢去。

    那士兵怎麼也沒想到一個看起來這麼虛弱的人還能使出那麼大的力氣,他沒有防備,一下被踢中命根子,頓時哀叫一聲,痛得倒在地上,滿地打滾。

    昭雲鄙夷的看了一眼,校尉眉頭一擰,鼻子一皺,大步朝她跨過去,昭雲還想用那招,但這一次且不說校尉已有防備,而且他武功不弱,自然不會被沒有武功的她傷到。

    那校尉抬手就撕了她的衣衫,扯到胸口的時候,他微微一愣,有片刻的驚詫,繼而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另一隻手擦掉她臉上的泥土,現出一張秀麗精緻的臉龐。那校尉眼中閃現淫邪光芒,望著她那白淨細膩的肌膚,笑著咒罵道:「媽的,我居然沒看出你是個女人!還是個長相標緻的女人!哈哈,老子已經很久沒碰過女人了,看來今天可以好好過過癮。」

    聽到這人的話,昭雲心中又驚又怒又急又氣,還很害怕。她想掙脫他的掌控,但下巴卻被扣得死死的,她一動也動不了,只能抬眼怒瞪著他。曾經被前夫強迫行房,已是她的噩夢,如今再被這些人糟蹋,她寧可死!

    「放開我!你,你敢動我,你一定會後悔的!」她強按住心中的恐懼,出聲威脅。她要鎮定,再鎮定,不能慌,就像容樂姐姐一樣冷靜而堅強。

    那人似是覺得好笑,輕佻的摸著她的臉,問道:「你怎麼讓我後悔?你以為你能活著走出這座城?」她極力平復著慌亂起伏的胸口,咬牙道:「就算我死了,也會有人替我報仇。」

    「報仇?哈哈,老子上戰場殺的人多了,還怕人找我報仇?哼,老子要先快活了再說。」他淫邪的笑著,伸手就去撕她的衣裳。

    敞露的胸口鞭痕交錯,血肉翻捲,那校尉看著,不但不覺得可怖,反倒面上更多了幾分興奮的神色,彷彿嗜血般的麾鬼禽獸。他正欲繼續剝裂她的衣衫,這時,門口有人叫了一聲:「李將軍。」

    那校尉一怔,連忙住了手,攏上她敞開的衣襟,回頭就朝步入帳內的中年男子行禮,「屬下見過將軍。」

    李將軍點頭,「嗯,問得怎麼樣了?招了嗎?」

    校尉道:「回將軍話,這人骨頭硬得很,怎麼打她都不肯說,屬下正準備再加刑罰。」

    李將軍信步走上前來,這才斜目掃了她一眼,看到她的臉,他微微一愣,似乎在哪裡見過?

    昭雲忙低下頭,這個李將軍以前是見過她的,她不能被他認出來。

    李將軍對身邊的校尉命令道:「你去,讓她抬頭。」

    「是,將軍。」那校尉上前,不容抗拒托起她的下巴,迫她抬頭。

    李將軍正面打量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繼而皮笑肉不笑,道:「果然是見過!本將罕當是誰這麼大膽子,敢私通南朝,原來是對南帝癡心不改的昭雲郡主!」

    那校尉心中一震,手不自覺就鬆了,她是郡主?!

    昭雲見被認出來,便低著頭不作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李將軍盯著她的目光犀利,沉聲道:「昭雲郡主,你好大膽!竟然敢私通外敵,密送軍糧,你知道這是什麼罪嗎?叛國罪,是要誅九族的!」叛國罪是何等大罪,一句沉沉的誅九族,令昭雲身軀一震,但她依舊咬著牙,低頭一聲不吭。

    李將軍問道:「你是從何處得來那麼多的銀兩,又是怎麼購得那麼多糧萃?在京城,究竟有多少南朝的奸細?只要你一五一十都招了,本將軍自會奏明陛下與太后,請求對你網開一面。」

    昭雲把頭一扭,表示不稀罕。如果是兩年前,也計她會信,但現在的她,早已經懂得了人心叵測,那些誘供的手段,她還是能分得清的。即便是真如他所說,皇帝和太后會對她網開一面,她也一樣不會招出攏月茶園,她與那裡每一個人,都有著深厚的感情,而且,如今的攏月茶園現模龐大,各處的分園有上千人之多,她豈可連累?

    李將軍見她還不開口,皺眉道:「本將軍知道你和你的那些哥哥嫂嫂們關係不是很好,但是郡主,你可要想好了,他們畢竟是你的親人哪!你的九族加起來,少說也有一兩百人吧?你的那些子侄們,他們有的才三四歲,還有的仍在襁褓之中,郡主心地善良,怎麼忍心讓他們因你的過錯而被誅呢?

    昭雲身子一顫,面色倏然慘白。她緊緊咬著牙,眼中有淚光浮現,是啊,兄嫂不義,可也不致死。她該怎麼辦?無論她怎麼做,都會有很多人要死。難道就沒有一個辦法能保全所有人?

    見她猶豫,李將軍等了一會兒,方問道:「郡主想好了嗎?」

    昭雲一咬唇,似是下定決心般猛然抬頭,看著李將軍,強自笑道:「這位將軍,你認錯人了吧?我不認識你說的那個什麼郡主。」

    李將軍微愣,目光陡然一利,沒想到她會否認自已的身份。「郡主不承認也沒有用,只要本將軍派人去京城到你家裡一查便知。」

    「那你就派人去查吧。」家?呵,她早就沒有家了,這一年裡,她那些所謂的親人,誰管過她的死活?隨便他們怎麼查。已經消失一年的人,找不到本就不稀奇。

    「你!哼!好,既然你不承認,那就休怪本將軍無情!呂校尉,這個人,就交給你審了,你要記住,別讓她死了。」李將軍面色冷酷,一甩手臂,冷哼著大步離去。

    昭雲驚惶道:「我不要讓這人審……李將軍,李將軍…………」

    「你不用喊了」,那校尉面色得意極了,用一個手指勾著她下巴,臉湊過來,淫淡道:「你喊也沒用。原來你就是那個傳言千百年來第一個休了丈夫的女人,真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有機會上一個郡主,哈哈,我尊貴的郡主,你有力氣,還是留著一會兒快活的時候再好好叫吧。」

    「啊!不要,「……滾開,不要,啊一一」

    通往拂雲關的官道上,一輛馬車飛奔而過,揚起一片塵土。

    趕牟的是一個冷面之人,他旁邊坐著兩個裁著面具的玄衣男子,而豐內則坐著一男二女。

    一路上,聽馬車外風聲呼呼刮過,幾人都是沉默。

    宗政無憂握著漫夭的手,她手心一片濕漉的冰冷,手指微微僵硬,偶爾還會顫抖。她臉色很蒼白,眉心籠著疲倦,眼底有著掩飾不住的擔憂和害怕。

    宗政無憂皺眉,本不願讓她跟來,但她性子那般倔強,硬是堅持,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他萬分心疼地望著她,摟著她的肩,對外叫道:「冷炎,速度慢點。」

    「不用。」漫夭出聲制止,語氣堅定道:「就這樣,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她只恨不能立刻飛往拂雲關。

    蕭可不認同道:「公主姐姐,你……」

    漫夭截。道:「可兒,別說話,我心裡亂,就想安安靜靜的。」

    蕭可歎了一口氣,聽話地低下頭去,憂心忡忡。

    宗政無憂攬過漫夭僵硬的身子,讓她頭靠著他歇一會兒。他握緊她的手,柔聲安撫道:「別擔心,無相子會讓人去救她門」

    漫夭垂眼,是她讓昭雲辦的這件事,現在昭雲被俘,生死未知,她怎麼可能不擔心?那是敵軍軍營,二十多萬大軍,憑著幾個武功高的人,想闖進去救人,恐怕不容易,也得等待時機。可是,像昭雲那麼美的女孩子,手無搏雞之力,孤身落在敵軍軍營,會面臨何種命運,她不得而知。如今南北朝對立,昭雲身為北朝之人,卻為南朝運送糧草,等同於通敵叛國,不可能會有好待遇。她是真的害怕,害怕昭雲出事。

    到了拂雲關,冷炎亮出腰牌,馬車直入關內軍營大帳。

    九皇子一聽說宗政無憂到了,飛快迎了出來,見到馬車內宗政無憂這副憔悴的面容,驚訝道:「七哥,你怎麼成這樣了?看起來像是很多天沒睡過覺,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宗政無憂沒答話,只乾脆利落地跳下馬車,問道:「昭雲呢?救出來了嗎?!」

    提到昭雲,九皇子面色一變,神色少有的凝重,他垮了雙肩,語氣有些沉重道:「救是救出來了……

    漫夭在蕭可的攙扶下下了馬車,聽九皇子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又看他這般臉色,心中一沉,急忙上前問道:「她怎麼了?受傷了嗎?」

    九皇子轉開目光,歎氣道:「我還是帶你們去看吧。」



一百一十四章

      東面的營帳,挨得比較緊密。他們一行數人跟著九皇子來到主帳後方的灰色營帳,遠遠地便聽到裡面有杯碗打碎的聲音,還有女子慌亂的喊叫。

    「滾開,滾開啊!不要碰我……不要……」

    這座營帳內沒有搖放任何堅硬物件,連張桌子都沒有,有的只是毛毯被諉。

    被九皇子派來伺候昭雲的下人唉聲歎息,一臉愁容蹲在地上收拾被打翻的飯菜和杯碗碎瓷殘片。床上,女子蜷縮在床的一角,雙臂抱膝,十指緊緊揪住被子不放。她豎著耳朵,神情緊棚,一副防備的姿態。長髮凌亂散落下來,那往日髮絲的烏澤盡失,如同失去生命的枯槁。她面上毫無血色,嘴角大片的青紫淤痕,嘴唇乾裂,雙眼灰暗無神。

    「昭雲……」漫夭一看她這模樣,心頓時沉到谷底,她急急跑過去,想看看昭雲。

    「啊一一!「她的手剛碰到昭雲,昭雲突然大叫一聲,像是受驚的小獸,猛地彈跳文字版而起,用力推開她,面色慌亂而驚恐,雙手沒有章法的四處亂抓,「別碰我,滾開……禽獸,禽獸……啊……」

    漫夭沒有防備,被她這麼一推,就往床邊倒去,宗政無憂眉頭一皺,一個箭步衝上前,扶住她的身子,攬著她往後退了幾步,離開昭雲所能觸到的範圍。

    漫夭直愣愣地望著昭雲,望著曾經那麼美好的女子,如今像是一個瘋子般的神態,她明明是警戒地朝周圍看,可她那雙美麗的瞳眸裡卻什麼也映不出來。漫夭張著唇,微微顫抖,說不出一句話,心裡像是被壓了一塊千斤大石,喘不上來氣。

    她推開宗政無憂的手,慢慢慢慢靠近昭雲,緩緩抬手,在她眼前晃了幾晃,昭雲睜著大眼睛,對著她的方向,眨也不眨一下。漫夭心底一震,不敢置信的看著毫無反應的昭雲,昭雲的眼睛,瞎了?!這,這是為什麼?

    她心口一窒,看著昭雲忽然拉起被子將自己整個裹進去,藏得嚴嚴實實,連一根頭髮也不露出來,她雙眼一澀,淚水頓時湧上,無力站穩。宗政無憂眼疾手快,一把攬了她,眉頭緊鎖,掉頭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九皇子手握成拳,在空中揮了揮,卻無處可砸,心裡憋了幾天的怒火此刻全寫在臉上和眼睛裡,他又是恨又是難過,「前天晚上,三煞潛進北朝軍營,找到她的時候,她被施了鞭刑……還……還被一個混蛋給糟蹋了!救回來以後,昏迷了一天兩夜,醒來……眼睛就看不見了。軍醫說,她是受了過大的刺激,才導致失明。」

    儘管心中已經意識到了,但此刻聽九皇子這樣說出來,漫夭還是難以接受。淚水遽然湧出眼眶,面色慘灰一片,她踉蹌一步,低頭看著一片狼藉的地面,心中悔恨莫及。

    她張唇,顫抖的聲音輕輕呢喃:「是我……害了昭雲!」豆大的淚珠滾滾而落,顆顆滴在地上,濺開碎裂。一場不幸的婚姻,昭雲用了多少努力才走出那段陰影?她是那麼單純善良而又堅強勇敢的女子,卻因為她對無憂的愛,再一次入了地獄。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一股冷冽的蕭殺之氣陡然而起,夾雜著盛怒。「什麼人幹的?還活著嗎?」

    九皇子咬牙切齒道:「當晚,三煞旨在救人,沒有驚動敵軍,但是已經查出來了,那個畜生姓呂,是個校尉。我真想現在就衝進紫翔關,把他抓過來剁成肉醬餵狗!七哥,博籌現在不在紫翔關,我們攻城吧!我就不信,紫翔關是攻不破的銅牆鐵壁!」

    宗政無憂望著蜷縮到被子裡的昭雲,目光陰驁沉鬱,忽然記起小時候那個粉嫩模樣的小昭雲,那時候,她才三四歲,整日跟在他身後,一天要叫無數遍「無憂哥哥」,與他一起陪伴重病的母親,端茶遞水,伺候母親喝藥,逗母親開心口她走路常掉跤,掉痛了會哭,但只要他答應背著她走,無論多痛,她都破涕為笑。

    多麼遙遠的記憶,十幾年來第一次想起。他雙眉緊皺,沉吟片刻,命令道:「傳令下去,明日攻城!活捉呂校尉!」這個紫翔關,停留的太久了。

    九皇子神色振奮,連忙應道:「是,我這就去傳令。」他說完轉身大步走出去,走到營帳門口,正好遇到從練兵場上趕過來的無相子。「無相子,你來得正好,七哥說了,明天攻城。」

    無相子微微一愣,忙進帳參拜:「參見皇上、娘娘!」

    「起來罷。」

    「謝皇上。」無相子起身,面帶憂色道:「皇上是想明日攻城嗎?」

    宗政無憂挑眉道:「有問題?」

    無相子拱手道:「回皇上,臣以為,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如果敵軍出來迎戰還好,我們可以事先設下埋伏,倘若他們死守,即使我們攻進去了,也會損失慘重。皇上,可否從長計議?」

    宗政無憂袖中雙拳緊握,他眉心緊鎖,轉頭看了眼眼中含淚的漫夭,眸光暗垂,已是堅定道:「朕沒時間等了!明日攻城,不管付出多大代價,只許勝,不許敗。」

    無相子一怔,還想再說什麼,但看了看皇帝堅定的神色,便住了口,憂心忡忡的應道:「臣,遵旨。」說罷就要退下,漫夭突然阻止:「等等。」

    無相子問道:「娘娘有何吩咐?」

    漫夭抬手,抹去臉頰上的濕意,眼中遽然湧現出堅決,她面對宗政無憂,沉緩開口:「給我五天時間,我要督戰,要親眼看著紫翔關化為一攤廢墟,我要讓他們為昭雲所承受的苦楚付出慘痛的代價。」

    「胡鬧!」宗政無憂怒道:,你回營帳休息小蕭可,陪她下去。」

    「哦。!」蕭可過來扶她,漫夭掙開,緊緊抓住宗政無憂的手,她定定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我並非意氣用事,無憂,給我五天時間,等蕭煞到。你應該瞭解我,我即使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我不會拿我們的孩子開玩笑。你要相信我!」她目帶祈求,神色倔強而堅持。

    宗政無憂面色緩和少許,對無相子吩咐道:「下去吧。「

    「遵旨。」無相子退下,九皇子緩緩靠近蕭可,叫了聲:「臭丫頭。」

    蕭可白了他一眼,轉過頭去不理他。

    九皇子目光一轉,偏著頭斜著眼晴看她,語帶輕蔑道:「你不是號稱神醫嗎?如果你能治好昭雲的眼睛,我就承認你是神醫了,如果治不好,那你以後別再打著神醫的幌子四處招搖撞騙。」

    他說完等著蕭可跳腳,以為她定會像從前一樣反應激烈,跟他辯駁,誰知,她卻眸光一暗,垂著頭低聲喃喃:「以後,我再也不會說自己是神醫了」。

    九皇子一愣,有些不適應她的變化,看著她俏麗的臉龐上惱恨中略帶悲傷的表情,心中忽然湧起一陣酸酸的感覺,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他探過頭去,輕聲詢問:「臭丫頭,你怎麼啦?」

    蕭可扭過臉,眼眶微紅。

    漫夭回身去看跪在地上的丫頭,問道:「郡主一直沒吃過東西?」

    那丫頭低著頭,萬分緊張的回道:「回娘娘的話,是,是的。」

    漫夭看了眼神色不明的宗政無憂,又對那丫頭道:「再去準備一份端來……」。

    「是,娘娘。奴婢告退。」

    宗政無憂緩步走近床邊,那裹著被子的昭雲一直在顫抖,有細微而零碎的聲音透過被子傳出來:「不要,不要,不要,…」

    他伸手輕輕掀開被子,躲在被子裡的昭雲雙手抱著頭,蜷著身子,一感覺到有人碰觸,立刻又變得瘋狂起來,張牙舞爪,四處抓撓。

    宗政無憂皺著眉,眼底情緒複雜,輕喚了一聲很久沒喚過的名字:「昭雲。」

    昭雲突然不動了,她臉上慌亂恐懼的表情因著這一聲輕喚全然褪盡,化作點點期盼和欣喜,彷彿害怕聽錯般的確認:「無憂哥哥……是你嗎?無憂哥哥?」

    她雙手試探的往前摸,轉頭看來看去,想看到藏在心裡的那個男子,卻怎麼看也都是漆黑一片。

    宗政無憂站在床前不動,輕輕應了聲:「是。」

    「無憂哥哥!啊!無憂哥哥……昭雲摸到他的衣袖,撲上來一把抱住他,放聲哭泣。三日了,那些強自壓制的驚慌和恐慎,那些不堪的凌辱為她帶來的刻骨傷痛,忍耐了多日的委屈和淚水,終於在心愛的男子面前,全部釋放出來。

    女子的哭泣聲淒哀無助,彷彿要撕裂人的心扉,聞者無不動容。

    漫夭扭過頭去,已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她要怎麼做,才能彌補昭雲所受到的傷害?這個世界,為什麼總有那麼多的殘酷和不堪?

    宗政無憂沒有推開昭雲,他的手沉重的抬不起來。是什麼讓一個沒有武功的女子敢於孤身誘敵,不顧自己的生死?他比誰都明白。可愈是明白,心愈發沉重無比。這個單純善良的女子,他曾經將她當做妹妹來對待,可她那從年少時就已經滋生的情愫,令他不得不對她冷眼相待。既然沒那意思,就不想給她希望。

    「無憂哥哥,真的是你嗎?你來救我了嗎?」伴著濃濃的鼻音,昭雲哭得聲音嘶啞。她緊緊抱住她一生中唯一愛過的男子,只覺得能這樣抱著無憂哥哥,就像是做夢一樣,不真實。不記得有多少年了,她都只能遠遠的看著他,連他衣衫一角都碰不到。

    宗政無憂不說話,靜靜的站著。

    「無憂哥哥,我以後再也看不見你了,我成了瞎子,…」

    「無憂哥哥,我是不是很沒用?」

    「無憂哥哥」,…」

    昭雲一直在喃喃自語,也不在意有沒有人回應,她只是想說話,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惶然無措。

    漫夭聽著她一句又一句的「無憂哥哥」,心頭酸澀難言,看著一臉淒楚的昭雲,感受著昭雲對無憂濃烈深重的情意,如巨石蓋頂般的壓抑感,令她窒息的喘不過來氣。面對這樣的昭雲,這樣因他們而被鞭打凌辱的昭雲,她該怎麼辦?他們又該怎麼辦?

    幸福,為什麼總是在手邊,卻又抓不住。

    一個人的身體受傷了,還可以康復,可是那些慘痛的經歷如同刻在記憶裡的烙印一般,永遠也抹滅不了,就像她曾經所遭受的一切,即便是在最幸福的時候想起,依舊是刻骨銘心的痛楚。可她比昭雲幸運,儘管屈辱,但她至少沒有遭到別人的侵犯。

    面色一陣陣發白,心神有些恍惚,她垂下眼睫,掩住目中蒼涼的神色,緩緩轉身,默默地往外走去,腳步異常沉重。

    宗政無憂眉頭一皺,連忙推開昭雲,回頭叫道:「阿漫。」

    漫夭微微頓住腳步,眼睛乾澀,已經無淚,想說話,喉頭卻被什麼哽住,她抬頭,看著外頭灰濛濛的天空,好不容易才喘出一口氣,輕聲道:「好好照顧昭雲。」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4:18 PM

第一百一十五章

    拂雲關的日子,一過便是五天。這五天內,昭雲一直處在半瘋半醒的狀態,除了宗政無憂的聲音,她誰也不認。他不在,她便不吃飯,誰勸也沒用。她把自己龜縮在一個小小的殼子裡,每日裡所有的期盼,就是到了吃飯時間,等待那道清冽的聲音點亮她滿是黑暗的世界。

    原來一個黑暗的世界也可以充滿希望和陽光!她開始期盼這樣的日子能夠再長一些,再長一些,哪怕就這樣一直瞎著,只要有無憂哥哥的陪伴,她就彷彿看見了全世界的光彩。

    三月中旬,山谷裡的積雪已經化了,可這裡的氣候還未暖起來。

    拂雲關外,土地空曠,雜草枯乾。初春傍晚的陽光灑下,在一片淒涼蕭索的景象映襯下顯得略微蒼白,毫無一絲暖意。

    漫夭孤身立在城牆上,目光遙望紫翔關,眼神空茫無盡,眼底卻絕然而堅定。

    冷風掠過高聳巍峨的城牆,掀起她衣袂翻飛,如雪銀絲在空隨風亂舞。這個世界,她來了有五年了。她曾經問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她想,她來這一趟,定是為了遇見一個叫做宗政無憂的男子,為他歡喜,為他流淚,因他而感動,因他而悲傷.

    兩年的愛恨糾葛,幾經周折,生死榮辱與共,可是,明明相愛的兩人,為何拼盡了努力,到如今,依然無法幸福?

    「主子。」

    她想得入神,竟不知身後何時多了一個人。不用回頭,聽聲音也知道是蕭煞。她微微瞥眼,收斂了思緒,淡淡道:「何時到的?」

    蕭煞回道:「小半個時辰前。」

    她點頭,又問:「都準備好了嗎?」

    蕭煞道:「準備好了。」

    「嗯,那就好。」她再度看向前方,不動,聲音聽不出喜怒。

    蕭煞望著她單薄瘦弱的脊背,清冷孤絕的表情,微微皺了皺眉,勸慰道:「主子,郡主的事情「,「您不必自責,那不是您的錯。」

    漫夭聞言,緩緩回過頭來看他,她的眼神不是往日的通透靈慧,而是一種從心底裡透出來的茫然無助。蕭煞還從未見過她這種表情,不禁怔了一怔,只聽她輕緩開口,問道:「那是誰的錯?」

    蕭煞一愣,是誰的錯?自然是那禽獸的錯!可他知道,她問的不是這個。眉頭微攏,他轉開目光,說道:「您身懷有孕,不宜太過傷神。既然事已至此,您再如何自責也無濟於事,不如……多給郡主一些補償。」

    「補償?」漫夭微微一怔,眸光四梨,沉沉的苦澀在心底肆意的蔓延,「怎麼補償?你知道對於昭雲來說,什麼才是最好的補償!也許,能讓她走出陰霾,重獲快樂的方法只有一仙,「可是,我卻無法成全。」她什麼都可以讓,唯獨無憂不可以。沒有了無憂,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她淒涼一笑,又轉回頭去,看城牆外荒蕪的土地,沙塵瀰漫。

    「蕭煞,我是不是很自私?我只想到,以昭雲對無憂的感情,必定拼盡性命也會辦好這件事,可卻沒想過,昭雲真的會為此付出比性命更慘重的代價。而我,卻沒有能力去承擔這個代價所帶來的後果。」

    她的聲音空寂而蒼涼,尾音悠長,淺淺迴盪在蕭煞心頭。蕭煞張了張嘴,想說,您不用為此承擔後果。可還是沒說出口,因為知道說了也無用。

    黃昏已過,天色漸漸暗下,蕭煞靜靜佇立在她背後,陪她看日落西山,天空中的灰色一分一分黯淡深沉,天地終成漆黑,唯有她的長髮在夜裡初起的燈火照耀下,依舊如雪。

    「主子,天黑了,回營帳吧。」

    漫夭一愣,天已經黑了嗎?她竟然不曾覺察到。點了點頭,轉身,兩人一起步下城牆。

    軍營入口拐角處,到了換班時間,一名士兵吃飽飯,打了個飽嗝,大步過來接過那名站崗士兵手中的長槍,「輪到我了,你走吧。!!

    「哦,好。唉,對了,聽說明天要攻城了?」

    「是啊,皇上下令,要活捉欺負昭雲郡主的那個人。」

    「唉,昭雲郡主真可憐,都是為了給我們送糧,才被那些混蛋抓去。聽說皇上這幾天對她可好了,你說她會不會成為我們南朝的第二個娘娘?」

    「你可別瞎說,皇上對皇妃的感情可不同於一般人,這事,除非皇妃點頭。」

    「那你說皇妃會點頭嗎?」

    「這個……不好說。皇妃大義,又明事理,接情理來講,皇妃應該主動勸皇上納昭雲郡主為妃。這次昭雲郡主送糧草來的任務還是皇妃派的」「啊,皇妃娘娘!」那人話未落音,便看到轉出拐角的漫夭,心中一驚,慌忙住。」伏跪了下去。

    另一人亦是驚慌失措,嚇得兩腿直抖。

    兩人齊道:「小人多嘴,請娘娘恕罪!」

    漫夭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只面無表情,逕直離去。蕭煞冷冷掃了他們一眼,隨後跟上。「主於不必在意別人說些什麼。」

    漫夭淡笑,心中卻不覺生了些許煩躁,語聲微涼:「在不在意,又能改變得了什麼?「控制得了他們的言行,也改變不了他人的思想。在世人眼裡,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理,更何況是帝王。而她,明事理如何,不明事理又如何?倘若她故作大方,真讓無憂納了昭雲,昭雲就能幸福了嗎?恐怕未必!

    「娘娘,娘娘,您終於回來了!皇上正派人四處找您呢,您快回去吧。」一個伺候她的丫頭看到她,急急迎上來。

    漫夭問道:「找我何事?」

    那丫頭恭敬回道:「皇上在等您用膳,飯菜都快要涼了。」

    這幾日這個時候,他不是都在陪昭雲吃飯麼?今天怎會在大帳等她?她蹙眉,輕輕點頭,「知道了。」

    蕭煞見此,忙告退。她自己回了大帳,剛掀開簾幕,便見到宗政無憂正來回踱步,他看上去有些煩躁不安,見她回來,便皺眉迎上,拉住她冰冷的手,面色一沉,「你去哪裡了?這會兒才回。」

    「出去隨便走了走。」她淡淡回答,被拉住走到桌邊坐下,她微微扯出一個笑容,問道:「這個時辰,你怎麼在這裡?」

    宗政無憂動作一滯,轉過頭來看她,皺緊眉頭,沉聲問道:「我不該在這裡嗎?那我應該在哪裡?」她竟然把他去昭雲那裡當成了習慣!

    漫夭在他直射而來的不悅目光中撇開頭,輕輕問道:「昭雲還沒吃飯吧?」

    宗政無憂沒立即回答,端起一碗盛好的湯遞給她,淡淡道:「她餓了自然會吃。」

    漫夭一愣,沒料到他會這麼回答,重又看向他,沒接他手中的碗,蹙了眉頭,問道:「如果她不吃呢?」

    宗政無憂似是心情不好,有些不耐,「不吃就餓著。總有一天會吃。」

    這叫什麼話?那是昭雲,是一個為他可以付出性命的女子,他居然如此淡漠,彷彿與己無關。她怔怔的望著他,未曾多想,就已脫口而出:「你怎麼這樣冷酷無情?她是因為我們才變成這模樣,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她?」

    一句「冷酷無情」,令宗政無憂面色一變,手上動作僵住,「砰!」他突然重重放下碗,碗裡的湯經受不住劇烈的震盪,幾乎灑出一半,濺得桌上四處都是。他看也不看,緊鎖著眉心,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轉過眼來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那眼神似是要看盡她心底裡去。他的手不知不覺握緊,手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緩緩呈現,像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漫夭一顆心猛地揪了起來,她懊惱的皺眉,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看著他眼底埋藏的悲傷和痛楚,那樣深切而沉重,她只覺心口窒痛,張著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兩相靜默,過了半響,宗政無憂都沒有接……他只是定定的望著她的臉、她的眼,一句話也不說。

    漫夭忽然有些害怕他沉默得像是不存在般的表情,她伸手去握他的手,只覺得他的手冰涼而僵硬。她心一顫,那些煩亂的躁意退去,她清楚的意識到,在這個世界,能這般輕易傷到他的,除了她再無旁人。而這個世上,誰都可以說他冷酷無情,唯獨她沒有這個資格!

    鼻子遽然一酸,她猛然撲到他懷裡,雙手緊緊樓住他的腰,連連道:『對不起!對不起……無憂,是我說錯了!」

    宗政無憂緩緩垂眸,掩下目中一切情緒,抬手撫上她單薄的後背,聲音低沉道:「我……應該如何對待她?你想讓我怎麼做?一直這樣陪著她,哄著她,給她希望?那不是幫她,那是害她!你明白嗎?」這幾日,已經夠了!如果她因昭雲所受到的傷害,想用他來補償,那他在她眼裡,成了什麼?

    漫夭在他懷裡用力點頭,她懂,她都懂。微仰起臉龐,她輕聲道:「可是,我們總不能就這樣不管她啊!」

    宗政無憂臉色稍微緩和,抬手用指尖輕輕拭去她眼角垂懸的淚,她白的幾近透明的臉龐彷彿一觸即碎。他既心疼又無奈,歎息道:「阿漫,我希望你自私些。」人生太短暫,趁他們還在一起,就該好好珍惜擁有的一切,他不想讓別的人,成為他捫之間感情的障礙。這一生,他寧願負天下人,也絕不負她。

    她的臉,貼著他的手心,幽幽道:「我已經很自私了。」

    他搖頭,「還不夠。昭雲的事你別管,交給我。她受的苦,那些人會用鮮血付出代價。我已經命人擬了旨,封她做公主,往後將她當做妹妹對待便是。我能做的,只有這些。!」

    也只能這樣了。她點頭,伏在他懷裡,心間發澀。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七哥,七哥……」九皇子大叫著跑進來,宗政無憂皺眉,斥道:「又是何事?這般大呼小叫。」

    九皇子挎著一張臉,苦惱叫道:「你看呀,不管我怎麼勸,昭雲就是不聽,飯菜湯水潑了我一身。」他用手鉗著衣裳擰起來給他們看,果然有大片油漬。

    宗政無憂斜目看了一眼,面無波瀾道:「再去勸。」

    「啊?我還去啊?」九皇子整張臉都快皺成一團,幾近哀求道:「七哥,我勸不了她,你換個人吧。她根本就不認識我,對著我又是踢又是撓,你看看我的手,都被她撓破了。」他搔起袖子,手臂上果然有幾道抓痕。

    漫夭蹙眉道:「我去看看。」她說著就起身!卻被宗政無憂一把拽住,他沉著臉,挑眉看向九皇子,不容置疑道:「不管用什麼法子,繼續勸。勸不了她,你就準備回宮看守宮門口還不去?!」

    「我……」九皇子滿臉的委屈,卻不敢發作,只好無奈退出。

    漫夭擔憂道:!『這麼對老九,太為難他了。「

    宗政無憂淡淡道:「我不在時,他身為軍中最高統領,不能及時救出昭雲,難道沒責任?好了,不管別人,吃飯。!」

    九皇子出了大帳,心情鬱悶,不知道怎麼辦好了。他垂著頭,唉聲歎氣,無奈之下,又叫人去準備了飯菜,往昭雲所在的營帳走去,快到時,眼角瞥見一個粉色身影走進另一座營帳,他心情一振,眼珠轉了轉,便跟了上去

    躡手躡腳,走到蕭可背後,伸手朝她肩上重重一拍。叫道:「臭丫頭。」

    蕭可本來想事情想的走神,被他這一拍魂兒都快嚇沒了,她「啊」的一聲驚叫,彈跳開,圓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怒道:「你想嚇死人啊!」

    「可兒,發生什麼事了?」正好路過帳外的蕭煞聽見叫聲,立刻提著劍竄了進來。

    九皇子一見他這架勢,直覺地縮了縮脖子,乾笑了兩聲,「沒事,沒事。」

    蕭煞走過去,一把拉過蕭可,將他們隔開,冷眼看著九皇子,對他所說的話表示質疑。「這麼晚了,王爺沒事跑到我妹妹營帳來,似乎有失身份!還請王爺速速離去,以後莫再做這種有失身份的事。」

    「你!」九皇子面容抽了抽,有些怒了。想他一個堂堂王爺,被一個侍衛統領堵得說不出來話,太窩囊了!自從一年前,他一時手癢摸過蕭可的臉以後,這蕭煞每次見他就沒好臉色,若不是看在璃月的面子上,他非要好好治他不可。九皇子冷哼一聲,不屑地昂著頭,跟他講身份?哈,也不看看他是誰,他做事什麼時候在乎那些個規矩了?

    「這軍營之中,任何地方,本王想去便去,誰能攔得住我?今天,就衝你這句話,本王還不走了呢,看你能把我怎麼樣?」他耍賴的功夫絕對一流,說著就走到床邊坐下,翹著腿,歪靠著床欄,一副今晚就睡這兒的模樣,蕭煞面色一變,大步就朝他走去,不顧身份地揪住他的衣襟襟。」狠狠瞪著他,「別以為你是王爺,就可以胡作非為!告訴你,別想打我妹妹的主意。

    九皇子一點都不生氣,反而抬頭笑道:「嘿,我還就打她主意了,你怎麼著?等這場仗完了,我就去請七哥、七嫂賜婚,然後風風光光把臭丫頭娶回家去,看你以後還管得著。」

    蕭可一愣,有什麼在心底炸開,面上不自覺飛上兩朵紅震,她上前半惱半填,「你胡說什麼?誰要嫁給你?」

    九皇子也愣了,他只是隨口就來,還沒意識到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此刻被蕭可這麼一問,他面色頓時僵住,有些不可思議的望著蕭可。從來都是提到娶妻便避之不及,哪怕是玩笑也不拿此事說事。可今日竟就這麼說出來了,那麼順口。彷彿在心裡想過無數遍似的,一點都不覺得彆扭,甚至……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竟跳得飛快。他一把推開蕭煞,面色不自然的站起來,整了整被捏皺的衣棣。

    蕭煞看了看他僵硬的表情,再回頭看蕭可羞多於惱的神色,不禁怔了怔,心中警鈴大作,皺眉道:「可兒,你們……」

    蕭可忙打斷道:「我們沒事。哥哥,你別聽他瞎說。你有事就去忙吧。我這兒還要配藥呢。」說著就把蕭煞往門口推。

    蕭煞用十分懷疑的眼神看著她,似是不信,她居然留著九皇子卻趕他這個哥哥走!這是何道理?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4:19 PM

第一百一十七章

    紫翔關,北朝軍營。

    李將軍正與眾位將軍商議南朝軍隊糧草已然充足,他們下一步應該怎麼做。這時,一名守城士兵急急跑來稟報:「不好了,李將軍!」

    李將軍皺眉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那士兵氣喘吁吁,面色慌亂,道:「回將軍話,南朝………南朝皇帝親率拂雲關二十萬大軍打過來了,現下已經到了城門外!」

    「什麼!」李將軍面色大變,其餘將軍更是驚惶之下刷的一下站起身,問道:「已經到了城門外?為何現在才來稟報?」

    那士兵連忙道:「一路上我們的探子都被斬殺了,所以沒有提前收到消息」

    一名將軍轉頭望向目前軍中的最高統帥李將軍,問道:「怎麼辦?陛下不在,我們要不要出城迎戰?」

    李將軍雙眉緊皺,握拳砸在桌上,「趙將軍,王將軍,你二人速速整軍備戰,其餘人,跟我去城牆上看看。」

    紫翔關城牆較一般城牆要高出許多,也更加堅固,城牆上,萬人張弓拉弦,只等一聲命令,便萬箭齊發。李將軍等人登上城牆,放目往外望去。

    只見城門數十丈開外,漫夭的沙塵瀰漫下,一眼望不到頭的鐵甲雅獅,氣勢恢弘無比。那金黃色繡有「南」字的飛揚旗幟下,一眼便能看到那眾人圍繞中的一男一女,皆是白髮,他們高坐馬背,身軀筆直,明明所處地勢比這城牆低矮許多,可他們投遞來的目光卻並非仰視,而是彷彿立在他人不可及的高處,低眸俯瞰大地蒼生般的表情。

    陽光透過塵煙,在他們身上攏出一層金色光輝,男子盔甲光芒耀目,渾身散發著渾然天成的王者氣勢,女子白衣如雪芒刺眼,神聖不可侵犯,給人一種天神降臨討伐凡間的錯覺。他們目光凌厲,越過數十萬人透空直射而來,讓人忍不住想要戰慄。

    李將軍心中一震,「果然是南帝親臨!竟然連夫人也來了!」

    身後一人接道:「她已經不是夫人了,她是南朝的皇妃。」

    另一人歎道:「陛下為她虛設後宮,聽聞她被逐出南朝,便急忙趕去塵風國見她如果今日,陛下在此,看到她與南帝並肩,來奪陛下的江山,那陛下心中,川該作何感想?」眾人沉默,過了片刻,有人憂心問道:「李將軍,這仗打起來,死傷誰也說不準,萬一枷」六

    李將軍揮去這一片繁瑣的頭緒,面色決然道:「不管她是誰,既然在敵營之中,那就是我們的敵人。既是敵人,便無須顧忌。我們的責任,是保家衛國,其它的,不在本將考慮之中!」

    又一人道:「這場仗,恐怕不好打。」

    「不好打也得打。」李將軍眉頭緊皺,面色極為凝重,他望著氣勢如虹的南軍,微微沉思後方道:「拂雲關的南軍傾巢而出,看來南帝此次已下定決心要取我紫翔關,我們偏不如他們所願。這城牆高逾十丈,堅固如鐵,只要我們不出城迎戰,南帝他就休想踏入這城池半步。來呀,傳本將令:死守城池,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迎戰,違令者,軍法論處!」

    「是。」一人領命退下傳令。

    「李將軍,你看,那是什麼?像是馬車,南帝打仗還帶著這麼多馬車幹什麼?」一名將軍指著南朝大軍兩側閃耀著青光的馬車問道。

    李將軍看過去,只見被三匹馬拉著的以青銅打造而成看起來不像戰車也不像拉人的馬車的東西,此物周正四方,光禿無裝飾點綴,看上去有些怪異。他不禁疑惑,眉頭皺得愈發的緊了。這時,那些散著青光的馬車忽然動了,從大軍兩側如青龍一般直奔大軍最前方併攏,在大軍之前連成一排。馬車前方有一塊擋板,一人之高,青銅實頂,刀槍不入。前方正中有一個極小的圓孔,而後方車門上則有一個小窗子,從外頭看過去,裡面黑溘潦一片,誰也不知道車內究竟是人是物?如此多的青銅馬車,拉上戰場,到底是做什麼用的?沒人知道。他們只聽見馬蹄聲、車轅聲,聲聲震響,大地都彷彿震顫了一下。

    一名將軍疑惑道:「我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還從沒見過有頂棚的戰車!

    一名謀士拈著鬍子,思索道:「這戰車是有些奇怪,整體用青銅打造,看起來是好看,也堅固結實,可是車身太沉,四匹馬拉著也跑不快。他們,為什麼要製造這種戰車呢?」

    又一人道:「什麼戰車啊?連個站人的地方都沒有!我看吶,這就是他們準備用做打不過時逃跑用的,叫逃命車還差不多。」

    另一名將軍擺手,語帶不屑道:「管它什麼戰車不戰車呢,我們不出城迎戰,他們什麼戰車也無用。就當是他們擺來給咱欣賞欣賞,等打敗了南軍,他們落荒而逃,留下這些戰車,咱再好好研究便是。」

    南軍陣營之中,宗政無憂穩坐馬背,面色深沉,眼光冷漠邪傻,而漫夭神情淡漠,看不出表情,只眼眸冷凝堅定,有著勢在必得的決心口見城牆上敵營將帥現身,他們二人對望一眼,無需言語的默契在二人之間流轉。

    臨行前,他們約定好,她負責破城,他負責破敵。

    宗政無憂轉過頭,望向前方排列整齊的戰車,目光幽深,似有所期待。

    九皇子一身銀色盔甲,手裡拿著一把劍,驕在馬背上,一改平日之態,面色十分正經,看上去倒有幾分將帥模樣。他抬頭看了眼那高聳堅圄的城牆,微微湊過來,語帶懷疑的小聲問道:「七嫂,你確定我們不需要梯子就能攻進城去嗎?你看這城牆少說也有十丈高了吧,這可是有名的難以攻破的城關啊!」

    漫夭掉頭看他,微微挑眉道:「這麼高的城牆,你覺得梯子能夠得著?

    九皇子道:「那也比沒有的強啊!無相子,你說是不是?」

    無相子亦是一身銀色盔甲,俊秀面容之上那道直抵鼻樑的疤痕在大軍沖天的殺氣下為他增添了幾分凜冽的氣勢。他聞言,轉過頭來,微微笑道:」娘娘說用不著梯子,那就必然用不著。臣想,對付這銅牆鐵壁,娘娘定早已胸有成竹。王爺,咱們應該相信娘娘,安心待命便是。」儘管他心中也是疑威不解,但他選擇相信娘娘,更是相信皇上。倘若換做另一個人,在什麼都不清楚的情況下,他是不會聽她安排,然而,她卻不是別人,她是皇上在這個世上最信任的人,那種心心相印充滿默契的信任,是他窮盡一生,即便為之付出性命,也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宗政無憂斜目,掃了九皇子一眼,九皇子嘿嘿乾笑了一聲,忙道:「七嫂,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好奇,你的秘密武器到底是什麼啊?是那些馬車嗎?可是,我怎麼看不出這馬車有什麼用呢?它又不能打仗,這人要是坐進去,連敵人都看不見,還怎麼打呀?」想不明白,他怎麼看也還是覺得奇怪。偏偏七哥對此深信不疑,連問也不問一聲。

    漫夭微微一笑,眼中光華瀲灩,略帶神秘笑道:「一會兒你就會知道,它到底有用沒用!」她說著轉過頭去看宗政無憂,宗政無憂朝她伸出手,目光深邃,隱含期待道「我等著你給我驚喜。」她將手放進他手掌之中,感受著他毫無條件的信任,微笑道:「我定不會讓你失望。」

    九皇子目光晶亮,愈發的好奇,便迫切道:「七哥,那我們快攻城吧。

    宗政無憂朝無相子看了一眼,無相子會意,對身旁一名雷將點頭,那名雷將立刻驅馬向前,橫舉手中長槍,宏聲叫道:「北軍聽好了!我皇聖偷:南北朝本乃國之一休,因逆賊杞上作亂,令國家分裂,爾等不分青紅皂白,助紂為虐,本是死有餘辜,但念在爾等從前皆立有戰功,我皇惜才,不忍爾等喪命於此,現予爾等一線生機。只要爾等交出姓呂之校尉,再開城投降,我皇胸懷寬廣,定不計前嫌,日後當委以重任,望爾等好自為之。現以一炷香為時限,倘若一炷香之後,爾等依舊冥頑不靈,我軍即刻攻城,到時必生靈塗炭,天地同哀。!」

    這名雷將聲音鏗鏘有力,慷慨而氣勢,話語之中透著帝王的恩威並施。

    紫翔關守城士兵聞言之後,皆轉頭望向軍中主帥李將軍,李將軍皺眉看一眼左右,面有不屑,朝著京城方向一拱手,揚聲道:「要打便打,你們少在此危言聳聽!我等只認我朝陛下聖偷,其它一概不聽。」

    他很乾脆的拒絕,半點不帶猶豫。那名雷將退回,偷偷望了眼帝妃二人,只見他們面色如常,沒有絲毫改變。對於宗政無憂和漫夭而言,李將軍的拒絕本就在他們意料之中,他們如此做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讓紫翔關的士兵和百姓們知道,他們並非殘暴嗜殺。

    漫夭一手捏緊韁繩,望著那在人們眼中如銅牆鐵壁般高聳巍峨的城牆,以及城牆上的數萬張似陌生又似熟悉的面孔。這些人,都曾經在那個充滿血腥的冰冷皇宮裡冷眼見證過她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屈辱,像是看戲一般的姿態。當她徘徊在死亡邊緣的時候,她曾在心裡說,如果能活下去,就一定會讓所有人付出代價。時隔一年,那些仇恨本已在幸福中漸漸淡去,是昭雲的痛楚喚醒了她埋藏在心底的恨意。

    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皇位之爭,本就殘酷血腥,更何況天下之爭?她既站在他身旁,就當摒棄婦人之仁,狠下心腸,助他復仇,成就帝王霸業。斂下心緒,她冷眼看著對面城牆上李將軍招呼左右將軍齊往後退,對城牆上的士兵們抬手下令:「放箭!」

    一聲令下,萬箭齊發。

    尖利的箭矢如雨點一般,密密麻麻,黑沉沉一片,朝著南軍劈頭蓋頂激射而來,每一支皆來勢凜冽,帶著催命的死亡之符。她望著那奪命的箭雨,勾唇冷笑,額間一朵紅蓮花鈾映襯著滿頭飛揚的白髮,散發著聖潔的妖冶光芒。

    南軍打頭的玄衣鐵騎正待舉劍相擋,而此時,青銅戰車陣之後的蕭煞對著戰車車門揚手,沉喝了一聲:「起!」

    百輛戰車齊整成排的擋板應聲疾升而起,由一人高的距離一竄而至數丈之高,正好擋住密集而來的箭雨。只聽「叮叮鏘鏘」一陣陣鐵器與銅器相撞擊的尖銳之聲不絕於耳。轉眼之間,戰車擋板成了堅盾,北軍數萬箭矢已過,南軍無一傷亡。

    城牆上的李將軍等人愣了一愣,原來那戰車竟是機關巧制。他抬手,叫了聲:「停。」如此下去,只是浪費箭矢。

    一名將軍面帶鄙夷,高聲笑道「原來這車不是戰車,是用來做盾使的!我還以為你們是來攻城的,原來竟是為了來告訴我們,你們很會做縮頭烏龜呀!哈哈哈。有本事你們一直躲在那後面別出來,我倒要看看你們縮在那後頭怎麼攻城?「

    「哈哈蜘「」,其他幾名將軍也跟著笑了起來,滿臉的不屑和鄱視。李將軍卻是一臉嚴肅,只是一張擋板便有如此機巧的機關,那龐大的戰車裡裝的是什麼,無人得知。他忽然有些擔心,這在他眼裡固若金湯的城池,今日是否還能保得住?

    南朝部分士兵聽此言論,心中憤憤然,熱血不禁上湧,他們握緊手中的長槍,抓緊韁繩,等待上頭一聲令下,便如離弦之箭,朝敵人衝殺過去。

    宗政無憂面色平靜而深沉,彷彿不曾聽見般,表情無波無瀾,只轉頭看她一眼,漫夭微微揚唇,冷笑,看蕭煞對馬車揚手,沉聲喝令:「攻城!」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命令下達,青銅戰車擋板疾收,原本平滑的頂蓋往後掀開,數十個漆黑渾圓的物體在事先量度好的距離與角度的機關作用下準確的朝著堅固的城牆激射而出,勢不可擋。

    城牆上的李將軍而色微變,有人問道:「那黑漆漆的扔過來的是什麼東西?」

    一人笑道:「用那麼大點的黑石頭就像砸毀城牆,真是可笑之至………」這人口氣極為不屑,另幾人亦是如此神情。紫翔關的城牆在他們眼裡,那是堅不可椎的銅牆鐵壁,然而,他那可笑二字才剛剛出口。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滔天震響,如雷擊蒼穹,聲震百里之外。

    堅固如鐵桶般的城牆應聲轟然坍塌,碎石飛揚,朝四面八方濺開,煙塵驟起,火焰一片沖天,濃煙如朵朵烏雲疾散,四處瀰漫。

    猝不及防的巨震和毀滅,帶來的是驚恐惶亂的慘叫聲一片,尖銳刺耳,那些靠近城牆邊的士兵們被炸飛了出去。或粉身碎骨,或埋屍城牆碎磚之底,或跌落火海,或在劇痛之中,驚恐的瞪大眼睛,看血箭如雨,看自己的斷臂殘膠…

    「……」

    「……」

    「……」

    如此驚人的殺傷力,在這個還不屬於它的年代震驚了所有的人,也包括了宗政無憂。儘管他事先猜測過多次,也想過很多種可能,但依舊被眼前所發生的一幕震住口他驚詫的轉眸看她,那目光帶著不可思議的光芒,一寸一寸流轉在她淡然從容的絕美面龐。這便是另一個世界的武器?他開始好奇,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世界?他不知道,這些東西,在那個世界根本早已經不值一提。

    九皇子睜大眼睛,張著嘴巴,驚得說不出話來。無相子亦如是,而他們周圍數十萬的將士們個個目瞪口呆,似是不能相信那數戰之中犧牲無數將士性命仍然不能攻破的令人頭痛的高聳城牆,就這樣輕易的被椎毀。他們望著前頭那一排皇妃命人打造的看似怪異的青銅戰車,先前不理解的情緒變成了震撼和驚顫。怪不得皇妃說,不需要梯子,一定可以攻進城去!

    這一刻,在他們眼裡,她再也不是一個普通的女手,不是往日他們所以為的靠美色贏得帝王寵愛的女人。他們終於相信了,這個女子確實夠資格站在被他們奉為神祇般的帝王身邊,驕傲的宣稱要助帝王治理江山,征戰天下。再沒有人,能質疑她的能力!其實,從她帶回戰馬的時候,在他們心裡,她已經具備了這個能力。

    數十萬道目光,聚集在女子的身上,陽光下,她那流光的慧眼格外明亮,似能照亮整個世界的黑暗,那五官及面龐優美的輪廓,以及她妖冶卻又聖潔的白髮,還有她一轉眸對著帝王微微欣然淡笑的唇角,都被渡上一層柔和的燦爛光華,彷彿被上天賜予了她神聖的使命,讓人肅然起敬。她就在帝王的身旁,與帝王並肩騎在馬上,他們看著帝妃二人,就好像看見了未來的天下太平。

    誰能想過,這樣一個纖細柔弱的女子,竟然可以輕而易舉的椎毀一座堅固的城池!

    「哈哈,有了這武器,就沒有攻不破的城池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九皇子震驚過後,神色振奮無比,他拍手,看著漫夭的目光近乎於崇拜,「七嫂,這……這真的是你讓我買的那幾樣東西煉製出來的嗎?」

    漫夭微微搖頭道:「不只是那些東西,可惜材料有限,所煉製出來的數量有限,威力也有限。」

    九皇子瞪著眼睛,萬分驚訝道:「啊?這威力還有限呀?難道還有更厲害的不成嗎?」

    有,當然有!只是,她沒學過武器製造,那些高科技的東西,即便將材料放到她面前,她也製造不出來。更何況,那些東西,不是隨便用什麼就能製造出來的。

    九皇子又道:「七嫂,這場仗打完了,你教教我吧。以後,我沒事的時候,也煉幾個來玩玩。」

    漫夭無語,這東西是用來玩的嗎?宗政無憂皺眉,淡淡瞥了眼九皇子,九皇子連忙討好般笑道:「回頭我叫人大量收購這幾樣東西,多多煉製,以後這天下就是七哥你的了!」

    漫夭看著他,很無奈的搖頭,壓低聲音道:「如果真那麼容易收購,你又怎會在半年裡才收購了那麼一些?老九,你可要謹記,這個,絕對不能洩露出去,否則,天下怕是難有寧日。」

    九皇子笑容一頓,「七嫂說的是!」說罷,他們目光再次投向對面已經坍塌損毀的城牆。

    原先城牆上的幾位將軍,在前方城牆劌塌之時,驚得迅速往後躍去,僥倖逃過埋屍牆底的命運。他們從地上爬起來,面如土色,不敢置信的望著他們眼中的銅牆鐵壁,在對方接距而至那剛剛還被他們嘲笑的「黑石頭」攻擊下淪為一片廢墟!

    一名將軍抬手摸了把臉上的土灰,搖了搖腦袋,一開口,竟有些結巴:「李,李將軍,這,這……

    謀士驚歎道:「天吶!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怎如此厲害!」

    「李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照此下去,他們大軍很快就可以進城了!

    李將軍面色沉重,果決下令:「傳本將令,大軍出城迎戰!」

    「將軍,不可啊!您看,他們這武器這般厲害,我們大軍出城也是送死,不如……我們退吧……」

    「住口!」李將軍一聲厲喝,怒目而視,若身為將軍都心存畏懼,那些士兵們還怎麼打仗?軍心士氣為重,他斂了斂神色,沉聲道:「紫翔關乃邊城要寨,是北朝萬千子民心中禦敵的屏障,豈容有失?誰再敢輕易言退,軍法處置!」他撥出長劍,那名心生退意的將軍連忙稱「是」,低著頭,不敢再言聲。

    李將軍又道:「你們以為那些戰車裡能裝多少『黑石頭,?!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快去傳令!!」

    「是。!」一名將軍下去傳令,不消片刻,已整裝好的二十多萬鐵甲軍在李將軍的率領下,聲勢如虹,踩踏著焦黑的廢墟以及城牆守衛的血肉殘軀直奔城外,朝南朝大軍迎去。

    南軍被那神秘的武器,震得熱血沸騰,他們個個士氣高昂,面無懼意,握緊手中的長槍,只等主帥一聲令下,搏命殺敵,以戰死沙場為畢生榮耀。

    宗政無憂望著那衝殺過來煞氣騰空的一片黑壓壓的軍隊,他面色無波,神情鎮定,只握了握她的手,毫無其它動作。

    九皇子笑道:「他們終於出來了!」

    無相子正待下令迎戰,漫夭阻止道:「等一等。」

    九皇子奇怪道:「七嫂,還等什麼呀?他們已經殺過來了!」

    宗政無憂斜目橫他一眼,不容置疑道:「讓你等,你就等著,哪裡來的那些廢話。」

    九皇子立刻噤聲,半個字也不敢說。

    漫夭不看他們,她鬆開宗政無憂的手,左手握劍,抬臂聚內力一震,玄魄出鞘,她右手接住,劍氣直指當空,對著聲勢浩大來勢洶洶的敵軍,大聲叫道「擺戰車陣!」

    蘊含內力的聲音,氣勢十足,帶著無人能比的從容自信,遠遠的傳了開去。

    蕭煞應聲做了個手勢,百輛青銅戰車突然向兩側散開,如同兩條在大地上肆意游戈的青龍,朝著疾奔而來敵軍包抄過去。馬蹄濺響,車轅聲聲,聲勢恢弘壯大,竟不屬於數十萬大軍。

    李將軍一聽戰車陣,心中大驚,暗叫不好,戰車雖只有百輛,不足以圍困二十多萬大軍,但這武器火力強盛,乃他親眼所見,若被包圍在中央哪還有活路?他連忙下令,分四路從兩側進軍,包圍敵人,只要敵我交戰難以區分,那他們的武器便無用武之地。

    遼闊的戰場,升騰的殺氣,北軍四路大軍一分兩側,欲躲過戰車的包圍,然而,就在這時,那兩條游戈的青龍忽然又從兩側向中間併攏,迅速的合二為一,朝著敵軍中央紮了進去。如同騰龍入海,勢不可擋。

    李將軍愣了愣,正想下令截住它,然為時已晚。

    百輛戰車一入敵軍之腹,戰車兩側忽有機關開啟,上千支裝有火藥的箭矢從車內勁弩中齊齊朝兩側疾射而去。

    「颼、颼、……」,利箭破空之聲不絕於耳。火藥炸開,一箭中敵,數人皆傷。

    周圍慘叫聲一片,刺耳的尖銳出破蒼穹,連太陽也變得黯淡無光。

    「中計了!」李將軍一錘大腿,惱恨不已。望著那不斷倒下的將士,再看向那十分堅固、刀槍不入的青銅戰車,急忙下令:「避開它,衝!」

    北軍踩踏著自己人的屍體,一路衝來,宗政無憂抬手一揮,冷冷吐出一個字:「殺!」

    「駕!駕!駕!……」戰馬揚蹄嘶鳴,南朝將士們揮槍兵分數路,從四面八方朝敵軍包圍過去。

    修羅七煞目中泛著嗜血的光芒,帶領七千玄衣鐵騎揮劍直迎而上。他們手中的劍透著蝕骨的寒氣,一劍數敵,精準無比。

    頭顱滾地,斷頸血籌沖天。

    殘酷的戰爭,嗜血的殺戮,這才是真正的修羅戰場!比她想像中的畫面,更血腥,也更殘忍。所有的人都在殺敵,只有她和宗政無憂還在原地,靜靜的觀望著。看著這慘絕人寰的人間一幕,宗政無憂面無表情,眉頭都不皺一下,他是一個天生的王者,有著帝王該有的冷酷和狠絕。

    殘屍堆積,戰場的地面如血染一般,那殷紅的血泊反照著日光,映出紅光漫夭。

    空氣中瀰漫著濃烈作嘔的血腥味道,死亡的氣息籠罩在這一片大地,戰場之中,人命如草芥螻蟻,不值一提。她手心發冷,面色泛白,胸口似是被堵住,心臟無法跳動。

    這一戰,贏得毫無懸念。北軍在李將軍誓要戰到一兵一卒也絕不投降的堅持下,除了躲在尚未全部毀去的城牆一角的呂校尉之外,其它無一生還。而南軍折損五千,傷一萬。

    就在勝利之後,二十萬大軍齊舉長槍,高呼「皇上萬歲,娘娘干歲」之時,她身子一晃,趺下了馬背。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4:22 PM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色陰沉,烏雲密佈,天地間的氣息壓抑而沉重。她感覺自己突然跌入了一片熙攘的人群之中,那被人群層層包圍的中央,有一個很大的檯子,台上二十多個被綁住的男女跪在那裡,他們頭髮凌亂,面上有許多傷痕,嘴裡披一塊布堵住,像是即將被斬的囚犯。

    她被擠在圍觀的人群中,莫名的恐懼不安,急忙往前面擠去。費了好大的勁,終於擠到前排,跪在前面的男人一抬頭,似乎看到了她,他原本平靜的面容忽然湧現激烈的情緒,他似是想向她傳遞著什麼,拚命的朝她使眼色,那眼中有擔憂害怕,有期盼和祈求,那神色竟看得她好難過。

    視線忽然模糊,面上濕潤一片,她居然哭了,好奇怪!這個世界的人生死再平常不過,她為何要為一些不相干的人流淚?抹了把眼淚,可是怎麼也止不住,心好痛,有一種濃重的悲哀在心底盤旋著壯大,她控制不了。

    想上去問問他想說什麼?可是擠擠嚷嚷的人群之中,似乎有一隻手將她扯住,她怎麼抬腳也走不出去。她望著周圍冷漠的人群,感覺自己好渺小,彷彿比所有的人都矮了一截,像是一個小孩子般的需要仰望著一切。

    儈子手揮動手中的大刀,她心裡頓時湧現一股極度害怕的情緒,她想叫他們住手,一隻黑色的大手突然摀住她的嘴,她叫不出聲,只能在那人的手掌中掙扎,竟如此無力。

    鋒利的大刀將人頭與身子一分二位,鮮血如箭噴濺而起,她只覺胸口被堵住,沉重而悶痛,無法呼吸。她在那只黑手桎梏下,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視線染上劇烈的猩紅,看著那血淋淋的人頭從邢台滾滾而下,一直滾到她的腳邊,斷頸處鮮血不斷湧出,在她的腳底蔓開,她彷彿能感覺到濕漉粘膩的熱度,在陰霾森冷的風中逐漸侵蝕著她的肌膚,她想逃開,卻一動不能動。

    那被砍斷的人頭,面朝她的方向,雙目圓瞪,死死盯住了她,向她訴說著他的不甘和憤恨,他說他死不瞑目,他還說:「那些害死他的儈子手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明明沒有聲音,可她就是聽見了,彷彿靈魂的哭泣,那般淒厲,蝕人心魄。

    她的身子開始顫抖,心也在顫抖,眼淚像是止不住的洪泉,急湧而出,她心中害怕極了,有一種似是仇恨般的東西將她緊緊包圍,讓她永生被因不得而出口她張目四望,周圍的人樣都不見了,整個大地都是血色一片,只刺下她一個人,站在血腥中央,無頭的屍休朝著她的方向倒下,鮮紅的血液一寸寸沒過她的腳踝,似是要將她淹沒,

    「啊!不,不」她慌亂的掙扎著,汗水浸濕了她的身子。這是一場噩夢,她要醒來,要醒來,可為什麼就是睜不開眼睛?

