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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牛語者 -【仙劍神曲】《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08 AM     標題: 牛語者 -【仙劍神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09-9-5 10:41 PM 編輯

【小說書名】:仙劍神曲
【小說作者】:牛語者
【作者簡介】:
【內容簡介】:
  不是為了說什麼成仙的故事,只是每個人在成長中都可能遇到過的故事。

  人物介紹︰
  丁原︰翠霞派淡言真人門下弟子,幼年的顛沛成就他孤傲的性格,盡管外表冷漠,內心深處卻埋藏著不曾熄滅的火焰。在經歷種種少年磨礪,生離死別後,終於發現原來正魔之異永遠都只在一念之間。
  所幸一縷天心不泯,終踏上仙道峰巔。

  阿牛︰本名羅牛,自小拜入淡言真人門下,為丁原師兄。他生性木訥卻俠義仁厚,靠著比常人十倍百倍的努力,造就驚世駭俗的修為。更加難能可貴的是,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他總是第一個站在丁原身邊的朋友。

  姬雪雁︰翠霞派六仙姬別天孫女,天之嬌女,聰慧艷麗,但也因此養成驕縱的脾氣,可惟獨對丁原一往情深,至死不悔。由於和丁原的叔佷之戀不容於世,更因各種利害沖突的影響,使她和丁原之間歷盡了無數磨難。

  甦芷玉︰天陸魔道高手甦真之女,雅若天仙,修為驚人。幼年曾為丁原所救,從此情根深種。奈何丁原心有所屬,每每相見總是黯然離去。
  可她心底終究掙不脫這縷情絲,無怨無悔守在愛人身邊,甘願付出生命卻毫不計較所得,當稱情可動天。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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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11 AM

第一部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一章 搭救

    太陽升得老高,毒辣的熱浪烤得地面直冒煙。

    城東玉水街的鋪面大多已經歇市,幾個莊稼漢子晃著肩頭上的空竹筐,打從這裡經過。

    一對中年夫婦領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兒,在「錦衣堂」裡隨意翻揀著布料,說是要給孩子裁一件小背心,但看了半天,卻沒有那婦人滿意的料子。

    婦人大約三十出頭年紀,容貌極為秀麗,衣著雖然樸素,但舉手投足之間雍容優雅,臉上總帶著淡淡的笑容。

    她的耐心極好,一連看了十幾匹布料也沒有半點厭煩。反倒是小女孩不停地纏著娘親要走,又是拉衣服又是撅嘴的撒著嬌。

    那中年男子只站在店舖門邊,微微闔起的雙目好像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雙手負在背後,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忽然店舖外面傳來一陣喧嘩,依稀聽到有人叫道:「老子今天就揍死你這個兔崽子,看你還敢不敢偷東西!」

    「爹爹,外面在幹什麼?」小女孩好奇的問道。

    「沒什麼,不過是個小孩子偷東西被夥計抓住了,被人壓在地上狠揍。」中年男子輕描淡寫的回答說,他的眼睛一直對著店裡,卻彷彿對街上發生的事情瞭如指掌。

    「一定又是小丁子。」錦衣堂的老闆晃晃腦袋說道:「年紀才一點點大,已經是玉水街有名的小混混,整日游手好閒,也不干正經活。有人看他可憐就施捨點吃的給他,可是他連個謝字都沒有。要是沒人給東西吃了,他就乾脆去偷吃的,這條街的飯館茶樓都被他鬧過啦!」

    「那他的爹爹呢?」小女孩有點疑惑,一雙純潔無瑕的大眼睛一閃一閃,問道:「為什麼他爹娘不管他?」

    老闆似乎很喜歡這個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兒,笑道:「他可不像你有爹娘照顧,小妹妹。也不知道小丁子從什麼地方來的,反正從來就沒見過他身邊有什麼大人。說起來也造孽,才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啊!」

    這個時候外面的聲音越來越響,門口都有不少想看熱鬧又擠不進去的人,站在了台階上踮著腳朝裡瞧,有人還不停地喝采起哄道:「打的好,打死他!」

    也有幾個看不下去人的輕聲歎息說:「這樣下去,還不把人給打死了?」但到底沒有出面攔著。

    婦人微微一皺眉頭,放下手裡的布匹,輕聲說道:「聽這個孩子的呼吸聲,好像快不行了。再過一會兒非出人命不可。」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道:「你又動了惻隱之心了?」

    婦人歎了口氣,道:「只是個孩子,何必要弄成這樣?」

    小女孩也拉拉父親的大手,央求道:「爹爹,看他怪可憐的,咱們就救救他吧。」

    中年男子哼道:「你這個鬼靈精也來做濫好人,你救得了他一時,救得了他一世嗎?」

    小女孩細長的睫毛扇動幾下,慧黠的一笑說:「那爹爹可以把他也帶回家,教他讀書寫字,今後不就沒人敢欺負他了?」

    中年男子甩開女兒的手道:「不行,有你這個小鬼就夠我和你娘受的了,我沒閒功夫再伺候一個小爺。」

    「爹——」小女孩把小嘴一撇,淚珠兒就已經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婦人過來撫摸著孩子的肩勸道:「真哥,不管怎樣,先把人救下再說。」

    中年男子點點頭,道:「這小子也夠硬脾氣,被揍了半死,竟然一聲也不吭,衝著這點,我今天就做一回濫好人了。」話音一落,他的人已經站在了街上。

    錦衣堂老闆和幾個夥計揉揉眼睛,心想莫不是眼睛給大太陽刺花了,怎麼沒看他擠進人群就到了裡面呢?

    人群裡兩個酒館的夥計,正把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用力壓在地上揍得興起。其中一個兩百來斤的壯漢,乾脆騎在了那少年的身上,碩大的拳頭雨點一樣朝少年身上砸落。

    另一個精瘦的漢子在旁不停用腳猛踹少年,嘴裡叫道:「臭小子,活膩了,敢偷咱們醉仙居的雞,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那少年的頭被牢牢按在泥地裡,兩手壓在胸口,卻緊緊攥著那半隻燒雞,死也不肯鬆手。

    「夠了,再打便要出人命了。」中年男子站在那壯漢身邊說道。

    壯漢一怔,抬頭瞪眼道:「你這書生曉得什麼?這種小賊不狠狠教訓,他哪會長記性?」說罷掄拳又揍。

    但拳頭只到半空就動彈不得,中年男子修長白晰的手指,宛如鐵鉗一般扼在他的腕子上。

    瘦漢子見狀叫道:「你***想幹麼?」

    中年男子從衣襟裡掏出一塊碎銀拋在地上,淡淡道:「這夠買十隻雞了吧,還不放手!」

    瘦漢子撿起銀子用袖口擦擦,又用一嘴爛牙咬咬,咧嘴笑道:「嘿,真是二兩多的銀子!」

    「拿了銀子,快給我滾。」中年男子最看不得那見了銀子就流口水的模樣,低聲喝道。

    飛來一筆意外之財,兩個夥計再也不計較其他,眉開眼笑地放開地上的少年。

    那壯漢臨走時,還朝少年身上吐了口濃痰道:「算你這小子走運,下回別再讓大爺撞見。」

    中年男子的眼睛驀地一睜,瞬間有兩道精光激射而出。他伸手在壯漢背上輕輕一拍:「快滾!」

    那壯漢一個踉蹌,也不覺得什麼,和同伴喜孜孜地拿著銀子去了。

    周圍人群見熱鬧看完了,一哄而散,原來大半都是附近店舖的夥計、掌櫃。

    婦人走到中年男子身旁,望著走遠的壯漢,輕聲微笑道:「你這一拍,怕他從今晚開始要在床上疼三天吧?」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沒有回答。

    小女孩跑到那少年身旁,蹲下身子叫道:「喂,打你的人被我爹爹趕走了,你可以起來了。」

    但是地上的人一動也不動,小女孩一怔,伸出小手探到少年鼻子底下,察覺還有呼吸,心裡鬆了一口氣。

    身後聽見中年男子說道:「玉兒放心,他沒事。」

    小女孩怔怔盯著少年問道:「可是他為什麼不動啊?」

    還沒有等中年男子回答,少年的頭吃力地從泥地裡抬起,露出一張混著灰塵與鮮血的髒臉。雖然到處青一塊紫一塊,鼻子和嘴角邊的血絲還不停朝外滲出,但是那雙眼睛卻依然明亮,透著深深的仇恨和叛逆。

    小女孩兒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隨即又喜道:「你沒事吧?」

    少年沒有理她,甚至沒有多朝她望一眼,雙手吃力的撐著地想爬起來。

    「你沒事吧?」小女孩以為少年沒有聽見,又關切的問。

    少年冷冷瞧了她一眼,一聲不吭地繼續他爬起的努力。

    那是何等孤獨與桀驁的眼神!

    「撲通!」少年的手一軟,無力的趴倒,口中發出低低的呻吟,一滴鮮血落在了泥地裡。

    「你不要緊吧?」小女孩從懷裡掏出一方娟秀的紅色絹帕,遞向少年。

    「滾開!」少年毫不領情,反手一推小女孩兒的手,卻軟綿綿用不上氣力。

    小女孩沒有想到對方會是這個反應,楞在了那裡。手裡拿著絹帕轉頭望向爹娘,大眼睛裡秋波閃閃,這次是真的要哭出來了。

    婦人秀眉一挑,微微怒道:「你這孩子,人家好心幫你,卻如此無禮。」

    少年伏在地上,痛苦的咳嗽幾聲,有氣無力的回答道:「我的死活不用別人管,你們快滾。」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有點意思。」話中竟然頗有欣賞之意。

    卻聽女孩兒驚聲道:「爹爹,他昏死過去了!」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嘴角流露出一縷微笑,喃喃道:「你這小子不要我管,我卻偏偏要管,看你能奈我何?」

    說著抱起少年,朝街頭大步邁去。

    婦人看著中年男子的背影搖頭苦笑道:「六十年靜修,也改不掉這副牛脾氣。」

    言似有憾,實則賞焉。

    ※※※※※

    「你叫什麼名字,小哥哥?」

    在城東「迎福」客棧的一間客房裡,小女孩兒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瞪著一雙好奇的眼睛望著少年。

    少年躺在床上,髒兮兮的身子早被擦洗過,衣服也換了新的。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靠著枕頭半倚著床。

    「小子,我的乖女兒在問你叫什麼,聽見沒有?」中年男子站在一邊道。

    少年乾脆把頭扭到另一邊,裝作閉目養神。

    中年男子嘿嘿冷笑道:「我蘇真六十年未曾下過聚雲峰,沒有想到如今世上娃娃都比我蠻橫。不要以為我會救你就不會拿你怎樣,弄火了我,小心剝了你這張人皮!」

    「爹爹!」小女孩兒不滿的瞅著父親道:「你又在嚇唬人家。」

    蘇真微微一笑,心裡想道:「你這孩子曉得什麼?想當年你爹爹縱橫天陸九州的時候,連白癡聽了我的名字都會害怕。若不是遇見了你娘,如今天陸的魔門,怕也早在我的一統之下。」

    「孩子,別聽他胡說,先來喝口雞湯。」婦人推開門,端著一碗熱湯走到床前。

    少年聞到誘人的香味睜開眼睛,吃力的捧過湯碗大口喝起來,模樣就像三天沒吃飯一般。

    蘇真嘖嘖道:「小子,慢點吃,不怕湯裡有毒嗎?」

    少年一口喝乾雞湯,抓起雞腿大嚼道:「毒死總比餓死強。」

    「哈哈,這雞腿沒白吃,終於肯開口了?」蘇真撫掌道:「現在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吧?」

    「丁原。」少年隨口把雞骨吐到地上回答說。

    婦人暗自一皺眉頭,心想這個孩子看來只是普通人家的娃兒,對於詩書禮儀怕是從來沒學過。也難為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外漂泊,為了吃頓飯還被人打成這樣。

    一念及此,心中憐惜又起,於是說道:「你家在哪裡,為什麼一個人跑到街上偷東西?」

    丁原有點不耐煩的看了婦人一眼,冷冷回答道:「我沒家,不偷我吃什麼?」

    小女孩兒同情的說道:「丁哥哥,你真可憐。」

    丁原像被人踢了一腳的野貓,低吼道:「誰稀罕你可憐來著!」

    蘇真走到床邊,注視著丁原道:「你要是再敢用這種語氣和我女兒說話,我就把你從屋裡扔到街上去!」

    丁原毫不畏懼,反而輕蔑的一笑,雙腳踩到地上道:「哈,以為給了我口雞湯喝就可以教訓我,少做夢了,你們也不過是利用我來炫耀自己所謂的善心罷了。不勞駕你扔我出去,我自己會走。」

    他穿上鞋子卻一怔,才發覺原來的爛草鞋也給換成嶄新合腳的新靴子。

    不曉得蘇真給他用了什麼靈藥,身上的疼痛已經消失大半,淤血也消退許多。但剛一站起來,肋骨還是傳來刺骨的疼痛,眼前一陣金星亂晃,差點摔倒。

    蘇真微笑道:「你這小子身上斷了三根肋骨,能再走三步,老子便服了你。」

    丁原一言不發,艱難的抬腳邁出,額頭的冷汗像雨水一樣滴落。

    小女孩望著不忍,道:「丁哥哥,你別逞強啦,快躺回床上讓我爹為你醫治。」

    丁原的右腳重重落在地上,粗聲的喘息著,就這麼一步,彷彿已經有萬水千山般的遙遠。

    「還有兩步。」蘇真冷冷盯著丁原,計算道。

    丁原一咬牙,再次抬腿,身體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他伸手一扶桌角,才勉強穩住了身子。

    婦人歎息道:「你這孩子,何苦賭氣來著,快回床上去。」說著伸手想扶丁原。

    丁原一甩手,喘息道:「不用你們管!」

    蘇真也不生氣,只笑道:「盈妹,隨他去,摔死也是他自己的事。」

    丁原一手扶著桌角,深深吸了一口氣,卻牽動了身上的斷骨,一道道鑽心的劇疼像鋸子一樣切割著他的神經。

    然而這個倔強少年竟一聲不吭,又奮力邁出了第三步。

    腳一邁出,丁原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頭昏昏沉沉的往前直挺挺栽倒,耳邊依稀聽見小女孩驚呼道:「小心!」

    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醒來,人又回到床上,不過屋子裡卻只剩下蘇真一個人。

    他修長剛毅的身軀立在窗口,負手端望著屋外冷冷清清的夜色,頭也不回地道:「躺著別動,不然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丁原一怔,沉默半晌才開口問道:「你們幹麼要管我?」

    蘇真哼道:「如果不是玉兒和我夫人,你就是死在面前,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丁原聞言頓時又被激起傲氣,冷冷回答道:「我就是真的要死了,也不會求你半個字!」

    他雖然年紀小小,但自幼失去雙親顛沛流離,嘗盡世間種種炎涼,逐漸養成了孤僻怪異的個性。

    在他身邊,幾乎每個人都把他當成不可救藥的小偷和垃圾,或鄙視或嘲笑,偶爾有人憐憫,也不過是給點吃的罷了。雖然今天在街上被兩個夥計打得半死,但對他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

    雖然拳頭無情的落在身上,他卻不願意求饒半句,因為他知道,自己越是求饒,那些人反而會打得越開心。

    每一個欺負過他的人的模樣,他都牢牢地記在心裡,總有一天,他要討回這個公道。

    「這個世界原本就沒有什麼公道,公道只給那些蠻橫的人,或者有本事的人。」丁原記起小時候母親曾經對他說過的話,那時朦朦朧朧,現在卻有了深深的體會。

    可是眼前的這個素不相識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妻女卻出手救了他,不僅如此,還對他百般照顧,關愛有加。

    丁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這麼做,這一切的背後,會有何種企圖?

    不過他只想趕緊離開這裡,離開這一家三口。他寧可回到冰冷的大街上,也不要躺在舒適的床上。

    他最看不得那對夫婦對小女兒寵愛嬌縱的模樣,心裡說不出是嫉妒還是厭惡,只覺得自己在這裡,其實是一個多餘的人。

    在別人趕走自己之前,最好是自己先離開!

    丁原這麼想著,於是他說道:「無論如何,先謝謝你救了我。不過,我現在要走了。」

    「去哪兒?」蘇真望著窗外問。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丁原一邊回答一邊下床,卻發覺自己身上的疼痛幾乎消失,肋骨只有隱隱作痛的感覺。

    他心中奇怪自己的傷勢,怎麼會這樣快就得到醫治?

    卻未曾料到,方才蘇真以精純的多年修為替他推血行氣,又以世人夢寐以求的「無憂丹」外敷內療。

    別說是丁原這種普通的傷,即便是命懸一線,氣若游絲,不用一天的功夫,也能夠起死回生,枯木逢春。

    丁原更不曉得他服用的三粒無憂丹,乃蘇真耗費三十年心力精心煉製,修煉之人若得一丸服之,即可通經舒脈,根深固本,受用無窮。何況他一用就是三粒?

    這時門一開,小女孩兒跑進來叫道:「爹爹,可是丁哥哥醒了?」

    「醒是醒了,不過他又要走了。」蘇真回答說。

    小女孩兒一怔,望著正在穿靴子的丁原問道:「丁哥哥,你為什麼要走?」

    丁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不喜歡這個小女孩,沒好氣地回答道:「這裡又不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走?」

    小女孩兒關切地細聲道:「可是你的傷還沒好,爹爹說過,你至少還要休養上五日才行。」

    「離開這裡我一樣可以休養。」丁原站起身來道:「請大叔把名字告訴我,我丁原年紀雖小,也懂得大丈夫恩怨分明,他日若有機緣,必當回報。」

    蘇真一聽大笑起來,道:「有意思,我的名字不妨告訴你,不過你也不必回報。我叫蘇真,行事從來只憑自己喜惡,今日救你,不過是興之所至,就當是救了條貓。」

    小女孩兒卻彷彿快哭出來似地說道:「丁哥哥,我的名字叫做蘇芷玉,爹娘都叫我玉兒。你不要走好嗎?」

    兩人一前一後開口,態度語氣截然不同,看上去哪像父女?

    丁原朝蘇真一抱拳道:「要不要救我,是閣下的事情,要不要回報卻是我的事情。蘇大叔只當救了一條野貓,我亦只當被另一條貓給救了。」

    蘇真哈哈笑道:「有意思,我下山多日眼看要回去了,卻不曾想過,還會遇見你這麼一個有趣的娃娃。可惜你不肯跟我走,不然我倒可以考慮收下你這個弟子。」

    丁原回道:「我一個人自在慣了,不想當誰的弟子。」

    蘇真剛要說話,神色忽然一動,冷笑道:「難得出來走走,卻偏偏有人不想讓我清靜。」

    那婦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站在蘇真身旁低聲道:「有老朋友上門了。」

    丁原和小女孩都不曉得他們在說什麼,怔怔望著蘇真與婦人,卻隱隱感覺到一陣風雨欲來的緊張。




第一部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二章 仇家

    屋裡忽然安靜下來,黑洞洞的屋外,隱隱傳來幾聲狗叫。

    「一共是九個人。」婦人鎮定的說道:「按照九宮方位將這家客棧包圍,從他們的足音來看,應該是碧落山的高手,其中至少有四人是長老級的人物。說不定停雲真人這個老頑固也在其中。」

    蘇真哼道:「他們來得好快,難道是當我蘇真修身養性了六十年,變得好說話了嗎?」

    話音剛落,對面屋脊上響起一陣蒼老的聲音道:「蘇真老弟,水輕盈水仙子,兩位別來無恙否?」

    蘇真的眼睛裡赤光一閃,透出駭人的殺機,沉聲道:「原來停濤真人這個老雜毛也來了,碧落七子裡最虛偽陰險的就是他。」

    外面停濤真人聲音又響起:「既然蘇老弟來到碧落山附近,為何不上山找我們這些老朋友敘敘舊?若讓外人知道,還當是我們碧落山失了禮數。」

    蘇真嘴角微撇,似笑非笑回道:「老雜毛,這麼晚你來作什麼?」

    停濤真人答道:「我家掌門師兄得知賢伉儷路經碧落山欣喜萬分,一定要貧道邀請兩位上山相會,別無他意,只是為了一敘舊情。」

    「滾吧!叫停心這個老鬼自己來,憑你的斤兩還請不動我。」蘇真回答道。

    又一個女子聲音響起道:「蘇大俠好大的口氣!停濤師兄一人請不動閣下與水仙子,再加上我和另兩位師兄如何?」

    水輕盈臉色微微一緊,低聲道:「是停雪真人,看樣子碧落七子果真來了四個。」

    蘇真神色不動,徐徐道:「即使全來,我又有何懼?」

    水輕盈看了眼滿臉疑惑、一點都不曉得危機來臨的女兒,歎息道:「我們兩人聯手自然不懼碧落九泉劍陣,可是玉兒怎麼辦?」

    蘇真沉吟道:「碧落山的道士雖然無恥,但也不至於欺負一個小女孩兒,怕只怕我們應戰之時,有別人橫插一手可就麻煩。」

    水輕盈苦笑道:「我們身上藏的東西,不知道令多少人暗地眼紅,若不是因為不曉得聚雲峰所在,怕早就殺上門來了。今天這些道士表面看來是為討伐你這個魔頭,說到底,卻還不是為了那東西?」

    蘇真嘿嘿冷笑一聲:「我不想給,看誰有本事拿走?」

    水輕盈輕聲道:「那玉兒……」

    蘇真回身彎腰摸摸女兒的小腦袋:「玉兒,你乖乖待在這裡。爹娘去見幾個老朋友,很快就回來。」

    蘇芷玉天真的問道:「玉兒也想去,那碧落山一定很好玩。」

    水輕盈看著女兒純真的小臉,心裡一酸,強自微笑道:「玉兒乖,爹娘是有事,小孩子不能去的,你就在屋裡等,好不好?」

    蘇芷玉歪著腦袋想了想,點點頭說道:「玉兒聽爹娘的話,爹娘快點回來。玉兒要娘親哄著睡覺。」

    蘇真轉頭望著丁原道:「小子,你不是要走嗎?怎麼還站在這裡?」

    「我不走了,你們去吧,我留下保護這個小妹妹。」

    丁原雙手一扠腰說道。

    「你?」蘇真哈哈一笑道:「你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

    丁原漠然看著蘇真,直到笑聲停歇才答道:「沒什麼可笑的,我既然說了報答你,最多也就是賠上一條賤命罷了。」

    蘇真臉上輕蔑的神色漸漸消失,頷首道:「好,你留下,幫我照顧玉兒。」

    「你放心,只要我不死,這個小妹妹絕不會少了半根頭髮!」他的個子只到蘇真胸口,又沒有絲毫修為在身,但言語間卻無比堅定,令人幾乎忘記他的年齡。

    蘇真一揮手,屋子裡忽然亮起一團淡淡的紅光,色澤十分詭異。

    丁原心中一奇,仔細一看才看清楚,蘇真手裡拿的是一盞巴掌大小的青銅燈,燈座上雕刻著一頭威武的異獸,面目猙獰恐怖。燈心卻只有金針一般細小,吞吐著暗紅色的火焰。

    「起!」蘇真一聲輕喝,青銅燈離開他的手冉冉飄向空中,淡淡的紅光宛如瀑布灑下,形成一個光罩,正把蘇芷玉和丁原罩在當中。

    「這是上古神物天心燈,可避妖邪鬼魅。你們待在裡面不要亂動,更不要去碰觸燈座。若是來了什麼陌生人想傷害你們也毋須驚慌,有天心燈的庇護,當世之間能夠破解的人屈指可數。」蘇真囑咐道。

    「蘇大俠,水仙子,你們若是再不應聲,我們就自己進來啦!」屋外停心真人的聲音再次催促道。

    蘇真一聲長嘯,回應道:「城東二十里外有一土坡,亂墳無數,你們若是不怕,就只管跟來吧!」

    話音一落,他背後亮起一道眩目的紅光,原來是隱在鞘中的魔劍「赤血」龍吟而出,化作一道閃電射向夜空。

    蘇真的身形一閃,人與那紅光合而為一,消失在窗外。

    「爹爹!」蘇芷玉叫道。

    水輕盈朝丁原一點頭道:「丁小友,玉兒便拜託你了。」玉腕翻轉,一縷碧色劍光驚天而起,人也一瞬間消失無蹤。

    丁原望著窗外的夜空出神,心中暗道:「這便是傳說中的劍仙嗎?若我也能有這樣的本事,還怕那些混蛋作什麼?」

    不料蘇芷玉在一邊拉他的衣角,輕輕問道:「丁哥哥,你說我爹娘什麼時候能回來?」

    丁原也不知道,他比起蘇芷玉自然懂事的多,明白蘇真與水輕盈二人,必定是到城外空曠處,與什麼碧落七子動手去了。至於為什麼碧落七子找上蘇真夫婦,好像又牽涉到其他秘密。

    對於碧落山,丁原多少有些聽聞。從此城朝西兩百里有一座連綿起伏的大山,終年草木青翠,名為碧落。

    許多人都說,在碧落山最深處有神仙居住,半夜裡山中的獵戶,偶爾還能看見道道七色彩光,那便是神仙下凡了。

    可惜山路崎嶇,險峰難攀,就算是猴子,也難爬上碧落山中最高的七座峰頂,所以也沒人能親眼看見神仙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蘇芷玉又問道:「丁哥哥,你的傷口還疼嗎?」

    丁原正在想心事,卻總被小女孩打斷,有點不耐煩道:「不疼。天晚了,你若沒事就先去睡吧。」

    蘇芷玉「哦」了一聲,乖乖朝床邊走去。說來也奇怪,那從天心燈裡灑下的光罩,隨著蘇芷玉的移動也漸漸朝外擴散,依舊把他們包在其中。

    丁原抬頭望著天心燈,心想這不知道又是什麼仙家寶貝,但那淡淡的紅光真能派上什麼用場嗎?

    「丁哥哥,我睡不著。」蘇芷玉坐在床上叫道。

    「睡不著就數羊,數到一百隻就睡著了。」丁原隨口敷衍說。

    「可是以前每天晚上睡覺,都是娘給我講神仙的故事我才能睡著的。」

    「我不會講故事!」丁原心想,這個小女孩真是被父母嬌慣壞了,怎麼這麼麻煩?

    「你可以講小時候的故事給我聽啊!」

    「我小時候也沒什麼好說的。」

    蘇芷玉並不放棄,甜甜微笑道:「你可以說說你小時候都玩些什麼,爹娘教你讀些什麼書,有沒有逼你練劍?」

    丁原想起自己的幼年,不由得一陣氣悶,喝道:「快睡!」

    蘇芷玉從小被父母視如掌上明珠,千依百順,在聚雲峰上也見不到第三個生人。什麼時候被人這麼惡聲呵斥,當下小嘴一撇便哭了起來。

    丁原被她弄得一陣心煩,他不怕別人拳腳相向,卻唯獨受不了小女孩的哭泣。只好盡量用溫柔的聲音道:「別哭,快睡覺好不好?醒來爹娘就回來了。」

    「你欺負人家!」蘇芷玉抽噎著說。

    丁原不由得心裡苦笑,如果這也算欺負,那麼自己以前遭人白眼,還動不動被亂打一通算是什麼?若不是答應了蘇真夫婦,他掉頭就想走,走的越遠越好。

    可是現在,也只得苦忍著道:「好啦,不要哭了,我給你講故事。」

    「真的?」蘇芷玉烏溜溜的眼裡,淚珠兒還在打轉,可是小臉上已經綻開了笑容。還真能說不哭就不哭,看來在父母面前這是慣用伎倆之一。

    「我就跟你說說我小時候的一個故事吧。」丁原想了想在床邊坐下。

    蘇芷玉眼睛眨巴著,托著腮幫子安靜的坐在床上聽故事。

    「我小時候和母親住在一個偏僻的小鎮子裡,母親靠給別人做衣服上的飾品掙錢。差不多八歲的時候,我就開始拿著母親做的飾品上市集去賣,每天也能換得幾個銅錢。」

    「那你爹爹呢?」蘇芷玉好奇的打斷問道。

    「我沒爹!」丁原的眼睛裡忽然射出一股仇恨道:「他在我娘親懷了我時,就不要我們了,我也從來沒想過有這個爹!」

    「對不起。」蘇芷玉輕聲道歉道:「你繼續說吧。」

    「十歲那年,眼看我生日要到了,娘親便叫我把東西賣了,早些回家也好給我過生日。我一早就到市集擺攤,那天的生意也不錯,到中午的時候,我就賺到了平日一天的錢。中午剛過,鎮上的惡霸巴老三又帶著一幫走狗上街收保護費。他依仗自己的兩個哥哥都是當地的小官,便無法無天,鎮上的人見了他都怕,背地裡叫他『巴閻羅』。」

    丁原沉浸在回憶中,徐徐道:「他到我的攤上收錢,我照慣例交給了他。哪知道這個混蛋卻說,他大哥要過四十歲的生日,今天的保護費要多收一倍。我身上哪有這麼多錢,只好和他爭。巴老三嘿嘿一笑說不交也行,但是我娘親得到他府裡去當一年老媽,算是抵債。」

    「我一怒之下,就咬了他手臂一口。巴老三一幫手下立刻衝過來把我揍個半死。他們把我身上所有的錢都搜走了,一個子兒都沒留下,還把剩下那些飾品全都踩得稀爛。當時旁邊聚了上百人看熱鬧,卻眼睜睜看著這四五個地痞撒潑,沒人敢說一句話!」

    蘇芷玉怒道:「丁哥哥,這個巴老三太壞了,等我爹娘回來我要告訴他們,讓我爹為你報仇。」

    丁原搖搖頭,繼續說道:「我拖著受傷的身子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家。娘親等我等急了就到外面找我,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情。我委屈的抱著娘親大哭,娘邊幫我擦著傷口邊告訴我說:『別哭,孩子。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什麼公道,公道都讓那些有本事的人或者霸道的人佔去了,你就忍一忍吧。』」

    「聽完娘親的話,我果然不哭了,只想著怎麼報復巴老三。當天晚上因為集市上賺的錢都被巴老三搶走,我和娘親只好將就著吃了兩個玉米餅算是過了生日。我越想越氣,半夜裡睡不著,爬了起來從灶台上拿了把刀插在腰後就出了門。」

    「啊!」的一聲,蘇芷玉抓住丁原的胳膊:「丁哥哥,你是一個人要去找巴老三報仇?」

    丁原點點頭道:「當時我只想給巴老三一個教訓。等我走到巴府門外,那裡竟然人來人往熱鬧得不得了,原來是正在給巴老大過生日。我站在角落裡聞到一股股酒香肉香,心裡難受得很。巴老大過生日就有酒有肉,我過生日卻只有兩個玉米餅,還要和娘親分著吃,這是為什麼?」

    「我心中越想越氣,就藉著一根大樹爬進巴府,裡面人多又雜。我裝作一個僕役,找了一把掃帚扛在肩上,天黑也沒人懷疑到我這麼一個小孩。」

    「我走到巴府正廳門口,正好碰上巴老三出門送客,他喝得醉醺醺走路也不穩。我便跟著他,等他送完客也沒回正廳,而是往隔壁的院子去了,原來是尿急。活該這混蛋倒楣,那院子裡除了一個服侍他的小丫鬟外,什麼人也沒有。」

    「我悄悄走到巴老三身後,拔出刀低聲說:『巴閻羅,小爺今晚就要了你的命!』一刀捅進他的腰裡,血一下子就噴了出來。」

    蘇芷玉驚道:「你把他殺了?」

    丁原哼道:「算他命大,那時我個子太小只能捅在他腰上,沒經驗又十分慌張,給他揀了一條爛命。不過這是我以後才知道的,那時我也以為他死了,那個丫鬟一叫,我慌了,急忙丟了刀翻牆逃出巴府。」

    「我不敢直接回家,在外面躲到天快亮了才悄悄回到家裡。可是一進門,我就發現屋子裡已經被人砸得亂七八糟,娘親也不見了。」

    「是不是巴老三的人來報復了?」蘇芷玉問。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親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到。問附近的人也沒人說得清楚,我又怕巴老三的人再來尋仇,只好趕快離開。以後我回去過幾次,卻一直沒有找到我娘,想來……她是叫巴老三給殺啦。」

    「也許你娘是自己走的呢?」

    「不可能。」丁原搖頭道:「我娘就算要走也一定會帶上我,而且也不會在半夜裡走啊!」

    蘇芷玉此刻已經覺得那個巴老三,實在是天底下最壞的人,於是說道:「丁哥哥,等爹娘回來,我一定求他們幫你教訓那個巴老三。」

    「不用。」丁原瞥了一眼蘇芷玉道:「我將來一定要親手宰了他,但願他活得夠長。」

    蘇芷玉正想說出「到時候我也去幫你」這句話時,頭頂的天心燈突然顫抖了幾下,發出「絲絲」的低鳴。

    丁原一震,站起身道:「你別說話,好像有惡人來了!」

    「這個小弟弟怎麼這樣說話,姐姐看上去哪裡像惡人了?」原本關閉的房門無風自開,一名艷麗妖嬈的紫衣少婦笑盈盈立在門口。

    丁原知道來人必定是衝著蘇真夫婦,於是冷冷地道:「你不敲房門,也不問裡面的主人是否願意見你便闖了進來,不是惡人又是什麼?」

    那少婦嫣然一笑,像是牡丹花開般眩目,道:「你這孩子是誰,如此伶牙俐齒?」

    「你又是誰,來幹什麼?」

    少婦抬頭看了眼天心燈,回答道:「我是水仙子的老朋友啦!六十年沒見,自然想上門探望一下。怎麼,他們不在嗎?」

    丁原曉得這少婦明知故問,他心想那蘇真與水輕盈夫婦,看樣子都是劍仙高人,來找他們的人無論安得是什麼心,都必定不好惹。他既然答應要保護他們的小女兒,自然不能食言,說什麼也要撐到他們回來。

    於是說道:「你是我娘親的老朋友,我怎麼沒聽說過你?」

    少婦一怔,咯咯嬌笑起來:「別騙姐姐了,當姐姐不知道蘇真和水輕盈只有一個女兒嗎?」

    蘇芷玉瞪著少婦,然後轉頭低聲問:「丁哥哥,她找我爹娘幹什麼?」

    「別說話。」丁原先示意她噤聲,接著對少婦道:「蘇大叔和水大嬸馬上就回來,你可以站在那裡等會兒。」

    「又騙我。」少婦嬌笑道:「小弟弟,你不曉得騙死人不償命嗎?蘇真和水輕盈現在怕正和碧落山的雜毛道士們斗呢?哪會這麼快回來?」

    丁原從她話裡聽出這個少婦雖然不是碧落山的人,也不知是什麼來歷,卻不是來給蘇真幫忙的。

    少婦親切的目光又投向蘇芷玉問道:「小妹妹,你就是蘇真和水輕盈的女兒吧?」

    「我叫蘇芷玉,姐姐是誰?」這小姑娘一點也不明白危機四伏,看這少婦模樣十分漂亮,語音嬌柔,不免生出親近之心。

    「姐姐我呀叫晏殊,認識姐姐的人都稱我作『紫練仙子』,姐姐帶你去找爸爸媽媽好不好?」

    晏殊的名號裡有紫練兩字沒錯,那是因為她擅長施展魔門至寶紫靈鞭,但「仙子」兩字卻是自封的,多數人還是叫她「妖姬」。

    看她容貌不到三十,約二十幾歲,事實上早有百歲之齡,與蘇真夫婦幾乎是同代人。她出自大雪山萬壑谷滅情婆婆門下,依仗師門聲威與手中的紫靈鞭縱橫天陸。

    平日裡雖然任性刁蠻行事怪異,但也不曾有什麼大惡,故此正道中人亦不曾過多為難於她。

    「別聽她胡說。」丁原用身子攔在蘇芷玉前,警惕的瞪著晏殊道:「你既然自稱是水大嬸的老友,也應該是個成名人物,怎麼又卑鄙到打一個十歲小孩的主意?」

    「瞧你說的。」晏殊又是一陣嬌笑:「我只是想帶她去找爹娘,又有什麼不對了?若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給你發一個誓,絕不傷害這個小妹妹就是了。」

    她的話也不曉得幾分真幾分假,但丁原站在床前只認準一件事情:無論是誰,都別想把蘇芷玉帶走!

    他衝著晏殊說道:「你就是發一百個誓也沒用,反正蘇家妹子絕不會跟你走。」

    晏殊心中暗想:這個小鬼也不知道是蘇真水輕盈從哪兒找來的,一丁點兒年紀,卻是如此難纏。

    如果再不想辦法將蘇芷玉騙走,以後只怕再難有如此好的機會。自己好不容易等到這麼一天,只要挾持蘇真的寶貝女兒,就不怕他夫婦不低頭,難道偏偏被一個小鬼攪和了不成?

    話又說回來,倘若不是兩個小孩頭頂的天心燈,她又何必在這裡費什麼口舌?

    正思忖間,窗台底下無聲無息鑽進一條小蛇,金色的身子不過三尺多長,飛快的朝床邊滑去。但是那蛇頭剛一碰到天心燈射出的紅光,驀地「嗡嗡」聲大作,天心燈光華爆漲,顫動的更加劇烈。

    那金蛇宛如被電擊一般反彈出數尺直撞在牆上,拚命扭曲幾下便不再動彈。

    蘇芷玉大吃一驚,一把抱住丁原叫道:「蛇!」

    晏殊咯咯笑道:「小妹妹別怕,不過是外面那個老毒物的一貫伎倆,有姐姐在,還容不得他猖狂。」

    靜靜的院落裡一個沙啞的聲音徐徐響起道:「紫練妖姬,你連十歲的小孩也騙,果然越活越回去了。」

    丁原心中歎了口氣,知道又來了一個麻煩人物。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19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19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三章 天燈

    一股陰風在屋子裡盤旋而起,半空的天心燈不停搖晃,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抖動著它。

    一個中年侏儒漢子自門外飄了進來,他的臉只有常人的一半寬度,五官細長幾乎擠在一堆,全身上下包裹在一條黑色絲綢中,雙手從絲綢間裸露出來,一直垂到膝蓋。

    他左手握著一根比他人高出一倍的金色蛇杖,一條比方才死去的小蛇更細三分的金色小蛇盤踞杖頭,高昂著三角腦袋,「嘶嘶」吐著紅信。

    更讓人感覺詭異的是,此人週身裸露之處佈滿金色鱗甲,片片猶如拇指指甲般大小。額頭上居然突起一枚雞蛋大小暗紅欲滴的血色肉瘤,整個人樣子說有多怪就有多怪。

    在丁原與蘇芷玉眼裡,這個人像妖更多一些。

    晏殊見那黑衣人目露凶光,怨毒的盯著半空的天心燈,不由得用譏笑的口氣道:「我勸你算了吧,老毒物。憑你那點道行,還破不了天心燈。」

    黑衣人瘖啞的嗓音猶如蛇在嘶鳴般說道:「我偏不信這個邪!」

    他的口中唸唸有詞,眼睛裡放射出森森綠光,左手的蛇杖漸漸平飛而起,驀地幻化做一條金色巨蟒,血盆大口吐著腥風朝床上的蘇芷玉撲去。

    蘇芷玉一聲駭叫,緊緊抱著丁原的後背不停地顫抖,眼睛一閉哭泣道:「爹爹,我要爹爹!」

    丁原盯著巨蟒,反手拍著蘇芷玉的肩膀,口中不停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

    那巨蟒似乎也曉得天心燈的厲害,只敢徐徐接近紅光,十數米長的身子繞著紅光形成的圓罩轉了幾圈,這才漸漸朝裡面收縮。

    晏殊笑道:「老毒物,別白費力氣了,不如坐下我們一起商量商量。」

    黑衣人也不說話,眼睛裡的綠光越來越盛,額頭的血瘤更加鼓脹,暗紅色不停的加深,顫動中一顆顆腥紅的水珠向外溢出。

    在巨蟒的擠迫下,光罩緩緩縮小,慢慢朝床邊退卻,但其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不停發出「嗡嗡」之聲。

    丁原起初也有些害怕,但是看見金杖化成的巨蟒,一時之間也奈何天心燈不得,不由得出言嘲諷道:「老妖怪,你家小爺就坐在這兒,看來你也不怎麼樣啊?」

    黑衣人的喉嚨裡發出「嘶嘶」的怪叫,催動巨蟒運起十成功力朝裡面收縮,直擠得光罩扭曲變形,卻就是不碎。

    這黑衣人的輩分尚在晏殊等人之上,與一百五十年前碧落七子的師尊千秋真人平輩,只不過一正一邪不相往來,口碑更是迥異。

    知道黑衣人的都喚他作「老毒物」,他也處之泰然。

    其實黑衣人真正的本名叫仇凌夷,早年也被人稱作天龍真君。但龍他是不養的,蛇蠍等等毒物卻豢養不少,並經常憑之傷人。

    若論修為,天龍真君本人也不見得十分高明,但那些毒物卻防不勝防。他要對付誰極少當面下手,往往在暗地裡施以各色毒物,不少高手便是這麼不明不白栽在他的手裡。

    久而久之,天龍真君名號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臭,被人稱作天陸九妖之一。在這九人裡,若論名聲自然是紅袍老妖最響,但頗多的人卻對天龍真君更加頭疼。

    他手中金杖,原本是由一百多年前自黑楓山中收服的一條千年巨蟒煉製而成,與杖頭那金絲蛇同為防身之寶。

    天心燈雖然是上古神物,但天龍真君自恃金杖威力強大,偏要一試。

    隨著金杖幻化的巨蟒發威,光罩越縮越小,幾乎就要貼到兩人身上。那巨蟒蟒身與丁原、蘇芷玉近在咫尺,幾乎觸手可及,碩大的蟒頭來勢洶洶的朝著兩人張開大嘴,噴著幾令人窒息的綠色腥霧。

    若不是天心燈庇護,只怕那惡蟒吐出的毒氣,就足以令兩人身赴黃泉。

    蘇芷玉原本嚇得直哭,現在卻連哭也不敢哭了,只縮成一團,把頭埋在丁原的背上閉著眼死死抱住丁原。

    丁原雖然心中也在害怕,但臉上卻一點也沒流露。他始終記著自己一個用鮮血換來的經驗:「你越害怕,欺負你的人就越得意。」

    他壯著膽子盯著巨蟒,只等萬一天心燈支持不住便立刻撲向那怪物,說什麼也不能讓它傷了蘇芷玉。這是自己答應蘇真的,拼了性命也要辦到。

    但他也低估了天心燈的威力,此燈看似普通青銅製成,實際卻是上古時候的隕鐵鍛造,即使是仙家兵器也不能損它分毫。自燈中射出的紅光,更是汲取萬載天地之靈氣,豈是那千年蟒蛇可以破解的?若非如此,蘇真夫婦也不敢放心離去。

    眼看光罩收到極致,天心燈驀地發出清脆的金屬鳴響,燈心爆出耀眼的紅光,光罩像鼓足了氣的氣球朝外反彈,整個屋子都被震得發顫。

    若是此刻從屋外望去,此屋宛如被一個奇異的紅色光球裹住,搖搖卻不墜。

    那金色巨蟒驀地痛苦扭曲,箭矢般地彈起,轟隆一聲撞牆穿洞而出。天龍真君臉若死灰,急急召回金杖。待金光一閃金杖回到手中時,杖身已扭曲得不成形狀,色澤亦黯淡許多。

    天龍真君好不心疼,這金杖他苦修了百多年才有今日威力,但被天心燈如此一破,怕再花五十年也未必能恢復今日水準。

    一念至此頓時惡向膽邊生,怒嘶道:「好個蘇真,水輕盈,敢壞我仙家寶貝,今日我必和你們鬥個你死我活!」

    話是這麼說,但面對天心燈,他也沒有更好辦法。雖然那條金色小蛇尚未用上,但那是自己最後的法寶,如果再遭厄運,今後的日子可就不怎麼好過。

    丁原見天龍真君受挫,心中一定,冷笑道:「老妖怪,你還有什麼招儘管使出,小爺在這兒接著。」

    晏殊一陣咯咯嬌笑道:「老毒物,你吹什麼大話,如今吃虧的可不是你嗎?我勸你還是快滾吧,等蘇真回來,他一隻手就能把你擺平。」

    天龍真君臉色紅一陣綠一陣,赧然問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不走?」

    晏殊眼珠一轉,答道:「我自是在等幫手來助陣,他若來了,就更沒你什麼事了。」

    天龍真君嘿嘿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你紫練妖姬向來獨往獨來,又哪來的幫手?」

    話音剛落,屋外有人冷冷道:「不錯,幫手沒有,仇家倒是不少!」

    晏殊臉色一變,又旋即嬌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東海平沙島的晉公子。」

    一個白衣青年應聲走進屋內,屋子裡的氣溫頓時降低不少。

    他看上去三十餘歲,鷹鼻薄唇,眼睛似睜非睜,眉宇間殺氣十分濃重。

    東海平沙島屬於天陸正道的名門大派,與碧落山在正道上的威望不分伯仲。這個晉公子更是平沙島百年一出的奇才,年紀雖輕卻已聲名鵲起。

    白衣青年的目光冷冷掃過晏殊與天龍真君,冷笑道:「兩個魔門妖孽也敢來這裡放肆,若自己不想滾,就讓小爺送你們一程。」

    天龍真君色變道:「就是你師父尤老鬼也不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你是活膩了?」

    晉公子道:「那是我師傅給你點面子,小爺我可不吃這一套。」

    晏殊打圓場道:「大家都是為了同一目的,何必嘔氣,還是快想法子把天心燈破解了。有那小姑娘在手,不怕蘇真夫婦不低頭。」

    晉公子不屑道:「我堂堂名門正派,豈能和妖孽聯手,還不快滾。」

    天龍真君忍無可忍,怒嘶道:「小賊好大膽子!」他的手微微一揚,一道金光射向晉公子咽喉,正是那條金絲蛇。

    晉公子不慌不忙,長袖揮出,黑洞洞的袖口無風鼓動,那金絲蛇就像自己要送進袖子裡一般。

    天龍真君詫異道:「東海平沙袖?」手裡一揚,金絲蛇受到感應收了回來。

    晉公子也收了東海平沙袖,傲然道:「你還有什麼伎倆儘管使出。」

    丁原瞧著眼前幾個人怕都奈何天心燈不得,暫且放下心事,卻沒有想到他們自己已先內訌了起來。

    天龍真君與晉公子橫眉豎目,劍拔弩張。剛才一次交手表面看似乎平分秋色,但連丁原也看出失去金杖的天龍真君,恐很難鬥過那個晉公子了。

    晏殊只站在旁邊,嘴角帶笑也不出聲。她好像心裡巴不得這兩個人先鬥個兩敗俱傷,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

    丁原眼珠一轉,有意譏笑道:「老妖怪,你活那麼一大把年紀有什麼用,連個晚輩也鬥不過,我若是你,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天龍真君怪嘯一聲,小嘴張開吐出一道色彩斑斕的五色光芒,直朝晉公子射去。