    「阿漫,阿漫,你怎麼了?快醒醒。」耳邊有人呼喚,那道聲音帶著主人的焦急與擔憂,還有濃濃的深情,她的手抬起急急地朝著那聲音來源處抓去,像是害怕那聲音消失了一般的急切,「救我,救我……無憂,你在哪裡?快來救救我,」

    昏睡中的漫夭拚命掙扎在噩夢的邊緣,冷汗浸濕了她的衣裳,她面色蒼白,黛眉緊鎖,一隻手胡亂的在空中摸索著,看上去那樣的無助而驚惶。

    宗政無憂眉心緊擰,眼中盛滿溫柔而心疼的神色,他將她半個身子扶起來,緊緊抱在懷裡,才伸手握住她的手,語帶焦急道:「阿漫,我在這裡,就在你身邊,你睜開眼睛便能看到,你快醒醒,醒醒!」她的手被一隻大手握住,那隻手溫暖而有力,奇異的讓人安心口她聽到有一道溫柔的聲音在呼喚著他,那道聲音彷彿劈開了天空厚重的烏雲,天色驀然明亮開朗,陽光傾瀉而下,她便睜開了眼睛。她終於醒來,眼中映出他那熟悉的俊美容顏,深邃的眼眸盛滿濃濃的擔憂與心疼,還有被隱藏的似是害怕她會離他而去般的深深恐懼,就如同她在那夢裡找不到他時的惶恐和無助,她心頭一緊,抬手便抱住他的腰。

    「無憂,無憂。」她急切的喚著他的名字,確定他的存在。從不曾這樣害怕過失去,這個夢太奇怪,奇怪得讓人覺得不安,夢裡的感覺真實的好像發生過一樣。她靠在他的臂彎,雙手緊緊樓住他的腰,緊一分,再緊一分,緊到任誰也奪不走才好。她微微仰起臉龐,眸中透著彷徨無措,喃喃道:「無憂,幸好你在!別離開我,永遠都別離開我。」

    宗政無憂幾時見過她這般脆弱無助的模樣,連忙也抱緊了她柔軟纖細的身軀,下巴輕輕蹭著她光潔的額頭,聽著她輕聲的呢喃,心寸寸收緊,眼底的悲傷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傾溢而出,瀰漫了視線。他喉頭微哽,薄唇張了張,萬分溫柔道:「我不離開你。只要……只要你不離開,我永遠在你身邊。所以,你不能離開。」

    「嗯,我也不離開。」她點頭,在他的溫柔中,逐漸平靜下來。

    宗政無憂輕吻她額頭,端過一碗藥,遞到她唇邊,溫柔道:「來,喝藥。她就著碗,一口氣喝完,苦澀的藥味令她蹙起了雙眉,「這是什麼藥?怎麼這樣苦?」比她以前喝過的所有的藥都還要苦上許多倍。

    宗政無憂轉開目光,隨口道:「安胎藥,良藥苦……」

    她轉眸,看了眼帳內昏黃的燈光,似是想起了什麼,問道:「這一次,我睡了多久?不會又是半個月吧?我們現在是在哪裡?」

    宗政無憂放下碗,用手指拭去她嘴角溢出的一滴褐色藥汁,「還在拂雲關,你睡了三個時辰。」

    才三個時辰嗎?她怎麼覺得頭那麼沉呢?像是睡了很久很久,睡醒了,比沒睡之前的感覺還要疲憊。

    她疑感的皺眉,明明在戰場好好的,怎會突然昏倒?這幾個月,她的身子總也不正常,原以為嗜睡和容易疲憊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可是,現在想來,好像不那麼簡單。記得可兒和幾位替她把過脈的大夫都說過她的脈象很奇怪,還有她的頭痛症,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夢,塵風國王宮裡的那一夜,她聽到的聲音,看到的模糊景象,那一聲脫口而出的「齊哥哥……」回來的路上,她一睡便是十幾日,無憂不經意流露的哀傷,可兒的沉默這一切,似乎都意味著不尋常。

    「無憂,我的身體……是不是有問題?孩子,沒事吧?」她語聲忐忑,問完感覺到宗政無憂身軀震了一震,他低眸輕斥道:「別胡思亂想!孩子沒事。」

    真的只是胡思亂想嗎?她心中越來越不安,但見他面色不悅,眉心糾結,她便掩下那些情緒,容顏平靜,淡淡笑道:「孩子沒事就好。你別一直守著我了,剛攻下紫翔關,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你去忙吧,我再睡一會兒。」

    宗政無憂想了想,現在確實有很多事情要做,見她神色疲倦,他點頭,讓她躺回床上,囑咐她好好休息之後,才離去。

    佶摸著他走遠了,她才掀開被子,穿衣起床。

    外面天色很黑,她轉出大帳,想先去看看昭雲。

    灰色的營帳裡,昭雲坐在床上,睜著暗淡無神的雙眼,豎起耳朵聽外面的聲音。自從眼睛看不到,聽覺就變得靈敏,哪怕是一點風吹草動,都聽得十分清晰。清淺的腳步聲從帳外傳來,她輕聲問道:「是誰來了?」

    漫夭走到床邊坐下,「昭雲,是我。」

    「哦,是姐姐帆」昭雲聲音平靜,微微一笑,不似前幾日的瘋癲狂躁。

    漫夭欣喜的握住她的手,高興道:「昭雲,你能聽出我的聲音了?你好了?」

    昭雲點了點頭,回握住她的手,歉意道:「對不起,姐姐。我讓你擔心了!」

    漫夭愧疚道:「你別這麼說,是我不好,害了你。」

    昭雲搖頭,寬慰道:「姐姐說的是哪裡的話?這怎麼能怪姐姐呢?是我自已不小心,才會被發現,姐姐不必自責。」

    漫夭心頭一酸,昭雲越是這樣,她越覺得虧欠她。還想再說話,這時帳簾被人掀開,蕭煞拎著一個人大步走進來,將那人毫不客氣的往地上一扔,還踹了一腳,「跪下。」

    那人雙手被反綁住,嘴裡塞了布條,被狠狠踢了一腳,痛得叫不出聲,只是悶哼。他聽話地跪好,抬頭看到坐在床上的昭雲,怔了一怔,面上前些天的囂張神色再不復見,只刺下恐懼和慌張。此人正是當日鞭打、凌辱昭雲的那個禽獸呂校尉。

    昭雲聽到聲音,叫了聲:「蕭煞?」

    蕭煞見漫夭也在,稍微愣了愣,然後拱手跟她打了個招呼,才對昭雲道:「郡主,昨日蕭煞對郡主承諾,一定會抓到那個禽獸回來交給郡主處置。現在,他就跪在您的腳下,你想怎麼處置他都可以。」他說著扯掉那人嘴裡的布各,那人立刻開口求饒,「求郡主饒小的一命,我不是人,不該對郡主起色心……」

    「啊!啊!」昭雲一聽這人的聲音,面色立時慘白,腦海中那不堪回首的一幕瞬間浮現,彷彿再經歷過一遍,痛不可當,她忽然發起狂來,雙手抱頭,驚惶大叫。

    漫夭驚道:「快讓他住口。」

    蕭煞立刻點了那人穴道,帳內頓時安靜,昭雲蜷縮成一團,纖瘦的身子不住的顫抖。漫夭心疼不已,看著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蕭煞走到床邊,說道:「郡主,您不必害怕,有蕭煞在,不會讓別人傷害您。這個人,您想讓他生,還是讓他死?或者,…生不如死。我都能替您辦到。」

    昭雲慢慢抬起頭,忽然朝他的方向撲了過去,蕭煞接住她,她便撲到了他的懷裡。

    漫夭一愣,蕭煞何時和昭雲走得這麼近了?他刻意的示好讓她感到奇怪,而昭雲撲到他懷裡的動作更讓她疑惑不解,她皺著眉頭,看著這奇怪的兩人,只見昭雲在蕭煞懷裡,依賴般的說道:「蕭煞,我好怕!我不要見到這個畜生,你快讓他滾出去。」

    蕭煞安撫道:「好,我叫人帶他出去,您放心,您受過的苦,我一定讓他百倍償還。」

    昭雲連連點頭,「嗯。」

    呂校尉被帶走後,漫夭還在愣神,過了一會兒,昭雲情緒穩定下來,才坐好,轉頭對著漫夭的方向,略帶尷尬,不自然笑道:「讓姐姐見笑了!」漫夭還沒做聲,昭雲彷彿做了一個重大決定般,面色正經嚴肅,又道:「蕭煞,你敢不敢把你昨天對我說過的話,當著姐姐的面再說一遍?」

    蕭煞一怔,濃眉幾不可見的皺了起來,對上漫夭投過來的疑感目光,他緩緩垂下眼睫,很快再揚起,眼中平靜如常,他鄭重道:「好。那就請主子做個見證,蕭煞想照顧郡主一世,出自真心。」

    漫夭霍然抬頭,心中驚詫自不用說,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昭雲等了片刻,沒聽見漫夭說話,才笑道:「姐姐,你說好不好?」

    漫夭怔怔發愣,半響沒做聲,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蕭煞,你先出去。」

    蕭煞默默退到帳外。

    漫夭看著昭雲彷彿含羞帶怯般的表情,只覺得心頭窒悶,「昭雲,你…她才開口,昭雲笑著打斷道:「姐姐,你不替我高興嗎?你看,像我這樣的人竟然還會有人喜歡,多不容易!蕭煞啊,他說要做我的眼睛,昨天他背著我從這裡走出去,跟我講他看到的一切,我覺得我自己好像也看到了,真的!原來姐姐身邊,還有一個這麼好的男子,我以前怎麼沒發現呢?」她看起來笑得真切而喜悅。

    漫夭卻挪開目光,不敢去看她的臉,她仰起頭,輕聲問道:「這是你的心裡話嗎?」昭雲,若放不開,也不要為了別人而隨意處置自己的人生。

    昭雲道:「是啊,我就知道姐姐不會信。不錯,我是喜歡無憂哥哥,可是無憂哥哥他不喜歡我,他總是凶我。從雲姨娘過世以後,他對我就沒有過好臉色,我總是干方百計的接近他,做我所能做的一切去討好他,可是,他連看也不看我一眼。無論我為他付出了多少,我在他心裡,都及不上姐姐一分。我覺得……這樣喜歡一個人真的好累啊!所以,我不想再喜歡無憂哥哥了,我想有一個對我好的人陪著我,過完這一生。」

    漫夭沉默了,這麼說也沒什麼不對。雖然這對昭雲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她總覺得是不是轉變的太快了?快到有些不正常,可又說不出什麼。她站起身,歎息道:「昭雲,你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六

    「好。」昭雲笑著答應,聽著她的腳步聲遠去,帳簾放下,一串晶瑩的淚珠垂落,在她染笑的嘴角漫出一絲鹹澀的滋味。她喉頭哽咽,不能跟無憂哥哥一起幸福,那就在他身邊,看著他幸福。所以,無憂哥哥,你一定要聿福,因為……只有你幸福了,我才會幸福。她在心裡這樣說著,躺下身子,拉過被子蒙上臉。

    漫夭出了昭雲的營帳,蕭煞遠遠立在前面,清冷的月光映著他堅毅的背脊,說不出的落寞孤單。

    她緩緩走上前去,蕭煞回過頭來,似是在等著她開口詢問。

    漫夭突然不知道該問什麼,五年的相處,蕭煞的性格,她不敢說全懂,但至少瞭解一些。他不是一個會隨便對別人付出感情的人,這短短兩日,就要定下終生,未免也太快了。

    「蕭煞,你告訴我,你是真的喜歡昭雲嗎?」她看著蕭煞的眼睛,目光犀利無比,像是一眼便要看盡他的心底。

    蕭煞眼光微動,但並未躲閃,只微微猶豫後,口氣堅定道:「是。」

    漫夭皺眉,他回答的如此肯定,有些話她反而沒法說了。她歎氣,「蕭煞,昭雲受過的傷害太多,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任何傷害,我更不希望,…你不幸福,你明白嗎?」

    蕭煞心中一震,為何她總能將一切看的那樣清楚透徹,彷彿什麼事都瞞不過她的眼睛。他垂眸,想了想,慎重點頭道:「主子放心,我會盡我所能,對郡主好。」

    漫夭望著他堅毅的神情,蹙著眉頭,看了一會兒,才無奈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祝福你捫。」還能說什麼呢?希望他們幸福吧,即便現在不能幸福,以後,在朝夕相伴的歲月裡,相互扶持所產生的感情,能讓他們幸福也好。畢竟,兩個人的相互依靠總好過一個人的孤獨終老。

    「多謝主子成全!」蕭煞彎腰拱手行禮,目送她背影離去。

    愛情有許多種,而有一種愛情,是走在愛的人前面,竭盡所能,幫她掃除阻撓她幸福的屏障。這條路,會很辛苦,但是,能偶爾回頭看一眼愛的人幸福的臉龐,也可以知足。

    漫夭感受著身後投來的視線,腳步沉重無比,仰起臉龐,看著暗黑天空的星子,閃爍不定。她在心裡問自己:這一生欠下的,她要幾輩子才能還得清?

    前方的營帳,透出淡淡的昏黃,她拐了幾個彎,來到蕭可的帳外。還沒走到入口處,便聽見裡面隱隱約約傳出一道男聲,她頓住腳步,側耳傾聽,是老九的聲音:「臭丫頭,你說的那些,到底在哪裡啊?怎麼找了兩個時辰還找不到?這麼多張紙,這字還小,我眼睛都看花了。你到底知不知道這裡面有沒有解毒的辦法?你不知道,我怎麼找啊?」

    老九的聲音滿是抱怨,跟小孩子耍脾氣似的。蕭可道:「不找完,我怎麼知道有沒有?」

    「誒,你不知道,就讓我找,如果沒有,那我不是瞎忙活了?」一聽著語氣,就是跳腳了。

    蕭可道:「我不管,今天找不到,你別想回去睡覺。」

    「不回去就不回去,在你這裡睡也一樣,啊!你敢打我!!你這臭丫頭。」耍無賴不成被打,他們兩人到一塊永遠都是這樣,漫夭笑著搖頭。

    帳內,蕭可警告道:「你再敢亂叫,我用毒粉了!」

    「你!算你狠!哼!」九皇子氣哼哼的模樣她想也能想出來。

    漫夭聽了一會兒,心頭豁然開朗。她金心一笑,看了眼透出燈光的淡淡橙黃色的帳幕,想著今天就先別打擾他們,明天再找可兒問問便是。

    想到此,她正轉身欲走,裡面又傳來九皇子刻意壓低的聲音:「唉,臭丫頭,璃月身上的毒…真那麼難解嗎?就連你也沒辦法?」



第一百二十章

    她身上的毒?漫夭驀地頓住身子,皺眉回頭。

    帳內,盤腿坐在毯子上的蕭可連忙抬手摀住九皇子的嘴,「你小點兒聲!萬一被公主姐姐知道了,你就慘了,皇上一定會把你發配到邊疆去,你信不信?」

    九皇子瞪大眼睛,眨了一下,點頭,信,他絕對信!拉下蕭可的手,他手射撐在面前的矮桌上,傾過身子,湊到蕭可面前,一臉凝重的神色,很小聲的問道:「哎,臭丫頭,你說」「如果璃月的毒解不了,她,她若真死了,我七哥真的會跟去嗎?」

    「呸呸呸,你個鳥鴉嘴!你敢咒我公主姐姐死?」蕭可怒了,眼睛瞪得圓圓的,似是要把他活剝吞了。

    九皇子忙搖手,「不,不是,我是說……如果,如果……」

    「如果也不許說!告訴你啊,如果真的那樣,你的七哥肯定會跟去的。「蕭可抓起面前一騾還沒看完的書頁,很肯定的回答。

    九皇子瞪著她,眼珠一轉不轉,兩個人都抬了抬下巴,就那麼相互死死瞪著,眼殊溜溜圓,誰也不服輸。過了一會兒,九皇子目光不動,牙咬了起來,皺著眉,憋出一股狠勁,伸手奪過她手中的書頁,拍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切齒道:「今天,我不走了,我就不信,找不到『天命,這兩個字。哼!」說完,也不知是跟誰賭氣,氣哼哼的轉頭,埋首書頁。

    蕭可斜眼看他,就知道是這樣,一聽說事關他七哥性命,他才會拚命。她看了看他難得的認真表情,心中微微一動,便低頭拿過另一本小冊子,這些都是師父留下的手札,有一部分,她一直沒看完。

    「『天命,是什麼?」

    身後突然有人開口,驚得兩人增得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動作出奇一致。

    「璃,璃月!」

    「公主」「姐姐……」

    漫夭淡淡望著他們二人,她面容平靜,看不出表情,又問:「是不是一種毒的名字?我身上所中的,是這種毒嗎?」天命?天命!是天命不可違嗎?可什麼才是天命?

    蕭可面色一慌,眼光微微閃爍,張了張。」想說不是,可被漫夭這麼望著,她竟然說不出口。

    九皇子眼珠一轉,咋呼叫道:「當然不是,我說的天命「」,哦!是指七嫂你的神秘武器一出,以後沒人能打得過我們了,七哥他統一天下就指日可待,這就是天命了!」

    「是這樣嗎?」漫夭目光微沉,看了看九皇子,再轉向蕭可,往前走了兩步,逼視著她,眸光犀利,「可兒,你從不撇謊,你告訴我。」

    「我……」蕭可不自覺的往後退,一屁股坐到桌子上,險些掉倒,九皇子立刻扶她一把,把她拉起來,蕭可低下頭,嚅囁道:「公主姐姐,我,我……」

    漫夭截口:「你不必為難,既然這件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即便今天你們不說,我也有辦法查到。可兒,你是想由你來告訴我,還是讓我自已去查?我的身體狀況如何,我有權利知道。」

    蕭可聽她這麼一說,柳眉糾結,有些猶豫,嗔怪瞪了眼九皇子,九皇子一臉無辜的表情瞪回來。

    漫夭不慌不忙走到前頭坐下,定定的看著他們二人,也不催。

    蕭可側頭偷望一眼,見她面色雖淡然而平靜,但眼神卻堅定無比,心知,今日瞞不過去了。她轉身繞過矮桌,到漫夭身旁坐下,像以前一樣挽著她的手臂,面上卻沒有從前那無憂無慮的笑容,「公主姐姐,你放心,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找到解它的辦法。」

    這就算是承認了!儘管漫夭心中已然猜到幾分,也做了心理準備,但一經確認,腦子裡仍是「嗡」的一聲震響,腦海中瞬間空白,身軀止不住顫了一顫,心急遽往下沉。聽著蕭可的保證,明顯沒有底氣。她垂下眼鍵,掩住藉淡了光華的眼神,極力控制自己的不穩的呼吸,輕聲問道:「這種毒,有多厲害?我是怎麼中的毒?中了多久?」

    蕭可茫然搖頭,「我也不清楚。以前只聽師父捉到過一點,師父說:『天命,是一種稀世罕見的奇毒,不但能封存人的記憶,還能改變人的心脈,可以在人的身體裡潛伏很久,只要不喚醒它,每個月以特定的藥物控制,也計一輩子都會沒事。「

    漫夭問道:「如何喚醒?喚醒之後,會怎樣?」

    蕭可道:「喚醒它的引藥是一種香,那種香本身無毒,但對於中了『天命,的人,它就是奇毒。『天命,被喚醒,封存的記憶會慢慢恢復,一旦全部想起,若不能解除毒性,就時日不多。」

    漫夭擰眉,她的記憶都在,難道是她來到這世界之前,這具軀體已經中了「天命」之毒?封存的記憶,是她這一年來重複做過的怪夢?

    她轉頭看蕭可,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蕭可抿了抿嘴唇,猶豫著,低聲又道:「師父還說,天命,……是這世上唯一一種『七絕草,解不了的毒。」

    漫夭心間一震,一種名為絕望的情緒鋪天蓋地猛的朝她痛擊而來,她胸腔劇痛,臉色頓時煞白。

    九皇子忙過來安慰道:「七嫂,你先別著急啊!有一句話說得好,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說不定這丫頭比她師父強,能找到辦法呢。」

    漫夭雙手緊緊絞在一起,目光垂下,望著自己蒼白的指尖。連『七絕草,都解不了的毒,還能有什麼辦法?她不怕死,只是,如果她死了,無憂怎麼辦?她的無憂該怎麼辦?驀地抬手抓緊胸口,那種令人窒息的悲傷緊緊戳住了她的心扉,她張著嘴,卻無力呼吸。

    蕭可大驚,忙轉身去一旁的桌上拿了一小塊藥材,讓她含在嘴裡,漫夭輕輕搖頭,閉了閉眼睛,努力平復心頭的窒痛,才喘出一口氣,艱難道:「我……還有多少日子?我的孩子,能不能平安來到這世上?」

    蕭可想了想,才道:「孩子,應該可以平安降生。」

    「那就是還有些時間?那就好。」她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絕望之中,這也算是一種安慰。至少,為他留下他們的孩子,留下一線希望。

    蕭可見她神情哀傷,想了想,又道:「公主姐姐,我師父還說,女子中了『天命,之毒,其實有一種方法可以解,但是,她說那種方法沒有哪個女人會同意,就算有同意的,她也不會幫人解。所以,她不將那個看做是解毒的辦法。」

    漫夭眼中亮出一絲光芒,抬頭問道:『什麼辦法?」

    蕭可垂頭,有些喪氣道:「我還沒找到。這些天,我一直在翻看師父留下的手札,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到。」師父的手札實在是太多了,字跡潦草,不仔細看根本認不出來。

    九皇子附道:「對,一定能找到。我現在就開始找。」說罷,他趕緊拿起桌上的書頁,仔細的看。

    漫夭再次垂下眸子,連雪孤聖女都不當做是辦法的辦法,找到了也不一定有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也記不清後來蕭可都說了些什麼,只記得她離開前囑咐他們別告訴無憂她已經知道這件事。

    外面天空漆黑,稀疏的星子光芒黯淡。

    她漫無目的緩緩走在寂靜的黑夜當中,雲層遮蔽的冷月透出淺淡而朦朧的薄光,籠罩著她消瘦單薄的身軀,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黑色的影子,輪廓有些模糊不清。

    遠處一個山坡,高於所有的帳篷,孤獨的屹立在那。山的頂端,一個小小的孤亭,在浩蕩空曠的蒼穹下,述說著它經年累月無人相伴的寂寞和孤單。

    「無憂,無憂,如果我不在了,誰陪你走過漫長而孤寂的人生?誰能站在你身邊,與你一起分擔你生命中的喜怒哀樂?」

    她走上那個山坡,腳下的石階高低不平,因此她走得很慢。

    一共七百二十五步台階,竟與他們相識的日子奇異的吻合。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的他,在睡夢中被抬上早朝大殿,如不染塵埃的仙人一般鈍淨,美得令人窒息,迷感了多少人的眼睛。而醒來後的他,冰冷邪妄如魔君降臨,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不屑一顧,無心,亦無情。

    是誰讓這樣一個人變得有了心,動了情,抹去他眼中的冷酷邪妄,注入一腔如水的溫柔?如果這溫柔換來的不是一世相守,而是悲痛與絕望,那她寧願,他從不曾愛上她。那樣,她就可以毫無牽桂的離開,不帶走一片塵土。

    站在高高的孤亭裡,低眸望著底下一片透著昏黃光影的營帳,在最中央的議事大帳裡頭,有她心愛的男子,那個為她不顧生死、不計得失的男子,她怎麼捨得丟下他一個人獨存於世?她怎麼能捨得?

    淚水滑出眼眶,順著絕美的面頰滾滾落下,她蹲下身子,雙臂趴上那紅漆脫落的亭檻,埋頭嗚咽痛哭,雙肩止不住的直顫。

    為什麼經歷了這樣多的磨難,他們還是不能相守到老?如果這是命運,那她痛恨這命運!

    如果她的出現,注定他一世的悲哀,她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裡。孤亭的另一頭,台階往下,站在一棵粗壯老村下的男子聽到上方傳來女子的哭聲,微微一愣,這麼晚了,是誰在這裡哭得如此傷心?他疑惑走上亭子,看見女子趴伏的背影以及她那刺眼的白髮,心中一驚,叫道:「主子!!」

    他從未沒想過,像她這般淡漠善於隱忍的女子,竟然會有這樣傷心哭泣的時候!大軍打了勝仗,她不是應該高興嗎?他連忙上前,問道:「主子,您怎麼了?發生了何事?」

    漫夭一怔,沒料到這裡還有他人,泣聲立止,她轉頭,便看到了一臉擔憂的項影。有多久沒注意過他,她都快要忘記了。抬手拭去眼淚,站起身,平復胸腔內激動的情緒,將那股濃烈的哀傷掩藏在心,方道:「沒事,我只是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情,一時感觸罷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項影目光有些複雜,似是不信,但也沒多問。他轉頭望了一眼紫翔關的方向,黯然道:「營裡悶,我出來透透氣。」

    漫夭黛眉微蹙,忽然想起他曾經也和紫翔關的那些北朝將士一樣,屬於鐵甲軍的一員。他是個戀日且重情義的人,面對這樣慘烈的戰爭,北軍在紫翔關二十多萬鐵甲軍全軍覆沒,看著那些曾一起並肩殺敵的戰友死在他面前或死在他劍下,他怎會不惆悵難過?她歎息一聲,輕聲問道:「項影,你後悔嗎?「後悔選擇跟著她。

    那時候,他以為效忠她就是效忠傅籌,儘管他們夫妻不算同心,利益也各有不同,但終歸是夫妻,而且,她是傅籌唯一喜歡的女子,他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因此而率領軍隊攻打他的舊主。

    項影沒立刻回答,只是轉過身子,望著北朝方向,仰頭歎道:「是的,主子,我後悔了。!」

    他如此乾脆而坦率的承認自己後悔,出乎漫夭的意料。她微愣,卻沒說什麼。

    項影又道:「如果我一直在將軍,哦不,現在應該稱呼為陛下。如果我一直在陛下身邊,常堅就沒有機會背叛陛下,那主子便不會被算計,不必承受那樣的屈辱,也不會白了頭髮。那麼,也許今日與主子並肩執手的人,不是皇上,而是陛下!他時您的感情,從不少於任何人。所以,我真的很後悔。

    漫夭微微一怔,她承認,若果真如此,確實有這種可能。但是,她不會再去設想這些可能,那是對過去所承受的痛苦的否定,也是對無憂的一種傷害。

    她上前,淡淡道:「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都過去了。你不必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沒有常堅的背叛,那些人還會想別的法子。人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所以,有些事情,躲也躲不過。既然事已至此,我們只能往前走。」

    項影轉頭看她,他的目光有些難過,「對於主子而言,也許這些真的過去了,因為主子有皇上,再痛苦的記憶都可以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可是陛下則不同,以陛下對主子的感情,主子所承受的痛苦,會在陛下未來的人生裡,成倍的加注在他身上。我很早就跟著陛下,作為一個貼身護衛被培養,我是親眼看著陛下怎樣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士兵走上天下矚目的將軍位置,那艱難的過程,所經歷的重重劫難,一般人難以想像。為了報仇,他可以不擇手段,用別人的生命和他自己的生命當成是復仇之路的梯子,他從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只要能留下一口氣走完復仇的道路。而仇恨,一直是支撐他一次又一次從數萬伏屍中活下來的力量……您也許會認為,用血路鋪就的人生很殘忍,不值得同情,但是「,「主子,就是這樣看重仇恨重於生命的人,他為了您,真的曾放棄過復仇的捷徑,也曾為失敗做好了準備!您在他心裡的位置,曾經超越了支撐他二十多年的母仇,這樣的陛下,您真的忍心在他失去您以後,再去就奪他唯一擁有的江山,讓他一無所有嗎?」

    漫夭身軀一震,在他近乎埋怨的眼神中連忙轉開目光,「那你覺得我應該怎樣?一年前的那場陰謀,對我,也許錯不在他,可是,你不能否認,他是利用我的名義去害無憂,他利用我,讓我所愛的人承受痛苦和折磨,我不該恨他嗎?就算不說這些,以現在的局勢,也由不得我。我們不去攻打北朝,他遲早也會來攻打南朝,這場戰爭,避免不了。這一年來,他的母親北朝的太后,從來就沒放過我們,一次次的陰謀策動,還將無憂的母親挫骨揚灰,……也許,這錯也不在他,可就是結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我只能選擇站在一個人的身邊,從我決定離開京城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裡,再也沒有了傅籌這個人。」

    項影微微呆住,她說的也沒錯,她只是愛皇上,不愛陛下而已。

    漫夭轉身,語氣淡漠,「這些話,以後不要再提,沒有意義。如果你想回去,我會為你準備良駒。如果你願意留下,那就好好做南朝的將軍,分清敵我,否則,痛苦的只會是你自己。往後,我不再是什麼主子,你跟別人一樣,稱呼我為娘娘。你是一個獨立的人,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不是誰的奴才。等哪天我不在了,我希望你們都能夠擁有幸福的生活。」僅僅憑著他方纔的一番話,她已明白項影之於傅籌,也不是一個普通的侍衛。在她僅有的日子裡,她還想為那些真心時她好的人做些什麼,所以,她給他選擇的權利。

    項影愣了愣,主子不在了是什麼意思?他州想問,漫夭又道:「很晚了,回去吧。」說罷率先離開。

    項影看著她緩緩踏下台階,望著她被風揚起的白髮如雪,衣袂翻飛,如同一個誤入凡塵的仙子,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他永遠記得那個黑暗的刑房裡,他像一個被打殘了的狗一樣趴在地上,不能動彈,等待著全身的腐爛,為了不死,他低頭舔著碗裡灑出來的發霉的飯菜,等著那時的將軍因為多年的主僕情意對他網開一面,但他等了十多日,始終沒有等到。就在他絕望之時,那如仙子一般美麗的夫人出現了,對於他隱藏在那座山上不及時出手救她,使她險些喪命,她沒有任何怨責,反而出手相救,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他還記得他說要效忠於她時,她所說過的話:「項影,你要想好。我救你出來,並不是想要你給我什麼回報,我只是念你是個難得的人才,就那麼死了可惜。你不一定非得跟著我,你可以像從前一樣,我是夫人,你是將軍的貼身侍衛,這樣,我對你沒什麼要求。但若是你真的願意認我當你的主子,我會要求你絕對的忠誠,不能有半點的隱瞞和欺騙,否則,我的手段不見得會比將軍好多少。」

    言猶在耳,今日她卻又說他如果想回去,她為他準備良駒。

    他還有可能回頭嗎?即使陛下肯留他,他又怎麼可能再帶領那些鐵甲軍回來與南朝那些他親自操練的將士搏命廝殺?況且,從她救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決定從此效忠於她,永不背棄。至於陛下,對不起了!

    北朝京城,皇宮。

    宗政無籌離開塵風國,並未趕回紫翔關,而是直接回了京城。馬車直入宮門,行走在平坦的青石板鋪就的道路上,細碎的馬蹄聲合著輕緩的車轅聲,有節奏的響著。他坐在寬敞的馬車內,不覺得舒適,只覺得周圍很空蕩。

    風,微微掀開車窗簾幔,白色的日光透照進來,他閉著眼睛,漆黑濃密的睫毛在日光下於下眼瞼處投下青色的暗影。他靠著身後的軟墊子,英俊的面龐,是日復一日愈發濃重的滄桑和沉寂的表情。

    塵風國這一趟,他是不是走錯了?

    「陛下,清謐園到了。」馬車停下,一名侍衛小心稟報。隨後傳來奴才的跪拜之聲。

    他緩緩睜開眼睛,有人掀開車簾,他起身,步下馬車,面無表情道:「朕身子有些不適,宣沈御醫。」

    「遵旨。」

    進了漬謐園,他腳步慢下來,望著周圍熟悉的景物,心間一陣陣波蕩。這裡的每一物,都是埋在他心頭的風景,只可惜,這風景之中因為少了一個人,而失去了應有的顏色,變成了記憶的灰白。穿過潔淨的紅木亭廊,路過清幽的竹林,極少的下人,令這裡變得寂靜安寧。

    寢宮裡的一切一如他離開前的樣子,整潔而乾淨,寬大的龍床上,那一襲金絲繡鳳的大紅嫁衣平躺在床的裡側,顏色如司那日夕陽下,她滿頭白髮身披羅帳的如血紅色,鮮艷而奪目。

    塵風國一行,除她之外,他還遇見了一個人,那是一個絕對不應該出現在塵風國的人。因為那個人,他開始懷疑一件事。而那件事,他希望自己猜錯了。

    從塵風國回來,一路上走了將近二十天,在這些天裡,他來來回回的想著自己的人生,悲哀而又充滿黑暗的人生,從父親到母親,再到兄弟和愛人,這些在別人眼中代表著溫暖的字符,為何在他的生命裡,卻只是將他一次又一次推入地獄的冰冷之手?

    「陛下,水已經備好,奴婢伺候您沐浴吧。」一名宮女進屋,現現矩矩的行禮。

    宗政無籌回神,斂了斂思緒,沒說話,再看了那嫁衣一眼,方才轉身,逕直朝浴房行去。

    寬敞的浴室,氤氳著迷濛的水霧瀰漫在空,他走了進去,關上門,將宮女阻隔在門外。冷風吹入,微微打散了霧氣,但視線依舊朦朧。

    他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停住口望著前方的碧水浴池,神色有些恍惚。彷彿看到了碧水池中忽然鋪了一層嬌艷的花瓣,花瓣中女子膚白若雪,烏黑柔順的長髮半濕著散落在單薄瘦弱的香肩,襯得那肌膚愈發的瑩潤如玉,美不勝收。她背對著他,閉著雙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想走過去,雙腳卻彷彿被釘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他好像聽見自己說:「容樂,你是為了逃避我,才躲在這裡不敢出來嗎?」

    女子回頭驚詫中帶了一絲慌亂,「將軍,你怎麼進來了?」

    「看你那麼久不回房,怕你出事所以過來瞧瞧。你這樣睡覺,會著涼。若是困了,我抱你去屋裡睡。」他走過去,在池邊蹲下,伸出手想抱她起來,然而,觸手卻只是虛無的空氣。

    「容樂……」他慌亂而失落的叫了一聲。

    原來是記憶帶來的幻象!他自嘲,苦澀在心底蔓延。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永遠也不可能回到他身邊,那些朝夕相處的日子,一去再不復返。他想問自己,為什麼要讓仇恨蒙蔽了心智,不好好把握那段美好的時光?

    悔恨這種心情真的很可怕,日復一日的增長,每多見她一次,便會更加深刻。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寬衣,步下浴池,閉上眼睛浸泡在溫暖的水中,企圖用熱水溫暖自已冰涼的身子。

    腦海中浮現一個人,是在塵風國馬場抓住的天仇門的人,而跟那人一起的,其實還有一個,只是那個人,被他偷偷帶走了。而那個人,正是一年前他找到母親時,聲稱照顧了他那瘋癲母親十多年的那對夫婦之中的男人。

    一個普通的人怎會與天仇門的人一起出現在塵風國皇家馬場?除非,他也是天仇門的人!而據他所知,天仇門人不允計成婚生子,那對夫婦顯然是假的!

    他這才覺得,這一切,未免太巧。天仇門門主一直培養他復仇的能力,……聲聲要助他報仇,而他的母親其實就在天仇門中。天仇門剛剛被他剿滅,十幾年沒出過門的瘋癲的母親,第一次跑出門就撞上了容樂,又恰好,讓他查到。

    宗政無籌扯下蓋在臉上的濕布巾,睜開的眼睛迸發出一道滲人的寒光。

    回到寢宮,沈御醫已經到了,見宗政無籌步伐穩健,看上去並無不適,不禁感到疑惑,行禮拜道:「拜見陛下!微臣聽聞陛下龍體不適,特來請脈。

    宗政無籌不疾不徐走到床邊坐下,天生的威儀,為地上跪拜之人帶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沈御醫遲遲不見帝王開口,心中不由得忐忑。

    過了許久,宗政無籌方問道:「當日太后的瘋症是你治好的?」

    沈御醫微微一愣,頭也不抬,回道:「回陛下,是微臣。」

    宗政無籌「恩」了一聲,面上不動聲色,看了他兩眼,又道:「朕記得,當日,你說太后心思鬱結又受了極大的驚嚇導致神智不清,你用了短短十五日,以奇方治癒太后,朕讚你醫術精湛,封你為院使,掌管整個御醫院。不知,朕有無記錯?」

    沆御醫忙道:「陛下記憶力超群,微臣十分佩服。陛下隆恩,微臣一直謹記在心,並暗暗發誓,一定會繼續鑽研醫道,以報陛下之恩。」

    宗政無籌靜靜聽他說完,目光深沉,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是就好。一年的時間鑽研醫道,想必愛卿的醫術又有精進。朕這次去塵風國,遇到一個故人,他也杞了瘋癲之症,並且情形與當年的太后極為相似,聯此次,就再給愛卿十五日時間,你就照著上次那方子開藥,倘若醫好了那人,朕重重有賞,倘若醫不好」」」,他語氣忽然頓了頓,微微往前傾了傾身子,目光陡然凌厲,直逼對方眼睛,聲音低沉而充滿威嚴,一字一句,沉聲道:「倘若醫不好,朕,判你個欺君之罪,滿門抄斬!」

    「啊?!」沈御醫驚慌抬頭,被他那凌厲的氣勢嚇得身子一軟,癱在地上,冷汗瞬時遍佈全身。臉上閃過慌亂的神情,怔忪的望著臉色深沉的帝王眼中的狠色,頓時明白了這一趟所為何來。他連忙低頭伏身,小心稟報道:「請陛下治臣的罪,微臣,「,「上次為太后開的方子,不小心給弄丟了。」

    宗政無籌隨口道:「丟了?那就再開一個。」

    沈御醫的冷汗順著額頭淌下,「嘀嗒」一聲,濺在地上,他正準備再開。」頭頂上方,帝王的聲音又沉了幾分:「別告訴朕,你幫人治病開過的方子自己不記得了,你當朕是三歲的孩子?」

    「微臣不敢!沈御醫的頭磕上地板,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慄。」

    宗政無籌滿意的點頭,挑眉道:「不敢就好。你要記住,朕才是這個皇朝的主宰,倘若朕想辦你,任誰也攔不住!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是要榮華富貴?還是連累全家去陰曹地府,從此被冠上罪人之名?你自己掂量著辦。朕相信,你是個聰明人。」

    沈御醫面如土色,早該知道紙包不住火。頹然拜倒:「陛下饒命!微臣……有罪!!」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4:24 P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森閻宮。

    宗政無籌遠遠站著,怔怔望向那個殘破只剩一角的宮殿。焦黑的牆壁,破落的磚瓦,是一場大火留下的印跡。當年那場大火,帶給這座曾輝煌一時的宮殿沒落的命運,留下這一片廢墟,而帶給他的人生卻是毀滅般的仇恨,在他的記憶裡,在他的血脈之中,愈燒愈烈,燒了整整十幾年。

    他緩緩上前,推開大殿之門,殿內的窗子被封住,沒有光線透進來,裡面很黑。他走進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緩慢,黑暗中,模糊的視線映出四條已經生銹的粗重鐵鏈,中間一各帶有倒刺的鉤子,上面褐色血跡斑斑。

    他恍惚看到那鐵鏈之中多了一個人,是個清麗絕美的女子,她四肢被鎖,面色憔悴,頭髮蓬亂散落,雙目緊閉。

    「母后,母后。」一個四歲的男孩朝女子跑了過去,「母后,您怎麼了。」

    女子睜開眼睛,驚道:「籌兒!你怎麼來了?」驚詫過後,她看了眼孩子身後高大的護衛,又急又怒,「誰讓你帶他來的?才剛躲過一劫,你怕他被抓得不夠快嗎?快帶他走!」

    「我不走,我想跟母后在一起。我不想回去,我討厭那個地方,那裡又黑又冷,每天只有一個饅頭吃,還要看好多好多書,要練習武功,母后,我好累。」

    女子的目光心疼極了,似是想抱抱這個孩子,卻被鎖住了雙手,無法如願。她雙眉含悲,流著淚道:「我的籌心,可憐的孩子!母親知道你辛苦,可這也是為你好,你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母親不能看著你送死,你明白嗎?」

    孩子似懂非懂,茫然道:「母后,我不明白,您是皇后,我是您的兒子,父皇為什麼要殺我?還把您鎖起來?」

    女子道:「母親是被奸人所害。你父皇只寵愛那個女人,他想讓那個女人的兒子將來繼承他的皇位,可是,你是嫡長子,按祖制,這皇位本應是你的,而你父皇登基時也曾承諾過由你繼承,現在,他反悔了,所以就要殺了你……你還小,這些事情你還不懂,等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你只要記住母親跟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快走吧,以後母親不能再去看你,你要聽他們的話,好好讀書,練好武功,母親等著你來救我出去……」

    「不好,娘娘,有人來了!」

    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護衛連忙提醒。女子面色一變,看了眼牆壁上一扇暗門,忙道:「你快帶他躲進去,沒有本宮吩咐,不管發生何事,都不許出聲。」

    宗政無籌的手撫上那道暗門,就是在這裡面,他親眼看著母親被父親命人用倒鉤穿透了脊骨,她咬碎了銀牙,也沒有哼出一聲。他無法相信,那樣一個用生命保護他的母親,竟然用裝瘋來欺騙他!

    她的瘋癲是假的!為什麼?

    這麼多年,她隱藏在天仇門裡,看著他在仇恨裡掙扎,卻不與他相認。

    每年一度的穿骨之痛,只為記住母親當年的痛,他不信母親不知道。

    母親,她在天仇門裡究竟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那些人稱呼他為少主,因天仇門門主曾說母親是他的主子,那麼

    「籌兒。」

    正當宗政無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門口忽然有人喚了一聲。他怔了一怔,緩緩回頭,輕垂的眼睫掩去眼底那不願相信的受傷神色,只微微行禮:「母后。」

    傅鳶身著錦繡鳳袍,華麗而尊貴,她走進來,臉上輕揚著慈母的笑容,「母親聽奴才們說你回來了,路上累了吧?怎麼不先回宮休息,反倒跑這裡來了?」

    宗政無籌目光投在灰黑的地面,語氣淡淡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所以就來了。」

    傅鳶微笑道:「小時候的那件事,這麼多年了,難得你還記著。」

    「多少年也不會忘。」他抬頭,看著對面的女子,似是思索,又似探究,問道:「孩兒想知道,當年,母后為何要因我而不顧自己的性命安危,甚至甘願承受穿骨之痛?母后難道忘了,我不只是您的兒子,我的身上,還留著他的血。」

    傅鳶微愣,面上慈愛的表情絲毫不變,她走上前來,看向從牆壁拖至地上的鐵鏈,斑斑銹跡,如血光再現。她目光微見波瀾,卻不明悲喜,只溫柔笑道:「自從他要殺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不是他的兒子了。作為一個母親,保護自己的孩子,還需要理由嗎?就像你,為了替母親報仇,這麼多年來吃盡了苦頭,不就是因為我是你母親嗎?」

    「不是,母親錯了!」他搖頭,斷然否定,那樣深的仇恨,不僅僅是血緣關係的產物。黑暗中,他埋藏在眼底的悲哀不得而視,只能看到他那英俊的面容平靜無波。他轉過身,同她看向一處。緩緩道:「如果不是四歲時親眼所見母后為我承受的穿骨之痛,我不會用十三年的穿骨之痛來提醒自己這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沒有母后常常冒著性命危險偷偷去那些潮濕的黑屋子裡看我,點燃我心裡對溫暖和親情的渴望,讓我明白,其實我原本可以擁有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如果不是每一次躲過追殺,剛剛過上一段平靜的日子,很快又被發現行蹤,繼續那彷彿永無止境的逃亡,如果,沒有七歲那年和母后團聚在望,卻又目睹母后葬身火海的一和…如果沒有這些,那我想,也許我對仇恨,不會如此執著。」

    博鳶目光微變,望著他滿面滄桑,聽他語氣中不自覺透出的悲涼,她微微移開眼,語聲輕柔幽遠,輕輕問道:「籌兒,你怪母親了?」

    宗政無籌仰頭,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轉頭看她的目光十分複雜,像是糾了一團麻。

    「我不會怪您。母后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我不會因為母親還活著,便會放棄報仇。您放心,他和雲貴妃的兒子,我不會放過。只是,孩兒請求您,以後……別再設計傷害容樂。我們和宗政無憂之間的恩怨,不該由她來承擔。」他說的很認真,語聲之中透著無法掩飾的心疼。

    博鳶道:「她選擇了宗政無憂,她已經無法置身事外。「

    「那不是她的選擇。」他濃眉皺起,心口窒痛,聲音忽然就啞了,「是我們,將她逼到了宗政無憂的身邊,她從來都沒有選擇。」他目光犀利,聲音低沉,說完之後,似不欲多言,轉身就欲離開。

    傅鳶聽到那句話,面色驚變,急忙叫道:「籌兒。」

    他腳步頓住,頭也不回問道:「母后還有事嗎?」

    「你……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傅鳶的語氣鎮定如常,聽不出半分緊張和不自在。

    「母后認為,我應該聽說什麼?」他仍舊沒有回頭,望著門外蕭索的殘廢景象,目光蒼涼如冰,「我的身邊,只剩下母后一人,我不想再失去母后。」失去容樂,已是難以挽回的事實,他不願自己的人生連最後一絲溫暖也不剩,也許,那些溫暖早已被仇恨誚磨的一乾二淨。然而,在這個冰冷的皇宮,他不想只有他一個人,如行屍走肉般的活著。

    他走出破敗空寂的大殿,傅鳶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眼光幾經變幻,複雜難言。她張了張口,想再說點什麼,可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外頭日光漸暗,宗政無籌剛剛走出森閻宮,貼身太監領著一個風塵僕僕的士兵快步朝這邊走來。

    「啟稟陛下,八百里加急!」士兵跪下,雙手遞上加急奏章。

    宗政無籌皺眉打開,只掃了一眼,身軀猛地一震,雙目遽睜。

    紫翔關城破!!二十多萬鐵甲軍,全軍覆沒,無一歸還。

    而破城之人,是她!

    他手指微顫,明黃的奏章掉落在地,發出「啪」的一聲響。他腳步虛浮,一個踉蹌不穩,似是不能接受般的呆住。「為什麼,是她?」

    南朝大軍攻下紫翔關之後,一鼓作氣,又連攻三城,南軍士氣高昂,無與倫比。

    分嶺都之都守府。

    漫天百無聊賴,在園子裡瞎轉悠。這陣子,無憂什麼都不讓她做,城裡或者軍中大小事務,一概不讓她過問,只讓她安心養胎。她知道他是為她好,可她本就日子不長了,還這樣無聊的打發時間,感覺真是浪費光陰。

    她不願逆他之意,就只能做個閒人。輕輕歎了一口氣,她走到一個葡萄架下,抬手去觸摸架子上那葡萄籐冒出的新鮮的嫩芽,清新的生命,讓人看了歡喜又惆悵。她摸了摸漸漸凸顯的腹部,感受著孩子一天天的成長,心中綿綿軟軟,既喜且憂。

    這是她和無憂的孩子,想來定然聰明又漂亮。

    「在想什麼?」她正沉浸在對於他們孩子的無窮想像,忽然有一雙修長有力的手臂從身後環過來,宗政無憂突然出聲,嚇了她一跳。她回神,轉頭嗔道:「別嚇著孩子。」

    宗政無憂雙眉一揚,今日心情似是不錯,他低頭就在她嬌艷的唇上啄了一口,語帶傲氣道:「這孩子若連這點膽量都沒有,他就不配做我宗政無憂的兒子!」

    漫天斜眼看他,好笑道:「你怎知是兒子,也許是女兒呢?」說到孩子,她興致極好,靠在他懷裡,仰著臉龐,問道:「無憂,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宗政無憂攬著她坐到長凳上,慵懶地斜靠著結實的木架,拉她到懷裡,側頭看著她絕美的面龐,神色溫柔,勾起的嘴角微帶邪氣道:「兒子要,女兒也要。」

    「你太貪心了。如果只能有一個,你希望是兒子,還是女兒?」以他帝王的身份,這個孩子最好是個男孩,雖然她更喜歡女孩。

    他望著她面上洋溢著專屬於一個母親的幸福笑容,美得眩目,他笑道:「兒子女兒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最好是多生幾個,有伴,他們就不會孤單。」就像他和老九。他的笑容暗藏著淡淡的苦澀,幾不可察。

    漫天嘴角的笑意微微凝滯,眸光一暗,但僅僅是一霎那,便又揚起更加燦爛的笑容,「多幾個孩子,讓他們每天圍著你轉,吵得你頭昏眼花,煩不勝煩。」若真是那樣,只怕他會毫不客氣的拎著他們的脖子扔出門外去。

    宗政無憂聲音微微低了幾分,「只要有你陪著,我不嫌他們煩。」

    漫天忽覺眼角發澀,連忙扭過頭去,聲音依舊帶笑,「即便沒有我陪著,你也不能嫌他煩。無憂,我們的孩子,你一定要多一些耐心,好好疼他愛他,給他一個跟我們不一樣的幸福童年。」

    宗政無憂下巴擱在她肩上,兩人的臉龐挨著,他垂著眼,沒有做聲,只是緊了緊雙臂樓住了她。

    她見他沒反應,回過頭來,認真問道:「你不答應嗎?」

    宗政無憂揚起睫毛,眼底神色堅決,「只要你疼他們,我自然會疼他們。

    漫天怔了怔,撇過去的眼,眸光黯淡。她自是會愛他們的孩子,可是,有沒有疼愛和照顧孩子的機會,不由她說了算。

    「七哥,七哥。」遠遠的,九皇子揚著手中的半張紙,朝這邊快步跑了過來,他面色興奮,似是找到寶一樣。蕭可跟在他後頭,臉色明顯不太好。九皇子大聲叫道:「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

    漫天和宗政無憂眼光皆是一亮,九皇子過來之後,見漫天也在,愣了一愣,宗政無憂對他使了個眼色,才道:「阿漫,你出來時間也不短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漫天心中明白,溫柔笑道:「不用,你跟老九有事,忙你們的吧。讓可兒陪我就好。」

    宗政無憂淡淡看了眼蕭可,點頭道:「也好。」

    漫天被蕭可扶著手離開,宗政無憂一直望著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語帶急切問道:「找到解毒方法了?」一向深沉不露情緒的鳳眸,此刻有著掩飾不住的期盼和喜悅,

    九皇子對上他這樣的表情,想著那樣的解毒方法,他臉上的興奮神色忽然僵住,他望了眼手中半張微微發黃的舊紙,「找……是找到了,只不過……」

    宗政無憂皺眉,「只不過什麼?」

    九皇子有些猶豫,小心翼翼道:「我,我不敢說,你……自己看吧。」

    宗政無憂本就著急,見他說話吞吞吐吐,已心生不耐,不待他說完,便一把奪過九皇子手中那半張發黃的日紙。

    九皇子朝著一個地方指了一下,他順著那個位置看過去,頓時心頭一凜,如雷轟頂。

    他臉色立變,沉聲怒道:「這是什麼?!這也能叫做解毒之法?再找。」

    「沒有了,七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九皇子有些鬱悶,找了那麼多天,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辦法!不管這辦法好還是不好,也總算是找到了,只要七哥肯用,它就是個辦法。

    宗政無憂渾身散發的怒氣漸漸被一股蝕心透骨的悲哀所代替,他望著那半張紙上凌亂而潦草的字跡,怔怔不語。

    所謂解毒之法,只針對於身懷有孕之女子,在女子即將臨盆之即,以一種獨特的金針過穴之法將母體內的毒素匯聚到嬰兒體內,隨著孩子的出生而解。但這個孩子,卻需要以藥養命,壽不過二十四歲。

    這是何等殘酷的解毒之法!一個充滿希望的生命,在還未出生之時,便已注定了一生之痛。試問天下父母,誰人能夠如此狠心?

    九皇子見他如此表情,心中難過,勸慰道:「七哥,七嫂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你們以後還可以有更多的孩子。」

    宗政無憂指尖握緊,那半張發黃的日紙在他手中被捏碎,那細微的絆裂聲,從心底傳來,遙遠而沉痛。他站在葡萄架下,抬頭仰望著蒼穹,那空茫的廣闊無際的天空,永遠也看不到盡頭。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氣,轉身離開口回房之時,漫夭背對著門口,很安靜的坐在那裡,安靜得彷彿沒有那個人,讓人看了心生不安。雪白的長髮披瀉在她的肩背,在透窗的白色日光下流轉著似聖潔卻又似哀絕的淡淡光華,她背脊單薄,看上去有些僵硬。

    蕭可垂首站在她身邊,見宗政無憂進屋便默默退出門外,與九皇子二人偷偷躲在門口聽裡面動靜。

    宗政無憂望著她的背影,心裡咯登一下,緩緩朝她走過去。漫夭聽著他沉緩的腳步聲,忽然回頭,手放在小腹之上,面帶驚喜和興奮的神色,眼底卻是漫漫無邊的哀傷和絕望。

    她笑著說:「無憂,他動了,你摸摸,我們的孩子會動了。他還不到四個月就會動,他一定是一個既聰明又可愛的孩子,…」她拉著他的手,放在她肚子上,想讓他和她一起,感受這個生命。

    腹中的孩子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宗政無憂身軀陡然僵硬,原來孕育一個新生命是這樣微妙的感覺,細細的、軟軟的欣喜和酸楚交融,他心中一疼,連忙垂下眼瞼,刻意的選擇將那些突然湧出的奇異感覺忽略不計。

    眸光微垂,他望著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看她蒼白如雪的指尖,聽她聲帶喜悅的語氣夾雜著透骨的哀傷

    她說:如果他是男孩,將來必定像你一樣,脾睨天下,運籌帷幄。如果是個女孩,我希望她遠離皇權的桎梏,在她最好的年華遇到一個她愛的而又深愛她的男子,過著永遠幸福的生活……」

    她仰起面龐,看著他皺著的眉頭,輕垂的偶爾會顫動的眼睫,她看不見他眼中的神色,只看得見他薄唇如一條直線,沒有弧度的僵硬著。她的心一分一分沉重,在他僵硬的表情裡,她對於他即將作出的決定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心裡矛盾而掙扎,她絕美的眸子隨著她說出口的希望和暢想迷濛了水霧,模糊了視線。心頭一陣陣揪緊,她紅唇微顫,聲音幽遠而靜隧,接著道:「但不管他是男孩抑或是女孩,我都希望毗希望他們遠離傷害和病痛,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過一生,…無憂,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宗政無憂心中一震,揚起濃密的眼睫,對上她淚光後的祈求神色,啞聲問道:「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她突然站起來,猛地抱住他僵立的身軀,雙手緊緊抓住他後背的衣裳,手臂大力的似是想要將自己嵌入到他的身體裡,從此合二為一,永不分離。

    「對不起,無憂,請原諒我「…我不能答應用那個辦法,不能……絕對不能。那是我們的孩子啊,我們不能對他那樣殘忍!」即便她再怎麼不捨得離開無憂,但若要以她孩子的一生來交換,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她怎麼能給他一個生命,讓他痛苦的來到這世上,等待著隨時可能來臨的死亡,永遠也看不見希望的曙光。那何其殘忍?!

    宗政無憂雙眉緊鎖,僵硬的讓她抱著,他的手垂在兩側,手心冰涼,像浸了雪一般的溫度。他的目光越過她的白髮,投在冰冷堅硬的地面,砰的一下裂開,四散而去。

    「那我呢?」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問出這麼一句。他的聲音微微嘶啞,很輕的三個字,落在她心頭卻是那般的沉重,沉重到窒息。她的臉靠在他肩膀,唇張了張,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害怕看到他的絕望。

    宗政無憂收回目光,那眼中的悲痛和空寂逐漸化作強烈的不甘,他陡然握住她的肩膀,毫無預兆地將她推開,死死看住她的眼睛,目光像是要剜進她的心底去。他聲音低沉帶痛:「對他的不殘忍,便是對我的殘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我心裡的位置?難道,在你心裡,我還比不上一個未出生的孩子?」

    他突如其來的激動情緒,令她慌亂,她顫著聲音對他說道:「他是你的孩子!」

    「那又如何?」宗政無憂別過眼,目現狠戾之色,「倘若你不忍心看他活著受苦,那我可以在他出生之後立列結束他的性命。」

    漫夭身軀狠狠一顫,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這是他說的話嗎?這是一個即將為人父應該說的話嗎?她抬手,眸光遽碎,用力推開緊箍住她肩膀的手。她踉蹌著往後退,再往後退…看著他的目光變得陌生,彷彿從來不曾認識這個人。她可以接受他對任何人的冷酷無情,卻不能接受他因為想留住她的性命而弒殺親子。

    那個孩子,不是別人,那是他們的孩子啊!干辛萬苦,才保住的一個孩子!那一日,她一劍入腹,險些親手殺了他,在塵風國的日子,她是那樣的後悔、自責、擔憂、害怕,而這個孩子總算是死裡逃生,如今卻要面臨更想慘的命運,這叫她如何能夠接受?

    可他的眼神,那麼堅決,似是已下定決心誰也無法改變。她的身後,腳下地毯的邊緣微微捲起,她虛浮不穩的腳步仍往後挪,被拌了一下,人便掉倒在地。

    宗政無憂聽見自己的心「咚」的一聲沉下去,他極力控制住想去扶她的慾望。扭過頭,不看她震驚而失望的眼神,不看她蒼白如紙的臉龐,也不看她跌坐在地淚如泉湧。

    門外,蕭可見狀,想進來扶她,卻被九皇子拽住手。蕭可回頭瞪他,正待發作,九皇子低聲道:「別進去,你想讓璃月死啊?」

    蕭可一愣,看了看屋裡,猶豫著又退回去。

    漫夭癱軟在地,哭泣無聲。過了許久,她才撐著地面站起來,此時,淚水已歇,眼中悲傷褪去,只刺下為人母親的堅決。她也不看宗政無憂,轉頭對外叫道:「可兒,去叫蕭煞準備馬車,我要回宮。」

    「啊?現在嗎?」蕭可驚詫,漫夭點頭:「對,現在。!」

    蕭可「哦」了一聲,看了九皇子一眼,才離開口九皇子連忙進屋,拿手指小心戳了戮如木雕般動也不動的宗政無憂,對著漫夭尷尬的嘿嘿笑道:「七嫂,你這就要回去啦?你不說一直陪我們打到京城嗎?」

    漫夭轉過頭,沒做聲。宗政無憂簿唇緊抿,也不吭聲。九皇子看兩人的臉扭到兩個方向,皆是一臉不妥協的神色,他急得跺腳,「七嫂,七哥只是隨口說說,一時氣話你也信啊?你想想,那是你的孩子,七哥棒在手心裡寶貝還來不及呢,哪裡捨得下殺手啊?七哥,你說是不是啊?哎呀,七哥,你倒是說句話呀!!」

    宗政無憂微微轉頭,卻不是看她,而是對外頭叫了一聲:「來人。」

    一個丫頭應聲而入,行禮道:「奴婢在。」

    宗政無憂道:「替皇妃收拾東西。」

    九皇子愣了愣,奇怪的叫道:「七哥?!」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他,轉眼望漫夭,他眼神早已斂去了一切情緒,看上去平靜無波,他淡淡道:「你回宮也好,回去好好養胎。等戰事結束,我回宮之時,希望你還在。倘若不在也無妨,要麼我下去陪你,要麼,……就讓這整個世界為你殉葬。」他說完拂袖離去,竟不再多看她一眼。

    漫夭震住,愣愣地望著已走出門外的男子,外頭的日光白得刺眼,籠罩著他孤寂而蕭瑟的背影,書畫著他決絕的表情。

    他的意思很明確,她活著,他便活著,一切都好。她若死了,他即便活著也如同死亡,什麼都對他沒有意義,包括孩子,包括江山天下。他就是用這樣霸道的方式,讓她明白,她就是他的一切。留或者走,她自己看著辦。

    愛,可以是成全,也可以是毀滅。

    她再次癱軟在地,整個人不能動彈。心中的酸軟和苦澀交匯出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她抬手抹了把發澀的眼角,卻再無一滴眼淚。

    回到江都皇宮,已是四月十二。連綿的大雨開始不停地落,整整下了一個月,還未有停的趨勢。南朝大軍並未因這天氣而耽擱行軍,南帝宗政無憂像是瘋了般的與時間競逐,瘋狂攻佔北朝的城池,一日不歇。北朝從邊關急調兵馬,終是遠水難解近渴,只一月時間,南軍長驅直入,攻陷北朝十數座城池,來到京城以外最後一個重要關卡。

    大軍兵臨城下。而這時,萬和大陸遭遇了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洪災。堤壩盡毀,洪水如猛獸直衝而下,吞沒了一座又一座村莊或城池。

    來不及逃離的人們在驚恐之中喪生,連屍體都不知被衝往了何處。

    這戰爭紛擾的年代,又遇洪災水患,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四處都是哀聲一片,整個天下都陷入惶亂之境。

    南朝較之其它國家,水災更為嚴重。各地官員紛紛遞上折子,請求上面拿主意。有些地方的洪災幾乎淹了整座城,阻隔了通信,明清正與丞相再三商議,決定進宮面見皇妃。

    已有五個月身孕的南朝皇妃再度臨朝。

    乾和殿,莊嚴森巍。

    眾臣跪拜:「參見皇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龍椅之後,珠簾垂掛,漫夭端坐鳳位,微微抬手道:「平身。」

    「謝娘娘。」

    眾臣起,漫夭面色凝重,道:「全國各地水患成災,房屋被沖毀,短短幾日,無數百姓家毀人亡。今日本宮召各位大人上殿,是想聽聽你們有何治水良策?」

    一位大臣出列,「啟稟娘娘,以臣愚見,應盡快增派人手,搶修堤壩,阻攔洪水擴展之勢。」

    丞相立刻道:「臣以為此法不妥,以現下洪水之猛,修建堤壩恐已無濟於事,不僅浪費人力物力,還會耽誤搶救災情。請娘娘斟酌!」

    另一位大臣出列,「啟稟娘娘,古有大禹治水,開闢河道,將洪水引入大海,為後世人所稱道。這個辦法我們倒是可以借鑒,只不過……大禹當年用了十三年的時間,而我們即使多派幾倍的人去,最快也得好幾年「……

    裴大人嗤道:「秋大人這話說了和沒說有何區別?幾年的時間,這水也不用治了,恐怕那時候,百姓早死光了。」

    秋大人被這一頓堵,臉色頓時難看,反唇相譏,「裴大人嫌這個不好,那你倒是說一個好辦法給我們大家聽聽!」

    裴大人哼了一聲,明清正沉聲斥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吵!」

    那兩位大人連忙低下頭,不再吭聲。明清正對著上位行禮,正色道:「娘娘,微臣認為,秋大人所說借鑒大禹治水的方法也不是不行。」

    漫夭凝眉,聽他說下去。

    明清正微微猶豫,又道:「微臣聽聞,娘娘命人製造了一種武器,威力極大,可炸毀城牆。」

    漫夭眉頭一蹙,問道:「明大人的意思是,用炸藥開山辟石,盡快達到疏通洪水的目的?」

    明清正恭聲道:「正是。娘娘明鑒。」

    其他大臣一聽,目光皆是一亮,也紛紛點頭稱好。

    漫夭沉默,她記得曾在電視裡見過這種方法,可以是可以,但是……她歎了一聲,「此時正值征戰期間,國家兵力空虛,若將這些炸藥都用於治水,倘再有敵軍進犯,恐難以應對。而當初收集材料有限,製作的火藥並不多,其中多半運往戰場,庫中已所剩無幾。」

    明清正一聽,微微有些洩氣,兩條溢滿正氣的濃眉漸漸攏了起來,愁不得解。

    大殿之中變得安靜,漫夭不做聲,大臣們沒有更好的主意,也都不敢再開口。想到正面臨水患的百姓,那些官員們所上報的悲慘萬狀的情形,他們個個都很傷感,不禁唉聲歎氣。

    這時,一名禁衛軍來報,「啟稟娘娘,項將軍在殿外侯見!」

    漫夭微愣,這個時候,項影怎麼回來了?她連忙道:「宣。!」

    項影進殿,行辛山漫夭問道:「戰事尚未結束,你怎麼回來了?「

    項影忙恭敬回道:「回稟娘娘,半月前,皇上見大雨一下多日不停,料定此次必有洪水災患,特命臣火速帶回戰車火藥,交與娘娘,以備治水不時之需。!」

    漫夭怔住,想不到無憂竟然在半月前就已有先見之明,並提早想到了治水之法!

    明清正大喜過望,雙手緊握住,神色激動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娘娘,如此一來,災區百姓有救了!」

    「吾皇英明!吾皇英明啊!」眾臣紛紛拜倒,無不欣喜讚歎,帝王果真是料事如神。

    漫夭立刻起身,下令:「蕭煞、項影,本宮命你們二人各帶一萬人去災區開山治水,即可準備出發,不得有誤。」

    二人領命:「是。」

    她又道:「明大人,皇上出征在外,本宮又身懷有孕,不便出行,現任命你為欽差大臣,代表本宮和皇上去災區探視災情,安撫民心。!」

    明清正正有些意,忙欣然領命:「微臣領旨,絕不負皇上和娘娘所托。

    半個月後,各地官員陸續上奏,在蕭統領和項將軍的帶領下,禁軍與當地官府的人日夜不停開闢河道,幾座水災嚴重的城池災情終於得到緩解和控制。漫夭又挑了幾個清廉正直的大臣再次帶去物資,幫助災民重建屋舍,發放救資,盡快讓他們生活安定下來。各地災區人民對此感恩裁德,南朝百姓亦是通過此事看到未來的希望,對帝妃讚聲一片。

    這次洪水之患,南朝本是最為嚴重的一國,卻也是整個大陸最早解決水患安定臣民的一國。此事傳出,其他國家仍在水患中苦苦掙扎的災民無不羨慕,只恨自己不是南朝百姓。

    水患已解,漫夭終於鬆了一口氣。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收到八百里加急戰報:啟雲國軍隊大舉進犯,十三日連破八城,三十萬大軍以無與倫比的氣勢和速度直逼烏城。烏城告急!

    水患阻滯,本應八日前就該到的戰報延直今日方遞到她手中。

    漫夭一手緊握住那份戰報,怔怔地坐在那裡,久久沒有出聲。該來的,總會來。

    烏城,離江都不過百里,是南朝皇都最重要的一個軍事之城。那裡現只有守軍五萬,何以低檔三十萬大軍?

    若烏城一破,則江都危,南朝亡!

    皇兄他終於出手了!在這個時候,她沒有大軍可派,沒有大將可用,亦無火藥炸彈,有的,只是她一介女子想力挽狂瀾保家護國相助夫君的一顆心。

    究竟是什麼原因,令啟雲國軍隊如此輕易地攻城掠地,幾乎是暢通無阻到達了烏城?彷彿南朝所有地形局勢都在他掌控之中。這樣的行軍速度,委實可怖之極。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4:40 PM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結局(一)

  漫夭派出八百里加急將戰報送出,可一來一回,援軍最快也得半個月以上才能趕到,以啟雲國的進軍速度,只怕到時候,什麼都晚了。眼看烏城之危迫在眉睫,沒有太多時間思考,她當機立斷,力排眾議,決定親自前往烏城。

  幾十里的路程,快馬加鞭,半日即到。

  此時的烏城,正遇夜襲。

  漫夭與蕭可一入城,火速趕往軍營。

  「站住!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夜闖軍營!不要命了?」軍營門口的守衛見突然衝過來兩匹黑馬,連忙攔住,對馬上被黑色雨衣緊緊包裹住看不清頭臉的兩人,厲聲喝問。

  蕭可亮出一塊金色令牌,「你們看好了!快讓開。」

  漫夭抬手掀了帽子,露出滿頭白髮,那守衛一愣,如此絕色女子配上這一頭白髮,不用看那象徵尊貴身份的令牌他也猜到是誰了。

  守衛們慌忙下跪行禮,不及開口,漫夭已扔下一句「速傳向將軍去議事廳」後,策馬直奔而入。

  一刻鐘以後,議事大廳。

  漫夭端坐於首位,看著門外疾步走上台階的三人,面色肅穆沉靜。

  烏城守將正是從前京城皇宮禁衛軍統領向戊,他帶領兩名副將快速入內,行禮參拜後,面帶憂色,急忙道:「娘娘何以孤身來此?敵軍現下正夜襲攻城,烏城怕是保不了多久了!娘娘金玉鳳體,又身懷龍子,不宜在此逗留,姚副將,你速速領二十精兵護送娘娘回宮,路上切不可出任何紕漏。」

  「是,將軍。娘娘,快請吧。」姚副將上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漫夭卻穩坐不動,朝他們三人逐個看過去,目光銳利,逼視著向戊的雙眼,沉聲道:「你身為一城守將,這場仗才剛剛開始,你便如此沒有信心,還如何領軍作戰?」

  向戊一怔,忙回道:「臣並非不自信,只是敵我兵力實在懸殊太大,臣可以與烏城共存亡,但是娘娘……」

  漫夭不待他說完,截口道:「本宮的安危你大可不必顧慮。試想,倘若有五萬守軍的烏城都保不住了,那麼,只剩幾千禁軍的江都皇宮又能保得了幾天?本宮既然來了,自然要助將軍一臂之力,保烏城之安。」

  向戊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烏城完了,江都必定保不住,只是,她一個女子如何保一城之安?心中疑惑,但見她面容鎮定,眸子裡慧光流轉,語聲之中頗有自信,不禁問道:「莫非,娘娘帶了援軍來?」

  漫夭蹙眉,反問道:「皇宮禁衛軍都派去了災區,何來援軍可帶?」

  向戊一愣,「那娘娘是帶了戰車和秘密武器來?」
  漫夭道:「火藥都用作開山辟石疏導洪水,並無存余。」
  兩名副將一聽,眼中不自覺露出失望神色,向戊亦是如此,只不過掩飾得較好,他微微皺眉,想了想,又問:「那此次來的只有娘娘和蕭姑娘二人?」

  蕭可不高興了,瞪眼道:「就我們兩個,怎麼啦?難道你們看不起我和公主姐姐?」

  向戊一怔,連忙對漫夭行禮,恭敬道:「臣不敢。」

  兩名副將嘴上跟著附和,但從他們的眼睛裡透出的訊息,讓人清楚的看到他們在心裡仍然極度懷疑。雖然皇妃先前用計去塵風國選購戰馬一事令他們心生敬佩,而後紫翔關的秘密武器也著實令人震驚,但這一次可不同,三十萬大軍,他們不信在沒有援軍和秘密武器的情況下,她一個女子如何退敵!