    在丁原看來,這道彩光不過挺有趣的而已,但晉公子卻神情第一次變得凝重,目光緊鎖那道彩光,右手一翻已多了一把玉簫。

    那道彩光名為「千色萬毒練」,乃是天龍真君閉關修煉一個甲子才練成的絕毒法術。為了練成「千色萬毒練」,六十年間,不知道有多少世上的絕毒之物死在天龍真君的手裡。

    尋常人莫說沾上一點,就是聞到一絲「千色萬毒練」

    裡散發出的腥味,也要立時全身腐爛而死。即便是晉公子這樣的仙家高手,對此亦不得不大為忌憚。

    天龍真君練成此功後,一心要在天陸揚名立萬,本不到迫不得已,也絕不會將這手壓箱底的本事使出。可是今日出師不利,折了修煉多年的金杖,那金絲蛇也差點被晉公子用東海平沙袖收了去。惱羞成怒之下,便使出了「千色萬毒練」,以爭回顏面。

    晉公子執簫在手放在唇邊,臉上青氣大盛,運用出十成內家真氣吹動玉簫,但聽一聲悠揚簫聲奏起,自簫孔裡射出一道青色罡風。

    他手中的玉簫本也是東海平沙島七寶奇珍之一,用萬年空靈璇玉製成,傳到晉公子手中已歷九代。晉公子出道以來,自恃師門仙術高超,極少亮出這支玉簫,今日形勢險惡也顧不得許多。

    那孕育天地萬毒的彩光,與包含宇宙空靈之氣的罡風撞擊在一起,形成一團滾滾而動的光球,但見青色罡風在外,五彩絢光在裡,一時間僵持不下。

    丁原固然看得目瞪口呆,那晏殊早含一粒靈藥在口躲到角落裡,饒是如此,也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不由心得中暗驚道:「這個老毒物不曉得何時修煉成如此歹毒的法術,還好不是衝著我來,否則我亦只有靠著紫靈鞭奪路而逃了。」

    那簫聲漸漸拉高,吹的竟然是一首「碧海潮生曲」。

    傳言東海平沙島第三代掌門盛年之時,創下了這套「碧海潮生曲」的功夫,天陸成名高手亦難以在簫聲中支持住一炷香的時間,連當時的天陸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曲難平,雖勉強撐著聽完全曲,卻當夜吐血而亡。

    從此之後,天陸魔道便有「碧海易渡,仙曲難平」之說。

    晉公子的修為雖然比不上當年的先輩,但天龍真君哪敢怠慢?他運起全身功力,將修行了百多年的老底全部使出,勉強與晉公子鬥了個平手。

    可是晉公子的簫音越來越高,那罡風也越來越強勁,明顯得還有後勁,自己不免相形見絀。

    晏殊見狀心中暗道:「那老毒物雖然討厭,但終究不難對付,若是晉公子勝了,今晚我可難討好了。」如此一思量便有了主意,手中紫靈鞭一揚,嬌笑道:「晉公子,你是名門正派的得意傳人,我和老毒物卻同是邪魔歪道,畢竟同病相憐,今晚只有得罪公子了!」

    那紫靈鞭凌空一揮,自鞭上幻化出數百朵大小如嬰兒手掌的蓮花,閃爍著紫金色的光華,順著風勢鋪天蓋地打向晉公子。

    她知晉公子是正道高手,又有璇玉簫助陣,故不敢藏私,出手就是成名絕技「金燈萬盞」。

    如此一來,晉公子也有些吃緊,他好不容易在與天龍真君的對抗裡漸漸佔上風,這晏殊偏趕這個時候橫插一手。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分出三成罡風護住週身,如此一來,天龍真君頓時鬆了一口氣。

    只見晉公子的身體周圍刮起一道青濛濛的罡風,那數百朵金蓮上下翻飛,寸步不離的圍繞其身,卻始終破不了晉公子的護體罡風。

    三人各施絕技在這客房之內爭奇鬥艷,一時間難分軒輊。

    但無論三人如何苦苦爭鬥,那天心燈的紅光始終罩住床邊的丁原與蘇芷玉,令他們毫髮未傷。

    丁原雖難知其中凶險,卻也明白無論誰贏,對自己都沒有半分好處。只盼望他們就這麼打下去,一直鬥到蘇真夫婦回來。

    但那碧落山高手豈是容易對付?何況還有碧落九泉劍陣。蘇真夫婦雖然堪稱當世絕頂高手,頃刻之間也難以取勝。

    屋中三人正鬥得熱火朝天,卻不料床下有一人從地底冒出。

    那天心燈儘管封住四面通路,卻唯獨對這來自地底的襲擊無可奈何。而來人偏巧是一位土遁高手,趁著晏殊、天龍真君與晉公子正打得你死我活之際,偷偷從地下竄出。

    他的模樣甚是可笑,矮胖的身體宛如一個吹足氣的大圓球,四肢比常人短了一倍,光光的腦袋上生著豆大的一對小眼。穿了一身土黃色道袍,打扮頗像出家的道士,手裡拿的卻不是拂塵,而是一支四尺長的黝黑三稜梭。

    這道士蹲下身體,腦袋剛好挨到床板,豎著一對圓圓的小耳朵聽了聽外面動靜,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若在平時,他的舉動必然早被屋裡人發現,可是現在那三人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對手身上,竟然忽略了這個道士。況且,他的出現方式也頗為詭異,竟是利用土遁鑽進了床下。

    那道士將三稜梭夾在胳膊底下,兩手小心翼翼朝床外伸出。說也怪,明明他的雙臂只有常人一半的長度,但那雙手臂好像自己會長一般,漸漸伸出了兩米多。

    丁原正在緊張的盯著屋裡三人打鬥,蘇芷玉更是乖乖的只敢伏在丁原背上,根本沒有注意到床下正有一雙手朝自己伸來。

    那雙手臂猶如靈蛇一樣攀上床沿,悄悄朝丁原與蘇芷玉探去。道士雖然人在床下見不到床上的情況,可是手上就像長了眼睛,方向絲毫不差。

    眼看距離二小只有幾寸遠的時候,丁原終於發覺。可還沒有等他叫出聲來,那雙手如毒蛇出洞,閃電般扣住他和蘇芷玉二人。緊接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傳來,兩人在驚呼聲中雙雙被扯到床下。

    晉公子第一個覺得不對,他眼角餘光正掃到一雙肥手將丁原與蘇芷玉拖到床下,情急之下止簫大喝道:「床下有人!」

    晏殊與天龍真君也已察覺,三人一起罷手望向床下。

    雖然床下一片漆黑,但這三人是何等目力,正看見那黃袍道士一手一個小孩沉進地裡。

    「桑土公!」天龍真君咬牙切齒的叫道。

    他與桑土公同是天陸九妖中的人物,卻素無往來。那桑土公隱居於天陸西南的百萬大山裡,平日難得到道上露一次面。但他每回出現也必然會掀起一陣波瀾,其聲名絕不在天龍真君之下。

    桑土公的功夫倒也平平,唯獨那土遁神技為當世一絕,只要讓他雙腳踩在地上,就是大羅金仙也奈何不得。

    他的為人雖然有些古怪,但真正壞事倒也幹得不多。

    因為生性木訥,又天生帶點口吃,經常被人笑話。因此桑土公極少在大庭廣眾下露面,在天陸正魔兩道對他的惡評也不算多。

    萬萬沒有想到桑土公居然也趕到這兒來,還趁三人你爭我奪之際出手搶走兩個小孩。那個不知名的少年也就罷了,那女孩可是蘇真夫婦唯一的掌上明珠,竟然被桑土公破了天心燈搶得先機,天龍真君不由得惱恨不已。

    晏殊一跺腳嗲聲道:「都怪你們,這下如何是好?」

    天龍真君狠狠道:「找桑土公算帳去!」

    晉公子冷笑道:「他用土遁遠飆,你到哪去找?」

    天龍真君道:「他跑不遠,桑土公奪了那女孩,必然要找蘇真夫婦談條件,絕對不會離開本城。」

    晏殊洩氣道:「就算這樣,也無異大海撈針。」

    天龍真君哼道:「難不成我們三人直接找蘇真夫婦討要那東西。碧落山出動了九個高手也未必奈何蘇真夫婦,我們三人就算聯手,只怕不夠蘇真一個人打發。」

    晉公子不滿的冷笑道:「那也未必!」說罷轉身走出客房,也不知道他是否真要去找蘇真夫婦。

    天龍真君的臉越加陰沈,在這三個人裡他是吃虧最大的一個,自己的金杖被天心燈打得不成形狀,到頭來還是落得一場空。

    「桑土公,我就不信找不到你!」天龍真君狠狠唾了口濃痰,屋子裡刮過一道陰風,人已去了。

    晏殊抬頭看了眼天心燈,幽幽歎了口氣,身影也在屋中消失。

    原本熱鬧無比的客房裡頓時沉寂下來,只有天心燈依舊懸在半空悠悠發著紅色的光華,但是床上的人已經不在了。



第一部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四章 土遁

    丁原被桑土公夾在肋下,像是上了鐵箍一樣半點動彈不得,只覺眼前一片漆黑,四周「沙沙」的聲音不斷。

    他本還想張嘴罵人,可是迎面一把泥沙直灌嘴裡,只嗆得半天喘不過氣。那邊的蘇芷玉也沒了動靜,想來也是一樣的。

    雖然眼睛看不清楚,丁原心中明白自己是被人拽進了土裡。可是為什麼自己雖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卻沒有氣暈的感覺?而那人又怎麼可能在地下穿梭?

    短短的半個晚上,丁原已經見到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也許比很多人一輩子見到的怪事更多。

    傳說裡的劍仙還有各色妖魔鬼怪紛紛亮相,他們的目標,無疑是蘇真夫婦手裡的什麼東西,但除了碧落山的人敢正面對撼外,其他人都把主意打在了蘇芷玉身上,自己也就跟著受此無妄之災。

    此時,丁原心中倒不是害怕,但一想到抓住自己和蘇芷玉的雖不知是何人,也必定是衝著蘇真夫婦來的。若當真對蘇芷玉不利,自己便有負所托。腦筋急轉之下,不停的動著脫身的念頭。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丁原眼前一亮,呼吸頓時感覺順暢許多,跟著被人一鬆手扔到地面。

    人在地中穿行良久,此刻出來本需要一段時間適應。

    但好在外面尚是夜晚,只能藉著月光依稀可辨是一座黑漆漆的土地廟。

    「爹、娘,快來救我啊——」蘇芷玉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丁原沒覺得怎樣,倒把桑土公嚇了一跳。

    雖然這裡已經是城外十里一座廢棄的土地廟,周圍也沒有人家。但如此動靜萬一落在同道耳朵裡,豈不給自己招來大大的麻煩。

    他一聲低喝道:「不,不許哭!」

    哪知道蘇芷玉卻哭得更加響亮,他自然不明白蘇芷玉從小被嬌生慣養,偶有頑皮太過遭爹娘斥責,但只要哭聲一起必然萬事大吉。今夜連遭險境,看家本事豈有不用之理!

    桑土公無奈,肥手摀住蘇芷玉的小嘴,恐嚇道:「你再——哭,我,我就把你給——宰了!」

    丁原的身子被摔在地上,原先得無憂丹神效癒合的傷口差點再次斷裂,只疼得他冷汗淋漓。但他硬忍著不吭聲,聽桑土公嚇唬蘇芷玉反而笑道:「你連話也講不明白,居然還敢出來混?」

    桑土公像只被踩到尾巴的野貓,一跳多高叫道:「誰,誰說我,不、不、不會說話的?啊唷!」

    原來一個不留神,手上被蘇芷玉狠狠用小嘴咬了一口。

    他的手一鬆開,蘇芷玉便叫道:「你這壞蛋快放開我,不然我叫爹爹來揍你屁股!」似乎在她心目裡,打屁股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刑罰了。

    丁原嚇了一跳,怕桑土公拿蘇芷玉出氣,於是朗聲道:「不要欺負小女孩,有種衝著我來!」

    桑土公像拎小雞一般拽著蘇芷玉,朝丁原嘿嘿一笑道:「看,看不——出,你小小,小小年紀,還——挺講、講義氣。」

    丁原仰起臉望著桑土公,雖然對方伸一個手指頭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但那又如何?反正自己是賤命一條,在這個世界上再無親人。即便死了,天陸也只不過少個無名小混混而已。

    誰會為自己流一滴眼淚呢?活著又有什麼好?丁原不知道。自從失去了母親,他混跡市井,嘗盡各種辛酸,從未有一天真正開心過。

    這樣的活著,沒有任何渴求的賴活著,對於丁原來說其實亦無絲毫留戀。他不過是因活而活罷了。

    他毫不相讓的回敬道:「我也看不出,你一把年紀了還干偷雞摸狗的事情。」

    桑土公的圓臉漲得通紅,梗著幾乎沒有的脖子道:「我桑土公活了一百五十多歲,殺過人,放過火,但從不干雞鳴狗盜之事!」他情急之下,長長一句話居然說得十分順溜。

    丁原輕蔑的哼道:「算了吧,就你?躲在人家床底下,趁大人不在就把人家女兒偷來,這又是什麼?」

    桑土公憋得臉更紅了,卻說不出話來。他為人雖然怪僻,但也絕不肯昧心而言。丁原雖然年紀不到桑土公的一成,但伶牙俐齒又佔著有理,硬叫對方說不出話來。

    丁原反倒不著急了,慢條斯理道:「你若真的有種,不妨把小女孩送回去。等她爹娘回來,真刀真槍拚個痛快。」

    「不,不行!」桑土公這次卻回答的痛快。

    「為什麼?」

    桑土公「我」了半天才小聲道:「我打不過他、他們!」

    丁原見他的樣子不覺好笑,心中感到這個傢伙雖然腦筋直了一點,但也不全是壞人。如果自己設法打動他,說不定可以救下蘇芷玉來。

    蘇芷玉聽桑土公親口承認不是爹娘對手,不由得心中得意,說道:「大壞蛋,你若再不放了我,等我爹爹找來,小心把你屁股打開花!」

    桑土公嘿嘿一笑道:「有,有你在我——手上,我、我不怕、怕!」

    丁原故意嘲笑道:「原來你這人連當惡人都當得沒種,要靠人家的孩子,才敢和蘇真夫婦叫陣。」

    桑土公急道:「你,你這娃娃懂——什麼?我,我這叫智取!」

    「智取?」丁原哼道:「你這方法愚蠢透頂。就算一時要挾了蘇真夫婦,等人家要回孩子,回頭再找你算帳,你一樣完蛋。」

    「我,我會叫他們——立下、下一個、個毒誓,」桑土公說話自己吃力,聽的人更加吃力:「蘇真——他素來,講、講信譽,我——我不怕,他反悔!況——且,我、我只要——鑽進土裡,他也拿——我沒、沒辦法。」

    桑土公雖木訥,但也認死理,一旦認準的事情,牛也拉不動。

    丁原心中暗暗焦急,也不知道蘇真夫婦是否能打退碧落山的人,又是否能夠找到這裡來?

    蘇芷玉小嘴一撇,不服氣的道:「會像老鼠一般的鑽洞就好了不起麼?要是我爹爹來了,就算你鑽進地裡,他也能把你揪出來。」

    桑土公顯然對自己的土遁極有信心,聞言反駁道:「吹——吹牛!」

    「小孩的話是最真的了,你的那點微末功夫又怎麼是蘇真的對手?」土地廟裡又多了一人的聲音,聽起來無限嬌媚,卻偏偏出自男人的嗓音。「我勸你還是把人交給我吧,桑土公。」

    桑土公臉色一變,叫道:「耿無行!」

    這三個字唸唸得又難得的清晰,可見他對來人十分忌憚。

    不等丁原蘇芷玉說話,桑土公一手一個夾起他們,身上黃光一閃,口裡唸唸有詞,人又往土裡鑽。

    事實上,他完全可以不顧丁原死活,方才在客棧因為猜不准哪個是蘇真夫婦的小孩,故才兩個一起抓來,如今已經明明白白了,完全可以只帶著蘇芷玉一人逃生。可是偏偏桑土公就是死腦筋,既然抓了兩個來,也就要帶著兩個一起逃。

    丁原的身子剛剛沉下地面,就聽見耳畔「轟」的一聲悶響,眼前綠光一閃刺得眼睛生疼,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拋回地面。

    此刻桑土公自身難保,手也鬆開了。丁原與蘇芷玉一左一右在半空裡翻滾幾圈,那蘇芷玉竟然迅速穩住身形,輕飄飄的落地,原來是情急之下用上了母親傳授的「水天一色」身法。

    雖然她年紀幼小,身法不怎麼到家,但保證屁股不先著地也還夠了。

    苦的是丁原,他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朝天,險些疼昏過去。如果不是體內無憂丹化解成的真氣護著他,就這一下已經要了他半條小命。

    蘇芷玉一聲驚呼,腳一落地,也不管來了什麼惡人,衝到丁原身邊叫道:「丁哥哥,你沒事吧?」

    那邊桑土公亦是穩住身形,梗著幾乎沒有的脖子叫道:「小子,你沒死吧?」

    丁原心頭一動,暗想那小女孩也就罷了,這桑土公似乎也並不是惡人。但嘴裡卻只哼了聲算作回答。

    桑土公聽見丁原的哼聲也放了心,不知道為什麼他頗喜歡這兩個孩子。也許是多年隱居十分寂寞,有這麼兩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和自己鬥嘴也是一樂。

    耳裡就聽那耿無行得意的「嬌笑」道:「我說你逃不了的,桑土公。」

    桑土公雙手握住三稜梭,口中喝道:「兩個——娃娃閃、閃開!」

    耿無行一身花枝招展的綵衣裝束,在夜色裡看起來十分刺眼。他的容貌頗為俊俏,可惜媚氣太足,全身都散發著比女人還濃的香味。

    從年紀來看,耿無行也不過三十多歲的樣子,但是對於修行之人來說,單憑容貌絕對不能用來推算年齡。事實上,耿無行的歲數早逾百歲,與蘇真乃是同一輩分的人物。

    他的右手握著一把白玉折扇,正在輕輕搖晃著。那扇上畫著九個極盡妖嬈的女子,神態嫵媚卻透著一股股鬼氣。

    桑土公如臨大敵,目不轉睛的盯著耿無行。儘管從年歲上說自己比耿無行高出一輩,但論實力,耿無行卻在自己之上。

    他出自天陸北疆天峰山忘情宮門下,其師楚望天是當今魔門頂尖高手,曾經與蘇真等人在百年前並稱魔道十大高手。如今的忘情宮在他的調教下已經成為魔道三大門派之一,氣勢之盛,連正道的七大劍派也為之側目。

    耿無行是楚望天三大弟子裡最小的一個,修為雖然也居於最末,但在天陸群雄中已足以縱橫。尤其是他手裡的九幽白玉扇為楚望天親傳,威力更是不容小覷。

    桑土公雖然位列天陸九妖之一,但揚名的是他的土遁之術而非真正功夫。

    「桑土公,把那個孩子放下,我可以饒你一條老命。畢竟你多年修行也不易啊!」耿無行悠然說道,好像已經認定桑土公不是自己對手。

    桑土公怎肯甘心?他一咬牙道:「我、我絕不!」

    「那可就是你自找的了。」耿無行篤定的拿著折扇一搖一搖,半點也不著急,就像貓戲老鼠一般。

    桑土公土遁之術被破,就只有硬拚。他知道要是等耿無行的九幽白玉扇出手,自己絕難討好,於是先發制人,手裡黑油油的三稜梭一聲呼嘯,化作一道黑光直刺耿無行。

    耿無行的身子動也不動,只是手裡折扇猛地一搖,自那扇面上刮起一道黑色的陰風,「忽」的一聲撲向三稜梭。

    那三稜梭似遭遇極大阻力,在空中不停顫抖,雖沒有回退卻也無法再往前。

    只是這麼一個照面,兩人高下已經顯而易見。

    那邊蘇芷玉可不管這許多,只輕聲問道:「丁哥哥,你有沒摔疼哪裡?」一雙小手就要扶起丁原。

    丁原只覺全身劇痛哪能動,他低喝道:「你別管我,快趁這兩人廝殺趕緊逃跑,到城外找你爹娘去。」

    「那你怎麼辦,丁哥哥?」

    丁原咬牙忍著疼痛道:「他們要抓的人是你,我不會有事。」

    蘇芷玉猶豫道:「可是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啊?」

    丁原心中道:「這個小女孩人雖不大,心地倒也不錯。但願她長大了還能這樣。」

    這時傳來桑土公一聲大吼,原來是他的三稜梭已被陰風吹得滴溜溜在空中打轉,眼看就要抵擋不住了。

    那邊的耿無行卻好整以暇,依舊不緊不慢的搖晃著折扇。

    丁原心中一急道:「快走,不然就晚了!」

    「我要照顧你!」蘇芷玉這次回絕的更加乾脆。

    丁原沒想到這個小女孩一下子變得如此固執,藉著夜色看見她嬌美的小臉蛋,心裡卻不由得一酸。暗道:「她的父母都是傳說裡劍仙一流的人物,將來她也必定會成為神仙一般的少女。我又算什麼?我不知道我爹是誰,也不知道娘到底死了沒有?在別人眼裡不過是個小無賴罷了。」

    想到這裡且悲且怒,奮力用手一推蘇芷玉道:「快滾,我不要再看到你。若不是你,我也不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蘇芷玉一怔,大眼睛裡淚光盈盈,眼看又要哭出來。

    丁原實在不明白她哪來這麼多眼淚,當下也不理她。

    誰知道蘇芷玉並沒有哭,更沒有離開,反而用手一抹眼睛,輕聲道:「丁哥哥,雖然你對我這麼凶,我卻知道你是為我好。爹爹和娘親從小就教我做人不能忘恩負義,你為了我變成這個樣子,我怎麼能夠說走就走,不管你的死活?」

    丁原心中只有苦笑,面對這麼一個自作多情的小女孩,他也只好甘拜下風。

    這個時候場上形勢又起變化,桑土公見三稜梭無法克敵,索性收回手中。

    那耿無行更是得意,用陰陽難辨的嗓子道:「桑土公,你現在滾蛋還來得及,我一向有好生之德,你若是遇見我的兩位師兄,只怕現在已成死人了。」

    桑土公一陣喘息,結結巴巴道:「小、小狗莫要——猖狂、猖狂!今、今天,你——爺爺跟你拼、拼了!」話音一落,三稜梭猛地插進土裡,足足有三尺之深,梭桿上黑油油的光華來回流動,嗡嗡的亂顫。

    「裂地刀!」轟的一聲,地上飛沙走石,土地廟也連晃好幾下。

    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自三稜梭插入處應聲而開,寬度足足有一丈多。那溝渠閃電一般朝耿無行的腳下延伸,裂開的地縫之中無數亂石激射向半空,聲勢異常驚人。

    當下耿無行不敢怠慢,身形一晃升到半空,像是有人用繩子吊著他一般搖搖晃晃,就是不落下。

    他手中的折扇也憑空捲起一股黑色的旋風,將射向自己的飛石一一裹在裡面,不停的繞著自己的身體打轉。

    但那地下射出的亂石竟然像無休無止,足足半盞茶的功夫也不見減弱,在耿無行身邊旋繞的石頭越來越多,到最後幾乎把他整個人全裹在其中。

    丁原與蘇芷玉固然是看得目瞪口呆,內心深處居然也希望桑土公獲勝。尤其是耿無行陰陽不分的樣子,著實招人討厭,相比之下,桑土公雖然也長得古怪些,人倒還算不錯。

    但世事往往事與願違,突然聽見耿無行一聲「嬌叱」,九幽扇黑光大盛,土地廟裡刮起一道道可怖的陰風,幾乎令人無法站住腳。

    那圍繞在他身邊的亂石轟然一聲四散而開,砸得到處亂飛,有一塊險險落在丁原頭上,卻被蘇芷玉用小手輕巧的一撥彈開。

    丁原心裡更是難受,暗道:「連這個小女孩都比我有本事,可笑我居然還大言不慚的向蘇真夫婦保證保護他們的女兒,其實我真是個沒用的傢伙。」

    又想到:「若是當年我哪怕只有小女孩這般的本事,也不會被巴老三他們欺負,娘更不會死在他們手裡。要是我現在學得這樣的功夫,也可以找巴老三報仇血恨。可是,又有誰肯收我這個窮小子呢?」

    他在這裡思緒萬千,那邊的桑土公卻面臨生死關頭。

    原來耿無行破解了裂地刀後,雖然身上無傷無痛,但原本自以為十分風流倜儻的模樣,多少顯得有點狼狽。

    他這數十年來呼風喚雨,正魔兩道的人物對他多有敬而遠之,何時受過這種氣?惱羞成怒之下,口念真言,運起全身十足的功力,施展出師門的絕技「九幽魔煞」!

    但聽陰惻惻的嗚咽連聲,扇面上那九個美女竟然飄然飛天,在空中結成九曲大陣,或懷抱琵琶或手舞羅帶,形態各異。她們的身影輕飄飄有如鬼魅,渾身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死氣。

    丁原與蘇芷玉都瞪大眼睛,望著那半空裡飄浮的九名美女,並不曉得其中厲害。

    這九名女子原是百年前的冤魂,被楚望天以九幽陰火煉化,收到了扇中。一旦念動真言,將她們的魂魄放了出來,無異於將九個魔煞一起放到了人間。

    耿無行繼承乃師衣缽,在九幽扇上苦心修行近一個甲子,直到最近才修煉成了九煞齊出的最高境界。沒有想到第一個比試的,居然不是什麼名門正派的高弟,而是桑土公。

    桑土公臉色大變,萬沒有想到耿無行居然練就九煞齊出。那九個女鬼冤魂也不急於朝桑土公發動攻擊,卻在他周圍翩翩起舞,嗚咽而歌。

    桑土公一咬牙道:「好,好你個——耿無行,你、你有九煞齊、齊出,我也和——你,拼、拼了,這條老命、老命!」他的手中三稜梭驀地飛起,在空中不停的旋轉,到最後形成一團黑影。

    耿無行笑道:「桑土公,你在耍雜技嗎?」

    桑土公也不回答,臉上一層淡金色的光芒越來越濃,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滴答落下,嘴裡不停念著什麼。

    耿無行發覺有些不對,驚疑道:「桑土公,你要幹什麼?」

    桑土公的眼睛猛地睜到最大,哈哈一笑說:「我、我跟你拼、拚命!」他頭頂的三稜梭轉得愈加快了,帶動起周圍的狂風大作,將蘇芷玉與丁原直吹得朝旁邊閃。

    耿無行不敢再等究竟,手中的扇子搖成一陣白影,嘴裡發出一聲尖嘯。空中的九個女子聞風而動,齊齊朝桑土公殺來。

    桑土公理也不理,低低吼叫道:「桑土公!」

    聽聞此言,耿無行的臉色大變。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22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21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五章 元神

    只見桑土公光禿禿的頭頂金光一閃,冒出一團青煙,在空中迅速凝成一頭一丈多長的穿山甲!

    那穿山甲的雙眼閃著金光,一條紅色的長舌吞吐不停,上面的粘液甚是噁心的滴落到地上,頓時將地面蝕出一個個小坑,直冒出刺鼻的輕煙。

    桑土公卻如入定一般,雙目圓睜一動也不動,在丁原看去宛如是一尊泥塑的雕像。

    那穿山甲的一對前爪像人一樣,握住空中飛舞的三稜梭,只是隨意的一揮,一道金光波紋似的朝外四射,九名撲來的妖艷鬼姬就彷彿遇到了閻王般,忙不迭地朝後飛退。

    其中一鬼姬退得稍慢些,被那道金光掃中雙腿,只聽見一聲淒厲的鬼嚎,便在金光裡瞬間幻滅。

    耿無行惡狠狠盯著半空裡的穿山甲,驚叫道:「元神出竅!」

    原來那碩大的穿山甲便是桑土公的本命元神,他在五百年前本是百萬大山裡的一隻普通穿山甲,因為誤服仙草這才通了靈性。經過三百多年的修煉,最後終於煉成人形,以「桑土公」為號。

    這土遁之術可以說是他得道前的謀生手段,修煉成妖後,亦以此聞名天陸。

    大凡修煉之人,無論是正魔兩道者皆有本命元神在身,那亦是修煉者的精髓與命門所在。若修行到家,如桑土公這般的魔道高手,平日裡也可以本命元神神遊天外,卻絕少在遇敵時顯現。

    本命元神的威力固然強大,然而一旦出竅,一則肉身失去憑依,極易被仇家趁機毀去。二則元神出竅最耗內家真氣,莫說時間一長,內力不濟又來不及收回肉身,有魂飛魄散之虞,即便能夠順利回到宿體內,也大大折損元氣,要想恢復,少則數十年,多則上百年。

    故此,無論情況如何險惡,正魔兩道的高手也絕少以本命元神出竅退敵,否則即便成功,自己也成半個廢人,後面幾十年的日子絕不好過。

    但偏遇上桑土公這樣實心眼的人,一旦發起狠來什麼也不顧,竟然招呼也不打,就祭出了元神。

    即使是耿無行這般的人物見狀也不由得心驚,此時就算他有心暫退,只怕桑土公也不肯輕易放過。無奈之下唯有拚死周旋,心中卻也在暗暗叫苦,原本只想叫對方吃點苦頭知難而退,誰曉得桑土公說拚命,還真的拼上了老命。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咬牙催動苦修了一個甲子的魔門真氣,九幽白玉扇在手中舞得像風輪一樣,源源不斷將功力注入那八名鬼姬身上。

    但見半空中的八名女鬼冤魂眼睛裡的幽光大盛,身影也越漲越大,到最後竟有兩個大漢般高大,在耿無行的咒語驅動之下,朝桑土公的本命元神發動第二次攻擊。

    這一人一妖八鬼在土地廟展開好一場惡戰,只殺得天地無光,山河變色。

    桑土公本命元神化作的穿山甲手舞三稜梭,猶如魔神下凡,殺氣凜凜威不可擋。耿無行驅動的八名鬼姬雖然厲害,卻在道行上遜色不少,只敢遠遠在外圍纏鬥。

    耿無行心中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盤,他知道桑土公的本命元神雖然厲害,但也不可久持,只要自己頂住開始的一段時間,接下來桑土公勢必在劫難逃。

    但話雖這麼說,但真要抵擋住桑土公的元神,耿無行也不得不施展出全身的力氣,事後若性命猶存,也需得閉關十年以上,方能從這一戰中恢復元氣。

    丁原與蘇芷玉已經縮到角落裡,看那兩人鬥得驚天動地,丁原低聲道:「玉兒,看樣子現在他們倆誰都顧不上你,你趕緊逃吧。」

    蘇芷玉道:「丁哥哥,你也和我一起走嗎?」

    丁原心中苦笑,暗道:「我若能走,早便走了,還傻等在這兒給那兩個妖怪做盤中餐嗎?」他催促蘇芷玉道:「你管我幹什麼,我和你原本沒有一點關係,過了今天我們也要各走各路。」

    蘇芷玉一個勁搖頭道:「丁哥哥,你是好人,我絕不能扔下你。等找到我爹娘,我一定求我爹收你做他的關門弟子。」

    丁原心中一動,他雖然完全不瞭解仙魔兩道之事,但今晚歷劫也能知道,那蘇真夫婦絕對是一流人物。如果蘇真肯傳授自己藝業,哪怕學到他的半成,也足以報仇雪恨。

    但他為人倔強,亦絕不肯為此低聲下氣求人,於是道:「我不會求你爹,你也不用為我去求。你現在快走,不然什麼都晚了。」

    蘇芷玉想了想,小手伸到丁原胳膊下,小心翼翼的把丁原扶起道:「我帶你一起走。」

    說話間,突然聽見耿無行憤怒異常的一聲尖嘯,兩人抬頭一看,原來那八名鬼姬又被桑土公的本命元神破去了一半!

    耿無行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害怕,要知這九幽白玉扇乃楚望天親傳他的寶物,是楚望天早年得意的貼身法寶之一。那九名女鬼更是收來不易,毀去一個便少一個。

    今晚一場惡戰,居然被桑土公破去一大半,別說自己心疼不已,回去後也無法向師尊交代。

    急怒之下,耿無行尖叫道:「老鬼,你毀我仙家寶貝,我跟你至死不休!」

    土地廟中陰風大作,空中傳來滾滾雷聲,耿無行全身衣裳鼓脹成氣球一樣,手裡的九幽白玉扇射出萬道黑光。

    原來驚怒之下,耿無行施展出他出道以來從未用過的「九幽天煞大法」,拼著耗損半個甲子的功力,也要擊殺桑土公。

    這麼一來,可苦了蘇芷玉和丁原,兩人在罡風裡連站也站不穩,更不用說要蘇芷玉攙扶著丁原逃出土地廟。蘇芷玉每邁出一步,都被罡風吹得歪歪斜斜,數十步路竟比登天還難。

    桑土公祭出的元神見狀也不畏懼,反而捨棄了那四名不堪再戰的鬼姬,揮舞手中的三稜梭直衝向耿無行。

    耿無行雙目盡黑,猙獰的面容如同惡魔一般恐怖,全無半點嫵媚模樣。那九幽白玉扇在主人的催動下,轟然爆出三團黑色光焰,在空中幻化成三個手持力斧的黑甲魔煞,與桑土公的元神斗在一處。

    這一戰的凶險又不知勝過方才多少倍,只片刻功夫,一名黑甲魔煞被三稜梭透體而過魂飛魄散。

    但桑土公的元神也不好過,另一名黑甲魔神趁機在穿山甲厚實的背上斬下一斧,雖然沒有砍斷它的身子,卻也是皮肉翻捲,鮮血淋漓。

    耿無行如有感應,「哇」的噴出一口鮮血,手裡的扇子揮舞更急。那邊桑土公的肉身也是一陣搖晃,後背上裂開一道血口。

    穿山甲一聲哀鳴,使出全力以三稜梭劈斷刺傷自己的黑甲魔煞一臂,但身上跟著又吃一斧。

    片刻功夫,穿山甲遍體鱗傷,渾身浴血。但是黑甲魔煞也被它殺得只剩一個,四名鬼姬更是再折一半。

    兩人的喘息越來越劇烈,耿無行不停地朝外噴黑氣,桑土公的元神也不停喘著氣。但這個時候他們都已欲罷不能,只得死拼下去。

    穿山甲突然發出一聲低吼,三稜梭左右開弓再將兩名鬼姬殺死,然而它的胸口也被黑甲魔煞的利斧劈出一道傷口,連腸子也流了出來。

    蘇芷玉何時見過這等血腥場面,忍不住驚呼,差點當場就吐了出來。

    耿無行鮮血狂噴,身軀彈射而起,九幽白玉扇化成一道刀光劈向穿山甲的腦袋。

    穿山甲手中的三稜梭飛速彈起架住玉扇,卻難防身側的黑甲魔煞舉斧又劈。

    耿無行趁機玉扇一揮,九根扇骨宛如利箭一般射出,桑土公的元神近在咫尺,連閃避的時間也沒有。

    但見那穿山甲猛地一甩頭,也不理睬利斧與扇骨,口中的長舌飛鏢似地吐出,迎面穿透黑甲魔煞的心臟。

    黑甲魔煞應聲而滅,但臨死前,那斧子卻還是砍在了它的背脊上。

    「噗噗」聲接連響起,九根扇骨一根根全部刺入穿山甲的身體,一道道血柱沖天飆起。穿山甲負傷而吼,手中三稜梭也深深刺入耿無行的胸口。

    耿無行沒有想到桑土公如此強悍,狂叫一聲玉扇鬆手落地,整個人也朝後飛去。

    桑土公的元神亦是強弩之末,連三稜梭也無力拔出,龐大笨重的身軀重重砸落在地上,再也無力動彈半下,任渾身鮮血直淌,眼看也活不成了。

    「啪」的一聲,耿無行的身子也結結實實撞在廟門口,像死魚一般癱軟在地,胸口還插著那支三稜梭。

    一場龍爭虎鬥,最後落了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蘇芷玉正扶著丁原好不容易逃到廟門口,忽然見面前落下一個黑漆漆的影子,立在地上竟是耿無行,不禁嚇了一跳。但低頭看見耿無行已經出氣多進氣少,於是又鬆了口氣,抬腳想從耿無行身邊繞過去。

    誰知耿無行並未真的死透,驀地身體彈起,張開雙手掐向蘇芷玉獰笑道:「就算我死了,也要找你墊背!」

    蘇芷玉一下子傻在那裡,連動也不能動。

    丁原見狀雖然也是錯愕,但他終究生性機敏,想也不想便橫身護在蘇芷玉身前。

    耿無行的一雙血淋淋大手正抓在他的咽喉上,令他頓時透不過氣,連骨頭也幾乎要被掐斷。

    丁原藉著最後一點神志,雙手下意識抓住耿無行胸口的三稜梭,拼盡全身氣力朝裡一絞。如果是人間平凡兵器原也奈何不了耿無行,但這三稜梭是桑土公修煉百年的魔寶,豈同凡響?

    耿無行一聲狂叫,雙手漸漸鬆開,身子也朝後軟倒。

    丁原覺得喉嚨上一鬆,剛猛咳著喘口氣,卻見耿無行微閉的雙目突然圓睜,雙手抓住三稜梭朝前一扯,那三稜梭竟然直透丁原的前胸,自後背穿越而出。

    兩個人被三稜梭穿在一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丁哥哥!」蘇芷玉被眼前景象驚得不知所措,大聲哭叫起來。

    忽然覺得肩頭一暖,似乎被人握住,她下意識的又是一聲尖叫,幾乎昏了過去。

    卻聽背後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輕道:「玉兒別怕,爹娘來了。」

    蘇芷玉回過身,只見水輕盈正站在她背後,雖然神色略顯疲倦,但目光裡滿是憐愛與欣慰。

    在水輕盈身旁,蘇真一臉鐵青,身上的黑衣幾處破損,滲出暗紅血跡。

    蘇芷玉呆呆的盯著爹娘半晌,突然哇的一聲眼淚狂湧而出,叫道:「娘!」然後撲進了水輕盈的懷裡。

    水輕盈憐惜的愛撫著女兒不停起伏的後背,柔聲安慰道:「好了,女兒,沒事了。」

    蘇真走到丁原與耿無行身邊,耿無行已經沒了氣,而丁原也是氣若游絲,眼看是活不成了。

    蘇真知道不能莽撞地拔出丁原胸口的三稜梭,當下伸手如電,連點了丁原身上數處穴道,以仙家真氣暫時封住他狂流的鮮血。

    「爹,快救救丁哥哥!」蘇芷玉掙脫水輕盈的懷抱,急切的央求著說道。

    蘇真眉頭緊縮,搖搖頭慢慢說道:「你丁哥哥怕是活不成了。」

    蘇芷玉一呆,哭道:「我不要,爹您神通廣大,一定有辦法的。」

    蘇真與水輕盈對望一眼,彼此露出苦笑。

    他們與碧落山九大高手苦鬥半夜,最後終於擊退敵人。碧落山一名二代弟子被蘇真當場殺死,另有五人重傷。如果不是水輕盈力阻,只怕那些人沒一個能活著回去。

    但經此一戰,蘇真與水輕盈也耗損不少功力,至少得回家靜修數年。他們掛念女兒,急急返回客棧,卻見客房裡空空蕩蕩,只有天心燈還孤零零散發著紅光。

    幸好蘇芷玉手腕上套著一個銀鈴手鐲,這被稱作「靈犀鐲」的銀鈴手鐲共有兩隻,每隻上有八個小指甲大小的銀鈴。只要用真氣催動其中一個,另一個即使在千里之外,也能發出回應。蘇真夫婦正是藉著這靈犀鐲搜尋到了土地廟。

    他們遠遠就看見耿無行撲向愛女,可恨遠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睜睜地望著,水輕盈更是閉起雙目不忍再看。

    哪曉得丁原在危急關頭橫空出手救下蘇芷玉,蘇真與水輕盈心中對他的感激無以復加。因此,但凡有一點辦法,這夫婦兩人也要救活丁原,可惜三稜梭透體豈是兒戲,以蘇真的神通亦是束手無策。

    忽然聽見有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幽幽歎息道:「這、這個娃娃,真——不錯,可惜,要、要陪——我老怪——一起下、下地獄啦!」原來是桑土公的元神伏在地上說話。

    蘇真雖沒親見桑土公劫走自己的女兒,卻也猜到了大半,自然對其元神也沒有什麼好感,只冷冷地哼了一聲。

    蘇芷玉看著桑土公垂死的模樣,卻動了惻隱之心,懇求道:「爹爹,他其實也不壞,你也救救他吧。」

    蘇真本想不理,但看著女兒的嬌弱乏力、淚光盈盈的樣子,也心中一軟。

    他早年也是魔道絕頂人物,行事一向囂張。但遇到水輕盈後性子收斂不少,得此愛女,性情更是變得溫和許多。

    摸摸女兒的小臉,蘇真暗想道:「丁原我是救不活了,那桑土公除了窺覷我手中寶物外,也沒什麼大惡,為人更是憨直,不如遂了玉兒的心願。」於是他右手扣印,驅動真元,臉上青氣一閃,將桑土公的本命元神送回肉身。

    桑土公的身體抖了幾下,緩緩軟倒在地,歎了口氣說:「多謝、謝你了,但、但我怕——也活、活不了——啦!」

    蘇真手一揚,拋出三粒紅色丹丸在桑土公腳邊,冷冷說道:「你先服下,再找一僻靜之處調勻真氣,然後回家閉關數載,功力雖不能恢復如初,也足夠你自保。」

    桑土公一陣錯愕,他自然曉得這三粒丹丸就是聞名天下的無憂丹,蘇真雖有煉製,但至少也需耗費數十年的功夫,而且一次煉丹絕對不會超過十二粒。對方與自己素昧平生,卻一出手就是三粒,心中不由得大是感動。

    他雖然位列天陸九妖,但從來獨來獨往,更無半個朋友。許多人當面敬畏他,背地裡卻都拿他的口吃做笑柄。

    豈知蘇真不僅耗費真元助自己元神歸位,更慷慨贈送三粒無憂丹,心頭不禁感慨萬千。

    當下桑土公收起無憂丹,勉力強撐起身體道:「謝、謝啦!」

    蘇真並不領情,冷冷道:「不必了,我只是看在玉兒的面子上才這麼做。」

    桑土公不再說話,默默服下無憂丹,一道甘甜的熱流瞬間流遍全身。他此刻心中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這恩情一定要報。

    數年之後,桑土公果然為了今日之情,關山萬里,赴湯蹈火,成就了一段天陸佳話。

    卻說丁原忽然張開眼睛,模模糊糊看見水輕盈與蘇芷玉,於是欣慰的一笑,用幾乎不可聽聞的聲音吃力道:「我、我總算不負承諾!」

    聽得此言,蘇芷玉收住的淚水再次泉湧,拚命的搖著母親道:「爹、娘,你們快想想辦法啊!」

    水輕盈知道這是丁原迴光返照,連無憂丹也救不了他,只得黯然搖頭不語。

    蘇真默歎一聲,用少有的溫和語氣道:「孩子,你有什麼心願未了儘管說出來,就是移山倒海,我蘇真也一定為你辦到!」

    此話若是別人聽見必定驚喜不已,蘇真素來一諾千金,他既答應為人辦事,就算把整個天陸倒轉過來,也在所不惜。

    但丁原微微一搖頭,嘴角居然浮起一絲笑容道:「我這樣的人還能有什麼心願,死就死吧,沒什麼可怕的。只麻煩你們把我葬在一個沒人的地方,從此不會再有人給我冷眼。」

    他淡淡說來卻聞者辛酸,水輕盈也禁不住熱淚盈眶,望著自己的夫君道:「就當真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蘇真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若說還有一線生機,就是上翠霞山找淡一真人討一粒九轉回天金丹,再用翠霞派的六合回春心法為這孩子洗髓易經,重塑肉身。」

    蘇真一頓又說道:「可是,姑且不說九轉回天金丹翠霞派只存四粒,那六合回春心法更需翠霞派六個老不死一起出手,運功三十六天方能大功告成。其中更是凶險無比,動輒走火入魔,要救活這孩子,那六個老不死各自也要折損數年功力。淡一真人雖然為人方正,但我和他從無半分交情,他又怎肯出手相助?」

    蘇芷玉一聽丁原還有救活的希望,哪還管有什麼為難之處,拉著父親衣襟一陣猛搖哀求道:「爹,求求你,一定要讓那個淡一真人救活丁哥哥!」

    水輕盈沉吟片刻,徐徐道:「說不得,只好去試一試,畢竟這孩子是為了玉兒才遭此大難。」

    蘇真苦笑道:「試一試倒也無妨,但若翠霞派趁機跟我討那件東西,我到底是給還是不給?」

    水輕盈一震,低下頭去,望著丁原慘白的面龐,一咬牙道:「實在不行那便給了!反正六十年來你我也參不透其中奧妙,不如送給淡一。他為人正直,即便真能參透寶物,對天陸也是幸事。」

    蘇真看著妻子堅決的神態,沉默半晌才重重點頭道:「好,我們這就上翠霞山,不過淡一想要那東西也沒那麼容易!」

    蘇芷玉聽著父母的對話,悄悄垂下頭望著丁原,心裡默默道:「丁哥哥,你再堅持一會兒,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一滴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地落在已毫無知覺的丁原臉上。



第一部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六章 翠霞


    天陸正道最著名的共是七大派,碧落山與平沙島俱在此中。

    雖說七派各有所長,但執牛耳者當推翠霞劍派。其掌門淡一真人修行兩百餘年,法力通天已臻散仙境界,是公認的七大劍派第一高手。

    淡一之下尚有同門師弟五人,都是當今世上頂尖的正道高手,與淡一真人並稱翠霞六仙。這六仙門下弟子人數更是逾千,其中不少已是淡一真人的玄孫輩弟子。

    淡一真人生性淡泊,在天陸正道享有極高威望,但近年因為大劫將至,於是閉關修行,不問世事。

    如今操持翠霞劍派實際大權的乃是其師弟淡怒真人,他以「怒」為號,為人也果然是嫉惡如仇,法度森嚴。在他的統管下,偌大的翠霞劍派還算門風頗正,也少有人敢在外面仗著師門名聲隨意滋事。

    這翠霞山坐落於天陸中部,山勢連綿起伏千里不絕,為中州地界裡最險峻的山脈。其主峰坐忘峰更是壁立千仞,懸崖陡峭,尋常人連半山也到不了。

    但至山頂卻別有洞天,飛瀑流泉,蒼松翠柏掩映屋宇千棟,如同人間仙境。

    翠霞山雖然險峻,對蘇水二人卻如履平地,蘇真抱著人事不省的丁原,水輕盈牽著蘇芷玉,各駕仙劍倏忽千里,坐忘峰雲蒸霞蔚的美景已近在眼前。

    驀地,半空裡亮起一紫一青兩道劍光,兩名俊朗的青年持劍而來,正攔住蘇水二人的去路。

    左面那名青年年紀略長,率先收起仙劍,人迎風飄浮空中抱拳行禮道:「請問幾位仙友駕臨翠霞,不知有何貴幹?」

    水輕盈還禮道:「這位小仙友,我們此來是專程拜訪淡一真人大駕,煩請你通報引見。」

    右面年紀較輕者嘿嘿一笑道:「我家祖師伯閉關多年,連師祖他老人家也難得可見一面,幾位還是請回吧。」

    蘇真哈哈一笑,一揮衣袖道:「別人淡一可以不見,我蘇真來了他也敢端這臭架子?」

    蘇真自報家門,兩名年輕弟子聽聞都是神色一變,下意識的朝後連退數步,拔劍在手如臨大敵,緊張道:「你便是百年前大鬧天陸九州的蘇老魔?」

    蘇真見兩人顯然是怕了自己,心中忍不住得意,哼道:「正是我,你們說淡一會不會見我?」

    兩個年輕弟子不明蘇真來意,自然不敢輕易放他過去。但是對於蘇真的功夫雖沒有領教過,卻也明白絕對不是他對手。

    於是那年紀較長的弟子連忙道:「原來是蘇大俠,您駕臨翠霞山,我家祖師伯原本應當出面接待。但他老人家真的在閉關靜修,誰也不敢打擾。不過如果您想見別人,我可以立刻為您通報。」