  漫夭也不在意他們如何去想,事實上,她也並無把握,只不過先安定下他們的心。一支軍隊,無論兵力如何,倘若連主將都抱著必輸之心,那還有何勝算可言?她能做的,只是竭盡全力,能保住多久就保多久。

  「烏城是我朝最後一道關口,無論形勢如何,此關,絕不容有失!雖然本宮也無全然把握,但俗話說得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本宮對啟雲帝的瞭解,總比你們要多出一些。你們都坐吧,說說戰況。」每次說到皇兄或者想到他,她不自覺心底發毛。

  三人稍稍猶豫後在下首坐了。兩名副將心中不禁疑惑,啟雲帝不是最疼愛娘娘的嗎?一年前也是為了娘娘才與臨天國為敵的啊!可為何,此次竟然會趁皇上出征在外發兵攻打南朝?而娘娘看上去好像一點也不難過,莫非傳言有假?令人費解。

  向戊道:「回娘娘,此次敵軍夜襲攻城大概出動了十萬人,領兵的敵將姓左,說來也奇怪,他們攻城似是打輪站,一千人一波,每次都是很快退回去換一撥,輪流幾次之後,我們的弓箭和石頭用了不少,他們的人卻死傷不多。」

  「照這麼說,他們的目的不在攻城?」漫夭蹙眉,皇兄為人,她自是瞭解,沒有把握或者沒有目的的事情,他絕不會做。她又問道:「向將軍認為,敵軍目的為何?」

  向戊搖頭,「臣一直在琢磨,但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們派出的探子也是毫無消息。」

  漫夭想了想,又問道:「這城裡除了四大城門以外,可還有其它入口?」

  向戊道;「沒有。」

  烏城是水中之城,與其它城池建造不同,它的城牆是在護城河裡,城牆兩邊離地面都有約一丈寬距離,除城門口外,其它地方想撘梯翻牆都沒有可能。

  漫夭聽他說完,凝思稍許,起身道:「帶我去看看。」越是沒有可能,她越覺得不安。如果說皇兄此次攻城的目的,只是想浪費他們的弓箭和石頭,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

  向戊點頭,「娘娘請。」

  五人一同來到城牆邊的護城河,城牆屹立在河水中央,高聳堅固,無從攀爬。河水青碧色泛著幽藍之光,倒映出城牆上燃著的火把,清風一拂,波光粼粼,將橙紅的火焰層層盪開。倘若沒有烽煙戰火,這裡倒是一個不錯的清幽寧靜之地。

  漫夭輕輕一歎,忽然皺眉,扭頭問道;「這河水為何這般清澈?難道不是死水嗎?」

  向戊被問得一愣,他被派到這裡也才一年的功夫,對這些從來沒有注意過。倒是姚副將在此待了幾年,略微聽人提過一句半句。他彎腰拱手道:「回稟娘娘,末將聽城裡年長的百姓說過,這河水三尺往下,有一個泉眼。」

  漫夭一怔,「泉眼位置在何處?」

  「這……末將不知。」

  「快去問。問清楚泉眼的位置和大小?外頭連接之初?一共有幾個?速去速回。」她語氣低沉,向戊微微怔愣過後,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臉色凝重起來,姚副將忙領命離去。

  向戊道:「娘娘懷疑敵軍會從水下偷偷潛入城內?」

  「只是猜測,多防著點,總歸是好事。」據她所知,啟雲國有一支水師,他們水性極好,所以不得不防。

  另一副將疑惑道:「可是,這泉眼連我們都不知道,啟雲國的人怎麼可能知道呢?」

  漫夭垂眸沉思,這也是她在思考的問題。啟雲國行軍速度太快,即便不需攻城,從啟雲國邊關到烏城的距離,也得行個十餘天才對。如此速度,只有兩個可能,其一,有奸細的配合。如果只是一座城,這個可能倒是有,但每座城池都恰好有奸細,而且奸細對當處地勢瞭如指掌,恐怕一般人在短時間內無法辦到。除非,第二種可能……她正思索間,姚副將已經回來了。

  「啟稟娘娘,已經打聽到了。城裡的老人說,這地下河水相通,泉眼處大概一尺見方,在西城牆根兒底下,連通城外的半里河。」

  向戊驚道:「半里河?那不正是敵軍紮營的地方嗎?娘娘,臣立刻調兵去西城守著。」

  「且慢。」她立刻阻止,「這時候調兵,很容易被敵軍發覺。放心吧,他們來的人不會多,走,去西城牆。」

  一塊刻有篆體的灰色碑碣後面,他們五人探頭,透過延伸過來的老樹枝椏縫隙,緊盯住不遠處城牆下的河水動靜。

  沒過多久,河中波瀾蕩起,一顆頭顱伸出水面,摸了把臉上的水,四下張望,確定周圍無人後,方才游著上岸,緊接著又出來三個人。四人上岸後,聚在一起商量了幾句,漫夭凝神細聽,卻怎麼也聽不見半點聲音。她眉頭緊皺,見他們似乎已商量完畢,準備朝四個方向分開。漫夭立刻抬手,纖細的指間夾著四枚閃爍著冰藍色的銀針,她提聚內力,一揚手,銀針破空直刺,卻無聲無息,速度快得驚人。

  等四人發覺後面色大變,已來不及做出反應便中針昏倒。

  漫夭走出來,沉聲吩咐道:「帶回去,詳細盤查。」

  「是。」

  回到軍營,漫夭和蕭可草草用了晚飯,在議事廳等消息。

  蕭可湊過來,語帶擔憂,低聲問道:「公主姐姐,他們有三十萬人,我們……真的能夠贏嗎?」

  漫夭啜了口茶,轉頭看她,笑了笑,「可兒害怕了?」

  「沒有,公主姐姐小看我。」蕭可撅起粉唇,不依地搖了搖她的手臂,繼而擺出若有所思的模樣,偏著頭問道:「公主姐姐,這一仗……如果輸了,我們會怎樣?」

  漫夭微微想了想,認真望著她的眼睛,正色道:「你怕不怕死?」

  蕭可愣了愣,沒立即回答,她腦海中忽然蹦出一個人來,那個總是對她大呼小叫和她作對的可惡男子,如果她死了,以後再也沒人陪他吵架了,他會想念她嗎?

  「捨不得老九了?」漫夭是過來人,一眼便能看出她的心思。可兒還是太單純了,從來不會掩飾自己,也許正是如此,老九才會喜歡她。

  「不,不是。」被戳中心事,蕭可面龐騰地一下紅了起來,忙不迭的否認,「我才不會捨不得他呢,我巴不得以後再也見不到他才好。」

  漫夭拍拍她的手,望著她那帶著少女心事的緋紅面頰,搖搖頭笑道:「雖然老九看上去有些不正經,但我相信他只是有些事還沒定下來,只要他認定了,以後,他一定會對你很好。萬一,萬一這裡保不住,我會……」

  「娘娘,」她話還沒說完,向戊疾步走來,眉頭緊皺道:「不管我們怎樣威逼利誘,那幾個硬骨頭寧死也不肯開口,連大刑都用上了,還是無用。更奇怪的是,從他們身上沒搜到任何東西,沒有武器,也沒有毒粉暗器。」

  漫夭蹙眉,怎會什麼都搜不到?他們只有四個人,要完成任務至少也會有些輔助物品。她問道:「可是分開關押審問的?」

  向戊點頭道:「是的。」

  「嗯,」她略微沉吟,站起來道:「那本宮親自走一趟。去找身夜行衣來。」

  軍營裡,刑房。一個被綁住手腳的男子身上已是鞭痕纍纍。

  無論姚副將如何逼問,被抓來的那個人始終像個啞巴似的不開口,坑也不吭一聲。姚副將急了,拿起一旁燒紅的烙鐵,對著那人,威脅道:「你再不說,別怪我不客氣了。」

  那人眼光一閃,目中有恐懼之色,但仍然不張口,還扭過頭去,做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漫夭悄悄躲在門外,看著那燒紅的烙鐵,有些心驚。但她並未進去阻止,只見姚副將拿著烙鐵逼近那人,狠狠一下按在了那人胸口,那人身子猛地一顫,青煙直冒,人肉被燒焦的糊味兒飄散開來,令人忍不住作嘔。

  漫夭雙眉緊緊鎖住,見那人劇痛之下忍不住張了口,但卻依舊沒有一絲聲音溢出,只是一張劇痛到抽搐扭曲,表情猙獰恐怖。她忽然想起她曾經承受劇痛卻叫不出聲的心情,頓時一愣,莫非他們是啞巴?可是,他們上岸之後,四個人有開口說話,雖沒聽到聲音,但明明看到他們唇動,難道……她眸光一轉,將面上的黑布戴好,一閃身進了刑房,一記手刀劈向姚副將的後頸。

  還沒來得及吭一聲,抬頭看她,那眼光似是在詢問:你是誰?

  漫夭扯下蒙面黑布和頭巾,露出白髮如雪,並未問他的傷勢,更沒有幫他解開繩索,而是沉著臉,用唇語無聲對他斥道:「你們是怎麼辦的事?這麼輕易就被抓住,壞皇兄大事。」

  那人一怔,看了看她的頭髮,又見她用的是唇語,還有她所說的「皇兄」。男子眼光一亮,立刻問道:「您是公主?」

  漫夭面色不變,心中卻道,皇兄行事果然夠謹慎,用啞巴混進城裡,即便被抓住也不怕洩露消息。

  那人又道:「請公主幫小人解開繩索,時辰不多了。」

  漫夭皺眉道:「這周圍守衛森嚴,放了你你也出不去。即便你能僥倖逃出,一旦他們發現人不見了,定會派人大肆搜城,嚴加戒備,你們想完成任務,根本毫無可能。」

  「交給本公主。」漫夭直望著那人眼睛,不閃不避。

  那人不開口了,望著她的目光逐漸透出懷疑和防備,漫夭眸光一沉,面容肅穆威嚴,「你信不過本公主?你以為本公主身為南朝皇妃,為何此刻不在江都皇宮,而跑到這即將不保的烏城來?」

  那人眼光微微一動,想了想,還是有些猶豫。這時候,外面有動靜傳來,漫夭立刻拖著地上的姚副將往旁邊一閃,躲進黑暗之中。門外兩人從窗洞裡探頭看了看,一人說道:「咦?姚副將啥時候走的?我咋不知道呢?」

  另一人嗤道:「你以為你誰啊?人家堂堂一副將大人離開刑房還要通知你不成?」

  「那倒也是。我們可要守好了,向將軍吩咐,千萬不能讓皇妃的人混進來,不然,出了事,我們可擔待不起……」

  兩名守衛的聲音漸行漸遠,漫夭這才從黑暗中走出來,這時被綁著的男子眼中懷疑盡去,換上一副恭敬之色,沖漫夭點了點頭,口中舌尖一挑,吐出一個漆黑色的方塊。

  漫夭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蹙眉,伸手接住。難怪什麼都搜不到,原來藏在了口中。

  那人道:「小人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不謹慎些,冒犯了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漫夭將那小小方塊外包著的一層密不透風的黑色金屬薄殼打開,露出一塊又小又薄的褐色物品,看了看,淡淡道:「本公主明白。該怎麼做,說吧。」

  那人道:「南軍兵力被引到南城牆,只要將這塊香料在南城門附近點上,不出半刻鐘,百丈之內的人畜聞到香氣都會陷入昏迷,到時候打開城門便可。左將軍聞到『離魂香』的香氣,再看到敵人昏倒,會率兵進城。」

  就這麼簡單?!漫夭垂眸看著手上的香料,面上不動聲色,繼而若有所思問道:「左將軍他們都服過解藥了?」

  「是的。」

  「那……城門大開,皇兄可會進城?」

  「這……小人不知,公主如果想見皇上,可以直接去半里河旁的紮營之地。」

  言下之意,皇兄是不會進城了?漫夭又問:「你們怎知那城牆底下有泉眼?」

  「是皇上說的……」

  出了刑房,向戊和蕭可等在外頭。

  漫夭將那塊香料交給蕭可,「你看看,可認識這個?」

  蕭可接過來,看了看,「這個是『離魂香』,中了它的毒,十二個時辰之內不服解藥,會永遠醒不過來。」

  漫夭點頭,「不錯,是『離魂香』。他們想在城門附近燃上此香,不費吹灰之力進入烏城。可兒,你可有辦法解此毒性?」

  蕭可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包裹,打開,取出一支白色的形狀像蠟燭卻比蠟燭細小的東西,粲然笑道:「用它就可以了。」

  向戊問:「這是什麼?」

  蕭可道:「這個啊。我就叫它『白燭』。無色無味,只要把它和離魂香放到一起,它的毒性會消除離魂香的毒氣。」

  漫夭目光一亮,「那服過離魂香解藥的人聞到會如何?」

  蕭可想了想,才道:「『離魂香』解藥裡的其中一味藥與白燭的毒氣相剋,服了『離魂香』解藥,再中白燭之毒,輕則全身麻痺,重則會死掉。」

  十萬人!漫夭心情陡然沉重,她抬頭,深呼吸,沒有選擇了。閉了一下眼睛,睜開後滿是堅定和決絕,將那一抹掙扎無奈之色掩了去。方命令道:「向將軍,你命人想將『離魂香』點上等我們的人昏迷以後,燃上『白燭』。讓人換上那四人的衣裳,打開城門。」

  向戊領命離去。

  漫夭站在原地,抬頭仰望著漆黑的蒼穹,想她一個深受現代教育的人,來到古代,雖為形勢所迫,但這般殺人如麻,心中自有些不安。

  這是她與啟雲帝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鋒,那個深不可測的男人,無需出面,也總能給她一股無形卻又十分強大的壓力,讓她喘不過來氣。

  半里河,啟雲大軍紮營之地。

  中心大帳內,一名清雋儒雅的男子以極不適合他氣質的姿勢坐在矮榻前的地攤上。男子雙腿修長,微微曲起,手肘抵在膝蓋上,手撐著頭,冰灰色的眸子斂去了深沉,有些空洞和憂傷。他定定望著身前矮榻上鋪著的一條珍貴無比的白狐毛毯。

  那是用數十隻幼嫩的白狐皮毛織成的毯子,毛色如雪,從數百隻裡挑出來的,顏色完全一致,分毫不差。皮毛柔軟光滑有如新生嬰兒的肌膚和毛髮,令人一觸難忘。毛毯上面繡著蓮花圖案,以同樣的白色,聖潔而妖嬈的姿態於這張毯子上盛大鋪開,卻隱而不現。毯子一角從矮榻上輕輕垂下,延伸到大紅色的地毯之上,潔白的顏色在名貴的夜明珠的照耀下散發著柔和卻慘白如紙般的光芒,讓人望著,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一個人來,無法自控。

  他伸手,去觸碰那條毯子,很小心的姿態。修長的手指緩緩摩擦著淨白的狐毛,一股柔軟得彷彿要溢出水來的感覺在心底滋生,以不可阻擋之勢急速的蔓延開來。而那埋藏在心底的美好記憶,一如昨日般清晰。

  「容兒,你冷嗎?這毯子昨日父皇賞的,送給容兒你吧。」僻靜的亭子裡,他捧著一條天青色的薄毯,遞到身軀單薄的少女面前。

  少女眼光微微一亮,抬手撫摸著那質地柔軟的毯子,神色一陣恍惚,眸底蕩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喃喃道:「好漂亮。」

  他含笑,把毯子往她面又遞了幾分,少女卻突然縮回手,扭過頭去,垂眸低聲道:「謝謝你,但是,我不需要。」

  他詫異,「為何?容兒不喜歡?」

  少女回眸微笑道:「喜歡,但它不屬於我。」

  「既然送給你,那它就屬於你了。」他拉過她被凍紅的小手,將毯子放到她手上。

  「喲!這不是六皇弟嗎?!父皇好不容易賞你一回,雖然是我們幾個挑剩下的,但好歹也是父皇的賞賜,你就這麼把它送給一個小宮女,若是被父皇知道了,以後,怕是想撿別人挑剩的也撿不著了。哈哈哈。」被一群奴才擁著的一名身穿華服的男子朝這邊走來,一邊走著一邊趾高氣揚的對他大加嘲弄。

  少女微微一愣,繼而緊低著頭下跪行禮,故意變粗嗓音道:「奴婢見過二皇子。」

  他回頭,朝男子微行一禮,溫和笑道:「讓二皇兄見笑了,容齊自是不及幾位皇兄得父皇寵愛,而我也無意與皇兄們一爭長短,相信二皇兄不會拿這等無聊小事去惹父皇厭煩吧。」

  二皇子昂著頭,一臉倨傲,不屑道:「你就是想爭也得有資格才行,要怪就怪你那吃齋念佛不中用的母親太不爭氣。」二皇子邁著八字步上前,拿起少女手中的毯子,掂了掂,抖散了,往身後一扔,「這個拿去給白狸當墊子正合適,六皇弟你不會介意吧?」

  少女倏然抬頭,似是想搶回那條毯子,他連忙挪了身子,擋在少女前面,不讓少女的容顏被他那囂張的皇兄看到。他望著二皇子身後的奴才將他的毯子拿去包一隻小狐狸,那狐狸毛色純白,極美,他卻心生厭惡。嘴上笑道:「二皇兄覺得合適,那便是合適。哦,對了,我剛才過來的時候,似乎聽到大皇兄宮裡的人說,父皇召了大皇兄一起用晚膳,說是晚膳過後,大皇兄還要陪父皇下棋。」

  「什麼?」二皇子一聽,剛才的囂張態度頓時不見,「誰都知道我的棋藝比他強了許多,父皇為何召他不召我?」

  「這個,二皇兄得問父皇才知道。」

  「走。」

  二皇子心情煩躁,領著一干奴才疾步離去,臨走前將那條藍色的毯子從白狐身上一掀,像丟一塊抹布般的姿態隨手丟到亭下一個不大的湖裡,揚長而去。

  他看著湖中的毯子,目光沉下,緊抿著唇,不做聲。

  少女二話不說,轉身就奔下亭子,縱身跳進湖裡。他一驚,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冬日的湖水,冰冷刺骨,他看著女子在湖水中費力的朝那毯子游去,心中湧上一股說不清楚的陌生情緒。平生第一次,他知道了原來他的一件物品也可以被人如此重視。走下亭台,對游向岸邊的少女伸出手,握住她纖細而冰冷的手指,望著她上岸後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的身軀,他忽然想,這一生,他想好好保護她。

  拉著她到一個能避風的地方,「不過是一條毯子,不值得你下湖裡撿它。更何況,它已經被畜生碰過了,不要也罷。」他說完就想拿過來,再扔掉。

  少女卻不答應,兩手緊緊攢住,「不行,你說了,這個送給我了,它是屬於我的。」

  他說:「我以後送你一條更好的。」

  「不,以後是以後,這條。」少女垂下眼,目中有淺淺的悲傷浮現。她說:「我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沒人送過我禮物,好像是八年,又好像是十年。謝謝你,六皇子。」

  他還從未見過她這樣的表情,她每次見他都會笑,不管是真的開心還是假的開心,她從來都只會笑。就像他一樣,溫和的笑容不離嘴角,心中的苦澀卻無人知。他看著她低垂的眼睫,那美麗的瞳眸裡浮現的一層淺淺薄霧,心間一疼,不自覺就攬過她被湖水浸透的身子,那樣嬌小,那樣單薄。

  「不要叫我什麼皇子,就叫我的名字。以後,我一定會送你一條天下間獨一無二的毛毯,到那時,沒有人再敢從你手中奪走。」

  那時候他以為,她真的只是一個普通而又特別的宮女。

  多麼遙遠的記憶,不管過了多久,依然無法從他心頭淡去,可她卻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他們之間的一切,在她面前,彷如過眼雲煙,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如今,這用數百隻幼嫩白狐中挑出的毛色一致的狐皮織成獨一無二的毯子,再放到她面前,她可會多看上一眼?

  「皇上,該服藥了。」貼身太監小荀子端著一碗藥進了大帳,雙手捧著恭敬遞到啟雲帝面前。

  啟雲帝緩緩回身,眼角掃過那精緻瓷碗裡黑乎乎的藥汁,清雋的眉微微蹙起,眸底閃過一抹深惡痛絕。

  小荀子暗暗歎一口氣,再往他面前遞了遞,笑著道:「皇上,您又在想念公主了?左將軍出兵已有兩個時辰,這會兒該進城了。皇上您很快就能見到公主了。」

  啟雲帝端過藥碗,像往常一樣,習慣在喝到一半的時候頓上一頓,感受著澀澀的苦味流轉在唇齒之間,逐漸的浸入心肺。他眉頭輕擰,將剩下的半碗飲盡,漱了口,抬頭,神色晦暗不明。

  是的,很快便能見到。

  「皇上,皇上!」一名侍衛慌慌張張就要衝進大帳,小荀子連忙上前攔住,訓斥道:「何事如此慌張?」

  那人止住腳步,噗通一聲跪在大帳門口,面色悲然頹喪。

  啟雲帝頭也不抬,淡淡道:「何事?」

  那人一頭磕到底,悲聲道:「啟稟皇上,我們的計劃敗露,左將軍帶去的十萬大軍,全……全軍覆沒。」

  啟雲帝撫摸著毯子的手驀地一僵,低垂的眸子冰灰色轉而深沉,卻不曾回頭,只小荀子大驚,睜大眼睛問道:「怎麼會敗露?是誰走漏了消息?」

  那侍衛顫聲回道;「小人……不知。」

  小荀子心下一沉,轉頭去望仍坐在紅色地毯上姿勢不曾變過的帝王,只見他眉頭微微蹙起,略帶蒼白的唇帶著一種病態中的優雅,輕輕抿著,半晌都沒做聲。

  門外的侍衛頭也不敢抬,小荀子亦是沉默著不語。過了半刻鐘以後,啟雲帝面色無波,似歎息般的輕聲問道:「皇兄進城了?」

  侍衛驚詫抬頭,他還沒敢說呢,皇上怎麼就知道了?!愣愣地點了點頭,將探子從烏城探來的消息一一稟報。

  啟雲帝靜靜聽著,不發一言。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費一兵一卒,如此輕易的滅了他十萬人馬!

  「皇上……」小荀子見他面色如此平靜,不由擔憂喚了一聲。那是十萬人啊!就這樣沒了,皇上怎麼會無動於衷呢?

  啟雲帝不理會小荀子的目光,他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絲優雅的笑容,心道:「這只是開始!」

  對門口擺了擺手,小荀子連忙讓那侍衛退下,方才上前又喚了一聲,卻被啟雲帝制止。

  啟雲帝面容如常,深沉之中看不出半點情緒波動,只眸底神色偶爾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悲哀和無奈。他目光輕垂,手下的毛毯,白色在眼中擴散,他看著看著,就彷彿看到了那女子滿頭的如雪銀絲。

  他忽然問道:「小荀子,你說,皇妹見到這條毯子,會喜歡嗎?」

  小荀子連忙拉出一個笑臉,回道:「皇上親自狩獵,用了好幾年的時間才得了這麼一條毯子,珍貴自不用說,單是這份心思啊,公主就一定會喜歡。」他說完心裡在想,即使沒有這麼多的心思,單就這樣一條美麗又珍貴的毯子,若是送給後宮裡的哪位娘娘,那娘娘非得高興得幾宿睡不著覺不可。

  啟雲帝微微笑了,那笑容停在唇角,無法融入冰灰色的眼眸。他自嘲道:「你說的是從前的她,如今的皇妹,只怕是……朕將整個天下捧到她面前,也不及宗政無憂回頭看她一眼。」

  小荀子跟了啟雲帝多年,深得啟雲帝的信任,對於皇帝和公主之間的事,他一直都比較清楚,此刻見啟雲帝少有的傷懷,不由暗暗在心中歎息,口中卻勸慰道:「公主只是暫時忘記了您和她的過去,等她想起來了,皇上在公主心中的位置,仍然沒人可以代替。」

  是嗎?啟雲帝在心裡這樣問自己。曾經他也以為是,但如今,他卻再也無法確定。啟雲帝撐著身子站起來,轉身望著大帳之外那隨風而起的黃土沙塵,他面無表情,聲音清雅低沉,「傳令下去,明日一早,全軍出發。」

  ……翌日,一早。春末夏初的晨光才剛剛露頭,透過灰色的雲層傾灑在這片充滿血腥的大地。

  啟雲大軍再次兵臨城下,二十萬兵馬,分攻東、南、西三大城門。東、西二門各三萬人,其餘十四萬大軍聚集南門城下,整齊列陣,預備攻城。而南門守城的四萬多人均被分派於東、西二門,此時的南門城牆之上,沒有一兵一卒,只有一名絕色女子。

  羅紗廣袖,飄然若仙,銀髮如雪,飛舞輕揚。額間一朵紅蓮花鈿,金粉描邊,在晨光照耀下折射出聖潔而妖冶的光芒,襯著她那清麗脫俗的面容,如仙飄逸的身姿,讓人一眼望去,便如失了心魂般移不開眼。

  城下將士抬頭仰望,在怔愣和疑惑的目光中更透出了心底的驚艷。

  漫夭孤身一人,婷然玉立在城牆的邊緣,目光往城下一掃,仿若睥睨世間的姿態,淡漠而清冷。

  十四萬大軍,黑壓壓的一片,陣勢恢弘無比。她皺了皺眉頭,竟不見啟雲帝的影子。微微抬眸四顧,瞥見百丈開外有一天然石台,渾然大氣,寬闊結實。上面不知何時停了一座孤輦,紅木架,鑲金頂,一簾黃幔斜斜撩起,搭在左側架子上。轎輦周圍無人,裡面光線晦暗,相隔距離又遠,她看不出轎中究竟有人沒人?

  「榮韜奉皇上之命,迎接公主回國省親,還請公主打開城門。」敵軍為首的是一名年輕的將軍,對她說話時拱一拱手,卻並未下馬。他見城牆上雖只有漫夭一人,但也不敢輕舉妄動,以免像左將軍一樣,中了她的計。

  漫夭冷眼望城下十數萬兵馬,面色鎮定一如平常。她微微勾唇,望著遠處的轎輦,淡淡嘲弄,揚聲笑道:「如此大的陣仗,原來是為接我!皇兄這般厚愛,叫容樂心中好生慚愧。本應隨你們回去,怎奈容樂有孕在身,不宜長途跋涉,還請將軍代為回稟,請皇兄諒解。」

  榮韜面色有些難看,回道:「此話還是公主當面向皇上稟報的好。倘若公主不願走城門,那……臣只好讓他們上城牆接您下來。」說罷就要揚手發動進攻。

  漫夭笑道:「榮將軍急什麼?」

  榮韜道:「臣有皇命在身,迎接公主回朝,勢在必行,還望公主見諒!」

  「哦?」她凝眸一笑,笑容璨如朝霞,口中吐出的字句,卻是低沉而冰冷,「那不知……皇兄要你迎接的,是活人呢?還是死人?」

  榮韜一怔,眼光微轉,眉頭皺了起來。想了想,才回道:「皇上……未曾交代。不過,以公主之尊,除非萬不得已,否則,臣絕不想傷到公主玉體。」他說話時,多半看著自己的手或者地面,偶爾抬頭,也是避過那張絕美到令人窒息的容顏,尤其是那雙眼,明澈清透,慧光深藏,一旦對上,他便覺得彷彿自己的靈魂都能被那雙眼睛一眼看穿。

  漫夭偏偏就盯著他的眼睛看,一眨都不眨,語帶無奈道:「既如此,那好吧。我可以跟你們走,但我有一個請求。」

  「公主請講。」

  漫夭道「我跟你們走,你們不准再攻城。」

  「這……」榮韜稍稍猶豫,皇上沒有說,如果公主同意,他應該怎麼做,是繼續攻城呢?還是撤軍回營?他微微思量後,說了一句:「公主先下來再說。」

  面對他這明顯敷衍的回答,漫夭也不惱,面上依舊帶著微笑。

  榮韜不知不覺抬起了頭,對著他淡淡的柔和的笑容,不似傳言中的冷漠難以接近。他微微一愣,虎目之中燃起一絲懷疑,這樣一個看起來像是仙子般的女子,手無寸鐵,柔弱纖細,她真的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輕易的滅掉他們的十萬大軍嗎?她這樣的女子,怎麼看也不像是雙手沾滿血腥的人啊!

  漫夭在他的注視下,逐漸斂了笑,黛眉染上輕愁,唇角含著哀傷,她歎息一聲,「也罷。只是……容樂怎麼說也是南朝的皇妃,總不能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就這樣擅自離開。」

  榮韜想想,覺得也沒什麼不對,便問道:「公主是想給南帝留下書信?」

  「信就不必了。」她轉身遙望北方,目中含著數不盡的思念,神情淒楚哀傷,讓人看著便心生不忍。她幽幽說道:「自從他登基為帝,國事繁忙,我嫁與他這一年多,還不曾為他彈奏一曲。今日,就以一曲遙寄相思,希望他遠在千里之外,也能夠感受到我的心情。」

  以情動之,從來無人可以拒絕。即便是鐵血漢子,也會有心軟的一刻。榮韜眸光幾轉,思慮過後,駕馬退後幾步,點頭道:「好吧。那就請公主就在此處彈奏,讓我等也一飽耳福。」

  「多謝榮將軍成全。」她轉頭對城牆下叫道:「來人,取琴來.」

  ……同一時間,北朝,京城。

  皇宮戒備森嚴,五萬禁衛軍固守城門,準備隨時應戰。

  南軍打下北朝最後一個關口——御門關,大軍兵臨京城城下,而與此同時,北朝從東、西邊境撤回的二十萬大軍趁機從身後截住了御門關,將南軍堵在中間。

  論兵力,南軍更勝一籌,論地理優勢,對北朝更為有利。

  南北朝,似乎到了最後一搏。

  而此時的御門關內,一名副將神色焦急道:「將軍,南軍已經兵臨城下了,我們快快去救駕吧。」

  被稱為將軍的男子面色嚴肅,慎重的點了點頭:「傳令,全軍立刻整軍出發。」

  「是。」那名副將領命,剛要下去傳令,這時,一名守衛快步來稟報:「將軍,剛剛在城外截住一個南朝信使,搜出了這個。」

  那人雙手遞上一封加蓋南朝國璽印章的信件,將軍接過來,簡單瀏覽一遍,面色大喜,哈哈笑道:「好,好!真是天助我也!有了這封信,京城之危可解。我們不用出兵,就在這裡等著他們回頭。你,馬上將這封信給南帝送去,曾副將,命人多準備弓箭和石頭,我們要死守城門。」

  曾副將奇怪問道:「信上說了些什麼?值得將軍如此高興?」

  將軍隨口說了幾句,直接遞給他信,「你自己看吧。」

  副將一看,亦是大喜,笑道:「哈哈,果然是好消息!快給南帝送去,哼,宗政無憂不是厲害嗎?這回我看他怎麼辦?」

  守衛接過信,出門騎上馬,直奔京城而去。

  京城,烽煙戰火,氣勢緊張無比。

  宗政無籌一身金盔戰甲,背手立於城牆之上,他的身前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左右持刀侍衛將他護在中央。他面色鎮定從容,垂眸望著城牆下亦是金盔戰甲一身氣勢的男子。

  宗政無憂傲然坐於馬背,左右是九皇子和無相子,身後是以修羅七煞為首的七千玄衣鐵騎,再往後是二十多萬士氣高昂的南朝軍隊。

  他神色冷酷,鳳眸邪妄陰鶩,冷冷望著城牆上的男人,雙手不自覺握緊。他與這對母子之間的賬,是時候清理了!
  「傅籌,開門投降,朕保你全屍。」宗政無憂輕蔑冷笑。

  宗政無籌嗤道:「朕不是你宗政無憂!朕永遠不會向敵人稱降。你儘管放馬過來,我們之間的恩怨,就在今日做個了結。」

  他們之間的恩怨結得太深,深到必須要用鮮血和死亡才能夠終結。

  「好。是該了結了!」宗政無憂眸光閃現著嗜血的顏色,長臂一揮,薄唇冷冷吐出兩個字:「攻——城——!」

  帝王一聲令下,蓄勢待發的大軍應聲直衝往前,飛一般的速度,而這時,突然有人喊道:「等一等,等一等!」

  從御門關來的守衛高舉手中信件,急忙叫停。後方的南軍反身上前,長槍駕到他脖子上。「你是何人?」

  「別管我是誰,請將這封信呈給南帝。這信上的內容關係到南朝江山和你們皇妃的生死。」

  南朝士兵將信將疑接過信件,一看上面的璽印,連忙收下信件,「駕」的一聲,騎馬繞到帝王馬前。下馬,跪道:「啟稟皇上,有人送來一封信。」

  宗政無憂淡淡掃了一眼,九皇子接過來瞧了瞧,驚道:「七哥,是八百里加急戰報!」

  宗政無憂皺眉,「念。」

  「哦。」九皇子拆開信件,念道:「啟雲國大舉進犯,十三日連破八城,勢如破竹,三十萬大軍直逼烏城,烏城告急。朝中無兵增援,皇妃不顧臣等阻攔,毅然前往,蕭姑娘隨行……啊!七哥,七嫂和蕭可那丫頭去了烏城!烏城才五萬守軍!」

  宗政無憂眸光驚變,也不再等他念下去,便一把奪過信件,一眼快速掃完,眉頭緊緊皺起,罵了聲:「胡鬧!」那女人是瘋了嗎?

  她五指將那份戰報攢緊,既驚且怒。

  九皇子著急道:「怎麼辦啊?七哥,我們快回去救她們吧。」

  無相子異常冷靜道:「萬萬不可!我們犧牲了無數將士,打到京城不易,眼看大事將成,怎能就此退兵?前功盡棄!」作為一個將帥,他理應站在國家利益的角度來考慮。

  九皇子辯道:「等我們擊退了啟雲大軍,再打過來就是了。」

  無相子擰眉道:「王爺說得簡單!等那時,我們的將士疲於奔波,而北朝皇帝與他們二十萬大軍匯合,以逸待勞,我們再戰,又是兩敗俱傷。倘若啟雲帝再興兵來犯,我們如何抵擋?如此下去,收復北朝遙遙無期。」

  九皇子道:「那也不能就這麼不管了啊!難道烏城和江都都拱手送人嗎?還有七嫂怎麼辦?你別忘了,七嫂肚子裡懷著的可是我們南朝未來的太子!你要置她於不顧?」

  無相子道:「只要佔據京城,定穩根基,以後再奪回江都不遲。至於娘娘的安危,我想這一點,應該不用擔心,畢竟娘娘是啟雲帝的妹妹,骨肉至親,縱然啟雲帝為人再陰險狡詐,也不至於明著要了娘娘的性命,只要娘還活著,就有機會就回來。」

  九皇子道:「你說的輕鬆,別人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回宣德殿的事,都是啟雲帝搞得鬼。如果他真當七嫂是他妹妹,怎麼會那樣害她?」

  無相子皺眉,還待再說話,卻聽到宗政無憂沉喝一聲:「夠了!」

  兩人立刻閉嘴。宗政無憂薄唇緊抿,望著近在咫尺的仇人,唾手可得的江山,他緊握了手中的信件,籠著眉頭,咬牙道:「撤!」

  九皇子一聽,立即高聲傳令撤退。

  無相子則搖頭歎息:「從京城但烏城也得半個多月,到時候,別說烏城了,恐怕江都都陷落。而我們失去江都,又沒拿下京城,豈不兩頭空?皇上,您,真的決定了嗎?」跟了他好幾年了,早已瞭解了他的脾氣,但此刻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遍,雖然明知是多餘。果然,宗政無憂沒有回答,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只調轉碼頭也,朝御門關方向疾馳而去。

  「哎?他們怎麼突然撤軍了?」城牆上,北朝禁衛軍感到奇怪。宗政無籌面色更是疑惑不解,從宗政無憂收到信件到決定退兵,中間財短短片刻功夫,究竟是何事,讓那個恨他入骨的宗政無憂不惜放棄這個可以擊敗他的大好機會?他望著宗政無憂率先縱馬離去的背影,心中隱隱不安,便命人召來城下的送信之人。

  「籌兒。」傅鳶在幾名宮人的簇擁下上得城牆,宗政無籌眉頭一皺,「母后怎麼來了?」

  「聽說有敵軍攻城,母親擔心你,所以就過來看看。」傅鳶說著看了看空曠無人的城牆之外,微微一愣,遂問道:「人呢?」

  宗政無籌道:「退了。」

  傅鳶一怔,聲線不自覺提高了些許,直覺問道:「退了?為何?這樣的大好機會,宗政無憂怎可能會放過?」

  她這種彷彿發自內心般意料之外的表情,令宗政無籌眼底浮現一絲疑惑和深思的表情,他凝目,定定望著他的母親,眸光深深,「怎麼了,難不成母后希望他打進來?」

  傅鳶面色微變,目光頓時一閃,繼而面帶不快道:「皇帝這是說的什麼話?哀家只是覺得奇怪,擔心宗政無憂在耍什麼陰謀詭計,才提醒你。哀家雖然希望看到他死,但對於母親而言,兒子的性命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而作為一國太后,國家江山的穩固也是哀家最為關心的。」

  宗政無籌聽著,目光緩緩垂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傅鳶見他如此神情,眉頭微微一蹙,聲音柔下來,「籌兒最近是怎麼了?似乎有很多心事。」

  宗政無籌轉頭看城外,悠遠深邃的雙眼看不出表情,「母后多慮了。」

  「小的拜見陛下!拜見太后娘娘!」送信的御門關守衛跪拜行禮,宗政無籌頭也不回,問道:「你送給宗政無憂的信件從何處得來?信裡都說了些什麼?」

  「回陛下的話,是小人從御門關外截住的南朝使者身上搜到的。小人沒有看過那封信,聽將軍和副將的意思,好像是啟雲帝帶兵攻打南朝烏城,南朝沒有援軍可派,南朝皇妃只身前往烏城禦敵。」

  宗政無籌一怔,果然是她的原因!也只有她,才能令宗政無憂放棄得之不易的復仇機會,不顧一切的掉頭就走。
  他英挺的眉漸漸擰了起來,無兵無將,她自己去幹什麼?

  「你說啟雲帝帶兵攻打南朝?」這句話是傅鳶問的,她的表情有些古怪,似是不信。

  那守衛應了聲「是」。傅鳶覺察到宗政無籌在看她,連忙收斂心緒,嘴邊牽扯出一個笑容,又似慶幸般的說道:「啟雲帝這兵發得真是時候,也算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御門關的閻將軍準備怎麼做?」

  守衛道:「回太后娘娘,閻將軍說,死守城門!」

  傅鳶唇邊的笑容這才不再僵硬,滿意的點了點頭。

  宗政無籌眸光愈深,望向遙遠的南朝方向,沉吟片刻,似是下了某種決定般吩咐道:「傳朕口諭,命閻將軍速速打開城門,放南軍通行。」

  「什麼?你要放他離開?你……這樣好的機會,你完全可以好好利用。籌兒……」

  宗政無籌回身打斷道:「母后,您出來時間不短了,該回宮了。朕,陪您回去。」他說著就去扶傅鳶離開,下樓梯的時候,又回頭看了眼南朝方向。心中默默道:容樂,希望他趕得及回去救你!

  ……南朝,烏城。

  一架古琴送上城牆頭,琴案上,一曲樂譜鋪開,上頭寫著三個字:「攝魂曲」。

  漫夭一抖衣袖,纖纖十指放置琴弦之上。

  抬眸帶笑,一掃城下大軍。手指撥動,一串音符自指尖流瀉而出,空婉清靈,有如天籟之音,動人心弦,直撥人心底最柔軟的一處。僅僅是個開頭,城下那些不懂音律的將士都聽得入了迷,彷彿被那琴音帶入了美妙的幻境。

  榮韜聽得心中一動,眼前不自覺湧現出一幅奇幻的美景。

  幽靜的林溪山澗,黃沙遠去,金戈鐵馬不再,只有蓊鬱草木,泉水叮咚如輕鈴般作響。水色幽碧而清澈,捧一捧清泉,入口甜如甘露,讓人喜不自禁,暢想著有朝一日的清平盛世。正想再來一捧仔細品嚐,忽然耳邊的琴音一轉,眼前的山林化作大片的花海,美輪美奐的蝴蝶在百花中翩翩起舞,仿若一個個身披薄紗的妙齡女子,曼妙的身軀若隱若現,惑亂人的心神……漫夭紅唇微勾,看也不看那些手持飲血兵刃,面上卻已然如癡如醉的沙場將士,她指尖力度漸重,琴音由清悅變得深沉而大氣。

  榮韜似是又身置波瀾壯闊的大海和峰巒之間,看雲煙飄渺,如夢如幻……正陶醉間,突然,耳邊猛獸狂嘯,山中野狼猛虎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嗜血的眼神、尖利的牙齒、想將他撕碎了吞食入腹的表情……碧藍的海水頃刻間變成濃稠的鮮血,腥臭的味道充斥著鼻尖,刺激著他體內埋藏最深處的暴戾的因子。

  他舉起手中的劍,對著衝過來的野狼和猛獸狠狠劈下去,鮮血飛濺而起,他感覺到臉上一股濕熱的黏度,鼻尖那種血腥氣愈發濃重,讓人幾欲作嘔,他卻聞著興奮了起來。

  榮韜的劍一經舉起,就再也停不住。青銅色的鎧甲,流淌著血色的鮮紅,他像入了魔般的雙目嗜血,面容猙獰,機械的重複著殺戮的動作,見人就砍,瘋了一般。

  不只是他,此時的城牆下,所有的人皆是如此。

  這一刻,他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對方是誰,他們的眼裡,心裡,都只有一個字:殺!殺!殺!

  隱在城牆樓梯口的向戊和兩名副將以及蕭可被這樣殘酷的場面震住了。向戊和兩名副將震驚的看著那些人,不,那些已經不能稱之為人,而是失去心智的瘋狂的屠夫。

  原來一曲美妙的琴音,真的可以化作催命之符,如此可怕!

  蕭可木木的走出來,站到漫夭身邊,看著漫夭飛舞著纖細而靈動的手指,再看看旁邊的曲譜,她面色漸漸發白。這首「攝魂曲」是她師父「雪孤聖女」所創,曾經想傳與她,奈何她天生不喜歡練武。而這首曲子,必須有內力的配合,才能發揮它的作用。內力越強,殺傷力越大。

  蕭可只知道這曲子很厲害,能殺人,卻不知,它還可以將人變成魘鬼。從來沒見過這樣盛大的屠殺場面,看著混亂的戰場上翻滾的頭顱,被劈開兩半的身體裡流出的五臟六腑,鮮血蜿蜒成河。她心裡一時難以接受,胃裡劇烈翻湧,她急忙跑到一邊,彎腰嘔吐不止。

  漫夭聽著下面傳來的廝殺之聲,目光只望著曲譜,什麼都不敢想,什麼也不願想。若不是逼不得已,她絕不願用這樣的方式,去殘殺她這具身軀的同胞子民。她緩緩閉上眼睛,空氣中的血腥氣慢慢浸入她的心底,耳邊迴盪著那些人死亡之前所發出的慘烈無比的哀嚎。

  心一下下顫抖著,窒息的難受。她多想停止這一場殘酷的殺戮,如果她可以的話。

  就在這時,一直利箭破空而出,從遠處石台上的轎輦之中,朝她疾射而來。

  「嗖」的一聲,迅猛的速度,決然的姿態,無人能擋的氣勢。

  向戊驚叫道:「娘娘,小心!」

  她睜開眼睛,便看到了那支迎面而來的箭頭,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的白芒。她沒有反應,因為這首曲子,一旦開始,便由不得她中途停止。

  她以為她要就這麼死了!然而,那支箭對準的,卻不是她,而是她面前的琴。

  「錚!」

  弦斷,琴毀,音絕。

  她驚愕抬頭,那百丈之外的石台上,轎輦之中步出一名男子,那人頭戴金冠,身著明黃色龍袍,遠遠朝她望過來。她看不清那人的表情,甚至連他的臉也看不清。

  轎中有人不在她意料之外,讓她意外的是,這樣遠的距離,他竟還能如此精準的射毀她面前的琴,而不是她這個人。

  望著那被箭力劈開的琴與琴案,她才知道,原來他的箭術,也這麼好!

  城下的敵軍遽然清醒過來,不敢置信的看著死在自己劍下的戰友,望著周圍滿地殘缺不全的屍體,一股滔天的憤怒陡然而起,剩餘的幾萬人齊齊瞪目望向城牆上的白衣女子,剛才還覺得她像仙女一樣美,此刻再看,只覺得這女子如魔鬼一般可怕,且讓人憎恨。

  榮韜抬頭望著她,怒目中充滿了濃濃的恨意。他舉起劍,似是恨不能立刻將她剁碎般的神情。他不能相信,這個有著仙子般的氣質和外貌的女子,是他們皇上最寵愛的公主,怎忍心用這般殘酷的手段對待他們?

  他沉痛的看了她最後一眼,轉過身,面對剩下的將士,聲音交雜著痛苦和仇恨:「將士們,這個女人竟然用詭計讓我們變成了殘害自己戰士的兇手,我們不用再對她客氣。這樣的人,不配再做我們的公主。兄弟們,衝上去,殺了她!」

  「殺了她!殺了她!」仇恨的力量,果然是無窮大。沖天的殺喊,幾乎要將這座城震塌。

  漫夭被琴弦割破的手指緩緩握緊,望著那些被仇恨的怒火淹沒的將士們,她心頭窒悶,頭也不回,對身後的人吩咐道:「姚副將,立刻送蕭可離開。」

  向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娘娘,您也走吧。這裡交給臣,臣會竭盡全力,即使拼盡最後一口氣,也會力戰到底,誓保烏城。」

  姚副將與另一名副將也跪地拜道:「是愛,娘娘,您快走吧!」

  漫夭望了眼仍在嘔吐不止似要昏倒的蕭可,看姚副將的目光沉下,冷聲道:「這是本宮的命令。你敢違抗?」

  姚副將一愣,還想再勸,而向戊見她面色不可動搖的堅決,只好歎一口氣,示意姚副將照吩咐做。

  蕭可微微停了停,回頭抗議道:「我不走,我要陪著公主姐姐……」

  漫夭眉頭一皺,上前就點了她穴道,吩咐姚副將:「快走。」說罷對城下揮手,幾十人應她手勢,拎著油桶上了城牆,這時,敵軍梯子已經搭上來了,漫夭命那些士兵往城下蜂擁過來的敵軍潑油,點上火把扔過去,沖天大火噌的一下燃起來,勢頭猛烈之極。

  那些被潑了油的士兵在大火中痛得滾地尖叫,撕心裂肺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震刺著人們的耳膜。

  大火並未完全阻隔住那些憤怒到瘋狂的戰士,有些人踩著大火中的屍體往前衝,不顧一切的想爬上城牆殺了她。

  向戊和那名副將揮劍砍殺爬上城牆的敵人,但奈何他們人畢竟太少,上到城牆的敵人卻越來越多,都衝著漫夭而去。

  漫夭拿起玄魄,目光如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深吸一口氣,毫不留情的將劍刺入敵人的身體。

  她的雙手已經沾滿了鮮血,也不在乎再多殺一些。

  不知道過來多久,她覺得她的手就要失去知覺,眼前到處都是猩紅一片,身上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盆血,一身白衣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了,她和向戊,還在拚殺。向戊和她一樣,整一個血人,已經分不清哪些是敵人的血,哪些是自己的血。

  向戊眼看城牆上的敵人越來越多,焦急叫道:「娘娘,您走吧!烏城可以失,但您和您腹中尚未出世的小皇子卻是萬萬不能有事。求求您,快走吧!」

  漫夭苦笑道:「走不了了。」也許這城裡的任何人都有機會離開,唯獨她,走不了。也不知道東、西二門戰況如何?

  她正想著,城內有人來報:「啟稟娘娘,西城門敵軍已退,我軍兩萬多將士死傷過半,剩餘將士們正往這邊趕,請娘娘一定要堅持住啊!」

  漫夭還來不及生出一絲欣慰,又有人來報:「啟稟娘娘,東城門……東城門快保不住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結局(二)

  宗政無憂和九皇子帶領七千玄衣鐵騎,馬不停蹄趕了數日,先大軍趕到烏城。一進城,到處都在說退敵之事。

  人們都說,這是一個奇跡,與其說是五萬人戰勝三十萬人的奇跡,不如說是一個女人用她的生命來捍衛一座城池乃至整個江山的奇跡。然而,城池是保住了,女子卻失蹤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啟稟皇上,臣當日看著娘娘進的屋,不到半個時辰,臣領了大夫進屋為娘娘診脈時,娘娘人就不見了!臣命人戒嚴全城,四處都搜遍了,仍然找不到娘娘。」

  宗政無憂怔怔立在她住過的屋子裡,看著門口地上一灘鮮紅刺目的血跡,恍惚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在迅速凝固。他將這裡的東西統統都翻了一遍,沒有找到她留下的隻字片語。

  向戊在他身後跪著,將這些天發生的有關於娘娘的事情一一稟告。

  宗政無憂不發一語。他眼底盛滿焦慮,神情暗藏慌亂,人卻又像失了心魂般一動不動。他寧願她在遇到危險時,拋棄一切,只有保護好她自己,平安無事來到他身邊就好。可惜她什麼都會,唯獨不會逃。

  九皇子震住,以一力單挑幾十萬大軍,從古至今,是聞所未聞,可她一個女子,卻做到了!但是,對七哥來說,她費盡心機所保住的,都不及她本身來得重要。他歎口氣,安慰道:「七哥,你別擔心,七嫂一定會沒事的。也許她只是太累,想找個地方休息幾天。」

  宗政無憂沒說話,過了一會兒,突然問了一句:「啟雲帝當真死了?」

  向戊愣了一愣,微微思索道:「這……臣不確定,離得太遠,臣只見他穿著龍袍,是啟雲帝的裝扮,而且他摔下石台之後,啟雲帝的將士慌亂成一團,不似有假。」

  宗政無憂雙眉皺得更緊,此事恐沒那麼簡單。啟雲帝是什麼人,相隔百丈,他怎麼如此輕易的被射中,毫不閃避?莫非,攻城只是手段,她才是他的目的?想到此,宗政無憂渾身一震,眸光陡然陰鶩,回身吩咐道:「立刻張榜,十萬兩黃金,尋皇妃下落。另派人去啟雲國境內秘密查探,看啟雲帝到底死沒死。」

  向戊領旨,正準備推出去,九皇子問道:「那個……蕭可那丫頭呢?」

  向戊道;「娘娘讓她副將松蕭姑娘回宮了,怎麼,蕭姑娘沒回去嗎?」

  九皇子臉色遽變,「沒收到她回宮的消息。」

  向戊驚道:「姚副將也沒有回城,難道……他們也出事了?」

  九皇子神色一慌,對宗政無憂道:「七哥,我馬上去通知樓裡消息閣,查探七嫂和蕭可的下落。」說罷也不等回應,飛快的跑了出去。

  向戊退下,屋裡只剩下宗政無憂一人。他望著那早已沒有溫度的床榻,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走近床邊,抬手撫摸著她曾躺過的單子,雙手緊緊攢住,從心裡叫了聲「阿漫」。悔不該放她離開,不管她願意不願意,將她困在身邊,才最安全。

  初夏的太陽還不夠毒辣,但這片大地已然透出夏日的浮躁。

  一輛不大且普通之極的馬車內,漫夭突然覺得鼻子發酸,心頭微窒。

  「容兒,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身邊的人見她黛眉輕皺,突然抬手按住胸口,忙詢問。他的聲音無比溫柔,且略帶緊張。他手伸過來,一觸碰到她,她便如避毒蛇猛獸般的躲開。冷聲道:「和你沒關係。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這已是她被帶離烏城的第六天,身邊的男人自然是她以為已經被她一箭射死的啟雲帝。想不到他如此狡詐,找了一個替身卸下她的防備,而他早已趁亂混入城內,躲進她的房間,只等她心力交瘁後的「勝利」歸來。

  內力被封,她眼睛讓一塊細長的黑布蒙住,什麼都看不見,她也懶得揭開,因為她此刻不想看到身邊的這個男人。

  啟雲帝眸光一暗,手垂了下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悵然輕歎,「容兒,你就這樣討厭我嗎?」

  「是,很討厭。」她十分肯定的給他答案,面容冷漠,神色與語氣中的厭惡之色異常明顯。

  啟雲帝面色驀地一白,冰灰色的眸子裡透出一片死寂,猛地咳嗽起來。那咳嗽之聲,一陣比一陣急劇,帶著沉重的喘息,聽在她耳中,彷彿一個將死之人要將心肺都一併咳出來的感覺。這幾日,這是她聽到的最多的聲音。

  馬車停了,小荀子撩起車簾,快速進來遞給啟雲帝一顆黑漆漆的藥丸,「皇上,您快含著這個。」說罷轉眼看漫夭,目光複雜,語氣似是懇求又似埋怨,「公主,奴才求您別再氣皇上了,您這麼做,遲早會後悔的。皇上不像您想像的那樣,他從來沒有對不起您,如果沒有皇上,您以為您能活到今天嗎?」

  「住口!咳、咳、咳……誰准你多嘴,出去。」啟雲帝不悅,極少有的動怒。小荀子不甘的叫了聲:「皇上……」

  「朕叫你出去。咳咳……」見皇帝動怒,又是一陣咳嗽不止,小荀子忙住了口,歎著氣退出。

  漫夭轉過頭,她看不見啟雲帝,只能聽到他如同撕裂心肺般的咳嗽和喘息,她微微皺眉,不知怎麼了,心中不自覺的多了一絲隱隱的不安。小荀子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她會後悔?他說沒有啟雲帝,她活不到今天,可是,若不是啟雲帝,她又怎麼會受了那樣多的罪?即便從前啟雲帝對真正的容樂公主有大恩,那與她又有何干係?她不是容樂,她只是漫夭。她這樣想著。心中便安定了。

  咳嗽聲漸停,啟雲帝沒有再開口,只是靠在車廂,目光溫柔而又複雜,一直看著她的臉。她感覺到他的視線,別過臉去,有些不自在。總覺得這樣的相處,詭異得讓人心裡發顫。

  馬車走的是偏僻的小道,可能是考慮到她身懷有孕,馬車行駛速度不快,且每過一座城,都會在客棧住上一晚,讓人為她煎上一碗安胎藥。

  她有些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他可以對待同一個人,狠心的時候那般冷酷殘忍,體貼之時又這般細心周到?他的心思,像一潭深水,讓人琢磨不透。她不知道他何時又會給她狠狠的一擊,是害她的孩子?還是利用她做籌碼要挾她心愛的男人?無論是哪一種,對她來說,都是她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即便他對她再好,她也不會感激他。

  邊城之夜,一家普通客棧上房,她終於抵不住多日來的疲乏睏意,沉沉睡去。

  推門而入的男子緩緩靠近,在床邊輕輕坐下,小心翼翼揭下她眼前的黑布。望著那張每日出現在睡夢裡的容顏,他面上一貫的溫和儒雅退去,目光癡然如醉,眼中一片哀傷。只有等她睡熟了,他才敢取下這塊黑布。他害怕她清醒時看他的眼神,那麼濃烈的憎恨和厭惡,像是一把鋼刀,穿腸剖腹,直扎心底深處,更勝過那一日城牆之上,他親眼目睹她朝那個穿著他衣裳的男子毫不留情射出的利箭。本在他意料之中,然而,他的心,仍在那個時候,隨著那支箭,支離破碎。

  容兒,你為他,可以付出一切在所不惜,可為何獨獨對我……總是這般殘忍?

  他在心裡無聲的問她。

  「皇上。」一身夜行衣的小荀子輕步而入,拉下面上的黑布,小聲喚道。

  啟雲帝頭也不抬,隨口問了句:「情況如何?」

  小荀子壓低聲音回道:「皇上所料一點不差,幸好我們去的及時,早他們一步。現在太后娘娘正四處派人尋您呢。南、北朝也派出很多人查探消息,各處關口都有人盤查,如果您不想讓太后娘娘找到我們,那我們的令牌就不能用了。」

  啟雲帝點點頭,這些都在意料之中,他淡淡吩咐道:「照原定計劃,去準備幾套粗布衣裳,喬裝上路。」

  小荀子應了,又道:「可是皇上,您的藥……不多了。」

  啟雲帝眸光頓了一頓,問道:「還剩多少量?」

  小荀子憂心忡忡道:「照正常的服用量,怕是撐不過兩個月。」

  啟雲帝清眉微蹙,沉吟片刻後方道:「以後煎藥時材料減半,再由三日一次改為五日一次。」

  小荀子驚道:「這如何使得?您的身體……唉!皇上,您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啟雲帝冰灰色的眸子裡一片死灰般的寂然,他凝望著靜靜躺在床上睡夢安詳的女子,苦笑道:「已是半個入土的人了,還計較這些做什麼?你去安排吧。」

  小荀子無奈,只得退出去,為他關好門。

  啟雲帝坐回床邊,想握握她的手,卻又怕吵醒她,最後還是放棄了。他看著那雙手,幾近和他一樣的蒼白的顏色,他突然不知道,當初救她,到底是對還是錯,如果他們就在那個時候一起死了,是否就能避免這後來所發生的不幸?

  第二日一早,漫夭醒來時,天光大亮。

  她睜開眼,看到床前站著一個女子,她只掃了一眼,也沒細看,便皺眉問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溫柔一笑,將一套粗布衣裳隨手放到她面前,說道:「容兒,起來換衣服,我們該走了。」

  漫夭撐著起床的手頓時僵住,詫異地轉頭,瞪著他看,這「女子」……竟然是啟雲帝?!她怔了怔,想不到他堂堂一個皇帝,扮起女人,竟似模似樣,倒是極美的。

  「你……你怎麼打扮成這樣?」她困惑的眼神中掠過一絲嘲弄。

  啟雲帝仿若不見,只溫雅笑道:「權宜之計。」

  漫夭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句玩笑話:「原來齊哥哥是個大美人!」

  她一愣,皺眉,這句話有些莫名其妙,難道又是容樂的記憶?她再凝眸望他,雖是一身粗布衣衫,但身材高挑,面容秀雅中透著一股子英帥之氣。忽有一種模糊的熟悉感覺從心底升起,彷彿這樣的他,她曾經真的在哪裡見過。

  「你以前是不是這樣穿過?」不知怎麼就問出了這句話,不在她意識之內。

  啟雲帝微微一震,眸光忽然亮了起來,忽忽上前抓住她肩膀,「你記起了什麼了?」

  漫夭猛地回身,對於自己奇怪的心情和言語有些懊惱,她這是怎麼了?他以前的事和她有什麼關係?!低下頭,神情冷淡道:「沒有。你出去,我換衣服。」

  啟雲帝止住動作,神色因那冷漠的口氣而黯然,他收回手,直起身子後退兩步,緩緩轉過身去,胸膛微微起伏,眼睛盯著地面,輕聲說道:「我,不看你。」

  漫夭抓起衣裳的手又放下,他的意思是不出去?她鬱悶地扭過頭去,朝相反的方向,不看他,也沒有任何動作,無聲的表示抗議。

  啟雲帝似是料到她會這邊般,他斂去方纔的失落之色,回頭溫和的笑了笑,面帶寵溺道:「如果容兒沒力氣換衣裳,那我來幫你。」說著人已經過來了,漫夭氣極,拿衣裳拍開他的手,用眼光狠狠剜著他,悶聲道:「轉過去!」

  啟雲帝住了手,笑看她,聽話的轉身。漫夭迅速的換好衣裳,那衣裳的尺寸竟剛剛好,像是照著她的比例量身定做一般的合身。

  穿好衣裳,啟雲帝將她按到椅子上坐了,她不知道他想做些什麼,便掙扎反抗。

  啟雲帝大手捏住她的肩膀,語氣依舊柔和,卻帶著隱隱的警告,「容兒,乖乖坐著別動,我不想傷著你和孩子。」

  漫夭因這溫柔的警告立刻停止掙扎的動作,她相信,這個人絕對能說到做到。憤怒的盯了眼銅鏡裡那一臉溫和彷彿無害的男子,她氣惱的別過頭去。

  啟雲帝不在意的笑了笑,嘴角噙著一抹苦澀,用雙手攏了她的頭髮,銀白的髮絲泛著柔軟的光澤在他指間流淌,像極了他們那曾經一去不復返的時光。他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梳理著髮絲,然後將其綰起,雖然動作有些笨拙,但卻認真而仔細。綰好頭髮,他拿起一塊藍色的布,將其整個給包住,在側面繫上一個結,兩角垂下,別有一番風韻。

  他又拿過一個小盒子,盒子裡分很多個小格,裡面盛滿不同顏色的凝膏和脂粉,他用指間沾了些在她臉上塗塗抹抹。

  他彎著腰,臉離她很近,兩人的鼻息清晰可聞。

  漫夭身軀微微僵硬,總想躲開他迎面撲來的灼熱氣息,但下巴被他緊緊扣住,動彈不得,只得任他動作。不能掙扎,她又不願看他,索性閉上眼睛。

  足足半刻鐘他才停下動作,滿意的看了一眼他的傑作。

  漫夭睜開眼睛,看著鏡子裡完全陌生的臉孔愣住,那是一張完全沒有任何美感可言的臉,卻也不醜,只是平凡,平凡到讓人看了十次也不易記住。原來沒有人皮面具的易容術,也可以這樣完美。她抬手在臉上嘗試著擦了一把,竟什麼也擦不掉。

  啟雲帝看著她的動作,笑著將東西收起,拉著她走出去,小荀子已經等在外頭。

  這一次路過繁華街市,他沒再點她穴道,也許是因為依樂容,不擔心別人認出她,又或者是有警告在先,瞭解她有多在意她腹中的孩子。

  街道行人很多,馬車行得慢,漫夭聽到外頭有人議論,說宗政無憂重金懸賞,尋找她的下落,並瘋狂般的帶人四處找她,她心中頓起波瀾,想像著無憂為她寢食不安的模樣,便心急如焚。她現在這個模樣,就算說她是南朝皇妃,恐怕也是沒人相信。她曾嘗試著用各種方法遞出消息,結果,不論她遞出去的是什麼,最終都被啟雲帝親手送回到她手上,而被她選擇的遞信之人,無一例外的讓他滅了口。

  她就這樣被他死死囚在身邊,像如來佛祖手中的孫悟空,怎樣翻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她不禁喪氣極了,本就是有身子的人,如此折騰,愈發的疲憊不堪,走幾步路都想睡過去。

  「容齊,你究竟想怎樣?」馬車裡,她極度疲倦的靠在車廂板上,憤怒而絕望的瞪著他,第一次直呼其名,質問出聲。

  啟雲帝以相同的姿勢靠著,他的眼中有著同樣的倦息,定定的望著她,他沒做聲,只偶爾發出一陣咳嗽。

  停停走走,二十多天,他們還在路上,不知道在小心的避著誰?她真的是太累了,這樣日夜不安的猜疑防備,永無止盡的鬥心鬥智,她累,他也疲憊。

  不如,攤牌。

  她說:「皇兄,我現在還叫你一聲皇兄,我想問問你,我的利用價值真有那麼高嗎?高到讓你不惜用三十萬大軍做餌?你抓住我,到底想做什麼?!不妨說出來吧,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你我到底是兄妹,如果是我能做到的,看在你這些天盡心盡力照顧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的份上,我考慮考慮。如果觸犯了我的底線,是我所辦不到的,那你即便是殺了我,我也不會成全你。」

  啟雲帝看著她倔強的雙眼,眼睫垂了一下又揚起,他冰灰色的眸子動了動,柔聲問道:「那容兒告訴我,你的底線在哪裡?」

  她氣恨道:「你知道。」

  啟雲帝皺了一下眉又挑起,「宗政無憂?你害怕我利用你威脅他?」

  「是。」她無比堅定的回答。

  他瞳孔一縮,雙唇微顫,只覺氣血上湧。總是這樣,明知不可能,卻總想聽到否認的答案。他轉過頭,手握成拳抵著蒼白的唇,咳了幾聲,再開口,聲音如同寒風掠過破陋的塤,垂下的眸子晦暗難明,「他在你心裡,竟已經如此重要了嗎?你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他受到傷害?為什麼?」那句為什麼,問得艱難。

  漫夭道:「因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也是我這一生中唯一愛的男人。我可以為他生,亦可為他死。」

  唯一愛?她說:唯一愛!

  他心中遽然一痛,眼底湧現一種情緒——悲哀,一種從靈魂深處透出的彷彿被全世界拋棄和背叛後的悲哀。可他依舊微笑著,似是三月的春水,溫柔在表,冰涼徹骨。他垂著頭,張了張口,許久都發不出聲音。最後,在咳嗽中,模糊的吐出一句:「你確定嗎?」

  「是。」又是一個肯定的答案,毫不猶豫。

  而那個「是」字的尾音淹沒在他一陣陡然激烈的咳嗽聲中。

  漫夭看著他彎著腰,低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帕子捂著嘴唇,似是想極力抑制住咳音,但卻無濟於事。

  他的頭髮垂下,遮住一側臉龐。瘦削的肩膀因隱忍的咳而不停的顫抖,那後背明顯的骨架輪廓清晰異常,她這才發現,他似乎比三年前瘦了許多。忽然,一滴艷紅的血滴在車板上,在他腳邊濺開,漫夭一愣,疑惑的蹙眉,她似乎並沒有說什麼過分刺激他的話,他至於如此激動到吐血?抿了抿嘴唇,對於這個男人,她真的不想心軟,她甚至惡毒的想,如果他就這麼死了,她是否就自由了,就可以立刻去見她的無憂了?

  心中做此想,但不知為何,嘴上卻說了一句:「我去叫小荀子。」說完,她歎氣。

  「不用。」她剛起身,手被他一把拽住,他的力氣依舊很大,手指蒼白,映著她同樣蒼白的肌膚,她怔住,她的手是從何時開始,竟也同他的一樣,蒼白似鬼。怔愣之際,他微微抬頭,吃力問道:「容兒,原來你還會擔心我。」

  漫夭一聽,立刻甩開他的手,想說:「誰會擔心你。」但話還未出口,一抬眼,便對上他眼角殷紅的印跡,她身軀一震,嚇得一屁股坐在鋪有蓆子的軟榻上。那血……竟然不是從他口中流出,而是……而是從他眼睛裡流出來的!

  好詭異!她怔怔的望著那張消瘦的臉頰,蒼白的面部肌膚,襯著眼角垂下的兩道血痕,他冰灰色的眸子也籠上一層淡淡的血霧,讓人看了心驚膽顫。

  她見過的血腥場面已經太多了,但這種眼睛裡流下血淚的情景卻是第一次見,頓時面色一白,心中盈滿了恐懼感,分不清究竟是在害怕什麼?

  啟雲帝見她用如此神色看著他的臉,不禁用手摸了把眼角,對著手上的殘紅,眸光變了幾變,卻對她笑了笑,仿若無事般的說道:「嚇到你了。」

  漫夭雙唇緊抿,沒有吱聲。

  啟雲帝平穩了喘息,重又坐直,目光投在地板上的殷紅血跡,沒有焦距。過了半晌,他突然問道:「容兒,你確定……他真是你這一生想要的幸福?」

  漫夭用眼神告訴他,確定。

  啟雲帝靠回身後的車廂板,緩緩的閉上眼睛,他的手垂在身邊,一點一點的捏緊。

  漫夭看著他疲憊到極致的容顏,不再說話。他也會累嗎?她覺得好像不管她什麼時候睜開眼,他都是醒著的,她幾乎懷疑這麼多天,他到底有沒有睡過覺?還是他警覺性太強,哪怕是她睜開眼睛也能吵醒他?

  見他閉著眼睛許久不動,她以為他要睡著了,以為這次的談話就這樣無疾而終。正當她也準備合眼休息之時,啟雲帝再次沒有預兆的開口:「好,我成全你。但我有一個請求,你助我達成一個心願,我此生唯一的一個只屬於我自己的心願,然後,我便放你離開。」

  漫夭問道:「什麼心願?」

  啟雲帝張開眼簾,眼中一片朦朧而隱晦的光,看不出神色,「陪我去一個地方,隱姓埋名,過一段普通人的生活。」
  她眉頭微蹙,稍稍猶豫,她可以不答應嗎?她似乎沒有選擇吧!

  「什麼地方?需要多久?」

  他說:「你去了就會知道。至於時間,也許五個月,也許半年。」

  「不行。半年太久了,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她的身體也不知還能支撐多久,半年一過,她是否能見無憂最後一面都不一定。而她的孩子,她要親手交給他,囑咐他一定要很疼很疼他們的孩子。

  啟雲帝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你害怕見不到宗政無憂?不用擔心,你的時間,我會還你。」

  「還?怎麼還?」她沒聽說過時間也可以還,除非,他能解她身上的毒。這「天命」之毒,或許是他下的也說不定。她心裡忽然燃起一絲希望,定定望著他清雋溫和的面龐。

  啟雲帝卻再不開口,重又閉上眼睛。

  「你……」漫夭想問,但她一個字還沒說完,啟雲帝溫柔的打斷她的話:「容兒,我累了,想睡一會兒,別吵。」

  他的聲音似是從肺腑裡艱難刺出,虛弱無力,卻堵得她不得不住了口。

  馬車入了啟雲國,四處都在討論一件事:皇帝薨,一直潛心禮佛從未踏出慈悉宮半步的太后娘娘突然站出來,持國璽,以皇帝沒留下子嗣之名獨攬朝政。而更令人奇怪的是,朝中幾名舉足輕重的大臣竟站出來表示支持。太后掌政,發出的第一道旨意,以藩王之位為懸賞,活捉皇室不孝子孫——容樂,為皇帝報仇。

  因此,漫夭再不敢輕舉妄動。而她的肚子,也一天天的更沉了。

  馬車又走了十日,這天傍晚,停在了一個小村子裡。

  那是一個美麗的村子,緊鄰啟雲國皇城匯都的邊緣,村子不大,約有十幾戶人家。村裡有一條大河,河上修建了錯綜複雜的長木橋,橋邊鎖鏈上掛著各種顏色的蓮花燈,一到晚上,整個河橋蓮燈亮起,五顏六色,斑斕多彩。

  這裡的村民樸實憨厚,靠打漁為生。白天坐在橋上垂釣,晚上乘船遊湖,生活過得有滋有味,令人羨慕不已。

  漫夭被扶著下了馬車,站在河岸上,望著周圍的景致,忽覺有些熟悉,彷彿曾經來過這裡。

  啟雲帝已換回男裝,雖不再是錦衣華服,但那天生王者,一身儒雅高貴的氣質是那身粗布棉衣所遮掩不住的。他也為自己易了容,但奇怪的是,就連他易容後的模樣她似乎也見過,好像這一次與他出來之後,他的行為舉止,她都不自覺產生一種隱約的熟悉。

  她身上穿了一件白底藍花的布裙,頭髮用深藍色的布包裹著,配著這張普通的面容,雖有不凡的氣質,但一般人不會想太多。

  「公子回來啦?」遠遠的,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嬸見到他們,立刻高興的迎上來,笑容真切,「房子一直收拾著,等著你們回來呢。這下好了,夫人,這次回來不走了吧?」

  夫人?漫夭皺眉,疑惑地看向身邊的男子。

  啟雲帝溫和有禮的笑道:「多謝余嫂。我們這次回來,大概會住上一陣子。荀子。」他對小荀子使了個眼色,小荀子掏出一錠金遞給余嫂,客氣道:「辛苦余嫂了,這是我們……公子的謝禮。」

  「哎呀,這可使不得,快收回去。」余嫂連忙推拒,「這幾年也就是去掃掃塵,擦擦土,不費啥力氣,哪用得著這麼重的禮啊!公子每年派人送來的銀子我們都使不完呢,這回說啥也不能收。你們剛回來,天也黑了,今晚就別起火了,來我家裡將就著吃一口吧,也沒啥好菜,別嫌棄就成。」

  這余嫂倒是個實誠人。啟雲帝禮貌笑道:「不麻煩余嫂了,我讓荀子去村口酒肆買些飯菜回去就好。容兒她身子重,得早些回去歇著。」說著他有意看一眼漫夭隆起的小腹,面上神色似是為人父的喜悅和幸福。

  漫夭皺眉,不得不讚歎這人的偽裝功夫不是一般的強。而此刻的啟雲帝斂去一身的威儀,面對尋常百姓,完全沒有一個皇帝的姿態,他就像是一個儒雅的隱士,謙和易處。

  余嫂順著目光去看,喜道:「喲!原來夫人有了身孕啊,那我得恭喜公子和夫人了!想想啊,你們成親也有好幾年了,這是第幾個孩子?」

  成親好幾年?容樂和啟雲帝?六月天,漫夭感覺心底遽然升起一股子涼氣,將她整個凍結。她糊塗了,這容樂和她的哥哥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啊?怎麼讓人越來越迷惑?

  啟雲帝不著痕跡的看了她一眼,對余嫂笑道:「就這一個。」他說著,拿了小荀子手中的金錠放到余嫂的手中,又道:「這個你還請收著,我想請你幫個忙。」

  余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需要我做啥,公子只管說。」

  啟雲帝道:「是這樣,容兒自從有了身子以後,脾氣不大好,我這次帶她出來散散心,家中老人不知。倘若有人問起,麻煩您就跟他們說我們是您的遠房親戚,過來投奔您的。」

  余嫂了然一笑,想來定是婆媳之間鬧了矛盾,這小夫妻出來暫時避一避。果然是大戶人家是非多啊!她爽快的一拍胸脯,笑道:「這個容易,包在我身上。別說是旁人打聽了,就算是衙門裡的人來查,我也能應付。」

  啟雲帝道了謝,牽著漫夭的手,儼然一個體貼的丈夫模樣,神情溫柔的說道:「容兒,走,我們回家了。」

  漫夭抗拒的想掙脫他,那余嫂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勸道:「公子真是天底下少有的體貼人啊!希望夫人惜福才好。夫妻兩要同心協力,才能過好日子。快回去吧,懷著孩子別累著,有啥需要我幫忙的,讓荀子過來打個招呼就得。」

  「我……」

  「容兒,有什麼事回家再說,聽話。」啟雲帝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拉著她就走。

  余嫂在他們身後看著漫夭的背影,直搖頭歎息,「唉,這夫人也真是,有這麼個體貼的丈夫還不知足,非得鬧彆扭。也不知道六年前她為什麼突然離開,害得公子一個人傷心……」

  漫夭走得慢,將余嫂的話都聽在耳中,驚在心裡。她眉頭緊皺,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多,也越發的不安,容樂和啟雲帝的關係,似乎比她想像的還要複雜。他們不是兄妹嗎?

  紛亂的愁緒如一團麻,越理越亂,想得頭都痛了。

  啟雲帝帶著她走進村子東頭竹林前的一棟簡單而又別緻的小院,她眼前一亮,只見院中花草茂盛,院牆四周種滿了銀杏樹,枝葉繁茂散開,將整個小院攏在中央。而院中半人之高的白色重瓣蜀葵大片大片盛開,聚在一起,繁華似錦,走在其間的石板路上,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隨風迎面襲來,吹卻一腔煩緒。

  「一別六年,這銀杏樹一點沒變,只是這些花兒,已經長得這樣高了。」他蒙了一層霧般的目光四處打量,帶著懷念,語氣中透著淡淡的幾不可聞的哀傷,最後目光落在她身上,只剩下溫柔又寵溺的笑意,「容兒,你喜歡嗎?」

  漫夭身子忽然一僵,腦海中有一副模糊的畫面一閃而逝,她似乎聽到有人在說:「齊哥哥,這些銀杏樹我喜歡,我們把房子蓋在這裡吧?等到秋天,風一吹,滿院子都是金黃色的銀杏葉,那一定很美!」

  「我不喜歡目的,我覺得蜀葵花就很好,到夏天,開滿整個院子,一片聖潔的白色……」

  「齊哥哥……」

  頭又痛起來,像要炸開般的感覺,她用手抱著頭,蹲下身去,突然不想聽到那些話。為什麼記憶越多,她心中的不安感越是強烈?

  「容兒,怎麼了?頭又痛了嗎?荀子,快去煎藥。」啟雲帝急忙將她抱起,走進屋裡,放她到床上。

  她用手揪著頭髮,怎麼都止不住那猛烈襲來的痛感,整個腦袋沉重到無力支撐,亦無法思考。她無措的抓住他的手臂,指甲用力掐進去。

  手臂上的疼痛沒有令啟雲帝皺一下眉頭,他看著她的目光滿是疼惜,由著她在他身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血色指印,一聲不吭。

  不知過了多久,她累了,累得連掐他的力氣都沒了,癱倒在床上,喘口氣亦覺得艱難。

  啟雲帝轉身出去了一趟,很快便回來,手中端著一個藥碗。他吹了吹,扶她起來,將藥遞到她唇邊,苦澀的藥味合著一股子刺鼻腥氣直撲而來,她皺著眉偏過頭去,直覺的想拒絕。

  「喝了它,頭就不疼了。容兒乖。」他像是哄一個孩子般的哄著她。

  漫夭盯著他端著藥碗的手,有些發愣,這是第三個男人糾纏不斷,他們都曾傷過她,而她,從來不貪心,只想要一份愛就足矣。

  她端過藥碗,屏息飲下,當真是苦澀之極。遞回藥碗,她瞥見他抬手時衣袖滑下,蒼白的手腕間一道被利刃割破的傷口,未來得及處理,還在流淌著鮮血。從她眼前滑下,一道淒艷的直線,而她分明聞到了那股沾帶腥氣的苦澀藥味。

  她心中一驚,震顫的抬頭望他,「這藥裡……是不是有你的血?」

  啟雲帝怔了怔,眸光一閃,沒有回答。

  漫夭身子僵住,她竟然喝了他的血?!她頓覺胃裡一陣翻湧,那股血腥氣在鼻尖久久不散,她俯了身子連連乾嘔,痛苦的憋紅了臉。她在想,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把他的血放進藥裡?難道他的血能解她身上「天命」之毒?

  啟雲帝順了順她後背,等她平復了,才遞給她一杯清水,帶她喝完,溫柔笑道:「服了藥就睡吧。」說罷扶她躺下,替她蓋了薄被。雖說已是六月天,但這裡的天氣並不算太熱。

  他做完這一切,端著碗出去了。

  漫夭歪過頭,看著他清瘦的背影,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該如何看待這個人?她已經不知道了。

  睜著眼睛看房頂,心中喃喃道:「皇兄,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什麼一邊置我於死地,一邊又用自己的性命來救我?」

  那麼多的陰謀詭計,他想要幹什麼,她不懂了。如果說他有爭霸天下的野心,那麼,一個眼中只有江山權勢的野心家,怎麼會跟一個女子到這麼一個鄉村來蓋房子、種花、植樹?如果他沒有野心,那他又為何處處利用她,欲侵佔臨天國,將她推入死路?假如,他知道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真正的容樂,他又會如何?還會以血相救嗎?或者乾脆掐死她。

  帶著無數的疑問,在藥物的作用下,她沉沉睡去。

  這個村子,他們一住便是四個月,這四個月裡,啟雲帝對她好極了,除了不放她離開以外,其它的,她想做什麼他都會依著她,對她呵護備至。而他的咳嗽日益嚴重,不只眼角流血,鼻血也常見了,而她嗜睡的毛病反倒有所減輕。

  幾個月的朝夕相處,他的關懷細心,令她不再如初時那般對他冷言冷語,至少可以心平氣和的談話,無關原諒,只是無奈下的暫時妥協,為了自己,也為了肚子裡的孩子。

  這一年的秋天,滿院子都是金黃色的銀杏葉,鋪了滿滿一層,在秋日的晨光中形成一道亮麗的風景。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她在忐忑和欣喜中迎來了孩子的降生。

  撕心裂肺的痛楚尖銳的撕裂她的身體,筋疲力盡的折磨,她連叫也叫不出聲了,幾度想放棄,想就那麼睡過去。而那個令她討厭且憎恨的男人怎麼趕也趕不走,就坐在她身邊,緊緊握著她的一隻手,兩個人的手心都被冷汗浸透。

  她疲憊而無力的漸漸瞌了雙目,產婆急忙叫道:「別睡,千萬別讓她睡,這一睡就醒不過來了。再用把力,頭就快出來了。」

  可是她好累啊,沒力氣了。

  啟雲帝慌亂的扳過她的臉,「容兒,醒醒,不要睡。」

  「我好睏。」她微弱的聲音像是飄渺的塵煙,迅速散盡。

  啟雲帝急道:「再困也不能睡。你不是想見他嗎?我已經讓人去通知他了,你想見他,就得堅持住。還有孩子……你這幾個月的忍耐,不就是為了這個孩子嗎?」

  「孩子?對,我的孩子……」她疲憊的睜開眼睛,黯淡的目光燃起一絲光亮,她伸手去抓他,「你剛才說誰?他?是……無憂嗎?」

  啟雲帝點頭,「是。」

  漫夭面色一喜,「真的?你……你沒騙我?」

  「不騙你。」啟雲帝無限憐惜而又悲哀的眼神令她開始相信他的話,她眼角清淚垂下,天知道她這些日子有多想念無憂,一直想,一直想,從來沒停止過。每一次孩子踢她的時候,她想讓無憂與她一起分享孕育生命的喜悅,她希望孩子出生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給她力量的人是無憂。

  啟雲帝輕拭著她眼角的淚,心中苦澀無比。

  漫夭意識恢復,撕裂般的陣痛再次侵襲而來,她要緊牙關,死命的抓緊他的手,指甲狠狠掐進去,拼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叫了出來,「啊——」

  緊接著,一陣嘹亮的嬰兒啼哭聲響起,她從鬼門關走了一趟,無力 的癱在床上。汗水浸透了頭髮和衣裳,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是個男孩。」她聽見產婆這麼對啟雲帝說。

  她欣慰的笑了,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能平安活著就好。

  啟雲帝拿布巾輕柔的擦拭著她臉上的汗珠,看著她蒼白而疲憊的容顏,緊張詢問道:「容兒,還好嗎?」

  她看了眼他目中真切的擔憂,微微點了一下頭,費力的抬手,虛弱的對產說道:「孩子……抱過來,給我看看。」

  啟雲帝接過孩子,放到她身邊。她看著那個孩子,剛出生的嬰兒眼睛還睜不開,整張臉也是皺巴巴的,看不出像誰。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臉,那孩子「哇」的一聲哭得更起勁了。她初為人母,面對孩子的哭聲,有些手足無措。

  進來幫忙的余嫂笑道:「孩子剛出生就是要哭的。哭聲越響亮,以後越有出息。聽這孩子的哭聲,往後啊,肯定了不得的。」

  漫夭看著孩子可愛的臉蛋,摸著他軟軟的小手,初為母親的喜悅和幸福盈滿了心扉。孩子,這是她和無憂的孩子!她面上露出許久不曾有過的真心的笑容,欣喜而幸福。不知無憂看到這孩子會是什麼表情?想到他翻天覆地的到處找她,她便覺心疼。

  余嫂問道:「這孩子叫什麼名兒啊?」

  漫夭隨口道:「還沒取呢,等他父親取。」

  余嫂笑道:「那公子快給取一個吧。」

  啟雲帝身子微微一僵,目光黯然,望著那個孩子,心緒潮湧。如果這是他的孩子,那該多好!可惜,他命中注定,永遠也不會有屬於自己的孩子。聽著那孩子的哭聲,他清眉微蹙,對那產婆道:「把孩子抱到那邊屋裡去吧,容兒累了,讓她先好好睡一覺。」

  「別,我想再多看看他。」漫夭不捨的摸著孩子的手,好像生怕一鬆手以後便看不見了似的。

  啟雲帝道:「你先休息,等你養好了身子,有的是時間抱他。」說著不顧她阻攔,抱起孩子遞給余嫂。

  余嫂笑道:「公子真是體貼,夫人好福氣。」說完和產婆一起出了這間屋子,輕輕把門帶上,留下空間給他們兩人。
  漫夭無力的躺著,渾身癱軟,但卻一點也不困了。之前因為擔心無憂會為了留住她性命而選擇犧牲孩子,現在孩子出生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見他。

  「你……真的派人通知他了嗎?」她試探的問著,依然有些難以置信,皇兄費盡心機帶她來到這裡隱姓埋名,他真的會讓無憂找到她?還是他又設計了什麼陰謀?「那他什麼時候到?」

  啟雲帝見她神色企盼而焦急,心頭刺痛,垂目望向自己的手,那蒼白的肌膚上不多不少,五個鮮紅的血印,淋漓在目。他往日裡深沉的看不出情緒的雙眼漸漸染滿悲傷,卻故作輕鬆隨意的問道:「容兒就這樣迫不及待?這段日子,過得不好嗎?」

  漫夭目光掃見他手上的傷,微微有些歉意,但她沒有對他說抱歉。

  她淡淡道:「不是日子不好,而是身邊的人不對。平靜安詳的生活一直是我所期盼和嚮往的,但前提是我心甘情願的住在這裡,而不是被人禁錮和脅迫。」

  啟雲帝唇邊的溫和笑容凝注,她想了想,又道:「我,不是你心裡的那個人。」

  「那你是誰?」啟雲帝又問:「你又怎知你不是?」

  漫夭無法回答,她不能告訴他,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那樣,也許她會被當做妖怪給一把火燒了。

  啟雲帝定定的看著她垂下的眼瞼,片刻後,他站起身來,「你好好歇著吧。」說完欲走,漫夭叫住他,「皇兄。」

  他頓住,回頭。

  漫夭望著他的眼睛,問道:「我體內的『天命』之毒,是不是你下的?」

  「你可以……當做是。」啟雲帝雙眼之中的冰灰色,從眸子中央的一點逐漸擴散開去,如今已經佔據了他整個瞳孔,看上去毫無生氣。

  果然是他麼?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麼要對自己心愛的女子下這種要命的毒?既然要封存她的記憶,如今卻為何又要讓她記起來?他似乎是一個矛盾的人,他的行為和他的感情總在相互衝突,她想不明白。又問:「真的能解嗎?」

  啟雲帝略微沉吟,若有所思道;「也許能,也許……不能。」

  這是什麼回答?「那到底是能?還是不能?」

  「我不知道。」

  「你!」漫夭無語,不知道?那他說會還她時間?

  她氣惱,他這是在戲弄她,給她希望,又讓她失望。她不想再說什麼,翻了個身,用背對著他,不再搭理這個男人。

  啟雲帝無聲的歎息,準備轉身出門。

  「啊!你是誰?你,你,你……」另一間屋子裡突然傳來余嫂驚恐的叫聲,一句話沒說完,便聽到「咚」的一聲響,緊接著外面傳來一陣喧囂的腳步聲。

  漫夭一震,噌的一下坐了起來,顧不得身子的不適,掀開被子就要下床,而啟雲帝微愣過後先她一步掠了出去。

  門外大批御林軍守衛,跑著齊整的步子過來門口分兩列站好。為首的御林軍統領見皇帝出來,忙領著眾人下跪參拜。

  啟雲帝面色一變,到底是她眼皮子底下,儘管隱蔽,但終究還是被找到了!

  漫夭披了衣裳,踏出房門,隔壁屋子裡的孩子已經不見了,余嫂和產婆跌在地上,被外面的陣勢嚇得愣住。漫夭掃了外頭一圈,沒見有人抱著孩子,便急急問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余嫂心有餘悸的顫聲道:「被一個……黑衣蒙面的人抱走了。」

  黑衣蒙面?漫夭扶著門框,腦子裡已經無力思考,她轉過頭去,狠狠盯住啟雲帝,那目光又急又恨,「這就是你的目的嗎?用五個月的時間和三十萬大軍的性命,換一個孩子做籌碼,牽制我,牽制宗政無憂,來達成你爭霸天下的野心?說什麼通知了無憂來找我,說什麼我身上的毒也許能解……全都是假的,你騙我!你還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

  她衝上去死死揪著他的衣襟,似是想將他掐死般的瘋狂。

  怎麼辦?怎麼辦?她不停的在心裡問自己,保不住自己的命,又弄丟了孩子,她有何面目去見無憂?

  啟雲帝定定的站在那裡,任她發洩著她心底的恨怒。望著她幾近瘋狂的怒容,因焦慮和憤恨交織而生出的怨恨眼神,他張了張口,終是什麼也沒說。看著這樣陌生的她,眸光像是被凌遲了一般,寸寸碎裂。曾經他就想,像她這樣時時保持著冷靜和理智的女子,要怎樣在意的人才能讓她變得瘋狂?他一度希望,有一天她的瘋狂失態,是因為他,哪怕是恨,也好。

  御林軍統領道:「公主不必驚慌,您的孩子已經由太后派來的人先一步接回了宮裡,等您進了宮,自然會見到。皇上、公主,請!」

  漫夭一怔,太后?那個不需任何人請安,整日在慈悉宮裡吃齋念佛的太后?她在啟雲國皇宮三年,還未曾見過。

  太后命人抱走她的孩子做什麼?還有,太后怎知他們在這裡?她不是以為皇兄死了嗎?還正式發了國喪,下懿旨,用王位做懸賞,活捉她為皇兄報仇。若只是查她,應該在臨天國境內查探才是,又怎會查到這個地方來?

  她雙眉緊擰,思緒有些紛亂,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想一想,只有兩個可能,其一,太后知道皇兄沒死,假借發喪和下令抓她之名,站出來主持國政;其二,這一切都是啟雲帝所設的計謀。

  「上車吧。」啟雲帝語氣淡然中帶有一絲輕顫,說完,他自己先朝那太后命人為他們準備的馬車行去。

  該來的終究會來,擋也擋不住。

  御林軍統領見她站著不動,又說了一遍:「公主,請。」

  漫夭沒有選擇的跟著上車,浩蕩的隊伍起行,在余嫂及村民們震驚和詫異的目光中漸漸遠去。

  就在他們離開的一個時辰之後,馬蹄聲濺響在這個寧靜的村子裡的河岸上,十數騎黑色駿馬飛馳而來,停在那鋪滿金黃色銀杏葉的小院門口。領頭的男子身著墨色錦衣,一張面容俊美絕倫,卻有著一身如魔般邪妄冷冽氣息,令人一見便顫到心底裡去。他率先跳下馬,腳未沾地便直奔屋裡。

  屋子裡凌亂不堪,床上的被褥掀翻在地,房中空無一人!

  宗政無憂望著屋子裡的兩大盆血水,還有一些染血的布帛,心中猛地一陣顫慄,僵立在那裡,動彈不得。

  冷炎看了一圈,過來稟報道:「爺,屋裡沒人。好像是剛走,爐子還是熱的。」

  經過了四個多月,無隱樓才查到了消息,而那個時候,他又收到一份匿名信。他緊趕慢趕,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

  她去了哪裡?這些血,又是誰的?「速去找周圍的村民問問這裡發生過何事?」他話還未落音,外面有人問道:「你們找誰啊?」

  余嫂在院門口探頭,看這些人似乎都是來頭不小,便問的有些小心翼翼。

  冷炎忙出門問道:「這位大嫂,請問你可知這屋裡的人去了哪裡?」

  余嫂道:「他們被宮裡來的人接走了。那些人管公子叫皇上呢,我早看出他們不是一般人,那也沒想到他居然是皇上。唉,你們是什麼人啊?找皇上做什麼?」

  冷炎少有的耐心,「我們是他們的朋友。你可知這裡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會有這麼多血?」

  余嫂笑道:「哦,那個啊,夫人剛生完孩子,那些血水我還沒來得及倒掉呢。說也奇怪,按道理說,夫人應該是娘娘才對啊,怎麼那些人管夫人叫公主呢?」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生了?他轉身,快步走出,深沉的眼眸有著掩飾不住的緊張,問道:「大人可平安?」

  余嫂一見他的臉愣住,乖乖,這世上竟然有這麼好看的人,還是個男人!不過……他的那雙眼睛,像是兩把鋒利的刀子,盯得她有些緊張。

  余嫂不自覺地退後幾步,心頭生出莫名的懼意,冷炎見她被嚇得說不出話,只好皺著眉,耐著性子道:「大嫂,你不用怕,我們只是打聽打聽他們的情況。你知道什麼,就告訴我們。」

  余嫂微微猶豫,拿眼角偷偷打量著宗政無憂,見他氣勢雖凜冽,但明顯是關懷緊張的神情,不像是壞人。這才小心應道:「哦,平安,大人和小孩都好。還是個男孩,哭聲可響亮了。」

  平安就好!宗政無憂鬆了一口氣,說不上是喜是憂,孩子沒事,可是她體內的毒……他又問道:「那她人去了何處?」

  「被接回宮裡了。」

  宗政無憂濃眉一皺,目光頓時陰鶩。余嫂看得一愣,這人臉色怎麼說變就變?

  宗政無憂折身回頭,去屋裡親手收起了她的衣物,那上面有她的味道,淡淡的馨香。他雙手攢著那件寬鬆的白色布衣,環視這間她住了四個月的屋子,在懷孕最辛苦的最後幾個月,他沒能在她身邊照顧她,就連她生孩子這種緊要關頭,他也沒有陪在她身邊,她該是多麼的辛苦!單單望著那兩大盆血水,便已是心驚肉跳。

  「主子,這裡不宜久留,我們快走吧。」冷炎出聲提醒,宗政無憂收斂心緒,「去搜一搜,看看他們可留下什麼?」

  「是。」

  搜了一圈,一名侍衛在另一間屋子裡發現一本厚厚的冊子,「主子,只找到了這個。」

  冷炎接過來,看了一眼,驚道:「是天書!」

  宗政無憂一愣,拿過來翻了幾頁,一個個詳細的地形圖,簡明扼要的標注,優勝劣勢一覽無餘,且旁邊還注有針對每一個地勢最適用的計策。果然是任道天留下的天書!原來這書在啟雲帝的手上,難怪他行軍速度如此之快,仿若入無人之境。他合上書冊,鳳眸微瞇,啟雲帝為何將這等重要之物留在這個地方?

  他帶著疑惑出門,翻身上馬。

  「走。」

  駿馬揚蹄嘶鳴,飛奔而去,如來時一般的速度,只留下大片塵土。

  啟雲國皇宮,太后居所,慈悉宮。

  正殿內,一尊高大的漆金佛像掛著慈悲的笑容,普度眾生般的笑看天下蒼生的表情。

  佛像前,一個鬆軟的蒲團上盤腿坐著一名美婦,四十左右的年紀,身著一襲素白衣袍,面容極美,烏髮蓬鬆。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只眼角處有幾絲淺淺的紋路,劃下幾不可見的滄桑。此人便是啟雲帝的生母,如今執掌朝政,大權在握的太后娘娘。

  她手握佛珠,靜坐蒲團,雙眼微瞌,面容看上去慈和平靜。

  「太后,皇上來看您了。」貼身丫頭進來稟報,太后神色不動,眼都不睜一下,淡淡道:「讓他進來吧。你們都退下。」

  「是。」宮女們退出去,啟雲帝緩緩步入。走到她身後七步遠停住,未曾施禮。

  太后依舊是那坐姿,表情不變,只緩緩睜開雙眼,那眼中的神色,與她面上的慈和表情完全不同,有著常人所不能及的果敢和銳利。

  「跪下。」沒有溫度的聲音,直接下達命令。

  啟雲帝眉頭一皺,一撩衣擺,在原地跪了。

  太后頭也不回的問道:「知道你錯在哪裡嗎?」

  啟雲帝不復平常的溫潤儒雅,面無表情道:「兒臣不知。」

  「你不知?這幾年,你是怎麼了?不但不想著報仇,還處處跟哀家作對。倘若哀家今日沒有找到你,你是否決定永遠也不回這個皇宮,就留給哀家一具屍體?」太后起身,轉過身去看他,面色陡然嚴厲,眼神慍怒。

  啟雲帝的目光越過她,望著前頭的那尊佛像,眼光一動不動,面上看不出半點情緒波動,「母后無需動怒,其實母后在意的,並非是兒臣回宮與否。兒臣,也不想與母后作對,只是,母后讓我來到這世上,賜予我仇恨的使命,然而,那些仇恨報與不報,對我而言,並不具有實際意義。因為,它改變不了我的命運。而我的命運,在我還未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母后就已經為我定下了。」

  太后眼光微變,撥弄著佛珠的手頓了一頓,她手指緊緊按住的珠子散發著寂遠幽黑的光亮,彷彿冥冥之中注定的命運的眼睛,肆意的將天下蒼生囊括在目。她緩緩朝他面前踱了幾步,沉聲緩問:「報仇沒意義,那什麼才有意義?他們令你承受了這麼多年病痛的折磨,無法施展你一統天下的宏偉志願,你不很嗎?」

  啟雲帝眼神慢慢垂下,望著膝下冷硬的地轉,映在眼中土灰般的顏色。如果仇恨能改變命運,那他為了心中所願可以努力的去恨。但,人生一世最可悲的,莫過於不知自己來這人世走一遭究竟意義何在?難道僅僅是為了等待死亡的降臨嗎?他曾經胸有宏志,坐擁江山平天下,與愛人共享,只可惜,命不由人萬事休。

  他抬眼,太后嚴厲的目光直射向他的眼睛,他絲毫不避,忽然站起身來。

  太后面色一沉,斥道:「哀家沒讓你起來。」

  啟雲帝淡淡看她一眼,對她的斥責充耳不聞,只若無其事道:「兒臣累了,想回宮休息,就不打擾母后修身養性。」他說完就轉身,太后在他身後冷了眼光,盯著他的背影,啟雲帝突然又轉過身來,對上她的眼,恢復了平日的溫和,笑道:「依兒臣看,母后這佛……不念也罷,要想求得安心,佛,幫不了您。哦,還有,限母后三日之內把孩子送到朕的寢宮,否則……」

  太后挑眉道:「否則如何?」

  啟雲帝道:「否則,休怪朕,不念母子情分。」

  太后忽然笑了起來,嘴角的笑意遠遠遮蓋不住眼中的怒氣和恨意,她抬高下巴,「你要如何不顧情分?哀家倒想聽一聽。」

  啟雲帝目光深沉,道:「母后似是忘了,朕,才是這個國家的皇帝。」

  「皇帝?」太后好笑道:「皇帝不是已經死在烏城那場戰爭裡了嗎?哀家與滿朝文武一起為皇帝發的喪。」

  啟雲帝笑容微冷,「那又如何?朕現在站出去,還能有人不認朕這個皇帝不成?即使有些大臣不認,但朕不信,所有的大臣都能昧著良心否認朕這個皇室唯一的血脈,甘願屈服於一個女人的淫威。」

  「你!」太后雙眉一橫,明顯動了怒卻又極力忍住,她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齊兒,你就這點出息?!竟為了一個女人不顧孝道,屢次拂逆哀家之意,你可記得,母后是怎樣辛苦才扶你坐上這個位置?你就這樣報答哀家?」

  啟雲帝眉頭微微一動,「母后扶朕坐上這皇位,到底是為朕,還是為母后你自己?我想母后心裡最清楚。兒臣以為,這二十多年,我為母后做的已經夠多了。」

  「你,」太后兩眼一瞇,「哀家把你生到這世上……」

  啟雲帝目光一沉,陡然截口:「朕寧願母后從來沒有把我生到這世上!」他的聲音要多冷,有多冷,灰色的眼眸沉中帶痛,悲哀無比。

  太后愣了一愣,擰眉望他,啟雲帝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胸腔內潮湧的波動,語氣冷淡道:「母后歇著吧,兒臣告退。」說罷轉身就走,再沒看太后一眼。

  太后望著他那離去的背影在這個秋末黯淡的陽光中投下寂寂寥寥的影子,目中湧現一陣複雜的情緒。

  這個世界,什麼都缺,唯獨不缺恨。

  她收起手中的佛珠,轉身走進裡屋。

  那是一間看不出何處是牆何處是窗的屋子,屋內一盞燭燈被厚厚的燈罩罩住,微薄的燭光只能隱隱照出椅子和地面的區別。

  屋內裡側牆邊,有一張桌子,桌子擺著一盤殘棋,盤中黑白子交錯成複雜的局面。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5:38 P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結局 (三)

    二人躲過周圍的侍衛,悄悄出了長樂宮,來到一個偏僻的地方。那裡比長樂宮更冷,遠遠的便能感覺到一股透骨的陰寒之氣。如果她猜的沒錯,這座破落陰森的宮殿應該就是後宮女人的噩夢之地——冷宮。她確定她沒來過這個地方,但是看了一圈周圍光禿的樹枝,蕭瑟的景致,她覺得很熟悉。

  啟雲帝帶著她從一側稍矮的院牆躍進去,穿鎖在空寂而寒冷的院落和大殿。院中乾枯的落葉堆積了厚厚的一層,無人打掃。她一腳踩上去,腳下便發出細微聲響。冷風掠過,將枯葉捲起,在他們周圍紛紛揚揚。偶爾有一片劃過她的臉頰,微微的疼。

  他皺眉,抬手撥了一下,眼光不經意掃過院內一側,看見一塊不大的青石殘碑,似乎曾在她夢裡出現過。她愣了愣,眼光微抬,忽然瞥見那碑石上有一隻腳,纖細的腳踝慢慢騰空,她順著往上看,只見石碑後那棵高大的梧桐樹下一個嬌小瘦弱的身體在空中飄飄蕩蕩。那是一個小女孩,七八歲的模樣,女孩吐著長舌,圓瞪著眼睛死死的看著她,涼白的月光照著女孩猙獰恐怖的表情,讓人禁不住身子以顫。

  她不由自主停住腳步。

  啟雲帝見她不走了,眼睛盯著一個地方看,便順著她的目光望了一眼,疑惑道:「容兒,怎麼了?有何不妥嗎?」

  漫夭回神,閉了下眼睛再睜開,那裡又什麼都沒有了。

  是她眼花了?可是剛才那情景感覺那麼真實。

  「這裡看起來好熟悉,」她不自覺的喃喃出聲。

  啟雲帝神色微怔,繼而無事般的笑道:「你忘了?你在這裡住了十幾年,自然會覺得熟悉。」

  漫夭一愣,她是真的忘了。怪不得會有那麼奇怪的感覺,原來又是容樂的記憶。她皺眉道:「你帶我來這裡見什麼人?」

  啟雲帝道:「你的一個故人。」

  漫夭眼光一頓,故人?他不會是起了疑心想試探他吧?也不知道她這具身體究竟何時中的「天命」?倘若中的晚,那她不認識容樂的故人還情有可原,倘若中的早呢?她蹙眉想了想,正在措辭,想找個借口拒絕。

  啟雲帝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容拒絕的拉住她的手,朝著對面的院子努努嘴,「就在那裡面,你放心,她肯定是你想見的人。快走吧。」

  看來她是沒辦法拒絕了,見了再說吧。

  西苑內,最旁邊那間空曠而簡陋的房子。他們推來那破敗的房門,再輕輕掩上。

  屋子窄而深,裡面空空蕩蕩,連張床都沒有,只有幾條白綾從房樑上垂下來,在四處漏風的房間飄搖擺動,宛如幽靈的舞蹈。

  她穿行其間,冰涼的白綾偶然劃過她的頸項,帶著一絲死亡的氣息,令人寒毛直豎,她不禁手心不滿了冷汗。
  啟雲帝感覺到她的身子抖了一下,轉頭問道:「容兒,你害怕?」

  漫夭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皺眉問道:「你說的人呢?」

  啟雲帝望了望前面的牆角,「就在那裡。」

  漫夭隨著他的目光從兩條翻白的白綾中間看過去,前方盡頭,牆皮脫落,一片灰色的斑駁,拐角處,一個瘦弱的女子抱著膝蓋坐在一塊木板上,似是睡著了。那女子頭髮散亂,身體單薄,她看不見女子的臉龐,但那身以衣裳,她依稀認得。

  皇兄說是故人,難道是......她驀地一怔,當日在烏城城牆上可兒穿的似乎就是這件衣裳!

  「可兒?」她驚得叫出了聲,啟雲帝忙摀住她得嘴,示意她小聲點。

  漫夭推開他,快步跑過去,抓著女子的肩膀,低聲叫道:「可兒,是你嗎?可兒?」

  女子迷迷糊糊抬頭,月光透過破陋的窗子,照在她臉龐上,漫夭只看了一眼,整個人便愣在那裡。

  女子睡眼惺忪,看了看她,迷茫囈語:「我又夢到公主姐姐了。」她的聲音有些飄渺,透著想念,透著失落。說完閉上眼睛,頭又垂下去。

  漫夭手微微僵硬。那聲音分明是蕭可。然而,哪張曾經乾淨的一塵不染,如同洋娃娃搬精緻可愛的臉龐,如今卻是髒兮兮的,像是流浪街頭的乞丐,從前圓潤的下巴變得尖細,一雙純淨的大眼睛嵌在削瘦的臉龐愈發的黑白分明。

  漫天只覺得鼻子一酸,可兒怎會弄成這個樣子?她連忙蹲下,捧住蕭可的臉,抬起來,「可兒,醒醒,你不是做夢,真的是我。你快醒醒......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在這裡呆了多久了?」

  蕭可再次睜開眼,稍微有了一絲清明,她眨巴著大眼睛,望著近在咫尺的熟悉臉龐,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咦?公主姐姐怎麼還在?」抬手朝自己髒兮兮的臉使勁擰了一把,「哎呦!疼!」

  下手太重,她疼的一下子跳了起來,捂著被自己揪過的地方來回直蹦。

  漫夭看著她幾近滑稽的模樣,一點也笑不出來,只是心疼。她站起身,拽過蕭可的手,又換了一聲:「可兒。」

  蕭可愣住,她剛才感覺到疼了!不是做夢!定住身子,睜大眼睛看眼前之人。從上到下的打量,似乎生怕認錯般的仔細。

  「公主姐姐?!公主姐姐......」蕭可一確定是她,立刻朝她撲了過來,緊緊抱著她,像一個彷徨無依的孩子終於見到了自己的親人,滿腹的委屈用眼淚宣洩出來。

  漫夭忙摟住撲過來的蕭可,輕輕拍著她的背,「是我。」

  蕭可的眼淚流的更凶了,她雙手緊攢住漫夭的衣裳,彷彿害怕一鬆手,漫夭便會像她夢裡的那般突然消失掉。

  漫夭感覺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輕柔安撫著她,「可兒,別怕。」

  蕭可哭了一會兒,才漸漸止住,抬頭望著四處飄搖的白綾,聲音打顫道:「公主姐姐,你不知道這裡多可怕!我在這裡呆了五個月了,還是不習慣。這個地方什麼都沒有,只有這些白綾和來這裡上吊的死人。我好想離開......可我身上的毒早就用完了,怎麼都出不去......我覺得這裡好恐怖,有好多鬼......她們每天晚上都對著我唱歌......」

  蕭可是一個沒吃過多少苦的人,心裡世界一向比較明亮,如今與死人為伍,被關在這種陰森的地方長達幾個月之久,幾乎要崩潰。

  每每深夜,她總會想起來那天城牆下的那些蟹肉模糊的屍體,鮮血成河的情景,她總覺得她的身邊到處都是幽魂,她們對她張牙舞爪,似是想將她剝皮拆骨,用來洩憤。她害怕,可是不管她怎麼叫也沒人理她,外面的那些人,把她當成了瘋子對待。

  漫夭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心疼道:「我不是讓姚福將送你回宮了嗎?你怎麼會來這裡?」

  蕭可氣呼呼的說:「那天我跟姚副將在回宮的路上被一群黑衣人攔住,他們武功好厲害,姚副將被他們殺死了。我身上帶的毒不多,所以沒很容易就被他們抓住了,然後被帶來了這裡。」

  漫夭蹙眉,扭頭看了眼啟雲帝,問蕭可:「是誰抓的你?抓你來為的又是什麼?」

  蕭可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他們是誰,我聽他們說本來是要抓公主姐姐你的,但是沒見到你,就把我給抓來了,關進了這個鬼地方,哦,對了,我聽見一個女的提到『天命',說我是『雪孤聖女』的徒弟,也許有辦法延續誰的生命?師父都說『天命』無解,如果我有辦法,我第一個會先救姐姐,可是.......」她說著低下頭去,心中難過極了。

  啟雲帝面上微微一動,冰灰色的眸底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瞬間被掩去。

  漫夭眉頭皺起來,莫非這宮裡還有人和她一樣,也中了「天命」之毒?而將蕭可抓過來,想必是太后的人,難道太后在五個月前就想抓她了?那麼,皇兄在那個時候設下局,攻打烏城,將她引進去,並悄悄帶走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是為了禁錮地?還是為了解救她?如果說,他用三十萬人的性命,只為了阻止她落到他母親的手裡,這......可能麼?她真的不明白了。

  轉過頭去,看站在暗處的男子,身影清寂而削瘦,漫夭凝眸思索片刻,沒有答案。便又問蕭可:「你來了以後,見到過什麼人沒有?」

  蕭可道:「我見過一個黑衣人,好像是那些人的頭領,全身都蒙著黑布,只露了一雙眼睛.......」

  「天仇門門主?」

  「哦對,他們叫他門主。」

  這個天仇門門主不是與傅鳶有關係麼?怎麼又為啟雲國太后辦事?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聯繫?

  她正想著,啟雲帝這時候說道:「時間不早了,蕭可,你給她看看,她的身體怎麼了?」

  蕭可似是這才注意到他,嚇了一跳,她記得來的時候,聽說啟雲帝死了。

  「你,你,你.......」

  漫夭連忙道:「放心,他是人,不是鬼。被我一箭射死的,是他找的替身。」

  蕭可這才放下心來,見她小腹平平,這才想起問孩子的事情。漫夭將這幾個月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之後,蕭可替她把脈,眉頭不展,漫夭知道「天命」之毒已深,也沒多問,只讓她開了治風寒和胃病的方子,啟雲帝收了,帶漫夭離開,而蕭可,只能繼續忍讓,為了不讓太后起疑心,得再留在冷宮裡一段時間。

  啟雲國邊關。

  宗政無憂和宗政無籌以前做夢都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們二人會聯手攻打啟雲國,儘管沒有明確的結盟,但目的確實相同的。

  上一會在御門關,宗政屋籌下令旅行,出乎宗政無憂意料之外。這一次,臨天國兩朝聯手,雖心有芥蒂,彼此之間無語,但打起仗來,卻配合得十分默契。而宗政無憂又有天書在手,兩軍攻城掠地,勢如破竹。

  南、北朝大軍打到匯都的消息傳入皇宮時,漫夭進宮已近一月時間,她仍然沒見到太后,而皇兄似乎很忙,那晚從冷宮回來,他瞧瞧給她關過幾次藥,之後她就再沒見過他。

  她每晚等三更過後,出去查探,可至今也沒有孩子的半點消息。她越來越著急,沒有了皇兄的藥,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益發的容易疲憊,呼吸不順暢,每每一口氣提不上來,她便會想,她會不會就那麼死掉,再也見不到無憂,見不到她的孩子。

  月光清冷,寒風瀟瀟。

  這日四更後,她再次來到慈悉宮屋頂,避著巡夜的守衛,小心翼翼地揭開瓦片一間一間的查看。周圍安靜極了,她轉了一圈,以為又要無功而返,恰在這時,有一陣孩子的啼笑聲隱隱約約從不遠處的院落傳過來,她心中大喜,忙尋著哭聲而去。

  那是一座荒廢的院落,偏僻而冷清。

  在一個全封閉的狹小空間,點著一盞黃燈。屋裡僅有物品是一張硬板床,床四周有擋板,裡面躺著一個孩子。她靈巧閃身進去,急切的走進床前,一看之下,大失所望,那是一個一歲左右的小女孩,長得很好看,小臉粉嘟嘟的,極為可愛。可那不是她的孩子!

  失望過後,她不禁疑惑,皇兄雖有許多嬪妃,但還這樣小,怎會被仍在這裡沒人照著呢?

  說也奇怪,那小女孩本是哇哇大哭,但一見她,不但停止了哭泣,且睜著大眼睛望著她,忽然咯咯笑了起來。

  漫夭微愣,那孩子嬌憨的小模樣真招人疼,肉乎乎的小手朝她伸過來,似是想讓自己的孩子,她不自覺的就將孩子抱起來。然而,她的手剛越過面前的擋板想抱起來孩子時,只聽卡嚓一聲響,似是觸動機關的聲音,外頭立刻有人叫到:「什麼人?」

  漫夭一怔,連忙又放開孩子,想離開已是來不及,這間屋子無窗,只有一個門,而那扇門外,瞬間圍了許多高手。為首的那人,正是當日「請」她入宮的御林軍統領。

  他抄著手,立在門外,似已久候般的神色,道:「公主的內力果然已經收復了。太后有令,既然公主嫌長樂宮悶得慌,就請挪挪地兒吧。公主,請。」

  漫夭順著方向一看,一名女子抱著一個孩子從拐角處走了出來,女子身邊有人提了一盞宮燈,那燈光正照著熟睡的孩子的臉龐。

  「我的孩子!」漫夭激動的叫了一聲,就要衝過去,那統領把劍一橫,擋住她的去路,語帶警告說:「公主稍安毋躁,您先想清楚,您先想清楚,您這一衝過去,這孩子還有沒有命讓您抱就說不准了!」

  漫夭之前見到孩子心情激動,沒太注意,此時細看,才知道那抱著孩子的女子手中拿著一把細長而小巧的刀子,正抵在孩子的頸下,她大驚失色,不敢再輕舉妄動,強壓下心中的慌亂,轉過頭,強自鎮定,對御林軍統領冷聲問道:「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我們不想怎樣,只是懇請公主您放安分點。這個孩子是生是死是殘?全在您一念之間。」他說著對那女子使了個眼色,那女子手中的尖刀往孩子幼嫩的肌膚上輕輕一劃,一道鮮紅的血印赫然在目,孩子感覺到痛,醒來哇哇大哭。

  漫夭大駭,荒道:「別傷害他!」急急阻止過後,她雙手握成拳在袖中直顫,那把刀劃破的不是孩子的肌膚,而是一個母親的心口。聽著孩子尖銳到嘶啞的哭聲,她只覺得撕心裂肺的疼,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意,聲音微微發澀,「你要帶我去哪裡?走吧。」

  她轉過身,狠心的忍住不再看孩子,她怕再多看一眼,就會不顧一切的衝過去搶。

  御林軍統領滿意的一笑,在前邊帶路。

  那是一個比冷宮更荒涼的所在,她有些疑惑,一個太后的宮苑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而更令她驚訝的是,這院中隱藏著一個地下囚牢,石壁鐵欄,堅固無比。她被鎖進去以後,那位統領離去,她望著陰暗潮濕的地面,滿腦子都是孩子的哭聲。

  跌坐在地上,她用雙手捂著臉,埋入膝見。

  她與太后無怨無仇,太后為何要這樣對待她?她記得在塵風國的最後一晚,她昏迷之前,有人在她耳邊說:忘了吧。那人應該是天仇門門主,他們讓她忘記什麼?會不會是容樂的記憶裡有什麼秘密是她所不能知道的?所以,他們才一再的加害與她,想置她於死地。

  究竟會是什麼秘密呢?

  人們都說,這個由先皇從外頭帶回來的美貌女子於正戚寵之時退居佛堂的行為很傻,,然而,那時候嗎誰也想不到,在她被所有人遺忘的十年過後,她的兒子——那個膚色蒼白的最不被看好的皇子,登上了皇位。而其它皇子,皆在爭位的過程中,相繼喪命,可見這個人的心機有多深!

  這些日子,漫夭只顧著找孩子,也沒有找機會去看看太后,看著那個心機深沉的女人,究竟長者怎樣的一副面孔?

  這一夜,冷極了,大概是這囚室太隱蔽,鐵囚欄太結實,地牢之中無人看守,她想喝口水,嗓子叫啞了也沒個人搭理,不知過了多久,她閉上眼睛,靠著石壁,腦子渾渾沉沉,人彷彿進入了一個模糊的幻境。

  那是一片荒山野嶺,迷霧罩空,一個七歲的女孩站在高高的山頭上,望著底下幽深的深谷裡,仍的橫七豎八的屍體被成群飢餓的野狼撕裂成碎肉,吞食入腹,留下一堆白骨。

  女孩的面容極度驚恐和悲痛過後的平靜,平靜得不像是這個年紀該有的表情。

  瞳孔哀寂,唇色蒼白,那女孩對著谷中的森森白骨輕聲卻異常堅定的說道:「爹,娘,我一定會找到陷害你們的罪魁禍首,為你報仇。我相信痕兒也還活著,我和痕兒定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好好的活下去。」

  漫夭迷迷糊糊中,覺得心口好疼,好像那女孩隱藏在心底的悲哀全部傳進了她的身體裡,堵得她喘不上來氣,身子漸漸傾斜,滑倒地上,她抱著雙臂,微微顫抖。眼前又出現了另一幅畫面。

  深夜,破敗的宮牆,脫落的牆皮,垂懸的白綾,陰森而詭異的氣息......這裡她認識,是冷宮。

  一個全身被黑衣罩住的分不清男女的人,指著梧桐樹下吊著的小女孩年紀相仿的孩子說道:「以後,你就是她——啟雲國的容樂公主。現在臨天國到處都在通緝你,你想活著報仇,就得聽我的,明白麼?」

  女孩想也不想就點頭,黑衣人滿意道:「去吧。」

  女孩眼中閃過一絲懼色,但很快便被壓下去,她緩緩走到梧桐樹下,踩著青石碑,將吊死的孩子解下,然後蹲下身子,顫著手扒下那屍體身上的衣服自己換上。

  黑衣人給了她幾樣東西,囑咐她幾句後離去。她在石碑下挖了個坑,將那孩子埋了,拜了三拜,起身後將打散遮住面容,走進四處漏風的屋裡。

  那間破屋子裡的窗邊有一架舊琴,她取出樂譜,只看一遍便收了起來。

  指間波動,生疏的技藝彈奏出來的曲調滿含了悲、怨、恨、怒,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最終在練習中漸漸隱藏了鋒芒和情緒。這是她要學的其中一樣。

  漫夭在琴聲中一陣恍惚,那女孩心中的悲痛,她彷彿正在親身體驗,她甚至還知道那女孩心裡在想些什麼。

  轉眼間,女孩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出落得風華絕代。

  這日暮色初降,少女換上一套素色宮女服,輕巧的越過院牆,去了離冷宮不遠處的一座僻靜的亭子,那亭子周圍樹木高大,小徑曲折,亭子裡坐著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少年面容清俊,神態溫和,一身儒雅高貴的氣質從骨子裡透出來,令女子看了不禁怦然心動。

  容樂走進去,在她身後微微一頓,少年回身,望著容樂的眼光倏然亮起,嘴角噙著溫潤的笑意,喚道:「容兒,你來了。」他便是當時的啟雲國六皇子,容齊。

  容樂目光清澈,笑容明璨,將埋在心裡的陰暗掩藏的不露半點痕跡。她像是一個朋友般祝賀道:「齊哥哥,我聽他們說,你很快要當皇帝了,恭喜你。」

  容齊溫和的表情變得深沉了幾分,眼中卻無比喜悅。他點了點頭,望著她,目光灼灼,「等我登基以後,封你做我的妃子。」

  容樂一愣,眼神倏然暗下,輕輕搖了搖頭。

  容齊清眉微皺,「你不願意?」

  容樂低下頭,抿著唇,不做聲。

  容齊唇邊一貫的溫和笑容寇然消失,似是沒料到她會不肯。他皺眉道:「你真的不願意?為何?你不喜歡我?那這些日子......你來見我,是為了什麼?」容齊語氣頓了頓,目光一轉,有著與他年紀不相稱的深沉難測,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陡然抓緊了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目光銳利,「難道你是為了學習皇家劍術,故意接近我?」

  容樂身軀一震,猛地抬頭,直覺的想甩開容齊的手,但是又忍住。她清麗艷美的雙眸上一層淺淺的薄霧,紅唇微顫,想說:「不是我不願意,是我們的身份不允許。」但終是沒說,只是吐出一個字:「是。」

  容齊面色一變,「我不信!」說完皺眉思索,似是在找她不願意的原因。

  「我知道了,容兒一定是擔心我日後會有三宮六院?你放心,我決不會像父皇那樣,即便我想,我這副身子怕是不允許。」容齊目光再次露出期盼,似是在說,這樣你該放心了吧?

  容樂眸光激動,心口澀澀的疼。她望著容齊,還是搖頭,繼而乾脆轉過身,快步離開。

  「容兒......」容齊不解,在她身後喚了兩聲,眉頭有皺了起來。

  容樂回到冷宮,抬眼望著四周牆皮剝落的庭院——她的棲身之地。她神情淒楚哀優,默默不語。她無法選擇的命運,早在家逢巨變時就已經注定,她的未來,由不得她做主。幾年的冷宮生活,她早已看透人間冷暖,學會薄涼。可惟獨同樣孤寂卻給她帶來溫暖的少年總讓她無法拒絕,忍不住想要靠近,如今,那層窗紙被捅破了,她再也不能若無其事,裝作只是朋友。

  她窩在這淒冷之地,一連數日不再出去,冷宮外頭,初初登基的少年皇帝沒有冊封皇后,也沒有冊封任何一個妃子,而是將整個皇宮翻遍,為尋找一名叫做容兒的宮女。

  當搜到冷宮時,她被侍衛帶著從門口走出去,那是她十年來第一次在陽光下走出這個大門。

  門外的容齊,已不再是往日那個隱藏鋒芒連宮女太監都不將其放在眼裡的不受寵的皇子。他踩著親人的鮮血和屍體,成為那萬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

  御殿之上,他龍袍加身,眉似青峰,眼若星子,唇含丹朱,面如寇玉,一張容顏比往日更俊美十分,彷彿那天上的太陽都只屬於他一個人,耀目,尊貴,不可鄙視。而那嘴邊,一貫的儒雅溫和的笑意也掩不住那專屬於帝王的威嚴氣勢。

  少年皇帝看到容樂的身影,目中頓顯信息,他望著她一步一步緩緩朝她走來,燦爛的光華從他的溫和卻又深不見底的眸子裡一點點透出,他站起身來,朝她伸出手,她卻目光一閃,盈盈拜倒,垂著頭,艱難開口:「臣妹容樂.......拜見皇兄!」

  字字如刀,割在她心頭。

  一聲皇兄,令容齊如遭雷擊,身軀僵硬,面容立時煞白。他似是以為他聽錯了,他怔怔著至高無上地位的自稱,在她面前,他只是他。

  容樂緩緩抬頭,抑制住聲音的顫抖,應到:「皇兄。」

  從來都是一身儒雅從容無論遇到何事,都能鎮定無比的男子,此時身子狠狠一顫,跌回到椅子上,任何一種語言都無法形容他此刻眼中的悲哀和絕望。那剛剛還決然的目光,瞬間空了。

  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絕望的?他愛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親妹妹!

  「你們都褪下。」他屏退周圍的人,目光死死盯住她的眼睛,「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

  容樂躲開他的目光,沒有回答。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從一開始,她偷溜出去的時候,無意在那偏僻無人的亭子裡遇見他的時候,她還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敢輕易將自己的身份說出,試想,一個本應待在冷宮裡的人卻出現在冷宮之外,而看守冷宮的侍衛全然不知,傳出去,她必死無疑。而當她可以說的時候,她卻已經說不出口。

  容樂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眼角的餘光瞥見得不到答案的容齊蒼白的臉,緩緩步下御殿,在隱忍的輕微咳嗽中慢慢遠去。她望著他那虛浮的腳步,孤獨的背影,無聲的流下兩行淚......

  躺在地上的漫夭黛眉緊皺,夢裡的容樂對於容齊的糾結情緒,抓緊了她的心,讓她幾乎不能呼吸。這個夢好長,長到她彷彿親身經歷了十幾年的人生,累極了,卻醒不過來。

  又是一個冷月下的不眠之夜,被接出冷宮的容樂住進了新修過的宮殿——長樂宮,這裡的院落沒有枯枝雜草,屋裡沒有白綾破窗,有的是精緻的亭台樓閣,如畫般的風景,屋裡有軟軟的床榻,上好的絲質棉被......她再也不用窩在牆角睡覺,擔心冬天的夜裡會被凍醒,再也不用看宮女太監們的眼色,吃奴才們都不吃的冷硬剩飯......可是,她仍然不開心,即便是偽裝的笑容也無法再像從前那般自然燦爛。

  容齊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溫和的目光也一日比一日更深沉難測。他首次踏入長樂宮來看她,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坐在容樂對面,捧著她親手為他沏的茶,指尖發白,目光垂下,望著漂浮在杯中水面的兩片碧綠的茶葉交錯盪開,一片沉下杯底。另一片還在漫無目的的漂浮。

  容樂安靜地坐著,也望著面前的杯子,不說話。

  過了一會,容齊才抬眼看她,眼神複雜難辨,緩緩開口道:「近來邊關局勢不穩,今日早朝,大臣們提議,讓你去臨天國和親。」

  容樂捧著杯子的手輕輕一顫,微微抬眼,對上容齊眼中掩飾不住的悲傷痛楚,她咬了咬嘴唇,「好。我去。」

  她輕聲說著,語氣卻是堅定。容齊雙眼一睜,溢滿驚詫的眸子薄怒暈開,手中滾燙的茶水灑了出來,燙紅了蒼白的手卻不自知。

  她心裡知道這不過是他來見她的一個借口,但她假裝不知,假裝看不見他的反映,又道:「我有個條件,我要嫁到皇室。及時不是太子,也得是臨天皇最寵愛的皇子。」

  容齊眸光一度再變,他定定望了她半晌,杯中繚繚升起的氣霧模糊了兩個人的視線。

  那杯茶,握在手心,始終沒有喝下去,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轉過頭去,比了閉眼睛,起身,甩袖離開。

  第二日一早,容樂起床時宮裡一個下人都見不到,她正疑惑,便見一個身材高挑作宮女打扮的人大步進屋,扔給她一套同樣的宮女服,「換上。」

  容樂一聽聲音,驚詫到:「皇兄?怎麼穿成這樣?」

  容齊蹙眉,催促道:「快換衣裳,我帶你出宮玩。」

  容樂眼光一亮,心中微動,她被困在這個皇宮裡已經十年了,早就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天空,但那對她來說,似乎只是和奢望,除非嫁出去。忙換了衣裳,兩人拿著一塊令牌以出宮辦事的名義順利離開。

  外面天空廣闊,街道繁華。

  容樂彷彿飛出籠子的小鳥,連日的陰霾一掃而空,心情飛揚暢快。她扭頭看著一身女裝走路不自然的容齊,這哪裡還像是一個皇帝?她不禁笑道:「原來齊哥哥還是個美人!」

  容齊俊秀的面容微微一僵,但也沒生氣,轉眸望女子笑意燦爛的容顏、清麗靈動的雙眼,他有片刻的恍惚,似是想起之前兩人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幽幽歎道:「在我心裡,天下間的美人再美,也無人能及容兒你半分。更何況,我是男子,往後不准再用美人二字形容我。」

  容樂聽罷笑得愈發的明燦。

  兩人找了間鋪子換了衣裳,租了輛馬車,隨意選了個方向,便來到了一個臨河的小村莊.......

  漫天認識這裡,這便是她和啟雲帝住了四個月的地方。然而,此時此地,那片銀杏樹下還是空闊一片,沒有房子,沒有小院,沒有蜀葵,也沒有石板鋪成的小道。

  容樂很喜歡銀杏樹,她繞著那些樹轉了一圈,面色欣喜。

  容齊突然說道:」容兒,我們......不回宮了好不好?就在這裡蓋兩間房子住下,誰也不認識我們。」他眼中有期盼,有憂傷,那是平常隱藏在深沉背後不可窺見的表情。

  容樂眼光一動,隨口笑道:「好啊。」在她看來,他不過是開玩笑罷了。他是皇帝,他怎麼可能離開皇宮,拋下整個國家,與她在這裡隱居?

  容齊目現驚喜,一把抓著她的手,不確定的問道:「真的可以?你真的願意?」

  容樂愣了愣,慌忙掙脫他的手,又繞著那些樹來回的看,以掩飾她的尷尬和不自然。

  容齊再次上前拉住她,扳過她的身子,很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等房子蓋好,我們就在這裡成親。」

  她震住,成親?「你在說胡話麼?我們怎麼能成親,你忘了,我們是......是兄妹。」她垂下眼,想掩住目中的閃爍。

  容齊的眼神不再是當初得知她身份後的哀絕,他眸子一沉,那一貫的溫和與儒雅神色都不見了,只剩下正在急劇醞釀的一場巨大的風暴。

  他突然將她推靠到樹上,力道之大,令她的背脊生疼。她蹩了蹩眉,不只他因何突然生氣?變得如此反常。

  容齊的手緊緊扣住她的雙肩,眸光暗了些,整個人便欺壓過來。

  「你,你......」容樂大驚,有些慌亂,結巴的不知說什麼好。

  容齊不等她說完,雙唇帶著炙熱無比的溫度堵上了她的嘴,彷彿要將她溶化般的急切。

  她愣住,失了反應,腦子開始混亂。那股陌生的悸動令她的心咚咚直跳,彷彿不是她的。

  一陣宣洩心中憤怒的狂吻過後,他開始變得溫柔。稍稍離開她的唇,用舌尖挑弄著她的嘴角,她如被電流擊中,身子輕輕一顫。她掙著眼睛,望著僅在咫尺的俊臉臉龐上專注而陶醉的神情,她忽然想就這樣忘記一切,與他相守,也沒什麼不好。

  容齊終於放開她的唇,一把將她摟進了懷裡,抱得她喘不過氣。他在她耳邊說道:「我不在乎!不管你是誰,我都要與你在一起。誰也攔不住。等這裡的房子建成之時,就是我們成親之日。」

  也許是他的話太動聽,也許是他的聲音太溫柔,容樂不由自主的抬手回報住他的腰,小聲問道:「那.....你的江山呢?」

  「江山,從來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那是誰的?」

  容齊放開她的身子,牽著她的手,似是不想繼續那個話題,「容兒,你覺得我們的房子建在哪裡好?」

  她也不再多問,看了眼周圍,笑道:「我喜歡這些銀杏樹,就蓋在這裡吧。到了秋天,風一吹,滿院子都是金黃色的銀杏葉,一定很美!」

  容齊欣悅道:「好。再圍一個院子,院裡多種些花草。容兒喜歡什麼花?牡丹好不好?」

  容樂目光晶亮,「我不喜歡牡丹,我覺得蜀葵花就很好,一到夏天,開滿整個院子,一片聖潔的白色.....」

  「好,你說蜀葵就蜀葵。」陽光下,容齊寵溺的笑容,帶著幸福的憧憬,很是迷人。

  兩個人一起想像著美好的畫面,那一刻,容樂是真的動搖了。然而,不到十天,黑衣人的到來,徹底摧毀了她的意志。

  最終,容樂獨自離開了那個村子,沒有留下隻字片語。

  她和他,都有自己的責任和使命,即便他願意為她放棄江山,她也願意為他放棄仇恨,但別人不會放任他們逍遙自在。況且,他們都不可能輕易放下。自從她決定接受這個齊雲國公主的身份,她的人生路,就已經沒了選擇。

  回宮之後,容樂回宮後的第三天,容齊才回宮。她聽說皇帝雖然看起來還跟以前一樣溫和俊美,卻越來越沉默寡言,人也憔悴了許多。但他沒有來質問她為何棄他獨自離開。

  之後不久,皇宮裡流傳著這樣一個消息,容齊決定聽從大臣們的意見,廣納妃嬪,為皇家開枝散葉。

  宮裡開始變得熱鬧起來。

  容樂,悶在長樂宮裡,再也不願出門。多舌的宮女們總聚在一起議論各個公里的娘娘,誰美若天仙,誰最得聖寵,誰又晉了分位等等,諸如此類。容樂總是遠遠的聽著,嘴角含著淡薄而苦澀的笑容,眼睫垂下,遮住眼中神色,不發一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是她先選了,所以他的選擇,她無權過問。

  宮裡的嬪妃越來越多,而她等待的和親之事,仿若石沉大海,再無音信。

  黑衣人派人來告訴她,說這事皇帝一直沒鬆口,讓她再等一陣子。那晚,她忽然很想去看看他,鼓起勇氣,想著看一眼也好,看看他是否真如別人說的那樣瘦了,問問他為何說讓她和親卻又遲遲不定?