    蘇真微笑搖頭道:「不行,這件事情除了淡一,別的人都做不了主。」

    年長弟子猶豫一下,無法判斷蘇真是真有事情登門,還是故意找碴?於是試探問道:「是否可以請淡怒師叔祖接待您呢?」

    蘇真嘿嘿笑道:「這事情他也做不了主。」

    那年輕弟子正是淡怒的徒孫,聞言忍不住冷笑道:「閣下好大口氣,我家師祖願不願見你還難說呢!」

    蘇真也不生氣,傲然道:「我要見的人,還沒有敢不見我的!」

    水輕盈見話就要說僵,趕緊插話道:「兩位小仙友,我們夫婦兩人此來確有要事,非淡一真人不能解決。還是請兩位通報一聲吧。」

    年長弟子看了眼水輕盈,驚道:「您就是當年天水閣閣主秦老前輩的嫡傳弟子,水輕盈水仙子?」

    水輕盈幽幽一歎道:「我早已不是天水閣的人了,還提往事作什麼?」言語中顯得無限落寞。

    蘇真見妻子感念前事情緒低落,一喝道:「廢話少說,你們到底是通報還是不通報?」

    正在這緊要關頭,遠處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道:「掌門師兄神算無差,今晚果真有貴客臨門!」話音未落,來人已到了近前。

    兩名弟子雙雙行禮道:「弟子參見四師叔祖!」

    蘇真定睛打量,見此人鬚髮皆白,雖然身材瘦小卻一派仙風道骨。身上穿的是一件藍色長衫,背後掛著一把三尺長的古劍。

    蘇真漠然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老不死。」

    兩名弟子聞言勃然變色,老者卻滿不在乎,哈哈笑道:「你怕活得比我小不了幾歲,大家彼此彼此。」

    蘇真臉上微微一鬆,但語氣還是不善道:「方纔那兩名弟子說淡一閉關多年,你卻說淡一算出今晚我要來,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

    老者笑道:「誰也沒有裝神弄鬼,更不敢和你來這套。掌門師兄的確閉關多年,但在一刻之前,他卻突然以千里傳音召我入內。言道心頭忽有所感,於是卜了一卦,方知正有貴客蒞臨,便命我立刻到前山打探,果真遇見賢伉儷。」

    這老者是翠霞六仙中僅有的兩名在家高手,姓羅名和,為人坦蕩機警,能言善辯,故外務多由他出面處理。

    如果此次來的是淡怒真人,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蘇真的神色果然緩和下來,只道:「這個牛鼻子,就喜歡故弄玄虛。」

    羅和側身一讓,右手引道:「賢伉儷請!」

    蘇水二人各帶丁原、蘇芷玉,由羅和引領降落在坐忘峰頂。幾人落腳之處,正是一個偌大的山洞前,周圍奇草異木鬱鬱蔥蔥,清靜幽雅。洞口侍立八名翠霞劍派二代弟子,見羅和前來俱都是畢恭畢敬。

    蘇真掃了他們一眼,只見男女老少皆有,卻無一不是神清氣足,修為精深。當下心中暗想:「翠霞派稱雄天陸正道果非僥倖,就拿這些二代弟子來說,放眼正魔兩道亦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倒不能小覷了他們。」

    羅和朝那些弟子點頭還禮,而後低聲問右側第一名弟子道:「掌門師兄可曾出關?」

    那弟子恭敬回答道:「師伯剛剛傳下話來,請四師叔帶著幾位貴客入內。」

    羅和點頭道:「好。」走到洞門前微微躬身道:「大師兄,蘇真伉儷已經請到。」

    那厚重的洞門徐徐朝兩邊開啟,裡面傳來一個溫和蒼老的聲音道:「快請進來。」

    羅和應了聲:「是。」然後回身朝蘇真略一抱拳微笑道:「兩位請!」自己則在前引路。

    進到洞內,只見裡面大約數丈方圓,佈置雖只依天工、無甚雜物,但收拾得卻非常乾淨。

    洞壁兩邊擱著數盞油燈以供照明之用。最裡面一張石床,上面稻草不見半根,一名鶴髮童顏的白衣真人正盤腿端坐其上,一手持著拂塵,另一手施禮含笑道:「蘇仙友,水仙子,兩位聯袂蒞臨本派,翠霞一山亦是蓬蓽生輝。此間簡陋,連椅子也沒一張,只好委屈各位將就坐在草蒲之上了。」

    蘇真低頭一看,床前並排放著三個草蒲,正好一人一個。當下蘇真率先抱著丁原坐下,水輕盈亦牽著女兒坐在丈夫旁邊,羅和最後落座。

    背後一陣和風吹起,也不見淡一真人有絲毫動靜,洞門便徐徐關閉。

    水輕盈先施禮道:「我們夫婦專程登門拜見真人,原有要事,卻不料打擾了真人清修,輕盈不勝惶恐。」

    淡一真人微微笑道:「貧道六根未淨,天道難窺,談何清修?不過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以避劫數罷了。但不知道賢伉儷蒞臨本派所為何事,只要敝門力所能及,必定效力。」

    蘇真心中暗想道:「他這般說話,多半是看在盈妹師門的面子上,與我怕搭不上半點關係。」

    水輕盈微微施禮道:「我們夫婦上門正是有求真人,懇請真人慈悲為懷,救那少年一命。」

    淡一真人沒有說話,拂塵輕輕一掃撫過丁原全身,雪白的眉毛皺起道:「這個少年不知是誰,居然受了如此重的內傷。他的五臟六腑已經全部碎裂移位,若不是靠著蘇仙友的無憂丹與百年純正真氣護持,恐怕早已斷氣多時了。」

    水輕盈黯然道:「不錯,這少年的性命,就算竭我夫婦所能也無法救回,只有懇請真人施以援手。」

    淡一真人半晌無言,許久才道:「若以蘇仙友、水仙子也不能起死回生,淡一與翠霞一派又有何計?」

    蘇真按捺不住,聳眉說道:「淡一真人,明人不做暗事,我開門見山和你說了吧。我們夫婦此來,就是請你送粒九轉回天金丹,再以六合回春心法渡這少年起死回生。這是他唯一生還的希望,無論如何你也要答應才是。」

    雖然他的話不怎麼客氣,卻罕見的用了一個請字,也算是破天荒頭一遭。

    但羅和在一旁聽了,仍禁不住微微變色,淡一真人卻也神色平靜,淡淡道:「不知道這少年是何來歷,竟勞動兩位仙友全力維護?」

    蘇真回道:「他與我本非親非故卻捨命救了小女,我蘇真恩怨分明,無論如何也要救回他的性命。不然,我還有什麼顏面稱雄天陸?」

    水輕盈亦是歎了口氣道:「當著真人之面,這事但說無妨。」當下她簡略的把如何邂逅丁原,如何遭遇碧落山高手諸般故事說了出來。當中一段,她夫婦倆並不在場,還是聽蘇芷玉轉述的。

    這些事情原本就驚心動魄,再加上水輕盈娓娓道來,眾人聽得都不免氣悶。

    在場幾人心裡,莫說晏殊、晉公子、天龍真君與桑土公之流,就是耿無行也不過爾爾。但其中過程如此跌宕起伏,尤其是桑土公竟然放出本命元神死戰耿無行,還是令眾人微微動容。

    最後說到丁原如何捨身擋下耿無行,淡一真人唏噓道:「小小年紀便敢捨命攔下耿無行,這個少年著實難得。」

    蘇真嘿嘿笑道:「既然連淡一真人你也這麼說,就麻煩你趕快救治他了。」

    淡一真人苦笑著道:「若是我一人之事,我必當效力。可是無論那金丹也好,六合回春心法也好,都非貧道一人可以決定。也許蘇仙友尚不知道,金丹現在僅剩下三粒,非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再用。」

    蘇真一怔,徐徐問道:「你當我好騙?九轉回天金丹明明還有四粒,怎麼在你嘴裡就少了一粒?」

    羅和在一邊解釋道:「四粒金丹已是六十年前的舊事了,數年前為助我三師兄淡言真人順利度過大劫,經大師兄與眾師兄弟商量多日,才決定動用一粒金丹,為了這件事情,在我們同門間險些釀成不快,全仗大師兄威望和百般勸說,最後才把此事壓下。這是本派隱私,原不足為外人道也。但既然蘇仙友垂詢,我也只有實話實說。」

    蘇真看羅和與淡一真人神情,知道他們未曾撒謊,於是說道:「這不是關鍵,你手頭上不是還有三粒?我只需要借用一粒便夠。」

    羅和苦笑道:「蘇仙友勿急,你還是不明白其中關鍵。試想那金丹用在我三師兄身上,以助他度過劫難,都引起如此波瀾,何況是要用在一個與本派毫無瓜葛的陌生少年身上?即便是掌門師兄,也不得不權衡一番,不能僅憑我一人的喜好妄行。」

    蘇真露出不屑神色,冷笑道:「我並非不知道這其中關鍵,只是翠霞劍派號稱天陸牛耳,淡一真人更是宗師身份。當年諸派為了各自目的群起追殺我,唯獨你們翠霞劍派置身事外。此節我雖嘴裡不說,心中卻頗為欽佩。」

    「哪知道這不過虛有其表,一旦當真牽涉所謂本派利益,你們就不會再談什麼天道憫人,慈悲救世。如今眼看那少年命在旦夕,你們還只和我談什麼同門波瀾,豈不可笑。」

    羅和面露慚色,淡一真人也是久久無言。

    沉默半晌後,蘇芷玉忽然用她童稚的聲音求道:「淡一真人爺爺,我娘親也曾經說過,天陸七大劍派掌門裡,您是最慈悲正直的一個。我娘親的話一定不會騙我,求求您救救丁哥哥吧!」

    淡一真人和藹的望著蘇芷玉,微微歎口氣道:「你爹爹教訓的對,貧道忝為一派掌門,但對於此事卻無能為力。就算我獨排眾議送出一粒金丹,可是我又如何說動其他五位師弟耗損苦修的真元,以六合回春心法為這少年療傷?」

    羅和慨然道:「大師兄,別人小弟我管不得,但只要大師兄一聲令下,小弟願為附驥!」

    淡一真人唏噓道:「四師弟古道熱腸我怎麼不曉得?二師弟外冷內熱想必也沒什麼,三師弟為人雖沉默寡言,但也是性情中人,但其他幾位師弟間就未必好說了。」

    羅和低頭道:「大師兄說的是,其實誰不想藉著那金丹安然度過劫數,也只有您寧願依靠自己修行。」

    水輕盈低聲說道:「愚夫婦也知此事萬難,還請真人成全。此後翠霞一派若有任何差遣,我夫婦必當全力以報!」

    這話出口,連羅和這樣修行百多年的人物,也不禁怦然心動。

    要知道蘇真的藝業當今之世屈指可數,水輕盈亦是五百年來號稱天陸三大聖地之一的天水閣傑出傳人。當年如果不是為了蘇真被逐出門牆,那下一任的閣主,也絕對逃不過水輕盈掌心。

    倘若翠霞派與這二人結下善緣,即使是天峰山的群魔,往後也不敢輕易挑釁。

    可是淡一真人拂塵一擺,歎道:「賢伉儷情義深重,貧道且慚且佩。但貧道終究沒有絲毫把握說動眾師弟,更不敢拿師尊傳下的千年基業做兒戲,請兩位體諒。」

    水輕盈見淡一真人始終不肯出手,當下黯然道:「難道真人就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淡一真人搖搖皓白的頭,長歎一聲,終究沒有開口。

    一旁的羅和面露羞慚,低頭無言,目光更不敢再看蘇水二人一眼。

    蘇真哈哈大笑道:「好,看來任我如何懇求,都是沒用的了。什麼翠霞劍派不過如此!從今以後,我蘇真與你翠霞一派再無半點情面可言,那少年的帳一半記在楚老魔頭上,另一半就記在你淡一身上!」

    他居然把淡一真人與楚望天並論,若在平日羅和自然有話要說。但是現在心裡著實難受,卻只能一聲不吭。

    水輕盈一把抓住要起身的丈夫,雙目凝視淡一真人,徐徐問道:「我們夫婦不行,那幅絕世之畫是否可以?」

    此話一出,滿堂變色。

    羅和深深吸了口氣,抬頭與淡一真人對望一眼才問道:「水仙子說的可是那幅《曉寒春山圖》?」

    水輕盈頷首道:「不錯,就是它!」

    羅和的詫異神色漸漸退去,說道:「原來《曉寒春山圖》果真在賢伉儷的手中。」

    蘇真傲然道:「若不是為它,六十多年前正魔兩道數十門派,逾千位高手,又怎麼會聯手追殺我?不過這圖終究還是好好的收在蘇某手裡,如今只為這少年一命,蘇某甘願與貴派交換!」

    淡一真人清澈深邃的目光注視著蘇真,看得蘇真心頭一動,暗道:「這個老道深藏不露,全身的修為絕對不在我之下。看來這六十年他也絲毫沒有虛度。」

    淡一真人平和的徐徐問道:「兩位仙友的話可是當真?」

    蘇真心中冷笑道:「說什麼名門正派,如今狐狸尾巴果然露出來了。比起天龍真君那些明著出手的人,也高明不到哪裡。」

    他心頭一陣厭惡便沒有開口,水輕盈回答道:「當著真人的面,愚夫婦豈敢胡言亂語?」

    蘇芷玉是在場唯一不知道《曉寒春山圖》為何物的人(昏迷的丁原也在例外),她奇怪的望著這些年紀早過百歲的長輩,不明白為什麼提及一幅圖畫,就變得如此緊張慎重?

    羅和問道:「此圖在賢伉儷手裡至少有一個甲子,不知是否參悟其中奧妙?」

    蘇真神情有些不愉悅的冷哼一聲,水輕盈苦笑說道:「倘若真的參透此圖,愚夫婦亦早就修煉得那半卷神章,何必再為這少年的性命而奔波萬里?」

    淡一真人知道水輕盈所言無虛,他沉吟半晌道:「《曉寒春山圖》原本是上古恩澤,其中更藏著半卷《天道》。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此拋家捨命,為禍實不在天劫之下。貧道與本派對此原無覬覦之心,但唯恐落在窮凶極惡之人手裡,又不曉得要為世上再造多少殺孽?當年收藏在蘇仙友手中,貧道其實頗為放心。因為仙友雖出身魔門……」

    說到這裡,蘇真忍不住又是一聲冷哼,水輕盈趕緊伸手握住丈夫的大手,蘇真看了眼妻子,才忍住沒有發作。

    淡一真人見狀悠然一笑,繼續道:「但是貧道深知,蘇仙友為人絕非傳聞裡的魔頭,只不過行事有些率性而為罷了。《曉寒春山圖》在仙友手裡也未必不妥,即便是仙友以無上智慧參悟此圖,最終受益的還是天陸芸芸蒼生。故此貧道力排諸位師弟的建議,沒有參與對蘇仙友那場空前的追殺。」

    聽聞此言,蘇真心裡覺得舒服一些,暗道:「這個牛鼻子老道雖然有點迂腐虛偽,但畢竟也算明白事理。」於是神色緩和了不少,說道:「淡一真人,你不必繞那麼大圈子,只管說同不同意?」

    淡一真人微微而笑,問道:「貧道想聽蘇仙友說得更加明白一些,這《曉寒春山圖》如何交換?」

    蘇真心裡暗罵老狐狸,回答道:「一圖換一命,就這麼簡單。」

    淡一真人道:「但是如果那少年經過我師兄弟六人洗髓易經,又服下九轉回天金丹,就等於憑空多出至少一個甲子的功力,而且他體內流淌的亦是本派真氣,所以這少年需得投入我派才行。」

    蘇真笑道:「實話不瞞真人,其實我也動了收他為弟子的念頭。不過既然真人開口,我也只有賣真人一個金面。不過有一樣,如果你教導不力,白白糟蹋了這個少年的大好資質,又當如何?」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23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22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七章 交換

    淡一真人啞然失笑道:「仙友多慮了。既然本派不惜用金丹和六合回春心法渡化他,自然要將他好好栽培,怎麼會怠慢呢?」

    蘇真搖頭道:「那可難說。」

    水輕盈心知丈夫又有什麼詭計要為難淡一真人,當下微笑不語。

    淡一真人苦笑道:「若仙友信不過本派,又叫貧道如何是好?」

    蘇真胸有成竹道:「我們兩人不妨打一個賭。」

    羅和奇道:「不知何賭?」

    蘇真一指丁原道:「就賭他在八年之後,勝不勝的過我的寶貝女兒。如果他勝了玉兒,我便親手將《曉寒春山圖》交給他;如果輸了,自然是你們翠霞派沒有盡心傳授,那圖你們就別想要了。」

    淡一真人不禁怔了一下,他早料到蘇真不會那麼輕易把《曉寒春山圖》交給自己,卻沒想到提出的條件如此古怪。當下他只得苦笑說:「原來蘇仙友是想讓這兩個孩子鬥劍,以定此圖歸屬。」

    「我不管是不是鬥劍,只要是公平比試就可以。」蘇真說道:「玉兒雖比那少年早了幾年修煉,但經過你們六人的六合回春心法,再加上金丹功效,這個少年比旁人多了一個甲子的精純功力,這麼算起來吃虧的還是我。」

    水輕盈在一旁聽著,終於明白丈夫的苦心,其實既然他們答應交換,就已無所謂《曉寒春山圖》的歸屬。

    但蘇真唯恐翠霞派只為《曉寒春山圖》而換得丁原性命,然後便敷衍了這個孩子,故此才想出這招。

    以翠霞六仙的修為,尤其是淡一真人三個甲子的功力,只要肯盡心教導丁原,就是頑石也會點頭。

    蘇芷玉雖然不明白,為什麼爹爹要自己將來和丁哥哥比劍,但也曉得幾位長輩正在討論救治丁原的事情,所以忍著沒有出聲。

    羅和見淡一真人沉默不言,於是說道:「那麼萬一這個孩子輸給令嬡,我們豈不是無法向其他師兄弟們交代?」

    蘇真微笑道:「所以才要你們想辦法用八年時間,把這個孩子培育成年輕一代中的翹楚,如果怕時間太短,十年也行。」

    「八年夠了。」淡一真人思忖了半天,終於開口道:「蘇仙友的建議果然別開生面,貧道亦不得不佩服閣下的用心良苦。不過事關重大,非貧道一人可以決定,可否容我同眾師兄弟細細商議,再做決定?」

    蘇真心中一笑道:「這個老道果然聰明,居然猜到了我的用心。他沒有懷疑我別有企圖,也算懂得事理,我也不要過分為難他了。」

    於是回答道:「好,就請淡一真人速與諸位同門宿老商議,不過這個孩子的傷勢實在撐不了太久。」

    淡一真人頷首道:「這個貧道曉得。」

    他右手食指輕輕一彈,發出一道柔和的白光,正打在懸在床側的一尊青銅小鍾上,那鍾被淡一真人的罡風激得「叮」的一聲脆響,卻並不十分嘹亮。

    蘇真也曾聽人說過,這鍾名為「銅雀」,因鐘的身上雕刻了一隻仙雀而得名。此鍾妙用無窮,為翠霞山鎮派之寶,其中一樣,便是掌門用來召集門下。

    聽那鐘聲雖不十分響亮,卻早已在彈指間透過洞門傳遍全山上下,在逾千名弟子的耳朵裡,皆可聽見那「叮」的鐘聲,不因遠近而分輕重。

    第一個到的,正是如今執掌翠霞派俗務的淡怒真人,他的身材瘦小,皮膚乾枯如老樹皮般,鬚髮亦是全白。一雙眼睛閉合之間神光盡露,面相卻嚴肅而冷峻,一襲黑色道袍手執拂塵走進洞來,在淡一真人面前躬身施禮道:「淡怒參見掌門師兄。」

    淡一真人拂塵一抖,在石床兩側各多了兩隻草蒲團,他向淡怒微微一頷首道:「淡怒師弟,先請坐下吧。」

    淡怒謝過,盤膝坐在左首第一個蒲團上,目光始終沒有多看蘇真等人一眼,更沒有開口詢問。

    淡怒剛坐下,卻聽一婦人的聲音道:「原來是有客人到了。」

    又一洪亮的大嗓門笑道:「來的必定是貴客,不然怎麼勞動掌門師兄出關相迎?」

    羅和坐在蒲團上也不回頭,朝蘇真低聲微笑道:「是五師弟和小師妹到了。」

    這一男一女入得洞來,亦先向淡一真人參拜,然後各自盤膝入坐。

    那婦人看上去四十幾歲,一身杏黃色的道袍神態頗是倨傲。蘇真雖沒見過她,卻也知道,這婦人必定是翠霞六仙裡唯一的女子淡嗔師太。

    坐在她對面的那男子五十多歲,身材高大魁梧,滿臉半黑半白的落腮鬍子,鼻直口闊,雙眼如一對銅鈴,臉卻如黑鍋底一般透著油亮。想來,便是除羅和外六仙中的另一位在家高手姬別天了。

    據說此公性如烈火,口無遮攔,連淡一真人也拿他沒有辦法,光看模樣倒跟傳聞頗符合。

    最後一個到的是六仙中的老三淡言真人,他的個頭較淡怒稍高一點,卻更為精瘦。臉上長了許多豆大的麻子,一對招風耳朵,朝天大鼻子,眼睛如水腫一樣凸出許多,面貌奇醜,神色倒頗是忠厚。

    六個人裡面,這淡言果真是言語最少的一個,見了淡一真人也只說了兩個字:「師兄!」

    淡一真人早習慣這三師弟的性子,含笑請他在淡怒對面坐下。如此,翠霞六仙便聚集一堂,卻也是近年來罕見之事。

    淡一真人先將蘇真夫婦介紹給四位後到的同門,又將淡怒等人向蘇真一一引見。

    待寒暄過後,淡一真人對羅和說道:「四師弟,就麻煩你將蘇仙友伉儷的來意,說給大家知曉。」

    羅和口舌靈巧,只花了半盞茶的功夫,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但他說完後,洞中卻陷入一片死寂,每個人都做沉思狀。

    淡一真人首先將目光投向淡怒真人,問道:「此事關係重大,非同兒戲,因此貧道方急召諸位師弟前來商議。不知二師弟對此有何見解?」

    淡怒真人似乎已經想到淡一真人必定首先問他,微微躬身道:「我沒有什麼意見,聽憑掌門師兄安排。」

    「三師弟,你呢?」淡一真人又問淡言。

    淡言真人的頭始終低著,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聽掌門詢問自己,他沉默許久,最後也只吐了一個字:「救!」

    就這一個字,卻讓蘇真對他增加不少好感,要知淡言真人說的是「救」而非「換」,以他惜字如金的風格,那言下之意就是哪怕沒有圖,也必須先救下丁原。

    相較於其他人,這個長相最醜陋的淡言,心地反倒最是純厚善良。

    沒想到,坐在最後一位的淡嗔師太冷冷開口道:「淡言師兄說的真是爽快,怕是因為自己已靠那金丹度過大劫了吧?」

    淡言身子微微一顫,卻沒有反駁。

    蘇真一股火氣竄上,剛要出言譏諷,卻聽淡怒真人低喝:「小師妹,尚未輪到你說話。」

    淡嗔師太望了眼淡怒,似乎頗為忌憚這位鐵面師兄,哼了聲便不再說話。

    淡一真人心中暗暗一歎,轉眼問道:「五師弟,你有什麼意見?」

    姬別天一對炯炯有神的銅鈴眼睛瞪著蘇真道:「以蘇仙友的名望,在下本不該懷疑,但這六十年來,誰也沒真見過那幅圖在仙友手裡。別的先不說,我想請仙友將圖拿出給大伙展示一眼。」

    在場眾人心中都是一動,暗想這個老五表面看來甚為粗豪,卻也不是一昧憨直,這一句其實人人都想問,但以他的脾氣問來最合適。

    蘇真神色不變,冷笑道:「莫非你當蘇某是在騙人嗎?」

    姬別天毫不退讓,回道:「蘇仙友不也是信不過本門嗎?不然為何要訂下什麼八年之約?」

    蘇真恍然大悟,嘿嘿笑道:「原來你說了半天,就是唯恐八年後這個孩子贏不了玉兒,你們翠霞派到時落得兩手空空。」

    姬別天哈哈一笑道:「蘇仙友雖然名震正魔兩道,百年前便是天陸絕頂高手,藝業驚人,修為精深。但是我翠霞派千年傳承,也未必差人一等。只是那孩子根底如何,性情好壞,我們一概不知,僅僅是聽兩位的寥寥數語。就憑此點,這樣的約定已是不公。」

    淡一真人徐徐道:「這個孩子的根底是好的。」他雖只說這麼一句,但在座眾人無人再會懷疑。

    而若說性情,大家儘管都不認識丁原,不過一來以蘇真的身份為人也不屑於編造,二來丁原年紀尚小,只要教誨得當未必不是良才。

    姬別天搖頭道:「蘇仙友若果真有誠意,這賭約根本是多餘。」

    眾人都聽明白他話裡的涵義,如果翠霞派救活了丁原,蘇真只管交圖就可,何必節外生枝的訂下什麼賭約?

    蘇真嘿嘿笑道:「說穿了,你翠霞派還是害怕會輸給我蘇某人。」

    姬別天濃眉一豎,剛要反駁,淡一真人道:「五師弟,蘇仙友這麼做自有他的用意,如今我們需要討論的,只是接不接受這個賭約而不是其他。」

    姬別天愕然地看了眼淡一真人,低頭道:「是,掌門師兄。」

    淡一真人曉得姬別天還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暗歎道:「你生性耿直,哪知道蘇真他怎麼肯輕易將《曉寒春山圖》交出?即便他不提出這個條件,也必定會有其他更加苛刻和匪夷所思的要求。」

    淡嗔師太道:「貧道並不懷疑那幅畫在蘇仙友手中,更不懷疑它的真偽。可是貧道怎知蘇仙友交出畫卷的時候,是否動過手腳?」

    蘇真面色陰沈,正要反駁,一邊水輕盈急忙搶先說道:「愚夫婦雖非聖賢,卻亦絕不屑此小人作為。何況即使要做手腳,我們也不知從何入手。淡嗔師太多慮了。我們此來別無他圖,只為救下這個孩子。還請各位仙友慈悲為懷,我與外子不勝感激!」

    她語出誠懇,令人不能不信,一時姬別天等人倒不好多說什麼了。

    淡一真人拂塵一擺道:「蘇仙友,水仙子,請到精舍暫歇片刻,容我等私下商議一番,如何?」

    蘇真知道這些翠霞派的當家人物要關起門來說話,自己與妻子都不方便在場,於是點頭道:「好,希望諸位早做決斷。」

    淡一真人含笑點頭,又朝羅和道:「四師弟,你先領幾位到精舍休息,而後立刻返回。」

    羅和應道:「是,大師兄。」

    五人一起退出洞來,羅和領著他們朝精舍走去。此處尚是坐忘峰後山,離精舍有一段路,但大家腳程均快,一路又是幽徑曲折,走來也不覺得太長。

    行到無人之處,羅和忽然回過頭,臉色誠摯的道:「我知道賢伉儷對掌門師兄與本派必生成見,可是也請兩位體諒師兄他的難處。」

    「畢竟翠霞一派千年基業,數千弟子,大師兄他若是一個處置不當,就會惹來滅門之災。我們師兄弟六人雖並稱什麼『翠霞六仙』,但也並非出自同一支系,彼此之間的複雜關係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更何況大師兄身為掌門,更不能不慎思細慮,還請兩位仙友多多包涵。」

    蘇真只哼了聲沒有說話,水輕盈則含笑道:「羅仙友客氣了,其實淡一真人的為難之處,愚夫婦也是知道。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孩子,我們實在也不敢上門打擾。如果給貴派增添了麻煩,反要請您和諸位仙友多包涵一二。」

    羅和連忙道:「哪裡哪裡,水仙子要是這麼說,讓我羅某無地自容了。」

    水輕盈嫣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大夥兒就都別說這些抱歉的話吧。」

    羅和心中慨歎,水輕盈當年號稱水天閣第一傳人,果非浪得虛名,且不論修為如何,就憑這番自在優雅的豐姿,也足可傲視群芳。想到這裡,內心不禁對身後的蘇真有點羨慕起來。

    幾人一路閒聊,片刻便到了精舍。那是在山頂東南的幾排屋宇,周圍環境清幽怡人自成一體,卻是專門用來接待翠霞派貴賓的。

    羅和安排幾人住下,又命兩名女弟子專門候立門外,但被水輕盈婉言謝絕。

    待一切安排妥當,已是天色微明,羅和離開精舍返回古洞。

    他剛一進洞,就看見淡一真人的二弟子談無風正恭敬的立在師尊面前,向眾人報告他方才下山打探到的關於丁原之事。

    這談無風已跟隨其師百年有餘,一身修為絕不在正道成名宿老之下。尤其是他的輕功連在座六仙裡亦有不如者。羅和剛才方和蘇真夫婦離開,淡一真人便派遣談無風下山,倏忽來往竟比羅和回來的還快。

    眾人聽他報告,所言與蘇真夫婦所說大致相同,那丁原果然是碧落山附近一縣城裡的小混混,與蘇真絕沒有半點瓜葛。至於碧落劍派九大高手挑戰蘇水二人,亦是確有其事,那晉公子等人更是在附近出現過。

    要知翠霞劍派博大精深,門徒子弟遍佈天下,有絲毫風吹草動,也逃不過他們的耳目。談無風許多事情並不用親自找當事者詢問,只需在當地問一問翠霞派的耳目,即可驗證。

    羅和見狀暗自欽佩道:「掌門師兄果然思慮周詳,如果換了我,怕根本不會想到派人去查蘇真與水輕盈所言真偽。」

    待談無風退出,淡一真人道:「諸位師弟,看來蘇真所言不虛,那孩子與他沒有一點關係,亦可排除他藉機圖謀我翠霞心法秘笈的可能。但究竟允與不允,還需大家權衡。」

    淡怒真人沉聲道:「蘇真生性孤僻好殺,我始終懷疑他怎麼肯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而答應以《曉寒春山圖》來交換?」

    羅和道:「在小弟想來,他花了六十年也未曾參悟此中奧秘,反而成為正魔兩道的眾矢之的,故此也有藉機脫手的可能。」

    姬別天道:「若蘇真夫婦參悟不出,我們未必就行,到頭來反而賠了一粒金丹,未免要被人笑話。況且要是這件事情傳揚出去,天陸的正魔兩道高手,怕不把翠霞山鬧個雞犬不寧?」

    淡一真人道:「以蘇真的個性,他絕不會主動洩漏此事,這樁事情除了他夫婦外,也唯有我們六人知道,應不會外傳。」

    淡嗔師太道:「蘇真一介魔頭,水輕盈更是正門叛逆,他們又怎麼能體會蘊藏天道的《曉寒春山圖》?而以我翠霞派千年根基,在座諸位師兄智慧,我便不信破解不出!」

    淡一真人目光掃過五位同門,這五人心頭均感一清,好像是有汩汩春泉注入,各自心中暗道:「掌門師兄閉關數年,修為果真又精進許多!」

    淡一真人的聲音徐徐而起道:「諸位師弟,貧道忝居翠霞掌門一位八十餘年,無時無刻不記著兩件事情。這兩件事,亦是我翠霞派無數先人的遺願。」

    「一是掃清魔道,寰宇澄清;二就是發揚我派,凌駕天陸三聖地之上!但說來慚愧,儘管貧道竭盡心力,諸位師弟也戮力同心,但這兩個心願依舊遙不可及。貧道時常想來不勝唏噓,深覺愧對先師。」

    他這番話語重心長,其他五人神色漸漸變得莊重,目光聚在淡一真人身上。

    姬別天只覺得熱血一湧,大聲道:「掌門師兄,你的意思我們都已明白,你說怎麼做便怎麼做吧!」

    淡怒真人歎口氣道:「那個叫做丁原的孩子,八年後,果真勝的了蘇真夫婦的女兒嗎?」

    眾人心裡誰都對此沒有底,不禁一陣默然。

    但是連對蘇真最有成見的淡嗔師太也不懷疑蘇真一旦輸了,必定會依照承諾交出《曉寒春山圖》來,故此反沒有人擔心這個問題。

    姬別天道:「倘若這個孩子的確可堪造就,合我們六人之力,我便不信勝不過蘇真的女兒!」

    羅和感受到姬別天的豪氣,精神一振道:「五師弟說得不錯,再不濟,我們六人聯手栽培他,還怕勝不過蘇真與水輕盈夫婦?」

    淡一真人搖頭道:「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只用八年時間,哪學得了這許多?」

    淡嗔師太冷哼道:「掌門師兄,我們便答應蘇真的賭約,我堂堂名門正派,難道還會怕他這個魔道妖孽不成?若你們都沒把握,不妨將那個孩子交給我來調教。」

    姬別天用力一捶大腿道:「賭了,最多不過賠上一粒金丹!」

    淡一真人的目光又看向淡怒與羅和,兩人一起微微點頭表示同意。那邊淡言則始終低著頭,也沒有說話。

    淡一真人拂塵一擺道:「好,此事就這樣決定。三師弟,那叫丁原的孩子便投入你的門下,由你親自教誨如何?」

    眾人聞言無不錯愕。

    若論修為,淡一真人當仁不讓是翠霞派的第一高手,其下也應輪到淡怒真人,且剛才淡嗔師太亦有請纓。

    淡言真人的修為雖不弱,但他也許是太惜字如金,教導弟子的本事著實不怎麼樣。

    翠霞派每五年舉行一回的劍會上,淡言真人的門下弟子大多忝居末尾,偶有出眾者,也實屬罕見。

    久而久之,知道內情的人便想盡一切辦法,只求千萬別拜在淡言真人的門下。

    沒有想到淡一真人明知如此,卻偏偏要將如此重任交給淡言。

    姬別天第一個提出異議道:「掌門師兄,三師兄修為雖然不錯,但……」

    淡怒真人一擺手,截下姬別天的話頭,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視淡言真人問道:「三師弟,這般重任掌門師兄交託給你,你行還是不行?」

    淡言真人的頭還是沒有抬,捱了半天最後吐出一個字道:「行!」

    羅和鬆了口氣,呵呵笑道:「三師兄敢說行,那一定是沒問題的了。」

    淡嗔師太冷冷看著淡言真人,鼻子裡重重哼道:「那也未必。」

    羅和看看一臉寒霜的淡嗔,欲言又止的姬別天,又看看面無表情的淡怒,低頭呆坐的淡言,心裡苦笑道:「真不曉得掌門師兄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唯有淡一真人泰然自若盤坐於石床之上,嘴角有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



第一部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八章 竹林

    一道眩目的亮光將丁原刺醒,迷迷糊糊間,聽見外面傳來清脆悅耳的鳥鳴,宛如仙樂一般動聽。他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竹床上,小小的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

    丁原漸漸適應了室內的光線,才看清這間屋子十分簡單古樸,幾乎所有的傢俱器皿都是用竹子編成。

    「這是什麼地方?」丁原心中感覺一陣奇怪。

    漸漸回憶起昏迷前的景象,自己不是在一座廢棄破落的土地廟裡快死了嗎?怎麼一下子到了這個地方?難道是蘇真夫婦將自己又救活過來,安置於此?

    他又側耳聽了聽屋外動靜,除了清幽鳥鳴和風吹竹林沙沙聲外,再無其他響動。

    丁原緩緩從床上坐起,突然又是一陣奇怪,心道:「咦,我的身上怎麼一點也不疼了?」非但如此,他還感覺到丹田里一團暖洋洋異常舒服。一道醇厚溫潤的暖流,從這裡徐徐的流淌全身上下,自己就好像被浸在溫泉裡面一般。

    耳朵裡卻驀地聽到「咕」的一聲,丁原被嚇了一跳,然後才醒悟是自己的肚子在叫。於是心想道:「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找點吃的填飽肚子才是正事。」當即跳下竹床,覺得自己的動作比以前敏捷輕盈了許多。

    穿上蘇真夫婦送的靴子,丁原打開竹門走到屋外。

    才一開門,一團白濛濛的霧氣便迎面撲來,夾雜著怡人的草木清香。原來屋子外雲霧繚繞,雲蒸霞蔚,竟似傳說中的仙境一般。

    竹屋外是大片的苗圃,裡面種著各色奇珍異樹,大多數都是丁原從未見過的。

    竹屋正對面十幾步開外的地方,有一個清澈見底的碧綠小池,碧波之上一對雪白的仙鶴正悠然棲息著,見到丁原也不驚慌。

    池塘周圍,錯落有致的林立著大大小小數間竹屋,竹門虛掩,也不知道裡面是否有人。

    再遠處因為霧氣太盛,丁原看不真切,依稀覺得是蔥鬱蒼翠的竹林,被一團淡淡的紫氣圍繞。

    一陣微風吹過,竹濤婆娑,沙沙的輕響,丁原竟覺得身上有點涼意。

    「有人嗎?」丁原放聲叫道:「蘇大叔,水嬸嬸!」

    四周迴盪起一陣回音,卻沒有人回答,連蘇芷玉也不知在何處。

    丁原心中大奇,暗道:「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竟然連人也沒一個!卻不曉得蘇大叔他們去了哪裡?」

    正在疑惑間,一個身材敦實、皮膚黝黑的少年,擔著兩桶水從遠處的竹林裡走出來,看他年紀與丁原差不多,沉甸甸的水桶擔在肩膀上卻絲毫不覺得吃力,反而健步如飛。

    在他的身旁,還跟著一頭半人多高的黑毛大狗,不停搖著尾巴,一對眼睛閃閃發光,甚是威武。

    丁原見有人來,心中一喜,衝著那少年叫道:「喂,你過來!」

    那少年朝丁原張望一眼,憨憨地問道:「這位小哥,你是在叫我嗎?」

    丁原氣道:「這裡只我們兩個,我不在叫你難道是在叫那隻狗嗎?」

    那少年「哦」了一聲,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憨憨的地笑道:「對不起,我沒注意。你叫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這是什麼地方?」

    那少年挑著水桶站在原地回答道:「這地方叫紫竹軒,是師父他老人家的修真之所,我和小黑也住在這兒,就是那間屋子。」少年用手遙遙一指池塘東面的一間竹屋,門口居然還種了不少瓜果菜蔬,還有一個葡萄架歪歪斜斜的搭著。

    丁原也沒問他小黑是誰,想來便是那條大黑狗。他問道:「你師父又是誰,這紫竹軒又是什麼地方?」

    少年臉上現出愕然之色,道:「紫竹軒就是紫竹軒啊!我師父他老人家就是大名鼎鼎的翠霞六仙裡的淡言真人,你沒有聽說過他老人家的大名嗎?」

    丁原被這個少年越說越糊塗,哼道:「什麼淡鹽、淡糖的,我都沒聽說過,那又怎樣?」

    少年也不生氣,只是糾正道:「這位小哥,我師父是淡言真人,可不是淡糖什麼的。昨天晚上就是我師父他老人家將你帶到這兒,還囑咐我好好照顧你。」

    丁原知道從這個腦筋比桑土公還轉不過彎來的少年嘴裡,是問不出什麼來了,於是道:「那你師父呢?」

    少年回答道:「師父他老人家昨天一回來就閉關了,說要到今晚才能醒過來。你是丁小哥吧,師父讓我這三天好好照顧你,不能讓你餓著也不能讓你逃了。」

    丁原聞言「哼」了聲道:「小爺從來想到哪兒就到哪兒,這個老傢伙憑什麼管我?」

    少年被丁原的話嚇了一跳,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池塘西側的那兩間相連竹屋,見沒動靜才鬆口氣,小聲道:「師父是罵不得的,老天會用天雷懲戒。師父他不讓你走也是為你好,因為這坐忘峰根本沒有上下山的路,半山腰下全是懸崖峭壁。小哥你沒有修煉過仙家法術,這山是下不得的。」

    丁原剛想問這個少年那你是如何上來的,卻聽見肚子又是「咕」的一叫。

    那少年也聽見了,憨厚的黑臉露出笑容來,說道:「丁小哥你一定是餓了吧,我在廚房裡早煮好一鍋熱粥,是專門留給你的。」

    丁原心想不管如何,先吃飽了再說。也不曉得蘇大叔他們到哪裡去了,自己怎麼會一覺醒來跑到這個地方?

    他隨著那少年走進廚房,裡面收拾得幾乎一塵不染。

    只見那少年從灶上的大鍋裡盛了滿滿一海碗熱粥,又端了幾碟小菜放在桌上道:「丁小哥,你儘管吃,不夠我還有。」

    丁原在桌邊坐下,立刻聞到一股撲鼻香氣,頓覺飢腸轆轆,便埋頭大吃起來。

    那粥裡煮著不少朱紅色的小果子,吃在嘴裡滿口芬芳,也不知道是什麼。碟子裡的幾件小菜,看上去是從山裡挖來的野菜,但全無一般野菜的苦澀,反而清香滑潤,甚是爽口。

    丁原一口氣連吃下三大碗才覺得飽了,那少年只在一旁樂呵呵看著,似乎十分開心丁原能吃下這麼多自己做的飯菜。

    丁原放下碗筷,無限滿足的吁了一口氣。在他的記憶裡,上一回吃這麼飽,已經不曉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他站起身來道:「這位兄弟,我吃飽了。」

    那少年手腳俐落的收拾碗筷道:「丁小哥,你叫我阿牛就成了,師父他老人家就是這麼叫我的。」

    「阿牛,你知道我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吃飽的丁原心情好了不少,耐心的再次問道。

    阿牛習慣的撓撓腦袋,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就記得昨天晚上我正在廚房裡劈柴,師父把我叫到你剛才睡的那屋子裡,說你以後就要住這兒,叫我好好照顧你,別讓你到處亂跑。」

    丁原又問道:「這紫竹軒就你和你師父兩個人嗎?」

    阿牛點點頭,又搖搖頭,才說道:「我還有一位師兄,叫盛年,比我大了許多歲,不過最近幾年很少見到他了。」

    丁原「哦」了一聲走出廚房,阿牛在裡面問道:「丁小哥,你要去哪裡?這裡很大,一不小心就會迷路。我剛來的時候就迷路過好幾十回,每次都是師父他老人家找到我的。」

    丁原心頭暗笑:「像你這樣的呆頭鵝,怕到哪都會迷路,想用這一套來嚇唬我,省點心吧!」於是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回答道:「我吃得太撐,想隨便走走好消化消化。」

    阿牛怎麼知道丁原正在打什麼主意?信以為真之下,好心囑咐道:「丁小哥,你不要走太遠,不然就找不到這裡啦。」

    丁原「哦」了聲裝模作樣在池塘邊轉了一圈,心不在焉的打量幾眼水面上盛開的荷花,又伸手在池子裡泡了泡,十分的清涼舒服,卻把幾條游泳的金魚嚇得閃到遠處。

    阿牛站在廚房門口看了會兒,以為丁原真的只是散散步,當下放心的進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丁原回頭見阿牛已經不注意自己,那條黑狗也不曉得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立刻一溜煙鑽進了竹林。他靠著一株紫紅色的竹子喘了兩口氣,也沒有聽見阿牛在叫他,於是定下心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這竹林裡雲霧瀰漫,也不曉得有多大,放眼看去層層迭迭皆是參天的紫竹。地上綠草如茵,沾著晶瑩的晨露,還有不少奇異的花草生長在竹根周圍。

    丁原心想:「聽阿牛的口氣,那個狗屁師父要把我留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這裡連人也找不到幾個,又有什麼好玩?反正蘇大叔他們也找不到了,我還不如趕快離開。」

    他藉著日光辨了一下方位,朝東面走去。

    紫竹林內並無道路,到處的景色都差不多,丁原走了整整一個多時辰,卻還在裡面繞圈子。他不禁漸漸焦急起來,忍不住罵道:「什麼狗屁地方,竟連條路也沒有。」

    忽然聽見有人道:「什麼狗屁地方,竟然連條路也沒有。」

    丁原嚇了一跳,四處張望卻看不見人影。他以為又有人捉弄自己,冷笑道:「鬼鬼祟祟算什麼好漢,有種給小爺滾出來!」

    那聲音也道:「鬼鬼祟祟算什麼好漢,有種給小爺滾出來!」學得唯妙唯肖,就宛如丁原的回聲一般。

    丁原一奇,這次他找到了聲音發出的方向,定睛看過去,才發現原來數丈開外的一株無名灌木上,停了一隻七彩鸚鵡,正骨碌著一雙小眼睛瞪著自己。

    丁原啞然失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畜生!」

    哪知那鸚鵡毫不相讓,同樣回敬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畜生!」

    丁原一怔,拾起一塊小石子奮力朝鸚鵡擲去。

    那鸚鵡甚是機敏,見狀飛到空中卻並不逃走,反而說道:「你打人,壞東西!」

    丁原見被一個扁毛畜生耍弄不禁心頭火起,大聲道:「我就不信打不到你。」他找了一把小石頭對準鸚鵡一口氣投了過去,但那鸚鵡居然左躲右閃,一顆也沒讓丁原打著。

    這還不算,只聽那鸚鵡叫道:「笨蛋,笨蛋啊——」

    丁原火更大了,他被那些身強力壯的大漢欺負也就罷了,沒想到這麼一隻小小的鸚鵡也敢嘲笑自己。當下脫了自己的衣服,奮力朝那鸚鵡拍了過去。

    那鸚鵡驚叫一聲,輕盈地閃開,嘎嘎叫道:「沒打著,笨蛋!」說完,不再理睬丁原,拍動翅膀朝南面飛去。

    丁原豈肯善罷甘休?但他知道自己休想抓到半空裡的那只鸚鵡,於是靈機一動「哎喲」叫了聲,仰天摔倒在草地上,一雙眼睛睜著直直看著天空。

    鸚鵡本要飛走,見狀忍不住奇怪的飛回,在丁原頭頂不停盤旋,嘴裡叫道:「笨蛋,笨蛋!」

    丁原只是不理,裝成死人一般。

    那鸚鵡雖是神奇也畢竟是畜生,見丁原沒了動靜,便小心翼翼朝丁原的身子飛近。它幾次距離丁原只有幾尺又立刻飛起,丁原都忍著沒動。

    如此幾次,鸚鵡見丁原沒有反應,膽子漸漸大了起來,停在丁原頭邊,瞅著丁原問道:「喂,你怎麼啦?」

    丁原猛然翻身,手裡的衣服狠狠朝鸚鵡揮去。那鸚鵡竟然在千鈞一髮之際閃了過去,衣角只差幾寸就拍到它的翅膀。不過,倒也也有十幾片羽毛紛紛飄落。

    鸚鵡驚魂未定,驚惶飛起叫道:「壞東西,你耍賴!」

    丁原得意的站起來,抬頭望著鸚鵡道:「小畜生,看你還敢不敢再學我說話。」

    忽然聽見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怒道:「你這野小子是從哪裡來的,竟敢欺負我的彩兒?」

    丁原一怔朝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只見紫霧瀰漫裡走出三男一女四個少年。

    那三個少年約在十四五歲之間,全是一身紅衣,身後背劍,模樣頗是英武。當中的少女年齡稍小一點,肌膚勝雪,光彩照人,紅裳白靴十分惹眼。

    丁原知說話的就是那少女,聽對方出言並不客氣,他亦冷笑回應道:「什麼菜兒,飯兒的?」

    少女眉毛一揚,道:「野小子,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竟然連本姑娘的彩兒也不識?」

    一個身材較高的少年望著丁原道:「雪師妹,這個人我們從來都沒見過,說不定是潛入本派的奸細。」

    身旁較胖的少年道:「趙師兄說的不錯。我看這個小子有問題,先拿下再說!」

    但那身材最瘦、年紀卻最長的少年卻微微皺眉,輕聲道:「趙師弟,鄔師弟,這個野小子看上去似乎沒什麼修為,應該不是魔道對頭派來的奸細。我們和雪師妹悄悄溜出來玩,又是走進師父和師祖一再告誡的紫竹林,我看教訓他一下就好,不要再惹是生非。」

    少女聞言點頭道:「齊師兄說的對,我看這個野小子也不像什麼奸細。只要他肯向我的彩兒認錯賠禮,今天就暫且放過他吧。」

    那姓趙的少年哼了聲,道:「既然雪師妹也這麼說,別便宜他了。」揚聲朝丁原叫道:「野小子,聽見沒有,快向彩兒賠禮,我們便饒過你。」

    丁原被他們一口一個野小子罵得火起,聞言冷笑道:「要我向一個畜生賠禮,做夢。」

    少女臉色一變,怒視丁原道:「你再敢罵彩兒一句畜生試試?」

    丁原素來寧折不彎,當下毫不猶豫的連聲罵道:「畜生,畜生!」他這次沒說罵誰,卻把那四個人也一起罵了。

    姓鄔的少年火氣最大,叫罵道:「小子,你找死!」說著就打算衝過來揍人。

    少女一把攔住他,道:「鄔師兄,讓我來!」

    姓齊的少年點頭道:「不錯,雪師妹剛剛從師母那兒學得一套『穿花繞柳身法』,正可在這個小子身上試試。」

    丁原昂然道:「要打架嗎,小爺奉陪。」他從小到大不曉得打過多少回架,怎麼會怕這個?