  她去了,但他卻不在寢宮,聽說是去了慈禧宮見太后了。

  鬼使神差,容樂決定去慈禧宮看看。飛身上屋頂,身輕如燕。

  那間供奉著佛像的寂靜殿堂,大門緊閉,周圍無人。他輕輕揭開瓦片一角,看見容齊立在殿堂中央,望著佛像前站著的女子。那女子雍容華貴,想必是太后了。

  太后的面容她看不清楚,只聽出聲音非常嚴厲,「哀家費盡心思為你找了那麼多美人,你還不滿意?」

  「母后有心了。兒臣說過,即使她們長得和蓉兒一模一樣,但她們都不是容兒。兒臣想要的,只有容兒一人,請母后成全。」容齊的神色異常堅定。

  太后怒斥道:「荒唐!她是你妹妹,你身為一國之君,怎能做出有悖倫理道德之事?傳出去,豈不讓天下人笑話!」

  「妹妹?母后還想騙我到何時?她根本就不是容樂,容樂早在十年前就被你們殺了!她是親家後人,與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你......你聽誰說的?」

  「自然是母后說的。」

  「胡說,哀家幾時說過這話?」

  「一個月前,母后和門主在暗室裡說的。」

  太后聲音驟冷,「你偷聽哀家講話?!你是堂堂一國之君.....」

  容齊打斷道:「我還是您的兒子!」

  他一向溫潤的聲音忽然拔高了音調,再開口時,嗓音少了幾分平日裡的清潤,多了幾分悲涼的味道,「母后,在您心裡,除了仇恨,其他一切真的全不重要嗎?我知道您恨父皇,可父皇已經死了!不只是父皇死了,就連這個皇室裡所有皇家血脈幾乎 都被趕盡殺絕......您還不能解恨嗎?是不是因為我也是他的血脈,所以您才要剝奪我的幸福?」

  「齊兒!你放肆了!你就這麼跟哀家講話?!」太后嚴詞呵斥,「以後別讓哀家聽到這種胡話。至於那個丫頭,你就死了心吧。哀家段段不會同意。」

  容齊抬頭,挺起胸膛,微微昂著下巴,問道:「如果,朕一定要娶呢?」

  太后兩眼一瞇,冷冷道:「那從今兒個起,你也別再吃藥了。你娶了她,就準備讓她一輩子守寡吧!」

  誰也料不到那整日修心理佛的太后竟如此冷絕之人。容齊身軀一震,不敢置信的望著他的母親,濃濃的哀傷從他那雙冰灰色的眸子裡傾溢而出。他踉蹌退後兩步,清眉深鎖。

  太后扭過頭去不看他,又道:「任何人都不得違背哀家的旨意,否則,是有死!就算你是哀家的兒子,也不能例外。」

  容齊忽然笑了起來,滿目的嘲弄和譏諷,他轉了轉身,再回頭,斜眸望著太后,沉緩的聲音透著說不出的悲哀:「我,真的是您的兒子嗎?在您眼中,只怕......我和他們一樣,也只是您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而我,比他們更可悲。不是因為我的身體需要您的藥來維持,而是因為.....您是我的母親,我沒有您那麼狠心絕情,也做不到您那樣六親不認......所以,我注定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太后眼中神色微微一變,眸光垂下,皺了皺眉頭,語聲不知覺柔和了一分,「你當然是哀家的兒子!只要你聽話,哀家會給你一個天下。」

  容齊道:「天下?一個孤家寡人的天下,要來何用?我只想要容兒。」

  「不行。她是秦永和襄伊的女兒,你不能娶她。當年,若不是襄伊的背叛,我們傅家,就不會被抄家滅族,我也不會遭受那等非人的屈辱!你是我的兒子,我絕不會容許你和她的女兒在一起!」不可忤逆的態度,太后的神情有些激動,聲音微微帶了些顫意。

  容齊皺眉道:「您已經設計滅了秦氏一門,還不夠麼?我聽說,秦將軍曾救過您的性命,可您連秦將軍都沒放過,您就不能看在秦將軍的份上,放過容兒嗎?」

  「不能!哀家曾發過誓.......誰?!」房頂上忽然有一絲輕微的響動,房頂上的容樂聽到秦氏滅門一事心中震顫,原來她的家人是被太后所害,而她卻躲在仇人的羽翼之下,等待機會去查找真相。哪裡知道,真相一直就在她身邊。容齊,竟然是她仇人之子!心中震顫,腳下不穩,發出瓦片碎裂的聲音,緊隨著太后一聲厲喝,已有人飛上屋頂,在她來不及反應之前,一把劍已架上她的頸項。她才知道,練了十年的武功,自以為小有所成,卻原來,在他們面前,如此不堪一擊。

  容樂被帶進了大殿,殿門被關上。容齊上前抓著她的手,皺眉驚問道:「容兒,你來這裡做什麼?」

  容樂用力甩開他的手,退後幾步,與他拉開距離,眼帶恨意道:「如果我不來,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們才是我全家的真正兇手!太后?我是該叫您傅皇后呢?還是該叫您太后?」

  太后目光頓時凌厲,「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哀家就不能再留你。胡周。

  「是。」慈禧宮總管胡周大步上前,容樂驚得退後。

  容齊一見太后眼中的殺意,心頭一駭,忙攔道:「住手!別傷害她!母后,放過容兒。兒臣以後什麼都聽您的!做您的兒子也好,做您手中的棋子也罷,兒臣再無怨言。」

  太后眉頭動了一動,繼而斷然道:「不行!她已經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又不能為我所用,哀家絕不能留她。齊兒,你讓開。」

  容齊不動,護在容樂身前,他深知太后做了決定無人可以更改,便對身後的容樂道:「容兒,你快走。」

  容樂微微一怔,「齊哥哥......」

  「快走!走了以後.......就別再回來了。」他堅定中隱含著悲痛的聲音令她心裡一陣陣發緊,但她沒有猶豫,真的轉身就走。她以為他是太后的兒子,太后不會把他怎麼樣,可是,她錯了。就在她迅速掠到門口的時候,太后動了。
  那動作如鬼魅一般。

  容齊警戒地防備著對面的胡總管,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的母親竟是比武功深不可測的胡總管更厲害。

  太后從側面無聲無息到了他身邊,一眨眼的功夫都不到,他的脖子就這樣緊緊被她掐住,無法反抗。他斜目望著他的母親,那雙清秀的冰灰色的眼眸之中,死灰一般的絕望和傷痛,彷彿那隻手掐住的不是他的脖子,而是捏碎了他的心。

  太后不看他,只對門口的容樂冷冷道:「你敢踏出這座大殿一步,哀家立刻殺了他。」

  容樂頓住,回頭,她本不信,可太后眼中的神色那麼狠絕,她的手指掐得那樣緊。容齊一張俊臉已然通紅髮紫,面容更因窒息的痛楚而微微扭曲,這樣一幕,令人毫不懷疑,下一秒,那隻手就會將容齊的脖子給掐斷。

  容樂不禁瞳孔一縮,扶在門上的手完全僵住,再也不能動彈。「你!你.....他是你的兒子啊!」

  太后面不改色道:「哀家知道他是我的兒子,用不著你提醒。但是他為了你,屢次拂逆哀家,不把哀家這個母親放在眼裡。如此不孝之子,留他何用?」說罷手又緊了幾分。

  那隻手,如鐵鉗一般堅硬,無論容齊如何掙扎,依然穩固不動,反而越掙扎,她便掐得越緊。

  容樂憤怒道:「天底下,怎會有你這樣的母親?!」她真是不敢相信。

  太后面無表情道:「你死,或者他死。你決定。」

  容樂緩緩垂下手,她有選擇嗎?以太后這鬼魅一般的速度,其實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抓住她,可是太后選擇的是容齊,用容齊的命,逼得她不能掙扎。

  她轉身,走回去。

  太后滿意的笑了,對胡總管使了個眼色,胡總管掏出一顆藥丸,遞給她,「吞下去。」

  容樂接過來,看了眼容齊,只見他睜大著眼睛,焦急且憤怒的表情,無聲指責著她為什麼要回頭。他看著她手中的藥丸,奮力掙扎又因窒息而無力,他的唇在動,卻因喉嚨被卡住而發不出聲音。她知道他在說什麼,他說:「不要理他們。你走,別管我。她是我母親,我不信她真的會殺我。你快走。"容樂搖頭,她是自私,但還沒自私到可以犧牲他的性命以保全自己周全。更何況,她根本就走不了。抬手,將那顆藥丸送進口中,看見那一向溫和儒雅看不出情緒的男子眼中流淌出悲傷的眼淚。

  她心中像是有把鋼刀在攪,劇痛猛烈來襲,她便倒在了地上。

  太后這才鬆開手,容齊朝她撲了過來,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擦拭著她嘴角溢出的黑色血液,絕望的喚著她的名字。
 
  「容兒,容兒......」容樂艱難的睜著眼睛,想抬手幫他擦拭眼淚,卻一點力氣都沒有。

  容齊望著她漸漸渙散的眼神,忽然安靜下來。他回頭,盯著母親的眼睛。而這個時候,他眼中沒有恨,也沒有怨,甚至沒有任何情緒,連悲傷都沒了,只剩下空洞洞的一片。他對他母親平靜的祈求:」母后,請你殺了我吧。「太后的面色微微變了變,斥道:」哀家以為你多有志氣,原來你的志氣。就是一個女人!「容齊面如死灰般的平靜,不笑也不惱,只是緩緩道:」我寧願.......陪著容兒一起死,也不願意繼續這樣活著,做一個行屍走肉的傀儡。「太后眉頭一皺,那無情且狠絕的神色有一絲細微的波動,她轉過頭去,垂下目光,想了想,才道:「你想救他,也不是不行。」

  容齊眸第劃過一絲亮光,但他沒做聲,等著她的下文。

  太后又道:「她可以活著,但必須忘記以前所有的事情。」

  容齊手輕輕一顫,忘記所有,就代表也忘記他,忘記與他有關的一切過往。他低眸看她即將合上的眼睫,看她眼中對生存的渴望,他垂下頭,萬般艱難的輕輕吐了一個字:「好.""以後,你們一切都要聽出哀家的安排。她得嫁到臨天國去,實施哀家的計劃。」

  容齊身軀一震,摟住她身子的手臂緊了又緊,眼光變幻不定,掙扎良久後,方顫聲道:「好。」

  他的臉貼著容樂的額頭,透著極致悲哀的眼淚淌過她的臉頰,慢慢滑向她的唇角,鹹澀而微苦。

  他抬高下巴,深吸一口氣,嗓音有些啞,又道:「如果那兩個人不喜歡她呢?您是否還是要殺她?」

  太后道:「是。所以,你要想辦法幫她,幫她得到他們兄弟倆的感情。不過,以她的聰慧和姿色,連你都迷住了,那兄弟二人,也跑不了。」

  容齊慢慢閉了眼睛,彷彿從胸腔發出的聲音,顫抖著說:「那就請母后救她吧。」

  ......

  漫天就在迷迷糊糊中,彷彿走過了那少女十七年歲月,她隨著夢裡的少女體驗著喜怒哀樂,那被她認定的不屬於她的記憶,如此完整的展現在她面前,少女對於滅門仇恨尋找仇人的執著,那對於少年容齊的愛戀和不捨,對於愛情破碎後的心碎和悲傷,以及那些日夜的掙扎......清晰而深刻得彷如她親身經歷。原來她以前夢到的被掐住脖子的人其實不是她!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她迷茫了。

  這些記憶都是容樂的,可為什麼她醒來了,心裡仍然那麼疼,那麼疼,不由她自己控制。

  容樂明明沒有死,那她又是怎麼附身到她身上?

  她忽然想,她到底是誰呢?誰又是她呢?容樂?漫天?她已經分不清了。腦子裡一團亂,頭又開始痛起來。如果這記憶是真的,那容齊所作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容樂而已。怎麼會這樣?還有,啟雲國太后怎麼是付鳶?那北朝太后又是誰?傅鳶是有一個孩子,假如她的兒子是容齊,那麼,傅籌呢?傅鳶稱傅籌和無憂為兄弟二人,莫非......無憂一直找的那個雙胞胎兄弟就是傅籌?

  她心中一震,腦子頓時清明,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這麼說,傅鳶的目的,是讓他們兄弟互相殘殺?!不行,她要出去,她必須出去阻止傅鳶的計劃。

  她撐著身子,站起來,走到鐵欄處。她怎麼才能出的去?這鐵欄這般堅硬,鐵鏈粗而堅實,而地牢的石門機關在外頭,就算出得了這個鐵牢籠,也去不了外頭,她該怎麼辦?

  正懊惱沮喪之時,腳下地面忽然一陣顫動,有細微的聲響傳了過來。她一愣,立刻趴下去,準備傾聽下面的動靜,這時,地牢一角的地面突然被掀開,土灰飛揚四散。

  她一怔,連忙起身後退,瞪大眼睛看著,從地底下走出來兩人。

  「皇兄!」見到是啟雲帝,她一陣欣喜,忙迎了上去,眼中再無戒備。「你是來帶我離開的?」

  啟雲帝溫柔的握住她冰涼的手,目光萬分心疼,「容兒,委屈你了。」

  漫天搖頭,面對她灼熱的目光,她不自然的撇過頭去,收回自己的手。她想起那個長長的夢,夢裡他對容樂生死不棄的深情,心中微微心疼。她不是容樂,她承受不起他那濃烈的感情,只淡淡道:「那我們快走吧。」

  啟雲帝目光一暗,輕輕拍了兩下手,底下又走出兩人來,他們還拖著一個女子,而那個女子不僅與她有著極為相似的面容,且也是滿頭白髮。

  漫天頓時明白了,有個替身在這裡,萬一有人進來也不會發覺。「還是皇兄想得周到。只是,這女子.......」

  「她是母后安插在我身邊的人,一個替代品而已。走吧。」啟雲帝再次拉起她的手,帶著她走下地道。

  那地道顯然是新挖的,空間極窄,高度也不夠,啟雲帝必須彎著腰才能通行。

  道路凹凸不平,不易行走。他又拉起她的手,緊緊抓住不放,生怕她會摔著。漫天心裡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她有些害怕他對她這樣好,讓她無端的多了些罪惡感。她不禁想,他那麼愛容樂,要怎樣才能捨得傷害她?又是怎麼才能做到眼睜睜看著她一步一步走進另一個男子的懷抱,並深深愛上?不僅不能阻止,還得推潑助瀾。那種掙扎在愛情和理智之間的痛苦和煎熬,恐怕她是一輩子也不會明白。

  「皇兄。」

  啟雲帝頓了頓,轉頭看她,「嗯?容兒怎麼了?」

  「沒事。」她垂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啟雲帝溫柔的笑了笑,眼神溫柔萬千,深情無比,「這路不好走,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漫天點頭,「這地道是什麼時候挖的?一定挖了很久吧?」雖然很粗糙,可這種地道挖起來絕不是那麼容易。

  啟雲帝輕描淡寫,隨意道:「我們回宮以後,有一個月了吧。」

  漫天笑道:「你神機妙算嗎?知道今日能用得上。」

  啟雲帝望著她淺淺笑意的臉,微微恍惚,她有多久沒對他笑過了?似乎很久,很久了,久到他以為她永遠都不會再給他一個笑臉。他抬手,想觸摸她唇邊那一抹久違的笑意,想將其握在手心裡,一併帶走,用來溫暖他的寂寞黃泉路。

  他的眼神那麼哀傷,彷彿即將訣別愛人的表情,漫天心間如被刺劃過,細微的疼綿綿散開。她皺眉,不理解自己的心,難道一個冗長的夢,竟讓她擁有了容樂的感覺不成?被他的手觸摸著,她身子有些僵硬,偏頭躲開。

  啟雲帝手頓在那裡,眼光黯然就同他們身後那火光照不見的黑色通道,找不見半絲光亮。

  他垂下手,歎了一口氣,輕聲道:「因為我瞭解母后,也瞭解你。」

  漫天微愣,他瞭解的應該是容樂吧?至於她,作為一個母親,千方百計尋找自己的孩子,被猜到也是正常。她如是想著。兩人繼續往前走,都 不再說話。地道的盡頭,是啟雲帝寢宮內的密室。

  一出地道,一股濃濃的藥味撲面而來,這味道她聞著有些熟悉。而這裡也不同於地道的陰冷,似有熱氣在升騰。

  「公主姐姐。」等在密室裡的蕭可迎了上來,蕭可已沐浴更衣,整理了頭髮,恢復了白白淨淨的俏麗模樣,只是比過去瘦了許多。漫天拉著她的手,兩人隨意寒暄了幾句。

  啟雲帝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蕭可和小荀子異口同聲回答,但語氣卻大相逕庭,蕭可歡歡喜喜,小荀子則皺著眉頭,深色悲傷,欲言又止。

  漫天奇怪問道:「準備什麼?」

  啟雲帝溫柔道:「為你解毒。」他指著前面一扇木質屏風,那屏風背後的地方不大,空氣中升騰著繚繚霧氣,他說:「去吧。」

  漫天疑惑的走過去,那屏風後面放著一個用來沐浴的木桶,桶內盛滿了藥材和熱水。他這是讓她泡藥浴嗎?被稱之為無解的「天命」之毒,這樣就能解了?

  蕭可跟過來,欲幫她寬衣,她低聲問道:「可兒,我這毒,真的能解?......要怎麼解?」她直覺這次解毒沒那麼簡單。

  蕭可眼光微閃,垂著目光,不看她,只道:「先泡藥浴,皇上會用內力護住姐姐心脈,我再替姐姐施針,讓藥性滲透你的經脈和血液......哎呀,姐姐你就別管那麼多了,快脫了衣裳進去吧。再晚了,這水涼了,效果就不好了。這裡面有些稀有珍貴的藥材,是我找了好幾年都找不著的.」

  漫天還想問什麼,蕭可又道:「我聽說皇上和北皇就要打進皇宮裡來了,我們得抓緊時間,姐姐不想早一點出去見皇上嗎?皇上呀,一定想姐姐想到發瘋了!」

  「你這丫頭!」見蕭可打趣,漫天沉重的心微微輕鬆了些許。點了下蕭可的額頭,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無憂,她心裡所有的疑問都被壓了下去,甚至也沒想,皇城將破,啟雲帝為何不在大殿主持大局而是在這裡?也不知道傅鸞把無憂和傅籌都引過來準備做什麼?她忽然覺得,無憂和傅籌是孿生兄弟這個事實,對傅籌來說實在太過殘忍。不敢想像,如果傅籌知道了折磨他這麼多年的仇恨全都是假的,那他該如何承受?他為傅鸞所受的十三次穿骨之痛,他從小便深種心底的復仇的信念,那許多日子在仇恨和愛情中的苦苦掙扎,這一切的一切.....叫他情何以堪?!

  她歎息著脫下衣裳,將自己泡入藥湯。積聚了多日的疲乏在泡進藥湯中全部釋放出來,她昏昏欲睡。

  啟雲帝走過來,催眠一般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容兒累了就睡吧,睡醒了,就什麼事東都沒有了。」

  她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感覺到啟雲帝的手貼在她後背,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源源不斷注入她體內,而她在那帶有藥性的熱霧之中,就那麼睡著了。

  這一覺,沒有容樂,沒有容齊,沒有任何人,她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她不知道她睡著以後即將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在她的身後,有一個她曾經十分在意的人,生命正在逐漸消逝。如果她都能知道,她寧願放棄自己。只可惜,事隔三年之後,她依舊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所以,命運,就按照它既定的軌道,一路走下去。

  醒來的時候,疲憊盡去,漫天感覺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極為舒暢。而此時的密室,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她還坐在木桶裡,水溫熱的包裹著她的身子。

  周圍很安靜,空氣中飄蕩著的濃濃的藥味,而那藥味裡還摻雜著一股子腥氣,叫人莫名有些不安。

  漫天凝眉,叫了聲「可兒。」

  蕭可垂著頭坐在木桶邊的地上,手托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有些迷茫,還有一點羨慕和嚮往。聽到漫天的聲音,連忙起身應了,「公主姐姐你醒啦?」

  漫天問道:「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還好,時間不長。她抬目,張望著漆黑的四周,又問道:「燈怎麼滅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結局(四)   
      
      啟雲國皇宮,三座高台之上的軒轅正殿,巍然壯觀,氣勢宏偉。殿前,高台之上,儀仗華麗鋪開。

  一架四面垂懸著金黃色紗質帷幕的鳳輦,啟雲太后端坐在其中,一副端莊嫻雅的姿態,時不時望一眼身旁躺靠在椅背上的男人。那男人四十多歲的樣子,極瘦,只剩皮包骨頭,原本英俊的五官輪廓現在看起來有些猙獰恐怖。他瞪著眼睛眼中挾帶著深深的恨意,還有濃濃的擔憂。鳳輦旁邊,站著慈悉宮太監總管。

  在他們面前,明黃色華蓋之下,起雲帝身著龍袍,頭戴帝王髮冠,冠前異於平常的十二道冕旒密且長,遮住了他整張面容。他坐在以純金打造的龍椅之上,雙手放置於兩側雕有龍頭的扶手,一動不動。身旁站著他的貼身太監小旬子。

  周圍沒有文武大臣,義務保衛家國的百十萬大軍,只有寥寥數十名宮女太監,以及黑衣侍衛三千人,分立兩側。

  十一月的天空雲深霧重,寒流直竄向人們的頸脖,但他們都不覺得冷,因為高台之下,有一個其大無比的火盆,兩仗見方,高約兩尺。盆中火紅的木炭烈烈燃燒,在風中不斷躥升的紅色火苗之中,一尺高的鐵釘子共九百九十顆,被燒得通紅。

  站在高台上的宮女太監們,總有意無意的往後退,心道:誰若是不小心跌進了那個火盆,不被燒死也會被鐵釘子釘死,怕是連個屍體都撈不著。

  高台下寬闊的廣場分二層,稍高一層的階梯邊緣,騎在駿馬之上的兩名男子,他們分別著了玄色披風和深青色披風,在呼嘯而來的寒風中獵獵飛舞,裡面皆是專屬於帝王的金色鎧甲。隨風拍打著,錚嚀作響。此二人便是率領大軍攻入皇城的南帝宗政無憂與北皇宗政無籌。昔日仇深似海的二人,此刻並肩騎在馬上,雖然中間有距離,但看上去竟奇異地和諧。

  他們二人掃一眼周圍,沒有輕舉妄動。按說這啟雲國至少也應該還有十幾萬兵馬,可為何,他們都打進皇宮裡來了,這裡卻只有區區三千守衛?

  啟雲太后看著宗政無憂他們身後,近五十萬人的軍隊,綿延數里,望不見盡頭。

  那些將士們隨帝王破關斬將,浴血而來。五十萬人煞氣沖天,籠天蓋地,似要將這整座皇宮淹沒。

  九皇子一身銀色鎧甲騎在馬上,身後兩萬弓箭手,已做好萬全準備,張弓拉箭,對準高台上的人,只等一聲令下,便欲將啟雲太后與起雲帝等人萬箭穿心。而這廣場之中,南、北朝的將士皆到其。

  啟雲太后面對如此陣勢,面色十分鎮靜,端莊笑道:「難得南帝、北皇一同光臨我朝,哀家與皇帝在此已恭候多時。不知這一路上,我們啟雲國的風光是否讓二位滿意?」

  宗政無憂抬手,鳳眸邪肆而冰冷,他微瞇著雙眼,懶得與他們客套。只冷冷道:「朕只對你們的人頭感興趣。朕數三下,再不交出朕的妻子,朕立刻下令放箭!一、二……」

  啟雲太后面色不改,嘴角微微勾著,斜眸望向一側屋簷。宗政無憂剛數到二,那軒轅殿捲翹的屋簷處忽然掉下兩個人來。那兩個人嘴裡塞著布條,雙手雙腳都被綁住,倒掛在屋簷下。其中一人身著綵鳳華服,微微有些發舊,頭髮散亂,半邊臉上有燒傷的疤痕。而另一名女子身穿白衣,髮絲如雪,面容清麗絕美。而她們的下方,正是那巨大的火盆,盆中火舌狂竄,似是要吞噬一切般的猛烈決然。

  一名黑衣人立在屋脊上,手中抓著吊著女子的兩根繩子。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目光皆是一變,眉頭動了動,不自覺互望一眼。

  啟雲太后優雅笑道:「只要南帝你捨得讓她死,就儘管放箭。」

  宗政無憂望著那倒掛著的白髮女子,心中一顫,幾乎知覺的想掠過去將她就下來。克制住慌亂與衝動,面上看似平靜冷漠,可那抓緊韁繩微微顫抖的手洩露了他此時心中的恐慌。他看了看金色的簾幕,隱隱感覺到那簾幕背後的犀利眼光,再看向起雲帝,沉聲道:「你就這樣對待自己的妹妹?」

  高台之上,被指責的起雲帝沒有反應,依舊坐得端正,沒開口,連手指也不曾動過。

  啟雲太后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掃一眼身前的龍椅,瞧見起雲帝側面臉色灰白,雙眼睜著,不眨一下。她又透過簾幕,笑看宗政無憂眼底一閃而逝的心痛和慌亂。她不禁暗歎,這個女子,果然是一步絕妙的好棋,以一人控制三人,可謂是百用百靈。她再看向宗政無籌,竟看不出宗政無籌得表情,只見他面色淡漠,眼光深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宗政無籌神色異常鎮定,看了眼宗政無憂死拽住韁繩的手,刻意忽視他自己心中的緊張,聲音聽起來很淡定:「雖是白髮,也不一定代表一定就是她,你用不著這麼緊張?」

  宗政無憂冷冷瞥他一眼,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思奚落他!宗政無憂薄唇抿了一下,冷哼道:「朕緊張自己的妻子,與你何干?管好你自己吧。」他自然知道那不一定是她,但哪怕有一點點可能,他也不能忍受。因為他賭不起!

  宗政無籌眉心一皺,宗政無憂的弦外之音他當然明白,可若是能管得住自己的心,他現在就不在這裡了!

  數月前,就在宗政無憂退兵的當晚,北朝太子和皇太后離奇失蹤,下落不明。直到一月前,同樣失蹤的的南朝皇后有了消息之後,立刻便傳出北朝太上皇和皇太后二人也在起雲帝的手上,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明擺著是引他們過來,至於有什麼陰謀,現在宗政無籌不敢確定。但若不是為她,他又何必做這等沒有把握的事?反正宗政無憂必定會打過來,他只需做那漁翁豈不更好?

  可他終究是捨不得她,想為她盡一份力,儘管她也許並不需要。轉過頭,對屋脊上的黑衣人問道:「常堅,你可想好了怎麼死?」

  那黑衣蒙面人正是他以前的貼身侍衛,也曾跟隨他出生入死,他曾十分信任的人,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人,竟也會背叛他。

  常堅目光一閃,不敢直視宗政無籌的眼睛,垂目道:「屬下背叛陛下,自知罪該萬死。今日過後,倘若屬下還活著,任憑殿下處置便是。」

  宗政無籌沉聲道:「枉朕從前對你信任有加,你卻背叛朕,你確實罪該萬死!」

  常堅垂下頭,手中繩子抓的死緊。宗政無籌又道:「但念在你曾與朕出生入死的份上,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朕,朕的母后與容樂現在何處?只要你肯說實話,朕不但既往不咎,而且還會如從前那般視你為心腹,封你做近衛軍統領。」

  常堅抬頭,眼光微微一動,眉頭微擰,似在掙扎。他從來不想背叛那個曾生死與共的將軍。可是,他不想他喜歡的女人死,所以,他還是選擇了背叛。

  啟雲太后身邊的胡總管眉頭一皺,咳了兩聲,常堅神色一震,恢復如常,望著底下吊著的二人,說道:「他們就在我手上。」

  在宗政無籌與宗政無憂不自覺互望了一眼,常堅這一頓,就說明有問題。

  啟雲太后再次開口,聲音低沉卻愉悅:「哀家聽聞南帝與北皇二人皆武功蓋世,哀家很好奇,你們二人……到底誰更勝一籌?不如,打一場吧。以生死定勝負,贏的那個可以選擇救下一個人。如何?」

  宗政無籌眼神微微一震,定定望向啟雲太后的方向,他眼底閃過無數情緒。

  啟雲太后說罷,轉過頭,對著身邊的男人嫣然一笑,燦爛風華流傳在那未曾老去的容顏,彷彿二十多年前聽他說「此生獨寵她一人」時的模樣,她在他耳旁低聲笑道:「怎樣?這個遊戲不錯吧?殞赫,你說呢?他們兩個……誰會贏?誰又會輸?不論誰贏誰輸,這場戲都很精彩,你說是嗎?」

  不錯,她身邊這個男人,便是北朝太上皇宗政殞赫。聽她這麼一說,宗政殞赫瞳孔一張,目中的恨意愈發濃烈,似是想一把掐死這個女人。

  啟雲太后看著他的眼睛,就是那雙眼睛,曾經充滿了深情蜜意,欺騙了她的感情,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便毀了她的一生。她唇邊的笑容依舊燦爛,眼光卻是寒冷如冰,「你不用這麼看著我,我不怕你恨,我只怕你不恨。」

  宗政殞赫恨極,卻又開不了口,惱怒的轉過眼,不願再看她。他望著廣場上的兄弟二人,心內百感交集。

  宗政無憂眉頭一擰,鳳眸深沉,宗政無籌單單看過來,兩人都沒說話,也沒動。

  啟雲太后揚眉,冷笑道:「怎麼?你懷疑她們二人是哀家讓人假冒的?常堅,放繩。哀家倒要看看,他們被火燒死,心痛的人到底是誰?」

  常堅面色一凝,將左手中的繩子放下一段,那倒掛著的北朝太后的頭髮哧的一聲,被火苗燎到,散發出一股焦味。而那烈烈的焦灼氣烘烤著她的臉,瞬間便已通紅,灼痛感令她開始劇烈的掙扎,像是煎在熱鍋裡的活魚。他目光望著宗政無籌,且怨且怒。

  啟雲太后面對如此陣勢,面色十分鎮靜,端莊笑道:「難得南帝、北皇一同光臨我朝,哀家與皇帝在此已恭候多時。不知這一路上,我們啟雲國的風光是否讓二位滿意?」

  宗政無憂抬手,鳳眸邪肆而冰冷,他微瞇著雙眼,懶得與他們客套。只冷冷道:「朕只對你們的人頭感興趣。朕數三下,再不交出朕的妻子,朕立刻下令放箭!一、二……」

  啟雲太后面色不改,嘴角微微勾著,斜眸望向一側屋簷。宗政無憂剛數到二,那軒轅殿捲翹的屋簷處忽然掉下兩個人來。那兩個人嘴裡塞著布條,雙手雙腳都被綁住,倒掛在屋簷下。其中一人身著綵鳳華服,微微有些發舊,頭髮散亂,半邊臉上有燒傷的疤痕。而另一名女子身穿白衣,髮絲如雪,面容清麗絕美。而她們的下方,正是那巨大的火盆,盆中火舌狂竄,似是要吞噬一切般的猛烈決然。

  一名黑衣人立在屋脊上,手中抓著吊著女子的兩根繩子。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目光皆是一變,眉頭動了動,不自覺互望一眼。

  啟雲太后優雅笑道:「只要南帝你捨得讓她死,就儘管放箭。」

  宗政無憂望著那倒掛著的白髮女子,心中一顫,幾乎知覺的想掠過去將她就下來。克制住慌亂與衝動,面上看似平靜冷漠,可那抓緊韁繩微微顫抖的手洩露了他此時心中的恐慌。他看了看金色的簾幕,隱隱感覺到那簾幕背後的犀利眼光,再看向起雲帝,沉聲道:「你就這樣對待自己的妹妹?」

  高台之上,被指責的啟雲帝沒有反應,依舊坐得端正,沒開口,連手指也不曾動過。

  啟雲太后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掃一眼身前的龍椅,瞧見起雲帝側面臉色灰白,雙眼睜著,不眨一下。她又透過簾幕,笑看宗政無憂眼底一閃而逝的心痛和慌亂。她不禁暗歎,這個女子,果然是一步絕妙的好棋,以一人控制三人,可謂是百用百靈。她再看向宗政無籌,竟看不出宗政無籌得表情,只見他面色淡漠,眼光深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宗政無籌神色異常鎮定,看了眼宗政無憂死拽住韁繩的手,刻意忽視他自己心中的緊張,聲音聽起來很淡定:「雖是白髮,也不一定代表一定就是她,你用不著這麼緊張?」

  宗政無憂冷冷瞥他一眼,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思奚落他!宗政無憂薄唇抿了一下,冷哼道:「朕緊張自己的妻子,與你何干?管好你自己吧。」他自然知道那不一定是她,但哪怕有一點點可能,他也不能忍受。因為他賭不起!

  宗政無籌眉心一皺,宗政無憂的弦外之音他當然明白,可若是能管得住自己的心,他現在就不在這裡了!

  數月前,就在宗政無憂退兵的當晚,北朝太子和皇太后離奇失蹤,下落不明。直到一月前,同樣失蹤的的南朝皇后有了消息之後,立刻便傳出北朝太上皇和皇太后二人也在起雲帝的手上,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明擺著是引他們過來,至於有什麼陰謀,現在宗政無籌不敢確定。但若不是為她,他又何必做這等沒有把握的事?反正宗政無憂必定會打過來,他只需做那漁翁豈不更好?

  可他終究是捨不得她,想為她盡一份力,儘管她也許並不需要。轉過頭,對屋脊上的黑衣人問道:「常堅,你可想好了怎麼死?」

  那黑衣蒙面人正是他以前的貼身侍衛,也曾跟隨他出生入死,他曾十分信任的人,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人,竟也會背叛他。

  常堅目光一閃,不敢直視宗政無籌的眼睛,垂目道:「屬下背叛陛下,自知罪該萬死。今日過後,倘若屬下還活著,任憑殿下處置便是。」

  宗政無籌沉聲道:「枉朕從前對你信任有加,你卻背叛朕,你確實罪該萬死!」

  常堅垂下頭,手中繩子抓的死緊。宗政無籌又道:「但念在你曾與朕出生入死的份上,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朕,朕的母后與容樂現在何處?只要你肯說實話,朕不但既往不咎,而且還會如從前那般視你為心腹,封你做近衛軍統領。」

  常堅抬頭,眼光微微一動,眉頭微擰,似在掙扎。他從來不想背叛那個曾生死與共的將軍。可是,他不想他喜歡的女人死,所以,他還是選擇了背叛。

  啟雲太后身邊的胡總管眉頭一皺,咳了兩聲,常堅神色一震,恢復如常,望著底下吊著的二人,說道:「他們就在我手上。」

  在宗政無籌與宗政無憂不自覺互望了一眼,常堅這一頓,就說明有問題。

  啟雲太后再次開口,聲音低沉卻愉悅:「哀家聽聞南帝與北皇二人皆武功蓋世,哀家很好奇,你們二人……到底誰更勝一籌?不如,打一場吧。以生死定勝負,贏的那個可以選擇救下一個人。如何?」

  宗政無籌眼神微微一震,定定望向啟雲太后的方向,他眼底閃過無數情緒。

  啟雲太后說罷,轉過頭,對著身邊的男人嫣然一笑,燦爛風華流傳在那未曾老去的容顏,彷彿二十多年前聽他說「此生獨寵她一人」時的模樣,她在他耳旁低聲笑道:「怎樣?這個遊戲不錯吧?殞赫,你說呢?他們兩個……誰會贏?誰又會輸?不論誰贏誰輸,這場戲都很精彩,你說是嗎?」

  不錯,她身邊這個男人,便是北朝太上皇宗政殞赫。聽她這麼一說,宗政殞赫瞳孔一張,目中的恨意愈發濃烈,似是想一把掐死這個女人。

  啟雲太后看著他的眼睛,就是那雙眼睛,曾經充滿了深情蜜意,欺騙了她的感情,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便毀了她的一生。她唇邊的笑容依舊燦爛,眼光卻是寒冷如冰,「你不用這麼看著我,我不怕你恨,我只怕你不恨。」

  宗政殞赫恨極,卻又開不了口,惱怒的轉過眼,不願再看她。他望著廣場上的兄弟二人,心內百感交集。

  宗政無憂眉頭一擰,鳳眸深沉,宗政無籌單單看過來,兩人都沒說話,也沒動。

  啟雲太后揚眉,冷笑道:「怎麼?你懷疑她們二人是哀家讓人假冒的?常堅,放繩。哀家倒要看看,他們被火燒死,心痛的人到底是誰?」

  常堅面色一凝,將左手中的繩子放下一段,那倒掛著的北朝太后的頭髮哧的一聲,被火苗燎到,散發出一股焦味。而那烈烈的焦灼氣烘烤著她的臉,瞬間便已通紅,灼痛感令她開始劇烈的掙扎,像是煎在熱鍋裡的活魚。她目光望著宗政無籌,既怨且怒。

  宗政無籌有瞬間的怔愣,不自覺上前一步,又頓住,目望高台。

  常堅右手未松,皺著眉頭看宗政無籌,有些焦急和掙扎,遲遲沒有放繩。

  胡總管見只放下一個,瞥眼回頭,用警告的語氣叫道:「常堅!」

  常堅無聲歎氣,就欲鬆手,宗正無憂眸光一沉,抬手阻止道:「慢著!」常堅的神色,令他心中產生懷疑。莫非傅鳶是假,阿漫是真?

  啟雲太后道:「南帝想好了?」

  宗正無憂道:「朕要確認,究竟是不是她?」

  啟雲太后道:「你想如何確認?」

  宗正無憂道:「朕要她開口講話。」

  「不行。」啟雲太后一口拒絕,毫無商量的餘地。又道:「她體內的毒發作,哀家命人給她服了藥,她現在開不了口。倘若你一定要堅持,那還是等著看她被火中的鐵釘穿心來得痛快些。反正哀家手上……有的是籌碼。」

  宗正無憂濃眉緊皺,兩道凌厲的目光直透紗幕,聲音冷冽無比:「她若死了,你們這裡所有人,一個也別想活。」

  啟雲太后哈哈笑了兩聲,「她不死,你就能放過哀家?哀家既然等在這裡,也就不在乎生死了。可她呢,南、北朝兩位皇帝的心上人,有她陪著哀家一起死,哀家覺得值。怎麼樣?想好了嗎?哀家可沒有那麼多耐心等著你們慢慢考慮。」說罷對胡總管使了個眼色,胡總管揮手就要讓常堅放繩子。

  宗正無憂心下一驚,雖然相隔二十餘丈的距離,又隔著簾幕,但那簾幕背後透過來的目光,讓人直覺那是一雙極為銳利的眼睛。她雖是帶笑說話,可那語氣中的認真和冷絕令人無法忽視。他開始確定,啟雲太后今日所做的一切,並非簡單的威脅。不待胡總管揮手,他與宗政無籌互望一眼,繼而手上的劍一起一提,面無表情道:「好。既然啟雲太后如此有雅興,想看朕與北皇一戰,那朕便成全太后又如何!」

  說罷,調轉馬頭,對著宗政無籌,邪眸冷肆陰沉,一身凜冽寒氣散開。左手橫握著劍鞘之身,掌心透內力陡然一震,長劍出鞘,右手握住,無形的劍氣猛烈盪開,掀起他白髮根根飛舞,身下駿馬揚蹄嘶鳴。

  「傅籌,拔劍!」

  底下一層廣場上的兩朝將士大驚,他們並肩打入皇城,敵人未滅,怎麼兩個皇帝要先打起來了?

  有人上前欲勸,啟雲太后不耐道:「讓他們全都推出去,哀家看著礙眼。」

  宗正無憂揮手喝退,無相子歎了一口氣,只要遇上皇妃的事,皇上總是這樣,未保皇妃,無論付出過再多的努力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放棄。他無奈搖頭,領大軍退後,出了軒轅殿廣場。九皇子卻在原處不動。

  宗政無籌微微皺眉,沉聲道:「也罷,這一戰是在所難免,提前一些也無妨。」他望著高台方向,目光深深,複雜難明,揮手對北朝將士下令:「你們也都退出去。」

  不出片刻,廣場上數十萬人退盡,只剩下三人。

  宗政無籌這才舉起劍,直指巍巍蒼穹,他望了一眼火盆上方被高高吊起的女子,眸光複雜難辨。突然,他手臂聚力一震,金屬材質的劍鞘突然爆裂開來,化作萬千碎片,帶著千鈞之力,毫無預兆的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啊——!!」高台上的宮女太監們不料有此一著,被碎片擊中的人,慘叫一聲,倒地氣絕。

  周圍的侍衛忙揮劍去擋,卻不料手中長劍被那急急飛來的碎片震開,虎口迸裂,血染掌心。

  啟雲太后目光一利,站起身,長袖一揮,那些碎片就如擊在銅牆鐵壁般反彈回來,落在地上。而就在那一瞬,宗正無憂以迅猛絕倫的姿態從馬上一躍而起,直飛高台,如飛箭離弦之速,快得讓人連影都看不清楚。

  一劍斷繩,另一隻手抓住繩子往上一提。等太后擊落碎片,定下身子時,那兩個倒掛在熊熊烈火上的女子就已經在他手中了。

  宗正無憂提著北朝太后的衣領像扔垃圾般的姿態往宗政無籌馬上扔過去。他沒有立刻殺掉那個北朝太后,是因為他還不確定那人是不是真的傅鳶,而且,這次的配合,也算是兩人一意見達成一致,先救人,再滅啟雲國,最後解決他們之間的恩怨。回到原處,腳下一蹬馬背,旋身回落,如天人之姿,優雅而瀟灑。姿態如此,但他面上神色卻是急切的,還未坐穩,便去查探懷中女子的真偽。

  啟雲太后面色狠狠一變,這世上,竟然還有人能明目張膽從她眼皮子底下將人搶走!她看著已經返回的宗正無憂,再看看穩坐不動的宗政無籌,有些難以置信,這樣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兩個人,竟然能配合得這般默契?!那她二十多年來在傅籌心底種下的仇恨算什麼?她眼中頓時盈滿怒意,回頭看身邊的男人。

  果然,宗政殞赫目露欣賞之色,心中亦是萬分欣慰。暗道:不愧是兩兄弟,儘管還不知道彼此的關係,但那份骨子裡天生的默契卻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他寧願這麼理解,而不願想做是他們二人的默契其實是深恨之下的相互瞭解,兩人皆是萬人之上的王者,骨子裡的凌然傲氣,不允許他們被人逼著對決,讓人當做戲來觀賞。

  啟雲太后望著宗政殞赫,她面色愈發的難看,猛一甩袖,怒極反笑道:「你也別高興的太早,好戲不過才開場。」說罷看一眼身前龍椅上始終沒反應的啟雲帝,皺眉道:「齊兒,你今日怎麼了?一句話也不說。」

  小荀子回身行禮,面上憂心忡忡,恭敬道:「啟稟太后娘娘,皇上今天早起嗓子就不大舒服,一整日都沒開過口了。」

  啟雲太后鳳目微垂,掃一眼龍椅上搭著的一隻手,手上大拇指戴著的一枚象徵身份從不離身的扳指,扳指上刻有龍紋,金色璨亮,愈發將那隻手襯得蒼白似鬼。她目光閃了閃,沒再說什麼,以為他是因為那個女子而與她置氣。

  宗政無籌看一眼那被反綁著的所謂的北朝太后,相同的五官及面容,很精湛的易容術,但他一眼便能看出來。不禁皺眉,甩手將那人遠遠扔了出去,那人在地上彈了兩下,吐了口血,嚥下最後一口氣。他再轉頭看宗正無憂,只見宗正無憂緊皺著眉頭看懷中不省人事的女子,神情疑惑,似是不能確定。

  「怎麼,她閉著眼睛,你就認不出她了?」宗政無籌奚落道。

  宗正無憂沒理他,手中女子耳後摸索著,找不到半點貼合的痕跡,而她的皮膚光滑細膩,完全不似是易過容的樣子。可是,一樣的面孔,總感覺有哪裡不對。

  他正思忖間,啟雲太后道:「你們二人竟敢愚弄哀家,哼!那就休怪哀家心狠手辣。痕香,孩子抱出來。」啟雲太后的語氣分明是惱羞成怒,難道,這女子真的是他的阿漫?

  宗正無憂用手量著她的腰,稍微胖了一點,但她剛生完孩子不久,腰粗上一些也屬正常,畢竟半年不見,不能以胖瘦做定論。忽然,手上摸著一塊微微凸出一點的骨骼,他動作一頓,鳳眸瞇了起來。抬眼看高台上從始至終未曾開口說話也不曾有過任何動作的啟雲帝,按耐住心頭疑惑,不動聲色的將女子安置在身前馬背上,再沒碰一下。

  宗政無籌將他的動作看在眼裡,心下瞭然。

  高台上,痕香應聲從後面大殿走出來,手中抱著一個嬰兒,走到鳳輦旁邊。

  有人微微撩開紗幕,啟雲太后望了眼那個孩子,嘖嘖歎了聲,惋惜道:「這孩子長得可真好看,可惜了!」

  宗政殞赫看出她的意圖,頓時雙眼一睜,氣血上湧,怒瞪著她。

  啟雲太后笑了起來,以欣賞般的姿態看他憤怒且焦急的表情,這是她最喜歡看到的。她從胡總管手中接過一個瓷瓶,舉起來晃了晃,揚聲道:「聽聞兩個月前,容樂就是用這個,滅了我國十幾萬大軍。哀家也想看看,把油潑在人身上,燒起來是否比一般的火苗更好看?」

  說著,她端著瓶子,在宗政殞赫驚恐怨憤的目光中愉快的將那一瓶全都澆在孩子的身上。那孩子似是意識到了危險,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撕心裂肺。

  宗正無憂心間一緊那就是他和阿漫的兒子嗎?那是阿漫寧願自己死也不願傷害的骨肉!「你到底想做什麼?!」他沉聲喝問,卻沒敢再輕舉妄動。這個女人手裡有太多的籌碼。

  「去吧。」啟雲太后不理他,只對痕香吩咐道。

  痕香抱著孩子緩緩走到火盆之上的高台邊緣,她低頭望著懷中的孩子,那平日裡冷漠的眼忽然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憐惜。

  宗正無憂雙眉緊鎖,緊盯著痕香抱著孩子的手,壓抑住心裡的緊張,鎮定道:「你們究竟想怎樣?啟雲太后,說吧,你的目的到底為何?」

  啟雲太后笑道:「哀家記得,哀家剛才已經說過了。」

  宗正無憂擰眉,回想這幾年裡所發生過的一切。每一件事,無不與三個人息息相關,天仇門門主、啟雲帝、傅鳶,如今又多了一個啟雲太后,誰才是最終的陰謀主導者?他看著安坐不動的啟雲帝,瞇起鳳眸。之前,啟雲帝率大軍在烏城,怎可能同時抓走他的父皇和傅籌的母親?這不是逼他們聯手對付他嗎?如果是特地引他們來此,那啟雲帝為何一句話也不說,所有的主導都歸了太后?

  「太后費盡心機,只為朕與傅籌決戰?不知太后……是與朕有仇,還是與傅籌有怨?竟不惜以一國為代價,將我們引來至此,只為觀賞朕與傅籌決一生死?這倒是奇怪了!」他說著這話,突然有什麼閃過腦海,快得抓也抓不住。似乎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曾經給他講過一個故事,一個關於背叛和復仇的兄弟相殘的故事。他瞇起的鳳眸遽然一睜,有無這個可能,得看這高台之上的女人,究竟是何人?

  宗政無籌忽然驅馬向前,才走了幾步,胡總管立刻沉聲警告道:「站在。」

  宗政無籌停住,向那含怒帶癡望著他的痕香伸出手,「孩子給朕。」

  痕香手一顫,卻是抱緊了孩子。看著這個她愛了十年的英俊男子,她苦澀的笑著問道:「你不是恨宗正無憂嗎?你難道不想看到他的孩子被火燒死,看他痛苦嗎?」

  宗政無籌眉梢微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加重語氣重複道:「孩子給朕!」

  「為什麼要給你?」痕香往後退了半步,因為這是那個女人的兒子嗎?「如果這是我和你的孩子,你也會這樣嗎?」

  宗政無籌皺眉不語,只想著怎麼才能拿到孩子。

  痕香微微轉頭,看著鳳輦另一側,一個宮女打扮的人抱著的一歲多的小女孩走出來,和她一樣的姿勢,只是位置不同,在火盆的兩端。只要她稍微有點動作,想把孩子給宗政無籌,那宮女手中的孩子就必死無疑。而那個孩子是她的女兒,她和宗政無籌的女兒。

  痕香心痛如絞,眼眶浮了淚,對宗政無籌道:「你看到了嗎?那邊那個孩子,她是你的女兒……已經一歲了。」

  宗政無籌目光一怔,斜目掃了一眼,只見那小女孩肉呼呼的小臉蛋粉白稚嫩,眼睛又大又圓,漆黑的眼珠帶著一股子靈動勁,一顆小腦袋來回的扭動,看看這邊,有看看那邊,彷彿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

  「你……」痕香心頭一痛,她每次與宗政筱仁一起之後都會服藥,而那藥就是他給她的,為了防止她懷上宗政筱仁的孩子而有所牽絆。如今,他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宗政無籌沉眸,聲音冷你如冰,「即便是又如何?朕不親手掐死她,已經算是仁慈了。快把你手上的孩子給朕,否則,朕真的會親手結束她的性命。」那一次是他此生至恨,亦是此生之悔。

  「又一個狠心絕情的男人,宗政殞赫,他不愧是你的兒子!」啟雲太后在身邊的男人耳旁低聲說著,她的聲音譏諷帶恨。

  痕香聽了,身子發顫,早就料到他不會認那個孩子,卻也沒想到他會這麼恨。在他心裡,那個女人生的孩子,即便是他仇人之子,他也會為她而力保孩子周全。這便是愛與不愛的區別!可她又能怪誰,是她自己心甘情願,「我知道你恨我,可她畢竟是你的骨肉!你這樣做,跟你的父親當年又有什麼區別?」

  宗政無籌面色一變,眼神倏然凌厲無比,恨道:「若不是你假扮成容樂,朕,絕不會碰你一根手指!」

  痕香眼中的淚簌簌落下,落到台下的火盆之中「呲」的一聲被火苗吞噬。她看著下方炭火之中被燒得通紅的鐵釘,目光也映上猩紅的顏色,眼神忽然決絕,「好,既然如此,那讓她活在這世上也沒有意義。就讓他們兩個…………一起去陰曹地府做個伴吧,也好過一個人孤獨上路。」

  說罷,她閉上眼睛,舉起手就要將孩子扔下去。那是一個渾身被潑了油的孩子,一旦沾染了一點火星子,立刻就會爆燃,撲都撲不滅。

  宗政無憂眸光一變,上前對宗政無籌怒道:「你到底是想救他還是想害死他?」

  宗政無籌瞥他一眼,「如果他只是你的孩子,朕會上去幫忙一把。」

  宗政無憂握緊拳頭,冷哼一聲。

  九皇子策馬跟上他們,指著宗政無籌對痕香揚聲道:「你喜歡他?那好辦,咱們商量商量,本王將他打包送給你,換本王的侄兒,怎麼樣?」

  宗政無籌臉一沉,痕香卻是一笑,笑得淒涼而諷刺,「我已經不需要了。我想要那個孩子……她也不需要。」說完,再不猶豫,抬手就要將孩子扔下去,就在這時,軒轅殿側面傳來一聲慌亂的驚呼:「痕兒,不要!」

  痕香心底一震,手僵在半空,這個世上,會叫他「痕兒」的人只有三個,父親、母親,還有姐姐。她連忙轉目望去,只見軒轅殿側面的高台下衝出兩名女子,前面的那個,白衣勝雪,銀髮飛揚,清麗絕美的面龐除了緊張慌亂的神色之外,看著她的眼光極其複雜。

  「阿漫!」

  「容樂!」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同時驚喜喚道。眼中光芒亮起,溢滿思念的眸子,情深無比。

  這才是他的阿漫!宗政無憂大手一揮,馬上的女子震落在地。剛才之所以不扔她,是因為他發覺太后並不知道那女子是假的,所以才佯裝不認識。

  啟雲太后臉色大變。看了眼被宗政無憂扔下馬的女子,沒想到,那個真的是假的!轉頭,看胡總管,見他亦是神色疑惑。知道那地牢存在的人很少,會打開機關的人更少。她布了大量的人手二十四小時在封閉的石門外看守,有人出入,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啟雲太后銳利的目光直盯向端坐不動的啟雲帝,沉了聲問道:「齊兒,你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給換了?」

  啟雲帝沒有回答,依舊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彷彿沒聽見似的,安靜的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雕塑。

  啟雲太后見他還不答話,頓時心中惱怒。她倏地站起身,隔著紗帳,一把拍上身前的龍椅。

  「啪!」漆金龍椅承受不住強大的勁力,瞬時坍塌,化作一堆散木萎靡在地,木屑四起。周圍的人皆是嚇了一跳。小荀子更是心中一驚,而啟雲帝並沒有如啟雲太后想像的那般及時避開,而是隨著那龍椅砰然倒在了地上。仍舊是坐著的姿勢,雙腿彎曲,兩手駕著,頭上的帝王冠被摔落,一張清雋儒雅的面容此刻是一片死白的顏色,面部有些僵硬,神情卻是平靜而又安詳。他睜著兩眼,眼中黯如無底黑洞,沒有半點神光。

  「皇上!」小荀子慌忙撲過去扶他。可他身軀已然僵硬,很沉,小荀子怎麼扶也扶不穩,心中一悲,一直強忍在心頭的悲痛情緒瞬間傾瀉而出,他放聲大哭。「皇上,皇上……」

  兩邊的宮女、太監看著啟雲帝這模樣,嚇得尖叫出聲,紛紛跪倒。

  台下的漫夭聽到小荀子這般哭聲,心頭大慟,什麼也顧不得,就朝高台上邁步跑了過去。

  啟雲太后眼光一怔,望著倒在紗幕旁的男子,她腦子裡「嗡」的一聲,蹲下身子,用手在他鼻尖一探,竟氣息全無。她身軀一震,手腕翻轉去摸他的身子,早已是僵硬而冰冷,完完全全的一具死屍。她踉蹌後退,跌在鳳輦底座上,胡總管忙進來扶她。

  「怎麼會這樣?」啟雲太后手腳突然變得冰冷,聲音中竟帶了絲絲顫抖,她自己都不曾發覺。

  小荀子只顧著哭,不說話。

  宗政無憂看著急切跑上高台的漫夭,擰著眉,叫道:「阿漫,你要做什麼?別過去。」

  漫夭腳步微微一頓,扭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複雜的像是包含了這世間的一切情緒。思念、愛戀、無奈、痛苦、掙扎、愧疚……她望著半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的男子,心頭思緒潮湧,她想不顧一切的朝他奔過去,投入他的懷抱,享受他的溫柔呵護,她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地繼續踏上往高台之上延伸的台階。

  那高台之上,有一個男子,愛她愛到連性命都沒了,甚至為了她,他連自己的屍體都要算計利用。

  「無憂,對不起!」除了對不起,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命運就是這樣,總在給人希望的同時,再給予重重的一擊,讓人絕望到窒息。她回過頭,腳步變得緩慢而沉重。每走一步,都艱難到難以想像。蕭可還站在遠處,擔憂的望著她。

  九皇子看到蕭可,眼光遽然一亮,但見她愣愣的站在那,連忙跳下馬,飛快的從側面掠了過去,拉過正愣的蕭可,一把攬著她的腰,罵道:「你這個笨丫頭,沒有武功,還站在這裡不走,等死啊?」

  蕭可起初驚得差點叫出聲,但一看是他,心裡立刻安定下來,心湖之中泛起絲絲甜蜜。他的臉依舊俊美,還多了幾分成熟。手很有力,穩穩地摟住她的腰,讓人覺得安心。蕭可垂下眼,臉上莫名染上一絲紅暈,嘴上卻死硬的回道:「你管我!我找死跟你有什麼關係?」

  回到原地,九皇子氣哼哼的放下她,打量了一圈,幾個月不見,這丫頭居然瘦了這麼多!他眉頭一皺,眼中閃過心疼的神色,嘴上卻嫌惡道:「瞧你瘦的皮包骨,醜死了!看你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蕭可大眼一瞪,怒道:「要你擔心?我又不嫁給你!哼!」

  「你就算想嫁,我也不娶你!」九皇子斜睨著她,一副很不屑的模樣,蕭可氣得扭頭就要走,手卻被他死死拽住,怎麼甩都甩不開。她一著急,低頭就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九皇子痛叫一聲,立刻鬆開了她,捋起袖子一看,兩排整齊的牙印,「你怎麼咬人?!」

  「哼!誰讓你欺負我!我就咬你,你怎麼樣?」比無賴,她也行的。蕭可背過身子,不再理他,只一心為漫夭擔憂。尤其剛才漫夭昏過去的事情,讓她心裡很不安,已經解了毒,為何還會這樣?

  「蕭可。」宗政無憂回頭叫了一聲,蕭可上前,九皇子也跟上。

  「發生何事?」宗政無憂目光望著遠處的女子,對高台上發生的事情還沒弄明白。啟雲太后為何突然毀了啟雲帝的龍椅?啟雲帝居然會跌倒在地?高台上的奴才們哭泣的聲音,這些都令他感到疑惑。

  蕭可歎了一聲,「啟雲帝死了。」

  宗政無憂一愣,九皇子先一步道:「胡說,剛剛還好好坐在那兒呢,怎麼會死?難道是啟雲太后剛才那一掌拍死的?」

  蕭可道;「當然不是。他是為瞭解公主姐姐的毒才死的!他把內力都給了公主姐姐,還放干了身體裡的血,配做藥湯。以前我以為他是壞人,可他對公主姐姐那麼好!」

  九皇子愣道:「七嫂身上的毒解了?唉?你不是說『天命』無藥可解嗎?難道放了人血就能解毒?還有,他都被放干了血,怎麼還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蕭可道:「他的血,跟別人的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他的身體裡也有『天命』,但是他跟公主姐姐不一樣,他的『天命』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他娘應該是懷著他的時候中了『天命』之毒,是用我們上次說的那種方法把毒都逼到了他身上。他從小就服用很多珍貴的藥材,服了二十多年,所以他的血,比這天底下任何一種藥都要珍貴其實,六年期我就見過他了,他去雪玉山找我師父求解藥,可師父也解不了那種毒……他出現在這裡,是因為你們打來了,如果他不出現,太后會懷疑,萬一知道地牢裡的公主姐姐是假的,肯定會去他寢宮裡搜,這樣會影響公主姐姐驅毒。所以他臨死前讓小荀子把他抬過來,為公主姐姐多爭取一些時間……」

  宗政無憂心底一震,蕭可後來還說了什麼他已經聽不見了。難怪從開始到現在,啟雲帝一直都沒開過口!他皺緊了眉頭,心裡的不安急劇的擴散,眼望著已步上高台的纖細背影,感覺有什麼在變了。他忽覺心頭一慌,莫名的感到害怕。想也不想,便飛一般的掠了過去。

  「阿漫?」

  漫夭手被抓住,身軀微顫。她緩緩回頭,對上那雙深情濃溢又帶著一絲恐慌的眼眸,那往日令她倍覺幸福的溫柔如今卻令她覺得自己萬惡不赦。她一直追求一心一意的感情,卻怎麼都沒想到,她自己竟然違背了這條規則,虧欠了兩個男人。

  「對不起,無憂。對不起!」水霧迷濛的眼滿是愧疚和哀傷,她垂下頭輕聲呢喃。

  宗政無憂心頭一跳,濃眉緊蹙,「為什麼說對不起?」

  漫夭輕輕搖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強忍住眼中的淚水,深吸一口氣,那呼吸割據著她的心扉。她慢慢掙脫他的手,掉頭往啟雲帝走去。

  小荀子已經命人從大殿內搬出一張椅子,將帝王安置。他是那麼安靜的坐在那裡,清俊儒雅的面容一片祥和,嘴角掛著一絲隱隱的笑意,似是滿足,又似是不甘。他的目光看著前方,正是漫夭的方向,彷彿在對她說:「容兒,你沒事就好。」

  漫夭看著她,緊咬住唇,淚水蓄滿眼眶,她拚命睜大眼睛,抬高下巴才沒讓它落下來。走近他身邊,在他身側緩緩蹲下,她的手顫抖著輕輕碰觸他曾經溫潤的臉頰,觸手冰冷而僵硬。

  他真的……死了!

  那個有著清俊儒雅氣質的男子、月光下一身光華的少年、陽光中尊貴無比的帝王……他就這樣永遠離開了她!至死也沒有說過一句他愛她。他甚至在臨死的那一刻,清楚的知道她心裡對他還有著怨恨……可是,他從沒有為自己澄清什麼,他只是默默的用他的鮮血和生命,無聲的證明著他那比大海更深比天空更廣闊的愛情。

  這個男子,為了她,連自己的屍體都不願放過!

  他的面容那樣平靜,彷彿這樣的死亡本就是他最好的歸宿。他的眼睛裡看不出絲毫的痛苦,可漫夭卻清晰的感受到了他那些日夜的掙扎,那些埋藏在心底裡無法說出口的愛戀和苦楚。

  一股窒息的悲慟從她心底急竄而出,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智,她不可自制的伏了身子,在他手上淚如泉湧,抽泣無聲。

  「齊哥哥……」

  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這這樣一句話。

  一直以來,她以為她只是漫夭,以為容樂的一切與她毫無干係。這幾個月,她漠視容齊的感情,可以做到毫不在意他的付出,刻意的不去管他的生死,她以為那是他欠她的。卻不知,原來,虧欠的那個人,一直是自己家。

  當一切揭開,當記憶恢復,真相總是如斯殘忍!

  這個男子,也曾經是她心之所愛,只是,她忘記了。

  一顆「天命」之毒的藥丸,封存了她十七年的歲月,封存了她對他的感情,卻沒能封掉她前世的記憶。而她,竟帶著那些記憶……又愛上另一個男子。

  「齊哥哥……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她無法像三年前的他那樣在她生命垂危時,可以毫不留戀的決定隨之而去,她在這世上還有無法捨棄的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該怎麼辦?這一生注定欠下他的,永遠無法償還。

  宗政無憂望著她傷心欲絕的表情,整個人都僵住。他開始意識到,問題遠比他想像的更嚴重。容齊於她,也許不只是欠下一條命那麼簡單。他皺著眉,雙手緊握,在高台的邊緣,在冷冽呼嘯的狂風中,一動不動的看著。

  她淒哀而絕望的聲音傳到高台之下,宗政無籌也擰了眉,朝著高台飛掠而來,站在宗政無憂的身邊,望著心愛的女子像是迷途的孩子一般無助哭泣呢喃,因著心中的悲痛而顫抖著身子,他既心疼,又為自己難過。他不禁在想,如果他死了,她是否也會如此傷心?

  啟雲太后面容僵硬而麻木,她怔怔望著被小荀子扶著的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容齊,那是她此生唯一的一個孩子,是她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親人,而他,已經死了!她腦子裡有那麼一段時間的空白,甚至連宗政無憂和宗政無籌上了高台都不曾發覺。她以為她不愛這個孩子,甚至一直恨著,將她對那個男人的憎惡和仇恨全部加注在這個孩子身上,儘管他很無辜。她把他當成是一顆棋子來培養,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個孩子活不過二十四歲,原以為就算他死了,她也不會眨一下眼睛。可是,此刻,她心如鈍刀狠狠割據,力氣被抽離了身體。

  胡總管扶著她的手,擔心的望著她,勸道:「主子,請節哀。」

  節哀?!這個詞她聽到的太多了,從二十多年前,她就是在節哀的勸聲中走入了她人生中的悲哀之路。她慢慢回神,扶著椅子,站起身。看著跪坐在容齊身邊的女子,冷冷道:「你不下去陪他,還等什麼?」

  漫夭握住容齊的手緊了緊,低下頭,淚水滴在他蒼白的肌膚上,濺開,如同被殘酷的命運狠狠碾碎的一顆心,殘碎過後再無法拼湊完整。

  啟雲太后見她不說話,她殘忍的勾起唇角,冷笑道:「原來你竟然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你不值得齊兒為你做那麼多事!三年前你們原本都該死的,如果不是齊兒瞞著哀家,偷偷給你用了護心丹,你以為你那中了『天命』的身體能抵得住銷魂散的烈性?哼!銷魂散,其實根本就解不了,中之必死。如果齊兒不救你,你就那麼死了,你覺得,他們兩會怎麼樣?」是化悲憤為力量,決一死戰?還是萬念俱灰,痛至心死?無論哪一種,都是她所期盼的。

  漫夭震愕,難怪小荀子說,容齊從來都沒有對不起她,原來如此。銷魂散是她叔叔「千毒聖手」泰申所制,為她父親泰永所不齒,她對此知之甚少。而她的叔叔,她只見過一面,在父母出事的前一個晚上,她聽到父親和叔叔在書房起了爭執。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也同樣震愕。

  啟雲太后又道:「為了那次過錯,你可知他承受了怎樣的懲罰?」

  漫夭是指皆顫,「你把他怎麼了?」

  漫夭忍痛問道:「停了藥……會怎樣?」

  啟雲太后眸光微縮:「七竅流血,如蟻噬心,生不如死。他為你足足承受了一月之久,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卻仍不妥協。你……應該以死相報!」

  漫夭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簾幕後的那個模糊的臉孔。這個人,真的是一個母親嗎?她怎麼能殘忍到用那麼慘烈的手段去懲罰自己的兒子?漫夭癱坐到地上,胸膛內急劇震動,她用手緊緊抓住胸口,臉色慘白,雙唇顫抖,上不了氣,心頭窒痛得像是要死掉。

  宗政無憂一見她這似是要背過氣的模樣,大步上前,拉過她,手掌貼住她背心,用內力護住她心脈,讓她不至於昏厥。他皺眉道:「不是解了毒了嗎?怎麼還這樣?」

  漫夭大口喘氣,好不容易才緩了過來,心口還是痛。她咬著牙,看魔鬼般的眼神看向啟雲太后,「你真的不配做一個母親!你簡直是在玷污母親這個偉大的稱呼!」

  啟雲太后眸中沉痛劃過,嘴上卻笑道:「這些算什麼?對齊兒來說,身上再痛,怎麼比得過他聽說你愛上宗政無憂那一刻的心情?!他一向最恨別人的背叛,可是為了能讓你活著,他親手把你送進了別人的懷抱,還得咬牙吞聲,承受你對他的恨。你說……這世上,哪裡還有他這麼傻的人?」

  啟雲太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狠狠擂擊在漫夭早已破碎的心扉。她呆坐在地上,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十一月的寒風凜冽刺骨,刮過她蒼白的面頰,存存凌遲著她單薄的身軀。宗政無憂眉頭緊鎖,望著她失神的樣子,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啟雲太后欣賞著她痛苦至極的表情,她就是要讓她愧疚,愧疚道永遠也忘不了容齊,容齊,永遠也不能再感受幸福。復仇對她而言,結果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這個復仇的過程。看著他們痛苦,見證他們的生不如死,這就是她的目的。既然那些人毀了她的人生,讓她活得痛苦,那她便要讓那些人最在乎的人陪著她一起痛苦。

  若身在地獄,也不能只有她一個人!

  「還不止如此。他為了阻止哀家的人去江都皇宮抓你,竟不顧一國之君的責任,枉送了三十萬人性命,只為救你一人……」

  「你說夠了沒有?」宗政無憂突然站起身,厲聲打斷她的話,這些事情每一件都足夠令他心驚,每多知道一點,他的心便沉下幾分。從她們之間的對話,從漫夭的神情,他已經明白了大概是怎麼一回事。望著那悲傷到 絕望的女子,他彷彿看到自己的世界只剩下茫茫一片冰雪覆蓋了的天地,冰凍了一切。有些事實,他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他心愛的女子,心裡曾經愛著另一個男人!或者現在還愛著,中間只是忘記了。

  啟雲太后笑道:「宗政無憂也會有害怕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吧?她就是你這些年來費盡心機要找到秦家的後人,秦永和襄伊的大女兒,秦漫。」

  宗政無憂眸光一變,微微震顫,繼而薄唇緊抿,「那又如何?」

  啟雲太后和宗政無籌都愣了一愣,這口氣竟是不在乎麼?

  尋找多年的仇人之女,百轉千回,原來那人竟然是他心頭摯愛。沒有震驚之後的確認,亦無愛情與仇恨的取捨掙扎,只有微微一愣後異常平靜的一句:那又如何?

  滄桑歷盡,轉頭成空。對他而言,她的身份,早已經不重要了,只要她是她,就好。

  漫夭緩緩抬頭望他,目光空濛而迷茫,她和他之間,為什麼總有那麼多的阻隔?即便是千山萬水,只有不放棄,不停留,也終有一日可以到達對方的身邊。可是,橫在他們之間的,一次比一次更遙遠,遠到比那千山萬水更難以跨越。

  她仰頭望天,前路是什麼?她看不清楚,眼前只有模糊的一片晦暗。放下容齊的手,她緩緩站了起身。看著宗政無憂的眼睛,那雙二十多歲便染滿滄桑的眼,此刻眼底隱藏著深沉的悲哀,沉得讓人看著就喘不過起來。如果可以,她寧願她的毒沒有解,寧願就那樣死去,也不會比現在更痛苦。

  閉上眼,胸腔內又是一陣絞痛,令她有些站不住。宗政無憂明明沒在看她,可她身子稍微一晃,他便能在第一時間穩穩扶住她。他的聲音不似往日那般溫柔,微微冷硬,「此時不是傷心的時候。」

  漫夭心頭一震,猛然警醒,抬眼,看他薄唇嘴角抿出一絲堅毅,那種深度的鎮定和隱忍,是她 遠遠不及。

  深呼吸,她調頭看啟雲太后,紅唇緊抿,冷冷開口:「我是秦漫又怎樣?我爹為人正直,我娘溫婉善良,他們根本就沒有害過人!當年的事,都是你一手策劃,才害得我們秦氏滿門抄斬,還不放過我和痕兒。」

  她父親秦永本是三品將軍,因偶然得到傅鳶的父親弄權的罪證,因他心繫傅鳶而不忍向皇帝告發,但又不願與之同流合污便辭官歸隱,用早年得到的釀酒秘方釀出了絕世佳釀「十里香」。被傅家尋到,擔心他有朝一日會交出他的罪證,欲除之。她母親襄伊是傅府的養女,因受不了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便私自混進宮中,向皇帝交出罪證,當時的臨天皇登基不久,勢力薄弱,在政事上處處受傅家限制,帝王之位始終不穩。他本就有心拔除傅家勢力,當拿到罪證後喜出望外,但傅家勢力遍佈朝野,為了一次扳倒傅家,便利用那罪證大作文章,設局引傅家走上叛亂的道路,最終一舉擒獲,滅了九族。而傅鳶在滅族之後的第七年,設下毒計,一箭雙鵰,害死了雲貴妃,滅了秦家滿門。

  想起父母的無辜慘死,那山谷中被野狼分食的血肉殘軀,她心頭的悲憤又湧了上來。她在前世沒有享受過父母親人的溫暖,來到這個世界,秦永和襄伊對她疼愛有加,她與妹妹痕兒亦是姐妹情深,她特別珍惜這份重生後的親情,可是,才不過短短七年。那七年的親情有多濃,父母的慘死對她的打擊便有多深。

  怔愣良久的痕香終於回了神,她愣愣的看著漫夭,似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那個人居然是她的姐姐!一直被她視為敵人,她三番四次加害的人,竟是她這麼多年來一直想念的親人!而她一直效命之人,卻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痕香搖頭,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語:「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會是她?我不信,我不信!」她抱著孩子的手在顫抖,睜大的眼睛瞬間盈滿了淚光。

  「痕兒,」漫夭喚著她的聲音很溫柔,就像小時候叫她時的樣子。而她的眼神,是沉浸在回憶中的幽遠哀傷,她看著痕香的眼睛,用輕緩的語調輕輕說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爹娘送我們離家之時對我們說的話?爹說:『漫漫你比痕兒大,以後要好好照顧她,別讓她被壞人欺負了……』」

  痕香雙手一顫,接口道:「我說:『她看起來總是老氣橫秋的,其實只比我大一點點,誰照顧誰還不一定呢!爹娘如果不信,等我們回來,你們問她就是了……』」她說著,眼中淚珠一串串滾落。

  那時候,她們都不知道,這一走,竟是與父母陰陽兩隔,姐妹天各一方。

  「對不起!」痕香低聲道歉。她們曾經是這世上最要好的姐妹,那美好的童年一直是她心裡的溫暖。一別十三年,再相見,一個失去了記憶,一個認不出對方。她曾恨她佔據了她所愛之人的心,並接受命令三番五次加害於她,卻不知,那是她至親之人。

  「不怪你。我們都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漫夭眼帶恨意,盯著簾幕之中冷眼看戲的女人。就是那個人,肆意的擺弄著他們這些人的命運,一手締造了一個又一個的悲劇。

  「痕兒,把孩子給我。」漫夭生怕她一不留心鬆了手,她的孩子就要葬身火海。

  痕香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孩子,小小的,可愛極了,她的孩子一個月大時,也是這樣。她就要朝漫夭走過去,啟雲太后語帶警告道:「你可要想好了!」

  痕香臉色一白,陡然停住。火盆那頭,宮女手中抱著的女孩是她的孩子!

  「不行,這孩子,我,我……不能給你。」

  漫夭一愣,見她神色間是難以取捨的掙扎,問道:「為什麼?」

  啟雲太后笑道:「因為她的孩子也在哀家手上,她若是還了你,就意味著她的孩子必死無疑。你說她該如何選擇呢?」

  漫夭順著痕香的目光看去,上次在慈悉宮裡看到的那孩子竟然是痕兒的孩子?她心間一沉,頓時手腳冰冷。

  宗政無憂握了把漫夭纖細的而冰涼的手,對痕香道:「朕的孩子若是沒了,你以為她會放過你的孩子?」

  痕香一震,是啊,他們怎麼會放過她的孩子呢?他們拿著她的孩子要挾他繼續為他們辦事,一旦事情結束了,她沒有了利用價值,她和她的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條。反正左右不過是個死!他又看了女兒兩眼,心在滴血,也許她把這個孩子帶到這世上就是個錯誤。

  她最後又看了她曾用生命愛著的男子,她在想,她這一生似乎一直在犯錯。留在天仇門是錯,愛上永不可及的男子是個錯,聽門主的話假扮別人與他纏綿一夜也是個錯,而生下這個孩子更是錯上加錯……她慘然一笑,罷了,就讓她對一次吧。

  抬頭深吸一口氣,把心一橫,不再看自己的孩子,便朝漫夭走去。然而,第一步還未邁出,死亡已悄悄降臨。

  從大殿一側閃身而來的黑衣蒙面人,身形奇快無比,手中利劍從她身後對準她心口位置直刺而出。

  「痕兒小心!」漫夭失聲大叫,但為時已晚。

  黑衣人手中長劍貫穿了痕香的身體,那劍尖從前胸透出,對準的是她懷中的嬰兒,顯然想一箭雙鵰。但就在那長劍入體之際,痕香似是早有所料般反應極快的將手中的嬰兒朝漫夭拋了出去。與此同時,她淒涼的笑看火盆那一頭的宮女抱著女孩的手鬆開。

  漫夭大駭,她沒有去接自己的孩子,而是飛身掠下高台。她知道,她的孩子有無憂在一定不會有事,而痕兒的孩子,傅籌卻不一定會管。

  飛身而起,手臂上挽著的白色柔緞彷彿被賦予了神秘的力量,朝那女孩落下的地方疾射而去在女孩就要被火舌吞噬之時及時捲住了孩子往起一帶,眼看就能倖免遇難。這時,那持劍的黑衣人縱身一躍,遙遙對準白色的柔光緞子狠狠劈出一劍,那沖天的劍氣遇到被灌注內力的緞子,猛地一震,柔緞雖未斷裂,但那頭被捲住的孩子卻被震飛了出去。

  漫夭大驚,想救也來不及了。她伸長了手無力的看著那孩子朝著台下廣場內的石柱子撞了過去。   

      痕香絕望的看著她的孩子,眼底劇痛難忍,手捂著被穿透的胸口倒了下去。儘管做了決定,但親眼看到孩子因她而死,如何能安心閉上眼睛?

  「我的……念兒……」她口中噴出一大口血,就那麼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摔落高空,墜在火盆之中。火星飛揚四濺,她仰躺著向上,圓睜的雙眼盯著蒼茫的天空,彷彿含著無盡的怨恨與不甘,無法瞑目。

  「痕兒,痕兒!」漫夭遏制不住悲痛,朝她衝過去,借助孩子的宗正無憂眼疾手快,連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她已經死了。」

  「痕香!」這時,有人大叫一聲,從房頂飛下來。手中拿了劍指向殺了痕香的黑衣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一直深愛著痕香的常堅。

  「門主,你說過不會傷害她的!你竟然殺了她!"常堅目光沉痛,望著火盆裡被烈烈燃燒的女子,提起劍瘋了一般的朝黑衣人刺了過去。那一劍他使了全力,如果是對付一般的高手,他絕對可以一擊必中,但可惜,他的對手,是武功神秘莫測的天仇門門主。他僅僅在對方手中走過了不到十招便中劍摔落高台,淹沒在烈火之中。就在想痕的位置,同樣被火紅的鐵釘刺穿了身體。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一瞬間。

  漫夭坐在地上,淚水已乾。她怔怔望著那被無數根火紅的鐵釘子穿透的年輕身軀,在大火之中漸漸化為灰燼。她只覺得無力,她救不了痕兒的人,連屍身都留不住。還有痕兒的孩子……這一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她已經無力承受。心如刀絞,六腑翻動,她緩緩抬眼,朝那孩子飛撞而去的石柱子看過去,本以為看到的會是慘烈的一幕,但那裡什麼都沒有,忽然有人在她身後說了一句:「孩子在這裡。」

  漫夭轉頭,不知何時,宗正無籌站到了她身後,他的懷裡抱著那個原以為必死無疑的孩子。她頓時大喜,扶著宗正無憂的手站了起來。

  孩子沒事!她連忙抱了過來,看了眼宗正無籌不自然的複雜神色,輕輕說了句:「謝謝!」她知道,對他而言,要救這個孩子,其實並不容易。儘管,這是他的孩子。

  宗正無憂叫來九皇子,讓他將兩個孩子都抱走,退出軒轅殿廣場。

  九皇子稍微有點猶豫,不大放心他,但為了不讓他有後顧之憂。便聽了話,與蕭可一人抱著一個,會合無相子和大軍。令他們奇怪的是,起雲太后並沒有阻攔的意思,她好像已經不在意這兩個孩子到底死了沒死。此刻,她安靜的坐在鳳輦之中,看著外面的幾個人,面色冷漠,偶爾嘴角勾一勾,笑容也到不了眼底、這場戲,接近尾聲了!

  宗正無籌低垂著眼睫。又抬起來,目光銳利的盯住那垂懸著的金黃色簾幔的鳳輦,雙唇緊緊抿住,眉峰似箭。啟雲帝死了;容樂出現了;孩子安全了;痕香死了;常堅也死了;天仇門門主;露了面……還剩下誰?

  宗正無憂隱約能感覺到那層層簾幕背後除了那個女人之外,還有一個人,至於那個人是誰,他們都已心裡有數。

  宗政無憂瞇著眼睛,斜睨蟄宗政無籌,「你想不想知道那裡面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宗政無籌眉間攏了掙扎,他直直的盯著那一個方向,平靜的讓人覺得可怕。

  盯著鳳輦看了半刻,他突然抬手,帶有千鈞力道的長劍橫空一掃,那鳳輦兩邊的宮女、太監及侍衛還不知怎麼回事,便被他發洩般的尖銳劍氣攔腰斬斷,慘叫聲迭起,鮮血狂湧而出,蜿蜒成河。

  寒風遽然猛烈,呼呼的刮著,掀起大片的灰塵。他再次舉劍,那尊貴華麗的鳳輦頂蓋發出「砰的一聲,爆裂開來,漆金木橫飛四射,像是離弦的箭,去勢決然。華貴的金色簾幕被撕裂,一部分在狂風中片片飛揚,一部分失去了支撐委頓在地i,被地上蜿蜒流淌的鮮血染成妖冶的金紅。

  坐在鳳輦之中的二人,頓時呈現在所有人的眼光之下。

  宗政殞赫靠躺著椅背,神色中有著嚴重的病態,臉頰削瘦,雙眼凹陷,頭髮和衣裳卻整整齊齊。只脖頸旁,在鳳輦頂蓋被毀之時,被天仇門門主架上一把寒光閃爍的利劍。他似是並不在意那把隨時都能要了他性命的劍,只望著宗政無憂和宗政無籌,目光少了幾分往日的犀利,多了幾分父親的慈和與疼愛。他的身旁,起雲太后頭戴金鳳髮釵,身著金絲繡鳳袍,端莊威儀。而她那張美麗不減當年的臉龐,沒有了燒傷的疤痕。

  宗政無籌也只需一眼便能認出來。那啟雲國的太后,不是他的母親傅鳶又是誰?!

  果真是她?果真是她!

  不一樣的聲音,卻是同一個人。有些事情,他早就應該料到了!從知道她是天仇門的人以後,他便開始暗中調查,查到幫助天仇門的暗勢力與啟雲國有關。之後,宗政無憂打到京城,她親自上城樓,聽說宗政無憂撤兵時的意外表情,又對啟雲帝帶兵攻打南朝一剎那的失態,緊接著便離奇失蹤。爾後,傳出被啟雲帝抓來的消息,這些似乎都太湊巧了!最重要的是,啟雲帝根本沒有理由,除非啟雲帝盼著亡國!記得小時候,他曾問她,父皇為什麼要殺他?她說是因為父皇想讓那個女人的兒子當太子,所以污蔑她的清白,不承認他的皇室血統。而有一次,他無意間聽到她和天仇門門主說她一生所恨,除了宗政殞赫之外,就是啟雲國先帝容毅。

  這些對他來說的沒什麼,她可以混入啟雲國不告訴他她還活著,也可以去刻意澆灌埋在他心裡的仇恨的種子,她還可以因為恨宗政殞赫而蓄意分裂臨夭國的江山,讓臨夭國因他和宗政無憂的戰爭逐步走向衰落,她甚至可以以自身設局,以他和宗政無憂來消滅掉啟雲國……可是,這一切的一切,必須建立在那些仇恨是真實的基礎。他從前一直對此深信不疑,但今日,她竟然讓他和宗政無憂對決,以生死定勝負,那一刻,他懷疑自己是太多心,他覺得這個人不會是他的母親。

  所以,此刻,他如遭雷擊,渾身僵硬,似有一盆冷水當頭潑下,在冷風中迅速將他凍結,幾乎連血液也停止了流動。這個他叫了二十多年的母親,他兒時唯一的溫暖,也許從來沒有在意過他的生死!否則,那十三年的穿骨之痛,她為什麼會無動於衷?

  他怔怔的望著她,眼中無數的情緒一一閃現,複雜之極。

  事情走到這一步,其實再沒什麼可隱瞞的,她也沒想再隱瞞。啟雲國太后,也就是傅鳶,她恢復了平常的聲音,嘴角含著雍容端莊的笑意,像是在北朝時的口氣,若無其事的喚了聲:「籌兒。」

  宗政無籌眼光微微一顫,眼睛死死盯住傅鳶的雙眼,指著地上的容齊,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一般,問道:「他是你的兒子,那我又是誰?」

  傅鳶眼光微微動了動,淺笑著扭頭看宗政殞赫,語氣十分溫柔,問道:「殞赫,籌兒問我他是誰?你說,我要不要告訴他呢?」

  宗政殞赫一對上她的笑容,像是見了魔鬼一般的表情。這個女人到底想折磨他到幾時?是不是他死了,她才能甘心?如果是,他希望他的心臟立刻爆裂,讓她心裡痛快些,好放過他的兒子。

  望著宗政無籌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的樣子,他心中十分內疚。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在找他,卻沒想到,他其實早就身邊。他第一次見到傅籌就懷疑過他的身份,派人調查,卻一無所獲。他便賜浴,命伺候他的人留意他身上可有雲兒所說的胎記,可什麼結果也沒有。失望之餘,他不自覺就對他多了幾分親近和信任,而傅籌各方面的出色,更讓他大為欣賞,將至為重要的兵權交到他手上,卻不料,傅鳶竟沒死,而這些都是那個女人的計謀。當他察覺有異,開始有所懷疑時,一切都晚了。

  想不到這個女人如此可怕,為了報復他,無所不用其極。

  傅鳶間宗政殞赫恨恨的瞪著她,她看似心情很好的揚眉笑道:「籌兒,你父親不肯說,你可以問問她。」傅鳶指了指他身後的漫夭。

  這樣殘忍的答案,他要讓他最心愛的女子來告訴他。

  漫夭心中一震,見宗政無籌朝她望過來,他的眼光是她從不曾見過的複雜,希冀、害怕、悲哀等種種情緒交叉在一起。漫夭暗暗歎息,其實,他心中恐怕已經有底了!只是他不敢相信,也不願意承認罷了。他一定是希望如果他不是傅鳶的兒子,那他寧願做一個無名氏,也不能是雲貴妃的兒子。他害怕了吧?害怕他這二十多年來堅持的信念不僅僅是一個笑話,還是被仇人利用傷害他至親之人的棋子。然而,結果就是那樣殘酷,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夠承受得了?

  漫夭張了張口,目光垂下,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已經體驗過真相揭開的殘酷,那種痛徹心骨的絕望,足以讓人崩潰。而她,至少還有無憂和他的兒子放在支撐著她活下去,可傅籌有什麼?如果一定說他還擁有什麼,那大概就只剩下那冰冷的半壁江山。

  為什麼上一輩人的仇恨糾葛要讓他們下一代人來承受結果呢?她和痕兒如此,無憂如此,容齊如此,傅籌亦是如此,他們本是無辜之人,可命運,卻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讓人不得安生。

  她在心裡歎息,而宗政無憂濃眉皺了皺,鳳眸陰鶩邪肆,聲音冰冷:「你是誰?朕告訴你。」

  漫夭微愣,望向宗政無憂冷酷的面容,看起來他已經知道了,可是他並沒有因此原諒傅籌。他心裡會怨吧?就像他對宗政殞赫一樣,明知道不是他父親的錯,但還是忍不住會怨,會恨。而傅籌儘管無辜,可他畢竟促成了雲貴妃遺體被毀的結果。傅鳶真是狠,在他們兄弟之間製造了那樣多無法調節的恩怨,毀母之仇,奪妻之恨,傅鳶是要讓他們兄弟二人即便是相認,也很難盡釋前嫌。宗政無籌身軀微顫,沒有轉目看宗政無憂,只緊緊抿著唇,英俊的面龐漸漸開始發白。

  宗政無憂道:「你,就是被她挫骨揚灰的那個人的兒子!他精心培養出來的用來報復我們宗政皇室的棋子。」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5:56 P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結局(五)

    「不可能!」

  沉聲否決,這是宗政無籌的第一反應。「我不可能是她的兒子!你要找的人身上有龍形胎記,而我身上,並無任何胎記。」他說得如此肯定。

  「你身上當然沒有,」傅鳶接口,唇邊笑容益發燦爛,「因為當初抱走你之後,為了不被認出來,我讓人將你身上的胎記除了,否則為何你腰側為何從小便有一個長不平的疤?」

  宗政無籌身軀巨震,面上血色褪盡,「我不信!」他就急急出口否認。半生在刀尖上行走,從未有過這般惶恐。
  「你可以不信。哀家不逼你。」傅鳶笑得淡然,一臉無所謂的模樣。

  宗政無籌手心冰冷,身子僵硬,他不信,不信!目光轉向其他人,看宗政無憂面容冷峻,眼光複雜,宗政殞赫目帶愧疚和擔憂,而他愛的那個女子垂著眼,神色間依稀能看出憐憫和不忍……他腦子裡轟鳴一聲巨響,他被震在了原地,再也動彈不了。

  一顆心,彷彿被浸入了寒冬臘月的冰雪裡,凍得麻木。當意識到他也許不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時,他便心如刀割,不敢深究,如今竟然還告訴他,他其實是他所恨之人的孩子!他不能接受!

  緩緩抬眸,他看著那個女人嘴角的笑容,那笑容是多麼的溫柔,就好像兒時偶爾偷見一面時,她緊張的詢問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傷?

  為什麼?那樣真切而溫暖的關懷,背後隱藏著的卻是這樣一個滔天的陰謀!一個人的偽裝,怎能修煉到那般爐火純青的的地步?!以至於在那些年裡,他會懷疑身邊所有的人,唯一深信不移的……就只有他的母親核心地根深蒂固的仇恨。然而,這一刻,她卻告訴他。恰恰是這些深信不移的東西,才是徹頭徹尾的騙局!

  五年的逃亡,在鮮血和屍體裡掙扎……在黑夜的雪地裡艱難地像狗一樣的爬行……在冰冷的湖水中與死亡做抗爭,一心念著他的母親還在受苦,他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營救母親……那時候,他才五歲!

  多年沙場生涯,衝鋒陷陣,傷痕纍纍,費盡心機拚命的往上爬……十三年裡,為了記住母親曾經受過的痛苦,他任人將那樣尖利的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地穿透他的脊樑骨,再根根拔出來,白骨森森,血肉飛濺……那是怎樣的一種滋味啊?身體與心靈的雙重痛楚,即便是咬碎了滿口牙也無法抑制的顫抖……這一切的一切,他心甘情願的承受著,為的是他的母親!

  然而,可悲的是,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一切的一切,竟然是假的!仇恨是假的!母愛是假的!全都是假的!那只不過是她用來操縱他的武器罷了!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的世界,轟然倒塌。曾經的信念,支撐他活下的目標,都在此刻,將他嘲弄的體無完膚。

  看看他這二十多年都做了些什麼?執著於仇恨,拼盡一切往上爬,到頭來,他所報復的,全都是他最親的人。篡權奪位,毒害父親,利用妻子,羞辱兄長……還有。還有他的默認,促成了他的母親被挫骨揚灰的結局!

  宗政無籌手中的劍掉到地上,「噹啷」一聲響。尖銳的聲音直刺他的靈魂,將他剖解的支離破碎。渾身的力量陡然被抽了個乾淨。

  生命已無以支撐,頎長的身軀就往高台邊傾倒而下。

  「阿籌!」

  漫夭驚呼,忙伸手拽住他,但他的身子已滑下了高台,險些將他也扯下去。宗政無憂眼疾手快,拽住了她,兩個人才免於葬身火海。宗政無憂神色複雜變幻不定,眼中隱現怒意。

  傅鳶身子一動,眸光微微變了幾變,那一愣之下幾欲脫口而出的「籌兒」終是有意識地嚥了回去。

  宗政殞赫眼中驚恐之色一閃,見他被拉住,稍微鬆了口氣。

  漫夭蹲坐在地上,一手抓著他有些吃力,皺起眉,低頭看見他目中晦暗,如一片死灰般的慘淡無光,全無生氣。那是一個人堅守多年的信念徹底毀滅後的萬念俱灰。她心間一疼,急忙勸道:「阿籌,你還有我們,我們是你的親人啊!」

  傅籌的身子掛在空中,緩緩看著他心愛的女子,她那隨風飄揚的一頭白髮,是他曾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證。那一日,十萬人見證的慘烈一幕像烙印一般刻在了他的生命裡,當看到她走出紅帳的那一刻,他以為,那的悔恨和窒痛就是他此生之最,卻原來,那只是個開始。

  聽說地獄一十八層,他曾想試試到底有多深,如今,他知道了,在他世界裡,地獄,永遠無邊無盡。

  「容樂……對不起!」從胸腔內發出的聲音,讓人聽著心都會發顫。

  漫夭彷彿感受到了他心底那巨大的無法說出口的悲痛和絕望,在她心裡傅籌是那樣堅毅而強大的男子,他總是運籌帷幄,心思深沉的讓人看不透,就連她殺他的時候,他都能那樣泰然自得的甘心承受,她以為這樣的人,有什麼能夠打倒他。可是,有些真相,殘忍到遠比死亡更容易摧毀一個人的意志!

  她聲音微微哽咽,「我原諒你了!你快上來。」

  宗政無籌那死灰般的眼睛因那句原諒蕩起一絲欣慰,但那不足以喚起他生存的勇氣,他仰著頭,癡癡地望著他一生中的摯愛,帶著回憶般的神情緩緩地說道:「容樂,我真的曾經決定過不再利用你。那封休書……我寫了整整十四遍才寫完整。」

  休書?漫夭一愣,想起他是曾給過她一樣東西,被包了一層又一層的嚴嚴實實的信件般的東西,她一直沒有打開看,原來那竟是休書?!他從那時候起,就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她臉色微變,心口發澀。為了那件事,她一直恨他,很了很久,可現在,她卻再也恨不起來,怨不起來。

  宗政無籌眼神蒼茫,繼續道:「儘管你說如果我敗了,你會與我同生共死,但我捨不得,我捨不得你陪我去死……雖然我知道,如果他敗了,你也同樣會隨他而去,但我還是捨不得你陪我去死。我一直都很清楚,那場戰爭,無論結果如何,我始終都是輸的那一個。」

  他緩緩述說著那份藏在心底的無人可以撼動的愛意,聲音是多麼的淒涼無奈。

  十一月的天空忽然飄起了鵝毛大雪,在凜冽的寒風中飛揚亂舞,鋪天蓋地地朝這個世界席捲而來。潔白的顏色,像是由上天舉行的一場盛大的葬禮,無聲的哀悼著人間的一幕幕慘劇。

  宮殿的飛簷旁飛過幾隻鳥兒,撲扇著翅膀,在寒冷的空氣中發出幾聲哀鳴。

  漫夭喉頭一哽,眼眶便紅了。原來她那時的心情,他都瞭如指掌,可他還是寫下了那封休書。她轉過眼,不看他那令人心疼的碎裂眸光,只手上死死抓住他不放。

  宗政無籌目光忽然灼熱,又問:「你曾經說……差一點愛上我,是……是真的嗎?如果沒有那件事,你真的會愛上我?哪怕是一點點。」這是他一直都想知道的答案,很想知道。

  漫夭低下頭,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如果她說不是,他會失望,會難過。如果她說是,那只會令他更加痛恨他自己。無論是或不是,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打擊。

  宗政無憂面色一沉,掃了眼站在一旁神色不明的傅鳶,他上前不容抗拒的一把將宗政無籌扯了上來,摔到地上。他眸光複雜,沉聲道:「她還沒死,你就想先死嗎?」

  宗政無籌身子一震,抬眼看了那個玩弄他們命運的女人,心中所有的悲痛全部化作深恨,那雙空茫的雙眼漸漸燃起怒焰,他撿起地上的劍,站了起來五指緊握住劍柄,手指青白,額頭青筋暴起,一步一步,緩緩朝傅鳶走去。

  「你,竟欺騙我二十多年!你要付出代價!」他咬牙切齒,眼中邪光大盛,閃爍著凶狠殘暴的嗜血光芒。手中青峰長劍,直指傅鳶咽喉處。

  傅鳶目光微微一顫,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複雜,面對這來勢凜冽兇猛的劍氣,她面上神情依舊不變。她站在原處,望著這個叫了她二十多年母親的兒子,她沒有動。

  「慢!你們不想要他的命了?」天仇門門主突然厲喝一聲,手中長劍貼緊宗政殞赫的脖子,一道血痕立現。

  宗政無籌的劍尖抵在傅鳶咽喉上遽然停住,嗜血的目光中劃過一絲異色,「為什麼不拔劍?你就那麼篤定我會在乎他的性命?」

  傅鳶道:「因為我瞭解你。」

  宗政無籌眸色一深,劍尖就往前遞出幾分,刺破肌膚留下一串血珠。

  天仇門門主眼光頓變,就要有動作,傅鳶卻笑著回頭對宗政殞赫說:「你看,連籌兒也恨我了。你高興嗎?」說完她望向坐在椅子上的容齊,那不染笑意的美麗雙眼掠過幾許悲哀。

  宗政殞赫斜目怒視,面部抽了一下。

  傅鳶又道:「你怎麼不說話?哦,我忘了。你開不了口。」她似乎真的是忘記了,抬手一點,隔空替他解了啞穴,似笑非笑道:「剛認了兒子,總得說幾句話才好。」

  大概是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宗政殞赫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聲,他濃眉緊擰,恨道:「朕真後悔,當初沒殺了你這個狠心的女人!」

  傅鳶道:「你後悔的事情多著呢,不只這一件。論狠心絕情,我遠不如你!若不是我有先見之明,趁你不在皇宮,偷偷抱走了這個孩子,恐怕你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我的命。我們兩,誰比誰狠心絕情,沒人比你更清楚。」

  宗政殞赫眼神閃了閃,微微乾裂的唇緊緊抿著。「你錯了,朕並未想過要殺你,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待著。」

  「安安分分?如何才算安安分分?守著淒清的冷宮任你宰割麼?」舊事重提,傅鳶隱藏在心底的刺痛浮上心頭,她嘴角噙著一抹恨怒,「我為什麼要安安分分?你為了權力,用虛情假意欺騙我的感情,獲得我父親的傾力相助,才登上皇位。我以為你真的會像你所說的那樣,後宮三千佳麗獨寵我一人,誰知,你登上皇位後處心積慮想處置我父親,最後將我傅氏一族斬盡殺絕……你如此忘恩負義,叫人痛恨之極!」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是經歷了二十多年的刻骨仇恨沉澱以後的平靜。她的笑容十分溫柔,卻毫無感情,溫柔的能看出一抹殘忍。

  宗政殞赫沉聲道:「是你父親擁兵自重,企圖當朕是傀儡,朕身為一國之君,捍衛皇權,豈能容他?至於你,朕曾覺得有所虧欠,本想好好待你,但你的所作所為,讓朕心裡對你僅有的虧欠也消磨殆盡。你可以恨朕,但你不該傷害雲兒和朕的兒子。」

  傅鳶冷笑道:「我不稀罕你那點可憐的愧疚,我只想要你跟我一樣痛苦,甚至比我更痛苦。你生在帝王之家,兄弟、父子相殘的慘劇每日都在上演,你一定不會瞭解,一般人失去骨肉至親的痛苦。所以,我想讓你嘗嘗,失去摯愛的滋味。讓你也明白,何為骨,何為肉?」

  宗政殞赫眼光沉痛,失去摯愛的滋味他已經嘗過,錐心蝕骨的痛,萬念俱灰。他看著身邊的女人,恨道:「你怎麼對雲兒下得了手?她那麼善良,一直將你視作朋友。」

  傅鳶眸光一閃,淺淺的掙扎在眼底一閃而逝,她仰起頭,忽然有些激動,「就是她的善良,還有你的絕情,把我送進了地獄!明明是她招惹了容毅,憑什麼讓我來承受結果?當你為了保她,設下圈套,將我當做她送給別的男人,令我遭受非人的凌辱……你就該想到這種後果!」說到這裡頓住,她眼中的平靜被撕裂開,痛楚傾溢而出,面色陡然蒼白,聲音也顫了起來。

  往日記憶不堪回首,她閉上眼睛,平息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半晌才道:「三日三夜……我喊啞了嗓子,也沒人來救我。枉我貴為一國之後,卻被你送給別人當做玩物……可笑的是,我還被蒙在骨裡,回到宮中,躲在寢宮不敢出門一步!我覺得自己骯髒不堪,愧對於你,幾次欲尋短見……若不是秦申阻攔,我連死了也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的設計!我有多恨……你知道嗎?」

  當往事被揭開,儘管已相隔二十多年,她依舊如萬箭穿心,痛不堪忍。傅鳶仰起頭,就差那麼一點,眼淚便要留下來,她硬是給吞了回去。那一年,他發過誓言,此生絕不再為他流一滴眼淚,絕不!

  天仇門門主瞳孔一縮,手中的劍又逼近幾分,他真想立刻切下宗政殞赫的人頭,來祭奠那女子的悲痛。

  漫夭聽著心中一驚,原來傅鳶竟還有這樣的經歷!同為女子,她不禁有些同情傅鳶,被心愛的男人送給別人當玩物,的確是女人的極致悲哀了!只是,她不該因自己悲哀又去製造更多無辜之人的悲哀。

  宗政無籌握劍的手顫了一顫,眉心蹙起。

  宗政殞赫眼光略變,沒有說話。那件事,他確實有負於她,但他當時也是出於無奈。如果說說有錯,錯就錯在他身為一個帝王不應該有愛情,尤其是在那個內憂外患,動盪不安的時期,想要守住一份完整的愛情,更是難上加難。捍衛愛情,就必須掌控皇權,必然要有所犧牲。

  傅鳶深呼吸,頓了頓,又道:我本沒想過留下那個孩子,我恨透了容毅,怎會想為他生孩子?是你,害怕我生下男孩,你不得不兌現當初的承諾,便三番四次下毒,才讓我下定了決心留下那個孩子,定下了這復仇計劃。那時候我沒想到她懷著的竟然是兩個孩子,這樣更好,更方便我的計劃。宗政殞赫,即便是現在,你欠我的……仍然太多!你還企圖用『天命』讓我忘記你對我所做過的一切,利用我控制我父親留下的殘餘勢力,真是癡心妄想!我豈會讓你如願?」

  宗政殞赫道:「朕是想給你一條活路,你自己不知好歹。你已經做了這麼多事,你還想怎樣?」

  傅鳶道:「我只想讓你明白,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我的兒子已經死了,但你的兩個兒子卻還活著,所以,他們的痛苦遠未結束。你就等著仔細欣賞吧。」她拿眼角餘光謝謝掃過漫夭與宗政無憂二人。

  宗政無憂面色陰鶩,鳳眸冷光直射,「哼!在此之前,朕會現讓你償還欠朕母親的債!」

  傅鳶忽然笑道:「也罷,既然欠下了,總是要還的。你們兩個一起上?」

  「朕一人足矣!」

  「我一個人就足夠。」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異口同聲。

  傅鳶無所謂道:「那就一起上吧。若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打敗哀家,就算你們贏,哀家就留宗政殞赫一條命。如若不然,他就只有死。」說完,她親自點上一柱香,再拿了一把劍在手。

  望著手中的劍,感覺有些陌生。她有多久沒拿過劍了思緒倏然飄遠,眼前浮現出那個曾不甘心命運安排而離家出走的女子。那時候,她是多麼的年輕,擁有一顆自由而瀟灑的靈魂。隻身入江湖,仗著身負絕學,而無所畏懼。只是,從何時起,她開始變得面目全非?為情所困,被仇恨禁錮了靈魂。

  她深吸一口氣,收斂思緒,提著劍,一躍而至高台上兩丈之高的的石柱上。她單腳腳尖立於石柱之頂,寒風鼓動著她華麗的衣裳,衣裙飄起,廣袖飛揚,她頭上的金釵步搖墜子被風吹的偏離了原先的軌道。她面色平淡,沒有如臨大敵該有的鄭重和緊張。手中長劍斜指著深宮方向,劍氣蕩空,寒光森森閃耀,在穿透漫天飛雪的白光下,刺人眼目欲瞎。

  宗政殞赫目光一怔,眼神微微透著飄渺,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紫竹台,飛瀑巖下,她一身淺藍衣袍,足點清溪,一劍挑起翻浪,在落水四濺之中,劍舞如繁華盛放,美得像是身置萬丈光芒之中的絕世仙子,於岩石之上刻下一行字:「願得一人,白首不相離」。然後,她回眸望他,鄭重問道:「我一生只此一願,你能做到嗎?你若能,我便放棄自由跟你走。」

  也許,真的是他錯了!宗政殞赫緩緩垂頭,閉上眼睛。

  宗政無憂抿著唇,鳳眸微瞇,一抖劍便是一道沖天劍光,氣勢無以倫比。他縱身躍上另一台石柱,宗政無籌亦是如是。

  沒有任何客套,宗政無憂揮劍直劈,毫不猶豫,傅鳶不避不閃,橫劍直擋。

  一聲錚鳴,劃破蒼穹,刺耳欲聾。灌注了渾厚內力的兩柄長劍相擊,從劍尖一直擦到劍柄相接處,火花飛揚四濺,綻出一片帶有死亡之氣的的絢爛光華。

  尖銳的劍氣遭遇同等強勁的內力,爆炸般的猛然向四面八方滌盪開來,宗政無籌飛身避過,他身後的軒轅殿發出「轟隆」一聲響,房屋頂蓋被那劍氣橫掃,似讓神斧橫劈般的整個掀翻了去。橫樑坍塌,飛瓦亂射。瞬時,天地晦暗,烏雲攏聚,狂風暴起。

  漫夭怔住,這是她第一次見宗政無憂真正意義上的出手,比她想像的還要高出許多,而傅鳶的武功更是超乎尋常的厲害。兩人一擊之下,宗政無憂與傅鳶皆被內力反震回去。

  百丈之外的大軍遠遠看到縱身飛躍的、在石柱上的宗政無憂和傅鳶二人,他們開始騷動不安。

  一名將軍著急了,上前對無相子道:「元帥、王爺,裡面打起來了,皇上會不會有危險啊?我們快進去護駕吧。」

  九皇子見第一回合兩人都退出很遠,不禁心驚,七哥的武功他太瞭解了,沒想到起雲太后如此厲害,竟能與他的七哥抗衡!可惜父皇還在她手裡,不然大軍衝進去,數萬箭齊發,她再厲害也沒用。他想了想,提議道:「無相子,我們繞道後面,偷偷潛進去,萬一有個什麼事,也好幫忙。」無相馬子原本擔心啟雲太后利用皇妃威脅皇上,但此刻見裡面打起來,他反而放心了。用手順了順的鬃毛,他淡定道:王爺無需擔憂,皇上的實力,您還能不知道嗎?「想當年,他自命不凡,傲視武林群雄,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卻在那個突然出現的神秘少年手上沒走過二十招,險些被一劍劈成兩半。他當即發誓,從此跟隨那個少年,直到有朝一日,他能夠打敗他為止,而後一月,那少年連挑江湖最神秘的七大高手,便有了修羅七煞,有了無隱樓。他們八人誓死效忠他,但他們都有一個心願,那就是打敗這個少年。多少年過去了,那人不再是當年的神秘少年而他們也不再如當年那般輕狂浮躁,曾經的心願竟也在不知不覺中臣服於那個天生的王者。

  九皇子自然是相信他七哥的武功和能力,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人家有人質在手。七哥表面上看上去是什麼都不在乎,其實他心裡還是很在意父皇的。他轉頭見蕭可逗孩子逗得正起勁,不禁奇怪道:「誒,你還有心思逗孩子玩啊?你不擔心璃月嗎?」蕭可白了他一眼,「公主姐姐武功那麼高,我不擔心她受傷,我只擔心……」

  「擔心什麼?」

  蕭可想了想,才道:「公主姐姐體內的毒已經解了,可是我覺得她的身體還是有問題。『天命』太霸道,在她的體內太久,心脈已經受損了。我擔心他這才情緒太激動,過度悲傷,只怕……會留下心悸的毛病。如果輕還好,如果重,那就麻煩了!唉!」她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軒轅殿外高台,打鬥激烈。宗政無憂眸光邪肆如魔,眼底透出心裡的沉沉恨意。

  這一刻,他已經期盼很久了『1是將這個女人碎屍萬段還是凌遲三千刀留她一口氣,他還在考慮。

  又是幾個回合,劍氣騰空,風聲凌厲,將整座高台籠罩其中,給人一種強烈的壓抑感,彷彿被人扼住了咽喉。他們的身影快如鬼魅,令人分不清哪個是劍影哪個是人影?兩人的武功似乎不相伯,眼看一炷香燃了過半,誰也沒有敗的跡象,漫夭不由得有些擔心。

  宗政無籌望著被閃爍的劍光籠罩下的二人,眉頭緊擰,他知道傅鳶會武功,卻不知她的武功這樣好!低頭看底下的香已燃了大半,他望了宗政殞赫一眼。雖然他不是傅鳶的兒子,可那五年的追殺為他帶來的痛苦是誰也抹殺不掉的,儘管那個人不知道是他。而他一生所受的苦痛和折磨,這個人脫不了干係。他能因為知道自己不是傅鳶的兒子,遍佈很那個人麼?這一切,都是那個人造的孽!可他畢竟不忍心讓他死。

  雪越下越大,短短半柱香的功夫,遠處的地面已經被鋪了白白的一層,只有這火盆周圍,雪未落便已經化了。

  宗政無憂見時間不多,劍越揮越急,氣勢愈發的凌厲,不可阻擋。遭遇漸漸落了下風,尤其是宗政無籌加入之後,傅鳶更是險象環生。

  天仇門門主的神色也不復鎮定,眼中帶有緊張之色。漫夭眸光一轉,趁他分心之時,急速朝他掠了過去,到了跟前,天仇門門主才警覺,目中一怒,手中的劍就想往宗政殞赫脖子抹去。

  漫夭大驚,她手中無劍可阻,想也不想,便凝聚內力,抬手一把握住劍身。預料之中的痛沒有感覺到,手中的劍發出被折斷的錚錚之聲,從她手心握住的位置一直到劍柄處,寸寸斷裂,掉在地上。

  漫夭怔了怔,她還沒能適應自己內力遽增的事實,看著自己的手,有些發愣。而天仇門門主更是震住,沒料到她的功力於三年前相差居然如此之大,沒防備,才會被碎了劍。他立即棄了劍柄,五指張開往宗政殞赫的喉管處抓去,去勢決然。

  漫夭回神,連忙伸手扣向天仇門門主脈搏,既快且狠,天仇門門主眼光一變,手腕立時一翻躲過她的手,該抓為敲擊後頸。漫夭一個旋身,來到側方,手在阻擋他手勢的同時,右腿疾抬,朝沉重的鳳輦椅塌用力踢一腳,椅塌平移,劃出三米多的距離,宗政殞赫便離開了天仇門門主所能控制的範圍。她才鬆了口氣,專心迎敵。而自始而終,身處危機中的宗政殞赫臉上的神色都沒有變過,他只是定定的望著半空中打鬥的三人。

  漫夭雖有了容齊的內力,如今這個天下能成為她對手的人不多,但天仇門門主算得上是一個。她從小修習的是劍法,赤手空拳相鬥,她沒多大的優勢,而天仇門門主的拳掌套路極為詭異,防不勝防,她小心應付了十來招,身後忽有一物砸在地上,她看到天仇門門主神色大變,招式也凌亂了幾分,她瞅準時機,一掌擊中他胸口,這一掌力道極重。

  天仇門門主悶哼一聲,退了七八步才堪堪立穩,哇的吐出一口血,面上的蒙面黑布掉落下來,露出一張長年不見光的面頰,儘管從灼傷的程度來看,應該已過多年,但仍然慘不忍睹。而在那張燒燬的面容下面的脖頸處,一塊烏紫色的橢圓形疤痕極為引人注意。

  慢搖一怔,睜大眼睛看他,脫口而出道:「你是……叔叔?!」她驚住,有些不敢置信,怪不得當年的酒裡有銷魂散,原來他的叔叔泰申同他的父親一樣心繫傅鳶。

  天仇門門主泰申面色一變,嚴管微微閃爍,捂著胸口衝到她邊身後摔在地上的傅鳶身邊。「你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傅鳶中了宗政無籌一掌,臉色灰白,跌在地上閉著眼睛直喘氣,似是受傷不輕。她搖了搖頭,沒吱聲。

  宗政無憂收了劍,飛快來到漫夭身邊,抬起她的手來看。他皺著眉頭,神色帶著幾分緊張。

  漫夭疑惑道:「怎麼了?」

  宗政無憂打開她手心,見手掌肌膚完好無損,並沒有受傷的痕跡,舒了一口氣,淡淡道:「無事」說罷,轉頭看一眼宗政殞赫之後,又望向地上的傅鳶。

  傅鳶喘了幾聲,緩緩睜開眼睛,看立在她面前用劍指著她的宗政無籌,目中閃爍著複雜的情緒:「籌兒,你還是不夠狠。」明明手中有劍,為什麼要用掌呢?

  宗政無籌望著她,手顫了一顫,沒說話。雖然這些年她所賦予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這二十多年來寄托在她這個「母親身上的感情卻是事實在在的。二十多年啊!八千多個日夜,多麼漫長的歲月。而那二十多年裡,他有多尊敬這個女人,他現在就有多恨她,可真到下手的時候,心裡為什麼又那麼難受?

  傅鳶微微一笑,有少許的安慰,更多的是苦澀難言,幽幽道:「如果你是我的兒子,我和殞赫的兒子,那該多好!」她曾經真的是把他當成是自己的兒子來疼愛,他是那麼聰明、懂事,又孝順,她無數次的幻想著,那是她和殞赫宗政殞赫的孩子,可每每又想起那記憶深處的痛苦,便控制不住她的掙扎報復。

  宗政無籌臉色微微一變,用極度冷酷的聲音說道:「你的兒子已經死了。」

  傅鳶眸中劃過一抹沉痛,心間一顫,她扭頭看那沒有呼吸的容齊,有一絲傷感清晰的躍入演練,她閉上眼睛又睜開,「是啊,我的齊兒,已經死了。」

  宗政無憂斜睨著她,冷冷問道:「碎屍萬段、凌遲三千刀,或者五馬分屍,你自己選。」

  傅鳶垂下目光,眉都不皺一下,淡淡道:「隨你們高興吧,怎麼解恨就怎麼做。要不……籌兒,你幫母親選吧。」她說的極為輕鬆平淡,就好像在京城皇宮裡的時候,別人問她:「太后,您午膳想用點什麼?」她笑著說:「籌兒,你幫母親決定吧。」

  宗政無籌的心微微一抽,看著她的目光益發的恨怒,手中的劍慢慢抵上她的心口,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再對朕用『母親』這兩個字!好!你讓朕幫你選,那就先凌遲三千刀,,留一口氣五馬分屍,最後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很冷的聲音,卻有莫名的顫意。

  傅鳶笑著聽他說,臉上沒有什麼反應,眼中是死水一般的平靜,彷彿此刻他們研究怎麼個死法跟她全無關係。等他說完,她只隨口應道:「好。」

  「主子?!」天仇門門主泰申皺眉,頭上青筋暴現,配上了毀了容的面龐,更顯得猙獰恐怖。

  傅鳶回眸望他,歎息道:「早說了,讓你別跟著我,你就是不聽。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跑到宮裡當太監,你何苦呢?明知道跟著我不會有好結果,怎麼說你就是不肯聽。」

  「我願意!」泰申嘴角抿著幾分執拗,一項凌厲的眼睛此時透出的儘是癡慕。

  宗政無憂眉梢一挑,勾唇嘲弄道:「主僕情深,真是令人感動。朕就做一回好人,成全你們主僕一起上路。冷炎,」他對著坍塌的軒轅殿叫了一聲,冷炎出現,宗政無憂又道:「讓人準備凌遲之刑,告訴行刑手,留下一刀,還有三千三百五十六道一刀也不能少。給她留口氣,如果在五馬分屍之前人死了,朕就把他凌遲了!」

  冷炎領命而去,漫夭有些心驚。她皺起眉頭,看了看宗政無憂那狠絕的神色,她歎了口氣,雖然她也恨極了傅鳶,但這種死法,實在是太過於殘忍。

  「公主,」小旬子突然叫她,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這是皇上臨走前給您的。」

  漫夭眼神一怔,微微疑惑,容齊給她留信了?怎麼小旬子不早拿出來,等到現在才說?她皺了皺眉,忙過去接了拿在手中,感覺宗政無憂朝她看過來,她回望過去,宗政無憂便撇過眼,嘴角緊緊抿著,眼睫垂下掩去了一絲異色。她咬了咬唇,頓了片刻才打開,諾大的一張白紙,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一行字:「容兒,請給她一個痛快,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漫夭愣了一愣,掉頭看宗政無憂陰狠的表情,心沉下去。握緊那封信,指尖發白。看來容齊早就料到這個結果,他還是愛著他的母親,不管他的母親怎樣對他。想到這個男子,她心頭窒痛,緩緩抬頭,「無憂,能不能……」

  你想為她求情?「宗政無憂截口,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圖,或者說,在小旬子拿出這封信的時候,他就已經料到了。他面色遽沉,聲音冰冷,死死盯著她的眼睛,眼底像是燃著一簇帶有缺口的火苗。

  漫夭喉嚨哽住她就知道無憂會是這種反應,她也知道為容齊替傅鳶求情對無憂來說是一種傷害。可是,她可以拒絕容齊嗎?那個為他付出一切乃至鮮血和性命的男子,一生為她,卻從未對她要求過什麼,這是他唯一也是最後的請求,她能拒絕嗎?

  她不想傷害無憂,可她能怎麼辦?強忍心頭苦澀,她努力措辭,不敢看宗政無憂的眼睛,垂眸道:「她的確是不可饒恕,死已經是最大的懲罰……」

  宗政無憂目光一凝,聲如冰錐:「你似乎忘記了,兩年前的紅帳之辱、一年前的挫骨揚灰?如果,死是對一個人最大的懲罰,那這些……又算是什麼?」

  漫夭身軀一震,張口道:「我……」

  一個我字剛出口,剩下的話都哽在喉間說不出來。那永生之痛,她怎麼可能忘記?紅帳中生死徘徊痛至白頭,回潼關三天三夜跪地挖坑埋雪……那一刻的悲痛和絕望,永生難忘。她轉頭又看容齊,那張被放干血液的的慘敗容顏,那雙曾經溢滿寵溺深情後來只剩死灰一片的絕望雙眼,那個就連死了也要利用自己的屍體保她平安的容齊!而站在她對面的,是她深愛不悔,與她歷盡滄桑的無憂,她不能祈求他理解她。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一直一心一意的愛著她。

  宗政無憂看到她望向容齊的的目光盈滿悲傷和掙扎,他又想起之前她握著容齊的手哭到肝腸寸斷的模樣,心不自覺擰了起來,像是有人拿著沾了鹽水在他心上狠狠抽了幾鞭子,痛到抽搐。他眼底的火光散盡,強裝的平靜被剝開,眼底深處的悲哀層層透了出來。他可以不在乎她是不是秦家的後人,也可以不在乎她是仇人用來控制自己的棋子,但他無法不在意她心裡是否還愛著另一個男人!他的眼睛離揉不進一粒沙子,無法接受他用盡一切去守護的愛情到最後卻不能完整。

  眉心鎖住,鳳眸沉沉,薄唇輕抿,她似是嚇了極大的決心,在劇烈的掙扎過後,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我再問你一遍,你,堅持替她求情?」

  漫夭轉頭對上他毫無感情的雙眼,心頭一緊,又是這樣冷酷的眼神,看著直叫人心底發顫。她呼吸一滯,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無憂,我……」

  宗政無憂打斷道:「想清楚了再回答。」

      他如此鄭重,就好像是在讓她選擇,是要他還是要容齊?

  她手中的信落到地上,想說:「我不是求你放了她,我只是請你給她一個痛快的死法。」可她終究沒這麼說。垂目望著腳下凝結的鮮紅,再抬頭望他,緩緩道:「無憂,我和你一樣恨她,她害死了我爹娘和痕兒,讓我在這冷宮裡於死人為伍,整整十年美國這不見天日的生活。我承認,我是愛過容齊,我沒辦法抹煞自己的過去,這一點,是我對不起你!但我從不後悔愛上你。凌遲之刑……真的太殘忍,這二十多年,我想她一定也活得很痛苦,不會比我們幸福。就給她一個痛快吧!這是容齊的最後一個心願,我想讓他死得瞑目。無憂……可以嗎?」最後一句,問的小心翼翼。

  宗政無憂身軀僵硬,沒有回應。在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句話:她承認她愛容齊。

  天空雲霧散開,現出茫茫白日,日光毫無溫度,冷冽一片。而飛雪,仍在飄揚墜落,堆積成傷。

  三米之外的宗政殞赫忽然開了口,語帶歎息道:「無憂,算了,給她一個痛快罷。」

  宗政無憂提起劍往地上一擲,那劍刺進地磚,沒至劍柄,整個地面都震了一下。他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漫夭愣愣的看著那柄劍,對著他的脊背輕輕說了聲:「謝謝!」然後看向面無表情的宗政無籌,「阿籌,我知道你憎恨她的欺騙,可她畢竟給過你溫暖。而容齊他……他連這種偽裝的溫暖都不曾感受過。」

  傅鳶聽著最後一句,心中不由得顫了一顫,她的確沒有給過她的兒子半點溫暖,在她心裡,容齊是她曾經所遭受的痛苦和恥辱的證明。她看著容齊就好像在看著她曾經的災難。

  宗政無籌眸光變了變,雙眉攏緊,正沉吟間,傅鳶突然抬手握住抵在她胸口的劍,鋒利的劍刃割破她的手掌,鮮血湧湧而出,滴在了她華麗衣袍上的一隻鳳凰眼睛裡,像是血淚暈開,無聲的悲哀四處蔓延。

  宗政無籌微怔,傅鳶回頭看了眼椅子上的宗政殞赫,淒涼慘笑。

  這個女子一生被耀眼的光環圍繞,被稱之為京城二美之一,文武雙全,又有傾國傾城的容貌,曾是王孫貴族們夢寐以求的妻子。人們都說她好命,如此之色入了宮,將來必定統領後宮,母儀天下,但沒人知道,她一生所求,不過是那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可命運不由人。她從炙手可熱的的大將軍之女,到成為太子妃,繼而當上皇后,如今又是兩國太后,那些一步步高陞的令人羨慕的頭銜,就是她一生悲哀的進化。她曾經也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一個人獨坐在窗台幻想著未來的美好生活,最終淪為冰冷皇權和他人愛情的犧牲品。她曾想過:「如果她不愛這個男人,她也不會這樣恨。

  宗政殞赫看著她的眼睛和笑容,心中微澀,卻無話可說。

  傅鳶又轉頭看了看她的兒子容齊,那麼平靜的睡容,她多麼羨慕。她有二十多年沒有睡得那麼安詳的了,不論日夜,閉上眼睛便是那驅不散的噩夢。這一輩子,別人欠了她許多,他又欠了別人許多,到底誰欠誰更多,早已算不清楚。

  罷了,此生是苦是悲是痛,就這樣吧。她也累了,縱然這是復仇,看著別人掙扎痛苦,她也一樣覺得很累。在這復仇的過程當中,她從未真正感覺到快樂,她只是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可當今日,兒子的死,令她猛然驚醒,她真的想活下去麼?!這些年的報復,她到底是在報復別人……還是在報復她自己?她的心裡,出了很宗政殞赫的狠心絕情、恨容毅的瘋狂凌辱之外,她最恨的,還是她自己當初的天真和單純!怪只怪,她愛錯了人!不聽父親的話,執意的選擇了這樣一個男人。

  眼眸垂下,她面上褪去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下平靜。她握住劍,猛地刺進胸口,一大口血噴出,她一點也不覺得痛。其實,怎麼個死法,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凌遲也好,五馬分屍也罷,那些身體上的痛永遠也比不上心裡的創傷。

  「如果挫骨揚灰……能滅掉人的靈魂,讓人再無來生……我希望,你們能把我挫骨揚灰,讓我……永絕人世。」

  漫夭心底震了一震,到底有多深的痛,才會讓一個人希望被挫骨揚灰,永訣來生?

  「主子!」泰申痛心喚了一聲,眼中也湧出無限哀傷。

  傅鳶氣息已弱,轉目望向蒼穹,看那飛翔廣闊天際之中的蒼鷹,是那麼的輕鬆和自在,令人心生嚮往。她緩緩展開笑顏,喃喃道:「終於,可以……結束了……」

  她等這一刻,原來已經等了這樣久!手指滑落到地上萬物歸於平靜。

  宗政無籌立在那裡,看著手中的劍,在那女子身上綻開的血花,他一動不動。沒有悲傷,也沒覺得解恨只是麻木,什麼感覺都沒有了。鬆開劍,無意識的後退。

  漫夭擔憂道:「阿籌?」

  傅籌彷彿聽不見,靜靜的轉身,沿著台階走下去,腳步沉重而緩慢,又有些虛浮,仿若走在雲端。

  宗政無憂望著他的背影,一身蕭索之氣,他皺了皺眉,冷漠的眼光劃過一道異樣的神色,看著宗政無籌在高台下的雪地上拖出兩道凌亂的腳印。

  宗政無籌眼望著前方,目光空茫無物,英俊的臉龐染盡風霜,眉梢眼角刻下了無盡的滄桑。

  這一日,太長,長到了他好像走完了一輩子。

  他牽著他的馬,在漫天的風雪中走出了軒轅殿的廣場,在外頭數十萬人詫異的眼光下,用一身的孤絕氣息隔絕了所有欲上前來詢問的將士。

  一代帝王,宗政無籌,他就那麼走出了所有人的視線,只帶走了一匹馬。那匹馬,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唯一對他不離不棄的夥伴。

  凜冽的寒風刮起他黑色的披風,在他身後獵獵飛舞,張揚著寂寞的表情。鵝毛般的大雪落在他肩頭,覆上一層白色,他的身子沒有了往日的溫度,失去了融化冰雪的能力。

  他就那樣走出啟雲國的皇宮,走出所有人的視線,一人一馬,在狂風中飛奔而去,背影蕭索而孤絕,彷彿一去便永不回頭。

  宗政無憂沒有阻止,他們都做了這麼多年的仇人,突然變成了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們都不能適應。那些仇恨雖然都是假的,可他們對彼此的傷害卻是真實存在過。

  泰申抱起傅鳶漸漸變冷的身子,眼光一寸寸散開,再也聚不到一起。他表情木然的對宗政無憂說道:「我要帶她走。」

  宗政無憂冷冷皺眉,「朕幾時說要放你?」

  宗政殞赫望了泰申一眼,那表情立刻讓他想起雲兒死時他的心情,他歎了一聲,「哀莫大於心死。無憂,讓他們去吧,事情到此為止。」

  對於一個渴望死亡的人來說,讓他活著,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天仇門門主泰申,也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醫術精湛,武藝超群,卻為一個女子,自願進宮當太監,那份情有多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宗政無憂鬆開緊握的手心,不再說什麼。

  泰申主目光空空,走了幾步,突然頓住,「一月之後,我會讓人把雲貴妃的遺體送回京城。」

  宗政無和宗政殞赫皆是一愣,不待他們說什麼,泰申已經飛身離去。

  有時候就是這樣,若能適當的寬恕別人,也許能為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倘若當初傅鳶不那麼執著,或許今日,又是另一番景象。

  萬和大陸蒼顯一七七年,十一月,啟雲帝崩,死因不詳。

  同日,啟雲國太后薨,有傳聞她與臨天國太后傅鳶為同一人,未知真假。自殺而死,原因不明。

  同日,臨天國北朝皇帝宗政無籌失蹤,據聞,有人看到他縱馬狂奔出了啟雲國皇城,下落不明。

  至此,臨天國南、北朝分裂局面結局,更收服了啟雲國,兩大強國合二為一。同時,南朝邊關沙城傳來捷報,羅植將軍率領的羅家軍大敗土鮮、易石、域水三國,三國呈上降表,從此歸屬臨天國統治。

  萬和大陸蒼顯一七七年,十二月,臨天國太上皇病重不治,崩。與雲貴妃合葬皇陵。

  萬和大陸蒼顯一七八年,二月,南帝宗政無憂於臨天國京城登基為帝王=,號承天帝。六宮之中只皇妃一人。

  萬和大陸其他國家均感受到威脅,連成一氣,合百萬大軍從四面八方進犯。臨天國再一次面臨危機。

  京城,皇宮,雲思宮。

  這裡是原先雲貴妃所居宮殿,經過修整後,漫夭住了進來。這座宮殿並不奢華,但是足夠精緻。寢宮窗前有兩排高大的梧桐樹,如今已四月,才剛冒了新芽。

  「見過郡主。」宮女向蕭可行禮。回京城不久,漫夭認了蕭可做義妹,蕭可被封為郡主。

  蕭可隨意的擺了擺手,便大步進了寢宮,見漫夭手裡拿著孩子的衣服,坐在窗前發呆,便上前問道:「姐姐,你在想什麼?」

  漫夭回眸淡淡道:「沒什麼。兩個孩子都睡了嗎?」

  「嗯,睡了。」蕭可坐到她身邊,手肘撐著桌子,托著下巴,面有愁色道:「姐姐,你和皇上怎麼了?為什麼都不說話了?皇上每天都來看贏兒,坐一會就走,晚上都睡在御書房,你們吵架了嗎?」

  如果只是吵架就好了。漫夭微微苦笑。從啟雲國回來以後,宗政無憂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她同他說話,他也不理,彷彿聽不見。他每天中午來看一眼兒子,坐一小會兒,然後一言不發的離開,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知道他介意什麼,但她沒有辦法解開他的心結,她不能因為現在愛的是他就去否認自己曾經的感情。

  蕭可又道:「還有啊,我聽到有些下人議論皇上為什麼不封姐姐做皇后的事。我也很好奇,皇上那麼喜歡姐姐,為什麼不冊封姐姐呢?」

  漫夭垂頭道:「冊不冊封有什麼關係,不過是個虛名。」

  「可是,不冊封,他們會亂講。」蕭可撅著嘴,氣呼呼的。

  不用想,漫夭也知道那些人會議論些什麼,無非就是說她要失寵了,皇帝很快會有新歡之類的話。這些事她早已聽膩了,不奇怪。她淡淡笑了笑,「管別人怎麼說呢,日子是自己過的,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倒是你,和老九怎麼樣了?如果想好了,就早點定下來,也了了我一樁心事,省得我走的時候惦記。」

  蕭可柳眉一豎,「姐姐又說這喪氣話,什麼走不走的,只要姐姐好好休養,別再生氣,別太悲傷,都想開一些,慢慢就會好的。」

  漫夭垂目黯然道:「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這些天經常覺得胸悶,上不來氣,那兩個孩子她都沒敢多過問,多半都交給奶娘帶。她經常坐在這裡發呆,國家政事,她也不再參與。

  蕭可眼光一暗,「姐姐,為什麼你不讓告訴皇上啊?皇上如果知道了,一定不會再對你這麼鬥氣。」

  漫夭拿起她親自給孩子做的小衣裳,歎道:「以前只管江南,都有處理不完的國事,現在剛剛接手北朝和啟雲國,他忙得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周圍諸國又集結百萬兵力進犯邊關,這些事情已經夠他煩心的,我們就別再給他多添煩惱,平白的讓他擔心。」

  「哦。」蕭可悶悶的應了聲,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開心道:「姐姐,我來的時候看到羅將軍班師回朝了,聽說他帶回來很多附屬國上貢的貢品,有很多奇珍異寶,姐姐要不要去看一看?」

  漫夭想了想,「出去走走也好。」她和宗政無憂之間總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這三個月,她想了很多,愛上兩個人非她所願,但已成為無法改變的事實,再執著於過去也無濟於事。她已經對不起容齊了,在剩下的日子裡,不能再對不起無憂。

  宜慶殿,帝王設宴,為羅將軍慶功,並款待屬國使者。

  寬敞而華麗的大殿之中,宗政無憂獨坐首位,習慣性的將座位騰出半邊位置。下首坐著三位屬國使者和羅植將軍,還有九皇子和幾位重要的大臣。推杯換盞,眾人相談甚歡。只有宗政無憂始終面無表情,在使者向他敬酒時,他舉杯便飲酒,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宴席接近尾聲,一名使者站起來欠身行禮,恭敬道:「啟稟皇上,微臣此次入京朝見皇上,除了方纔那些貢品之外,我王還特地為皇上準備了七名舞姬,她們身子妙曼,舞藝超凡,希望皇上喜歡。」他說著抬眼偷瞧上位坐著的帝王。

  宗政無憂神色淡淡,「替朕謝土鮮王。」說著自顧自的飲酒。

  宜慶殿外,漫夭到來的時候,還未入殿,便聽見輕揚悅耳的絲竹之聲傳了出來。快到門口時,她頓了一頓,就這麼進去,會不會冷場?如果無憂仍然不理她,在大臣們和使者的面前鬧彆扭就不大好看了。

  「姐姐,你怎麼不走了?快進去吧,皇上看到你來,心裡一定會很高興的。」蕭可挽著她的手臂,催促。

  也罷,不管他理不理她,只要他心裡高興就好。想到此,她便和蕭可一起朝大殿走去。剛到門口,兩個人都愣住了。

  遠遠看過去,大殿的正中央,七名舞姬妖嬈起舞,她們個個身材火辣,全身上下僅有的遮蔽之物便是兩條半透明的絳紫色薄紗。一條鬆鬆圍在胸口,用金絲帶繫住,露出深溝和半邊雪白的胸脯,隨著腰肢的扭動,微微搖晃,看上去就彈性十足的手感,誘惑不已。另一條紫紗斜斜繫在胯上,半邊粉白修長的美腿展現在眾人的眼前,輕輕一抬,便看得人血脈噴張,恨不能變成她們身上的紫紗才好。而遮羞著重要部位的紫紗位置,繡有一朵黑色的罌粟,增添了幾分神秘之感,彷彿有一種天然的魔力,引人一探究竟。

  她們面上的妝容嬌嬈瑰麗,帶著一種異域風情,眼光流轉魅惑勾人,配合著那撩人的舞姿,致命的引誘,是個男人都移不開眼。

  人有七情六慾,自然的反應誰也無法抗拒。殿內的男人們倒吸一口涼氣,目光呆滯,就連宗政無憂也瞇起了鳳眸,目光透出幾分迷離的醉意,眼底燃起一絲不易覺察的慾火。

  漫夭遠遠站在門口,與大殿內的燈火通明相比,她所在的位置可以說是黑暗之處,不引人注意。

  她面色微微一變,見一名舞姬大膽的上前,在宗政無憂的桌案前半跪下身子,低頭再仰頭,烏黑柔順的長髮甩開,挺起胸脯,一手拈上胸前的金絲帶,欲解不解,看得人心底難耐。

  宗政無憂眸色一沉,拿起一隻筷子點住舞姬的下巴,勾起一邊唇角,似笑非笑道:「跳得不錯。」

  舞姬得到這俊美如天神般的男子的讚美,心中自是大喜,更是要使出渾身解數,趁機飛上枝頭。她媚眼一勾,低頭就含住那只筷子的一頭,舌尖慢慢舔弄著伸出來,眼神癡媚,姿態極盡挑逗之意。看得一旁的男人們忍不住吞嚥口水。

  宗政無憂薄唇嘴角的笑意深了幾許,他輕佻眉梢,瞇起的鳳眸邪肆深沉,劃過一絲凌厲,他身子略微前傾,「難道沒人告訴你,這種動作,很危險。」最後一個字落音,他手中的筷子陡然往前一送,那女子還沒反應過來,已被刺穿了喉嚨。沒叫出一聲便砰然倒在地上,嬌嬈的面容因恐懼而變得猙獰。

  沉浸在撩人的舞姿的眾人被這突然的驚變震得猛然回神,看著帝王深沉的面容,手心冒出了冷汗。那位獻上舞姬的使臣更是嚇得不輕,這七名舞姬,是他們的王特地請人精心調教出來的,至今為止,還沒有哪個男人能拒絕她們的誘惑,而這位帝王剛才明明因那舞蹈也產生一絲慾望,怎麼轉眼間就變了臉?