    那少女也不回答,丁原只覺得眼前紅影一晃,背後似乎被人推了一把,腳下一個踉蹌便莫名其妙的摔倒,連少女如何出手也沒看見。

    耳朵裡卻聽幾個少年大聲喝采道:「雪師妹,好功夫!」

    哪知那雪師妹卻一撅小嘴不屑道:「這個野小子功夫太差,原來只是嘴上凶,真是沒勁。」

    丁原火從心起,他爬起身對著那少女道:「再來!」

    少女輕蔑的道:「再來一百次你也不行,還是乖乖給彩兒道歉吧。」

    那鸚鵡停在姓趙少年的肩膀上,也叫道:「道歉,道歉!」

    丁原雖然知道對方不僅人多勢眾,且每一個人的身手,都遠在自己這個只會打野架的街頭混混之上。

    但他生性剛烈,豈肯服輸?於是大喝道:「做夢!」

    身體朝前一衝,揮拳朝少女面門打去。

    可惜他這一拳在少女眼裡實在是破綻無數,她只輕鬆朝右一讓便避過拳頭,腳上靴子踢在丁原小腹上。

    丁原吃了一腳,奇怪的是並不覺得如何疼痛,他以為是那少女人小力弱不以為意。

    但那少女卻覺得自己這腳宛如踹在柔軟的棉絮裡,一軟一滑全用不上力氣。她的心中微覺詫異,丁原卻又撲了上來。

    少女終究沒有什麼實戰經驗,心裡一慌急忙躲閃。丁原衝得過猛,一下子竄到她的身側。

    少女順勢在丁原背上一推,丁原的重心立刻失去,一頭朝地上栽去。但是他反應奇快,伸手拽住少女的裙帶,將她一起拉倒。

    在少女的驚呼聲中,兩個人猶如滾地葫蘆般糾纏在一起。那少女雖然在父母的嚴厲教誨下修行近十年,修為在同齡三代弟子裡出類拔萃,但這樣的肉搏卻是第一次碰到。反而是丁原駕輕就熟,只一個翻轉,便將少女嬌柔的身軀壓在自己身下。

    少女只感覺到丁原的身子沉甸甸壓在身上,偏偏一對胳膊還按在自己的胸口之上,不覺又羞又怒,更帶著三分不知所措。

    她只覺得自己全身酸軟,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丁原近在咫尺的呼吸全噴在自己臉上,暖烘烘地又癢又麻。

    她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對男女之事略知一二。但自幼因為身份嬌貴被眾人寵若公主,若有哪個男弟子碰她一下,或是說半句輕薄的話,也必招來她父母、甚至是祖父的呵斥懲戒。

    但那丁原卻全然不懂也不顧,非但與她肌膚相親,甚至將她死死壓在地上,想到這裡,少女再無蠻橫之氣,委屈的淚水泉湧而出。

    丁原一怔,他自幼與人打架,無論是自己還是別人,即使被揍得鼻青臉腫也極少會哭。自己還沒有對那少女飽以老拳,她為何卻哭了起來?

    正在這時,腦袋後面卻被人用拳狠狠捶了一記,丁原只覺得眼前一黑,雙手便鬆開了。卻聽那個鄔姓少年又怒又急的罵道:「野小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

    少女覺得身上一輕,頓時恢復氣力,她一腳踹開丁原從地上一躍而起,那邊趙姓少年關切問道:「雪師妹,你不要緊吧?那野小子沒——」

    少女正感到委屈,聽得趙姓少年的問話更是羞怒,「啪」的一個耳光抽在他的臉上。

    趙姓少年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怔怔望著少女。那少女「哇」的一聲便掩面哭泣起來。

    幾個少年又是心疼又是惶恐,不約而同狠狠瞪著丁原,也不曉得是誰先說了一句:「揍扁這個野小子!」幾個人蜂擁而上,把丁原按在地上一頓狠揍。

    丁原只感到全身上下被雨點一般的拳頭包圍,卻沒有想像中那麼疼痛。他想反抗,卻也被人壓得死死的,只有挨揍的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23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23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九章 拜師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然聽見竹林深處有人喊道:「丁小哥,丁小哥!」聲音距離這裡越來越近。

    齊姓少年停下手來又側耳聽了聽,道:「不好,是淡言師叔祖的那個笨蛋徒弟羅牛,要被他看見我們在這兒,萬一告訴師父師祖我們就慘了。」

    另兩個少年一聽也收了手,回頭問少女道:「雪師妹,我們怎麼辦?」

    少女朝地上的丁原看了一眼,神情古怪,猛地一跺腳,朝著聲音傳來的相反方向跑去,瞬間消失在紫竹林的漫漫迷霧裡。

    那鸚鵡趕忙大叫:「小姐,小姐!」撲騰著翅膀追了過去。

    三個少年對望一眼,也叫道:「雪師妹!」舍下丁原追那少女去了。

    丁原在地上掙扎了幾下,慢慢坐了起來。他只覺得身上衣服和皮肉雖然都破了不少處,傷口火辣辣的有點疼痛,其他倒也沒有什麼。

    就看見那個阿牛一邊叫喚,一邊帶著大黑狗朝這裡走來。

    當他發現丁原時,憨厚的臉上全是欣喜的神情,高聲叫道:「總算讓我找到你了,丁小哥!」

    丁原心中暗認倒楣,不僅沒有走成,反而莫名其妙跟人打了一架。現在阿牛這個傢伙既然找到自己,怕暫時更是走不了了。

    阿牛走近看清丁原身上臉上的傷,趕忙問道:「丁小哥,你這是怎麼了?」

    丁原拍拍身上的土淡淡道:「沒什麼,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牛「哦」了聲笑道:「我以前也經常摔跤,走路要小心點才好。剛剛我幹完活找不到你,真是急死了,又怕你迷路出事。還好大黑認得你的氣味,不然還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呢!」

    丁原站起身看了眼大黑,問道:「你找我幹什麼?」

    「吃午飯啊!」阿牛呵呵笑道:「師父要我照顧好你,我可不能讓你餓著,不然師父生起氣來,三天不肯教我功夫。」

    丁原心頭一動,問道:「你師父叫淡言真人?」

    「是啊!」阿牛回答道:「我師父是翠霞六仙之一,法力無窮。可惜我太蠢,跟他老人家學了這麼多年也沒什麼長進。」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緩步走回紫竹軒,阿牛也沒問丁原為什麼跑到竹林裡,丁原也沒說。

    回屋後,阿牛在丁原傷口上也不曉得塗抹了點什麼藥膏,顏色油綠甚是清涼,傷口瞬間便消去了腫痛。

    等到進了廚房坐下,阿牛便端上幾樣頗為精緻的菜餚,丁原看了看,皺起眉頭沒有動筷。

    阿牛見狀奇道:「丁小哥,你怎麼還不吃?」

    丁原看著碟子裡的素菜,問道:「怎麼沒有肉,全部是素菜?」

    阿牛憨憨一笑,解釋道:「師父是出家人,所以我們這兒沒有葷菜,連油都是菜油和豆油。其實師父他老人家也很少吃飯,但挺喜歡吃我燒的小菜,這幾道都是他平時喜歡吃的。」

    丁原忽然覺得,這個阿牛像淡言真人的保姆比像徒弟更多一些,忍不住問道:「你到這裡多久了?」

    阿牛放下碗筷,掰著手指頭數了數道:「我三歲時被師父收養,現在已經有十一年了。」

    「你認識蘇真嗎?」

    「蘇真?」阿牛想了想,搖搖頭問道:「他是誰,你的朋友?」

    丁原知道再問也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乾脆埋頭吃飯。

    整個下午阿牛都在忙自己的活,丁原也不曉得他哪有那麼多事情好做。但是阿牛的目光卻始終不再離開丁原周圍。

    丁原百無聊賴之下,又曉得這個紫竹林的確猶如迷宮,於是便一個人坐在水池旁邊消遣時光。

    那兩隻仙鶴不曉得什麼時候都飛走了,池塘裡只剩下好多只金魚在搖頭擺尾,逍遙快活地游來游去,丁原扔了一會兒小石子,就昏沉沉睡了過去,直到天黑,阿牛才來叫醒他吃晚飯。

    果然,晚飯依舊是清一色的素菜。

    丁原一邊吃著素菜,一邊想道:「那個叫淡言的老傢伙不曉得犯了什麼毛病,幹麼要把我留在這裡?要是他要我在這裡陪他,別的不說,這點素菜就要我的命啦!可惜那黑狗太凶,不然殺了也能打發幾頓飯。」

    眼看對面阿牛正在狼吞虎嚥,要是給他曉得丁原在動這個念頭,只怕當場就要和他拚命。

    吃過晚飯,阿牛收拾好廚房便對丁原道:「丁小哥,你早些回屋裡休息吧,我也要回房練功了。等師父醒來後他會來找你,你可別走遠了。」

    丁原心想道:「外面一片漆黑,我還能往什麼地方走?說什麼我也要找那個淡言問個明白,他憑什麼把我關在這個狗屁地方整整一天?」於是只得點頭答應了,回到先前睡的小竹屋。

    他剛一推門、點上油燈,就嚇了一大跳,原來在竹床上動也不動盤膝坐著一個老道士。看上去又老又醜,還滿臉的麻子。

    老道士聽見丁原進門的動靜依舊沒有出聲,眼睛也只是微微睜開一條縫隙。

    丁原把油燈放在桌子上,問道:「你是誰,是不是阿牛的師父淡言真人?」

    老道士點頭。

    丁原嘿嘿一笑,也不顧忌對方的身份,說道:「好啊,我總算找到正主了。說,你幹麼把我關在這兒一整天,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卻下了竹床走到丁原面前。

    丁原下意識朝後一讓,問道:「你要幹什麼?」

    淡言真人這才開口道:「跟我走!」出手如風,一把扣住了丁原的右手,就朝屋外走去。

    丁原只覺得這個老道士身材雖瘦小,力氣卻大的驚人,自己一點也反抗不了。一面被拉出竹屋一面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老道士也不說話,出得屋外輕喝了一聲:「起!」只見背後一道褚紅色劍光騰天而起,丁原只覺得身體一輕,人已經飛上了數十丈的高空。

    兩旁呼呼風聲不斷,腳下雲霧翻滾,丁原緊緊抓住那老道的手,心想:「我得抓牢了,不然他一個鬆手可不是好玩的。」

    起初的緊張勁兒一過,丁原心情逐漸放鬆,體會到御風飛行的樂趣。

    他心裡暗想道:「要是我跟人說,我曾經有個晚上在天上飛了一大圈,怕打死也沒人相信。可是,我又有誰能說呢?」一念至此,又不禁黯然。

    片刻功夫,丁原身子一沉,雙腳又落回實地。他定睛看去,自己和淡言真人正站在一個古洞前。

    在古洞兩側,各侍立著四名背劍弟子,向淡言真人躬身為禮。

    淡言真人低頭對丁原小聲道:「不問你,別開口。」

    不等丁原有所表示,拉著丁原走進了古洞。

    丁原在洞裡站定,藉著油燈漸漸地看清楚了,這裡面除了自己和淡言真人之外,還有五個人。其中一個身穿白衣,宛如畫裡神仙的老道正盤坐石床上,兩邊各有三個蒲團,但有兩個還空著。

    淡言真人朝石床上的白袍老道行禮道:「師兄!」而後拉著丁原在那兩個空蒲團上坐下。

    洞門徐徐關閉,坐在石床上的淡一真人從容自若的道:「大家都到齊了,我們便開始吧。」

    丁原只覺得自己打從竹屋醒來後,就置身於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碰上一群莫名其妙的人,這個時候忍不住問道:「你們究竟是誰,要將我怎樣?」

    眾人目光一起投向他,丁原卻早把淡言真人的六字箴言拋到九霄雲外,道:「不管這是什麼地方我都不想再待了,你們快放我走!」

    淡嗔輕輕哼了聲,利刃一般的目光掃過丁原,把他盯得心裡一寒,暗想:「這個老道姑樣子好凶,不過以為我會怕嗎,哼!」

    淡怒真人一皺眉頭,看著丁原問道:「他這身傷是怎麼一回事?」

    丁原立刻回答道:「被野狗咬的!」

    淡嗔斥道:「胡說,翠霞山上哪來的野狗?」

    丁原頭一昂,詭異微笑道:「這山上野狗還真不少。」

    這下子,誰都聽得出來是句罵人的話,但礙於身份只裝作沒聽見,唯有姬別天悶哼了一聲。

    羅和只微微一笑,便朝著丁原道:「你是否認識蘇真、水輕盈夫婦,還有他們的女兒?」

    丁原一怔道:「認識又如何?」

    「認識就好。」羅和說道:「正是他們將你托付給本派。」

    丁原兩眼一翻,毫不買帳地道:「我又不是他們的什麼人,憑什麼要聽他們的安排?」

    姬別天喝道:「若非蘇真夫婦苦苦哀求,本派掌門慈悲為懷,你哪還有小命坐在這裡放肆?」

    他這話聽得羅和一陣慚愧,急忙道:「看來你尚不知道事情原委,我不妨再說一次給你聽。」於是他只得將蘇真夫婦如何帶著昏迷不醒的丁原上山,如何向淡一真人討求救助,最後淡一真人和蘇真又是如何協商,同意將丁原收為翠霞派弟子等等事情,一一向丁原簡單說了。

    其中自然省略了最關鍵的部分,但若不是那幅畫卷,怕淡一真人也不會如此「慈悲為懷」了。

    丁原靜靜聽完,心中對蘇真夫婦為自己奔波千里,不由得深覺感動。但他卻又想道:「我不過是個和他們素不相識的小混混,他們這麼做值得嗎?要把我留在什麼翠霞派,也必定是蘇大叔的主意,他是怕我在外面孤苦無依吧。」

    羅和說完後問道:「你現在都明白了吧,掌門師兄已經決定請我淡言師兄收你為弟子,要知道我翠霞派為天陸正道七大派之翹楚,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我派門下。」

    「我們幾個隨著年事已高,大多都不再收弟子,若非掌門師兄看在蘇真夫婦面上,你哪有這等福氣!」

    在羅和想來這些話都是好意,只是他若不說這番話,丁原或許還會考慮,但他這麼一說,立刻激起了他的傲氣,心中忿忿思量道:「什麼翠霞派,好了不起嗎?好像我拜在那個狗屁道士的門下,像他們施捨給我一般。我丁原再不濟,也沒下賤到求人施捨的地步!」

    於是抬頭朗聲說道:「我不拜什麼師,也不入翠霞派!」

    一言出口,滿堂愕然。

    連淡一真人都沒有料到丁原居然會拒絕,他含笑道:「丁賢侄,你可知道本派千年根基,博大精深。如果拜入門下刻苦修行,百年後仙業可期!如此大好良機,錯過便實在可惜了。」

    丁原心中覺得奇怪,不知道這些人怎麼如此在乎自己投入翠霞派?但他生性剛烈,話既出口便不肯再回頭,當下說道:「我就是不高興,成仙有什麼好,還不如我一個小混混來得自在。」

    淡嗔冷哼道:「朽木不可雕也!」

    丁原冷冷看著淡嗔,對她冰冷的目光毫無畏懼,回答道:「我是什麼材料,用不著你們操心。」

    羅和心中苦笑,如果不是和蘇真的賭約,誰會操心這個?他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丁原居然不肯拜入翠霞派。這下子,事情可有點棘手了。

    姬別天怒道:「你以為我們想管你?」

    丁原見他發怒,反倒不著急了,嘿嘿一笑道:「既然不想管,那麼我們好聚好散,快送我下山吧。」

    姬別天黑臉氣得發紅,就快比淡言的棗紅色臉龐更紅了,但眼前這個孩子打又打不得,強來更是不行,只得一聲低叱,一拳砸在地上。

    淡怒真人拂塵一擺,冷冷注視著丁原道:「你若想下山也可以,卻需自己下去。莫怪我沒有提醒你,坐忘峰山高萬仞,險峰跌宕。如若不會御劍之術,只能活活摔死。我看你年紀輕輕,還不想早死吧?」

    哪知道丁原偏不信邪,他站起身來道:「我就算摔死,也是自己高興,你們管我不著。」

    姬別天怒叫道:「自古只有徒弟求師父,哪有師父求徒弟的?你這個小子,氣煞我也!」

    淡一真人卻心頭一動,暗自忖道:「這個孩子年紀小小,在我們六人面前卻談笑自如毫無畏懼,如果精心打琢,未必不是良材。」

    一直沒說話的淡言卻突然站起身,拍一拍丁原肩頭道:「下山,我送你!」

    丁原一怔,問道:「你不要收我做徒弟了?」

    淡嗔望向淡言,徐徐道:「淡言師兄,雖然這個弟子掌門師兄是讓你收,但事關本派將來,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眾人也愕然看著淡言,心想他是不是中魔了?若就這樣放丁原走了,別說《曉寒春山圖》,就是那金丹和六人這些日子來的心血也一同白費了。

    淡言面無表情,誰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只是黯然說道:「他不願意,我們也不能強迫。」

    羅和苦笑道:「可是三師兄,如此一來,我們將來怎麼和蘇真夫婦交代?」

    淡言真人斬釘截鐵地道:「我來交代!」

    淡怒真人搖搖頭道:「三師弟,這次可沒有這麼簡單。」

    姬別天叫道:「掌門師兄,把那個小子交給我,我不信收服不了他!」

    淡嗔冷笑道:「三師兄,你又瘋了嗎?」

    丁原沒想到他們自己人先爭了起來,隱約又覺得這件事情,沒有收自己入翠霞門下那麼簡單。

    他見淡言雖然木木呆呆不愛說話,但一開口就是維護自己,心裡微微感激。

    丁原此時聽眾人都在責難淡言,忍不住說道:「你們還自稱名門正派,什麼翹楚、牛耳,居然還要強迫人家投入你們的門下。就算是邪魔歪道,也沒這樣霸道,這位道長不過願意送我下山,你們就這般為難他。還好我沒有答應作什麼翠霞弟子,不然將來的日子必定倒楣!」

    在座眾人哪個不是修行百年的神仙般人物,即使貴為公卿,對他們也是百般尊敬,禮遇有加,卻不料今晚被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如此挖苦,姬別天當下怒喝道:「混帳,你敢說我們是邪魔歪道?」

    丁原在眾人目光壓力下無一點驚慌,嘿嘿笑道:「錯了,你們不是邪魔歪道,是連……」

    他下面的話還沒出口,嘴就被淡言封住,耳中聽見淡言真人道:「走!」身子就被拉著朝洞口行去。

    只見淡嗔身影一閃,便已攔在二人面前,冷冰冰地道:「三師兄,這次可由不得你了!」

    淡言回頭望著淡一真人,沒有說話,瘦小的身體卻如山嶽一樣屹立,淡一真人輕歎一口氣,道:「三師弟說得對,那個孩子也罵得不錯。我們既然以正道自居,又怎能強迫人家入門?」

    姬別天愕然道:「可是,掌門師兄,那孩子……」

    淡一真人一揮手道:「去吧,淡言!」

    厚重的石門徐徐打開,一股清新的晚風吹拂進來,淡言朝淡一真人微微一鞠躬,拉著丁原繞過淡嗔走出古洞。

    丁原只覺得淡言乾燥粗糙的手裡,隱隱傳來一股股熱力,便低聲問道:「你為什麼幫我?」

    淡言真人身形微頓,道:「我幫的是公理。」

    丁原一怔,沒有想到淡言真人這麼回答他。於是又問道:「你不怕那些人因此記恨你嗎?」

    淡言真人徐徐道:「我只怕自己。」

    雖然沒頭沒尾,丁原卻聽懂了他的意思。他暗暗思量道:「這個老道士雖然迂腐一些,但也是個老好人。可惜好人總是被惡人欺負,方纔那幾個人便是這樣。要是換做我,管他什麼師兄師弟,只要待我不好,我一樣罵他!」

    「你要去哪兒?」淡言問道。

    丁原想了想,卻實在想不出自己該去哪裡?

    回那個小城裡嗎,又能做什麼呢?若說回家鄉,娘親也早已不在,自己一個人回去又有什麼用?而那個巴老三,應該也不會放過自己吧。茫然之下搖頭道:「我不知道。」

    淡言默然片刻,沉聲道:「你可以留在我那裡,阿牛人很好。」

    丁原道:「住你那兒幹麼?跟你學功夫?」

    淡言抬頭望著蒼茫夜空,徐徐說道:「隨你。」

    丁原歎了口氣道:「你這人也算是不錯,可惜其他的人太差勁了,都是一臉施捨的模樣,我看了便噁心。其實我也挺想學點仙術什麼的,但就是不願意看到那些人得意的嘴臉。」

    淡言真人不由得鬆開了丁原的手,低頭注視著他道:「修煉是為了自己,不關別人嘴臉。」

    丁原被他的話逗得一樂,剛才心頭積壓的怒氣不覺都變淡了。

    但看到淡言的神情卻格外嚴肅,他見狀立刻收斂笑容道:「你說得不錯,學會本事都是自己的,幹那些人屁事?」

    淡言真人木訥的臉上居然出現一絲笑容,點頭道:「若你想學,我教你。」

    丁原凝視淡言真人奇醜無比的臉龐,忽然覺得他並不怎麼難看,於是丁原忍不住再次問淡言道:「你為什麼要這樣關照我?你們到底為什麼要收我入門?」

    淡言真人淡淡地道:「別人不管,我覺得你不學可惜。」

    丁原希望從他的話或者目光裡,找出一絲虛偽與做作來,可是感受在心的,卻是淡言真人簡單而質樸的言語。

    他猛地點頭笑道:「好!我就跟你學什麼狗屁仙術,將來也好替我娘親報仇!不過我得和你先講明白了,我可以叫你師父,但我不高興的時候,隨時可以走人,你們都不能攔我!」

    淡言真人點點頭,道:「好!」

    丁原微笑道:「老道士,我們一言為定!」

    淡言真人也不介意丁原這麼稱呼他這個未來的師父,也不當丁原是童稚之言。

    只見他鄭重其事的伸出手來,在丁原的手背上輕輕的一擊,發出了「啪」的一聲清脆響聲。



第一部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十章 讀書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丁原在睡夢裡,正見自己手持三尺龍泉寶劍,殺得巴老三幾兄弟鬼哭狼嚎,跪地求饒,耳朵裡卻模模糊糊聽見一個聲音在焦急的催促道:「丁小哥,快醒醒!」

    丁原不情願的睜開眼睛,見阿牛站在床邊一臉緊張正衝著自己叫嚷。他懶洋洋打了一個哈欠,抱怨道:「你叫我做什麼,天色還早呢!」

    「還早?」阿牛瞪大眼睛,道:「我和師父都已經起床一個多時辰了。丁小哥,你快起來,師父正等你漱洗好吃過早飯行拜師禮呢。」

    「什麼拜師禮?」丁原好奇的問道。

    「就是拜我師父做你師父的儀式啊,我當年也做過的。」

    丁原聽阿牛說得有趣,忍不住一笑道:「哪有那麼麻煩,我承認他是我師父,他承認我是他徒弟不就行了,還要行什麼狗屁禮?」說著翻身又想睡。

    阿牛急道:「不行的,一定要拜的!而且要到我們翠霞派歷代祖師的靈位前去拜!」

    丁原更不樂意了,道:「那些人只怕都死了幾百年上千年,跟我有什麼關係,不拜!」

    阿牛聽他這麼評論本派先輩,嚇得黑臉變白,急忙小聲道:「別讓師父聽見,不然你就慘啦。」

    丁原被他這麼一鬧睡意漸消,看他不把自己從床上拖起來是絕不肯走的,於是坐起身道:「好啦,我知道了。不就拜師嗎,偏弄得這麼麻煩!」

    草草漱洗吃過了早飯,師徒三人離開紫竹軒,阿牛還用一個竹籃裝了香燭等祭祀之物。

    此時山嵐正濃,坐忘峰間雲起霧湧,霞光萬道。晨風柔和撲面,各種珍禽競相輕歌,無數的奇花異草也開得正是滿山競艷。

    三人走出紫竹林,這回只花了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卻看見林外依舊是鬱鬱蔥蔥,無限美景。

    沿著山路上了一道小坡,前面呈現出一個偌大的山莊。

    遠遠望去危樓林立,雕粱畫棟氣象萬千。在山莊正面,是一座碧藍的小湖,只見各色珍禽異獸,無不悠然自得沐浴在朝霞裡。

    阿牛和丁原並肩走在淡言真人身後,阿牛以前對這些景色就看過不知道多少回也就罷了,丁原初次見到難免目不暇給,腳步頻頻放慢。

    淡言真人也不催促,但就像腦袋後生了眼睛,始終和兩個弟子保持著三四步距離。

    阿牛一指那山莊道:「丁小哥,那便是我姬師叔的『碧瀾山莊』,裡面住了好多人呢。」

    然後他看了眼前面的淡言真人,才低聲湊到丁原耳朵邊小聲道:「不過姬師叔和師父的關係很不好,見面了也相互不理睬。他門下的弟子更不准到我們紫竹軒去玩兒。」

    丁原心中一動,想起昨天在紫竹林裡的幾個人,莫非他們就是這個姬師叔的徒子徒孫?

    又走一了段路,山勢漸高,但兩邊的風景更加雅致。

    碎石鋪就的山徑兩旁蒼松翠柏直參雲天,抬頭望去,那茂盛的枝葉就宛如插進了層雲之中。樹林裡面不停傳來清幽的鳥鳴,偶爾幾頭不知名的小獸,從腳下的草叢裡竄出,瞬間又隱沒在山石背後。

    儘管山路頗長,丁原走來並不吃力,反而覺得身體裡有一股渾厚的暖流,不停的循環流轉,令自己身輕如燕,但自己想控制那暖流卻又不行,只好隨它。

    山路盡頭,一座巍峨的道觀赫然聳立在坐忘峰頂,被七彩的霞光雲霧繚繞,好像仙境裡一般。

    阿牛興奮的道:「丁小哥,前面便是掌門大師伯所在的『翠霞觀』了,我們要去供奉本派先輩靈位的『駐仙祠』,便在翠霞觀裡。」

    說著三人沿階而上,走到翠霞觀門口,侍立在山門兩旁的四名三代弟子,一起朝淡言真人、阿牛躬身行禮。

    淡言真人微微點頭就走進門了,可是阿牛卻笑呵呵地朝兩邊作揖道:「別客氣,大家免禮,免禮!」

    丁原也不管他,跟著淡言真人身後走進觀內,裡面是一個足以容納幾千人的廣場,不過現在倒沒什麼人。

    穿過廣場,曲曲折折走了不曉得幾處迴廊院落,來往的人漸漸少了起來,周圍也變得愈發清靜。但丁原很快就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一路走過遇見幾十個翠霞派弟子,但除非正面撞上無法避讓,否則總是遠遠躲開。

    有時候阿牛見到熟人開心的招呼,那些人只冷淡地瞧他們一眼,愛理不理的應上一聲算是好的,多數人只當沒聽見。

    丁原心頭有氣,終於忍不住說道:「阿牛,你和人家問什麼好,沒見他們都不理你嗎?」

    阿牛撓撓腦袋,憨厚一笑道:「沒有啊,他們平時對我都很好,孫師兄上回還帶我去老君潭游泳呢。我不會游水差點淹死,多虧他救了我。他們沒理我一定是沒聽見。」

    丁原心想,說不定是那些人知道你不會游泳故意欺負你,後來怕事情鬧大才救了你,你被人出賣了還謝人家。

    但他明白阿牛生性如此,也懶得多說什麼了。

    此時淡言真人在一座祠堂前面停了下來,門口兩名弟子一起躬身道:「弟子拜見三師叔!」

    淡言點頭回應,走進祠堂。阿牛與丁原趕忙跟了進去,裡面火燭高燃,香火旺盛。

    在大殿中央供奉著三尊數丈高的金身泥像,丁原倒也認得,正是天陸道教傳說中的始祖三清。

    淡言真人在泥像前的蒲團上跪下,恭敬的點燃火燭叩首行禮,阿牛也在一邊照做。丁原卻站在一邊沒動,淡言真人居然也沒管他。

    祭拜過三清始祖,三人走進後堂,裡面同樣煙霧繚繞,火燭點點,但在其中供奉的卻是近百個靈位。

    阿牛小聲說道:「丁小哥,這裡就是供奉本派千年以來歷代掌門和長老的地方,只有對本門有極大貢獻的人,才有資格在這裡豎立靈位,我們的師祖空寂真人雖非掌門,卻也因為生前德高望重位列其中。」

    說話間三人已來到空寂真人的靈牌前,比起其他的靈位,這裡顯得香火清冷許多。

    淡言真人先跪下上香,而後對阿牛與丁原道:「跪下!」

    阿牛聞言乖乖跪下磕頭,嘴裡唸唸有詞。

    丁原卻問道:「老道士,不跪成不成?」

    這次淡言真人不再好說話了,沉聲道:「不成!」

    丁原磨蹭了半天,終於在阿牛身邊跪下,旁邊正挨著淡言真人。

    只見淡言真人神情虔誠肅穆,低聲道:「師父在上,弟子淡言營碌一生,於塵世無寸德,於本派無寸功,苟活人間,有負恩師教誨。今弟子欲收丁原為本派第三十五代弟子,不求他聞達於世,只求他堂堂正正,無愧天地,則弟子亦可告慰恩師,不然將全為弟子之過,求恩師見證!」說罷,恭恭敬敬在地上叩頭。

    一開始丁原還覺得好玩,但很快被淡言真人莊重誠摯的言語感染,臉上也不覺變得正經起來。

    他在心中默默道:「我不管翠霞派為什麼要收我這個莫名其妙的弟子,但我一定堂堂做人,不辜負一身藝業!」

    他從小受盡世態炎涼,心中充滿憤世嫉俗的念頭。但畢竟年紀還小,聽得淡言真人說的話,不禁在心中也漸漸的覺得自己應該努力做人,不然未免對不起人家。

    但世事無常,很多時候,豈是才十二歲的丁原能夠左右與預料的?

    拜祭結束,師徒三人收拾好東西走出祠堂,外面的院落裡依然是一片幽寂。忽然傳來一陣人聲,一大群人走了進來。

    當先一個正是姬別天,身後男女老少足有三十多人。

    丁原眼睛也尖,從人叢中正找到昨天紫竹林裡遇見的那幾個人,其中那個少女今天卻換了一身縞素衣裳,站在姬別天身後不遠處。

    那少女見到丁原也是一怔,先是下意識低下頭,雙頰不由自主紅了起來,然後又悄悄抬頭飛快的掃了丁原一眼。

    姬別天與淡言真人迎面撞上,當著這麼多人面不好不理,於是打個哈哈道:「三師兄,帶那個孩子來拜祭空寂師伯嗎?」

    淡言真人道:「是!」

    「今日是我先師飛天七十二年的祭奠,我正要帶門下弟子前來拜祭,想不到遇見了三師兄。」

    淡言真人點頭道:「你忙!」

    姬別天身子一側,讓開通路道:「三師兄請。」

    淡言真人說了聲「謝謝」,帶著阿牛、丁原走出院落。丁原卻覺得背後正有兩道目光又一次一閃而過。

    回到紫竹軒已近正午,用過飯後,淡言真人將阿牛與丁原領進他的竹屋裡。

    和丁原與阿牛住的屋子略略不同,淡言真人的竹屋有裡外兩間,外間似作廳堂使用,佈置得極為簡樸。

    淡言真人在廳堂中央的竹椅裡坐下,丁原和阿牛分立兩邊。

    淡言真人喝了口剛才阿牛泡的香茶,對他說道:「你把門規說給他聽。」

    阿牛應道:「是,師父!」他清清喉嚨道:「本派開山祖師傳下門規九百九十九條,入門弟子務必謹記。」

    「第一條:尊敬師長;第二條:友愛同門;第三條:勿結魔道;第四條:遵從師命;第五條:愛護晚輩……」

    他念得輕鬆,丁原頭也大了,心想要是把九百九十九條全部念完,天也黑了。

    好在當阿牛說到第九條「戒生貪念」的時候,淡言真人打斷道:「先就這總綱九條,剩下的將書給他自己記。」

    阿牛應道:「是,師父!」

    丁原鬆了一口氣,以為接下來淡言真人該傳授自己功夫了,誰知他又吩咐阿牛道:「去把書拿來!」

    阿牛一路跑進裡屋,很快抱了一堆書籍出來,迭得幾乎高過他頭頂。

    丁原看著那些書,暗想:「這些不會就是翠霞派的仙術秘笈吧,這個老道士也許不喜歡自己講給我聽,便讓我自己看了。幸好以前娘親教我認了不少字,不然就出醜了。」

    哪知道淡言真人淡然道:「這些都是天陸先賢留下的經史子集,還有道教的經典,你先學通這些。」

    丁原瞠目結舌地望著那些書籍,問道:「不會吧,老道士,你讓我讀這些書?」

    淡言真人點點頭,丁原叫道:「我可是要跟你學功夫的!」

    他自幼雖然聰慧強記,但唯獨見了書本就頭疼鼻塞。

    淡言真人要他把這麼一迭書全部學通,丁原的頭頓時又大起來。

    淡言真人道:「功夫要學,書更要讀!」

    「我不讀!」丁原氣憤的道,隱約覺著自己上了這個老道士的當。

    阿牛道:「丁小哥,你還是讀吧。師父是為了你好,當年我也讀了整整五年的書,現在每天晚上還要花兩個時辰看書呢。」

    五年?自己豈不是可以考狀元了?丁原差點被阿牛的話氣昏過去,他一搖頭道:「我不幹!」

    淡言真人道:「一頁書換一句口訣。」

    丁原聞言頓時覺得有希望,商量道:「一頁書至少幾十句話,只換一句口訣也太少了吧?」

    淡言真人搖頭道:「不少!」

    「兩句?」淡言真人沒理他,丁原叫道:「我要下山,我不學了!」

    淡言真人眼皮也沒抬,道:「隨你。」

    丁原大步走到門口,阿牛叫道:「丁小哥,讀書就讀書嘛,只有多讀書才明白做人的道理,才不會做錯事情,混淆是非。」

    丁原心中一動,嘴裡卻嘿嘿笑道:「誰說的,那些幹盡壞事的惡徒,哪個不是飽讀詩書的?」

    阿牛的口齒豈有丁原靈巧,一下子就呆在那裡撓著腦袋,心裡覺得丁原好像也沒說錯。

    丁原一腳跨過門檻,淡言真人還是沒有反應。他站在那裡想了想,回頭一咬牙道:「好,一句就一句,這次不准耍賴!」

    淡言真人點頭道:「一言為定!」

    丁原哼了聲,沒有回答。

    淡言真人轉頭對阿牛道:「你督促他讀書,他有不懂你告訴他。每天晚飯後我測試過再傳口訣。」

    阿牛見丁原改變主意十分歡喜,爽快的回答道:「是,師父!」

    丁原沒好氣地道:「除了做應聲蟲,你不會說點別的嗎?」

    阿牛怔怔的撓腦袋,道:「遵從師命,這是門規教誨,有什麼不對嗎?」

    丁原對他實在說不出話來,只好哼了一聲。

    結果阿牛果然遵從師父教誨,整整一個下午都在賣力的「督促」丁原讀書。

    丁原捧著翠霞派的門規坐在小池塘旁邊,每背一條,就伸手到水裡戲弄幾下遊戲的金魚。那兩隻仙鶴本也是丁原招惹的對象,可惜不管他如何挑逗,仙鶴永遠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

    門規雖然有九百九十條,但四字一句,抬頭無一例外是「本派開山祖師青霞真人誨諭第X條……」,故此也不難記。

    丁原小和尚唸經有口無心,靠著他天生過目不忘的驚人記憶力,到了天黑時,居然將九百九十條門規全部背下。

    有生以來,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努力的看了半天書,而且是一派的門規。

    其實丁原心中就是賭著這麼一口氣,他越覺得老道士故意刁難他,反而激起丁原的好勝之心,畢竟他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

    晚飯後阿牛收拾碗筷,淡言真人坐在桌邊,測試丁原一個下午的成績。丁原有心在老道士面前爭口氣,九百九十條門規居然一個也不打結,流利的從頭背到尾。

    淡言真人還是沒什麼表情,卻把阿牛聽呆了。

    他臉上全是敬佩之色,羨慕道:「丁小哥真是厲害,竟然一個下午就記住這麼多。當年我學習本派門規時,整整前後花了一個月的功夫。」說著連連讚歎搖頭。

    丁原瞅了淡言真人一眼,心中暗道:「老道士,這下你知道小爺不是那麼好刁難的了吧?」嘴裡卻道:「這狗屁門規又臭又長,在我看來不要也罷。」

    阿牛嚇得差點把手裡的掃帚鬆了去,道:「丁小哥,這門規可是本派開山祖師訂下的,本派每個弟子都需要謹記遵從,你千萬可別這麼說。」

    丁原哼道:「我說錯了嗎?青霞真人雖然了不起,但他說的每句話也未必全對。譬如本派門規第三條:勿結魔道,好像是在說正魔勢不兩立,不能相互往來。但是魔道中就沒有好人了嗎,正道中就不會有敗類麼?說出來,我第一個不信!」

    「又譬如第二條:友愛同門,如果看見自己的同門正在為非作歹,我也要友愛為先?還是按照門規第一百九十一條:懲奸除惡來個大義滅親?簡直狗屁不通,自相矛盾!」

    阿牛哪說得過他,嘴巴張了幾下半個字也吐不出來。私下裡覺得丁原所說不是全沒道理,但又隱約覺得他什麼地方又不全對。可是偏偏不曉得問題出在什麼地方。不管如何,哪有入門才半天的弟子大加編派本門門規的事情?

    淡言真人自然知道丁原是在強詞奪理,但他也不說破,反而淡淡說道:「門規是好的,壞的是人心。」

    丁原一怔,臉上露出細細思索的神情。

    阿牛道:「不過師父,丁小哥也真了不起,整整三十六頁的門規,他一個下午就全背下啦。」

    丁原嘿嘿笑道:「那也就是說,今晚你要傳我三十六句本門心法口訣。」

    淡言真人道:「背下未必懂得,行之更難。」

    丁原瞪著淡言真人道:「老道士,你不會言而無信吧?」

    淡言真人輕輕一撫掌,道:「阿牛,跟他說說本門『翠微九歌』心法的入門總綱。」

    阿牛清清嗓子,道:「翠微九歌為本門開山祖師青霞真人所創王道心法,養天地正氣,驅世間妖魅,生淡泊之心,遠諸般慾念。心法依照修煉者所達之境界分為九部,是為九歌。」

    「自入門至功成依序為:窺徑、登堂、入室、觀微、知著、通幽、坐照、相忘、大乘。每一境界各有不同奧妙天地,但皆需循序漸進,潛心修煉以悟心法之真諦,宇宙之玄機。」

    「每跨一階,則有無窮艱險應運而生,是為『九劫』,正魔兩道亦皆有之。惟智慧毅力慈悲皆備而體天心者,方能度過劫難,凡翠霞門下皆需謹記。青霞宗師傳九歌非為私念,但望澤沛後世,求萬代之清明,切記切記!」

    這段話阿牛說得朗朗上口,搖頭晃腦。丁原曉得以他的口吻,是說不出這番半文半白、語重心長的話語,多半還是照搬了淡言真人或者其他什麼人的訓誡,甚至連說話的神態也一塊兒學了去。

    淡言真人待阿牛說完,又道:「所謂『九劫』,就是修煉者每進入上一層境界時所遇到的凶險,依次為金、木、水、火、土、空、幻、情、死,一旦度過死劫就可飛天化仙,但千古以來只有幾人做到?而若不能克服此『九劫』,輕則走火入魔,修為全失;重則瘋癲而死,化成朽土。你怕嗎?」

    丁原初時聽得有點頭大,但淡言真人這麼一問,他反倒激起了好勝之心,一挺胸道:「我只怕有一天超過了你,你面子上不太好看。」

    淡言真人罕見的微笑起來,徐徐道:「但願如此。」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24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26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十一章 打坐

    當下,阿牛便口授丁原「翠微九歌」第一層「窺徑篇」中的開卷三十六句。

    照阿牛的說法,「窺徑篇」合計一千八百九十七句,兩萬六千五百五十八字。資質聰慧者三年可成,愚笨者五年可成。

    丁原以為以阿牛這樣的死腦筋,非要學個六七年不可,沒想到阿牛自己說,他當時只用了兩年零三個月。

    丁原心中不禁大感意外,暗想他也不是真的全笨,多半是生性太過純樸,被人看笨了而已。

    他卻不知道,阿牛固然不像旁人眼中的那般木訥,但更要緊的,是這個混小子天生一股強勁,對淡言真人的話又言聽計從,不打折扣。

    淡言真人要他做十次,他絕不敢少一次也絕不多一次。哪怕淡言真人要他在地上翻五個觔斗,他絕對不會問為什麼,只會笑呵呵照做。

    如此心無旁騖,果真老天不負有心人,使得阿牛的修為早達到了「觀微」境界,遠超出同齡者。況且他天生純樸,了無雜念,故此每回遇劫時,也比別人輕鬆許多,渾渾噩噩也就過去了。

    那三十六句口訣文字晦澀,語意難懂,丁原也要聽了三遍,才全部分毫不差的記下。

    他以為淡言真人會對這三十六句口訣詳加解釋,哪知淡言真人卻帶著阿牛練功去了。

    換成別人說不定就要開口詢問,但丁原見淡言真人不肯多說便也不問,逕自回到自己屋裡,學淡言真人的模樣雙腿盤坐在竹床上。

    他心中默誦「窺徑篇」的第一句,「心凝丹田起熔爐,神思物外化元空」,思索其中涵義。

    「丹田」他是知道的,至於「物外」,模模糊糊也明白是什麼意思。但什麼叫「起熔爐」,什麼是「元空」,這中間又如何「凝」,怎麼「化」,丁原卻不知道了。

    這「窺徑篇」因是修行翠微九歌心法的入門篇章,可謂百丈高樓之地基,故此章節最長,字數最多。然而這兩萬六千五百五十八字可謂字字珠璣,不僅半字不可更換,也不可增刪。

    青霞真人傳下此訣時,也只是一個總綱架構,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意味深長,奧妙無窮。

    按照一般慣例,都應是師父先傳授了口訣,再仔細解釋給弟子知曉。但如此千年流傳,從嘴到耳又從耳到嘴,人人理解體會本不盡相同,其中謬誤疏漏在所難免。

    故此淡言真人別出蹊徑,乾脆什麼也不給弟子解釋,讓他們自己體會。如此一來,可苦了那些不明就裡的徒弟,還以為師父挾藝自重,不肯盡心傳授。淡言真人又不願意說明,誤會自然越生越多。

    也只有阿牛這般的直腸子,才對淡言真人奉若神明,毫無懷疑,反而能夠深體個中三昧。

    丁原和阿牛自然不同,但有一點卻是一樣的,就是都一般的倔強。因此雖然他以為淡言真人是在有意刁難自己,但越這樣他越不肯低頭認輸,只苦苦求索三十六句口訣的涵義。

    有好幾次他思慮良久,依舊弄不明白口訣中那些古怪字語的意思,本想去找淡言真人問個明白,但一想到老道士半死不活的模樣,丁原便硬生生忍住了。

    如此一直靜坐到後半夜,丁原前後推敲印證,自覺弄懂了三十六句口訣的十之八九,只有幾處猶存疑惑。

    他闔起雙目,兩手虛抱丹田,深深吸了一口氣,依照口訣第一句「心凝丹田起熔爐,神思物外化元空」修煉了起來。

    丁原鬆弛全身,心神盡皆凝聚於丹田,果然覺得裡面有一團暖洋洋的爐火在燃燒,不禁心中一喜,但雜念一生便又感覺不到了。

    他卻不知道自己在四十餘天前,先後服下了以天地珍品煉製的無憂丹與九轉回天金丹,更有翠霞六仙以三十六日功夫授以六合回春,從此脫胎換骨,憑空多出一個甲子的仙家真氣。

    如果換成旁人,要感受到「熔爐」生起,少則數日,多則上月,哪有這般輕易!