  其它六名舞姬柔軟的身軀立刻僵硬,再也不能扭動半分,她們看著上一刻還好好跳著舞的同伴突然就這麼死了,驚恐的望著上位那面無表情的皇帝,她們嚇得面無人色,渾身發抖。

  「皇上息怒!」丞相首先反應過來,忙垂首跪下。眾人隨之。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地上的女人,掀了眼皮,沉聲道:「跳的是很好,但朕不喜歡。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舞姬,也膽敢在朕面前玩花樣!哼!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他犀利的目光掃過那三名使臣,看得他們身子一抖,低下頭去。

  小祥子忙叫了人來,把那名舞姬拖走。

  進獻舞姬的使臣叩頭道:「微臣未能調教好她們,使得她們觸怒龍顏,微臣有罪,請皇上恕罪!」

  其它兩名使臣也嚇出一身冷汗,暗自慶幸他們的人還沒獻上來。皇帝不愛美色,果然是真的。

  宗政無憂端起面前的杯子,淡淡道;「都起來吧。其它六個,你們看著誰喜歡,就挑了帶回去。」

  大臣們面面相覷,哪裡敢說喜歡,只齊聲道:「臣等不敢。」

  宗政無憂挑眉道:「既然都不喜歡,那就打發了去窯子。這麼美的舞姿,埋在深宮裡可惜了,應該讓更多人看到。」

  舞姬們聞言臉色灰白,癱軟在地。凡聖旨下令發到妓院的女子,是不允許被贖身的,只能一輩子呆在那個地方。

  一頓慶功宴就這麼結束了,宗政無憂起身,在眾人跪送中率先離席。走出大殿看到遠遠立著的漫夭,微微一愣,鳳眸中掠過一絲光亮,立刻又熄了下去,垂下眼簾,面色淡漠的從她身邊走過。

  漫夭聞到他身上飄過來一股酒氣,眉頭一皺,他從來不飲酒的,今日竟然喝了酒!

  「無憂。」她扭頭就追上去。宗政無憂腳步不自覺的頓了頓,又繼續往前走,沒有回頭。

  漫夭就跟在他身後,一直跟到御書房。看著他走到御案前坐下,她就站在旁邊。

  宗政無憂忍住不看她,不跟她說話。一想到她心裡還有另一個人,想到那個人的位置也許更甚過他,便如今尖錐刺心,痛不看忍。按耐住心中潮湧的複雜情緒,翻開一本奏章,看了半晌,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頭有些沉,從七歲以後,他視酒如仇,這是第一次想喝酒。酒果然不是好東西,一個舞姬竟也能撩撥起他的慾望。

  漫夭看著他眸光變了幾變,太陽穴的位置青筋直跳,她走過去,伸手拿過他手中的奏章放回到桌上,「累了就休息吧。明天再批閱。」

  宗政無憂仍然沒抬頭看她一眼,他徑直起身自顧自進了裡屋。

  漫夭命人打來水,然後遣退他們。將宗政無憂按坐在床邊,擰了毛巾就要幫他擦臉,宗政無憂一怔,斜眸睨著她。
  漫夭輕笑道:「怎麼?不習慣我伺候你?還是你喜歡那些宮女伺候?」

  她仿若無事般的笑容,似是回到了過去那些幸福美好的日子。宗政無憂心頭一動,袖中的手握得很緊。漫夭攏住他的銀髮,用毛巾擦拭著他隱現疲倦的臉龐,動作十分溫柔。

  宗政無憂不動,就任她擺弄。心中漸漸升起的溫柔和甜蜜夾雜著苦澀和窒痛,掙扎著,彷彿找不到出路的方向。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在她面前,他那一向引以為傲的自信,變得什麼都不是。以前是傅籌,如今又是容齊。她對傅籌沒有愛,可她對容齊卻是實實在在的愛過。他和傅籌都利用過她,傷害過她,只有容齊的愛是完美無缺,似是永遠也無法超越。

  他一直以為,這個世上只有他才是最愛她的人,可是如今,多了一個容齊,一個同樣深愛她、不曾真正傷害過她,又為她付出性命的男人!

  容齊年輕的生命,於她,就好比黑夜裡綻放的煙花,停留在最絢爛的時刻,永遠定格。他不知道該怎樣超越那個男人,他怕他終其一生也比不過容齊。

  漫夭幫他擦完臉,蹲下身子,為他脫鞋。宗政無憂一把拽起她:「你做什麼?」

  漫夭微微笑道:「伺候你洗腳啊。」

  宗政無憂眼中劃過異色,「這不是你該做的事情。」

  漫夭抬頭,笑道:「為什麼不是?伺候夫君洗腳不是這個世界裡的女人該做的麼?我又不常做,就這一次,以後你想讓我幫你洗,我也不會答應。」說著又要蹲下身子,但腰還沒彎下去,就被他倏地拎起來一把扔在了床上。

  鋪了錦被的大床雖不是特別堅硬,但她仍是一陣暈眩,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他高大的身軀已經傾壓過來。

  手臂撐在她頸側兩旁,上身微抬,他緊盯住她的眼睛,眸光複雜,似是在沉痛和思念中掙扎不休。

  「你還記得我是你夫君就好。」他記得找到啟雲國皇城邊的村子裡時,那些人稱她為夫人,容齊的夫人,似是與他們很熟稔的樣子。一想起來,心頭便像是紮了一根刺。

  漫夭抬手去摸他的臉,那麼俊美絕倫的一張面龐,讓身為女子的她都自慚形穢。她說:「我當然記得。你是我的夫君,這輩子的良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後還是,永遠都是……」

  「那……容齊呢?我是你的夫君,他又是你什麼人?」他瞇著眼睛問她,語聲涼涼。

  漫夭眸光一變,眼中痛色劃過。容齊,每每想到那個名字,她都不由自主的心痛。她垂下眼簾,微微側過頭去。

  宗政無憂眼光一沉,伸手扳過她的臉,不讓她躲開,「為何不說?你是感看我?!」

  她張了張口,歎氣道:「無憂,我們……不提他好嗎?」

  「為何不提?因為他讓你心痛了?」他犀利的眼光直迫向她眼底,讓她所有的一切無所遁形。

  漫夭艱難開口:「他已經不在了……」

  「誰說他不在?」宗政無憂用手指了指她的心口,目光沉痛,聲音悲涼:「他在你這裡。」那才是他最在乎的。

  「無憂……」漫夭無力的喚著他。她知道他的眼睛裡揉不進沙子,也知道他傾盡一切,想要的是一份完整的愛情,可是事已至此,她能怎麼辦?

  掙脫他的手,她側過頭,看著窗外的竹影搖曳,透過窗子,在床前被烏金雕花鉤子攏住的黃色床幔上印下幾道陰影,時深時淺,卻總也在那兒。

  宗政無憂忽然軟了手臂,趴在她身上,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瘦削的肩頭。他也不想逼她,可是他真的害怕。

  他將臉埋在她頸窩,兩具身軀緊緊相貼,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散開,若有若無的繚繞著他的鼻尖。他身子微微一僵,那剛才被挑起又被壓制的慾望頓時被釋放,體內的酒精更在此刻推波助瀾。

  他眸光一暗,幽深如潭。抬頭看她。

  漫夭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一回眸,便望見了他眼中遽然湧現的強烈渴望,以及他渾身散發而出的讓人心跳加速的慾望氣息。

  她忽然有些害怕。他們已經一年多沒有行房了,不知道如今這身子骨還能不能承受得了那般激烈的動作。

  宗政無憂見她蹙眉,目中隱有懼意,他心底一沉,不自覺的就想,她如今竟連和他在一起也會有所顧忌了?想到此,心中百味齊集,說不出究竟是痛還是怒?

  漫夭沒注意他此刻的表情,只覺得被他這樣壓得久了,有些喘不過氣。

  「無憂……」她想叫他起來,但話才出口,他突然低頭吻住了她。

  雙唇灼熱,緊緊相貼,他的吻熾猛而急切,似是想念了很久很久一般。觸電般的感覺,她身軀微微一顫,體內久違的激情瞬間被點燃。

  喘息急促,她心跳加快,如鼓在擂。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正欲回應,他的唇卻突然離開。

  她微愣,抬眼見到他眼中來不及收起的迷醉掙扎,以及他的努力克制。她微微蹙眉,感受著他胸口的急劇起伏,噴薄在她面龐的他的呼吸滾燙。

  「無憂,你……」她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大掌疾揮,狠狠撕裂她的衣裳,露出雪白的酥胸。他眸色遽暗,呼吸粗重,進而飛快的出去她身上所有的衣物。

  黃幔落下,將二人與外頭的空間隔絕,掩住一床春色。

  屋子的四角垂懸的宮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透過綢緞般柔滑的明黃床幔,在二人的身上照出隱約而朦朧的光線,多了些夢幻之感。

  她望著身上的男子,只見他目中冷意不再,狂請奔溢,熾熱的眼神癡然凝望著她。

  「阿漫,」他低下頭,在她耳邊輕喚,嗓音帶了情慾的暗啞,語氣卻是溫柔之極,「說……你愛我。」

  他的大手覆上她胸前的柔軟,不輕不重搓揉著她的敏感處,她渾身一顫,不由自主的輕吟出聲。「嗯……無憂,我……我愛你!」

  他的手加重了力道,柔軟的唇瓣在她耳邊輾轉,灼燙的溫度令她身軀發顫,她聽到他喘息急促,兩個人的心都跳得飛快。

  黃帳內,二人交纏的肌膚溫度遽然攀升至滾燙,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曖昧氣息,欲說還休的姿態。

  宗政無憂又在她耳邊柔聲說道:「阿漫,告訴我……你只愛我一個人。」

  漫夭體內的激情瞬間退卻,身軀僵硬。連帶著宗政無憂的身子也僵了一僵。

  為什麼這個時候她還能保持著這般清醒?就不能意亂情迷騙他一騙?他停下動作,低頭伏在她胸前,貪戀的聞著她身上久違的迷人馨香,心頭湧起一陣陣酸楚。

  他有多久沒碰過她了?上一次抱她似乎是在一年前,之後因為孩子的事分開,後來失蹤半年,等再見面時,她心裡那專屬於他的領地被人侵佔,他的世界就那麼被摧毀了!

  一股濃烈的哀傷在這黃帳內瀰漫開來,取代了先前那股濃稠的曖昧。

  漫夭心中一緊,手撫上他的臉龐,他卻毫無預兆的突然衝進她的身體,霸道的想要佔有她的一切,證明身下這個女子是屬於他的,完完全全只屬於他一個人,誰也不能奪走。

  撕裂的痛楚陡然襲來,漫夭胸口一窒,險些昏過去。她張著嘴,大口的呼吸,還是覺得透不過氣。一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手指泛著淡青。

  「無憂……我,我……不行。」她艱難的說著,眉頭緊皺,臉色煞白。

  宗政無憂一震,慌忙停下動作,微微托起她的背,一手在她後背心用內力護住她心脈,另一手在她胸口一下一下輕輕的為她順著氣。

  漫夭這才慢慢緩過來,看到他眼中隱忍的自責,還有那痛苦的掙扎,她抓著他的手。他越是這樣粗暴,反覆無常,她便越能感受到他心底的絕望。

  她將他拉下來,抱住。這個讓她愛著且又心疼的男子,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他不再絕望?

  「無憂……我愛你,你要相信我。」她在他耳邊極盡溫柔的訴說。

  宗政無憂頭埋在她頸窩,雙手緊緊箍住她纖細的身子。他閉上眼睛,在她體內動了動,很小心的試探著她身體的反應。

  疼痛漸漸散去,一波又一波的情潮湧動,濕潤的觸感令他再也按耐不住。

  狂野的律動,粗暴的佔有,在她身上留下了青紫的印痕。

  「不夠,只是愛我……還不夠!」他狠狠衝擊著她的身體最深處,令人瘋狂的快感與那讓人窒息的鈍痛一起糾纏著在他心尖上翻滾。

  她睜著迷離的雙眼,因著身體過度的歡愉,細碎的嗚咽聲從她喉嚨溢出,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十指緊抓著身下的床單,雙眉皺著,分不清是因心痛到極致還是因身子快樂到極致。只是,顫抖,不住的顫抖,連身帶心。

  宗政無憂目光複雜,眼中閃爍的光芒總是晦暗的不如從前那般明亮。他目光死死的盯住她的眼,似是要看穿她眼中的每一個神色,他不斷重複著那句:「不夠……阿漫,還不夠!你的愛……不完整……告訴我,你只愛我一個人!」



番外 魂歸(一)

  當我的身體無法再負荷我的生命,當我的靈魂脫離了軀體,那一剎那,我突然對生命產生了強烈的怨恨。

  我不甘心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不甘心屈服於這殘酷的命運對我們無情的擺弄!

  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在這一世的父母和妹妹,還有那為我付出了一切乃至生命的齊哥哥……我愛他們!

  前世裡,我被人利用至死,這一世重生,我最痛恨不能容忍的便是欺騙和利用,可偏偏在這一世裡,我始終未曾逃出命運的手掌心,依舊是他人手中的一顆棋子。

  秦家七年,使得前世修得涼薄個性的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喚醒了我埋藏在內心深處對於愛的渴望,我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親情,所以秦家被滿門抄斬帶給我的打擊是那麼的強烈。因此,我選擇了一條對我來說非常艱難的道路。

  我走進了啟雲國,成為了從小在冷宮裡成長的公主——容樂。我的目的,等待有一天以容樂公主的身份和親家往臨天國皇室,找到陷害父母的兇手,為父母報仇。

  啟雲國的冷宮,春日無繁花,夏日無溫暖,秋日枯葉黃,冬日冰雪寒。

  我一個人住在這裡,面對一群瘋子,穿著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髒衣裳,將自己弄得也像一個瘋子。

  白天躲在破落的屋子一角,晚上抱著自己小小的身子,睡著冷硬的地板,看著風中飄擺著詭異的白綾……再也沒人問我餓不餓?冷不冷?那些關心我的、給過我溫暖的人,都已經永遠的離我而去了!

  我守著一架舊琴,對著樂譜不斷的撥動琴弦,涼白的月光透過殘破的窗子,照在我身上,我偶爾回頭看一眼地上的影子,我期盼它能聽懂我藏在內心裡無法說出口的悲痛。

  手指上幼嫩的肌膚被磨破,鮮紅的血將琴身染了一片詭異的妖冶。我看著它,手上仍不肯停。

  我拿著黑衣人給我的劍譜,在深夜裡踩著滿園的枯葉反覆的練習同一個動作,從高大的梧桐樹上狠狠摔下來的時候,我忽然不想起來,就那麼仰躺在地,望著黑漆漆的天空如同深淵下的黑洞,吞噬著世間的光明,感受枯黃的葉子落到我身上、臉上,將我小小的身子覆蓋住。我忍不住想,如果我一直這樣躺下去,算不算得是一個解脫?

  我終於還是起來了!在這個冰冷的冷宮裡,我一個人,度過了漫長而孤獨的十個春秋。

  十五歲那年春天的一個夜晚,我忍不住想出去看看冷宮外的世界。於是我第一次翻出了冷宮那高高的院牆,找了一套宮女的衣裳,去了一個傳言鬧鬼的僻靜園子。

  那原本該是一處精緻的所在,因為鬧鬼的傳聞而荒廢,不過,對於待在冷宮那種破敗之處已長達八年的我來說,這裡如同仙境。

  園子裡清湖碧水,林木成蔭,石階層層往上是八角長亭,周圍樹木圍繞,看不太清全亭之景。

  我見四周無人,異常安靜,便在亭子對岸的草地上坐了,抱著雙膝,背靠著樹,目光望著倒映在湖水中的彎月。我想月亮也是寂寞的吧?就像我一樣,每日每夜只有孤影相伴。

  我愛上了這個地方,每晚夜深人靜便會過來,等到即將天明時又離去,就像遊蕩在暗夜裡的孤魂,見不得陽光。

  突然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飛渡湖面,練習輕功。接近對岸的時候,忽聞不遠處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響起,我心中大驚,這裡何時來了人?我竟不知!

  凝聚的內力一散,我跌入了湖中。

  雖然我從前懂水性,但十幾年不曾游泳,已然生疏,加上這季節的水很涼,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冒出了水面。摸了把臉,一抬眼便看到了不遠處那亭中披著滿身月華的少年。

  他望著落湯雞一般的我,低低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溫和,帶了一股子儒雅之氣,我卻忘記了擔憂,心中生了薄怒。
  我挑眉望著,在水裡待著一動不動。

  他出了亭子,步下石階,朝我走來。每一步,每一個動作,不慌不忙,優雅至極,顯然是有著良好的修養和素質。他站到離我不遠的岸邊,我才看清楚他的臉,眉如遠山,目若星子,面龐清俊溫和,氣質儒雅高貴,身材頎長,稍微有點瘦。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這樣的男子,不,應該說我很久沒見過一個像樣的人,更何況是如他這般俊美儒雅讓人不設防的男子,我不禁愣了一愣。

  「你還不上來?水不涼嗎?小心凍壞了身子。」他微微笑著,朝我伸出手。他手指修長,手上肌膚蒼白。

  他略帶關懷的清雅聲音,令我那堵上心頭的鬱鬱之氣陡然散盡。我望著他伸來的手,怔怔發呆。八年了,第一次有人將我當成是一個人來看,第一次有人關心我的身子,儘管那也許只是隨口的一句,或者只是他習慣性的對於別人的關懷,無關於對象是誰。可我仍然止不住的心酸。我知道這個少年的身份不簡單,我也知道我與他的距離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所以,微微轉過頭,避開他的手,自己爬上了岸,然後,在他詫異的目光注視下,就那麼離開了,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我突然害怕心裡會生出溫暖的感覺,害怕一旦生了憧憬,以後會不習慣冰冷和孤寂。而這個男子,我與他之間的牽絆,就在這一日注定了。

  第二日,我忍不住又去了,我沒有往亭子那邊看,但我清楚的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我懷疑在之前的那些日子裡,他也都在,只是我不知道罷了。

  我們就這樣默默陪伴著對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寂靜的夜晚,我想他也是孤獨的,否則,他不會和我一樣,喜歡這樣一個荒廢的園子,只是,他的孤獨和寂寞,掩藏的比我還要深。

  我慢慢習慣了有那麼一雙眼睛注視著我,讓我感覺到自己是真正的存在於這個世界。我習慣了有一個人那樣靜靜地陪著,哪怕我們各自孤獨著。直到有一天,我再去的時候,不見了他的身影,我心中不覺有些失落,才發現自己那顆沉寂的心竟然對一個一無所知的陌生男子產生了依賴,心中一驚,莫非是冷宮太冷,還是生命實在過於孤獨?

  我黯淡的來到湖邊,忽然想練劍,便折了一枝柳條,逕自練起來。我不知道這劍譜從何而來,我只知道,我應該練好它,將來才有能力替父母報仇。當我練到第八式的時候,我怎麼都覺得不對,心中便起了煩躁。忽悠一隻手握住我的手,清雅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聲說道:「這樣不對。」

  我一愣,竟不知他何時到的我身邊。

  他無事般的放開我,也折了一枝柳條,將我方才怎麼也練不對的招式輕鬆演練出來。我愣住。他卻已經停下動作,笑著問道:「看清楚了嗎?」

  我沒有回答,只是問了一句:「為什麼你會這種劍法?」

  他眸光一動,反問道:「應該是我問你,為什麼會皇家劍法?」

  我心下微驚,這劍法居然是皇家劍法?!拿給我劍法的黑衣人究竟是什麼人?而眼前的少年無疑是這皇室眾多皇子中的一位!我緊蹙著眉,暗想:怎麼辦?被他知道了!偷習皇家劍法是死罪,即便我的身份是公主,可一個冷宮裡的公主私自練劍,偷出冷宮,萬一傳出去,必定引人起疑。我腦子裡拚命地轉,想了無數種可能,每一種都足以讓我丟了性命。除非這個人死,才能保證我性命無憂!

  他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轉過身子,微微側首笑道:「你該不會想殺我滅口吧?一你目前的武功,恐怕……還不行!」

  被人戳穿,多少有些尷尬,我強自鎮定心神,看著他,不說話。而他,也只是淡淡的看我兩眼,並沒有深究那個問題,彷彿他只是為了回答我的問題才問出了他的問題。

  我一時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多說話,我想這個人,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簡單。我無措的望著四周,心裡一片紛亂。他忽然牽了我的手,帶著我踏上石階,往亭子裡行去,我連掙扎都不能。

  他一邊走一邊說道:「若想看盡風景,只有站在高處,才可以。」

  我不習慣與人如此親近,一到亭子,連忙掙開他的手,退後幾步。

  他似是也沒在意,逕直走到亭邊,背對著我,望著底下的風景。我看著他的背影,清瘦中透出骨子裡的尊貴與堅毅,感覺他這樣的人,天生就應該站在高處,俯視一切。

  「你不好奇,我的身份嗎?」我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他眸光微側,卻並未回頭看我,只淡淡道:「在這個皇宮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你若不說,我又何須問?」

  從那以後,我們的話漸漸多起來,而我,也變得有生氣,笑容時常不離唇角,雖然那 笑容隱藏著苦澀。

  我們經常在一起練劍,練到滿頭大汗,然後就坐在草地上靠著彼此休息。往日感覺到枯燥無邊的日子,因為另一個人,而變得有了意義。

  我掙扎在愛情和仇恨裡,找不到自己的路。我知道終有一日,我會嫁往臨天國,我一直在期盼,而如今,卻開始害怕那一天的到來。那時候的我,做夢也想不到,那裡會有那麼一個人將成為我一生摯愛!

  在容齊死後的那兩年裡,我時常問自己,假如我沒有失去那十七年的記憶,帶著對容齊的感情,我是否還會義無反顧的愛上無憂?

  我一直找不到答案,可是,當我的靈魂離開軀體,當我看到無憂出現在我的床前,我清晰感受到他內心湧現的無法承受的痛楚,仿若世界被毀滅般的絕望……那一刻,我想我知道了,無論我是否失憶,我都會愛上他!因為他是宗正無憂!一個可以為我生、為我折去驕傲、負盡天下的男人,我拒絕不了他!

  我這一世,注定要虧欠容齊。他是那麼優秀!他為了我,付出了鮮血和生命,我為他心甘情願服下「天命」,因他的死亡而悲痛到留下心悸的毛病,儘管他為我付出的感情沉重到我無力償還的地步,但我最終還是將我的命還給了他。我想,這樣,我就能少一些虧欠,可是,我卻更加愧對無憂!

  那一日,黃昏殘陽被抹上一層哀愁,籠罩著整座皇宮。秋日的冷風,無情的拍打著窗子,吹落枯黃的梧桐葉飄墜了滿園。

  我的靈魂漂浮在空中,看著我的孩子搖晃著我的屍體,惶恐無助的哭泣,我心痛至極,我多想再附上那具身體,睜開眼睛告訴他們:「別哭,母親還在。」我一次又一次穿過那具冰涼的屍體,怎麼也無法與之合一。

  當無憂踏進那間屋子,他不敢置信的站到我面前,怔怔的望著那全無氣息的屍體,沒有悲痛到流淚,沒有絕望到崩潰,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安靜得讓人害怕。他什麼都不做,只輕輕的輕輕的說了一句:「阿漫,我……回來了。」

  如果靈魂還有生命,如果靈魂可以哭泣,我一定會哭到無法呼吸。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他的生命在枯萎,我彷彿聽到了他的心砰然碎裂的聲音……他是那樣的絕望,絕望到連悲痛都沒了力氣。

  我伸出手,想安慰他,可無論我如何努力,我的手只是穿透他的身體,無法碰觸他,我的擁抱……他再也感受不到!



作者: wyjnmytw    時間: 2012-3-28 07:40 PM

本帖最後由 wyjnmytw 於 2012-3-28 07:42 PM 編輯

番外 魂歸(二)

   大婚那日,漫天一直跟在宗政無憂的身邊,看著他抱著她的軀體走過京城裡一條又一條街道,在鋪滿鮮花的紅地毯緩慢地行走著。他望著懷中人的目光是那樣的溫柔,他唇邊的笑容蕩漾著幸福和甜蜜……可她的心卻像是被浸了天底下最苦澀的藥汁,無以言說的酸澀苦楚,無止境的蔓延在她的靈魂之中。

  洞房花燭,本該是甜蜜而纏綿的夜晚,他卻抱著一具冰冷的身軀,睜著空洞的雙眼目無焦距地望著正烈烈燃燒的龍鳳紅燭,度過了漫漫孤寂的大婚之夜。

  那一夜,他以為悲痛絕望的,只有他一個人,殊不知,她其實就在他身邊,就站在他的床前,雙手捂著嘴痛哭卻無聲出口。

  她多希望此時能有一具軀體暫借她同他說幾句話,不管那具軀體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抑或是美是醜……都不要緊,她只是想讓他知道,她其實從未曾離開過,她一直在他身邊陪伴著他,可是,這對她而言,僅僅只是個奢望罷了!她能做的,就是憑著她對他的執念不讓靈魂離去,以這種最無力的姿態與他相守。

  窗外的風忽然大了起來,將窗子吹開一條縫隙,冷風灌入,床幔輕擺,燭光搖曳,欲滅不滅。

  宗政無憂懷中女子的身軀一如從前那般柔軟,他的手觸摸著她蒼白的臉龐,肌膚依舊細膩光滑,只是不再有溫度。他拉過被子,將她蓋得嚴嚴實實,他想,這樣,她能否能暖和一點?

  皇帝大婚,罷朝三日。而這三日,他守著他心愛的女子,未曾踏出寢宮一步,也不准任何人進來打擾。

  第三日傍晚,雲思宮,寢宮外。

  蕭可牽著念兒的手,憂心忡忡的望著寢宮之門,愁眉不展。

  九皇子抄著手在院子裡來回踱步,一雙朗眉緊皺,腦子裡不停轉著,找個什麼理由才能進去看看到底有沒有事?斜眼看向站在前面的宗政贏,那個跟七哥長得有七分相似的小人兒。他繞到宗政贏面前蹲下,望著這小鬼連老天爺都要嫉妒的小臉蛋,總想伸手捏一把。

  手剛伸出來,宗政贏立刻往後退開,斜著鳳眸警戒地看著他。

  九皇子一招 沒得手,也不鬱悶,他看著面前的小人兒,明亮的眸子閃爍著算計的光芒,拿出一個長輩的姿態,用膩到令人心裡發毛的聲音哄笑道:「小贏兒,猜猜你父皇這幾天在屋裡做什麼呢?」

  宗政贏看到他那笑容,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垂了長長的眼睫,想了想,茫然的搖了搖小腦袋。

  九皇子豎著食指,佯裝認真思考,進而恍然大悟般的一拍手,笑道:「啊!一定是你母親醒過來了!你快進去看看!」

  宗政贏先是眼光一亮,然後又暗下來,挑眉看他,稚氣的聲音反問道:「九叔叔為何不去?」

  九皇子一怔,暗道:這小子有點鬼心眼!不好騙!他眼珠一轉,又笑道:「我……哦!我是個外人嘛,不方便進你母親寢宮,你是她兒子,當然是你進去看!快去快去!」他連聲催促,拉過宗政贏小小的身子,將他推去。

  蕭可睨著他,目帶鄙夷,涼涼道:「你什麼時候把自己當過外人啦?可真稀奇呀!瞧瞧你,自己不敢進去,騙一個三歲小孩子替你開路,你丟人不丟人啊?」

  九皇子回頭瞪她,惡狠狠的咬牙,「臭丫頭,你不開口說話,我不會當你是啞巴。他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是七哥和璃月唯一的兒子!只有他進去……才是最安全的!」

  蕭可不認同道:「我看不一定吧,這些天,也沒見皇上對贏兒多好啊!自從皇上回來到現在,跟贏兒說過的話沒超過三句,每句不超過六個字。你讓他進去,萬一皇上生了怒,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對得起公主姐姐嗎?」

  九皇子面容一僵,一張臉就緊緊皺著。

  宗政贏探頭,看了看九皇子的臉,忽然說道:「九叔叔,你的臉色好像包子!」

  九皇子一愣,「什麼?嘿!小鬼,你說誰的臉像包子?!」九皇子噌的一下從地上蹦了起來,剛想說:「我這麼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天下獨一無二的美男子,你居然拿我的臉跟包子相提並論?!」

  那時宗政贏已經走到蕭可面前,可憐兮兮道:「姨娘,我餓了。」

  九皇子頓時洩了氣,第一次有人看著他的來年竟然會覺得肚子餓!他望天,無語了。可憐他俊美無雙的一張臉啊!

  蕭可見九皇子難得吃癟,心中一頓暢快,強自忍住笑,牽著宗政贏的手,認真的囑咐道:「贏兒,以後不能拿你九叔叔的臉跟包子比。」

  「為什麼不可以?」宗政贏很配合的問了一句。

  「因為這麼比……實在是太對不住……」她略微停頓了一下,見九皇子破天荒第一回無比感激的朝她望過來,蕭可愈發笑得燦爛,接著道:「嘿嘿……這麼嗨真對不住……包子!」

  「你!」九皇子兩眼一瞪,氣結。衝上來就要抓蕭可,宗政贏扭頭對著寢宮門口叫了一聲:「啊!父皇!」

  九皇子立時頓住動作,轉頭朝門口望去,房門緊閉,哪裡有人?

  「你這小鬼敢騙……」一句話沒說完,掉頭一看,身後半個人影也無。蕭可帶著兩小鬼早跑沒影了。九皇子氣急敗壞只跺腳,「好啊,你們……!別讓我抓住……哼!」

  「再吵給朕滾出宮去!」寢宮內突然傳出一道低沉的聲音,極為不悅。

  九皇子一怔,忙捂著嘴,噤了聲。暗道糟糕!被那個臭丫頭和小鬼氣得忘了形,萬一被趕出宮就慘了。他的王府正在修繕,死磨硬泡才搬進了皇宮,可不能被趕出去。他睜大著眼睛,一雙眼珠骨碌碌的轉了幾轉,忽然腦子裡一個念頭閃過,他心頭一動,心想:好你個臭丫頭,處處跟我作對,看我把你娶回家,再好好收拾你!哼!

  主意一定,他輕手輕腳靠近寢宮之門。

  寢宮內十分靜謐,斜陽透窗揮灑在窗前一張方几上,上等的紫檀木,四角雕刻著龍鳳圖,栩栩如生。桌上擺著一盤棋,棋盤的裡側放著一卷明黃色蠶絲織錦,用於書寫聖諭的,錦緞下方壓著一張寫了字的白紙。

  宗正無憂背對著門口,慵懶的斜靠在椅塌,一手撐著頭,白髮順著他修長的手臂吹落下來,在微風輕揚起伏。他披了一件寬鬆的袍子,隨意的敞著襟口,手上拿著一枚黑色的棋子,目光望著對面軟榻上雙目緊閉面容安詳的女子。

  「阿漫,該你了。」他嗓音萬分溫柔,語聲輕緩。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離王府內那些個午後的美好時光。

  漂浮在空中的漫夭聞言心中一澀,這些年來,他們所有的精力都用於安定朝堂、穩固社稷、報仇雪恨、破除一個又一個的陰謀詭計,再不曾好好靜下心來下過一盤棋。如今,雖然仇恨已消,天下大定,可她卻無法與他共享天下太平。

  漫夭移至榻前,望著那盤中旗鼓相當的局面,她伸手就要捻起一枚紅字,可那透明的手指卻徒勞無力。她心口一窒,抬眸望向對面的男子,那不為人知的憂傷目光,怎樣也無法交匯到一處。

  「無憂,怎麼辦?我真的好想再陪你下一局棋……我好想在重溫一遍那些美好的日子……可是,老天不給我機會!」她無助極了,內心裡所有的苦痛無從宣洩。繞過桌子,她來到他面前,在他椅塌旁坐了,歪下身子,將自己透明的身軀安置到他的懷裡。儘管她完全感受不到他身體的溫度,但她企圖用這種方式尋找到一絲心靈的慰藉,以支撐她疲憊無力的靈魂。她不知道,照這樣下去,她會不會在哪一天突然灰飛煙滅。

  「七哥。」九皇子將門推開一條縫,探進頭去,試探著叫了一聲。

  「在宮中呆膩了?」宗正無憂微微斜了一眼,沒有回頭看他,聲音微沉,但卻沒有發火。

  「不,不是!」九皇子連連擺手,「我是……我是來請求七哥為我賜婚的。我要娶臭丫……哦,不,是蕭可,嘿嘿……我想娶蕭可做我的妻子,這也是七嫂生前的願望,希望七哥成全!」

  宗正無憂眉尖微挑,「你娶妻還需賜婚?」

  九皇子嘿嘿乾笑了兩聲,繼而異常虔誠道:「長兄為父嘛,七哥你是我唯一的哥哥了,我的婚姻大事當然需要七哥你同意才行。」

  宗正無憂側首,斜目睇著他,九皇子笑容一僵,嘴角抽了抽,「呃……好吧,不全是因為這個,還有……七哥你知道的,蕭煞對我有成見,他不願意把他妹妹嫁給我,還到處給她物色什麼如意郎君。」他說著翻了翻白眼,口氣鬱悶之極。又道:「偏偏那臭丫頭又很重視她哥哥的意願,說什麼只要她哥哥不答應,她老死不嫁,氣死我了!我又不是非她不娶,想我堂堂姜王,風流倜儻,俊美無雙,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嫁給我,可他們兄妹就是如此不識相!」

  宗正無憂眸光一變,有瞬間的恍惚。他望著九皇子惱怒的神情,倏然想起曾經的自己。

  那時候,他自大狂傲,以為得到了她的身體,收穫了她的感情,那個女子從此再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孰料,無法逃脫的人,其實是他自己。而他懵然不知,傷了她的心,還那樣捏著她的下巴,試圖折了她的傲氣,用那麼輕蔑與不屑的口氣問她知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女子想嫁給他?那時候,他還不明白,這世上,愛慕他的女子縱有千千萬,但若不是他想娶的那一個,便都是枉然。

  「七哥,七哥……你在想什麼?」九皇子見他怔怔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宗正無憂回神,鳳眸微凝,「老九,你想步朕的後塵?」

  九皇子一愣,「啊?我……」

  宗正無憂看了對面的女子一眼,將明黃色蠶絲錦織下的那張紙抽了出來,遞給九皇子,「你想好再告訴朕,你是否要娶蕭可?」

  九皇子疑惑的接過來,展開。紙張上娟秀的字跡赫然是漫夭留下的,上頭寫著娶蕭可必須遵照三條守則:不許三妻四妾,不得朝秦暮楚留戀風月場所,必須一心一意一生只得她一人。

  九皇子愣住,這代表他以後再也不能去風月場所了!「七哥,這……」

  「做不到?那就另娶她人!」宗正無憂不可商量的語氣,讓九皇子明白了這件事毫無轉圜的餘地。在蕭可之前,他一直都不想娶妻,總覺得娶了妻就會被困住,整天有個人纏著很煩的,但是蕭可卻讓他萌生了成婚的想法,他確定,他是喜歡蕭可,可是一輩子都只能對著一個人,連風月場都不能去,會不會煩呢?

  宗正無憂見他猶豫,皺了皺眉,「朕給你七日時間,你仔細思量。一旦你同意,娶了蕭可,就必須遵照這原則,倘若將來有所違背,即便是你……朕也嚴懲不貸!」他眸子一沉,語氣頓時嚴厲。

  九皇子心頭一凜,手上的紙張忽然變得沉重。他知道這代表著璃月臨終前對七哥的托付,非同小可。他收起平常玩鬧的姿態,正兒八經的收了那張紙,想了想,才道:「那我好好想想,七哥,我先出去了。」

  宗正無憂擺擺手,收回目光,深情的眼眸,帶著哀傷,凝視著對面的女子。

  沒有看著九皇子的背影,心中有些擔憂,但為了可兒的幸福,她不得不這麼做。如果老九望而卻步,最終選擇放棄,那他就不值得可兒托付終生。如果老九答應了,那她便可以放心。因為老九這個人,也許在別人面前很會耍無賴,但是有一點,他從不會背棄對無憂的承諾。

  她半起身,伏在宗正無憂身上,輕輕對他說了聲:「謝謝!」雖然他聽不到。

  九皇子出了雲思宮,心裡有些悶,對著天空,吐了一口氣。唉,不如去宮外走走。他想著,便離開了。而這時,他身後不遠處閃出兩個人來。

  「哥哥,他會答應嗎?」蕭可心裡的擔憂和害怕都寫字臉上,這麼多年了,她還是沒學會隱藏內心真實的想法。
  蕭煞雙眉緊擰,眼中的神色顯然是對九皇子沒有半點信心。

  蕭可又道:「他現在住在宮裡,這個時候出宮幹什麼?」

  蕭煞目光一沉,「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說完拉著蕭可就跟著九皇子出了宮。



番外  魂歸 三

  京城的街道一如從前的繁華,家家戶戶門前結了紅綢,以慶賀帝王大婚以及一統天下之大喜。

  蕭可跟蹤九皇子來到城南角一條街道,這裡花紅柳綠,燕瘦環肥,九皇子輕車熟路般的徑直朝「倚香樓」而去。

  「唉呀!這位公子長得可真俊吶!」倚香樓門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們一見九皇子便目光璨亮,紛紛貼了上來。
  九皇子下意識地退後,扇子一抬,叫道:「站住,別動!」

  那些女子們被他的氣勢怔得愣了一下,但見他衣飾講究,樣貌年輕俊美,舉止不俗,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哪裡肯放過這大好機會。

  四五名女子,一個個香衣飄飄,媚眼橫飛,朝他圍了過來。九皇子不知怎麼忽然生出一種想要逃走的衝動,這是以前來這等煙花之地從未有過的想法。他想,許是這些女子太媚俗的緣故,才會讓他望而卻步。

  他正待轉身離開,樓裡的老鴇眼尖看到了他,雙眼一亮,飛快的扭著腰朝門外衝了出來,一邊走一邊揚聲叫道:「呀!這不是九爺嗎?!」說著一手一個,拉開圍著他的女子們,指著她們罵道:「九爺可不是隨便什麼人想服侍就可以服侍的,你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快散了,散了。」她罵完,揚著手帕,一副老熟人般的嗲聲嗔笑道:「九爺,哦,不,現在應該叫您王爺了!呵呵,王爺,您可來了,這幾年啊,我這裡的姑娘們見不到您,想您想得都生病了。這不,換了好幾批,她們幾個都是新來的,不懂規矩,您可別見怪呀!來,王爺,您快裡邊請!」

  躲在拐角處的蕭可見九皇子被拽著進了樓裡,氣得直跺腳,「哥哥,你看他,他居然……居然去了青樓!他是不是不想娶我?」

  蕭煞沉著臉,「他以前是那裡的常客。我說了他不是你的良人,你就是不聽。」如果不是那女子極力促成,他說什麼也不會讓可兒等九皇子等到現在,成了二十歲還未出嫁的大姑娘。

  「我要去問問他。「蕭可說著就衝著倚香樓去了。

  蕭煞往前攔道:「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蕭可才不管這個,回嘴道:「他能去,我為什麼不能去?哥哥,你忘了嗎?我又不是沒進過青樓。」那時候她才下山不久,被困在青樓,連接客是什麼也不知。而今,她卻再不是以前那個任人魚肉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子。

  蕭煞沉了臉,斥道:「不行,你一個女孩子家跑去青樓問男人娶不娶你,像什麼話!萬一他不娶你,你怎麼辦?以後還怎麼嫁人?」

  「我……」蕭可俏臉一白,他真的會不娶她嗎?她沒想過那種情況,如果他不娶,那她這幾年的等待就變得很可笑。可如果不進去,就任他在青樓裡摟著那些女人逍遙快活,她不甘心!

  望著倚香樓的大門,蕭可握緊自己的手指,密集而來的疼像是心裡被紮了針。背過身子,她深吸了一口氣,眼因微微泛紅,眼眶裡隱隱有淚光閃爍,她咬了咬唇,似下定決心般說道:「那我就在這裡等,等一炷香的時間。如果一炷香以後,他還不出來,我就聽哥哥的話對他死心,以後……以後我的婚事,但憑哥哥做主。」

  蕭煞看了看蕭可黯然的眼眸,心中自是難過,不禁張了張口,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歎息一聲,皺眉往倚香樓方向望了一眼,然後靜靜地站在那兒陪著她一起等。

  夕陽淡去,天空以看得見的速度轉為漆黑,蕭可背對著倚香樓站著,表面看上去異常安靜,心裡卻如波浪翻滾。她暗暗說:「老九,你要敢負我,我會讓你一輩子不得安寧!」

  眼看一炷香的時間已過了大半,而他還沒出來。蕭可微微抬頭,望著天邊冉冉升起的彎月,下唇被咬出一道血印。

  蕭煞終是不忍,無奈歎口氣,習慣性的握了握腰間的劍,掉頭就進了倚香樓,怒氣騰騰。

  蕭可在他身後喚了一聲,眼中盈了淚。她知道哥哥一向最討厭青樓,更知道哥哥一直不希望她嫁給老九,可是哥哥畢竟還是哥哥,即便再不願,他也能為了她的幸福而拋卻自身喜好。

  街上華燈閃爍,璀璨耀目,她巴巴的望了一會兒,終於見到蕭煞出來,卻只得他一人。蕭可立時涼了心,又怕哥哥擔憂,便垂頭道:「算了,他喜歡這裡便由著他好了,我又不是嫁不出去,明日我就稟明皇上,請求皇上取消賜婚,以後,我再不會提他半個字。」

  蕭煞目光複雜,皺了皺眉頭,道:「他已經走了。」

  「啊?」蕭可一愣,半響才反應過來,「走了?我一直在這門口,沒見他出來呀!他是不是藏在哪裡了?」

  蕭煞道:「找遍了,他不在。」

  蕭可柳眉皺起,思索間轉身忽然瞥見路口一身華服的俊朗男子與一名美貌女子路過,蕭可瞪大眼睛,忙拉了下蕭煞衣袖,叫道:「哥哥,你快看,那……那不是他嗎?他怎麼會和嫂子在一起呢?我們明明看到他進了青樓的,」

  蕭煞聞聲,順著蕭可指的方向看去,倚香樓對面的十字路口一行四人,正是九皇子與昭雲公主以及昭雲的兩個丫頭。他回頭又看了眼倚香樓,皺了皺眉。

  走在路口的九皇子眼角一瞥,似是正巧看到了他們,便叫住昭雲。

  昭雲見蕭煞兄妹兩人站在青樓門前,神色怪異,不禁微微一愣,轉頭看向九皇子,恍然大悟:「哦!九哥哥你剛才是從青樓裡偷溜出來的?難怪你非要堅持要走這條路,原來請我喝茶是假,讓我幫你騙人才是真!」

  九皇子嘴角扯了扯,討好笑道:「昭雲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什麼都瞞不過你。」他嘿嘿笑了兩聲,幸虧他從二樓窗口看到樓下的蕭可,當機立斷從後院翻牆溜掉了,不然,若是被蕭煞拎出來,不禁顏面全無,也許蕭可一氣之下,他這輩子就得孤獨終老了。九皇子拍拍胸脯,有些後怕,朝昭雲湊過去,小聲的討好問道:「那你幫不幫我啊?」

  昭雲淡定的搖搖頭,「不能幫,幫你就是害了可兒。夫君不希望可兒嫁給你。」

  「啊!昭雲,你真是……九皇子氣結,雙眉擰到一起,一臉哀怨道:「真是嫁雞隨雞!你心裡只有那個蕭煞,枉九哥哥我一直這麼疼你,你現在嫁了人就不用管九哥哥我的幸福了?!」說罷像孩子般的氣惱將頭扭到一邊。

  昭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忙以袖掩口,看了眼遠遠瞪著九皇子的蕭可,想了想,方認真道:「要我幫你也行,那你得收收性子,以後娶了可兒,不准欺負她,也不能再去青樓了。」

  九皇子挑眉,審視她,歎道:「啊,你這口氣怎麼越來越像璃月了?!

  昭雲垂眸道:「姐姐臨走前一直不放心可兒,如今姐姐不在了,我是可兒的嫂子,長嫂如母,她的終身大事我當然要操心。」

  「好了好了,就算你不說,我以後也不敢再去青樓了。」九皇子抬頭望天,萬般無奈的歎氣,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捨不下蕭可,就只好捨了自由身了。他哀怨歎道:「只要我選了那個臭丫頭,我若是再去青樓,估計七哥會剝了我的皮。唉,其實想想,青樓也沒什麼好的,那些姑娘沒一個順眼的,我現在看著就頭疼。走走走,我們快過去打個招呼。」

  九皇子說著便拉著昭雲往蕭可那邊去了,人還未到,便先笑著招呼道:「怎麼這麼巧啊?走大街上也能遇到。」

  蕭可朝他翻了個白眼,沒理他,只喚了聲昭雲:「嫂嫂。」

  昭雲親熱的過來拉著她的手,溫柔笑問:「夫君、可兒,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蕭煞掃了眼九皇子,沒有回答昭雲的問題,只對她關懷道:「你身子不舒服,怎的出府了?」

  昭雲笑道:「在家裡待了一個多月,感覺很悶,今日下午精神稍好一些,便想著出來走走,不想就走遠了,正巧遇上九哥哥。九哥哥說請我喝茶,我就來了。」

  九皇子抬頭看了看倚香樓的大門,裝作這才發現身置青樓門口,立刻扳了臉,一本正經指著蕭煞,用教育人的口氣道:「啊!你身為駙馬,竟然來此尋花問柳……實在太不應該了!你知不知道,不把昭雲放在眼裡,就是不把本王和皇上放在眼裡,你說,你該當何罪?」

  蕭煞用鼻子冷哼一聲,「倒打一耙,哼!堂堂王爺這般無賴,也不怕天下人恥笑!」

  九皇子袖袍一甩,仰著頭,鼻孔朝天,「誰敢笑本王,本王就……」

  「就怎樣?」蕭可突然揪住他胸前領口,怒瞪著他,皮笑肉不笑的問:「我笑你,你能把我怎樣?」

  九皇子俊容一僵,低下頭來,瞄一眼蕭可怒氣燃熾的俏臉,乾咳一聲,賠笑道:「呃,如果是你嘛……那我,我……我就把你娶回王府,以後,你想怎麼笑就怎麼笑,我保證沒人敢對你說個不字!這樣……好不好?」

  「不、好!」蕭可放開他,斬釘截鐵的否定,「你喜歡青樓嘛,我這就進宮請求皇上取消賜婚。哼!」說完她扭頭就跑掉了。

  九皇子大驚失色,忙追。蕭煞也待追過去,被昭雲拉住,他回頭,昭雲對他輕輕搖頭,柔笑道:「他們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最好。可兒也不小了,她一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夫君,我們回家吧。」

  蕭煞看了看那二人消失的方向,有些擔心,但昭雲說的也不無道理。他點了點頭,兩人並肩往回走。

  一路話不多,就如他們這兩年多的相處,默默陪伴,彼此相敬如賓。許是太過瞭解對方的心思,在相處的過程中,便多了許多容讓和體諒。

  昭雲身子還有些虛弱,走得很慢,蕭煞為遷就她,也放慢了腳步。

  走了一段路,昭雲再三猶豫著,還是問了出來:「夫君,無憂哥哥……可好?」

  蕭煞點頭,「你若想進宮看他,就去吧。」

  昭雲輕輕搖頭,望著遠處暗無星子的天空,幽聲道:「不了。我只要知道他過得好就行了。」她垂下眼,心裡澀澀的。其實,不用問,她心裡比任何人都明白,失去了愛人的無憂哥哥,怎麼可能會過得好!可是,她卻什麼也做不了。在這個時候,任何人的安慰,對無憂哥哥而言,都是多餘的。

  記得十幾天前,她正躺在床上喝藥,蕭煞就坐在床邊照顧她,宮裡蕭可讓人送來消息,說皇妃薨了,當時他們都震住,相互望著,久久不能開口說話,為著各自心裡頭的那個人而悲痛。其實,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蕭煞為什麼要娶她,不過是安那一人之心罷了。

  昭雲忽然伸手握住蕭煞的手,抬頭,側眸望著他剛毅的側臉,頓下腳步,「夫君,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這樣才不辜負姐姐的期望。」

  蕭煞微微一震,轉頭望著她月光下略顯蒼白的精緻臉龐,憂傷中透出誠摯的眸子,他點頭,「恩」了一聲,聲音很輕,卻又很沉,像是承諾。

  成親兩年多,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她想,人生百年,若不能與深愛的人白頭到老,那麼,找一個懂得自己的人相伴一生,也是不錯的選擇。就如,她和蕭煞,沒有對彼此的感情羈絆,也能相互溫暖。

  夜濃如墨,星疏雲淡,在他們行走另一個方向,蕭可為躲避九皇子,跑進了一個偏僻無人的小巷,那巷子窄且深,沒有燈,只有淡淡的月光透過樹梢灑下,勉強能看清路和牆的區別。

  蕭可躲在拐角處,注視著來的方向。可左等右等,也不見九皇子拐進來。

  周圍靜悄悄的,偶爾有幾片落葉發出輕微的沙沙響聲,愈發襯得黑夜寂靜而詭秘。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人進來,蕭可更加氣惱,九皇子明明輕功了得,怎麼連她都追不上?她鬱悶地跺了跺腳,想著,她是出去呢,還是再等一會兒?

  正猶豫不決,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碎響,像極了以前在山上聽到的蛇行的聲音,她一向怕蛇,聽到這聲音頓時汗毛直豎,忙轉頭去看,只見不遠處的地上一條粗粗的像是蛇一樣的東西,有一半隱在落葉之中看不太清,她嚇得後退兩步,轉身就想跑出去,又見這邊巷口同樣有一條蛇趴在地上,她頓時身子僵硬,臉色發白,頓在原地,不敢再輕舉妄動。

  只怪她今日出宮走得急,沒帶任何防身的藥物。

  她又不會輕功,這下可怎麼辦?怎麼辦吶?

  蕭可六神無主,對著巷口之外氣惱的罵了聲:「混蛋!」她就不信他不在這附近,他一定是等著她自己出去。

  想了想,還是命重要,她大聲叫道:「我數三聲,如果你再不出現,以後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了!」

  清脆的聲音迴盪在寂靜的深巷,但巷子外頭沒有回應。蕭可害怕極了,心想,他不會真不在吧?但既然說了,就得數啊。

  「一……」

  沒有回應。

  「二……」

  依舊沒回應。

  蕭可心裡越發的沒底了,急得快要哭出來口她咬唇,準備喊「三」的時候,突然,眼前吊下一條與地上那般粗細的黑乎乎的像蛇一般的東西,她臉色大變,驚叫一聲,急急後退,撞上一道肉牆。

  「啊!」蕭可如驚弓之鳥,反彈回來,身後卻有一隻雙臂從腰間緊緊攬住了她。

  九皇子哈哈笑起來,笑聲愉悅,「哈,原來你這麼膽小啊,看看,不過是一根繩子而已!」他得意的提著繩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蕭可定睛一看,這樣近的距離,才看清果然是繩子,而不是蛇。她再轉眼仔細去看兩邊地上,同樣是繩子。

  她不禁鬆了一口氣,同時,聽著九皇子的笑聲,她怒從心起。

  蕭可回頭,睜大眼睛狠狠瞪著九皇子。剛才她都快被嚇死了,他竟然還這般得意、開心。她心裡忽覺萬分委屈,從之前在青樓門口的傷心失落到方纔的恐懼不安,那積聚許久的情緒再也忍不住,竟抽泣起來。

  九皇子一愣,心道:糟了,這回玩大了!

  他立刻丟掉手中的繩子,望著蕭可因傷心而顫抖的肩膀,從她肩上探過頭去,小心問道:「誒,臭丫頭,你……生氣了?我逗你玩的,你沒這麼小氣吧?」

  蕭可垂眸低泣,哭的很是傷心,並不理他。

  九皇子手足無措,心中有些後悔,聲音也沒了底氣,「我不知道你怕蛇……那個,平常,你身上不是都會帶藥的嗎?今天嚇傻啦?」

  蕭可仍然不理他。

  九皇子摸了摸鼻子,見這麼個說法行不通,便堆了滿臉的笑,討好道:「我以後不嚇唬你就是了,你別哭了,哭得我心裡怪難受的。」

  「要不這樣,我讓你打幾下出出氣好不好?我保證不還手。」

  「還不行?你……你是不是在怪我去青樓啊?好吧,我保證,和你成親以後,絕不再去那種地方,這樣總行了吧?」

  九皇子一雙手悄悄去摟蕭可的腰,蕭可哭泣漸止,大力拍掉他的手,扭頭丟給他一個白眼,賭氣道:「誰要和你成親?我要請求皇上取消賜婚,我寧可嫁給流浪街頭的乞丐也不嫁你!」

  「不是吧?我連一個乞丐都不如?」九皇子揉了揉被打疼了的手,皺著眉頭叫道。

  蕭可不再看他,轉頭欲走。九皇子見她似是來真的,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忙拉住她,斂了玩鬧時的心情,表情變得十分嚴肅,「唉,臭丫頭,你是說真的?我告訴你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七哥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今天你要真去求了,七哥若答應了你,那以後,我們可再沒機會在一起了。到對候,你……別後悔……」

  「我才不會後悔。」這話說的沒底氣,蕭可咬了咬唇,手指攪在一起。

  九皇子繞到蕭可面前,歪著頭看她,見她嘟著一張嘴,極委屈,但模樣卻十分可愛,讓人忍不住想親上一口。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並且親了就沒捨得放開。

  突然的襲擊令蕭可愣住,一雙眼睛睜得銅鈴般大,怔怔的望著近在咫尺的俊臉,而那張俊臉上的一雙眼睛也同樣大大的睜著,兩個人瞬間成了化石。

  氣氛變得詭異,四周靜謐無聲,片刻後,有「咚咚」的心跳聲在寂靜的黑夜中響起,很快便如擂鼓。

  蕭可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俊臉還在,貼著她雙唇的另一雙柔軟唇瓣由溫熱變為滾燙,她立時警醒,俏臉暈紅一片,心不由自主的狂跳,連忙推開九皇子,女子的矜持令她想要立刻逃走,偏被九皇子牢牢抓住雙臂,無法脫身。她紅著臉,惱道:「快放開我。」

  「不放。」九皇子拿出耍無賴的看家本領,乾脆死死箍住她的細腰,誕著一張臉,揚眉道:「為了不讓你將來後悔,我是不會讓你回宮找七哥的。」

  蕭可掙扎不得,抗議道:「我說了我不會後悔。」

  「可我會後悔啊!」九皇子朗目如星,灼灼望著蕭可,唇上的柔軟觸感還在,有些意猶未盡。

  蕭可愣了一愣,她沒聽錯吧?這話可不像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她用懷疑和審視的目光望著九皇子,九皇子往前湊了湊,嘿嘿笑道:「我好看吧?你就看在我這麼好看的份上,今天的事就別計較了,你看,我錯也認了,還向你做了保證,你就當是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你也不希望我們走七哥和璃月的老路吧?」先是笑著哄她,說到最後語氣又認真起來。

  蕭可柳眉皺著,沒吭聲。

  九皇子又道:「還有啊,璃月才剛走,七哥現在有多傷心難過可想而知,我們就別再給他添煩惱了。……今天去青樓是我不對,我以後不會再去了。等我們成了親,這世上,除了七哥以外,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唯一的親人?就在這一剎那,蕭可似乎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些微的傷感,她又是一愣,是錯覺吧?這個整日裡跟她鬥氣、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的男子怎麼會有傷感的情緒?

  她聽著有些不習慣,不自然的動動身子,掙脫他的懷抱,想了想,偏過頭低聲說道:「出來很久了,再不回宮……贏兒和念兒會找我的。」說完快步跑出了黑漆漆的小巷。

  九皇子見她語氣軟下來,心中漸安,便跟上她,一起回宮。

  ————————

  「阿漫,在離開前的最後一刻,你可有話想對我講?

  我知道,你有!

  儘管你神色如此安詳,但我卻知,你心裡有遺憾,因為你終沒能與我見上最後一面!

  這是你的遺憾,更是我的遺憾。

  你這樣殘忍,自己走了,卻要為我留下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亦留下讓我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

  從此後,江山無限,寂寞比天地更廣闊無邊。而我,這個萬人敬仰的帝王,卻只能在藹藹深宮中,抱著你冰冷的軀體,在回憶中度日如年。

  就這樣,活在對你永無止盡的想念裡,活在毫無希望的企盼之中……

  阿漫,阿漫……你可知?這樣的活著,真的……不如死了!

  可我,怎忍心不達成你心之所願?」

  ——宗政無憂

  晚膳時分,雲思宮四處亮起了燈。寢宮內,擺了一桌子的美味佳餚,正冒著騰騰熱氣,將空氣填滿飯菜香味。

  「阿漫,用膳了。」宗政無憂放下手中的棋子,坐起身,望著對面的女子,目光萬千溫柔。

  靠在他身上的漫夭透明的身軀也緩緩坐起,習慣性的回眸對他柔聲應道,「好啊。」

  她抬手,像往常那般遞到他面前,期待他溫暖的掌心握住她毫無溫度的手指,牽著她站起來,走到那張擺滿膳食的桌旁。可是,她忘了,他根本看不到她。

  宗政無憂看著對面女子永遠不會再睜開的雙眼,目中的溫柔染上濃郁的哀傷,一點點的黯淡下去。修長的手指無意識的握緊,他站起身,獨自走到餐桌旁,望著一滿桌的豐盛膳食,兩幅碗筷,卻只他一人獨坐,悲涼無限。

  漫夭垂了手,看他拿起碗筷,對著美味佳餚卻味同嚼蠟般的神情,心內苦澀不能言語。她是不是錯了?這樣執著的留在他身邊,除了讓自己痛苦不堪之外,毫無用處。

  「太子,太子……您慢點走,我們還是回太子宮吧,別惹了皇上不高興,奴婢就是有十條命也擔待不起呀!……公主,您幫忙勸勸太子殿下吧!」

外頭院子裡傳來奶娘刻意壓低的祈求聲,走到門口的腳步因此略微停頓。

  「弟弟,我們回去吧,別打擾父皇和母親。」

  「不。太子宮的飯菜不好吃,我要在父皇和母親這裡吃完飯再回去。」宗政贏稚氣的聲音透著倔強和頑皮。

  「都是御膳房做的菜,味道是一樣的。弟弟,你忘了母親說過的話了嗎?你總這樣胡鬧,父皇會不喜歡的。」

  「我沒胡鬧!我就是想和父皇、母親一起吃頓飯嘛……姨娘說過,只要有我們陪著,母親每次都會多用一些飯菜……」

  宗政無憂握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顫,轉眸望了眼軟榻上安靜躺著的女子,憂傷的眼眸溢出深沉的懷念和嚮往。那兩年多的時光,他究竟錯過了些什麼?在那段時間裡,也不知她走如何與孩子相處的?她一定很疼他們吧?

  宗政無憂輕垂眸子,深吸一口氣,再長長吐出,方對外叫道:「進來罷。

  門外的宗政贏一得到許可,鳳眸閃過一道狡黠的光芒,立刻推門而入,奶娘和念兒隨後跟上,三人一同向宗政無憂行了禮。

  「去添兩副碗筷。」宗政無憂對門外的宮人吩咐完,淡淡看了眼對面的兩個位置,「坐吧。」

  宗政贏高高興興地走過來,但見父親表情冷漠,眼光深沉,立刻收斂了一些,坐得規規矩矩,眼睛卻瞄著宗政無憂身旁的座位,鳳眸垂下,看上去一副乖巧老實的模樣。

  念兒穩穩當當的坐到宗政贏身邊,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生怕這個鬼點子多的弟弟一不小心犯了錯,觸怒了冷酷威嚴的父親。

  宮人為他們添了碗筷,奶娘也退了出去。

  宗政無憂自顧自的用膳,只偶爾神情溫柔的為身旁空位的碗中布些菜,而那些菜全都是漫夭從前最喜歡的。

  「父皇,我想吃……那個。」宗政贏小手指著父親面前一盤他夠不著的菜,眼巴巴的望著。

  宗政無憂掀了眼皮淡淡的看他一眼,宗政贏立刻低下頭去,念兒害怕父親不高興,忙道:「弟弟,我幫你夾。」她說著就站起身,可惜她的胳膊不夠長,怎麼夠也夠不著。

  「母親……」宗政贏撅著小嘴兒,可憐兮兮的對著軟榻上的女子叫了一聲,宗政無憂眉頭微動,端起那個碟子放到兒子面前。

  「多謝父皇!」宗政贏立刻開懷地笑了起來,直點頭讚道:「真好吃!」卻只吃了兩口,偷望父親一眼,又看向父親面前的另一道菜,小心翼翼道:「父皇,我,我還想吃那個。」

  宗政無憂面色略略一沉,眼光冷了幾分,念兒忙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宗政贏的衣袖,提醒他別胡鬧。宗政贏垂著眸子,咬著嘴唇,一臉無辜的表情,叫人無端生憐。

  「自己過來夾。」宗政無憂語氣淡淡說道。

  宗政贏如獲聖旨,目光璨亮,比方才父親將那一整碟子菜遞到他面前更加開心。他忙跳下椅子,端著碗繞過寬大的桌子,來到父親身邊。夾了菜放到碗裡,卻不吃,只慢慢往嘴裡扒著白米飯。

  漫夭看著這一幕,心口像是被壓上了一團重物,陣陣發緊的疼。她的贏兒根本不喜歡那些菜,他喜歡的菜都在他自己面前,而他這樣做,不過是想離他父親近一點罷了。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渴望得到父親的關注和疼愛,卻要用這樣的方式。

  他就那樣站在他父親的身邊,小腦袋與餐桌平齊,一口一口扒著白米飯,吃得很香,嘴角微微翹著,心情很好的樣子,偶爾拿眼角偷偷瞧一眼他的父親。

  「來人。」宗政無憂瞥了他一眼,突然對外叫道。

  宗政贏一愣,停下筷子,扭過頭去看他的父親,神情有些緊張和無措。他做錯什麼了嗎?

  宗政無憂沒看他,只對進屋的小祥子吩咐道:「搬張椅子過來。」

  宮人連忙應了,將椅子搬到皇帝身邊,扶著太子坐上去之後方才退下。

  宗政贏喜笑顏開,忽然覺得父親其實沒那麼可怕。他放下碗筷,伸手去拉父親的衣袖,仰著臉,像從前叫母親那樣甜甜地叫了一聲:「父皇……」

  軟軟糯糯的稚嫩嗓音,聽在耳中似是心尖被人輕輕捏了一下,宗政無憂指尖顫了一顫,微微蹙了眉頭,凝眸看著兒子。

  「母親總是擔心父皇會不喜歡我,父皇,您會不喜歡贏兒嗎?」宗政贏靠過來,歪著頭,揚起漂亮的小臉蛋,一雙鳳眸流光四溢,亮晶晶的。

  宗政無憂愣了一下,他還不習慣除她之外的人與他這般親近,即便這個小人兒是他的兒子。他掃了眼兒子拽著他衣袖的小手,挑了眼角,沉聲道:「食不言,寢不語,你的老師沒教過你?」

  宗政贏縮回手,眸光暗下,垂頭,坐正身姿,抿著唇,語聲低緩回道:「兒臣知錯。」

  聽著兒子委委屈屈的聲音,宗政無憂眉心微微一動,卻沒再說什麼。

  漫夭坐在屬於她的位置,面對丈夫和一雙兒女的相處方式,憂心忡忡。

  晚膳用罷,宗政無憂正待命人送他二人回太子宮,這時,小祥子進屋稟報道:「皇上,明太傅的夫人跪在宮門口,求見皇上。」小祥子一邊向皇帝稟報,一邊擔憂的望著太子。

  宗政贏直覺的愣了愣,宗政無憂皺眉,頓了片刻方道:「何事?」

  「明夫人說……明太傅一直未回府,請求……求太子殿下放人。」小祥子半猶豫著回話,小心觀察皇帝的臉色。

  宗政無憂面色一沉,雙目頓利,轉頭盯住宗政贏的眼睛,「你命人抓了太傅?」

  宗政贏身軀一抖,他還從未見過父親這般深沉而銳利的眼神,不覺就反射性的往後退,結巴道:「沒……沒有……這次不是我!」

  「這次不是你?」宗政無憂鳳眸瞇起,神情陰鶩,緩緩逼近兒子,聲音愈發的陰沉,「這麼說,你以前常扣押太傅?」

  「我,我……」宗政贏縮著脖子,目光躲閃,「自從那次母親生氣,犯了病……以後,我就再沒做過了……」

  不說還好,這麼一說,宗政無憂只覺一股鬱怒之氣直衝腦門,他雙目倏地一睜,臉色立時陰鶩之極,且渾身散發出一股強烈的煞氣。他大步跨上前,一把揪住兒子的衣襟口,將他身子給拎了起來,嗓音因慍怒而微啞,「原來是你!你氣得你母親犯病,才害她等不到我回來見最後一面,是不是?你這逆子,虧你母親寧死也要保你周全,而你卻如此頑劣不堪造就,朕留你何用?」

  他五指緊緊扣住兒子的衣袂,手上青筋暴起,此刻的宗政無憂被憤怒與悲痛湮滅了理智,他看不到兒子的掙扎和漸漸發紫的臉蛋。

  「父……父皇……」宗政贏被懸在半空,稚嫩的脖子被衣襟領口勒住,上不來氣,窒痛感令他心中充滿了恐懼,他張大嘴巴,一雙小腿在空中胡亂蹬著。

  「皇上!」小祥子愣住,睜大眼睛連跪下都忘了。

  「父皇!」念兒慌忙跪下,一張小臉嚇得灰白,忍不住哭了出來,求道:「弟弟他知錯了!父皇,您快放了弟弟吧,父皇……」

  宗政無憂似沒聽見,目光死死盯著兒子充滿恐懼的眼睛,一動也不動。

  漫夭看著兒子小小的身子在他手中痛苦的掙扎,心頭大慌,忙亂無措的跑過去,想拉開他的手,卻忘了自己只不過是一抹無形的孤魂,根本沒有阻止的能力。她撲過去,抓了個空,心下沉入谷底,一雙透明的手指在空中無力的揮舞,止不住悲泣,「無憂,你快放開贏兒!你別傷害他,他是我們的孩子,是我的心頭肉啊!你別傷害他!來人啊!來人……」她大聲叫著,希望有人進來阻止失去理智的男人,然而,不管她怎樣大聲,依舊無人聽得到她的祈求。「誰來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要他們父子相殘,我只想他們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難道,這也不行嗎?」

  拉不住他的手,她扶著他的身子滑倒在地上,感覺她的靈魂似是被生生撕裂開,痛不可當。她恨極了這種無力感!有沒有人,可以幫她一回?

  「唉!」遠遠的,一聲飄渺的歎息傳了過來,「你這是何苦呢?!當離去時就該離去,你冒著靈魂飛散的危險,這般執著的留在他身邊,又有何用?只會苦了自己,也害了他人!」

  漫夭靈魂一震,掉頭去望,只見窗前出現一位面目慈和的中年男子,對著她搖頭歎氣。而那男子身旁很快又出現一位慈祥的婦人,那婦人的面容竟看不分明,只隱隱感覺有些熟悉,婦人歎了一聲,似無奈,似憐惜。

  漫夭顧不得多想,也不管他們是誰,只是直覺他們有能力幫她,她便立刻從地上爬起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們面前,虔誠的跪下,一拜到底,「求求你們,救救我的丈夫和兒子!」

  兩世為人,她從不曾這樣卑微的祈求過什麼。而這一次,她不可挽回的走向死亡,以及這些天的可望不可觸及的無力感,讓她深刻的明白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憑一己之力可以改變的。

  中年男子的目光望向婦人,婦人看著前方那一身冷冽氣息的宗政無憂,她慈祥的眼神掠過無數複雜的情緒,她走過去,抬手去撫摸宗政無憂的臉龐,亦是同漫夭一樣,透明的手指穿透肌膚,卻無從觸碰。她眼光黯淡而哀傷,轉眸對著漫夭伸出手,彷彿對待自己孩子般的口氣,柔聲道:「你過來,把你的手給我。」

  漫夭依言而去,將手放到婦人的手中,一向無力的手指忽然覺得有了力量。她驚異的抬頭,那婦人又道:「閉上眼睛,用你的意念告訴他,你想要怎樣。記住,只能說一句話。」

  漫夭點頭,連忙收斂心神,閉上眼睛。

  宗政無憂突感心內猛然抽了一下,似乎有一道聲音從心底裡透出來:「無憂,別傷害贏兒!」

  他捏住兒子衣領的手頓時一顫,腦子裡清明回轉,霎時鬆手,驚問自己,他這是在做什麼?

  看著幼小的兒子跌在地上,漲紫著一張小臉大聲咳嗽,他低頭,盯著自己的手,心下駭然,惶惶退了兩步。他竟然差一點親手殺死他和阿漫的孩子,更辜負阿漫的臨終托付!

  「弟弟。」念兒緊張的叫了一聲,過去扶宗政贏起來,卻被他推開。宗政贏漸漸止了咳,自己站起來,摸了把臉上的眼淚,倔強的仰著頭瞪著他的父親。這樣的眼神像極了他的母親,宗政無憂看著瞳孔一縮,雙手僵住。

  宗政贏叫道:「父皇壞!母親從不捨得打我……」他說完扭頭就跑了出去,念兒行個禮告退。

  宗政無憂心底一震,抽搐著疼痛,他望著兒子小小的背影怔怔發愣,這是阿漫寧可自己死也不願傷害的孩子,她有多疼他,他知道。

  「跟過去看看,別出事。」他對小祥子吩咐,聲音低低的,似是嗓子被壓了千斤秤坨。

  小祥子忙領命跟上去。宗政無憂這才緩緩轉身,來到女子躺著的軟榻前慢慢地蹲下去。

  他握著她的一隻手,看著她安詳的面容,聲音幽遠而哀傷:「阿漫,你會怪我嗎?如果你怪我,就醒過來告訴我,只要你說一聲,我就再不會做那些讓你不高興的事。」

  他無比祈盼的望著她緊閉的雙眼,多麼希望她能睜開眼睛,打他也好罵他也好,只要她能再看他一眼。

  想他宗政無憂坐擁江山成為天下之主,身份尊貴無比,然而,他卻心如冰窟,毫無快樂可言。人人都道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他想要的,其實只是她一人而已。失去了她,即便是他們的孩子,也無法帶給他半分溫暖。

  冷風吹開了窗子,一片枯黃的梧桐葉飄了進來,在他鬢角白髮上久久不肯落下,彷彿在詮釋他的生命就如這秋日裡調零的枯葉,毫無生氣可言。

  他就那樣半蹲跪在她的軟榻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埋下頭去,沒有眼淚,只有一身哀絕的氣息令人感之欲泣。

  漫夭跪在他身後,雙手是抱住他腰的姿勢,將頭靠在他背上,她的目光望向梳妝台的方向,銅鏡中,只有他一人身影,無助而悲傷。

  「無憂,我也好想和你說話,我好想告訴你,我一直在你身邊,我會永遠陪著你,不離開……求求你別這麼難過,求求你好好活著……」

  晶瑩的淚光順著她透明的臉頰滾落下來,沒入他的肌膚不見。

  一絲濕意自宗政無憂背後傳來,他恍惚間覺察到一股鹹澀的滋味在他肺膀內蔓延開來,身軀一震,猛地抬頭叫道:「阿漫!」

  他急急地轉過身去,身後卻是空空如也。

  「阿漫,阿漫……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他伸出雙手在空中摸索著,張開的十指像是迷路的孩子渴求大人的引領,那般無助,那般害怕得不到回應。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只是一個祈求愛人回應的癡情男子。他的生命裡若沒有了她,他便什麼也不是。

  徒然的張著手,冷風吹過,連空氣都染上冰涼沁骨的寒意。而他的目光,在虛無的空氣中無助的探尋,眼神癡然,眉心緊緊擰著,喃喃說道:「阿漫,你是否怪我計較太多?對不起,我以後什麼都不計較了,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回來……你心裡可以記著另一個男人,你也可以愛他……我都不在乎了,只要你回來!我再不會逼你說『你只愛我一個人』我再不會做任何傷害你的事,不讓你兩面為難……只要你回到我身邊,我什麼都能接受……」

  他就那麼對著虛無縹緲的空氣絮絮地說著,眼中的光亮被暗黑吞噬的一乾二淨,絕望和悲痛彷彿永無止盡的肆意而出。

  漫夭在他面前拚命的搖頭,她抬手,透明的手指與他修長而蒼白的手指交匯,卻怎麼也握不住。她執拗的那麼抬著,不肯放下,聲如心碎之音:「我不怪你,也從來沒有怪過你,是我……是我對不起你們,不是你的錯!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定不負你一腔深情,可如……上天,卻不肯再給我機會!」

  昏黃的燈光照著空曠的寢宮,滿室的蕭瑟淒冷,孤清遠寂。她忍不住朝他撲過去,抱著他痛哭失聲,哭到肝腸寸斷。

  窗外一輪冷月當空,月光清涼,籠罩著寂寂皇宮,如被浸了秋水般寒氣湧動。

  秋風蕭蕭,拍打著梧桐落葉,瑟瑟的響。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縹緲的歌聲,嗓音婉轉,聲調淒楚哀傷,彷彿被貫注了生死離別的情緒,令人聞之落淚。

  ……

  那離愁,深秋,再回首

  離別恨,已過幾秋

  上紅樓,交杯酒,執子之手

  緊握那顆相思豆

  ……

  相見難,這般愁斷腸

  天上人間兩茫茫

  淚成霜,花殘,獨留暗香

  對鏡梳妝,淚千行

  此情成追憶,綿綿無絕期

  若離別

  此生無緣

  不求殿宇宏,不求衣錦榮

  但求朝朝暮暮生死同

  ……

  遠遠望著這一幕的中年男子悲憫的搖頭歎息,轉過頭去看退到身旁的婦人,只見她目光盈滿了深深的疼惜和不忍,眼中忽然流下淚來。那婦人連忙背過身去,喉嚨哽咽,生怕被人看到她哭泣般的捂著嘴就欲離開。漫夭轉眸,正好看到婦人轉身,婦人透明到連她都無法看清的面容在這一刻似乎因情緒波動而清晰明朗起來。

  漫夭哭聲立止,轉頭望著婦人那異常熟悉的側臉,她驚詫萬分。

  「母親?」她試探著叫了一聲。

  婦人身形微微一震,頓住,緩緩回首。那是一張如仙般絕美無塵的容顏,與宗政無憂的臉竟有九分相似,不是已故的雲貴妃又是誰?!

  難怪她會幫她!漫夭起身,快步走到雲貴妃跟前,心中波瀾浮動,卻只緩緩開口:「沒想到我還有機會見到母親!母親,這些年,您一直都在嗎?」就像她一直這樣默默陪著無憂一般。

  雲貴妃眸光一閃,點頭,又搖頭,多少辛酸苦楚都在澀澀一笑中。

  也許是因為瞭解對方的感受而產生一種心靈上的共鳴,所以,儘管第一次相見,漫夭卻倍覺親切。

  「方纔幸得母親相助,才不至讓他們父子兩……」她聲音微微哽咽,竟說不下去。

  「好孩子,都過去了。沒事了。」雲貴妃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柔聲安撫。

  漫夭垂眸,滿心的後怕和酸楚,又道:「否則,我真的不敢想像,無憂以後的路,怎樣才有勇氣走下去!母親,我真的好想一直陪在他身邊,可我不知道,我這樣……究竟還能陪他多久?」

  雲貴妃看了看坐在軟榻前冰冷地面的兒子,滿眼心疼,歎道:「看你們的緣分還有多長。只要你們的心始終堅定不移,也許有朝一日,你們還能再續前緣也不一定」

  漫夭目光亮起又暗下,低緩道:「可以嗎?若有那一日,我定要好好珍惜。可是,真的會有那一日嗎?」

  雲貴妃道:「你不是對無憂說,也許會有奇跡嗎?為何你自己倒不信呢?」

  漫夭道:「我……我只是尋了個理由,想要他活下去。」

  一直不曾言語的中年男子凝眉思索道:「其實你想復生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漫夭眸光頓亮,點點希望在目中燃燒,迫切道:「您有辦法嗎?」

  中年男子道:「你的靈魂借她人身體重生過一次,只是,你寄宿的身軀經歷了太多的創傷,已油盡燈枯,要想再找到一具與靈魂完全契合的身體的確不容易,只能看機緣了。」

  機緣?漫夭神情黯然,這樣虛無縹緲、聽天由命的機會,她可以指望麼?她垂眸歎息道:「怎樣才能算是與靈魂契合?我出去找,是不是就能找得到了?」

  中年男子道:「天下這麼大,漫無目的的四處尋找會很辛苦。也許你可以找到,至於時間,一年、十年,或是終生,都未嘗可知。而且,必須是在一個人剛剛嚥氣的五個時辰之內附身上去,那具軀體若由你的意念而動,那便是契合。」

  漫夭點頭,雖不知有無機會找到這樣的身體,但她仍然真心道謝。之後,與雲貴妃聊了聊,得知中年男子是雲貴妃在靈魂遊蕩時認識的一個朋友,他也同她們一樣,留戀在世的親人不捨得離去,他尋了四十年也沒有尋到與靈魂契合的身體,直到他的妻子死去,他也未能真正的與他妻子見上一面。就如雲貴妃和臨天國先皇一般,情深又如何,終究緣淺。

  這世上的很多事情,任人如何努力,始終無法圓滿,而她與無憂,能否再在一起,她真的不敢再奢望,她只想能再見他一面,實實在在感受一次他肌膚的溫度,同他說句話,哪怕是一句,她也心滿意足。

  雲貴妃離開後,漫夭回頭,宗政無憂還坐在地上,滿室的寂靜,一人一魂,各自悲痛無言。

  第二日早朝過後,九皇子請旨賜婚,婚期定在第二年春天。而宗政無憂雖心中悲痛,整個人愈發的沉默寡言,但大戰過後百廢待興,不容他頹喪下去。他曾答應過她,有朝一日平定天下,定會善待百姓,為天下人創造一個太平盛世,因此,在隨後的幾年裡,他施仁政,開恩科,任用賢良,不論官職大小,立功或是犯錯,一律獎懲分明,毫不例外。且有明清正等一干賢臣輔佐,更有無隱樓眼線遍佈天下,無人敢貪髒枉法,皆兢兢業業,一心為國為民,自此,四方無叛亂,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他便成為受世人敬仰的千古一帝,流芳百世。只是,這些是不是他想要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五年的時間,在忙碌和等待中過去了,說快不快,說慢不慢。

  這五年裡,發生了很多變化,比如國家昌盛,京城更加繁榮,百姓的生活變好了。再比如,九皇子和蕭可成了親,有了孩子,不再像以前那樣打打鬧鬧,變得成熟了。又比如太子宗政贏長大了,不再頑劣,而是用心讀書,不再讓明太傅頭痛,反倒成為令太傅感到驕傲的學生……

  隨著日子的推移,世界觀念在變,人心在變,什麼都在變,唯一不變的,是那至高無上的帝王的癡情。在這五年裡,曾發生了一件大事,宗政無憂聽聞有一家寺廟香火旺盛,據說到那裡許願的人多半都能達成願望,他下了朝便去了,許下願望,希望他心愛的女子能回到他身邊,若能達成此願,他將用黃金擴建這間寺廟,並派人在民間弘揚佛法。

  可過了一年,他心愛的女人依舊沒有回來,於是,他一怒之下,命人拆了那間寺廟。此後,一年乾旱,顆粒無收。

  有人說,皇帝折了寺廟,上天動怒,以此懲罰眾生。大臣進諫,重修寺廟,求天賜雨。

  宗政無憂聽後又去了那間寺廟,卻不為重修寺廟而去,更不是請求上天恕罪,而是冷冷的站在佛像前,含怒道:「朕拆你寺廟,是因為你們不長眼!既然你們無眼,朕留你們何用?朕給你們三日時間,若三日之內,再不降雨,朕便命人拆寺廟,毀佛像,讓你們永遠在這人間消失滅跡。看你們將來還如何受人香火?!」

  他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完全不理會旁人的勸諫。對他來說,還有什麼報應會比奪去阿漫來得更加殘酷?

  宗政無憂拂袖離去,留下身後的文武百官跪在地上,望著帝王果決的背影,愣愣的忘了起身。說也奇怪,老天還真給面子,就在當晚下起了傾盆大雨,人們望天歎道:「原來老天也受人威脅啊!」

  宗政無憂站在御書房窗前,看著窗外的傾天雨幕,面無表情,對他身後的明清正問道:「皇陵修建得如何了?」

  明清正恭聲道:「回皇上,再有兩三月就完工了。」

  宗政無憂點頭,鳳眸低垂,輕喃道:「五年的時間……也該夠了。」

  明清正一愣,一種不祥的預感盤上心頭,他望著皇帝孤寂的背影,想了想,才道:「皇上,微臣上月巡視民間災情,遇到一女子,不如……微臣帶來讓皇上看看。」

  明清正試探著說完,宗政無憂回頭,目光凌厲,眼中寒光閃爍,明顯不悅。明清正連忙跪下,垂著頭,心中無奈且掙扎,他也不想背叛皇妃,但他實在是沒有辦法。

  「起來吧。」宗政無憂盯著明清正看了許久,才淡淡道:「朕知道你忠心耿耿,也聽說了這幾年你一直在民間尋訪長得和阿漫相似的女子,但是,明愛卿,你可曾真正的愛過一個人?」

  愛上一個人,是靈魂的碰撞。他愛阿漫,不知道是何時起開始愛上的。

  也許是在她放下防備,決定信任他,從而將她的身心一同交給他的那一刻?或者是離王府內,他們下棋互探隱私的那一刻?又或者是攏月茶園,她被刺客推倒在他懷裡,她帶著淡淡馨香的氣息撲鼻而來的那一刻?

  或許都不是,愛上一個人,有時候僅僅是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一抬手一投足的動作所表達的氣質,唯獨不會是因為一張美麗的臉龐,那些外在的誘惑遠不及內心和靈魂的吸引。而他愛的,正是她看似堅強實則脆弱的靈魂。

  他不是他的父皇,不會因為面容相似就能欺騙自己。別的女子,即便同她長得一模一樣,那也不是她!

  明清正對上他的眼神,從這個帝王的眼中讀懂了最後那句問話的意思,頓覺慚愧,低下頭去,聲音悲傷道:「微臣知道皇上思念皇妃娘娘,可是太子還小,國家、天下,都不能沒有皇上!」

  宗政無憂擺手道:「天下已定,太子雖小,但有你和老九輔佐他,朕很放心。朕乏了,你退下吧。」

  明清正知皇帝心意已定,再勸無用,只得聽命退下。宗政無憂回到御案前,望著如山的奏折,輕聲呢喃:「兩三月……朕就再等三個月。」

  漫夭自得那名中年男子提點,離開皇宮,一心尋找與靈魂契合的身體,同宗政無憂再續前緣,這一找,就找了五年,意外死亡的女子並不在少數,只不過始終沒有找到契合她靈魂的軀體。日復一日,心中的那點帶著期盼的火焰逐漸熄滅,她開始猶豫,她到底是繼續這樣漫無目的的尋找下去,還是回到無憂身邊,默默的陪伴他?她從不怕辛苦,怕只怕,長此以往,既找不到合適的身體,也不能陪他到老。

  這日,她遊蕩在黑夜裡,忽然覺得似是有什麼在遙遠的方向召喚著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中激盪,她便順著那個方向一直走,越走那種召喚感越是強烈,直到她到了一個邊城,那種感覺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疑惑的皺眉,在城裡四處探察,走到當地知府宋大人家的時候,得知這裡剛剛死了一個丫鬟,她忙去看了,只見後院一處高牆下的地面躺著一個摔破頭的胖胖的丫頭,丫頭身上撲著一名穿綠衣裳不似下人的瘦弱女子,因這名胖丫頭的意外死去而垂著頭傷心哭泣不止,不遠處站了一名紅衣女子,二八年華,容貌俏麗,此刻正抄著手,蔑視的盯著綠衣女子,笑道:「真是個愛哭鬼,只不過死了個丫鬟,也值得你哭的這麼凶。」

  綠衣女子聞聲抬頭,眼光哀怨道:「妹妹你為什麼要害紫丫?紫丫那麼善良……」

  「唉唉唉,你說清楚啊,誰害她了?是她自己笨,沒事翻牆上去,站不穩掉了下來,捧死活該!你別想推到我頭上,害我被爹爹罵。哼!」紅衣女子杏眼圓睜,抬著下巴,趾高氣昂地指著綠衣女子發出警告。

  綠衣女子雖叫她妹妹,但似是有些怕紅衣女子,身子縮了縮,手指絞著一方帕子,目光懦弱躲閃,想說什麼,卻又不敢再言語。

  這時,從前院過來一對中年夫婦,正朝這邊走過來,紅衣女子目光一轉,立刻在那胖丫頭身邊蹲下,拿出一方帕子干抹了抹眼角,對綠衣女子大聲埋怨道:「姐姐呀,紫丫雖然笨,但好歹也伺候了你好些年,你怎麼忍心騙她爬牆,害她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呢?你忘了父親常教導我們做人的道理了嗎?」

  綠衣女子清眉緊蹙,聲音軟弱無力道:「我,我沒……」

  紅衣女子瞥了眼中年夫婦過來的方向,柳眉一揚,打斷道:「什麼?你又讓我替你瞞著爹娘?姐姐呀,你每次做錯事都讓我幫你隱瞞,萬一……啊!爹、娘。」她裝作剛看到父母的模樣,忙起身規規矩矩地行禮。

  綠衣女子驚得抬頭,見快步行來的知府宋大人面容嚴肅,眼光沉沉,她跪在原地,結巴的叫了聲:「爹,二娘。」

  宋大人盯著她,沒說話,宋夫人拿眼角瞄了眼丈夫,勸道:「大人息怒,環兒年紀輕,難免犯錯……」

  宋大人截口道:「她都二十了,年紀還輕嗎?你別總護著她,長此以往,難保她將來不會闖下大禍!這次好不容易才又定下一門親事,倘若叫蘇家知道這事,誰還會要她?來人,把大小姐鎖到柴房裡去好好反省,沒有本官吩咐,任何人不得放她出來。否則,家法處置。」

  綠衣女子臉色頓時發白,顫抖著一雙唇,想辯解卻又說不出來話,被兩個下人帶去了柴房。紅衣女子眼中閃過一抹得意,待宋大人甩袖離去後,宋夫人吩咐人處理胖丫鬟的後事。

  漫夭帶著希望嘗試著進入胖丫鬟的身體,可是她的意識卻不能支配這具軀體,那麼之前的召喚又是來自何處?

  漫夭在這府中四處遊蕩,從下人們的口中得知這個宋大人是個清廉好官,只是他在處理自己的家事上卻比較糊塗,看不清真相。之前那個綠衣女子宋環是宋大人原配妻子生下的女兒,而原配妻子死得早,他便又娶了一房,第二任妻子又生了一女兒,便是紅衣女子宋睛。這宋靖自小便嫉妒別人說宋環長得比她美,於是,總在背地裡欺負陷害宋環,讓她有口難言,而宋環自小沒了娘,後娘表面疼她,其實對她並不是很好,她被欺負慣了又無處訴說,日子一久,便養成了懦弱怕事的個性。

  漫夭來到柴房,見宋環坐在地上哭泣,而宋睛也在,此刻正幸災樂禍的說著:「姐姐,我剛才特地幫你打聽了爹爹為你定的那門親事,你知道你未來的夫婿蘇二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不知道啊?那我告訴你,他啊,長得像個癩蛤蟆,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賭坊,聽說呀,他脾氣暴躁,誰要一句話沒說好惹了他,就會被打個半死的。姐姐,就你這性格,等過了門,肯定是三天一頓打,唉,妹妹我好同情你啊!」

  宋環抬起楚楚可憐的清麗臉龐,不相信道:「不會的,爹爹不會讓我嫁給那樣的人。」

  宋晴笑道:「爹爹也是沒辦法,先前許了兩門親,還沒等你過門,人家馬公子和秦公子不是突然發病就是出事死了,外面的人都說你命硬剋夫,沒人敢要你,你以為你還能嫁個什麼樣的人?」

  「我,我……那我不嫁了。」

  「不嫁?哈哈,你想老死閨中啊?我要是你,乾脆死了算了,省得活著給爹爹丟臉。哼!」宋睛說完昂著頭走了,留下宋環哭得更是傷心。

  漫夭搖了搖頭,無法安慰別人,便轉身欲離去,而身後彷彿有一股吸引力扯住了她,她奇怪的回過頭,竟然看見宋環解下腰帶,上吊自殺了。漫夭一怔,莫非之前召喚她的竟是宋環的軀體麼?

  宋環的靈魂離開軀體,看到前方有一個絕美的女子,愣了一愣。

  漫夭歎道:「她說的話你也信?螻蟻尚且偷生,你這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怎能如此輕賤性命?」

  宋環道:「我這一世活得窩襄,又剋死了馬公子,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她說到馬公子時目光哀切,顯然是有情。原來是為情而輕生!

  見她去意已決,漫夭在她擦身而過時,問道:「假如我能替你活下去,你可有什麼心願?」

  宋環一愣,怔怔回頭看她,「你替我活下去?我的願望,恐怕你幫不上。」

  漫夭微笑道:「不說出來,怎知我幫不上?」

  宋環見她不似玩笑,想了想,方道:「我娘是京城大戶人家的小姐,為了嫁給我爹,與家人斷絕關係來到這個偏僻的地方。她畢生心願,希望爹爹有朝一日能進京城做官,證明她的選擇是對的。可惜,這個願望一直未能達成。」

  漫夭略略蹙眉,問道:「為何?宋大人才能不夠?」

  宋環搖頭,「爹爹性子耿直,三年前進京述職,出宮時,爹爹說了句『皇上身為一國之君,乃萬乘之尊,卻要守著一個死人過日子,不成體統』這句話本是無意,但誰知竟傳到皇上耳中,皇上大怒,又將爹爹貶回此處。只怕,以後再無陞遷的機會。」

  這件事漫夭也曾耳聞,那是五年來,唯一一個因她而被貶的官員,原來竟是宋大人!漫夭微微笑道:「這件事不難,只要我能借你的身體活過來,進了京,我自然可以為你和你娘達成心願。」

  宋環驚詫,不敢相信道:「你……你真的可以嗎?」

  漫夭肯定的點頭,「只要宋大人真的有才能,我保證,他的才華不會被埋沒。」

  宋環愣愣的看著漫夭,見她神色如此篤定,心道,這個女子究竟有什麼能耐,敢做出這樣的承諾?宋環還在怔愣之際,柴房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原來是送飯的下人見宋環吊死在柴房,嚇得驚叫,不一會兒,宋大人便來了。

  宋環的身體被解下,抬出了柴房,宋大人沒想到女兒會上吊,他看上去很傷心。宋夫人聞此消息,趕來抱著嚥了氣的宋環大哭一場,宋晴在一旁干抹淚。這一晚,整個宋府亂極了。

  下半夜,宋府才漸漸安靜下來,宋大人默默轉身,獨自去了棲靈堂,宋環的魂這才依依不捨的離開了宋府,臨走前,拜託漫夭幫忙照顧她爹爹。



番外  魂歸 四

  漫夭應了,來到宋環的閏房,此時房中一個人都沒有。漫夭靈魂進入宋環的身體,一向虛無縹緲的靈魂忽然間有了著落,整個人都有了力氣。

  漫夭按耐住內心的激動,嘗試著動了動手指,果然靈活自如,彷彿是她自己的身體一般。

  她喜不自勝,心中激動萬分。

   她活過來了,她竟然真的活過來了!她真的可以……可以與無憂再續前緣麼?

   一直以來,她不敢奢望的期盼終於實現,這一刻,無與倫比的喜悅和激動,交雜著五年的辛酸苦楚,她不自禁的流下淚來。     

     她在心裡喚著:無憂,無憂,無憂……等著我,我很快就可以與你團聚了!以後,你再不必對著一具冰冷的軀體憂傷悲慟,我也不用再遠遠的看著你,卻感受不了你的溫度。以後的以後,我們一起攜手到老,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將我們分開!

   她連忙起身,掀了被子,恨不能馬上進京,可理智提醒她,從邊城到京城坐馬車最快也得二十日,路上還得過黃河,她如今沒有內力,又無盤纏,一個人上路不安全。畢竟好不容易才活了過來,她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生命,才能與無憂相守一生。  

  晚上的風很涼,漫夭下床,從宋環櫃子裡找了件白色的外衣披上。再環視一周,宋環雖是小姐,但這屋裡似是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漫夭在梳妝台前坐了,攏了攏頭髮,思索著,怎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順利進京?如果和宋大人開門見山的說,會不會嚇著他?     

    天將亮,有個丫鬟推門進來,見床上無人,漫夭背對著門口站著,那丫鬟只當見了鬼,嚇得魂飛魄散,當場昏了過去。     

     漫夭把那丫鬟扶進屋,便去棲靈堂找宋大人。   

  宋大人站在宋環母親的靈位前懺悔,聽到有人進來,他皺了皺眉,沒有回頭。漫夭關好門,走上前,虔誠地對著宋環母親的靈牌拜了拜,表示由衷的感謝。她站在宋大人的右手後方,昏黃的燈光閃爍著,讓她單薄的身影看起來有點飄渺,顯得不大真實。       

     宋大人一轉眸見是自己那已經斷了氣的女兒,怔了怔,臉色頓時白了,但他還算鎮定,轉身目光複雜道:「環兒,你怎麼來了?你是不是怪爹爹對你太嚴厲了?所以才用這麼極端的辦法向我**?爹這一輩子,無愧於天地,唯獨愧對你娘,我想把你教好,不辜負你娘的期望,可你偏偏不爭氣,經常做錯事還不承認,我對你嚴厲也是為你好,誰知你……」   

  見宋大人神色悲傷且愧疚,話也說不下去了,漫夭微微歎息,原本想直截了當的說出來,此刻卻猶豫了,失去親人的滋味她不是不知道。她想了想,才道:「爹爹,您別難過,女兒只是去見了母親一面,現在已經回來了。」  

  宋大人一愣,低頭看燭光將她投在地上的影子,皺了眉,凝思,大夫明明確診她已經嚥氣,怎麼會突然活了呢?  

  宋大人盯著她的臉,細細打量,眼前的女子肌膚賽雪,面色有些蒼白,黛眉微蹙,眉心含著一抹哀愁,的確是他女兒慣有的表情,只是,那雙眼睛,表面看上去一模一樣,可眼神給他的感覺跟以前不大一樣。他的女兒性子懦弱,很怕他,平常連看都不敢看他,可這個女子面對他犀利的目光,看似在閃躲,實則泰然自若,眼底並無一絲害怕的情緒。
   
  「你不是環兒!你是誰?為何要扮作本官女兒的模樣來瞞騙本官?莫非環兒的死與你有關?還不快快從實招來,否則,休怪本官無情!」宋大人板起面孔,神情嚴肅,審犯人般的語氣很是凌厲。   

  漫夭一驚,沒料到這樣快就被看出端倪,這個宋大人,果然不一般,若換作一般人,可能會亂了陣腳,但她豈是一般人,只故作詫異不解,聲音柔弱道:「爹爹你在說什麼?女兒怎麼聽不明白?」   

  宋大人見她眼神疑惑,沒有半絲慌亂,不像是裝的。而她的聲音沒錯,再看她與女兒毫無相差的身形,眉頭愈發皺緊,暗道:難道是他多心了?入過一次鬼門關,所以她才有此變化?想到這裡,忽然記起女兒耳垂上有一顆痣,他微微側目,就著燈光看了看,眼前女子耳垂上一顆痣赫然在目。他一震,果真是環兒!她真的還活著!儘管這件事不可思議,但他卻不得不信。想起她剛才說的話,連忙問道:「你說,你見了你母親?」   

  漫夭點頭,宋大人又問道:「你母親可說了什麼?」  

  漫夭道:「母親說,她一生的遺憾,是沒能在離開人世之前再回京城看看年邁的外婆。她希望我能替她去看一眼。」   

  宋大人垂頭,想起死去的夫人,心生愧疚,只連連點頭:「好,爹安排人送你去京城完成你母親的心願。」
  
  漫夭心頭大喜,道了謝,便與宋大人說越快越好,之後就回房收拾東西,當日就出發了。  

  坐馬車行走了十來日,一路上都很順利,直到黃河。   

  這日天氣陰霾,半下午天就黑了下來。天空烏雲滾滾,他們乘坐的船隻行了一半的時候,突然,天空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河中波濤迭起,船隻不穩,在飄蕩中失去了掌控方向的能力。   

  船上眾人都慌了神,漫夭更是心驚,若換作以前,她運用輕功飛渡到對面也不是難事,但這具身體沒有內力,若是落了水,這麼涼的天,她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能安然無恙的上岸。眼看天氣越來越惡劣,船卻無法前行,甚至在搖晃中還進了水。宋大人安排的那些人雖有些武功,但卻不夠能力在這種情形下保她安然無恙,面對這等情境,一船的人慌亂無措,更無暇顧及她。  

  漫夭望著河中波濤翻滾,心中頓生絕望。她望著遠處暗黑的天空,悲哀道:「老天真的瞎了眼嗎?我歷盡艱辛,才得以重生,為什麼你要這樣殘忍,就是不肯放我一馬?」     

       她胸腔內恨怒交加,突然仰頭,對天大聲質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到底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我想要幸福……就這麼難呢?」   

  船上的人忽然安靜了,都掉頭看著她,看著這個一向懦弱,連對下人說句話都很小聲的大小姐,此刻像是變了一個人,她指天怒罵,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凜然氣勢,是他們不曾見過的。   

  漫夭發洩過後,跌坐在船板上,渾身都充斥著絕望和悲憤,船艙中的水越發的多了,就在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那一刻,對岸突然有一個身影飛過來,踏水橫渡,轉眼間便到了她跟前。   

  漫夭愣了愣,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人的面孔,便被一隻結實的手臂攬住了細腰,被摟著渡水來到了對岸。
  
  那人放下她,漫夭轉身,只見那人左手抱著一物,用黑布蓋著,不知是什麼。身上著了一襲灰衣僧袍,長髮隨風飄舞,彷彿早已置身凡塵之外,這種氣質是她認識的人當中所沒有的,但他英俊的面容卻是她萬分熟悉的故人,漫夭震驚之下,脫口叫道:「阿籌?!」這不正是七年前在啟雲國皇宮孤身縱馬離去、從此銷聲匿跡的傅籌嗎?他怎會穿了僧袍?難道當日受的打擊過甚,因此勘破紅塵?也好,這樣也好!能放下就好,只要安然活著就好!   

  此人正是宗政無籌,聽她這一聲驚喚,身軀一震,神色立變,這普天之下,會喚他「阿籌」的只有一人!而那個人,在五年前就已經死了。   

  「你是誰?」他看著眼前這張清麗脫俗的臉龐,聲音有些微控制不住的輕顫。   

  漫夭自覺失言,連忙垂眼道:「我叫宋環,不好意思,剛才認錯人了。你和我一個朋友長得有點像。謝謝你救了我!」  

  宗政無籌眉心微蹙,面目慈和看不出情緒,只是定定望住她的眼,卻沒再說什麼,片刻後,他轉身欲上馬離去。漫夭回頭看了眼沉沒的船隻,叫住他:「請等一下。」     

      宗政無籌頓住腳步,回眸淡淡看她,漫夭小跑兩步,到他跟前問道:「你這是準備去往何處?」  

  「京城。」他簡單回答,聲音溫和。  

  漫夭眸光一亮,忙道:「我也去京城,你……可否帶我一起上路?我的行李都在船上,已經沉了,我身上什麼都沒有……」她還在想怎麼說服他帶她上路,誰知宗政無籌不等她說完就已經應了:「好。上來吧。」他朝她伸出手,依舊是修長的手指,掌心有一些繭子。  

  漫夭低頭,生怕他看出她眼中的情緒。她想,既然他全部都放下了,她就不想再添波瀾。扶著他的手,翻身上馬。二人共乘一騎,沒幾日便到了京城。這幾日裡,他們的話都不多,但他的目光總是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眼中偶爾劃過一絲異色。   

  一入京城,漫夭便與他道別緻謝,「以後,你準備在何處落腳?」  

  宗政無籌淡淡一笑道:「天高地闊,四海為家。」說罷狀似無意,又道:「聽聞明日早晨,皇帝會去西城攏月茶園,如果想瞻仰帝王風采,別錯過機會。」   

  漫夭心底微微一震,詫異抬頭,見他目光平靜,溫和無波,只淡淡的笑,那笑容中,有著無聲的祝福。漫夭輕輕的笑了,一副皮相,到底瞞不住他!   

  「謝謝!保重。」她笑著道別。   

  「保重。」宗政無籌目送她離去,直到女子的背影消失不見,他仍然在原地不動。許久之後,他低頭,揭開蒙在左手端著的物品上的黑布一角,看著裡面烏紅的植物,他嘴角釋然的笑意淺淺盪開。   

  這一次,他終於可以真正的放下一切了!   

  漫夭來到繁華街市,取下她所有的首飾拿去當了,再找了一家客棧住下,等待第二日的到來。這一晚,她激動的睡不著覺,一會兒躺著,一會兒又坐起來,直折騰到天亮。待天一亮,立刻打水洗漱,整理好衣物,對著銅鏡照了又照,鏡子裡的容顏清麗脫俗,雖不及她以前那張臉,但也足夠漂亮。雖說他們都不在意外貌,但誰不希望在自己心愛的男子面前,最好不要太難看,至少乾淨整齊,看起來賞心悅目。更何況,她的丈夫不是一般人,而是天下之主,也是極致完美的男子。  

  收拾妥當,她離開客棧,早早的等在天一湖邊,盼著她心愛的男子出現。   

  天陽升起,照在湖中波光粼粼,春風一吹,水面便皺了起來,一如她的一腔思緒。   

  等了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似乎比五年的時間還要漫長。她望眼欲穿,無憂還沒出現,阿籌卻來了,她終於知道那幾日裡被阿籌視若珍寶的物什是什麼了,原來竟是血烏!一株可以令無憂發白變黑的血烏!她站在一棵柳樹下,看著阿籌將東西交給茶園的人,看著阿籌乘輕舟離去,在湖中央遠遠的回首一笑。   

  與此同時,她的無憂終於到了。一別五年,他面容依舊俊美絕倫,可眉間滄桑盡顯。他來了,沒有著龍袍,只一身白衣,明黃鑲邊,是他從前還是離王時的裝扮。   

  他在懷念著什麼?又在祭奠著什麼?   

  望著他小心翼翼的抱著她從前的身體,她心酸不已。   

  來京城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再見到他的時候,她一定會控制不住自己,激動的撲進他懷裡,告訴他:她回來了!他的阿漫回來了,以後,他再也不用一個人獨自哀傷,以後的以後,他再不用整夜整夜的抱著一具冰冷的軀體黯然神傷……   

  可此刻,她的腳步無法挪動,只怔怔的立在那裡,看著他,她雙目無聲的濕潤,喉頭澀澀發緊。  

  無憂進了茶園,身影消失,她才回過神來,連忙追過去,卻被守在茶園門口的侍衛攔住。「大膽民女,皇上在裡面,閒雜人等不准入內。還不讓開。」   

  漫夭被侍衛隨手一推,一個沒站穩就摔倒在地,驚動了御輦旁的蕭煞,蕭煞走過來問到:「何事?」   

  侍衛稟報道:「大人,這個女子要進屋,屬下正在轟她走。」  

  蕭煞低頭去看地上的女子,皺了眉,正待喝斥,漫夭卻站起身,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蕭煞,在這個世間,只有你和泠兒,是我從來都沒有防備過的人。你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值得我信任的?」
  
  蕭煞身軀一震,這句話他記得,當初清涼湖岸,他失手令她中劍落崖,她醒來之後對他說的。這個女子怎會知道?而且她的眼神……悲傷哀切,如此熟悉。   

  「你……」他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轉,彷彿要撕開表面,探尋真相。  

  漫夭又道:「你還記不記得,在我迫不得己嫁給阿籌之前,你曾經說要帶我離開……」
   
  「主子!」蕭煞不敢置信,卻又不得不承認,除了她,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他激動的抓住她一雙肩膀,目光在她面上流連,「真的是你嗎?可是你……」   

 「蕭煞,是我!」她很肯定的點頭,又道:「你快叫他們讓開,我要見他。」  

  蕭煞立刻對那些侍衛命令道:「讓開,讓她進去。」   

  那侍衛猶豫道:「這……皇上有旨……」   

  蕭煞冷聲打斷道:「若皇上怪罪,一切後果,由本統領一力承擔!」   

  那些侍衛這才讓開,漫夭感激一笑,邁入茶園。   

  茶園裡一如從前,美輪美奐。漫夭緩緩走過狹窄的通道,路過碎石子路,踏上三步台階,沿著碧清的水渠往前一步步邁進,速度極慢,腳步極輕,每一步都彷彿踏過那五年漫長而孤寂的歲月。   

  五年的陰陽兩隔,相見卻不能相守的痛苦,終於要結束了。   

  她開心的笑起來,眼淚卻止不住的淌滿了臉龐,無聲的滑進了衣領,似是生怕驚擾了櫻花樹下那沉浸在回憶中的男子。  

  淚眼模糊,她在不遠處一棵柳樹下停住,想平復下太過激動的情緒。而前方的男子靜靜的坐在那裡,一個人重複下著從前那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棋局。  

  暖黃的陽光,從天窗流瀉而下,將他籠在其中,可是,即便是在陽光中,他的背影依舊是那麼的淒冷而孤獨。   

  他一邊下著棋,一邊絮絮而語……   

  「阿漫,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下棋?」   

  「我們相互試探,誰也不肯先說真話。……你啊,就是太謹慎!」   

  ……   

  「阿漫,這裡是我們感情開始的地方,你說這裡寄托著你前世的夢想,你不想……睜開眼睛看一看嗎?以後,可就看不見了……」   

  「阿漫,我已經等了五年了,你說會有奇跡,可為何我完全看不到希望在哪裡?」  

  「阿漫,我不想再等,我真的很累了!」     

       「我以為……只要抱著你,我就有勇氣一直這樣走下去。可是,我不知道,如果一直得不到你的回應……我也會累,會有走不下去的時候……阿漫,你……知道嗎?」     

     「我知道。」五年來,他們各自說著對方無法回應的話,這一次,她終於可以回應他。淚水,不住的流淌,那滿心的酸楚傾溢而出。她看著他身軀震顫,打翻了茶杯,再緩緩回頭看她,那雙鳳眸有著期盼,有著害怕。她知道他在害怕什麼,他害怕這只是他的幻聽;他害怕驚喜過後會是更深的絕望;他害怕一回頭看到的人不是她……     
      
       於是,她哽咽著開口,嗓音無比溫柔且深情:「無憂,我來履行約定了!這一世……我只愛你一個人。」  

  她看到他身軀巨震,眸光顫抖,那些藏在心底壓抑了五年的劇痛猛地襲上心頭,奪去了他的呼吸。那忍了整整五年的淚水,終於遏制不住的滾落下來。這個驕傲無比的男子的眼淚,這是她第一次見到。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住,天地遠去,歲月無聲。他們的周圍,再沒有櫻花樹,沒有垂楊柳,沒有琉璃宮燈,沒有西湖龍井……只有兩雙隔絕了千年時光的淚眼,癡癡凝望……   

  這一眼,望盡了七年時光,望過了流年變換。    

    宗政無憂慢慢走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彷彿害怕一不小心就會嚇跑了她。漫夭咬了唇,朝他撲了過去,「無憂,無憂,我回來了。」  

  宗政無憂雙手僵硬的抬起,面對撲到他懷裡的女子,他那麼輕那麼輕的將手貼上她的背,彷彿面對的是一觸即碎的幻夢,可手上這般真實的觸感,不像眼睛看到的那般飄渺無依。他啞著嗓子輕聲問道:「是你嗎?阿漫……真的……是你嗎?」   

  她抱著他的腰,在他懷裡重重的點頭,一下又一下,唯恐他不信。向他確認道:「是,是我!我真的回來了!……我說過,我會回來……我說過,我不會拋下你,還有我們的孩子……我還說過,你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再也不離開……無憂,這一世,我只愛你一個人!謝謝你能為我活著,謝謝你等我回來。」   

  「阿漫……」他喉頭哽咽,再說不出一個字。雙臂驀然收緊,似是要將她溶進他的靈魂。   

  七年的分別,五年的等待,在他準備與她一起長眠之際,她竟然真的回來了。他無比慶幸自己的堅持,即便是這幾年如行屍走肉,過得生不如死,可在這一刻,一切都變得值得。  

  「阿漫。」他抬起她的臉,望進她的眼,渴求得到她的回應,讓他死寂的靈魂也得以重生。所以,他不斷的喚她,而她笑著回應,淚水不停的流淌。   

   「阿漫?」   

  「嗯,是我。」   

  「阿漫?」    

   「是我。」   

  「阿漫,阿漫,阿漫……」   

  「無憂,我在,我一直都在,以後永遠都在……」



番外  容齊:我的愛,永無出路

  「命中注定,會有那樣一個女子,讓我年輕而短暫的生命找到存在的意義。然而,命運又何其殘酷,給我機會遇見她,愛上她,卻永遠無法相守。

  當我登上皇位,我以為我終於具備保護她的能力,可以給她幸福,可她卻從冷宮步出,一聲『皇兄』讓我的夢支離破碎。

  那一刻,我的世界一片灰白。我無法接受,我心心唸唸所愛之人,竟然是我的妹妹!

  直到有一日,我從母后與胡總管的對話中得知她並非真正的容樂時,我本該欣喜若狂,可是,下一刻,我又成了她仇人之子;當她為了我,決然飲下『天命』忘記一切仇恨,我本可與她重新開始,卻又為保她性命,不得不親手將她送入他人懷抱……

  這便是我——容齊的命運!

  自尚未出生之時,便已注定我命不過二十四歲。無論世事如何輪轉,我的愛——永無出路。

  容齊,容棋!

  請容我一局棋,以愛為籌碼,命做盤,下到肝腸寸斷,亦、不、悔!」

  ——容齊

  自從容兒服下天命,失去記憶,他只能刻意壓制自己的感情。每每見她,他必須裝作若無其事,將滿腔的相思意化作單純的兄妹情,即便是這樣,她仍舊有所察覺,總有意無意的躲避著他。在她眼裡,他成了一個心理變態的人,枉顧道德倫理,竟喜歡自己的妹妹。而他,有口難言。

  與失憶後的她相處,儘管心有苦澀,但心中總還有些快樂。於是,和親的日子,拖了一天又一天,最終在母親的逼迫下,他只好定下日子,讓她去臨天國和親。

  她離開那日,一身大紅喜袍刺痛了他的雙眼,他不顧大臣反對,毅然親送數十里地,不捨的看著她走出他的視線,離開他的生命。

  回宮之後,他心情鬱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為了她每月定期的解藥,他別無選擇,只能聽從母后的命令,一步一步算計著。

  「皇上,那邊來信了。」小旬子拿著一張字條遞給年輕的帝王。

  容齊接過來,展開,那紙條上的每一個字都如烙鐵般印入他眼眸之中。他雙眉一緊,血腥氣在胸中翻滾,劇烈的咳嗽。

  小旬子一驚,忙遞過藥來,他抬手制止,慢慢平復心中的起伏。

  這一紙字條的內容,是說他的愛人,終於成為了別人的妻子,大婚之日,宗政無憂劫走新娘,這證明宗政無憂果真對她動了情。

  一切都在計算之中,他該高興的不是嗎?可溢出嘴角的笑容怎那般悲絕而苦澀?只因一點,那一點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的容兒,也愛上了宗政無憂。

  他握著宇條的手無意識的握緊,力透紙背,指尖泛著青白顏色。

  他以為做出了決定,就能承受一切。他可以不在意她的身子是否屬於別人,可是,他卻忘了,沒有了關於他的記憶,連她的心,也不再是他的。容兒她會愛上別人,會為別的男人傷心斷腸,而那個人,同他一樣,有著至高無上的皇族血統,站在皇權下,遭受皇權詛咒的出色男子。愛上那個人,注定她的一生無法圓滿。

  愛一個人被其所傷,再迫不得已嫁給另一個男子,那神日子,定然不可能幸福。而促成這種局面,有一半是他的「功勞」。而他所要做的,還不僅僅是這些。

  等有朝一日,她知道這一切都是他所為,她會恨他吧?會有多恨呢?他不知道。

  十指緊握,他對著一處怔怔出神。夏日的陽光格外濃烈,透窗灑進來的光線斑斑落在他身上,愈發顯得他面無人色,臉色極盡蒼白。

  小旬子不安的喚了一聲:「皇上。」

  容齊沒動,也沒開口。他忽然想,這樣也好,不論她愛上誰,都比愛他這個短命之人要來得好一些。只是,他想念她,真的很想很想。

  就在這種想念還有算計裡,過了整整一年。這一年裡,他想盡辦法,也沒查出來他們所用藥方的配量。他覺得只要他還活著一天,就得這麼過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探聽到那個計劃裡,母親不只是要利用她,而且是想用她的死來逼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兄弟二人搏命廝殺。

  可他怎能讓他們得逞,按下心頭震驚,他面上不動聲色,暗中讓人向臨天皇轉達他想參加臨天國秋獵的活動,不久,臨天國發來邀請,他的母親試探著問他是否想參加?他便對母親說:「這幾年,我的身子越來越不好,不知道哪天就去了,所以,我想再見見她。」

  他的母親盯著他看了許久,終於同意了。

  到了臨天國,見到了她,看著她清瘦的身影,他心疼不止,胸腔內有萬干思緒澎湃只化作清和淡雅一笑,叫一聲「皇妹」再在她冷淡疏離的聲聲「皇兄」的稱呼中,心間泣血。

  那一日晚宴,他表面應付著臨天皇和臨天國群臣,心思全在她身上。不論有人沒人,他毫不掩飾對她的寵溺和關懷,他就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啟雲國皇帝最疼愛的公主,這樣,那些人才不敢小瞧了她,包括臨天皇帝和她的夫君。可是她不懂,因為蕭煞,她心裡已經對他生了怨,她以為他一心致蕭煞於死地,卻不知他這麼做是為了將雪孤聖女唯一的弟子送到她身邊,希望那個女子能記著她對他們兄妹二人的相救之恩,從此死心塌地的跟隨她。

  她不懂,沒關係,他不需要她懂,只要她好。

  晚宴過後,他想說送她,但忍住了,因為知道她會拒絕,所以只溫和的笑,定下第二日之約。

  從天不亮,他就不停地問小旬子她可到了?他是那麼的想念她,多不容易才來這一趟,總想多與她相處哪怕是片刻,哪怕是她在怨著他。

  她來的時候,他等在園子裡,見她行禮,他想扶一扶她,她卻躲開了。他掩飾住心中的失落,露出煦如春風般的笑容,道:「這裡既無外人,皇妹也無須多禮。過來,叫朕好好看看,真的是瘦了許多!朕知道,讓你背井離鄉,遠嫁臨天國,委屈你了!」

  她只說:「皇兄言重了,能替皇兄分憂乃臣妹的本分,豈敢輕言『委曲』二字!」

  她表面恭順,眼神卻分外冷漠。

  他嚥下一腔苦楚,輕輕歎息道:「皇妹心裡果然還是怪貴朕了!以前,皇妹從不曾這般故意疏遠,拒朕於干裡之外。」

  她卻淡笑看他,目光微涼,說道:「因為皇兄以前對臣妹不曾有這諸多算計。我一直以為皇兄是真心疼臣妹,但我忘記了,皇兄首先是一個國家的皇帝,然後才是臣妹的兄長!臣妹不會怪責皇兄,但請皇兄也別要求臣妹一如往常。」

  他想,是不是他是自己太貪心了?既想保住她的性命,又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他真的太貪心了!不知不覺,這句話他說得出來。她垂眸回道:「世事無兩全,皇兄知道自已想要的是什麼就好!」

  他自然知道,便對她說:不管她作何想,他從來都沒想傷害她。他知道她不信,但他依然想說。

  與她在一起的時間過得很快,每當她離去,他就盼著下一次的見面。同時,他也在琢磨著怎樣才能保住她的性命,又不破壞母后的計刮。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等到那一天到來時,他心痛到幾乎起不了床。看到她眼中隱有擔憂,他便覺得開心,至少她還會擔心他。這就夠了!

  招呼她坐到他身邊,聽著她關懷的問候,心間微暖,可她坐了不到一會兒就要走,他不知道怎樣才能留住她,只得略帶埋怨道:「朕過幾日就要回國,你就不能抽空多陪朕一會兒?下一次見面,也不知是什麼時候?」

  她便沉默,猶豫著,終究還是留下了。

  那一天正好是她體內毒素發作的日子,他事先命人準備了藥,可她對他何其防備,竟趁關窗之際將那碗藥偷偷倒掉,可她沒想到,那碗藥喝與不喝沒有差別。而他,明知她早已不信他,他仍然心如刀絞。

  對她來說,他這樣一個看起來對她關懷備至的親人,卻多番算計她,是個很可怕的人吧?

  他撐著身子從床上爬起來,悄無聲息來到她身後,看著她的動作,沒有阻止,也沒有說什麼。

  當她關好窗子,一回頭看見他,她嚇得臉色蒼白,有一瞬間的手足無措。

  她怕他!

  他也知道這樣的他,就像是魔鬼,無法令她不害怕。可他,何其悲哀?他想讓她別那麼害怕,便笑道:「朕嚇到皇妹了麼?瞧你,臉色都白了。」

  抬起手,撫上她瘦弱的肩膀,纖細的骨感透出她日漸消瘦的訊息,她的臉頰微微凹下去,不似從前的圓潤。他心疼極了,好像捧著她的臉,安慰她,可手指才觸碰到她的肌膚,見她神色立變,眼底有著濃濃的排斥,他想起這不該是他的動作,手又落下來,在她肩頭停住。

  她身軀僵硬,明明心有懼意,卻嘴硬道:「沒有。窗口風大,皇兄快回去躺著吧。」

  他溫柔地笑,要她陪著他。估摸著藥香與熏香合成的迷香起了作用,他將她放到床上,面對她驚恐的眼神,他心疼的忍不住撫上她的臉龐。見她神色疑感,他歎息著說:「那碗藥你就算喝了,也沒什麼。問題不在那碗藥,而是藥裡散發的香氣與香爐裡的熏香混合的作用……皇妹,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朕,朕知道,你不高興!也知道你害怕什麼,朕其實不想傷害你,你明白嗎?你不明白!你總是刻意的躲著朕,防備朕……朕,心裡很難過。今日是朕對不住你,往後,朕會補償你!」

  至於如何補償,他也不知。給她他的國家麼?他倒是想過,就怕她不稀罕。她從來都不是喜愛權力的人。

  她睜大眼睛,一雙美目之中全是震驚和恐懼,明明意識已經模糊,還要強撐著告訴他,她是他妹妹!

  他心間一痛,多想告訴她,不是!可他不能說,所以他用手指按住她的唇,讓她別再說。他害怕聽。每次聽到,心都會抽著痛,像是要死去一般的痛。

  他俯下身子,將臉埋在她頸窩,聞著久違的馨香,心口窒痛。

  他好想抱抱她,想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

  正在這時,泠兒闖了進來,他一怒之下,當著她的面,親手殺死了泠兒。不光是因為泠兒撞破了他的秘密,也因為泠兒已經背叛了他,他不能容忍別人的欺騙和背叛,她是個例外。

  她依然不懂,所以她恨他!

  望著她直射過來的憎恨的眼神,他心尖發顫,從此以後,她不止怕他,而且還恨他。

  他抬手摀住她的眼睛,試圖掩去她眼中心中迸發的濃烈恨意,卻徒勞無功。他趴下身子,在她耳邊溫柔說道:「皇妹,你累了,睡吧。」

  睡吧,容兒。一切都會過去。等她失去意識,他用內力催她服下護心丹,然後,又抱了她許久,在常堅帶走她之前,他害破自己的手腕,餵了她一點血。

  他終究還是自私的,這一次,他違背了母親,不知道以後是否還能拿到定期的續命之藥?他不甘心就這樣帶著她的恨離開人世,所以,他期望他的血,能喚醒她的記憶,不論多少。他希望他離開人世之前,至少還能聽見她喚他一聲「齊哥哥」。

  而這個願望,他後來也確實達成了,儘管那只是恍惚中的脫口而出,但總歸是從她口中叫出來的。

  臨天國的那一場政變,結局顯然令他母親失望了。而宗政無憂果真如他想的那般癡情,為她放棄江山,宗政無籌的雷霆手段讓他刮目相看。

  回國之後,母親停了他六個月的藥,起先還能面前忍受,到了最後一個月,七竅流血,如蟻噬心的折磨,日夜不停,真真是生不如死。多少次,他總以為他就要死了,可總還有一口氣在。他不知道他的母親有多恨他的父親,以至於可以對他殘忍到這等地步。他想恨他的母親,可此時此刻,他已然連怨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趴伏在寢宮裡冰冷堅硬的地面,時而翻滾,時而嘶叫,哪裡還有一個帝王的形容。

  一個月的非人折磨,他的嗓音嘶啞得沒了聲音,一張臉抽搐著變了形,整個人瘦骨嶙峋,雙手十指指尖被磨破,鮮血淋漓,一如他被傷透的心。

  當他母親終於露面,他毫無力氣的癱在地上,死寂的雙目望著他母親那張美麗的容顏,聲如蟲蟻的呢喃:「如果……有來世,我寧可當畜生……也不願再做你的兒子。你念了這麼多年的佛,可否慈悲一回……殺了我吧。」

  那一刻,他本是一心求死,不想卻求來了續命之藥。

  服過藥後,他被抬到床上,修養數月才略微恢復些許元氣。自那以後,他母親沒再來看過他,也沒再為難他,反倒一次給了他許多藥。

  身體剛剛恢復了些,就得到消息,她被宗政無憂逐出南朝,傷心之餘她自刺一劍,負傷離開。

  他當即吩咐小旬子命人四處打探,得知她落腳之處立刻準備車馬,快馬加鞭,不休不眠的趕了過去。他如此心焦,卻哪裡知道,這其實是她的一出計謀。她為了宗政無憂,不惜毀幾聲譽,自傷身體,她愛那個男人,已經愛到了這般境地。

  再次見她,她滿頭白髮如三千銀針芒刺,刺得他恨不能自己的眼睛瞎掉。若是看不見,是不是就不用這麼難過?

  面對她,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她面前,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他沒有道歉,因為任何道歉都不能彌補她所受過的傷害。她變得更加冷漠,更加憤恨,似是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才能洩她心頭怨憤。

  他默默的承受著她的恨,她的怒,他有時候會想,她為什麼不像刺宗政無籌那樣,也刺他一刻?那樣,她心裡的恨,會不會減少一點?

  即使是恨著相對,他們也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那一晚,不只宗政無籌到了,寧千易也到了。這個大陸最有影響力的四個皇帝,都對她一往情深,而她,確實值得天下間最好的男子傾心相待。只是,他是他們之中最沒有希望的那一個。

  原本塵風國的選馬大會他不準備參加,但如今,既然有她在,他自然得去。到了塵風國,她被太醫診出懷有身孕,但卻不知能否保得住。她很害怕失去那個孩子,目光絕望而悲傷,他只能遠遠看著,無能為力。直到蕭可的出現,她眉頭漸展,心頭略寬。

  他那時候想,如果她也能像他母親那樣自私,那該多好。可她不會,就算他告訴她這一切,她定然寧可自己死,寧可親手殺死腹中的孩子,也不會給孩子一個未出生就注定殘缺的命運。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是對的。

  在她的身邊,從來不乏他的眼線。

  多年的聚散分離,他病病怏怏也活到了二十三歲,至多也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得知她和宗政無憂因為孩子吵架,她離開軍營回到南朝皇宮,而母親的計劃再次啟動,想秘密抓住她帶去京城,在宗政無憂攻破京城防守之後,作為控制勝利一方的籌碼,他又豈能坐視不理?

  索性趁母親不在,帶了三十萬大軍壓境,逼她去烏城,在他大軍出發之前,他下了死令,所有將士可以殺她身邊的任何一個人,但絕不能傷她性命,若有違者,誅九族。

  那一日,血流成河,死的都是忠於他的將士。為了一個女子,枉顧數十萬人的性命,他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他只知道,他想在自己死去之前,想盡一切能力保護她,並帶她去一個地方。

  他易了容混進城內,在城牆上看著她手挽長弓,一箭射向高台上他的替身,她神情決絕,動作乾脆利落,沒有半分猶豫。

  他緊緊按著心口,潛進她屋裡等她。

  經過這一戰的她幾乎力竭,一進屋便挨著門滑倒在地,那疲憊的神情令他心疼至極。

  在這種情形下,他要帶走她,毫不費力。

  路上,他找了塊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他害怕看到她憎恨的目光。儘管這種做法,只是自欺欺人,可他想多活幾日。

  她醒過來的時候,也沒有揭開黑布,她也不想看到他吧?

  明明心裡知道,他卻還是愚蠢的問了一句:「容兒,你就這樣討厭我嗎?」

  她告訴他:「是,很討厭。」那麼肯定,不留餘地。

  一路的顛簸,他他不停的咳嗽,身子顯然一日不如一日,藥也不多了,他不能回宮,只好省著用。

  身體的病痛他都能忍受,她的冷漠仇視,他也能勉強承受,只是每每聽她說到宗政無憂時,她語氣中的維護和濃濃的關心還有擔憂,如鋼針刺心,痛不可當。

  她以為他帶走她是為了利用她控制宗政無憂,於是,他問:「他在你心裡,竟已經如此重要了嗎?你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他受到傷害?為什麼?」

  她說:「因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也是我這一生中唯一愛的男人。我可以為他生,亦可為他死。」

  這便是他的回答。他覺得是自己犯賤,明知答案如此,為何非要讓她說出來才罷體?

  唯一愛,她說……唯一愛!她只記得她愛宗政無憂,卻不記得她也曾經愛過他!

  容兒啊,為什麼你的愛和恨都這樣徹底?愛一個人可以為其生、為其死,恨一個人便如此狠心,毫不留情。

  也罷,既然他無法給她幸福,那就索性成全了她的幸福。於是,他用解天命之毒的條件,換了半年時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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