    丁原也不管這麼許多,再次收拾心神進入丹田,漸漸又感覺到那團爐火。漸漸的,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那爐火奇妙的竄動裡,完全忘卻身外之物。

    不知不覺中,他便進入了口訣第二句,「念及無明動天息,自有正氣上晴空」的境界,一道若有若無、似可控制的暖流漸漸凝聚,在丹田里隨著丁原潛意識的驅使朝上飄浮。

    依照常理,要生成這麼一絲若有若無的仙家真氣,至少也需三月之功,但丁原本身就具備了六十年的深厚功力,要找出這麼一絲真氣來,簡直是小事一樁。

    這就好像一個小孩想舉起百斤重物,非要經過刻苦磨練,而一個壯年力士做起來卻輕而易舉。

    事實上,以丁原目前功力,一口氣修行到「知著」境界並非難事,但如此有失根基之鞏固,更無法細細體會到前四個境界的奧妙之處,所以淡言真人有意藉著口訣傳授的句數限制,令他得以循序漸進,避免過於急功近利。

    這些用意,丁原小小年紀自不明瞭,但也虧這樣,才奠定他在此後超凡入聖的仙師根基。

    在物我兩忘中,丁原已修煉到口訣的第十七句,也偏巧在這裡出了岔子。

    起先對於第十七句所說「抱守元一衝地關,金水橫生接天岸」,丁原就不甚明瞭了,只是不願意低頭去問淡言真人。待修煉過第十六句後,他依著自己的揣摩,硬是驅動丹田內那道真氣逆轉,卻無意間犯下大忌。

    要知正道心法最講究體會天心,順應自然,故此所有功法中都絕無逆運一說,翠霞派的「翠微九歌」亦不例外。

    丁原沒人指點,更無人在一邊護持,卻膽大妄為,強行逆運真氣。

    若是他果真是個毫無根基的初學者也就罷了,因體內真氣幾乎若無,最多也就是吐血昏厥。可是他偏偏擁有一個甲子的仙家真氣,無異於捅了馬蜂窩。

    正覺得丹田一陣灼痛,貯藏在其中的六十年功力便宛如洪水開閘,在逆運真氣的刺激下翻江倒海,四處竄流。

    丁原情不自禁渾身抖動起來,他心知不好,想控制住野馬奔騰的真氣,但已完全失去控制。

    丁原並不曉得這便是修煉之人最恐懼的「走火入魔」,他並不算太害怕,只當是自己一時疏忽出了點小問題,於是努力平心靜氣,設法引導那些在自己體內經脈裡奔流呼嘯的真氣。

    但他哪還能控制得住?原本溫暖如春水的真氣越來越熱,漸漸灼痛丁原全身的經脈,眼看就要不可收拾。

    就在此時,丁原只覺背上一暖,一隻手掌貼在了自己的大椎穴上,接著一道渾厚圓潤的仙家真氣,源源注入了自己的體內。

    那道真氣也不攔截丁原經脈裡亂竄的內息,只是順著丁原的任督二脈緩緩遊走,不斷引導失控的真氣順行。

    丁原漸漸覺得好受了些,胸口窒悶欲嘔的感覺也消失了。

    丁原放下心來,就想尋找剛才自己一直引控的那絲真氣,可是念頭一動,就聽見背後淡言真人低聲喝道:「別動!」

    原來是淡言真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屋子,見丁原情形不對,所以出手護持。

    以淡言真人的修為,要將丁原走火入魔的六十年功力全部收服也非容易,整整花了一個時辰,那些逆行的真氣才漸漸平復下來,回到丹田。

    淡言真人收了掌,丁原睜眼一看,窗紙上已透著白光,原來山中無歲月,不知不覺裡自己竟已坐了一晚。

    淡言真人下了竹床,徐徐說道:「白天讀書,晚上再繼續修煉吧!」

    丁原抗議道:「可我還有一半沒有修煉呢!」

    淡言真人也不理他,瘦小的身影推門而出,看上去略有些疲憊。

    丁原心念一動,領悟道:「我剛才修煉出了岔子,他哪有這麼巧,剛好就進了屋子瞧見,定是早就守在一邊了,只是我專心練功,茫然不曉得而已。看來這個老道士雖古怪,卻也並非一昧刁難我,說不定倒是懷著什麼好意。」

    這麼一想,對淡言真人的怨氣消了幾分,好感也多了一點。

    早飯吃過,淡言真人飄然出門,說是找什麼老友下棋去了。這樣古怪的人居然也有朋友,不知道那個朋友是否更加古怪?

    阿牛拿了一本《求知錄》給丁原,說這是淡言真人交代的功課,晚飯後要測試。

    丁原拿起兩百來頁的書隨手一翻,頭便大了不少,但想到要靠這個換取口訣,也只好硬著頭皮啃了。

    經過昨天一晚,他已體會到修煉「翠微九歌」的樂趣。

    雖然只練習到第十六句,但已感覺其中自有天地,引人入勝,不知不覺中欲罷不能。

    說來也怪,昨晚沒睡過半刻,現在卻半點也不累,反而覺得精神大好,精力旺盛。

    和昨日一樣,丁原捧著書靠在池塘邊的一株古樹上,雙腳脫了襪子探進水裡,有口無心的念著書上語句。

    《求知錄》乃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先賢文定章寫著,專為初通文字者研習以增長見聞。故而所用文字並不深奧,深入淺出,行文清新。

    丁原讀起來,倒也不難,可惜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三十六句口訣,更是苦思冥想那一句「抱守元一衝地關,金水橫生接天岸」的真義。

    日頭徐徐西去,眼看到了下午,丁原也只看了三頁,比昨天相差甚遠。不過他也不著急,至少那三十六句的後面半部分自己還未修煉。

    忽然耳際聽到一聲清脆的呼叫聲:「喂!」

    丁原一怔,抬頭看見昨日在駐仙祠遇到的那個少女。

    今天她又換了一身紅色的衣裳,在雲霧繚繞裡顯得格外明艷。那一隻叫做「彩兒」的鸚鵡,乖乖停在主人肩頭,瞪著小眼瞅著他。

    丁原看見她就想起紫竹林裡的遭遇,沒好氣地把頭低下,繼續看書。

    少女等了一會兒見丁原不理她,咬咬嘴唇又道:「喂,你叫丁原,對不對?」

    丁原冷冷掃她一眼,終於開口道:「幹麼?」

    少女哼了聲道:「你前天欺負了我的彩兒,還沒有向它賠禮。」

    丁原一聽微微冷笑道:「你就為這個來的?」

    少女輕輕點頭,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偷偷跑來找丁原,只覺得那天他把自己弄得那樣狼狽,就此放過他未免太便宜了。又覺得這個野小子雖然可惡,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特殊味道,至少不會像身邊那些同門一樣,一昧討好奉承自己,絕不敢忤逆自己半點。

    丁原低下頭,望著書本,淡淡道:「我不會給一個畜生道歉,況且是它先戲弄我的。」

    彩兒聞言立刻叫道:「壞東西,壞東西!」

    少女見丁原又將頭低下,心中有氣。她雖然不過二七芳華,但已蓓蕾初放,艷色動人,周圍年青男子見到她時,無不或明或暗都要拚命多望幾眼,偏這個野小子只當自己是空氣。

    但不曉得為什麼,她雪白的臉頰悄悄紅了起來,低聲道:「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那天把我壓在地上,人家可是女孩兒。」

    丁原怔了怔道:「那也是你先動手的。」語氣緩和了不少。

    少女沒想到丁原還是不認錯,氣得一跺腳道:「你這人怎麼如此蠻不講理?」

    丁原哼道:「怎麼,又想動手教訓我?怎麼沒把那三個保鏢帶來?」

    少女沉默片刻,輕輕咬著櫻紅的嘴唇,輕聲道:「他們都在練功,我是瞞著爹爹偷偷溜出來的。」

    「你要是沒什麼事就走吧,我還要看書呢。」

    少女聞言不禁又惱怒起來,她自幼被人眾星捧月,今天卻不知怎麼會如此委曲求全,低聲下氣,哪知對方毫不領情,反要將自己趕走。可是心中怨怒雖生,腳下偏偏挪不開步子。

    見丁原把目光投到書上,她也掃了兩眼,不由得詫異道:「這不是文定章的《求知錄》嗎,你怎麼在看這書?」

    少女不過是無心詢問,無形中卻又傷了丁原自尊。

    他冷笑了一下,眼皮也不抬便道:「這是野小子看的書,自然不入你大小姐的法眼。」

    少女臉上又是一紅,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淡言師叔祖應該教你本門心法才對,怎麼會拿這麼一本書要你看呢?」

    這個問題也正是丁原惱火的地方,他漠然回答道:「我的事情似乎不勞你如此關心。」

    少女終於變色,怒道:「你——」

    丁原抬頭,孤傲清澈的目光注視著她,不動聲色問道:「我什麼?」

    少女的目光與丁原的眼神一觸,到嘴邊的話卻又難以出口。最後猛地一跺腳,恨聲道:「野小子,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說罷轉身奔了出去,差點迎面撞上挑水回來的阿牛。

    那鸚鵡在主人頭頂盤旋了幾圈,繼續衝著丁原罵道:「不識好歹,壞東西,壞東西!」

    丁原被這麼一打擾,更無看書心情。正巧阿牛走過來茫然問道:「丁小哥,雪師侄女來做什麼?」

    丁原沒好氣的回答道:「我怎麼曉得?」

    「可我看見她好像在流眼淚,不是剛才這裡山風太大了吧?」

    丁原一怔,問道:「你說她哭了?」

    阿牛撓撓腦袋道:「是不是哭我不曉得,不過應該不會吧?她是姬師叔最寵愛的孫女,人人都當她是小公主一般,誰敢惹她不高興?」

    丁原心想惹了又怎麼樣?只隨口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阿牛想了想,道:「好像叫姬雪雁,不過很少有人直接叫她名字的。」

    丁原輕輕「哦」了聲,便不再說話。

    當晚淡言真人直到晚飯後才回來,丁原將日間記下的五頁《求知錄》背了,卻沒有昨日那般流利順暢。

    丁原背誦完畢,本以為淡言真人會像昨天那樣讓阿牛再傳他五句口訣,哪知這老道士卻問道:「『六問而得真』,這裡的真是什麼意思?」

    丁原一天只管有口無心的背誦,哪裡想這許多,當場張口結舌回答不出。

    淡言真人用深邃清澈的目光凝視著他,徐徐道:「今天不算,明天重來。」

    丁原抗議道:「為什麼?」

    淡言真人淡淡回答:「讀書,不是背書!」說完,這個老道士逕自領著阿牛又出屋去了,把丁原一個人留在廚房裡。

    丁原回到自己屋裡在竹床上坐下,心中罵道:「老古董,你以為小爺是好欺負的嗎?你故意刁難於我,我偏不低頭求你!」

    想了一會,氣漸漸消了些,他盤腿闔眼又進入靜修。

    這次比昨晚又順暢熟練許多,很快便修煉到第十七句口訣「抱守元一衝地關,金水橫生接天岸」。

    丁原有了上次的教訓,謹慎不少,他凝神丹田,徐徐引導那絲真氣順流而行,再不敢貿然逆運。

    那絲若有若無的真氣,在丁原的控制下緩緩運行,在丹田里不知不覺轉過了三圈,驀地突然一滯,飄懸在半空,逐漸凝聚成一團,宛如一顆小滾珠般在丹田里滴溜溜打轉。

    丁原心裡一驚,以為什麼地方又出錯了。那丹田內暖洋洋的爐火,好像承受不住小滾珠的重量一般,小滾珠不由自主的慢慢下沉,直撞地關。

    丁原不敢亂動,小心翼翼的引導著小滾珠,卻感覺腹部一熱,小滾珠已經觸底,消融在丁原丹田底部蘊藏的真氣中。

    丁原念頭未起,陽消陰生,小滾珠消融之處,油然升起一股涓涓清流,涼涼的好不舒服。

    那道清流迅速朝兩邊流淌延伸,就像河水般在他的丹田里流動,直上峰頂。

    丁原一喜,心道:「看樣子,這就是所謂的『橫生金水』了。」

    這也是丁原福澤深厚,天祐此子。

    他雖然不曉得「地關」、「天岸」是何意思,亦不知「金水」何解,但藉著福至心靈,竟然第二次嘗試便順利過關,化解了「窺徑篇」中第一個關隘。

    他小心翼翼嘗試著控制那股清流,集中全身意念凝聚在它之上,耐心的引導它順著丹田內爐火竄動的方向朝上遊走。

    幾經失敗,丁原終於控制住這道清流,按捺住心中的喜悅,聚精會神的將它引向丹田上方。

    此後十九句口訣勢如破竹,幾乎未費什麼周折便順利大功告成。

    待丁原收功睜眼時,一縷晨曦已映射在窗紙上。

    他伸了一個懶腰,只覺得自己神清氣足,雙腿盤坐了一夜,竟也絲毫沒有麻木感覺,心情因此也是大佳。

    丁原心中暗暗思忖道:「這三十六句口訣,雖然有些不知所云,故弄玄虛,卻也真有點名堂。原來這般打坐修行也挺有趣,怪不得那麼多世人想修學什麼仙術。今天說什麼也要想法子把老道士後面的口訣給套到手。哼,他越是想為難我,我越要爭這口氣!」

    他出了竹屋到廚房裡漱洗乾淨,卻只見到阿牛一個人,不禁問道:「阿牛,老道士跑哪去了?」

    阿牛給丁原盛了一碗粥道:「師父已經出門了,他走時候交代我告訴你,今天上午你不用讀書了。」

    丁原一怔,隱隱覺得又有什麼陰謀在裡面,問道:「老道士轉了性,大發善心了嗎?」

    阿牛睜大眼睛楞道:「師父他老人家一向很好啊?他怕你一直讀書又辛苦又枯燥,所以要你上午在書房裡練字,每練一頁,便可換一句口訣。」

    丁原學阿牛的樣子撓撓腦袋,咕噥道:「就這個老道士,花樣最多。」轉身走出廚房。

    阿牛正在擦桌子,突然聽見隔壁書房裡傳來丁原的聲音道:「老道士,算你狠!」

    原來丁原手中拿著一支三尺長的鐵筆,尾端還墜著一粒黑乎乎的鐵球,卻偏偏要寫小纂!



第一部 第二集 翠霞仙戀 第一章 碧潭

    光陰荏苒,丁原不知不覺在紫竹軒已住了半年多,看著秋去冬來復又春暖花開,他的個子也迅速竄長,幾乎與淡言真人平頭。

    開春後,丁原便順利度過「金劫」,進入了「登堂」境界,此時,他已控制真氣在全身經脈遊走,只是那道真氣尚十分微弱而已。

    《求知錄》早被丁原背的滾瓜爛熟,如今他整日手裡捧的是《詩林詩話》,卻也看了大半。至於他用來練字的

    鐵筆,把尾端墜著的圓球又加大了半分,不然一個上午寫上十來頁蠅頭小字對丁原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經過半年練字,丁原早掌握了其中的訣竅,也明白了淡言真人的用意。原來借助那支粗重的鐵筆,丁原在寫字時需聚精會神,配合丹田運氣方能控制自如。

    只要自己被身外事物分神,心中雜念一起,力道便無法掌握,紙上不是一灘墨漬,就是蚯蚓迤邐。

    這半年他也不再提起要走的話題,雖然有時候對那個老道士忿忿不平,但看在翠微九歌的分上也忍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紫竹軒半年來幾乎沒有生人來過,多數時候自己只有和阿牛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如果阿牛性情活潑些也就算了,但這個傢伙成天只曉得幹活練功,丁原有時逗他玩也只是憨憨笑過,弄的丁原老大沒趣。實在氣悶了,就乘阿牛不留神,偷偷溜出紫竹林漫山遍野的去玩,順便再弄些野味偷偷解饞。

    阿牛雖然每次都要埋怨幾句,但也不會告訴淡言真人,久而久之,丁原膽子更大了,經常一個人跑到天快黑才回來。不過這也沒太耽誤他的修煉進境,畢竟要把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整日栓在人跡罕至的紫竹軒,也著實為難了他。

    阿牛從冬天起就開始練劍,淡言真人傳授他的是翠霞派入門的「碧瀾三十六式」。據說這套劍術其他入門弟子在第三年就可以開始練習,偏偏這個規矩在紫竹軒是行不通的。

    起先丁原吵著也要和阿牛一起學劍,淡言真人只說不行,氣的丁原又大罵「老古董」、「老頑固」,但也不再央求於他。甚至阿牛練劍的時候他也忍著不偷看,硬是賭著這麼一口氣。

    這天風和日麗,丁原在書房裡寫了三頁小纂,只覺手臂微微發麻,便放下筆來。左右無聊他忽然想道:「今天那老道士又出門去了,阿牛現在亦出門砍柴,我不如乘機溜出去玩玩。反正老道士傳的口訣我尚有三十一句來不及修煉,也不急著跟他討要後面的。」

    他想到做到,穿過紫竹林朝山下走去。沿著幽靜的小路走了小半個時辰,前面一處山坳裡樓宇參差,那是羅和

    居住的「飛瀑齋」。丁原當然不會去那兒,遠遠繞過朝東行去。

    不一會兒水流聲漸起,遠處山樑上一道銀白的瀑布揮流直下,在百丈高的地上匯聚成一個碧波蕩漾的幽潭。但見水霧升騰,玉珠飛濺,宛如一幅仙境畫卷。

    抬頭望去,羅和的飛瀑齋,正巍峨佇立在山梁之上,沐浴於一片雲嵐中。

    丁原站在碧潭邊的山石上,脫去衣裳放在石頭底下壓好,只留了一條褲衩便跳入潭中。此時正是仲春,水依舊冰冽,但丁原全身真氣流動亦不覺冷。

    這碧潭裡有不少魚蝦嬉戲,丁原半個多月前曾來過一次,捕了好幾條魚中午飽飽美餐一頓。這些天淡言真人一直沒出門,丁原苦忍到今天才有機會溜出來。

    他先舒舒服服洗了一把澡,然後一個猛子扎到碧潭深處暢遊起來。

    正玩的開心,耳朵裡忽然聽見隆隆瀑布聲裡有一少女的聲音不耐煩的說道:「趙師兄,碧波潭已到了,你有什麼事情便快說吧!」

    丁原聽出像是姬雪雁的聲音,心裡一驚,覺著自己這個樣子被她看見可不好。驀然想起,自從上次她被自己氣走後,果真再沒來過紫竹軒,倒給自己省了不少麻煩。

    他悄悄游到潭邊一塊碩大的山石後隱身,就聽見腳步響起,有兩個人走了過來。

    在瀑布撞擊山石的雷鳴轟響裡,常人本不能聽見這細微的腳步聲響,甚至也聽不清旁人的話語,但丁原內家仙氣初有小成,耳目遠比一般人聰慧許多。

    就聽那趙師兄道:「雪師妹,小時候我經常和你到這碧波潭邊玩耍,還抓了許多小蝦,你記得麼?」

    丁原聽到這個聲音就覺得耳熟,一下子想起那日在紫竹林出手毆打自己的人中便有他,不由久久沉寂的怨怒兜底翻起。

    姬雪雁哼了聲,冷冰冰道:「你執意將我邀到這兒,就是想說這個?」

    那趙師兄沉默半晌才道:「當然不是,我覺得這半年來你一下子對我冷淡許多,也不怎麼搭理其他師兄弟,只說自己要專心練功。可是很多時候我都看見你一個人在發呆,偷偷的臉紅。」

    姬雪雁怒道:「你胡說,我哪裡有?」

    趙師兄歎了口氣道:「你瞞不過我的,蒙師父收留,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對你的脾氣性格我再清楚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是心裡有了人,對不對?」

    丁原一奇,心想這般凶巴巴的小姑娘也會喜歡人嗎,不由小心的探出小半個腦袋,朝兩人望去。就見姬雪雁半坐在一塊光滑的山石上,半年不見,出落的越發俏麗,冰肌玉骨,風姿迷人,讓丁原看的也是一呆。

    聽見趙師兄所說,姬雪雁雪白的玉頰微微泛起一層紅暈,低聲道:「你別亂猜,我從未想過喜歡誰。」

    「你還想騙我?」趙師兄微怒道:「那個人是誰,是齊師兄,鄔師弟,孫師弟還是黎師兄?」

    他一口氣報了一長串名字,姬雪雁只是緊咬嘴唇不說。

    「難道是上次來的屈箭南?」趙師兄不肯死心,繼續追問道:「他是越秀劍派掌門屈痕的獨孫,生的又是一表人才。在碧瀾山莊住的那半個月裡,幾乎天天都要找你切磋劍法,莫不成是他?」

    丁原心道:「這個姓趙的小子真是奇怪,非要問出人家喜歡的是誰?就算說了又能如何,反正看樣子不會是他。再說這個母老虎有什麼好,頤指氣使,刁蠻任性,離她遠點才是福氣。」

    那邊姬雪雁還是不出聲,一雙粉雕玉琢的纖手輕輕撥弄著山石旁的青草,明眸中透著一絲迷茫。

    那趙師兄只當自己說對了,大叫道:「果真是他!我趙卓杉除了家世有哪一點不如他,你卻毫不在意我們十多年來青梅竹馬,偏偏喜歡上那個白面書生?!」

    他臉上赤紅,青筋爆起,模樣十分可怖。

    姬雪雁似被他的怒吼從沉思裡驚醒,見他模樣秀眉微蹙道:「你別胡說八道,誰和你青梅竹馬了?那個屈箭南更是不關我的事,連他長什麼樣子我也已經忘記了。你要是再糾纏不清,我便告訴爹爹!」

    趙卓杉一聽姬雪雁親口否認喜歡屈箭南,大喜過望也沒多想其他,連聲道:「是真的,雪師妹,真的嗎?」

    姬雪雁不耐煩的掃了他一眼,站起身來道:「這下你該滿意了吧,趙師兄。」聲音比剛才更加冷淡。

    趙卓杉癡癡的望著姬雪雁,漲紅著臉道:「對不起,雪師妹,我只是、只是……」

    姬雪雁看他忽喜忽悲的樣子,心裡一軟,幽幽歎口氣道:「趙師兄,我已經不是十歲的小姑娘了,你對我的心意我自然知道。可是我從來就把你當作自己的兄長一般,絕沒有其他的念頭,我希望你也不要想歪了。」

    趙卓杉聽呆了,好像一下子無法接受,他楞了許久才艱難的說道:「雪師妹,你的意思是說,你從來也沒有喜歡過我?」

    姬雪雁點點頭道:「而且今後也不可能,有誰會喜歡上自己的哥哥呢?」

    不曉得為什麼,聽到這裡,丁原忽然想起那個一直叫著「丁哥哥」的小女孩,現在她一定已經忘記自己了吧?想想也是,自己不過是塵世裡的一粒細沙,甚至是許多人眼裡的垃圾,有誰會牽掛自己呢?他卻不知道,在萬里之外的聚雲峰上有一個小女孩,正默默祈禱她的「丁哥哥」安然無恙,一生平安。

    「不可能!」趙卓杉叫道:「你以前一直喜歡和我一起偷偷溜出去玩的,有時候連鄔師弟他們也不帶,不可能的!」忽然,他瞪大眼睛盯著姬雪雁道:「你告訴我實話,其實你心裡還是有了別人對不對,不然你不會對我說出這麼絕情的話!」

    姬雪雁神色轉冷,漠然道:「你為什麼一定要逼問我?好,我告訴你,我心中的確有喜歡的人了,但這個人既不是你,也不是你認識的人,你絕猜想不到他是誰!」

    趙師兄臉色鐵青,大聲叫道:「他是誰,快告訴我?就算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

    姬雪雁玉容現出厭惡神情,扭頭哼了聲道:「我沒空陪你瞎扯,我要回去了。不然爹爹發現我不見定要斥責。」

    「雪師妹!」趙卓杉見姬雪雁要走,情急之下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姬雪雁面若寒霜,冷冷道:「趙師兄,你想幹什麼?」

    趙卓杉迎面撞上冰冷的眼神,不禁一陣心虛,囁嚅道:「我……」

    就在這個功夫,每個人的耳朵裡都清晰的聽到「當、當、當——」六聲鐘響,悠遠而平緩。

    姬雪雁和趙卓杉的臉色同時顯現詫異,趙卓杉藉機鬆開手道:「是本門的『銅雀鍾』,連響六聲是召本門所有在山弟子集合,定是出了大事!」

    姬雪雁瞪了他一眼道:「還不快走!」說話間,頭頂忽生一道狂風,竟是一團絳紫色的身影,從百丈崖頂飄飄下墜,正朝著碧波潭降落。

    丁原自也看見,心中疑惑道:「是誰活膩味了想跳崖自殺,可別砸在我頭上。」

    姬雪雁與趙卓杉也是驚疑不定,駐足抬頭觀望。

    那團身影穩穩當當落在碧波潭上,竟然凌風踩踏水面並不沉下。

    三人從各自不同角度打量,卻見這個天上來客滿頭紅髮,相貌醜陋,一對獠牙更是突出嘴外。大約五六十歲的外貌,短短的頷下鬍鬚也是火紅,右手握著一根枴杖。在他的衣裳上有好幾處破裂,隱隱滲著血水,緊緊貼在身上。

    趙卓杉見他相貌古怪,形跡可疑,橫身攔在姬雪雁身前喝道:「何方宵小,竟敢闖我仙山?」

    那紅髮之人目光掃過姬趙兩人,喉嚨裡擠出「唧唧」的怪笑道:「你們是姬老鬼的徒子徒孫吧,撞到我老人家也活該你們倒楣。」

    姬雪雁聽他這樣編排自己祖父,心中不悅,冷哼道:「你這老怪物又是誰,敢罵我爺爺?」

    紅髮人聞言眼睛一亮,「唧唧」笑道:「原來你是姬老鬼的孫女,好,好!」

    姬雪雁被他古里古怪的眼光看的全身不舒服,心頭升起一股強烈的厭惡,嬌聲叱道:「好什麼?我看你形跡鬼鬼祟祟,定不是好人,看劍!」

    她玉手飛揚,一道赤色劍光沖天而起,人美如玉劍如虹,化作一團火紅霞光,直刺紅髮人。這是姬雪雁新近才學會的「飛瀑十八劍」,其中運用最好的便是這招「銀河倒捲」。

    紅髮人佇立在水面上紋絲不動,神態裡流露出一絲讚賞,嘖嘖道:「不錯,這招像點樣子。」說話間,他雙手姬雪雁初生牛犢毫無畏懼,寶劍「雪朱」在真氣催動下,光芒爆漲,直劈疾射而來的絲光。

    但那兩道亮銀絲光飛到半空突然爆散開來,裂變成千萬縷幾乎用肉眼無法分辨的細絲,層層迭迭罩向姬雪雁。

    「雪師妹小心!」他已依稀認出這是天陸馳名的魔道邪寶「三千紅塵絲」,若是這樣,對面那紅髮人便該是天陸九妖之一的「赤髯天尊」。

    此公威名之盛,幾乎不在號稱「九妖翹楚」的紅袍老妖之下,因四十年前觸犯正道眾怒,被群起追殺才不得不消隱,沒想到又出現在翠霞山。

    姬雪雁亦從「三千紅塵絲」中,認出這個紅髮人居然是惡名卓著的「赤髯天尊」,但周圍陰風呼嘯,絲光亂舞,要退已是不能。惟有背水一戰,依仗祖父贈給自己的壽誕禮物雪朱與那老怪周旋。

    經過十餘年苦修,姬雪雁已經達到「觀微」境界,比趙卓杉等同門師兄弟至少高出一個層次。而那雪朱寶劍更是仙家法寶,遇水辟水,逢邪鎮邪,為姬別天早年佩劍,自然不同凡品。

    姬雪雁心知自己遇上強敵,將功力提升到十成,雪朱發出清脆鳴響,紅光大盛。

    但聽得「絲絲」聲不絕於耳,剎那之間,數十道捲向姬雪雁的銀絲被雪朱迎風割斷,化作風中漫天飛絮。然而,「赤髯天尊」袖口裡發出的「三千紅塵絲」何止這點?依舊層出不窮的橫空飛舞,朝姬雪雁的嬌軀團團收縮。

    那邊的趙卓杉剛一起身,就聽耳邊像炸雷一般,響起「赤髯天尊」的吼聲道:「快滾!」頭頂妖風大作,那把剛才看來還平淡無奇的絳紫色枴杖,在「赤髯天尊」真言

    念動中直飛雲天,發出陣陣紫光,瞬間竟變得十丈多長的擎天巨柱,朝趙卓杉當頭壓下。

    趙卓杉大驚失色,叫道:「紫檀杖!」慌亂間急忙馭劍封架,只求逃過一劫。

    只聽「鐺!」的一聲,趙卓杉手中長劍寸寸碎裂,一股陰冷的魔氣透體而過,將他震得飛跌出去。好在「赤髯天尊」大半精力放在了姬雪雁那邊,否則全力施為底下豈有他的命在?

    饒是這樣,趙卓杉也飛出十數丈遠,口中紫色血沫噴了一串,原來是紫檀杖中蘊藏的劇毒攻心。一個照面交手之下,趙卓杉心魂俱裂,也不顧姬雪雁依舊在三千紅塵絲的包圍中,忙不迭掙扎爬起朝山道跑去,連頭也不敢回。

    連「赤髯天尊」也看不過眼,不屑的道:「孬種!」

    但也不追,只收回紫檀杖。

    丁原雖本來就對趙卓杉無任何好感,甚至有些厭惡。

    但見先前他一片癡心姬雪雁卻毫不領情,不覺他有些可憐。然而見他危急關頭竟然全然不顧姬雪雁,只管自己逃命,忍不住心中也發出不屑笑聲。

    他乍見「赤髯天尊」心中也著實有些驚詫,但這個時候又實在不宜現身。且不說自己裸露著上身,就是剛才自己偷聽的那段對話就了不得。就算那兩人現在不為難自己,誰知道將來會不會給他惹麻煩。

    但是他更沒想到這個長相堪與老道士媲美的老怪物竟然這般棘手,不僅姬雪雁岌岌可危,趙卓杉更被嚇的落荒而逃。

    可那趙卓杉沒逃出十丈遠,卻突然慘叫一聲,狂吐一口鮮血,身上皮膚眨眼間變成絳紫色,隱約閃著斑斕彩光甚是恐怖。

    他的身軀慢慢軟倒,碰觸到的青草立刻枯萎變黑。

    丁原看的都忘了縮回腦袋,暗暗咋舌道:「這個老怪物究竟用的什麼劇毒,竟這般厲害?」可他的念頭還沒消失,趙卓杉身上冒起淡紫色的輕煙,隨風發出一陣腐臭,聞者欲嘔。

    「哧哧」聲輕輕響起,趙卓杉的身體連帶身上衣物,被一種自體內流淌出的紫色液體腐蝕,頓時化作飛煙,彈指之間,連骨頭也沒剩下。

    那邊的姬雪雁聽見趙卓杉的慘叫,不禁微微一分神,正看見這詭異噁心的一幕,當下心神俱震,體內真氣頓時一滯。

    就這麼一疏忽的功夫,那上千道細絲如附骨之蛆粘了上來。先是雪朱劍被纏住,繼而她全身上下都被一根根亮銀絲光纏繞上。

    姬雪雁大駭,奮力催動雪朱劍以求解困,可是她的手足亦被那細絲捲裹粘連,能夠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就宛如一隻正在作繭自縛的春蠶。

    更加可怕的是藉著那亮銀色的三千紅塵絲,「赤髯天尊」發出一波波冰寒劇毒,潮水一樣向姬雪雁湧來。她雖然接近全力運功抵禦,怎奈兩人的修為相差實在太遠,很快便力不從心,欺霜勝雪的俏臉隱隱被籠罩上一層絳紫光華。

    姬雪雁想呼救,但驚駭的發覺自己已經無力再發出聲音,手腳漸漸麻木,雪朱劍更已差不多失控,全憑一股靈性支撐。

    她心中忍不住絕望,明眸水光蕩漾,想道:「難道我真要死在這裡?連爹娘的最後一面也見不成?都是我自己不好,鬼使神差的跟趙師兄跑到這個荒僻無人的地方。要是我死了,爹娘還有爺爺他們一定會傷心欲絕吧,可是那個人卻定在慶幸一個任性刁蠻的小姑娘終於可以不再糾纏他了……」

    想到這裡心頭更酸,越發無法抵禦三千紅塵絲的攻勢,整個人已逐漸處於半昏半醒的狀態。

    她能堅持這麼長時間,固然因為本身根基深厚,修為超出同輩很多。但另一方面卻是「赤髯天尊」先前已受傷,功力未免打了折扣,否則怎可能容許一個少女將自己拖於險地這許久?

    眼看就要制伏姬雪雁,他心中頗是得意,方才在翠霞觀裡鬧的灰頭土臉的怨氣,稍稍舒解。不過「赤髯天尊」

    也不想真就這樣殺了姬雪雁,畢竟她是姬別天的孫女,身價與那個普通弟子不同。如果擒獲了她,多少也有和翠霞派討價還價的斤兩。

    這些情況丁原在水裡自然看的清清楚楚,他此刻也正是天人交戰的緊要關頭。

    姬雪雁危在旦夕,自己作為同門本當施救,但那個少女在去年還曾經欺負過自己,那頓揍可說罪魁禍首正是她。何況自己對姬別天也沒好感,一想起當日古洞中幾個老傢伙的嘴臉,丁原就氣不打一處來。

    而最重要的是,即使自己出手又能怎樣?他不過才有翠微九歌第二層的修為,什麼劍法仙術統統不會,上去更是白給,說不定比趙卓杉還不濟。

    可看著姬雪雁痛苦掙扎,眼中盈盈的淚光他又心感不忍。只覺得其實這個女孩子雖然刁蠻些,人也不算壞,這麼死了未免可惜。況且自己剛才還鄙視趙卓杉不戰而逃,自己這麼做,豈不是比他更加可恥?

    而當日老道士在駐仙祠裡的言語歷歷在耳,怎能忘卻?

    一念至此,但覺胸口熱血沸騰,再顧不得自己力量懸殊,凶多吉少!只是義之所至,粉身無悔。

    此刻的坐忘峰頭雲渺風清,天高日朗,誰知其間已有殺氣瀰漫,生死只在一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25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27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二集 翠霞仙戀 第二章 情懷

    丁原當然不會傻到要跳出來與那「赤髯天尊」單挑,那樣自己就算是有十條小命也白搭。他見那紅髮老怪雙足虛踏波面,抬頭注視姬雪雁而背對自己,正好是一個偷襲的機會。

    若按照名門正派的行事,即便對付天陸九妖這般的魔道高手也應恪守規矩,不失正道風範,但丁原哪會管這些?

    他在山石後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小心翼翼的朝「赤髯天尊」的腳下游去。眼見距離「赤髯天尊」越來越近,對方似乎毫無反應仍舊漂浮在水面上,丁原暗自得意,正準備出其不意抓住老怪雙腿拖他下來喝水,突然心頭一警。

    此時他的翠微心法初有小成,對於身遭潛在威脅已可隱約感應。眼角餘光掃過之處,但見三條黑乎乎一指來長宛如蜈蚣一般的東西,正呈「品」字形破水而入朝自己飛射而來,卻偏偏肋下還帶著一對淡金色的半透明翅膀,剎那已到眼前。

    原來「赤髯天尊」是何等人物,豈能為丁原暗算?他早已發覺潛伏在水潭中的丁原,只是見對方隱伏不出,不知底細下,「赤髯天尊」也不說破,只待收拾了姬趙二人後再說。

    孰知丁原竟然藉著潭水掩護偷偷向自己腳下游來,不問也曉得定是要不利於他。「赤髯天尊」當下口念真言,自他腰間的一個鹿皮囊裡祭出三隻不到一指長的「玄金飛蜈」。

    這三條玄金飛蜈乃他在一次採藥時於雲夢沼中收服,當時不過半寸多長,但已初通靈性更兼奇毒無比。

    經過這四十年來「赤髯天尊」苦心調教,這三條玄金飛蜈已功力大成,只需主人一聲吩咐即上可九天射日,下可四海捉月,體內毒素更是萬靈之敵,紅塵之劫。

    因還不清楚水中偷襲者修為深淺,所以那「赤髯天尊」不敢怠慢,將這三條二次出山以來從未使用過的玄金飛蜈一併放出。

    這可苦了丁原,那「赤髯天尊」實在是太過抬舉他了,莫說是三條玄金飛蜈,只要一條,丁原也難以招架。

    他見三條古里古怪的飛蟲朝自己衝來,趕忙企圖躲閃,但那玄金飛蜈在水中的速度絲毫不亞於岸上,丁原水性縱然再好也無處躲閃。

    眼看衝在最前面的一條玄金飛蜈直奔自己面門,丁原情急之下探出右手想拍開它,然而玄金飛蜈本是通靈魔物,又經「赤髯天尊」四十年煉化,哪裡有被丁原一巴掌拍中的道理?

    那玄金飛蜈靈巧一閃,竄過丁原掌底,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左肩上。

    丁原只覺得肩頭一道奇冷的寒流沿著血脈直衝肺腑,他尚未來得及有什麼反應,另兩隻玄金飛蜈也已咬中他的身體。

    丁原只感到三股冰冷難當的寒流,宛如鑽進自己體內的三把冰刃,所經之處軀體頓時麻木。他知必定是中了劇毒,如果不設法逼出毒液,恐怕死狀比趙卓杉還慘。

    心念一動,翠微心法油然而起,自丹田處汩汩流出。

    怎奈丁原雖有一甲子真氣修為在身,實際能運用的卻如九牛一毛,即便全力施為之下,亦無法抗拒住玄金飛蜈注入的劇毒。

    丁原感到胸口一陣窒悶,眼前金星亂舞,耳鳴嗡嗡,全身上下幾乎已無知覺,只有一陣陣徹骨的寒冷鑽進他的神經,最後的一點神志意識到自己正慢慢朝水底沉落,潛意識中暗想:「這便是快死前的感覺吧?」

    眼看他要命喪黃泉,突然丹田一熱,蘊藏在丹田中的六十年功力,在玄金飛蜈叩關而入的刺激之下終於覺醒,化作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洪流反噬。

    丁原的知覺瞬間復甦,覺得體內一道熔炎般的熱流正在迅速奔騰,不斷逼退侵入血脈中的玄金飛蜈奇毒。那玄金飛蜈亦發覺異常,終究為時已晚,丁原體內的精純仙家真氣,不僅將奇毒在彈指間滌蕩乾淨,還順勢倒攻入三隻玄金飛蜈體內!

    丁原宛如泡在溫暖的春泉中,剛才的麻木冰冷消逝無蹤,全身只感舒暢無比,惟有被玄金飛蜈咬住的地方微微有點疼痛。

    而他的身子也隨暗流徐徐推送到「赤髯天尊」腳下,隱約透過水波,便可看見那老怪物虛踩在水面上的雙足。

    他低頭望去,只見那三隻玄金飛蜈一動不動伏在自己身上,倒像死去一般。他伸手將左肩那只摘下,那玄金飛蜈竟然已全身僵直,堅逾金鐵,不由心中一奇,以為是自己身懷的一甲子功力硬生生震死了這只魔物。

    這下他卻大錯特錯了,想那玄金飛蜈本是通靈魔物,又經「赤髯天尊」四十年煉化,怎麼可能被丁原本身的那一點功力所傷?

    但丁原曾先後服食無憂丹與九轉回天金丹,早已百毒不侵,更何況這兩樣仙丹皆為天下至陽之仙寶,恰恰是玄金飛蜈這至陰魔物的天生剋星,藉著丁原真氣倒攻之際,丁原體內蘊藏的無憂丹與九轉回天金丹藥力亦同時攻入玄金飛蜈,這才活活要了三隻魔物的性命。

    丁原將三隻玄金飛蜈收到手裡本想扔掉,忽然發現這三隻魔物頭頂尖銳,好似鋒刃,心念一動有了主意。

    此刻半空中的姬雪雁,在三千紅塵絲的纏繞裡全無半點還手之力,「赤髯天尊」只等她氣力耗盡便要出手生擒,而若非存有此念,姬雪雁又安能支撐到現在?

    驀地,「赤髯天尊」覺得一對腳心微微一麻,好似被蚊子叮咬了一口,兩道陰寒毒氣沿著小腿直向上竄。他心中一驚,已辨出那是玄金飛蜈的毒素。

    「赤髯天尊」原本就是滄浪山中久煉成妖的紅頭巨蛛,那三千紅塵絲更是他以體內毒絲修煉成的護身法寶,故此,玄金飛蜈雖是天地間罕見的魔物,卻也傷不了他,況且「赤髯天尊」又有百多年的修為在身?

    他乍一察覺,便催動丹田魔氣須臾就將毒素逼出,腳下的清水頓時泛起一層深紫色來。

    只是這玄金飛蜈怎的攻擊起自己來了?

    「赤髯天尊」一陣詫異,嘴中急念真言欲召回三隻玄金飛蜈,但真言出去如泥牛入海,半隻玄金飛蜈也沒回來,自然已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此時,突然那三千紅塵絲一陣狂顫,粘附在姬雪雁那端的銀絲竟燃起獵獵火光!

    原來方纔他因玄金飛蜈略一走神,令姬雪雁所受壓力頓減,神志也為之稍清。姬雪雁畢竟是翠霞派苦心培育的年輕弟子,修為與趙卓杉等人不可同日而語,神志略一恢復,立刻朱唇輕誦,翻腕打出其母和婉贈予她的三昧紅蓮!

    和婉之父「燃燈居士」乃天陸奇人,正道用火第一高手,三昧紅蓮便是他當年縱橫天陸時的護身仙寶之一。

    它大小如嬰兒手掌,外表如同紅色蓮花,花蕊處有三根金色細絲,只需念動咒語即可燃起三昧真火。這紅蓮看似小巧,但在主人真氣催動之下,足以彈指間令群山變色,大川乾涸,當年天陸群魔見之莫不忌憚。

    和婉出嫁之日,「燃燈居士」就將三昧紅蓮當作嫁妝送予愛女。和婉後來又心疼女兒,怕她修為尚淺為歹人所害,便又把三昧紅蓮傳給姬雪雁,不想今日果真救了急場。

    那三昧紅蓮升到姬雪雁胸口,幻射出一團火紅絢光,打出千百點豆大火星,好似一場流星雨,三千紅塵絲頓時燃燒起來,火團飛速沿著銀絲朝「赤髯天尊」那端蔓延,發出一股難聞惡臭,在風中化為飛灰。

    姬雪雁終於擺脫羈絆,不由一陣欣喜,剛想乘機逃逸卻覺胸口一片陰寒,櫻唇裡噴出一道紫黑色血箭,眼前一黑栽入腳下的碧波潭。

    原來她雖依靠三昧紅蓮破解了「赤髯天尊」的三千紅塵絲,但那銀絲裡蘊藏的劇毒早就侵入她的經脈,漸漸滲入內腑。

    力不能支下姬雪雁昏了過去,一頭栽進尚有涼意的潭水裡。

    那三昧紅蓮乃通靈仙寶,失去主人駕馭後,便自動收回姬雪雁的繡囊裡。

    再說碧波潭中的丁原,他利用玄金飛蜈暗算成功,可自己也被「赤髯天尊」雙足發出的反彈之力震得在水中倒退數丈,胸口鬱悶難受差點又要噴血。

    好不容易用翠微心法調勻真氣,也不曉得這次襲擊是否奏效,突然覺得頭頂轟然有聲,一團紅影冉冉飄落,依稀便是那個姬雪雁。

    丁原伸手接住她柔若無骨的嬌軀,卻感到一股冷徹骨髓的寒氣從她身上傳了過來,他不由自主的一顫,急忙運功抵禦。

    好在紅塵絲的劇毒雖是厲害,但經姬雪雁化解了大半,傳入丁原體內的已不甚強烈,否則他勢必自身難保。

    姬雪雁星眸緊閉,朱唇無色,原先皎潔若天上明月的肌膚也蒙上一層紫氣,好在心口還微微跳動。

    驀然,她手中緊握的雪朱劍輕輕鳴響,發出一團柔和的碧光。這碧光瞬間朝四周擴散,所到之處潭水紛紛避讓,竟形成了一個足以容下兩人的結界,徐徐沉到潭底。

    丁原見狀不禁一奇,他卻不曉這雪朱劍五行蘊水,雖和三昧紅蓮一般失去主人的控制,但受到潭水這一激,竟能自動祭起,劈開一道水路以保主人無虞。

    丁原念頭轉的急快,立刻醒悟道:「不好,這寶劍雖不知有什麼古怪居然能趨避潭水,但所發的碧光勢必讓那紅髮老怪見著,他如果循跡而來,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當下急忙轉身,托著姬雪雁朝西行去,那雪朱劍依然握在姬雪雁手中,為兩人所到之處劈出水道。

    在碧波潭底西頭,有一處丁原上回來時偶然發現的小穴,為水草所掩。如今「赤髯天尊」隨時會追進水裡,說不得只有暫且到那裡躲一躲。

    他也不指望這能騙的過那赤髯天尊,但盼可以拖延點時間,等待同門救援。

    入得小穴,丁原將姬雪雁輕輕平放在潮濕的淤泥上,藉著雪朱劍光再次打量。昏迷玉容上毒氣越來越深,櫻唇下意識淺淺發出呻吟,呼吸也越見微弱。

    丁原知她是劇毒攻心所致,若再不及時施救這條命怕是要不回了,然而在這碧波潭底又到哪裡去找解毒的靈丹?

    忽然心頭靈機一動,想起剛才自己獲救的遭遇,於是丁原扶起姬雪雁,將她冰涼的身子半抱在懷裡,右手掌心貼住她背後的大椎穴。

    姬雪雁身上衣裳早就盡濕,緊緊貼在她的胴體上,半透明的衣裳後面隱現玉光,更襯出她玲瓏勻亭的曲線。

    丁原終究已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方才在水中還不怎麼覺得,此刻軟玉在懷不禁心頭怦然一動。

    但這不過剎那之間的感覺罷了,丁原目光落在姬雪雁氣若游絲的臉龐上立刻收凝心神,催動翠微心法將一縷真氣渡了過去。

    可惜他修為尚淺,那道真氣根本無法撼動三千紅塵絲的奇毒,卻也將姬雪雁激醒過來。

    「嚶嚀」一聲,姬雪雁星眸徐徐睜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英俊的面龐,赫然就是丁原。她幾疑是在夢中,但全身的冰寒卻猶如潮水襲來,喃喃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若非丁原這半年修煉,差點就聽不清她在說什麼?當下答道:「我早就在碧波潭裡了,只是你和那個趙師兄未曾發覺罷了。你被那紅髮老怪擊落水中,我便將你帶到這潭底的小洞穴中暫時躲避。」

    姬雪雁的臉頰上乍然泛起一抹驚心動魄的嫣紅,在丁原懷裡忸怩道:「這麼說我和趙師兄的話你都聽見啦?」

    丁原點點頭,道:「你能否自己運功將劇毒逼出?那老怪隨時會找到這裡。」

    姬雪雁也不知是否聽進去了,臉上的霞光更加艷麗,與那層深紫色的毒氣形成鮮明反差。她輕輕道:「我和趙師兄真的沒有什麼,再說他也已經死啦。」雖然趙卓杉臨危棄下她欲獨自逃生,但終究十年交誼,言下忍不住黯然。

    丁原心中奇怪,不曉得她如此千鈞關頭為何還有閒情雅致談論這些?況且她也好,那個趙師兄也罷,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想來是由於三千紅塵絲劇毒攻心,她神志已經錯亂了。

    丁原沉聲道:「你莫要再胡思亂想,趕快運功逼毒,不然就沒命了。」儘管他不斷把自己的真氣催入姬雪雁的體內,但仍然不見她好轉,嬌軀反而越來越冷。

    姬雪雁癡癡凝視丁原的臉龐,目光中儘是柔情,往日的刁蠻任性蕩然無蹤,就仿如換了個人般。可惜丁原自幼孤苦,雖才智早熟,但又怎解懷中少女眼神裡的無盡言語?又怎知她羞於出口的情懷?

    姬雪雁輕輕歎了口氣道:「我怕是活不了啦,那『赤髯天尊』的奇毒已經侵入我的心脈,除非有本門的九轉回天金丹,不然我只有死在這兒了。不過不要緊,我爹娘和爺爺都會為我報仇。你還是別管我快設法逃出去吧,那老怪修為精深,你不是他的對手。」

    丁原沒想到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危機關頭居然還能想到別人,又看她臉色灰暗,全憑本身一縷真氣強撐,隨時可能香消玉殞,對她的厭惡不由少了許多,於是說道:「先別管這些,保住性命才是要緊!」

    姬雪雁見丁原不聽從自己勸說獨自逃命,芳心更是感動。

    她比丁原要大了一歲多,早已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雖然周圍護花使者多如牛毛,甚至不乏屈箭南那樣的名門高第,但姬雪雁一見他們蒼蠅般圍繞著自己便先生厭惡,更莫說喜歡二字了。

    偏偏命裡注定她今世要為情劫所困,半年多前紫竹林裡與丁原邂逅,那丁原非但欺負了彩兒,更對她惡語相向,甚至把她冰清之軀按倒在地上,令她受到生來最大的一次羞辱。

    可是不知怎的,事後姬雪雁不僅未記恨丁原,反而莫名的將一縷芳心記掛在這野小子身上。每每想起丁原,就覺一陣心跳,全身猶覺他身上充滿野性與不羈的氣息。

    於是後來她忍不住放下少女矜持,再次到紫竹林找尋丁原,那時她已曉得丁原是淡言真人新收的關門弟子,從輩分上來說還是自己的師伯,但明知如此,她還是按捺不住想再見丁原一面,問問那野小子為何欺負自己與彩兒,否則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未料一任她放低姿態好語相陪,丁原卻毫不領情,終於把她氣走。雖然此後她再也未找過丁原,但私下裡不知在竹林深處默默觀望過多少回?

    有時姬雪雁也不明白為何會這樣,更恨自己不爭氣,明明曉得對方厭惡自己又是淡言真人的弟子,可依舊擺不脫這份牽掛。

    有意無意,她對周圍師兄弟不免冷淡許多,這才引出今日之事。

    聽得丁原回答,姬雪雁芳心欣慰,低聲問道:「這麼說你並不討厭我?」

    丁原覺得這個女孩子的問題越來越古怪,真不曉得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奇怪的是外面也一直無甚動靜,難道那「赤髯天尊」已經走了?

    他腦海裡一直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在轉動,覺得十分緊要卻偏偏不能清晰的把握。聽見姬雪雁問話,隨口哼道:

    「討厭你?你不叫我野小子便謝天謝地啦。」

    姬雪雁卻會錯了意思,心中只感到一個聲音在驚喜的呼道:「他其實並不討厭我,不然也不會救我了!連趙師兄也因害怕那老怪想棄我而逃,他卻肯我為留下,他心中必然是有我的!」她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幾乎忘卻身上的劇毒和即將失去的性命,只緊緊依偎在丁原堅實的胸膛上,享受他傳遞來的溫暖與熱力。

    她目不轉睛的凝視丁原,惟恐漏過每一瞬間。心中不無酸楚的想道:「老天垂憐,我竟真的依靠在他的懷抱裡。可惜我活不太久啦,每看他一眼便少了一眼。蒼天若能體惜我,再讓我多活十年,哪怕是一年也好,我寧願用任何東西去交換!」

    想著想著,晶瑩的淚珠悄悄流下面頰。

    丁原正在苦苦冥思,自沒注意到姬雪雁的異樣。

    他越想越覺得解救姬雪雁的辦法近在眼前,卻總不得最後要領,於是忍不住喃喃道:「剛才你說除非怎樣你便有救?」

    對於丁原的每一個細小神情,姬雪雁都會盡力捕捉,更況且是問自己的話,她立刻拼盡全力斷斷續續答道:

    「除非……有本門的九轉回天金丹才行,可惜那『赤髯天尊』守在外面,就算他不在,那金丹是本門極為珍貴之物,又怎可能送予我用?就是爺爺他再疼我怕也是不行的。」

    丁原豁然開朗,低聲道:「對了,就是九轉回天金丹!」

    想到剛才那玄金飛蜈莫名其妙的僵斃,其實並非因為自己體內的功力,而是那九轉回天金丹在起功效!

    那金丹既然能克玄金飛蜈,自也是三千紅塵絲的剋星,自己剛才怎麼沒想到這點?

    但那金丹在溶入自己的血裡,又怎麼能再分給姬雪雁?除非——丁原微一猶豫,忽聽懷裡少女下意識的輕聲呻吟,幽幽道:「我快走啦,你能否抱我緊些?我覺得真的好冷……」

    丁原一咬牙,心道:「不管怎麼說這個小姑娘也無大惡,心地其實也算不錯,我不能眼睜睜見她死在我的懷裡,況且不過是點鮮血罷了,也算不得什麼!」

    當下再無遲疑,探出左臂在雪朱劍鋒上輕輕一掃,劍氣森寒已割出一道血口,殷紅的鮮血汩汩流出。

    姬雪雁神志漸漸迷糊中,只聽丁原說道:「你快將我的血喝下去,裡面有金丹的藥力,定能救治體內劇毒!」

    姬雪雁星目略睜,見一血淋淋的手臂探到自己嘴唇邊,下意識朝後一讓,道:「不要……」

    丁原冷冷道:「你想浪費我的血麼?」

    右手一按,將姬雪雁的朱唇摁在血口上,一股溫熱的液體徐徐淌進她的嘴裡。

    姬雪雁禁不住珠淚盈眶,只感覺一股生命的甘泉自丁原的熱血裡,傳遞到自己身上。



第一部 第二集 翠霞仙戀 第三章 傾情

    卻說「赤髯天尊」一個疏忽不僅被丁原所趁,更讓姬雪雁跌入水潭,不由懊喪不已。他費了偌大氣力,原本想挾持姬雪雁與翠霞派討價還價,好換得一枚金丹,眼看就要到手,誰知道被個野小子中途殺出,大好機會又要落空。

    這「赤髯天尊」經過百多年修行,雖然修為已達到坐照境界,但魔道的修煉與正道迥然不同。

    正道講究順應天理,固本培元而循序漸進,因此初時進境緩慢,但相對較易度過九劫;而魔道則與之相反,雖

    開始進境遠超出正道修煉者,但凶險卻大了許多,能夠真正突破死劫者可謂鳳毛麟角。

    「赤髯天尊」雖早在四十年前就突破了通幽境界,但始終在坐照界中徘徊,再無寸進,眼看無能度過幻劫,靈機一動便打起了九轉回天金丹的主意。怎奈翠霞派對金丹看護極為嚴密,他竭盡所能也無法突入丹室,雖殺傷不少翠霞派弟子,可自己也負了不輕的傷。

    眼見驚動翠霞六仙,「赤髯天尊」惟有暫且退避。路經碧波潭打算找尋一處避身之處先行療傷,正巧撞上了姬雪雁與趙卓杉,一場打鬥下來,又耽擱了不少功夫。

    錯失了姬雪雁也就算了,那三千紅塵絲雖毀了不少可總還能重新煉化,可是那三隻苦心培育的玄金飛蜈卻有去無回,心疼之下也不顧強敵隨時會到,運起週身兩個多甲子的魔氣,將紫檀杖祭向半空。

    丈許長的檀杖驀然射出一團紫光,竟在空中幻化作一條三丈多長的雙頭怪物,但見它身如巨蟒,閃耀著紫色磷光,肋下生出一雙肉翅呼呼帶嘯,那一對凸起的頭顱狀若豺狼,兩隻獠牙突出口外,四隻眼睛電射黃光。

    這雙頭怪物名喚作「紫犋」,產自雲澤,千年也難出一頭,它生性凶殘,口能噴幽冥之火,亦能吐氤氳之氣,雙翅如刀削平山嶽,雙頭如錘可砸落星辰,更有腹下九爪碎金裂石,為魔物中之一品者。

    四十年前,「赤髯天尊」為正道所逼,被迫遠走蠻荒,心中怨毒更深,於是不惜遍訪窮山惡水,終於找到這頭紫犋。

    為了收服於它,以「赤髯天尊」的修為亦九死一生,整整費時三年才令其俯首稱臣。今日他有膽獨闖翠霞,大半還是依仗這紫犋的威力。但見那魔物身周黑氣繚繞,層雲翻捲,半天天空晦澀無光,紫犋雙頭一擺隱隱風雷滾動,張開它血盆大口,吐出兩團紫焰。

    這紫焰名為「九陰冥火」,乃那紫犋在雲澤中吸食地氣陰火,近千年才鍛化而成,乍吐出口已有數尺直徑,在空中更是迅速擴散,大小幾可將那碧波潭覆蓋!

    此時的丁原正在找尋那潭底洞穴,姬雪雁更是昏迷未醒,焉曉得大難即將臨頭?「赤髯天尊」身負兩甲子修為,上天入地亦不在話下,卻獨獨怕水。說來,這也是他

    的天性使然,故此明知姬雪雁與那收去玄金飛蜈的人皆在水下,不到萬不得已他卻不願入潭,於是他乾脆祭出紫犋,欲以九陰冥火蒸乾碧波潭,更可將姬丁二人化為飛灰,以解心頭之恨!

    眼見那兩團紫焰就要落到碧波潭上,忽然百丈懸崖上射下一道白光,正罩在那紫焰之上。那紫焰在白光裡哧哧連響,不斷收縮,最後居然順著白光被收上百丈懸崖。

    「赤髯天尊」微微一驚,抬頭望去,只見一名瘦小枯乾的黑衣老道,駕著一頭酷似金獅的仙獸飄然而降。

    那黑衣道士手中托著一尊半尺多高的紫銅香爐,兩團紫焰便是被它發出的白光收去。

    「赤髯天尊」眼中凶光連閃,盯著黑衣道士問道:「你這雜毛老道可是淡怒?」

    淡怒真人雙目如電,懾得「赤髯天尊」心頭一顫,厲聲喝道:「你這孽障,不知好生修行以除戾氣,反欲盜金丹犯我仙山傷我弟子,現又在碧波潭上興風作浪,貧道容你不得。」

    「赤髯天尊」唧唧怪笑道:「老雜毛休說大話,咱們手底見真章!」口中默念真言,驅動那紫犋撲向淡怒真人。

    他雖嘴裡說的強硬,心裡卻早做好腳底抹油的打算,一來,淡怒真人修為本就比他只高不低,而自己又已負傷,不宜惡戰;再則淡怒真人已然現身,翠霞六仙裡的其他高手亦隨時會到,若被圍上凶多吉少。

    故此話音一落,他轉身欲走,但淡怒真人乃六仙中殺性最大、亦最疾惡如仇者,怎會讓「赤髯天尊」如此輕易脫身?

    見紫犋裹著一團黑雲朝自己衝來,淡怒真人寒目一閃,跨下「五爪金獅」長嘯一聲竄出,踏著金色雲頭直迎那雙頭魔物。

    這五爪金獅乃天生異品,全身金毛覆體不畏水火,五爪奔騰山嶽傾覆,為翠霞派鎮山神獸之一。雖那紫犋身長足有數丈,但五爪金獅毫無畏懼,口中吐出一道五彩雷光,五爪生風疾撲而去。

    紫犋血盆大口一張,兩團紫焰正對上五彩雷光,只聽天崩地裂的一聲轟鳴,半空裡炸開數里方圓的光焰。

    瞬時,這兩頭異獸便在碧波潭上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激戰,數個回合下來卻誰也奈何不了誰。

    再說,淡怒真人祭出五爪金獅,雙足平踩祥雲,手中紫銅香爐又是一道白光阻住「赤髯天尊」的去路。

    這紫銅香爐平日裡供在淡怒真人的道觀裡與凡品無異,卻怎知是翠霞派千年傳來的道派聖物?它可吐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光,可收天地陰陽萬物,威力之大令群魔變色。

    「赤髯天尊」自識得此寶厲害,不敢硬接,在空中閃身堪堪讓過,還沒等他還過神來,淡怒真人鞘中「制怒」仙劍龍吟而起,一道烏光映得天日失色,山川無顏,直取「赤髯天尊」。

    「赤髯天尊」見此聲勢心中暗驚,他四十年未入紅塵,自以為修為大長,除卻正道少數幾個絕頂人物外其他已不放在心上,然而現下看來,這淡怒真人實是勁敵。

    倘若自己沒有負傷,或可一較高低,可眼下卻不宜纏鬥,盡快脫身才是上策。於是他雙袖生風,兩道三千紅塵絲電射而出,欲纏繞住制怒仙劍。

    淡怒真人右手劍訣一引,仙劍罡風激盪,在空中一個翻轉,竟繞過銀絲直攻「赤髯天尊」。「赤髯天尊」急忙雙掌探出,手掌之上瞬間佈滿銀色細絲,熠熠生輝,「叮」的一聲金石鳴響,硬生生架住仙劍。

    制怒一陣微顫,劍尖頂住「赤髯天尊」掌心處再難進半寸。「赤髯天尊」嘿的一哼,三千紅塵絲倏忽而回,繞上仙劍。

    淡怒真人見狀怒哼道:「孽障爾敢!」飛身一閃人已就位,右手握住制怒輕輕一抖。

    「赤髯天尊」只覺一道沛然莫之能御的真氣順著仙劍直湧而來,趕忙催動十成魔氣抵擋,卻不防制怒劍上烏光驟亮,粘連其上的銀絲化為飛煙。

    淡怒真人右手收劍,左掌劈出,隱約間竟如一座山嶽壓頂。「赤髯天尊」縮身一退,掌風激得他衣裳盡裂,在半空亂舞一片。

    「赤髯天尊」沒想到自己苦心修煉四十年,出山首遇強敵居然打的如此狼狽,他又驚又怒,心神更亂,幾個照面已成潰不成軍之勢。

    驀地,肋下破綻乍現,淡怒真人的仙劍如影隨形,一瀉千里挑了過去。「赤髯天尊」眼見躲避不及,臉上紅光閃動,竟從雙肋之下又生出一對紫色的手爪來!

    那雙爪出其不意合力一拍,將制怒死死夾住動彈不得。「赤髯天尊」一聲怪叫,雙手絲光揮舞瞬間編織成一張天網,朝淡怒真人當頭罩下。

    淡怒真人沒料到這個魔頭還有這手,收劍破網已是不能,於是深吸一口氣,身軀居然暴收,轉眼只成一個小指也不到的人形,堪堪從網眼裡穿過。

    「縮地成寸!」「赤髯天尊」見自己的「天羅網」被淡怒真人避過,也不敢再鏖戰,肋下雙爪將制怒一送,身形疾退。

    卻不想那制怒為翠霞仙品,就在他一推之間仙劍飛落,硬是斷下「赤髯天尊」左肋下的一爪!

    「赤髯天尊」吃疼悶哼一聲,更不敢逗留,朝猶在纏鬥的雙頭魔物一聲尖嘯。紫犋聽得主人召喚,當下捨棄五爪金獅,化回紫檀杖回到「赤髯天尊」手裡,一團黑光爆起,雲霧瀰漫裡,「赤髯天尊」已經不見。

    淡怒真人恢復原形,收起仙劍,心下對「赤髯天尊」的修為亦不禁佩服,暗道:「這老怪物退隱四十年果然突飛猛進,我差點就著了他肋下雙爪的道。也是我一時疏忽,竟忘了他生來就是六爪蜘蛛。今日放過他,後患怕又不少!」

    果然聽見「赤髯天尊」的聲音在耳畔惡狠狠道:「老雜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們翠霞一派等著瞧!」

    雖然聲音近在耳邊,淡怒真人卻曉得那是老怪用「千里傳音」送出,此刻他人怕早在百里之外了。

    他也無意和「赤髯天尊」作口舌之爭,跨上五爪金獅正待離去,卻見潭底隱約有碧光晃動,微異平常。於是雙目神光一閃,竟用翠霞派的「天眼照妖」朝水底望去,整個碧波潭盡收眼底。

    而那丁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流了多少血,姬雪雁臉上的毒氣漸漸消失,雙頰也漸見紅潤。她躺在丁原懷裡,身上麻木的感覺緩緩退去,微微有了暖意。

    丁原收起手,鮮血卻還在滲出,滴得姬雪雁衣裳上如桃花盛開。姬雪雁艱難的伸出右手玉指,在丁原肩膀和手臂上連點三記,血水頓時收住,她自己卻不禁又是一陣細喘。

    丁原覺得腦袋有點昏昏沉沉,彷彿天地都要旋轉一般。他自嘲道:「沒有想到我這個野小子的血卻是個寶貝,將來若窮的叮噹響,用它來換錢倒也不錯。」

    姬雪雁枕在丁原健壯的大腿上十分舒適,她知道自己已經從鬼門關裡走了回來,不僅如此,體內還溶入了蘊藏金丹的血液,從此亦將百毒難侵,對自己的修為也大有好處。

    聽丁原這麼說,姬雪雁低聲道:「你將來一定要小心些,那金丹是舉世奇寶,魔道群妖對此早垂涎三尺,如果讓他們曉得你曾經服過金丹,怕許多人會不利於你。」

    丁原心底微微詫異,不明白這個嬌小姐怎麼懂得關心起別人來了?難道是感激自己救了她的性命麼?

    他嘿嘿一笑道:「我沒爹沒娘,爛命一條,又怕什麼?」

    姬雪雁聞言大起同情之心,暗道:「我從小就被大夥兒視如珍寶,從沒半點不順心的事。他卻連親人也沒一個。在來翠霞之前孤苦一人,一定在外面受了許多苦才變的這麼桀驁不馴。那淡言師叔祖沉默寡語,羅牛又是個笨蛋,他一個人在紫竹軒日子也必定難過,今後我實在應當多多關心照料於他。」

    想著想著,不禁臉又紅起來,輕輕道:「你千萬別這麼說,其實還是有很多人在關心、喜歡你,譬如……」一陣羞澀下那個「我」字終究不敢出口。

    丁原哪裡瞭解少女心思?他淡淡回答道:「有麼?你是在說老道士和阿牛?」

    姬雪雁微微有點失望,搖搖頭,伸手撕下一段衣裳細心的為丁原包紮傷口。

    「其他也沒誰了。」丁原說道:「或許蘇大叔他們也算待我不錯,可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們?」

    姬雪雁低頭輕聲問答:「聽說蘇真有一個女兒,年紀雖只有十來歲卻長的十分漂亮,你和她處的不錯吧?」

    丁原面前浮現起蘇芷玉純真的笑顏,彷彿又聽見她在叫道「丁哥哥」,輕輕出了口氣回答道:「要不是她,我就不會來翠霞了,也許現在還在城裡什麼地方廝混。」

    姬雪雁玉手微微一停又繼續包紮,心頭莫名泛起一點酸意道:「這麼說你很喜歡她,也很感激她吧?」

    丁原一怔,不明白姬雪雁為什麼問這些跟她不相關的東西?反問道:「這好像不關你的事吧?」

    姬雪雁貝齒輕咬朱唇,半天沒有說話,靜靜為他包紮完畢。這是她第一次幹這活,手工自然粗糙了些,好在總算完成,卻也累了一身香汗。

    丁原舉手看了看,忽然想起道:「奇怪,為什麼外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姬雪雁道:「定是有本門長老到了,那『赤髯天尊』見勢不妙已逃遠了。」

    丁原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出去瞧瞧。」

    姬雪雁一把握住丁原的手道:「不要!」丁原一怔,望著她。姬雪雁嬌美絕倫的玉容悄悄紅起來,低聲道:「也許他正守在外面,我們不如再等一等。」

    其實在她心中卻是希望能與丁原在這個潮濕陰暗的洞穴裡,待的更久一些。

    丁原也不著急出去,於是點頭道:「也好。」

    兩人就這樣坐在洞穴裡,姬雪雁的手卻沒挪開。丁原感覺到自己手裡一陣溫潤柔軟,卻也沒想著要放開,任由她這般握著。

    忽然,他心口涼意漸起,冰冷酸麻十分的不舒服。原來他將那三隻玄金飛蜈收入懷裡,可毒物雖死毒性尚存,時間一長又悄悄滲入丁原肌膚。

    丁原還以為是自己體內餘毒未盡,當下沉靜心神默默運功,以體內真氣抵禦。但覺那真氣潺潺綿綿如細小涓流由丹田直上心口,徐徐克制住那團涼意。他心下一鬆,卻發覺自己的真氣從檀中穴流淌而出,湧進了那三隻玄金飛蜈的體內。

    頓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丁原只覺得那三隻玄金飛蜈好似復活過來,在懷中微微顫動,而體內的真氣一絲絲吸納著玄金飛蜈的魔氣,再返轉流入丁原丹田。

    他誤打誤撞之下,竟利用自己的真氣煉化那三隻已死去的玄金飛蜈,將那魔物苦修百年的精華層層抽絲般吸吮到自己體內,也虧他有金丹護身,不然早一命嗚呼。

    那魔氣進入丁原的丹田傳來絲絲冰寒,卻被丹田里蘊藏的一個甲子仙家真氣緊緊包容,在不經意裡渡化為丁原所有。

    姬雪雁漸漸發覺丁原異狀,問道:「你在幹嘛?」

    丁原一醒,從懷裡掏出一隻玄金飛蜈來道:「你認得它是什麼東西?」

    姬雪雁仔細打量了片刻,回答道:「看樣子好像是玄金飛蜈,我在《天陸魔物誌》裡讀到過,但沒見過這東西的實樣,也不曉得是不是了。可是看上去,紌好像已經死了?」

    丁原點點頭,姬雪雁疑惑的問道:「你留著這已死的毒物幹什麼?」

    丁原回答道:「我看它堅硬無比,頂端又有鋒芒,保留著當飛鏢倒也不錯。」

    姬雪雁猶豫道:「可是我們翠霞是名門正派,用這種毒物作暗器怕不太好?」

    丁原心道,要是沒這東西也許你已經完蛋多時,現在倒來指責它的不是了。

    見丁原神色不豫,姬雪雁忙低聲道:「對不起,我又說錯話了。這東西在你手裡將來定會成為威震天陸的仙器。」

    丁原畢竟少年心性,在姬雪雁曲意迎合下心情舒服許多,笑笑道:「其實我還不曉得如何使用它,更談不上什麼仙器。」

    姬雪雁家學淵源,對於修煉仙器之法已有通曉。她剛想說:「不如讓我告訴你吧!」可話到嘴邊,立刻想起丁原好勝的脾氣,改口道:「說來也巧,最近我娘正在教我如何煉化三昧紅蓮,可我實在太笨,許多地方還參悟不透。不如找個時間我將疑難之處說出,我們一塊來研究吧。」

    丁原心想,我哪裡曉得什麼修煉仙器之法,那該死的老道士除了讀書寫字就教我打坐,你要和我一起研究豈不是要我出醜?但心念一轉,忽然猜到姬雪雁的心意,當下也不說破只淡淡道:「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姬雪雁聽他沒有拒絕,心中歡喜,握著丁原的纖手又緊了緊。

    丁原低頭再看那玄金飛蜈,卻發覺那魔物身上的金芒似乎淡了少許,不覺微微一怔,不明就裡。他不曉得這是自己正在吸納玄金飛蜈的魔氣所致,長此以往蘊含在魔物中的魔氣勢必被他全部據為己有,那玄金飛蜈只能留下一副空空如也的軀幹。

    這時,卻聽見耳朵邊有一個聲音冷冷道:「你們兩個逆徒還不出來!」

    丁原一怔,他聽出是淡怒真人的嗓門,卻不曉得他人在哪裡?

    姬雪雁「啊」了聲,雙頰緋紅,急忙鬆開丁原的手道:「是二師叔祖,他定是發現了我們,在用千里傳音說話。」

    丁原聽淡怒真人叫他作「逆徒」心裡老大不悅,哼了聲扶起姬雪雁道:「果然是他,好大的威風!」

    姬雪雁道:「他定是誤會我們了,待我上去與二師叔祖解釋清楚便沒事了。」

    於是兩人藉著雪朱劍回到潭邊,只見淡怒真人果然跨著五爪金獅站在雲端,臉色冷峻。

    姬雪雁依依行禮道:「雁兒拜見二師叔祖!」

    淡怒真人輕哼道:「你們兩人為何跑到這碧波潭底去了?」

    丁原見他一臉冰冷的樣子心頭有氣,理也不理拿了自己的衣服就要走。

    「丁原!」淡怒真人喝道。

    丁原微微一震,繼續朝前走去,就是不理。

    姬雪雁連忙道:「二師叔祖,您誤會我們了,剛才若不是他從潭底救下了我,怕孫侄女就再見不到您老人家了。」

    淡怒真人望著丁原遠去的背影,心中暗道:「此子好倔的脾性,如果真能在三師弟教誨下修養浩然正氣,學得我翠霞仙技,將來未必不是本門棟樑,可惜他實在有些野性難馴。」

    姬雪雁見淡怒真人再沒喝止丁原,心頭一鬆,乘這工夫將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淡怒真人面色稍見緩和,漠然說道:「先和我回去,你爹娘和爺爺都在到處尋你。」

    姬雪雁點點頭,偷眼幽深山徑那,丁原早已不知影蹤。望著鬱鬱青山,片片落葉,她心頭不禁湧起一絲失落,暗想:「也許別人都以為我會恨死赤髯天尊,可我自己才曉得是如何的感激他!若不是他,我怕絕無可能和丁原獨處一起,這個秘密我是連彩兒都不會告訴的。」想著想著,臉上不覺流露出一縷甜蜜的輕笑。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26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28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二集 翠霞仙戀 第四章 深吻

    歲月荏苒,悠悠又是兩年。丁原已長成一個虎背熊腰,神采俊朗的少年,在淡言真人獨樹一幟的教導方式下,他的修為已達到入室境界,如果不是老道士千方百計找丁原的茬子,苛扣翠微心法口訣,也許丁原的進境就快趕上阿牛了。

    每個月裡姬雪雁都會乘著淡言真人閉關,或者外出之際,偷偷溜來紫竹軒,起初丁原對她不冷不熱,但時間長了禁不住姬雪雁的曲意迎奉,漸漸也和她有說有笑起來。

    阿牛自然是瞞不過的,但這個傢伙也算義氣,在丁原和姬雪雁一致威逼利誘下,總算守口如瓶,沒在淡言真人面前說漏嘴。何況他對於「飛瀑十八劍」中不少疑惑的地方都是由姬雪雁替他解開的。於是每回姬雪雁偷偷跑來時,阿牛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任由那兩人漫山遍野的遊玩。

    丁原依照姬雪雁教給的方法,對玄金飛蜈的煉化漸有小成,只需隨著心念閃動,三隻玄金飛蜈化成的飛梭在方圓十丈內收發自如,百發百中,有時候丁原拿這東西作弄阿牛,卻被阿牛輕而易舉化解,只換來幾聲呵呵傻笑,又不免感覺氣悶。

    姬雪雁就會安慰說這是功力不足,煉化不夠的原因,只要再過幾年,包管可以把阿牛這個笨蛋打的滿地找牙。

    丁原便笑道:「是啊,再過兩年我就可以打得阿牛滿地找牙,可再過一百年我也不可能打得你滿地找牙。」

    姬雪雁奇怪那是為什麼?

    丁原回答說:「笨蛋,你這麼漂亮一個姑娘要是沒了牙齒該多難看?我怎麼捨得呢?」

    於是姬雪雁就跺腳不依,紅著臉追打丁原,心裡卻甜蜜無比。

    如此有了姬雪雁相伴,丁原兩年空山歲月也不覺難過,更不再提下山的事情。事實上以他現在的修為雖還不能御劍千里,可是凌波微步,踏破虛空卻也不是難事。

    私下裡,姬雪雁偷偷將其母傳授的「穿花繞柳」身法傳與丁原,這套身法僅僅步法變化就有一千三百六十種,再加上身形體態的配合,端的是變化萬千奧妙無方。

    姬雪雁亦是最近兩年才學,不然當日碧波潭一戰,就不會那麼輕易被「赤髯天尊」的三千紅塵絲糾纏住,也正因為如此,和婉為了愛女安全,這才將家學競相傳教,卻沒想到又白白便宜了丁原。

    開始時,丁原還要姬雪雁手把手教著如何踩八卦方位,如何識陰陽變幻,可到了後來居然是丁原比姬雪雁更能參悟穿花繞柳身法的精髓,反倒比姬雪雁這個老師學的更像模像樣。

    這並非因為丁原天資聰慧,實在是淡言真人的首功。

    近三年來,淡言真人幾乎從不指點丁原修煉,全讓他自己苦苦思索口訣奧妙,漸漸丁原悟性亦突飛猛進,遠高出同輩。

    千年來,師父教徒弟的多數是個「然」字,徒弟稟性高者自可學得十成,但未必曉得那「所以然」。

    淡言真人恰恰相反,他告訴丁原的是「所以然」,卻教徒弟自己去參悟那個「然」。

    這樣對於丁原難度自然增加不少,可三年下來的收穫,卻何止是學會翠微心法第三層境界那麼簡單!這個時候的丁原已非兩年前的懵懂少年,隱約體會到了淡言真人的用意,但嘴裡依舊是直呼「老道士」而非「師父」。

    盛夏以後,姬雪雁一連兩個多月沒有露面,眼看天氣漸漸秋涼卻依舊不見芳蹤。

    丁原心中暗暗奇怪,不曉得她究竟出了什麼事,但又不能去問淡言真人,即使問了,這個老道士也是不曉得的。

    紫竹林裡突然沒有了姬雪雁銀鈴一樣動聽悅耳的笑聲,丁原不免有些失落。突然間他發覺自己其實已牽掛上這個明眸皓齒的紅衣少女,好幾次打坐靜修時,依稀覺得紫竹林裡有她的笑聲,可是推門冷清清皓月高懸,空蕩蕩伊人渺然。

    最後連阿牛也忍不住問丁原:「丁小哥,那個雪師侄女怎麼這麼久也不見人?」

    丁原沒好氣的回道:「我怎麼知道,鼻子底下有嘴,你不會自己去問碧瀾山莊的人?」

    沒想阿牛真的去問了,三天後的下午樂呵呵跑來,十分神秘的附在丁原耳旁道:「今天我問了碧瀾山莊的孫師兄,原來雪師侄女大劫漸至,正在閉關修煉。不過有她爹娘和姬師叔在,一定不會有事。」

    丁原放下心來,卻轉身拍拍阿牛道:「你別管人家了,自己先把那什麼狗屁劍法練好再說。」

    阿牛看著丁原一臉燦爛的笑容,連連點頭道:「丁小哥說的對,師父說只要我練成飛瀑十八劍,明年春天的劍會便讓我參加,我可要努力了!」

    丁原看他興高采烈的樣子,心裡不禁湧上一陣懊惱。

    自己在紫竹軒待了三年,除了練點內功外幾乎什麼都不會,那套身法還是姬雪雁教的。明年劍會看樣子自己是無緣參加了,可按照這個進度學下去,下一屆劍會是否能

    輪到自己都成問題,就是輪到了,那點修為怕也只會出醜罷了。

    這天丁原百無聊賴,捧著一本《道錄》,無精打采的靠在紫竹林的一叢修竹上翻著,忽然頭頂忽悠悠落下一枚竹葉。經過三年修行的他,耳目早非吳下阿蒙,當即伸手捏住竹葉,心中莫名一喜,抬頭道:「弄什麼鬼,還不下來!」

    但聽上面傳來咯咯嬌笑,一團火紅身影飄落,正是許久未見的姬雪雁。

    自碧潭修緣以來兩年光陰,她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豐盈飄逸,宛似下凡仙子一般。

    見丁原一瞬不瞬瞪著自己,姬雪雁也不害怕,嫣然笑道:「小丁子,快三個月沒見我,你想我不想?」

    丁原鼻子裡哼哼道:「我想你個大頭鬼。」

    姬雪雁也不在意,反而仰頭一哼說:「我才不信,你啊——最口是心非了。」

    丁原也不反駁,站起來道:「聽說你閉關了?」

    姬雪雁點點頭道:「原來你已經知道,我本來打算給你一個驚喜呢。」

    「什麼驚喜?」

    姬雪雁微笑道:「我已經順利渡過火劫,進入知著境界了!聽我爺爺說,以我修煉才十二年的時間,就能夠進入這等境界的,翠霞派千年以來也不過百人,這一代裡,我也算第三快的。」

    丁原臉扭到一邊道:「那也只是因為你有個好爺爺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

    姬雪雁臉上的欣喜漸漸消失,猶疑道:「你不高興我修為大進麼,小丁子?」

    丁原搖搖頭,他也說不出為什麼自己會這樣,或許是覺得自己比起姬雪雁來,實在相形見絀。

    姬雪雁想了想已知緣由,連忙安慰道:「別喪氣啊,小丁子,你才花了三年就到了入室境界,這個速度幾乎快我當年一倍。要知道,你體內還有金丹和六十年的功力呢,將來成就一定在我之上,真不曉得淡言師叔祖是怎麼教你的,怪不得我爺爺也不喜歡他!」

    丁原道:「不關老道士的事情,我也沒不高興,聽說明年劍會開春就要舉行,你打算參加嗎?」

    姬雪雁點頭道:「當然要參加,我這次閉關除了渡劫,還有就是為了準備明年的劍會。爹爹說過兩天要將『大衍九劍』傳授給我,到時好努力爭取進入劍會前十。」

    丁原道:「前十有什麼好,你要爭取拿第一才是。」

    姬雪雁搖搖頭說:「這次怕不行的了,淡一師叔祖的徒孫清音、淡嗔師叔祖的徒孫清流、還有羅和師叔祖的小孫子羅礁的修為都在我之上,運氣好的話,我能打進前四就不錯了。」說著身形一展,像彩蝶一般飄到空中道:

    「我娘又傳了一招穿花繞柳身法的絕活,是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種變化裡的第九式,我用來給你看看!」

    只見她嬌美的身影在紫竹林間翩然起舞,雲霧縈繞裡如真似幻,美艷無方。

    丁原仔細關注她的身法移動以及身體每一部位的微小變化,正在用心揣摩之際,突然聽姬雪雁一聲驚呼從空中摔了下來。

    丁原眼明手快,搶先一步接住姬雪雁。

    姬雪雁落入丁原懷裡驚魂稍定,俏臉微微有些蒼白,雙手環抱住丁原脖子細細喘息道:「真沒用,最後真氣又走岔了。娘總說是我修為不到所以才會這樣,可我如今已是知著的境界了啊。」

    丁原摟著姬雪雁火熱溫軟的嬌軀,臉上被她溫柔的香風噴的微微作癢,只端詳著她的嬌容,一句話也沒說。

    姬雪雁觸到丁原的眼光臉不禁羞紅,兩年來她雖和丁原獨處多回,但彼此最多限於打打鬧鬧,牽牽手而已,而這次,自己卻又倒進了他的懷裡。

    有時,姬雪雁見丁原始終對自己無動於衷,不免暗自惱怒這個笨蛋不解風情,基於少女矜持她又不能暗示什麼。但現在,她分明從丁原的眼睛裡,看見了與以往不同的光芒在閃動——姬雪雁漸漸沉醉在丁原的眼神裡,無力的叫道:「小丁子——」

    丁原沒有回答,徐徐低下頭來,深深的吻在她的櫻唇上!

    姬雪雁如同受驚的羔羊在丁原懷裡一顫,但沒有躲避,反而用她全身的熱情與愛戀,迎合著丁原野蠻粗拙的親吻。

    芳華十六年,她將自己的初吻終於獻給眼前的少年。

    自從碧波潭底丁原以血相救,姬雪雁便已明白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再屬於其他任何一個男人,因為他與她的血脈從那刻起已相溶一處。

    哪怕這個少年比自己小一歲,哪怕這個少年是自己的師叔!

    丁原笨拙的將自己的舌頭探進姬雪雁溫潤滑膩的小嘴裡,上下尋索著她的靈舌,幾番閃躲,終於纏綿在一起,久久不能分開。

    他們尚未意識到,在他們兩人的面前將是如何艱辛的一條道路,此後歲月裡為了這紫竹林裡深深的一吻,彼此又付出幾多代價!

    直到兩人都透不過氣來,丁原才微微鬆開姬雪雁。

    姬雪雁長長透了一口氣,癡癡凝視著丁原赧道:「壞東西,就會乘人之危!」

    丁原哼道:「若是你不願意,又為何故意落進我懷裡?」

    姬雪雁又羞又喜,小手輕捶丁原胸膛道:「誰故意啦,是你存心不良要抱人家。」

    丁原嘿嘿一笑,道:「就算我存心不良,以你的修為還能讓我得逞?」

    姬雪雁早紅霞飛面,將頭深深藏進丁原懷裡,輕輕道:「笨蛋,我若不讓你得逞,也不知要等你到什麼時候。」

    丁原得意的哈哈一笑,抱著姬雪雁在竹邊坐下,道:「快抬頭起來。」

    姬雪雁的聲音比蚊子還小,從他懷裡傳來:「幹嘛?」

    丁原微笑道:「你說幹嘛?」

    姬雪雁忸怩的在他懷裡一陣蠕動,道:「不!」

    丁原也不說話,將左手伸到她的腋下輕輕抓撓,只不過兩下姬雪雁便已受不住,咯咯嬌笑,在他懷裡不停翻滾求饒道:「壞東西,還不快住手?」

    丁原怎會就此住手?一邊咯吱一邊問道:「你抬不抬頭?」

    姬雪雁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道:「怕了你了,壞東西,我、我依你就是!」

    丁原停下手來,姬雪雁好半天才嬌嗔著在他懷中抬頭,明眸裡秋波流動儘是柔情蜜意道:「早知道逃不過你的手掌心了,野小子!」

    同樣一個詞語,今日說來竟是柔情萬種令丁原怦然心動。他再次俯下頭,姬雪雁的眼睛悄悄閉上,奉上自己的熱吻。

    兩人初識情味,如膠似漆直到天暮也不願分手。只等黃昏降臨,倦鳥還巢,竹林中更加幽暗清淨。

    姬雪雁依靠在丁原懷裡輕哼著母親教的情歌,那是一首和婉家鄉的山歌,記得最後兩句是這樣唱來:「郎愛妹來比海深,妹想郎來比水長。只盼老天也有情,郎與妹妹共白頭!」

    丁原沉浸在姬雪雁動人的歌聲裡,只盼時光停住就好,何必再馬不停蹄的流逝?

    但終於,他聽見遠處傳來阿牛的呼喊,打斷了姬雪雁的歌聲。

    吃晚飯時,丁原有點魂不守舍,惹得阿牛頻頻瞧他,還以為是在牽掛姬雪雁這些日子一直沒見。

    吃過晚飯,阿牛去收拾碗筷,丁原正等淡言真人考教他今日練字讀書的進展,誰知老道士起身道:「你隨我來!」

    丁原疑惑道:「去哪兒?」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推門出屋。丁原不再多問,在後面跟著。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紫竹林,丁原更加疑惑這個老道士幹嘛把自己帶到這裡來,難道說下午他與姬雪雁的事情已被淡言真人知曉了?

    正胡思亂想間,淡言真人在一株紫竹前站定,那紫竹生的比周圍的都矮小些,卻也有兩丈多高,枝繁葉茂,竹干隱隱透出金色光澤。

    淡言真人低聲道:「上來!」身形一飄,已站上一根嬰兒臂膀粗細的竹枝,那竹枝居然連顫也不顫一下。

    丁原提氣躍上,在淡言真人身邊站穩,竹枝卻輕輕搖晃了幾下。

    淡言真人伸手輕輕握住一根三尺餘長的竹枝,手指徐徐從其上滑過,道:「將它折下後,再來見我。」

    丁原還來不及問為什麼,淡言真人瘦小的身影已然一閃,消失在他視線中。

    「老道士,又搞什麼鬼名堂?」丁原咕噥一句,藉著微光,打量淡言真人要他折下的竹枝。

    這根竹枝乍一眼瞧上去,也無什麼特異之處,由底到尖越來越細,最粗的地方也不過如成人拇指一般,倒是竹節生的極為粗大,明顯凸出竹枝一截。微微與普通紫竹不同的,是這竹枝表面隱約流動著一層金屬似的光澤,但不仔細觀察也絕對看不出來。

    丁原右手握住竹枝底端,果覺入手比普通竹枝多了一種奇怪的溫潤,而自己的手也剛好嵌進它的最粗一段竹節中。

    這三年他修煉小有成就,自不把這麼一根竹枝放在眼裡,右手微微一用力,只當那竹枝必應聲拗斷。

    孰知這竹枝看似纖柔卻無比堅韌,丁原一拗之下,非但沒有被折斷,反生出一股強勁的反彈力量,將他的虎口震的生疼。

    丁原微感詫異,鬆手再次打量這竹枝,卻絲毫沒有異常。他開始以為是力量用的不夠,便又試了幾次,最後連十成的真氣都用上,那竹枝居然紋絲不動,連裂紋都沒出現一絲。

    丁原端詳竹枝,喃喃道:「這鬼東西果然有點門道。」他幾次強拗都無功而返,反激起了好勝之心。

    不過,丁原亦已明白如果再憑蠻力到天亮也不會有結果,於是靜下心來回想起方才淡言真人手握竹枝的情形,靈機一動,緩緩伸手又一次握住竹枝。

    這一回他用力極為輕柔,更沒有像前幾次那樣迫不及待的用力拗折,而是手指順著竹枝的紋理徐徐撫過,心頭一片空明。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他似乎漸漸感受到竹枝上那層金屬光澤的流動,宛如清溪自他的指尖涓涓流淌而過。

    丁原的心頭驀然體會到竹枝裡彷彿有一股生命在悸動,似憤怒,似害怕,似不屈,竟如人一般擁有著感情與思維。

    丁原心中湧起莫名的欣喜,他感覺自己的心神好像在這一刻已完全融入竹枝之中,清晰的體味與沉浸於它的生命脈動中。

    不知過了多久,丁原丹田緩緩熱了起來,一道真氣沿著他的右手指尖,輕柔的注入竹枝中。竹枝微微顫動起來,丁原的心中依稀感受到它所發出的歡喜與興奮,就如同完全敞開自己的心扉,擁入那道來自丁原體內的真氣。

    至此,人與竹枝水乳交融,再無隔閡,丁原甚至感覺那竹枝已成為自己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便如他的手足一般親切而血脈相連。

    他心中默念道:「原來這竹枝與人一般無二,亦有生命與靈性。我粗暴對它,它便竭力反抗;而當我與它融為一體之時,它便會歡欣鼓舞,坦然相迎。只是,老道士要我折它下來,若它離開枝幹又焉能存活?還是算了吧,就當我輸予老道士一著,讓他得意幾天罷了!」念頭剛完,

    就聽見「叮」一聲,那竹枝竟然自動從枝幹上斷裂,落入丁原手中。

    丁原一怔,手撫竹枝喃喃道:「竹枝啊竹枝,莫非你已通曉我念頭,這才有意成全我?」他本擔心竹枝自枝幹脫離,那道奇異的脈動也將隨之消失,可那與自己渾為一體的感覺依舊存在,竹枝表面的金屬光澤竟比先前更加亮麗,而一股溫潤的清流,竟從竹枝汩汩返入他的體內。

    驀然丁原腦海裡「轟——」的一聲,諸般雜念無影無蹤,心頭如一汪清泉般平靜清澈,映射出身周數十丈方圓的毫末動靜,連那一葉落地也逃不過他的心境。

    丁原卻不知道,這株紫竹名為「鎮仙竹」,乃天地靈秀所鍾,找遍天陸九州也不過惟此一株,還是當年翠霞開山祖師青霞真人,親手從萬里之遙的海外仙山移植而來。

    千年之中餐風飲露,吸食天地菁華之息,早為通靈之異物。而他所折下的這根竹枝更是仙竹之上三百年一出的結晶,雷火不畏,斧鉞不斷,為仙家之至寶。

    淡言真人百年駐駕紫竹林內,大半為的便是守護這天地珍品。丁原機緣巧合之下參悟紫竹靈性,善念一動之間令其甘心認主,從此風雨無悔,關山相依。

    丁原靜靜佇立在竹枝上,雙手撫摸手中竹枝,心頭無限歡喜。渾然忘卻月沉日昇,晨曦已露。



第一部 第二集 翠霞仙戀 第五章 劍會

    丁原手握竹枝走進廚房,果然見那老道士好整以暇的喝著阿牛煮的菜粥,聽見他進門的動靜,頭也懶抬半下。

    丁原心情愉悅也不計較,逕自在老道士對面坐下,將竹枝在他面前晃晃道:「我折下來了。」

    淡言真人眼睛只盯著粥碗,小心的吹著氣好似怕被燙著。

    丁原心想這老道士原以為可以刁難住我,不想失算被我把竹枝折下,一下子掛不住臉子就乾脆裝聾作啞了,哼,這本是他的拿手好戲。當下也不多說,盛了碗粥大口喝了起來。

    淡言真人喝完最後一口,放下碗來才慢條斯理的問道:「真是折下來的麼?」

    丁原眨眨眼,道:「不折我難不成用牙齒咬下來的?」

    淡言真人搖搖頭,沒有說話。

    丁原見狀不禁有氣,暗道:「這老道士又擺什麼譜,不就是不願意承認沒難倒我麼?」

    忽然心念一閃,隱約猜到淡言真人的用意,於是哼了聲道:「是它自己折斷的。」

    「自己折斷?」

    丁原想了想道:「真是奇怪,我彷彿感覺到這竹枝也有生命與感情一般,而且與我聯繫成為一體。就在我準備放棄折下它時,它卻自動斷裂下來。」

    淡言真人奇醜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道:「你終於明白了,那竹枝與人一般有生命有靈性。其實天地萬物皆是如此,何獨是人?如若不曉得這點,你便還不配學劍。」

    丁原喜道:「老道士,你終於開竅了麼,要將劍法傳授給我?」

    淡言真人問道:「丁原,你曉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丁原一怔,想了想道:「九月十一,怎麼了?」

    阿牛猛然「哎喲」一聲道:「原來丁小哥到咱們紫竹軒已經整整三年啦,日子過的真快,我還只當沒幾個月呢。」

    丁原一醒,這才想起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在紫竹軒待了整整三年。歲月如梭,如今他的個頭早已超過瘦小的淡言真人,與阿牛一般高了。

    從這日起,丁原每天的功課發生了變化:清早跟隨淡言真人和阿牛習劍,上午依舊練字,下午讀書。到了晚間,前半夜浸淫劍法,後半夜繼續打坐練氣。

    他睡覺偷懶的時間越來越少,整個人倒也不覺得如何疲憊,反而精足神滿,目光亦變的越來越有神采。

    與阿牛一樣,丁原入門修習的也是「碧瀾三十六式」。老道士差不多每十天傳授一式,依照這個進度,至少要一年才能學全。不過丁原這回倒不著急,因為每傳一式,淡言真人便會將天陸正魔兩道各家劍法中相類似的招式一一演示,令其比對領悟。

    有時候,老道士甚至把實戰中對手可能使用的應對招式也詳加說明,引導丁原自行設法破解變化。

    淡言真人雖素來沉默少語,胸中所學之淵博直到今日才令丁原管中窺豹。一招一式老道士信手拈來全不費力,對於各家劍法短長優劣如數家珍,瞭如指掌。

    丁原每日宛如在浩瀚煙海中暢遊,完全沉醉其中,私下裡亦不得不暗自佩服淡言真人所知之廣,所悟之深,醒悟道:「原來這個老道士並非只會點鬼名堂,肚子裡果真有些真才實學,只不過他不願招搖而已。」

    不過,丁原依舊全無半點弟子對於師父的尊敬與崇拜,每每淡言真人傳授劍式時他總要抬槓,或者提一些諸如「為什麼這劍要快半分才好」、「為什麼我不能把腿再壓低一寸」之類的問題,或者大唱別派劍法的讚歌,說什麼「要是人家這麼一劍挑來,我的劍還來不及劃圈圈就完蛋了」之類的怪話。

    對此,老道士竟出奇耐心,一一仔細解答卻也不要求丁原強作,只讓他自己體會其中的優劣得失。故此表面看,丁原進境異常緩慢,別人只要半年就能學全的入門劍法,他三個多月下來竟只參悟了十式。

    只是其他人僅僅止於「學會」而已,丁原卻是「領悟」,這兩字之差相距何止千里計?

    姬雪雁隔三差五就會偷偷溜來紫竹軒找丁原,兩人如膠似漆,遊遍翠霞諸峰。有時候興之所至,姬雪雁祭起御劍之術與丁原偷得半日空閒,長驅千里一覽天陸名山勝川,更曾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那日兩人並肩坐在一塊礁石之上,腳下浪花飛濺,一輪渾圓落日正徐徐自西邊沉下海裡。艷紅燦爛的夕陽映射著姬雪雁白玉脂般的俏臉,海風輕送處女幽香撲鼻,更吹起如瀑秀髮在暮色裡飄逸。

    丁原極目遠眺,只覺心胸開闊,豪情萬千,微笑道:

    「雪兒,總有一天我要帶著你橫渡這無垠滄海,去看看海之盡頭究竟有什麼?」

    姬雪雁沉醉在眼前美景中,聞言嫣然笑道:「我聽爹爹說過,那大海廣闊無邊,除了傳說裡的神仙,誰也不曾真正見過它的盡頭。但是在那滄海深處卻有無數仙山,那些修為精深的散仙常愛流連於此,駐為仙府。」

    丁原道:「若真是那樣,等我們老了也一起去海外尋找沒人住的仙山,然後就我們兩人在那上面雙宿雙飛,白頭偕老,你再給我生幾個娃娃,滿地的撒野玩耍。」

    姬雪雁起初聽的十分神往,但聽到最後一句卻忍不住雙頰飛紅,啐了一口道:「誰說要給你生、生……那個的?」

    丁原哈哈一笑,捧起姬雪雁絕美的玉容道:「你敢說不願為我生孩子?」

    姬雪雁在丁原懷裡忸怩不依,半天才垂下頭輕聲道:「壞東西,誰說人家不願意了?」

    ※※※※※

    新年方過,翠霞山非但沒有沉寂,反而更加熱鬧起來。

    五年一度的翠霞劍會從這年正月十五起,將一連舉行六日。

    翠霞劍派在山弟子不下千人,但真正獲得師門允許代表本支出戰的,卻從來不多於三百人,其中也往往以「無」、「清」兩代弟子居多。

    儘管誰都想在劍會上於萬眾之前露上一手,也不負多年的刻苦修行,但強中自有強中手,萬一落敗,不僅自己丟臉更要累及師門聲譽。

    故此,每個准許在劍會上露面的弟子,都是本支師長精挑細選、深思熟慮後方才定奪。這些弟子要嘛是同輩中佼佼者,要嘛是修為雖淺卻前途無量者,大體可代表一門之菁英。

    自一千兩百餘年前,青霞真人開辦翠霞劍會以來,期間少有中斷,至今已歷兩百餘屆。幾乎每一任的掌門與掌支,皆曾在劍會上嶄露頭角,從此更為前輩師尊看好。

    當年青霞真人初創劍會時,原意是要促進各支弟子間相互切磋與激勵,但千年傳承令翠霞劍會如今富有更多含意。

    於是有份參加劍會比試者興高采烈,摩拳擦掌,憋足一股勁要到翠霞劍會上一顯身手。未有入選者固然怏怏不樂,卻也期盼盛會來臨,一睹本門菁英之表演。

    依照以往慣例,五年一度的劍會由翠霞派各支輪流作東,今年正輪上羅和所在的飛瀑齋。新年剛過,飛瀑齋便緊鑼密鼓的置辦場地,清理院落,如今只等劍會開始了。

    然而紫竹軒內依舊平靜如往昔,幾乎誰也不提幾日後翠霞劍會的事情,就好像與這幾人絲毫無關。倒是姬雪雁從年前就再沒露面,卻是在父母和姬別天的嚴厲督導下閉關修煉,以期在劍會上一鳴驚人。

    連著那麼多天又沒見著姬雪雁,丁原不免有些無聊,索性一門心思鑽研碧瀾劍法,閒來無事就煉化他的玄金飛蜈。

    這天下午,丁原躲到竹林裡盤腿而坐,手握三隻玄金飛蜈像往常一般的煉化,不到半個時辰,卻發現自己的真氣在玄金飛蜈的體內遊走一圈,卻空空蕩蕩再吸吮不出半點魔氣,他不由得一怔,當下催動體內真氣加大力度,卻猛然聽見「啪!」的一聲,那三隻魔物竟然一一在手裡化為齏粉。

    丁原喃喃道:「奇怪了,難道是我用力太大,把它給捏碎了?」他卻不知實際上是那玄金飛蜈經過三年的煉化,體內魔氣被丁原已逐日抽空,僅僅剩下一副無用的皮囊,再禁受不住丁原的真氣催壓。

    翌日清晨,師徒三人用過早飯,淡言真人說道:「劍會快開始了。」

    阿牛停下手裡的活計,望著淡言真人問道:「師父,我們要去看看麼?」

    丁原哼了聲道:「就算我們不參加,看看熱鬧總行吧?」

    其實其他人表現如何、劍會是否熱鬧,丁原都不放在心上,他關注的是姬雪雁從今天下午開始的比試。

    淡言真人沒理睬他的話茬,繼續說道:「阿牛,我給你報名了。」

    「真的?」阿牛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咧嘴笑道:「謝謝師父,我一定好好表現!」

    淡言真人似乎對阿牛也不抱太大希望,只點點頭吐了四個字道:「盡力而為。」

    「那師父,丁小哥他參加麼?」阿牛看了眼丁原問道。

    淡言真人搖搖頭,丁原早知道自己不會有份,但心裡依然禁不住有氣,暗自一哼想道:「這個老道士定然是自知他教我的那點東西實在不怎麼樣,怕我在劍會上出醜,所以乾脆名也不給我報。好稀罕麼,我才不想像鬥雞似的讓人家在台下看著呢。」

    阿牛可沒丁原那麼多念頭,見師父搖頭便安慰丁原道:「沒關係,丁小哥,我前兩屆劍會的比試也沒參加,等修為到了,師父他老人家自然會給你報名的。」

    丁原心想再過十年,自己還在不在這兒都不曉得,看來劍會的比試是沒份參加了,不過總可以看看姬雪雁和阿牛的表現吧,於是道:「老道士,我想去看看熱鬧,行不行?」

    淡言真人這次沒拒絕,爽快的頷首道:「行!」

    於是師徒三人各自收拾停當,留下大黑看家,出得竹屋在池塘邊重新聚首。

    淡言真人還是老樣子,那張臉看上去總讓人覺得誰欠了他三百兩銀子似的,阿牛卻換上一套嶄新的褚色衣裳,背後負著一把「沉金」古劍。雖然仙劍猶在鞘中,但丁原已可依稀感覺到它散發的強大氣勢。

    見此情景,丁原不免有點心中難平,他的背後也背了一把劍,卻是當日從紫竹林內取來的竹枝,連劍鞘都是當日姬雪雁用獸皮縫製的。雖然她小心翼翼,盡心盡力,無奈手工太差,外觀實在難盡人意。

    丁原倒不嫌棄,今日參加劍會特意背上,也好讓姬雪雁見著開心,知道她戳破不知多少回手指的功夫沒白費。

    不過估計到時候那把被姬雪雁喚作「雪原」的竹劍,是不會有什麼機會亮相了。

    阿牛已粗通御劍之術,口中念動真訣,沉金古劍泛起一道樸實無華的古銅光華躍然而起,與阿牛身劍合一直入雲霄。

    丁原尚未達到「觀微」境界,勉強漂浮是可以的,但要像阿牛這樣倏忽往來於千百里之間卻力有未逮。淡言真人祭起他的仙劍「海闊」,右手握著丁原騰起到空中。

    從紫竹軒到飛瀑齋不過須臾,三人御劍剛到飛瀑齋上空,就見得周圍一道道劍光沖天,或青或紅,或藍或綠,宛如經天的七色彩虹般將碧空映襯的好不絢麗。

    淡言真人帶著丁原在飛瀑齋的正門前收劍落定,迎面就碰上站在門口迎接同門的羅和長子羅鯤。他一身中年書生打扮,滿臉笑容與乃父頗為神似,見淡言真人率著阿牛、丁原來到急忙上前行禮道:「師侄拜見三師叔,恭請師叔金安!」

    淡言真人扶住羅鯤雙手淡淡道:「客氣了!」

    羅鯤微笑起身道:「掌門師伯和各位師叔伯都已在齋內清正廳裡休息,家父亦在內相陪。掌門師伯傳下口喻,請您和丁師弟一同入內用茶。」

    丁原一怔,心想:「這些老頭老太碰頭,怎麼要扯上我?」

    淡言真人微一頷首,羅鯤立刻喚來其子羅礁陪同三人入內。

    丁原聽羅鯤介紹說眼前英挺俊武的少年就是羅礁,不禁想起姬雪雁的話來,暗自打量幾眼。只見羅礁身材魁梧,虎頭虎腦,眼中神光四射,一身藍色勁裝。他對三人執禮甚恭,顯示出極好的家教。

    飛瀑齋雖名為「齋」,實際佔地卻不下五百畝,等於是坐忘峰間的又一處山莊。它屹立於一處懸崖上,背面便是百丈峭壁,一道數丈寬的瀑布從懸崖上飛流而下,彙集成碧波潭。

    一進正門便是個偌大的花園,裡面繁花似錦競相爭艷,和風送出陣陣清香。各支弟子熙熙攘攘互找熟識之人寒暄,好不熱鬧。

    阿牛一見這麼多人頓時興奮起來,不停的東張西望找熟人打招呼。

    淡言真人索性把他留在花園內,自己帶著丁原在羅礁的引路下直奔清正廳。這清正廳乃飛瀑齋最為宏偉的建築之一,正廳足以容納百多人,更在兩旁有側廳與書齋、茶室。

    或許是淡一真人等翠霞首要人物皆在,清正廳周圍的警戒明顯增強,在正廳前更是伺立著十六名飛瀑齋的二代弟子,一個個神清氣足,背負寶劍,一色藍色勁裝打扮。

    剛到廳門,丁原就看見姬雪雁正和幾名女弟子聚在一座涼亭裡說笑,瞧見丁原她的俏臉上露出不可掩飾的欣喜,但礙於周圍不相干的人太多,只好悄悄朝丁原投了一瞥,丁原也朝她微微點頭回應。

    雖然丁原只是朝她微微點頭,姬雪雁卻俏臉暈紅,趕緊轉回頭去與一邊的女弟子說笑掩飾,好在其他人也絕想不到有異。

    師徒二人邁步走進廳門,廳內擺設樸素雅致,雪白的四壁上懸掛著不少名家書畫,顯出主人趣志。

    翠霞六仙其他五位俱已到齊。淡一真人居中而坐,淡怒與羅和相陪左右。姬別天坐在淡怒身旁,正和一邊的淡嗔師太小聲說些什麼。

    淡言真人帶著丁原與眾人一一見禮,別人還好,到了淡嗔師太那兒,這老道姑卻用森寒的目光盯著丁原上下打量。

    丁原只好站在那裡,被她看的渾身不舒服,心裡正在犯嘀咕,心頭警兆忽起,淡嗔師太拂塵一掃,竟招呼也不打朝他胸口撞去。

    丁原大吃一驚,他曉得這個老道姑修為深厚不宜硬接,正準備以「穿花繞柳」閃身退避,腦海裡卻閃電般想道:「不好!別人也就算了,那姬別天焉有看不出穿花繞柳身法之理,那豈不要牽連雪兒?」

    那淡嗔師太的出手是何等迅捷,怎容他如此猶豫,待再要躲閃為時已晚,正被拂中胸口。丁原只覺一股柔和的大力湧來,身子不由自主就向後摔跌。奇怪的是胸口並不如何疼痛,只微微覺得有點酸麻。

    好在他臨機應變,丹田一股真氣直通腰腹,身軀在空中一屈一彈在一丈開外落定,這才沒當眾出醜。

    丁原一穩住身形,便怒道:「老道姑,你要幹什麼?」

    淡言真人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沉聲道:「別誤會,她只是試你深淺。」

    淡嗔師太面如寒霜,冷冷掃了丁原一眼也不說話。丁原哼了聲,昂頭對視著她。

    淡一真人在旁溫和的道:「淡言師弟,請入座吧。」

    淡言真人在羅和身旁落座,丁原知道這裡沒自己的位子,事實上廳中也僅有六張椅子而已,於是站在老道士身後,卻不住狠狠瞪著淡嗔師太。那老道姑明明看見也只當不理。

    待小童為淡言真人奉上清茶素點退出清正廳,淡嗔的掃帚眉輕輕一聳,率先發難道:「三師兄,你這關門弟子的修為可真了得啊。」

    這句話誰都聽的出是正話反說,暗藏機鋒。淡言真人卻恍若未聞,低頭輕啜香茶。

    羅和聽出其中火藥味,皺眉道:「小師妹,不過三年時間,如此定論未免下的太早。」

    姬別天晃晃頭道:「四師兄這話有失偏頗,需知我們到底有幾個三年?若繼續這樣下去,我怕到時候……」他話沒說下去,但誰都曉得下面必然是「必會輸在蘇真手中,誰也不好交代」之類的意思。

    淡怒真人望向淡言,問道:「三師弟,你為何不說話?」

    淡言真人頭依舊垂著,卻用清晰異常的聲音道:「他行的!」

    「行?」姬別天嘿嘿笑道:「這恐怕是三師兄一廂情願的自家想法吧?這丁師侄身藏一個甲子的精純真氣,又經我們六人洗髓易經,可三年下來卻連一個入門十餘年的三、四代弟子也未必能勝過。這點剛才大家都已親睹,可不是你光說一個行字就可以推搪。」

    丁原在一旁聽著幾位師叔師伯對老道士口誅筆伐,似乎是覺得自己進境緩慢,頗不滿意。但他卻有些疑惑這些不相干的老頭老太,為何偏偏對自己這麼一個普通弟子如此關心?就因為自己吃了什麼狗屁金丹,受了什麼「六合回春大法」?

    他雖有時也不滿那老道士古里古怪的「刁難」於自己,卻見這些人一個個債主似的面孔心頭有氣,當下也不

    管什麼長幼尊卑,大聲道:「老道士有什麼錯,你們要這般指責他?我修為高低關你們屁事?你們教的徒弟也未必比我高明!」

    淡嗔師太低喝道:「混帳,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丁原冷瞪著她剛要反駁,淡言真人回頭沉聲道:「莫辯!」

    淡一真人拂塵一擺,口中誦道:「無量天尊——」他的聲音不高,卻宛如晨鐘暮鼓,柔和而平緩,在每個人的心頭一震。淡一真人慈和的望著丁原道:「丁師侄,你不要誤會,沒有誰要指責你和淡言師弟。大家不過是關心你的修為進境,對你有頗多期許。」

    丁原聞言,鼻子裡哼了聲道:「不用了,我朽木一根承受不起諸位師伯師叔的期許。」

    淡嗔師太沒想三年前自己說的話這個小子還記得,今天居然舊事重提譏諷自己,眼睛裡寒光一閃,最後終究沒有開口,卻還以一聲冷笑。

    淡一真人啞然失笑道:「何為朽木,何為良驥?千里之馬,焉能以百尺之遙而妄自定論?」

    淡言真人第一次抬頭,深深看了掌門師兄一眼,卻見淡一真人亦正含笑,目光裡充滿睿智與對世情的洞徹。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27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30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二集 翠霞仙戀 第六章 觀微

    日上三竿,盛大的祭天拜祖儀式,在淡一真人的主持下舉行。

    上千翠霞派弟子聚集在飛瀑齋後的「百丈坪」上,各依所屬支系呈扇形井然肅立,遠遠望去六色錦衣幻如花海,煞是壯觀。

    相形之下,丁原與阿牛這一支最為寒磣,刨去老道士底下居然只站了這麼兩個人,連人數素來精少的淡嗔師太門下也有二十多人。

    丁原曾聽阿牛提起過,早年老道士門下還有幾個弟子,最近的一個便是盛年。但這些人或早已出師,或久不見行蹤,如今紫竹軒裡竟只剩下這師徒三人。

    丁原有心在人叢裡找尋姬雪雁的蹤影,可惜當中隔著飛瀑齋一支的三百餘名弟子,人影綽綽,哪裡還看得見?

    正月十五乃天陸元宵佳節,對於翠霞派而言卻更有另一層含意:傳說中翠霞的開山宗師青霞真人便是這一日生辰,故此從翠霞派第二代掌門天虛真人起,就將翠霞劍會定在這一日開始。

    劍會的主要內容便是各支弟子間的藝業比試。由於四代同堂,門下逾千,因此參加比試的弟子首先按照輩分劃分成數個組別,然後再由各支長老抽籤決定各人所在小組。

    上三屆劍會比試的綜合成績可作為本次比試的參考,從中選拔出數十名種子高手,直接跳過小組比試而進入淘汰輪次。

    阿牛屬於翠霞派「無」字輩,以往從未參加過劍會的比試,所以這次被分在「無」字「丙組」,同組的另有五人,皆是其他各支的無字輩弟子。

    若是阿牛能僥倖贏得小組頭名,即可進入無字輩的前三十二名,與十六種子高手之一捉對廝殺,勝者挺入八強,直至最後的勝者。

    不過阿牛自己可沒想這麼遠,近年翠霞派英才輩出,他在同輩中算來入門甚晚,能夠在丙組裡掙得一兩場勝利就算不錯了。

    劍會頭天上午照例是由翠霞六仙率著門下弟子,在早早修建好的六合法壇上祭拜天地與翠霞歷代宗師先人,以示不忘根本。

    儀式固然莊嚴肅穆,可對丁原來說,時間一長未免就有點無聊了。

    他自幼四海漂泊散漫慣了,即使在紫竹軒淡言真人也從不管他,如今像木樁子似的在太陽底下一站幾個時辰實在難受!

    起初的新鮮勁一過,丁原就覺得這也酸那也麻,其實以他今日修為就是站上三天三夜也絕不會有事,完全是心裡作怪。有心想和阿牛說幾句話,可不到三丈的地方就是六合道壇,自己就在那六個老頭老太的眼皮底下。不要說張嘴說話,就是眼睛眨巴一下,怕也被他們看的清清楚楚。

    而且在六合道壇周圍還站著三十多位鬚髮如雪、神態各異的「淡」字輩長老。他們早不問俗務,絕大多數時候都在坐忘峰各處洞天福地靜修,又或雲遊四海,如閒雲野鶴,但每五年一度的翠霞劍會,這些平素罕有露面的長老亦盡數出現,令劍會增色不少。

    百無聊賴裡,丁原忽然想道:「橫豎也是閒著,不如乘這個功夫再修煉一會兒我的翠微心法。」

    半個月前,丁原已經完成了入室篇絕大部分歌訣的修煉,如今體內真氣已可任意遊走每一處經脈,甚至可隨意念而引發護體罡風。但是最後兩句歌訣「地火無名沖太虛,金沙磅礡走泥丸」,丁原連日嘗試不曉得多少次,卻始終不得要領,險險又要走火入魔。

    老道士卻不著急,只說他是火候未到,金水尚不足以抑制地火之攻。丁原也不願向淡言真人求教,這些日子除了睡覺練功,便在琢磨最後兩句歌訣。

    他低下頭去,在外人看來彷彿正垂首聽教一般,實際上卻守元抱一,意凝丹田,徐徐催動真氣依照「入室篇」的歌訣遊走。

    過不多久,體內的真氣好似漸漸熱起來,彷彿溫暖的春泉在經脈裡汩汩流淌。

    三個周天後,真氣緩緩注入丹田,丁原也只剩下最後兩句歌訣尚未修煉。

    以往修煉到這個階段,丁原便開始將真氣上引,但這回真氣卻像灌了鉛一樣朝丹田下沉。丁原心頭一動,察覺到其中的變化,他立即放棄原先想法,小心翼翼的引導著那股真氣朝丹田沉下。

    此刻的丹田宛如熔爐一般越來越熱,丁原漸漸覺得自己的身體內宛如有一團熔岩在沸騰,說不出的難受與氣悶。他屏除雜念,守著靈台一絲清明,將真氣緩緩送入丹田底部。

    那道真氣漸漸收縮,在丁原的感覺裡就好像形成了一個鵝蛋大小的水珠,初時甚是清涼。

    但在丹田熱火的灼燒之下,那水珠不停滾動旋轉,溫度亦急劇上升,越來越燙。而原先蘊藏在他丹田內的六十年真氣,此時也像一鍋熱粥般沸騰,丁原的五臟六腑就仿似翻江倒海一樣灼熱難忍。

    原來他雖然未曾記錯歌訣,但急於求成之下導致真氣不濟,氣行不暢,已到了走火入魔的邊緣。需知每篇歌訣末尾幾句固然是修煉成就之時,卻也是九劫降臨之厄,只要一個疏忽大意,天災人禍即可將修行者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豈是兒戲?

    況且修煉的境界越高,劫之兇猛無常亦越盛。丁原平安度過金、木兩劫難免有所大意,居然在日近中天陽氣最盛時,引動體內地火,終失去控制,險些釀成大禍。

    此刻丁原雖然人依舊筆直的站立在原地,但身上衣裳早已濕透,淡淡的水汽不停朝上蒸騰,身軀也下意識的微微震顫,一張臉更是忽紅忽青,不斷變換顏色。

    站在六合道壇上的翠霞六仙自是首先發覺丁原異狀的人,淡言真人與丁原相處經年對這個徒弟的秉性再熟悉不過,一看丁原模樣,立刻便明白定是他偷著運功煉氣卻出了岔子。

    淡言真人臉上青氣一閃,以傳音入密的神功低喝道:「丁原!」

    他這一聲連嘴唇也未曾動過半分,即便近在咫尺的羅和與淡怒真人也沒有察覺異樣,但束集成絲的話音通過無上真力,傳入丁原耳朵裡,何啻是一個平地春雷?

    丁原神志本已迷失,但在淡言真人一喝之下,心頭驀然一醒。

    老道士見情勢危急,在那道喝聲裡融入了「定心咒」的功法,這才暫退丁原心魔令其一清,不然就是旁人在他耳朵邊喊破喉嚨,怕也沒有絲毫效用。

    丁原彷彿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由裡而外燃燒起來,丹田內那團水珠在不停的熱火蒸發煎烤,偏偏自己的後背上有一片涼意徐徐傳來,可惜太過微弱了點。

    丁原心中一奇,立即醒悟到那是背在身後的雪原劍在努力護持自己的心脈。自己怎麼把它給忘了?如今說不得也只好試試了。

    當下神隨意走,意念集中在雪原劍上,依稀感應到竹劍微微的震顫應和。

    不可思議的事情亦隨之發生:雪原劍上忽然生起一股沁人心扉的清流,自丁原的大椎穴輕柔的流淌進體內,沿著他週身經脈徐徐遊走,所到之處與丁原體內灼熱的真氣不斷融合為一。

    起初效用似不明顯,但那清流竟宛若無窮無盡,源源不絕的湧入丁原的體內,在運轉一個周天後注入丹田。

    熱浪徐退,清涼漸起,丁原的神志亦逐漸恢復過來,卻發覺這股清流在丹田內周轉一圈後,竟托起那團水珠也似的真氣直衝天關。

    彷彿聽見耳邊「轟——」的一聲,丁原的眼前一陣金光晃動,只覺得神思在這一瞬間突然破體而出,衝入無盡的虛空!

    原來在雪原劍的護持之下,丁原誤打誤撞終究參悟到「地火無名沖太虛」,一縷元神在真氣的催動保護底下,第一次游離本體。

    不過他畢竟修為尚淺,這感覺又在一瞬間消失。隨著真氣退潮一般回流,在經脈裡跌宕起伏,洶湧澎湃,丁原的元神也回到體內,但他分明可以清晰感受到每一縷清風吹拂過髮絲的痕跡,雖然沒用眼睛去「看」,卻已將周圍數十丈的動靜盡收眼底。

    更玄妙的是,丁原察覺出自己的身體從這一刻起,好像與整個天地融為一體,連每一口呼吸都可感應到天地因之產生的細微變化,這種奇妙的滋味實在難以用言語描述,卻又那麼真實的發生。

    當真氣回到丹田,竟凝成小團狀不住的旋轉,吸納著儲存在丹田內的六十年真氣。

    雖然這般一絲絲的吸納,不曉得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將一個甲子的功力盡數化為己有,但至少它已逐漸開始接受丁原的掌控。

    丁原並不十分清楚,剛才他已經邁過了無數人終生也不能突破的一道關檻。

    芸芸眾生,有意修煉成仙者何止萬數?但他們當中絕大部分卻只能止步於入室的境界,而無法達到初步溝通天地靈氣的觀微層次。

    要知在觀微境界之前,所有的修煉主要依靠自己刻苦修行,發掘體內潛能,但人雖萬靈之長,亦不過數尺之軀,畢竟有限,惟天地無垠,日月無壽,要突破人的極限,惟有依靠天地之力。

    故此,進入觀微境界的修行者,便宛如一個偌大的磁場,一面汲取天地精華之息以為己用,一面開始培育元嬰以期大成。從這個階段起,通向天道的大門才算真正開啟一道縫隙。

    丁原抬起頭,迎面正對上淡言真人的目光,木訥裡竟透著一分關切。但見到丁原神色恢復如常,淡言真人的眼睛卻立刻下垂,彷彿只有地面才是他最感興趣的地方。

    羅和等人當然也注意到丁原的情形,暗自詫異這個少年方才眼看要走火入魔,卻竟然這麼快就安然度過。羅和剛才已用傳音入密吩咐自己的長子羅鯤隨時準備出手救助丁原,現下看來是自己杞人憂天了。

    看見丁原眼眸裡不經意流露出的神光爍爍,羅和心裡禁不住讚歎道:「好小子,真會抓功夫,短短半個上午修為居然又精進了一層!」

    儀式結束後,飛瀑齋擺下上百張宴席,款待各支同門,而劍會比試的第一輪也將從下午開始。乘著大伙用飯之際,飛瀑齋的弟子俐落的在百丈坪上搭建起三十多座擂台。

    所謂的擂台其實就是以竹竿柱地,紅綢環繞,形成一個五丈長寬的空場,比試便在這裡面進行。

    在百丈坪入口處的照壁之上,參與比試的二百八十九名弟子的分組情況,已經用榜文張貼出來,與阿牛同在一組的另五人名字也赫然在上。

    丁原順便又看了眼與姬雪雁同組的對手姓名,卻一個也沒聽說過——實際上這三年裡他接觸的三代弟子除了姬雪雁外也沒幾個。上回姬雪雁提到的羅礁等人俱都作為種子高手直接晉級,最早姬雪雁也要進到十六時才會撞上。

    沒看幾眼,阿牛便拉著丁原早早來到擂台邊,仔仔細細把擂台裡裡外外查看了好幾回,連一顆小石子也要小心翼翼的拾起來放到場外。

    另幾個人在同門師兄弟的陪同簇擁下陸續也到了擂台旁,許多人彼此早都熟識,立刻親熱的互相招呼問好,卻單單沒有人理睬阿牛與丁原。

    阿牛和丁原孤零零站在一邊,等著比試開始。

    丁原見對面幾個傢伙個個意氣風發,視兩人如無物,不禁心頭有氣,於是低聲對阿牛說道:「待會兒好好打,給咱們紫竹軒爭口氣!」

    阿牛先是「哦」了一聲,馬上又苦著臉小聲道:「可無疑師兄他們都很厲害,我怕不是對手。」

    丁原忍不住苦笑道:「你也太老實一點了,還沒開始比試就自己先洩了氣,乾脆還是別上了吧。」

    阿牛搖搖頭,憨憨道:「丁小哥,你放心,我一定不給師父丟臉!」

    丁原反而擔心這個傢伙蠻勁上來,不顧死活要和人家硬拚到底,到頭鐵定要吃大虧,雖然劍會比試嚴禁同門相互惡意傷害,更不允許有人以兩敗俱傷的招式死拼,更設有一位「淡」字輩的長老級人物坐鎮仲裁,但是刀劍無眼,又況且是仙器橫飛之時,怕是誰都很難真正拿捏好分寸,當下道:「阿牛,我送你一句話,到最危險的時候一定要記起。」

    阿牛問道:「什麼話?」

    丁原一字一頓道:「打不過,就認輸!」他這麼說,實在是不怎麼看好阿牛。莫說阿牛修煉的時間也不過十多年,如何跟那些可能已有一個多甲子的老道士老頭子相比;就是那副傻不楞登的模樣,也不能叫人對他抱什麼希望。

    阿牛一楞,卻還是點點腦袋道:「我曉得了,丁小哥。」

    這個時候,一個半死不活的老道士手裡拿著一張名單,施施然走到擂台旁邊。懶洋洋的叫道:「紫竹軒門下羅牛!」

    羅牛大聲應道,邁步而出。

    丁原看了眼那個頭髮稀疏、鬍子喇茬的老道士,心想:「這個糟老頭不曉得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看樣子比老道士更古怪。」

    那個老道士似乎感覺到丁原的目光,淡淡掃了他一眼,就如清風拂面了無痕跡,那雙昏黃的老眼裡更無半點精光。

    丁原初不以為意,驀然醒悟道:「就是普通翠霞派弟子的眼中也會有神光四射,何況是這個不知道多少歲數的老道?看來他已到了反璞歸真境界,端的是深藏不露。」

    於是輕視之心盡去,但再端詳那老道士時,他已繼續念名單道:「九懸觀門下無垠!」

    一名瘦長的中年道士應聲而出,他一身黑色道袍,相貌頗為俊雅,但微微上挑的眉毛卻顯得有些倨傲。九懸觀乃淡怒真人駐駕所在,無垠道人是他座下第七弟子,入門早超過六十年,因為修為精深,故乍看上去倒像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

    無垠道人大器晚成,起初幾次劍會比試籍籍無名,卻從上兩屆開始連續闖入前三十二位。這回苦心修煉了整整五年,自是有為而來。

    丁原見阿牛與無垠道人走進擂台,知道第一輪的比試即將開始。他有心去打探一下姬雪雁的情況卻分不開身,但想來以她的修為開始幾戰應不會有什麼問題,還是先看看阿牛再說。

    至少,不要輸的太慘吧?

    那老道士慢悠悠走到擂台中央,猥瑣的身子比阿牛整整矮了一頭多。他掃了眼阿牛與無垠道人,慢條斯理道:「比試的規矩在榜文上都已經寫明,我再重申幾點,首先同門切磋意在互促,不得惡意傷人,若有一方認輸或者出了擂台,又或者明顯不能再戰,比試便算結束。如果半個時辰內分不出勝負,則以平手論。

    「旁邊人等圍觀不可利用各種手段干擾比試,不然以門規處置。你們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兩人齊聲答道。

    老道士點點頭,徐徐退到擂台邊角,嗓門稍稍提高一些叫道:「比試開始!」

    阿牛朝對面的無垠道人抱拳一揖道:「無垠師兄,請手下留情。」這句話他在五年前觀看劍會比試的時候就已經牢牢記下,今天總算是用著了。

    無垠道人還了一禮,淡淡道:「羅師弟,請!」

    阿牛連忙擺手道:「你是師兄,入門比我早過好幾十年,還是請你先出招吧。」

    無垠道人一怔,然後點頭道:「好,如此貧道多有得罪了!」

    「吭!」的脆鳴,背後的長劍吟松自動彈射而出,無垠道人宛如腦後生眼,反手將三尺青鋒握於掌中。

    這手功夫看似漂亮,其實修為進入「登堂」境界的弟子皆可催動體內真氣辦到,但要像無垠道人這般輕描淡寫,卻不知要下多少年的苦功。

    擂台周圍爆出一片喝采,多數都是九懸觀門下弟子為同門加油鼓勁。相形之下阿牛拔劍的姿勢就普通許多,老老實實伸手把沉金古劍自鞘中抽出。

    這沉金劍乍看上去就如阿牛一般毫不起眼,黃銅色的劍刃樸實無華,重拙的劍身透著一股濃濃的古意。

    無垠道人的目光落在沉金劍上,微微詫異道:「這是淡言師叔當年隨身攜帶的沉金古劍,原來已傳給了羅師弟?」

    阿牛憨憨笑道:「我師父他老人家大概是怕我修為不夠,這才將沉金劍傳給了我,倒叫師兄見笑。」

    無垠道人心裡一寬,暗道:「是了,三師叔定是怕羅師弟修為太差會在劍會上出醜,這才把沉金劍傳了給他。但我跟隨師父修行這多年,又何懼於他?」當下長劍橫胸,左手劍訣一引道:「羅師弟,小心了!」

    阿牛「哎」了聲道:「多謝師兄提醒,我一定小心。」

    擂台外不禁一陣哄笑,都在想淡言真人怎麼會把這個混人派來參加劍會,看來果真是門下無人了。

    只聽得「哧哧」劍氣破空之聲,無垠道人衣袂飄飛,劍隨身走,青光如電幻出九朵劍花,將阿牛上半身盡數籠罩。

    這招台下的丁原倒也認得,正是「碧瀾三十六式」的第七式「九曲青蓮」,乃這套劍法裡為數不多的純粹攻招。劍招出手則全力以赴,不留分毫後手,端的凌厲無比。

    但倘若遭遇強敵,這招便會給施展者帶了莫大凶險。

    一旦劍式用老,就等若將全身盡數暴露於對手面前,再無回轉餘地。所以,只有確認對方實力遠遜於自己才會以此招求得速勝,不然輕易極少會有人出手便使出「九曲青蓮」。

    這個道理無垠道人不會不懂,顯然他欺阿牛入門時間尚短,為人又憨厚木訥,這才上手就施展「九曲青蓮」以期速戰速決,好減少消耗應付接下來的強敵。

    丁原見狀甚是惱怒,心道:「這個雜毛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阿牛再不濟,也不會一個照面就敗下陣來,居然敢托大使出九曲青蓮,哼,若我在台上定要叫他吃點苦頭!」



第一部 第二集 翠霞仙戀 第七章 冷門

    這也不是大話,當日為傳九曲青蓮,淡言真人整整教了他九天。丁原每次施展劍招,老道士總能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找出幾點破綻,更將各種破解招式一一演示。那時丁原尚以為老道士在刻意為難自己,現在看到無垠道人使出這招,乍看氣勢驚人,變幻多端,卻至少有四處犯了自己曾經犯過的錯誤。這些小破綻無非是手指捏劍部位朝後了半分,或者是右足跟進慢了小半拍,在別人眼裡根本算不得什麼,但丁原卻明白只要隨便抓住其中之一,就可以輕而易舉化解九曲青蓮。

    果然,阿牛原本的神色頗為緊張,但看見無垠道人居然托大施展九曲青蓮,臉色頓時舒展不少。只見他雙足點地,粗壯的身軀竟如翩然起舞的蝴蝶,輕盈的遊走劍鋒之外,將九朵劍花一一讓過。

    台下圍觀的九懸觀弟子見無垠道人士氣如虹,上手就將阿牛逼得步步後退,不禁歡聲雷動,鼓噪起來。

    但阿牛已經完全沉浸於劍招之中,心頭空明一片牢牢鎖住對方的吟松劍,神情也變得鎮靜而專著。若有人此刻留心觀察阿牛,必會發現他彷彿一下子換了個人般。

    眼看無垠道人招式用老,阿牛手中沉金古劍斜刺裡挑出,直取對方左側大腿的破綻,用的卻是普普通通的一招「高山流水」。

    這招丁原也會使,但出手速度要比阿牛快了半分,佔足了輕盈如水這四字訣竅,淡言真人卻對此大加搖頭,因為高山流水真正的精華,在於後半式順應對手變化而產生的變招。丁原並非不知道這個道理,但生性如此,總不如阿牛能將高山流水使得厚重如山。

    無垠道人見阿牛居然以師門最普通的一照高山流水還擊自己,不由一怔。

    但看對方劍式取角卻太過刁鑽,正朝著自己重心所在的左腿刺來,偏偏長劍又顧及不到那個地方。無奈之下只好倉促交換支撐腳,十分彆扭的閃身退讓,手中長劍一式「投鞭斷流」切下。

    這一招變化卻正在阿牛預料之中,幾乎想也不想,他自然而然將沉金古劍變刺為削,隨著身形的轉動直取無垠道人腰際。這正是高山流水的第九種變化,在場所有人都曾學過,卻不想可以用來破解九曲青蓮。

    這也是無垠道人當時右足跟進慢了小半拍,否則絕不會讓阿牛這般輕易的抓住他左腿的破綻施以還擊。眼看自己的長劍尚在身前,身形用老又不能再閃,無垠道人「啊」了一聲迫不得已,扭身以左掌拍劍。

    阿牛卻好似早算準他只能如此應對,在無垠道人左掌壓下的同時,沉金劍輕盈的扭轉上挑,正對著無垠道人的手掌,卻是一式「一石千浪」。

    這兩招連接的天衣無縫,渾然天成,前一招倒好像成了一石千浪的鋪墊與虛晃。

    無垠道人也算了得,見勢不妙立刻改拍為抓,五指舒展擒向古劍。還沒等台下的人鬆口氣,阿牛的嘴角邊卻漾起不經意的微笑,右手一推,沉金劍已貼在無垠道人的胸口。

    雖未見血,可誰都明白這場勝負已經分出,可惜勝利者出乎意料是居然沒人看好的阿牛。

    台下一片寂靜,誰都不敢相信阿牛居然只用了三招,就輕鬆擊敗無垠道人,甚至許多人連眼睛還沒來得及眨巴一下。台上的無垠道人更是呆如木雞,根本沒想到自己首戰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輸了。自己苦修五年的種種絕技還沒等用上,比試卻已經結束。

    阿牛緩緩收劍,退後兩步,還不敢確定自己是否贏了,望向那個老道士。

    老道士懶洋洋的拖長聲音,開口道:「第一場結束,羅牛勝。」

    丁原歡呼一聲,頓覺揚眉吐氣,狠狠瞪了九懸觀的弟子一眼,衝入場內一把摟住阿牛道:「好小子,原來你還會扮豬吃老虎啊。」

    阿牛險些被丁原抱的喘不過氣,怔怔道:「丁小哥,什麼叫扮豬吃老虎啊?」

    丁原笑道:「哪管那麼多,贏了就好。」

    阿牛回過神來,咧開大嘴呵呵笑道:「我要趕緊告訴師父去!」

    兩人興高采烈走出擂台,也不搭理那些詫異的目光,直朝東面翠霞六仙與眾長老休息的涼棚走去。

    依照日程安排,每人半天裡只比一場,下一戰要等到明天上午了。

    淡言真人獨自坐在涼棚的角落裡,與其他人看上去甚不合群。

    阿牛沒等走到淡言真人面前就叫道:「師父,我贏了第一場!」

    淡言真人棗紅的面上沒有流露出半點驚訝,好像理所應該是這個結果才對,只淡淡道:「好。」

    丁原道:「老道士,你曉得阿牛用了幾個照面,就叫那個無垠道人認輸了麼?」

    淡言真人徐徐伸出三個手指頭,沒有說話。

    阿牛奇怪道:「師父,您老人家去看了?」

    淡言真人搖頭道:「不必看。」

    丁原心道原來這個老道士心裡早有底了,害的我為阿牛白擔心半天。於是問道:「老道士,那你猜阿牛下一場要用幾招?」

    淡言真人並不回答,淡然道:「休息去。」

    丁原不以為意,笑道:「沒想到那些傢伙原來這般不禁打,說不定阿牛能闖進前八。」

    阿牛趕忙搖頭說:「我可不敢想那麼遠,打一場是一場,只要不給師父丟臉就成。」

    丁原道:「我再去看看,也好摸摸下面幾個對手的底細。」說著,一溜煙就鑽進涼棚外的人群不見。

    他自然不是真回去觀看下面兩場的比試,而是偷偷溜到「清」字輩的比試場地,到處尋找姬雪雁的蹤影。

    可惜一圈兜下來也沒找到她,原來姬雪雁也早就輕鬆完成下午的第一場比試,隨著母親先回碧瀾山莊休息去了。不過她惟恐丁原尋自己不著,特意將彩兒留下傳訊,約定明天中午偷偷到碧波潭會面。

    當下丁原怏怏而回,見著阿牛卻聽到一個好消息。與阿牛同組的第二場比試已經結束,結果淡嗔門下的無心道姑,與羅和門下一個名叫潭德的弟子兩敗俱傷,雙雙被迫退出剩餘比試,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阿牛只要再勝兩場,即可進入前三十二位,不過首先要過明天下午翠霞觀門下無芝道人這一關。

    半日下來,其他場次都波瀾不驚,勝者多在意料之中。阿牛輕鬆贏了無垠道人可算是一個不小的冷門。丁原不由暗想,若是劍會允許開盤大賭,自己非在阿牛身上連壓三注賺上一票才行。可惜,翠霞派門規禁止賭博,這個念頭只能想想,卻用不上了。

    翌日清晨,劍會重開,休整一夜的翠霞派眾弟子個個精神抖擻,躍躍欲試。昨日勝了的固然要再接再厲,爭取早日入圍;輸了的更要憋一股勁等著今天好好表現,掙回顏面來。

    由於潭德的退出,阿牛上午便沒了比試,被丁原拉著去為姬雪雁助威。兩人找到姬雪雁所在的擂台時,姬雪雁正與擂台中一名白衣青年鬥得難分難解。

    單看服色,丁原便知那青年是飛瀑齋羅和門下弟子,大約三十多歲的光景,身材矮小粗壯,倒有幾分像阿牛。

    不過他的皮膚可比阿牛白多了,一雙眼睛更顯得甚為機警。

    只看了一小會兒,丁原就知道姬雪雁已經勝券在握,只是不願意過分暴露實力,才利用穿花繞柳步和那青年游鬥,權當作熱身。

    那白衣青年似也意識到自己形勢不妙,猛然抽身而退口中念動真言,手中長劍精光閃爍脫手飛上雲霄,卻是要施展御劍之術。

    翠霞派御劍術分為上下兩品,看這青年的左手劍訣姿勢卻是「破日訣」,為下品七訣之一,若非有觀微之上的修為斷不能施展。

    姬雪雁笑盈盈站在原地,也不乘機出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但聽那青年弟子臉上青氣一閃,低聲喝道:「疾!」

    雙手在胸前虛抱成圓,空中長劍在主人催動之下發出輕輕鳴響,化作一道青光直射姬雪雁。

    擂台外觀戰的弟子中雖許多不是碧瀾山莊門下,但見得姬雪雁艷若天仙,俏笑倩然,不知不覺大生好感,私下裡倒希望她贏的人居多。見那白衣青年率先施展出御劍之術,無不屏息凝神為姬雪雁擔心。

    眼見青光射到,姬雪雁聲色不動,嘴角更含著淡淡笑意,清叱一聲單足點地,陀螺一般急速旋轉起來,瞬間,已化作一團紅影冉冉飄起在空中翻飛。

    周圍有不少人驚咦,卻是不認得姬雪雁所用的身法。

    丁原自然曉得姬雪雁施展的是家傳的穿花繞柳身法,自己用出來怕身姿斷無這般曼妙。

    只見那道青光射入紅影之中,宛如被一股巨力吸附,隨著紅影急轉起來。一人一劍越轉越快,青紅兩色競相爭艷,煞是好看。

    耳中就聽「叮叮」聲不絕,卻是姬雪雁以手中雪朱劍輕點青光長劍,漸漸卸去其中真氣。那青年雖在一邊拚命催動,但誰都看的出青色劍光逐漸黯淡下來。

    忽見紅影一頓,姬雪雁已重新落回地上,穩穩站定,右手握著雪朱,左手卻將對手的長劍收了。她的雙頰微微發紅,額頭上卻連一點汗珠也未出,嘴角依然莞爾。

    人群裡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喝采聲,阿牛更是拚命鼓掌叫好。

    姬雪雁看似無意,朝閃在人群裡的丁原投了輕輕一瞥,卻充滿柔情。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好似在欣喜的道:「你也來了?我怎麼樣?」

    丁原朝她微微點頭,悄悄退出人群。

    就聽見負責仲裁的長老悠揚的聲音道:「第一場比試,姬雪雁勝!」

    姬雪雁倒轉長劍遞給那青年道:「劉師兄,多有得罪了。」

    劉姓弟子面有慚色接過長劍,說道:「恭喜你又勝一場,雪師妹。」

    姬雪雁嫣然一笑,朝那長老一禮後走出擂台,頓時就被碧瀾山莊的弟子團團圍住,再想透過人群找丁原卻是不見,不由心裡微微一絲惆悵。

    再說丁原走出人群,見阿牛亦步亦趨跟在身後,於是回頭道:「阿牛,你下午還要比試,快去準備一下。我還有事,你別跟著了。」

    阿牛「哦」了聲停下腳步,看著丁原漸漸走遠,不曉得他是要到哪裡去?

    丁原離了飛瀑齋直奔碧波潭,他入門不久倒也沒誰注意他。等到了碧波潭抬頭看時辰尚早,離中午還有好長一陣子,於是想道:「不如乘雪兒還沒到,我下潭去捉幾條鮮魚,待會兒和她一同烤了吃。」

    他脫了衣裳只留一條褲衩,一個猛子扎進潭裡暢遊起來。碧波潭中肥魚甚多,丁原挑挑揀揀只要肉味鮮美的,小半個時辰就抓了六七條之多。

    待濕淋淋爬上岸卻發現壓在石頭底下的衣裳不見了,那把紫竹劍卻沒動過。丁原以為是姬雪雁到了,故意收起衣裳捉弄自己,所以也不著急,朝四處張望道:「雪兒,還不快出來?看我抓了好多的活魚。」

    「有魚吃嗎?好哎!」隨著一聲歡呼,自山石後面蹦出一人,身材矮小如冬瓜,鶴髮童顏,布衣草靴手裡還拎著丁原的衣裳,卻不是姬雪雁。

    丁原一怔,望著那老頭問道:「你是誰,怎麼拿著我的衣服?」

    那老頭笑呵呵走到近前,看見丁原從碧波潭裡抓起的活魚,驚喜道:「果然有魚吃,太妙了。小伙子,我幫你找柴生火好不好?」

    丁原一把從他手裡奪回衣裳,氣道:「我這魚抓來又不是給你吃的,你偌大年紀臉皮卻忒厚。」

    老頭被丁原罵了也不生氣,一對小眼睛盯著地上的魚道:「你不知道,我已經好幾十年沒吃過魚了,整天啃那些野果子牙都啃酸了。」

    丁原不信道:「吹牛,哪有人幾十年也吃不到魚的?」

    「真的!」老頭見丁原不信,忙不迭解釋道:「我這麼多年一直待在坐忘峰後山,難得跑出來玩一次,到哪裡弄這魚吃?」

    「你一直住在後山?」丁原奇道:「你在那兒待了多久,我怎麼從沒聽說過?」

    老頭掰著手指頭口裡唸唸有詞,認真數算日子,到後來發現手指不夠用,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脫了草靴掰腳丫子,到最後腳指頭也數完了,老頭不耐煩的道:「年頭太多,實在記不清啦,總歸有個八九十年的。反正我記得是淡一師侄當了掌門那年,我就把自己鎖在了後山,除了每五年的劍會,就什麼地方也不去啦。」

    丁原大吃一驚,道:「淡一?那個老牛鼻子是你師侄?」

    老頭撅著鬍子得意洋洋道:「怎麼,你不信?」

    丁原心中驚疑不定,故意激道:「大吹法螺,誰都知道翠霞派眼下身份最尊崇、資歷最高的就是淡一真人。你敢說是他師叔,我可從沒聽說過?」

    老頭聞言,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般叫嚷道:「誰吹法螺啦,我老人家從不說謊。你要不信等我們吃完魚,就找淡一那牛鼻子當面驗證!」

    丁原看他那樣不像有假,不禁心道:「難不成這個老頭子真是本派宿老,我還得叫他一聲師叔祖?」

    見丁原沒說話,老頭急道:「先別問這麼多了,解饞要緊。我去拾柴火!」說完,一溜煙就消失在山石後。

    丁原穿起衣服,就著潭水將幾條魚洗剝乾淨,只見那老頭興高采烈抱著一大捆不曉得從哪兒弄來的柴火,一路小跑過來,嘴裡連聲問:「魚弄好了麼,可以烤了麼?」

    丁原道:「快好了,你把火生起來。」

    老頭身為丁原師叔祖,被他呼來喚去也不以為意,如今在他心目中吃魚顯然排在第一位。當下樂滋滋的用幾塊石頭壘起個小灶,又把柴火擺了進去,手法頗是熟練。

    丁原將魚串在一根樹枝上剛要取出火石,那老頭右手雙指一彈,發出「啪」的脆響,一簇火苗居然從指尖冒出,頓時燃著了柴火。

    「三昧真火?」

    「錯啦,是我老人家苦修了三個甲子的純陽真火!」

    「用這個點火,你也真夠浪費。」

    「浪什麼費?那純陽真火什麼時候想要什麼時候就有,魚兒可不是天天都能嘗到的。」

    「喂,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哦,我姓曾,叫曾山。小伙子,你叫什麼?」

    「丁原。」

    「好名字!」

    「好在哪兒,我怎麼不覺得?」

    「人好,名字就好!」

    一老一少一邊烤魚一邊閒聊,不一會兒,便狼吞虎嚥將六條大魚全部收拾乾淨。

    曾山望著滿地魚骨頭,意猶未盡嚥了口唾沫,問道:「丁原,能不能再下去抓幾條?」

    丁原道:「你不會自己下潭去抓麼?」

    曾山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道:「不行,我從小就怕水,小水溏都要試過深淺才敢過。你行行好,再抓幾條好不好?」

    看曾山小孩子討要糖果似的拉著自己的手直搖,哪裡有一點長輩的樣子?丁原不覺好笑,道:「好吧,索性讓你吃個飽。」

    曾山聞言大喜,一個旱地拔蔥跳起來叫道:「我再去找些柴火來!」

    兩人又烤了幾條魚吃過,曾山無限滿足的拍拍肚皮道:「老兄啊,老兄,這麼多年你一定憋壞了吧?今天總算有一頓好的招待你了,我曾山也算對得起你啦。」

    丁原見狀忍不住道:「你要真喜歡吃,不如以後常來找我,我再做給你吃就行啦。」

    曾山一蹦老高,大喜道:「你說的是真的?你不騙我?」

    丁原哼道:「我騙你做甚?」

    曾山伸出右手食指道:「不如我們拉勾吧。」丁原與他的食指搭在一起,曾山滿臉認真如在約定什麼大事一般念叨:「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賴,誰賴誰是小狗!」念罷樂呵呵坐下,可屁股沒著地突然大叫道:「哎呦,不好!」

    丁原一怔,問道:「什麼不好?」

    曾山撓撓腦袋,苦著臉道:「等劍會結束我就得回後山啦,這麼一來,我豈不是吃不著你烤的魚了?」

    丁原笑道:「我當什麼了不起的事情。這個好辦,今後我有空就抓幾條魚到後山找你,不就解決了?」

    曾山連連點頭道:「好好,你可一定要來找我啊。你到了後山找一個叫『迭翠谷』的地方,我多半在那兒。要是不在的話,你就高聲喊『曾老頭』,我一盞茶不用就能趕回來。」

    丁原道:「我記下了。」

    曾山拍拍丁原肩膀道:「你這娃娃不錯,是淡言那木頭的門下吧?請我老人家吃魚也不提什麼要求。我現在有事得先走啦,今後得空,我老人家再教你幾手吧。」

    丁原將手裡的樹枝扔到地上道:「我給你烤魚是我自己喜歡,又不央求你什麼,教幾手就更不用了。」

    「不行!」曾山道:「我老人家從來最怕的就是欠帳,這個情我一定要還。咦,有人來了,好像還是個漂亮姑娘?我老人家第二怕的就是漂亮女人,還是先走為妙!」

    話音未落,丁原只覺眼前一晃,曾山已經不見蹤跡,耳朵裡卻聽他叫道:「可別忘了到迭翠谷找我啊!」

    丁原一笑,心想這個師叔祖真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的,還真是個活寶。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29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36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二集 翠霞仙戀 第八章 誤傷

    翠霞劍會一連舉行了三天,初賽全部結束。各家自然是有喜也有憂,姬雪雁果不其然殺入前三十二位,下一場比試要對壘的,便是上屆劍會的種子高手清音。

    但阿牛居然也三戰全勝殺出重圍,未免讓人有點吃驚。雖然說他所在的丙組並無什麼傑出的二代弟子,但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居然能在「無」字輩裡脫穎而出,已算是鮮見。

    不過他的好運可能也就到此而止,因為下一個對手將是上屆劍會無字輩中第四位,出自姬別天門下的高手巫挺。

    丁原見阿牛一路過關斬將,羨慕之餘不禁又有點納悶:阿牛雖然已經拜在老道士門下十多年,但對於無字輩的弟子來說,這點時間實在不算什麼。許多參加比試的道士道姑,入門都已數十年,甚至有人的年紀比阿牛大上四五倍,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大多數人的表現並不似自己設想的那般強勁,恐怕他自己上去也有的一拼。

    丁原卻不曉得,修煉最終還是重在一個「悟」字。起初幾年,或許每個人的進境相差不會太大,但隨著修行日益艱深,個人的領悟與師父的教導便顯得格外重要。

    如阿牛這般只花了十餘年便修煉到知著境界者可謂異數,不僅是淡言真人傾心教導,更兼之阿牛生性淳樸,宛如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即使是姬雪雁天資冰雪聰明、又得父母苦心造就,如今也不過方入觀微的境界,而更多的人僅在入室這一層上,就耗費了數十年的苦功。

    況且初戰之中鮮有高手,真正的無字輩傑出弟子或位列種子,或如羅鯤等人已開府收徒不再參與劍會比試,故尚未讓丁原識得廬山真面目。三天初賽下來,倒讓他生出些許輕慢之心,這才招致其後禍根。

    從第四日起劍會漸入佳境,上屆劍會的種子高手紛紛入場,各支的門掌與長老也開始離開涼棚,觀看門下鍾愛弟子的比試。

    但老道士依舊坐在涼棚裡不動,好像是怕外面的陽光似的。阿牛上台時,擂台外只有丁原一個人為他助威,相比碧瀾山莊來了百多號人觀戰,聲勢實在遜色太多。

    丁原在人叢裡發現了姬雪雁,但她的目光只掃了自己一眼,就趕快裝作若無其事的閃開。原來在她身旁尚站了一男一女,卻是姬別天的大公子姬欖與其妻和婉。因為姬雪雁上午的比試被安排在第三場,故此他們也趕來為同門師弟加油。

    那姬欖已六十餘歲,望上去卻跟三十多歲的壯年男子無甚區別。須知修煉之人成家娶妻者十不到二三,概仙道無涯惟恐為家室所累壞了根基,即便有娶妻成家的,也多

    在四十歲後待修為有成之時,故此姬雪雁雖已近二八芳華,父母也不急於為她找婆家,姬欖更是在四十三歲頭上才與和婉生下此掌上明珠。

    昨日中午在碧波潭,丁原已聽姬雪雁大致說過巫挺的一些情況。他是姬別天收下的第六個弟子,入門已經四十餘年,生性暴躁易怒但對師父卻忠心耿耿,故頗得姬別天的器重。阿牛不幸碰上巫挺,恐怕凶多吉少。

    有了前三天的經驗,阿牛鎮定了許多,當長老宣佈比試開始,便先恭敬的朝對面巫挺一揖道:「巫師兄,請您多多指教。」

    巫挺三十六七的年紀,皮膚生的比阿牛還黑,個頭卻顯單薄許多。他一身紅裳,尖嘴猴腮,活脫如一個黑臉雷公。他見阿牛朝自己施禮,卻大大咧咧雙手環抱胸前哼道:「羅師弟,你英雄年少,昨日又只用了十四個照面便勝了我塗師弟,我還要向你請教才對。」

    這話若只看內容而不聞其聲,還會以為他是在讚美阿牛,但若加上他輕蔑的神情與譏諷的語調,便成了挖苦。

    丁原在擂台外聽的真切,心中不由冷笑道:「果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碧瀾山莊底下除了雪兒就找不著一個好人。以前那幾個欺負我的小子盛氣凌人,眼前這個姓巫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愛憎極為分明,別人對他好一點,他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當日救下蘇芷玉便是如此;別人若有仇於他,他也一樣睚眥必報。

    這麼多年來,對碧瀾山莊丁原一直沒有好印象,若不是看在姬雪雁面上,恐怕他早就要在暗地裡尋姬別天徒子徒孫的晦氣,以報初來之時被辱之恨。

    巫挺一副倨傲模樣好似吃定了阿牛,更激起丁原的反感。

    阿牛卻還是笑呵呵的,道:「巫師兄快別這麼說,我可當不起什麼英雄年少的。只求把師父他老人家教給我的本事能在劍會上用出來,不給他老人家丟臉就成啦。」

    巫挺一擺手道:「廢話少說,你先出招吧。」

    阿牛雙手連搖道:「巫師兄,你年紀比我大的多,資歷也比我高許多,理應是你先出招。」

    巫挺也不多話,身形一縱,化作一道火紅的飛電朝阿牛迫來,一聲龍吟背後長劍「卻塵」精光四射已然出鞘。

    但見劍光如虹,罡風縱橫,巫挺的卻塵劍一式「蒼山秋水」直挑阿牛咽喉,端的又快又準,深得其中要義。

    這招不僅丁原沒見過,阿牛也沒見過,卻是翠霞派「秋水九劍」中的第三式。

    這秋水九劍只有修為進入知著境界的弟子方有資格修習,與翠霞派其他劍法大相逕庭,只追求一個「逝者如斯夫」的快字。巫挺脾氣暴躁,性子比其師更急,這套劍法倒很適合他。

    阿牛這幾天下來也積累了不少實戰經驗,故此雖不認識巫挺使出的劍招倒也不驚慌,靜下心神催動體內真氣,沉金古劍一式「順水行舟」封住身前空門,劍光吞吐裡還藏著反擊的後手。

    梅花間竹般十六聲脆響,阿牛緊守門戶將巫挺的攻勢一一化解。但前浪未盡後浪又起,種子高手果真不凡,不等阿牛喘過一口氣卻塵劍又起變化,一式「秋水長天」如滔滔大江連綿不絕又攻了過來。

    巫挺搶佔先機,上手三個照面一氣呵成,竟殺的阿牛沒有半點還手之力,紫色劍光繞著阿牛舞起一團光霧,氣象萬千。台下碧瀾山莊的人高聲喝采,興奮已極,都等巫挺輕鬆解決阿牛,也為昨日敗在他劍下的同門找回點場子。

    姬雪雁站在同門與爹娘身邊,心情卻十分複雜。巫挺雖然脾氣不怎麼好,但對自己卻是不錯,按理按情自己也不該希望他輸。可是阿牛乃丁原的師兄,也是紫竹軒這次唯一參加比試的弟子,心中又盼望他能獲勝,這樣丁原也有光彩。

    因此儘管眾人在鼓掌叫好,她卻秀目低垂,輕咬紅唇,偷偷瞥向丁原。

    丁原開始也有些擔心,但很快就放下心來。阿牛雖表面看來盡處下風,但陣腳絲毫不亂,防禦之中更蘊反擊之力,只要頂過巫挺開門三板斧,下面就輪到他出手了。

    果然,在巫挺攻完三劍,第四式的轉換微微有點凝滯之際,阿牛立刻抓住機會反守為攻,一招「長河落日」劈了過去。

    巫挺一驚,暗道:「看來這個混小子果真有點名堂,我可要小心對待,千萬別陰溝裡翻船!」

    「叮」的一聲,卻塵劍架開沉金古劍,兩人同時感受到從對方劍鋒上透來的強大真氣,身形俱是微震,各退了三步藉機調勻內息。

    再次交手,巫挺收起輕敵之心,謹慎了許多。兩人在擂台中你來我往互有攻守,轉眼就是三十多個照面。

    碧瀾山莊的門下沒想到阿牛竟這般扎手,喝采的聲音漸漸小了許多,都瞪大眼睛盯著擂台,神色也由興奮變的緊張。

    巫挺久攻不下,不禁有點急躁起來,暗道:「我是上屆劍會的第四位,這回苦修了五年本是衝著頭名來的。可是眼前這麼一個無名的楞頭青我折騰半天,卻收拾不了,再這樣下去,還談什麼爭雄劍會為師門掙臉?」

    當下,巫挺藉著一個假身閃出數丈到了擂台繩邊,右手長劍橫執於胸,左手拇指與食指相扣成環,其餘三指筆直豎起,掐了一個劍訣。

    台下頓時有人驚呼道:「翠嵐御魔訣!」

    此乃翠霞派三大上品御劍訣之一,為本派第三代掌門翠嵐真人所創,煉至最高境界可移山倒海,驚神泣鬼。巫挺為修煉這翠嵐御魔訣前後閉關不下十次,終於在半年多前初成。

    他本打算藏到決戰之時以此絕技扭轉乾坤,以期一舉奪魁。但久戰阿牛不下,令巫挺大失臉面,一怒之下也顧不得這麼許多。

    阿牛雖未親眼見過翠嵐御魔訣,卻也聽人說起過,他練劍不過才兩年多,一套飛瀑十八劍都尚未學成。對於御劍之術他只能算是初入門徑,眼見巫挺要施展本派絕技對付自己,心中不由一驚。

    只見巫挺口中念動真言,全身紫氣漸起,衣袂翻飛,雖未出手氣勢已驚人。若是換了丁原此刻必不管三七二十一衝殺上去,以求渡河未濟,擊其中流。

    但阿牛卻老老實實站在原地,抱元守一,沉金古劍橫亙胸前,緊張的等待巫挺發動御劍。

    忽聽得巫挺一聲輕喝,手中卻塵劍紫光爆漲,發出清越的龍吟之聲在主人催動下,猶如一條青龍騰越九天。

    頓時擂台周圍飛沙走石,罡風陡生。修為較差的弟子,被迎面迫來的驚人劍氣逼得不由自主連連踉蹌而退。

    丁原站在人群裡也覺寒風撲面,腳下不穩,急忙凝息站定,這才不似旁人那般狼狽。

    先前,他也見過那個與姬雪雁對陣的三代弟子施展過御劍之術,但比起眼前的翠嵐御魔訣,實在只能算作小孩子的把戲。

    阿牛身在風尖浪口,所受的壓力更勝丁原百倍。但他眼見卻塵劍飛起,心中反而進入一片空明,神色間的緊張漸漸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鎮定與專注。

    他牢牢記著淡言真人曾經教誨過自己的一句話:「心如清泉映明月,身似清風拂山岡」。一對炯炯虎目緊緊凝視空中絢爛耀眼的卻塵劍,任它如何變化萬千,卻只盯著劍鋒吞吐的寒光,腦海裡清晰的映照出飛劍的角度與軌跡。

    一般而言,修真者應對御劍之術,或祭起仙家法寶以破之,或針鋒相對亦施展御劍之術拚個魚死網破。只有極少時候採取被動守勢,純粹以自身藝業化解飛劍。

    這麼做多半是在己方實力遠遠勝出對手一籌時才敢運用,就如當日姬雪雁以穿花繞柳的身法收去對手飛劍一般。但阿牛雖是一匹黑馬,可要說勝出巫挺許多怕誰都不信。

    巫挺見阿牛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以為他有意托大,心頭生起惱怒暗道:「好小子,敢如此小看我的翠嵐御魔訣,今日定要你的好看!」當下催動十成功力,再無半點保留。

    阿牛可不曉得巫挺正在想些什麼,他心無旁騖,體內真氣流轉凝聚集於沉金劍上。眼見卻塵劍射到近前,阿牛吐氣揚聲一記大喝,腳下橫步避開劍鋒,手中沉金劍淡金光暈流動,揮灑而出,卻是一式「陽關三迭」。

    「叮」的一聲,沉金劍磕在卻塵的劍刃上,但見卻塵劍微微一顫續往前來。阿牛毫不慌亂,後招跟進又是兩劍連出,分別擊中飛劍。

    但那卻塵劍劍勢不止,如附骨之蛆緊盯著阿牛的咽喉。

    阿牛側轉身形,古劍如經天虹光再次出招,劍尖準確的點在卻塵劍劍鋒之上,兩劍在半空中連成一線,煞是驚險。

    眾人驚呼聲中,卻塵劍終於被斜斜激起,掠向半空。

    阿牛也被凌厲的劍氣震得胸口血氣翻湧,連退六步,頓時在草地上留下六個由深到淺的腳印。

    巫挺劍訣一引,卻塵劍劃過道弧光當頭再次射落,這次取的是阿牛頭頂的天靈蓋。

    阿牛深吸一口氣,虎腰如楊柳枝一般彎折,身體朝後仰倒,頭幾乎碰到地面。沉金古劍嗡嗡鳴響,一式「高山流水」橫封門戶,正接住飛劍。

    頓時,金石交擊聲如玉珠墜盤,耀眼的火星不斷飛濺,卻塵劍在半空翻轉盤旋被底下的一團黃光不停震起。

    台下眾人無不屏住呼吸,緊張的注視台上拚鬥,丁原更是覺得時間竟變得如此漫長。

    巫挺額頭滲出滾滾汗珠,頭頂亦冒出淡淡的青煙,顯然已將功力發揮到極致。此刻他已騎虎難下,只有拼得耗損真元拿下阿牛。可對方雖如風雨飄搖中的一葉孤舟,卻偏偏韌勁十足,屹立不倒。

    巫挺曉得御劍之術儘管威力絕倫可損耗極大,如果再這麼僵持下去,自己真氣一旦難以為濟,輸的很可能就是他了。無可奈何下只得加緊催動體內真氣,劍訣橫引,臉上紫光一現,大喝道:「破!」

    「噗——」由於他拼出全力,體內經脈受到自身真氣震盪,一口鮮血也噴口而出!

    姬欖眉頭緊縮,不由擔心自己師弟的命運。他心知就算巫挺贏下這場,但已受了內傷,下面的比試更會凶多吉少。

    但巫挺全力出劍效果果然不同,卻塵劍紫光亮到頂點,簡直不可以目逼視,銳利的鋒芒連連震開底下黃光,終於破入阿牛的防禦劍網。

    丁原只覺得心快跳到嗓子眼,雙拳不知不覺緊握成團。若是阿牛一旦有什麼閃失,他也管不了什麼比試規矩了。

    好在阿牛平日看起來渾渾噩噩,此時卻機靈無比。見青鋒閃動,森寒的劍氣已迫到胸口,他腰腹一彈,雙足竟平移而出,身體在空中扭成麻花一般,堪堪讓過飛劍。

    但凌厲的劍氣依舊割裂開阿牛身上衣裳,數道血絲自衣服裡滲出。眾人只當阿牛敗局將定,不想變化再起!

    巫挺正要驅動卻塵劍,對阿牛發動最後一擊,沉金古劍閃電般橫出,「叮」的擊在飛劍劍身上,震的卻塵劍再次一顫,光影頓時緩了半分。

    阿牛左手一翻,沉金劍鞘赫然在手,竟以鞘為劍一招「萬流歸宗」直迎飛劍。

    「喀楞」一聲,三尺紫光不偏不倚,正被劍鞘收入,瞬間沒入其中。阿牛的左手立時被震的酸麻,身軀在空中又連番數轉,這才稍稍卸去些勁道,徐徐站定。

    台下罕見的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怔怔注視著阿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阿牛左手的虎口已被震裂,豆大血珠不停滴落。但已經沒人會在意這些,久久回味剛才的一幕場景,幾乎都以為自己是在發夢。

    丁原最先反應過來,不等長老宣佈結果,他已歡呼一聲跳進擂台。

    那邊的巫挺呆呆望著被阿牛收進劍鞘的卻塵劍,心頭五味翻攪。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相信自己第一戰居然就敗了,而且是敗在一個比自己足足小了數十歲、名不見經傳的楞頭小子手中。

    掐著劍訣的左手兀自凝在胸口,嘴角邊的血絲還帶著淡淡鹹味,但自己卻莫名其妙的輸了。想到數十年的苦心修煉,到頭來卻塵劍竟被一個娃娃收去,如此奇恥大辱又怎堪當得?

    巫挺越想越怒,腦中一熱,驀然大喝道:「我與你拼了!」他全然不問自己已經落敗,翠嵐御魔訣再次發動,驅使卻塵劍脫鞘而出!

    誰都沒有料到,巫挺居然在卻塵劍被收後仍要出手,阿牛更是沒想到對方會不依不饒。

    只見卻塵劍紫光閃耀,凌空掠過半圈,挾著一股凌厲的罡風直迫阿牛面門。

    丁原正張開雙手要擁抱阿牛,忽然心頭警兆突起,背後一陣寒氣迫到,刮的肌膚生疼,衣裳開裂,耳朵裡就聽見阿牛驚慌的叫道:「丁小哥,小心——」

    這變故來的實在太突然,即便是站在擂台一邊負責仲裁的翠霞派長老也始料未及,待要出手截下飛劍,那縷電光卻已到丁原後腦。

    台下傳來一陣驚呼,姬雪雁更是面色蒼白險些昏倒,緊緊閉起雙目不敢再看。

    丁原雖眼不能見卻也知道不好,要待轉身已是不及,若想讓開更是不能。好在他臨危不亂,想起背後所負雪原竹劍,當下氣隨意動,劍跟神走,「鏗」的一記清鳴,三尺紫竹劍躍然出鞘。

    卻塵劍此刻堪堪殺到,正撞在紫竹劍身上。

    那雪原竹劍竟硬生生架住飛劍,不僅沒有斷裂反將它震飛出去,頓時,丁原覺得背後一股大力湧來,震得眼前金星亂舞,「哇」的一口鮮血吐出,身體不由自主朝前踉蹌而出,經脈更是疼得如每寸都被撕裂一般。

    丁原胸口鬱悶難當,正要噴出第二口鮮血,丹田一股熱流汩汩而升,瞬間佈滿全身,疼痛立減,好受了不少。

    這自然是蘊藏在他體內的一甲子功力被巨大的外力激起,自動生成一道護體真氣,保住了主人的經脈。

    丁原朝前一跌,卻撞進了一堵寬厚堅實的胸膛上,原來是阿牛抱住了他。

    丁原心頭怒氣衝冠,自是明白遭了巫挺的暗算。以他性格豈肯就此甘休?當下強運真氣,右手雙指繃直一點,低喝道:「破!」

    但見三道烏光帶著一股刺鼻腥風自丁原指尖射出,閃電般刺向巫挺胸口。

    原來他見巫挺行徑卑鄙,令人齒冷,於是打出了修煉數年的玄金飛蜈。

    那玄金飛蜈自打被丁原煉化後已肉身消殞,體內的魔氣盡數被丁原化為己有。此際打出的三道烏光,正是丁原催動出的飛蜈魔氣。

    巫挺一時惱羞成怒,發動卻塵劍欲與阿牛魚死網破,不想差點誤傷丁原,頓時不禁一呆。突見丁原翻轉身軀,手中祭起三道烏光竟似魔道邪術,心頭一震,欲待避讓已是不及。

    勉強躲開左右兩道烏光,猛覺大腿一陣冰麻,卻是中了一記玄金飛蜈。

    巫挺頓感一股劇毒順著血管直攻心脈,不由魂飛魄散,身體軟軟欲倒。

    丁原見巫挺中招,胸口怒氣大是舒解,可眼皮沉如鉛石,在眾人雜亂的驚呼裡,失去了知覺。




第一部 第二集 翠霞仙戀 第九章 面壁


    丁原慢慢醒來,身上隱隱傳來陣陣酸痛。他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躺在竹屋的床上,桌子上一燈如豆,格外的幽靜。

    昏迷前發生的事情被漸漸記起,丁原伸手一摸,那紫竹劍正靜靜的躺在枕頭邊平常擺放的位置。他急忙拿到眼前細瞧,只見雪原劍碧玉圓潤,金色光暈淡淡的在劍身上流動,沒有半點損壞,這才放下心來。

    「咕」的一響,原來是飢腸轆轆發出不滿的抗議。丁原坐起身來,沖窗外喊道:「阿牛,阿牛!」

    「來了,我來了!」阿牛一面在外邊應道,一面捧著碗菜粥走了進來。他樂呵呵走到丁原床邊坐下說道:「你終於醒了,丁小哥。快點喝碗菜粥吧,我在裡面加了好多滋補的藥材。」

    丁原接過碗,果然聞到撲鼻的藥味,可吃到嘴裡卻不怎麼苦澀,反而滑爽生津。他也不曉得自己究竟睡了幾天,只覺得肚子裡空空蕩蕩,一陣風捲殘雲,便把一大碗菜粥喝的乾乾淨淨。

    丁原將空碗還給阿牛,問道:「我睡了幾天了,劍會結束了麼?」

    「你都躺了整整六天了,劍會早結束啦。」阿牛回答道:「我見你一直不醒,都快急死了,可師父說你今晚能醒過來,叫我給你準備點吃的。他老人家果真神機妙算,你不早不晚,就今晚醒過來了。」

    丁原哼道:「老道士故弄玄虛,你也相信。對了,你比試的結果如何?」

    阿牛撓撓腦袋道:「我闖進了第四輪,可沒幾個照面,就被淡一師伯門下的無深道長殺得汗流浹背,敗下陣來啦。」

    丁原微微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阿牛居然連過數關殺入前八,已經大大出乎眾人意料,能夠取得這份成就也足以快慰。又想起姬雪雁,於是問道:「雪兒怎樣了?」

    阿牛眉飛色舞道:「她可比我厲害多啦,一直殺進第五輪,最後一招之差,才敗在了羅礁的手中。對了,這幾天她偷偷來瞧過你幾回,見你都睡著沒敢多打擾,坐了一會兒便走了。」

    「那個姓巫的傢伙如何了?」

    「巫師兄被你那古怪烏光擊中後沒多久就昏死過去,聽雪師侄女說,他這兩天時醒時昏的高燒不退,也不見好轉。不過性命是保住了。」

    丁原哼了聲道:「活該。」

    阿牛憂心忡忡的說道:「丁小哥,你可要小心了。聽雪師侄女說,姬師叔對你傷了巫師兄的事情暴跳如雷,已要求掌門師伯按門規處置你。而且大家都說你用的是魔道邪術,等你醒了,便要追查它的來源。」

    阿牛雖然木訥,但也曉得對於翠霞這樣的名門正派來說,私自修煉魔道邪術的罪名甚至比傷了巫挺更加嚴重,輕則面壁數年,重則廢去修為逐出門牆。

    丁原兩眼一翻,滿不在乎的道:「小心,我要小心什麼?我又沒做錯事。」

    阿牛搖搖頭,曉得丁原根本不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只好道:「丁小哥,你還是多休息一會兒吧。明天一早,師父就要帶你去翠霞觀拜見掌門師伯。」

    丁原嘿嘿冷笑道:「他們是要商量怎麼懲戒我吧?」

    阿牛不會說謊,只得安慰丁原道:「有師父他老人家在,你一定沒事的。」

    次日清晨,丁原一覺醒來感覺又好許多,已能下地行走。

    這也多虧他身懷六十年的精純功力,更有無憂丹和九轉金丹護體,如果換作旁人,恐怕在病榻上至少要多待半個月。

    早飯用過,淡言真人祭起仙劍帶著丁原到了翠霞觀,自有弟子入書齋稟告淡一真人。

    藉著等候傳見的空當,老道士叮囑丁原道:「進去後,不要申辯。」

    丁原不服氣的冷笑道:「為什麼?」

    淡言真人微微抬頭注視著自己最後收下的弟子,不知不覺裡他已長的比自己高出快一頭了。他伸手按在丁原堅實的臂膀上,低聲道:「千金不如一默。」

    丁原一怔,心裡正思忖著老道士的話,那名先前入內稟報的弟子已經出來,恭敬朝淡言真人一禮後道:「淡言師叔,丁師弟,師尊有請。」

    兩人走進書齋,卻看到姬別天也在座。

    丁原對他自是殊無好感,他先隨著師父向淡一真人施禮問候,然後便站在了老道士身後,對姬別天來了個視而不見。

    姬別天坐在了淡言真人下手,見丁原對自己居然如此無禮,鼻子裡悶哼一聲卻沒說話。

    這些淡一真人自然是看在眼裡,他微笑道:「丁師侄,你的傷勢可見好些了?」

    丁原見淡一真人開口並非在向自己興師問罪,而是關切自己的傷勢,心中不禁一怔,低頭回答道:「弟子已無大礙,倒教有些人失望了。」

    姬別天聞言再忍不住,喝道:「丁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丁原見姬別天跳了起來,他反是更加慢條斯理,微笑道:「姬師叔,我年幼無知,口沒遮攔。想到什麼便說什麼,您別見怪。」

    淡一真人見兩人見面又要爭執,拂塵一擺道:「丁師侄,貧道今日將你找來是有一事問詢。你只需如實回稟便可無礙,不必作那口舌之爭。」

    丁原心中冷笑道:「果然是為了我打傷巫挺的事情,哼,他們為什麼不先問問為何那傢伙要出手暗害阿牛?」

    想到這裡,頓時一股怒氣湧上心口,口氣轉冷道:「請掌門師伯垂詢!」

    「丁師侄,貧道與幾位長老都曾查看過巫師侄的傷勢。他全身發紫,高熱不退,雖已服食過解毒靈丹,卻仍不見好轉。貧道從他的徵象判斷,當是中了玄金飛蜈之毒。但那魔物只產於大荒之中,師侄你又是如何獲取?」

    丁原當下也不隱瞞,將自己如何撞上了「赤髯天尊」,如何收服的玄金飛蜈一一道來。其中當然也要講述到姬雪雁沉入潭中的事情,卻被他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姬別天從丁原的話裡找不到半點破綻,而對方又是為了解救自己的孫女才險遭不測,更又曾以體內溶有九轉金丹藥力的血液慨然救助姬雪雁。按道理,他對丁原應滿懷感激才是,然而心裡卻不曉得為何對這個桀驁不馴的後生晚輩,始終看不順眼。

    這次巫挺為丁原所傷,說起來錯先在巫挺。姬別天對此不是不知,甚至在巫挺尤陷昏迷之時,便已宣佈要將他面壁五年以示懲戒。但眼見自己心愛的弟子如今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對丁原亦不免心生怨憤。

    待丁原說完,姬別天問道:「丁原,你可曉得那玄金飛蜈奇毒無比,為我正道各派所不齒。你收了它也就罷了,卻何以用它再傷人?」

    他本來還想再說一句:「這等行徑與魔道妖人有何分別?」但話到嘴邊,想起丁原終究曾經救過自己孫女的性命,便又嚥了回去。

    丁原道:「我用玄金飛蜈,巫挺用御劍之術,一樣是傷人,又有什麼區別了?」

    姬別天聽他竟然把本門的御劍之術與玄金飛蜈這等魔物相提並論,不禁怒道:「你還要狡辯!巫挺以飛劍出手傷人自是不對,但本門的翠嵐御魔訣為堂堂王道仙法,豈是邪魔外道可比?」

    淡一真人道:「丁師侄,巫師侄在比試結束後依然出手傷人,固然有他的錯。姬師弟為此已罰他面壁五年作為懲戒。你當時出於一時義憤而傷了巫師侄雖於情可原,但於理卻有不妥。何況自古以來正邪勢不兩立,我翠霞忝居名門正派,更不能煉製如玄金飛蜈這般歹毒的魔物。

    「你以前不明白也就罷了,但日後絕不能再繼續修煉,更不可用之傷人,不然莫說是翠霞派門規不允,既是天道昭彰也必不相容。這點你須切記。」

    他的語氣平緩,神態和藹,但語重心長,說來自有一番威嚴。丁原心中雖仍有些不以為然,卻也沒有再出聲辯駁。

    他自幼出身孤苦,養成行事任性偏激的性格,對於這正邪之分十分淡然。只覺得若別人待自己好,自己便待他好;若誰要欺負於他,他便一樣奉還,又哪裡去問什麼手段方式,更不計較何為正派風範。

    但翠霞派號稱天陸七大名門劍派之翹楚,歷來與魔道勢不兩立,於這正邪是非看的極重。這一點,卻是丁原現下無法理解的。

    淡言真人微微躬身,說道:「大師兄,是我管教不嚴,願代受責罰。」

    丁原一楞,沒想到老道士要代自己受罰,昂首道: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沒做錯什麼,更不能連累別人,可你們若要罰我,我卻一百個不服!」

    姬別天怒道:「你這混帳忒的頑固,掌門師兄苦口婆心開導於你,你居然半點也沒聽進!」

    淡一真人臉色依舊和藹,嘴角含著淡淡微笑道:「丁師侄,也許你一時還想不通這些問題,但貧道相信你終有一日會明白。在坐忘峰後山有一黑石崖,崖上有一洞名曰『思悟』。從明日起,你便在思悟洞面壁三年,一面專心修煉本門仙術,另一面好好思悟正邪之分,那玄金飛蜈卻萬萬不可再煉了。」

    這不是要軟禁自己麼?丁原冷笑道:「我不面壁!」

    姬別天在聽聞淡一真人要罰丁原到思悟洞面壁三年的時候,神色微微一動,好像有些驚異,又聽得丁原當面違抗淡一真人的法旨,不由勃然變色道:「好大的膽子,你居然連掌門的口喻也敢頂撞!你可知那思悟洞是本派歷代傑出弟子才有資格面壁的地方,連我掌門師兄早年都曾在那裡面壁了十年。你竟然抗令不遵,真是不知好歹!」

    丁原剛想反駁道:「你若喜歡,不妨你去面壁三年吧!」肩頭已被淡言真人按住。

    耳中聽老道士低聲道:「噤口,有話回頭說!」

    丁原哼了聲,這才忍住沒開口。

    淡一真人微笑道:「丁師侄,我知道你心中現下定有不服氣的地方。但世事無常,哪有處處如意的時候?有時受點挫折和委屈,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回到紫竹軒,丁原在淡言真人的小廳裡坐下,開口問道:「你剛才為什麼不讓我說話,我憑什麼要面壁三年?」

    淡言真人坐在丁原對面,望著自己傾心栽培的弟子,徐徐道:「若你沒接下巫挺那一劍,掌門師兄也絕不會要你在思悟洞面壁三年。」

    丁原一怔問道:「什麼意思?」

    淡言真人道:「巫挺那一劍以翠嵐御魔訣發動,你能接下來出乎所有人意料。掌門師兄對你的期望自然更高。希望你能以三年參悟知著境界,這才要你到思悟洞面壁。」

    丁原冷哼道:「奇怪了,難道他對我期望高了,我反倒要去面壁?」

    淡言真人道:「是。」

    「這是什麼道理?」

    淡言真人淡淡道:「其中道理你去了便明白。若到時你還不服,我隨時可以送你下山!」

    丁原道:「下山的路我早就認得,若我想走早就走了!哪裡要你送?」

    他見淡言真人對思悟洞的事情半遮半隱,不禁生出好奇。暗想這個老道士不曉得又在買弄什麼玄虛,多半是想把自己先誆了過去再說。

    這個時候,阿牛敲門進來問道:「師父,中飯準備好了。」

    淡言真人點了點頭,阿牛又望了眼丁原,問道:「師父,丁小哥怎樣了?」

    丁原嘿然道:「掌門師伯要苦心造就我,罰我到思悟洞面壁三年。」

    「思悟洞?」阿牛詫異道:「那裡不是本派歷代傑出弟子用以面壁參悟天道的地方麼,據說那洞壁之上儘是本門先賢在靜修時留澤的心法感悟。原來掌門師伯是要丁小哥去那兒啊,害的我白擔心一個上午。」

    丁原心中一動,豁然明瞭了淡一真人的用意。心中暗道:「這些老道士最會故作高深,偏偏要繞這麼一個大圈子。」

    阿牛想起一事,愁眉不展的說道:「丁小哥,今天中午你可要多吃點,後面三年你可就吃不著我做的飯菜啦。」

    淡言真人道:「不會,從後天起你每日早晨為丁原送一次飯,再帶上水去。」

    阿牛喜得咧開大嘴呵呵笑道:「這樣我就能天天見著丁小哥啦。」

    丁原雖對阿牛如此興高采烈不以為然,但心下不禁也有些感動,微笑道:「你可要記得天天來給我送飯,不然我若是給活活餓死在那個狗屁洞裡,化成了鬼也要找你算帳。」

    阿牛連連點頭道:「放心吧,丁小哥。我一定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第二日清晨,丁原帶著收拾好的幾件衣物和那把雪原劍,隨著淡言真人到了後山思悟洞。

    出門的工夫阿牛又拉著丁原的手嘮叨了半天,又是叮嚀他要潛心修煉,又是提醒他小心身子。最後還將一大包乾糧和一壺水送遞給丁原,說是留著餓的時候吃。

    那大黑似乎也曉得丁原要出遠門,來迴繞著他轉了好幾圈,還嗅嗅的丁原的大腿,彷彿要記住丁原的氣味。

    丁原本想托阿牛找個機會轉告姬雪雁自己的行蹤,但淡言真人一直守在不遠的地方,於是只好算了。不過想來姬雪雁找不著自己自會向阿牛詢問,也不會出什麼差池。

    這思悟洞坐落在黑石崖上,洞外有方圓不到二十丈的平地,生著亂草青松,間或有幾叢說不上名字的野花從石縫當中探出頭來。再往外卻是萬仞懸崖,底下雲霧飄渺深不可測。若非有凌空飛馳之術,則只能從黑石崖上方懸下繩索方可抵達。

    思悟洞的洞口不大,剛好可容兩個人並肩進出。

    在洞口旁邊橫亙著一塊巨石,想來是堵住洞口以遮擋風雨。一塊被風霜侵蝕早失去稜角的青石碑,約半人多高,佇立在洞口另一側,上面深黑的字體銀鉤鐵畫寫著「思悟」二字,也不知是哪位先賢的遺墨。

    藉著日光朝洞裡望去,卻頗是幽深,足足有三十多丈遠才到盡頭。

    裡面有石床石桌石椅等等物事,以供面壁弟子休息所用。不過看上去,這些東西都是老古董了,也不曉得在這裡擺放了多少年。

    丁原見洞中空空蕩蕩,洞外也了無人蹤,不禁奇道:

    「這思悟洞裡不是錄有歷代面壁弟子留下的心得感悟,怎的沒有人看管,若是被不相干的人看了去豈不糟糕?」

    淡言真人道:「整座後山自有人看管,不過你我見不到他罷了。」

    丁原忽然想起當日在碧波潭邂逅的曾山,莫不成他便是看守這坐忘峰後山之人?

    淡言真人帶著丁原走入洞內,袍袖一揮,自指尖打出一抹火星,點燃懸在洞頂的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照得洞內物事影影綽綽。

    淡言真人從大袖裡取出兩本手寫的冊子,交在丁原手裡,道:「這個留予你參悟,我每半月考教一回你的進境。」

    丁原藉著燈光看清那兩本冊子,一是翠霞派翠微九歌第四篇觀微歌訣,另一本則是碧瀾三十六劍的劍譜。

    冊子上面的字工整挺拔,內斂而含方正之氣,正是出自淡言真人的手筆。

    丁原心頭頗是感動,口中卻笑道:「老道士,你不再要我讀書練字來交換這狗屁口訣了?」

    淡言真人淡然道:「如此不正遂你願?」

    丁原嘿嘿一笑道:「你若是早告訴我到這裡面壁,便不用再靠讀書練字交換口訣,我也不會跟掌門還有姬大鬍子爭論半天了。」

    淡言真人沒搭理丁原,道:「我先回去了。」

    丁原點點頭,淡言真人不再說話,邁步走向洞口。

    丁原見著老道士瘦小熟悉的背影漸行漸遠,不曉得為何心裡生出一縷淡淡的不捨,忍不住叫道:「老道士!」

    淡言真人聞言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問道:「怎麼?」

    丁原沉默片刻,最後卻說道:「你別忘記叫阿牛明早給我送吃的上來,我帶的乾糧可不多。」

    淡言真人點點頭,繼續朝洞外走去。丁原的目光一直盯著老道士的背影,嘴唇動了幾動,卻終究沒有再說話。

    倒是淡言真人走到洞口時忽然停下,徐徐轉過身,兩道清澈質樸的眼神落在丁原身上,一字一頓的道:「好自為之!」

    丁原喉嚨口不爭氣的一熱,像有什麼東西堵住,努力作出不以為然的模樣嘿嘿笑道:「放心吧,老道士。今後沒人吵你,你也有三年清淨日子好過了。」

    淡言真人聽丁原說完,臉上也不見什麼喜怒,長袖一揮,終於御劍而去。

    丁原在原地站了半晌,這才把隨身攜帶的衣物簡單收拾好。

    他自幼失去娘親,一個人的日子早就過慣,此際雖略覺寂寞無聊,倒也沒什麼不適應的地方。

    很快收拾好東西,丁原往石床上一躺,伸了一個懶腰。

    一轉頭,卻看見石壁上橫七豎八刻著一串串小字,竟似有人以手指硬生生鐫刻上去。

    他頓時想起阿牛說過的話,一骨碌起身繞著洞中的石壁走了一圈,果然發現在那石壁上幾乎處處都有密密麻麻的石刻。

    那些石刻大多是人用手指鐫刻上去,也有用尖銳的金屬雕琢,從筆跡來判斷,少說也有二十多人。

    有些石刻洋洋灑灑數千字,佔了數丈方圓;有些石刻有若歌訣,短短不過百餘言,甚至只有十幾字龍飛鳳舞的印在石壁中。

    而還有一部分是各種千奇百怪的圖形符號,有的旁邊會配上文字說明,有的則孤零零的只有幾個讓人看不懂的字符。

    最搞笑的是,丁原居然在思悟洞盡處的石壁上,看見有人歪歪斜斜寫了一行:「曾山到此一遊,特留仙尿一缶。」

    底下落款的時間為大正二十八年三月十七,距今已整整一百三十多年。

    丁原不禁莞爾,心道:「原來這個曾老頭也曾經在這兒待過,卻不知他觸犯的是哪條狗屁門規?」

    說曹操,曹操就到。

    丁原正在「欣賞」曾山的墨寶,就聽見洞外有人興高采烈的叫道:「喂,你怎麼也來了?」

    這嗓門不是曾山,又是誰?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31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39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二集 翠霞仙戀 第十章 思悟

    丁原走到洞口,只見曾山正一屁股坐在那青石碑上,左手在身上撓來撓去,一雙大腳耷拉著又髒又破的草鞋在半空裡不停晃蕩,好不愜意。

    丁原聽得曾山問他,便哼了聲答道:「我到這來,除了面壁還能做什麼?」

    曾山哈哈一笑道:「原來你也給罰到這裡來了,看來我那大師侄對你還不錯。」

    丁原問道:「我剛到這兒,你怎麼就找上門來了?」

    曾山得意的道:「這坐忘峰後山一草一木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何況我還有這個?」

    右手一翻,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來,在丁原眼前炫耀的晃了晃。

    丁原見這銅鏡除了看上去頗是古樸外,也沒什麼特異之處,奇道:「這是什麼?」

    曾山嘿嘿笑道:「說出來嚇你一個跟頭,它就是上古仙寶『昊天鏡』。有了它,一千里外的一隻小爬蟲我也能找得到,況且是你這麼一個大活人?」

    「這麼說,你就是看管坐忘峰後山的那個人?」

    「當然,我老人家已在這鳥不下蛋、兔不拉屎的狗屁地方,待了好幾十年啦。」曾山說道:「我這幾天還在犯嘀咕你怎的還不帶著魚兒來找我,沒想到卻是被罰到思悟洞面壁來了。」

    丁原問道:「曾老頭,你當年也在這思悟洞待過?」

    「待過。」曾山伸出五個手指頭道:「而且一待就是五年,好歹沒把我憋死。你看見我在洞裡的留言了麼?」

    丁原點頭道:「看見了,不過字實在寫的不怎麼樣。」

    曾山哈哈大笑道:「那是我老人家來的頭一年留下的,寫完第一句忽然有些尿急,便就地解決啦。等尿完了我就隨手加上了第二句,看遍思悟洞也就獨此一家。」

    丁原哼道:「字丑詩更臭,你還好意思賣弄。」

    曾山不以為然的道:「你這娃娃懂什麼,等你仔細拜讀了我老人家的墨寶後,自會明白其中奧妙。」忽想起一事,問道:「丁原,你要在這裡待多久?」

    「三年。」

    「太好了!」曾山聞言拊掌叫道:「這三年我可就有人陪著玩了,要是五年十年那就更好了!」

    丁原嗤之以鼻道:「對不住,我是來面壁的,可不是陪你玩來的。何況這個鬼地方我待一天都嫌多,更沒興趣陪你十年八年。」

    曾山從青石碑上跳下來,雙手背後走到丁原面前嘻嘻笑道:「成天對著那冷冰冰的石壁有什麼意思,它們也不會說話。不如我們兩個玩點遊戲,也好打發辰光。」

    丁原嘿然道:「曾老頭,你好幾百歲的人了,還玩什麼遊戲?」

    曾山老臉一點也沒紅,理直氣壯道:「遊戲和悟道異曲同工,都有深奧的學問在裡面。你沒玩過,自是不曉得。」

    丁原不服氣的道:「誰說我沒玩過?別看我的年紀只你一個零頭也不到,可玩過的遊戲比你只多不少,有些怕連名字你都沒聽過。」

    曾山眨眨眼睛,道:「彈子你會打麼?」

    丁原嘿嘿笑道:「不瞞你說,我連走路都不會的時候就開始打彈子了,如今閉著眼睛都能把它打進洞裡去。」

    「太好了,」曾山拍手道:「那我們就打彈子吧。」

    丁原道:「不是我不陪你玩,這荒山野嶺的,又到哪裡去找彈子?」

    曾山神秘一笑道:「這個我老人家早有準備。」他伸手在懷裡掏了半天,竟拿出了六粒石彈攤在手心裡。

    丁原也不曉得這老頭的懷裡究竟還藏著多少東西,竟如一個百寶囊般。當下愕然道:「曾老頭,你居然隨身帶著彈子?」

    曾山把彈子拿在手裡一拋一拋,得意洋洋的道:「你可別小看這六粒石彈,它們可是我當年好不容易才從石磯娘娘那兒討來的。這些石彈的叔伯兄弟們上古時候被女媧娘娘用以補天,最後就多下這麼丁點,如今全落在我老人家手裡啦。」

    丁原當然聽說過女媧補天的傳說,聞言微微吃驚,道:「吹牛,我才不信。若真是如此珍貴的寶物,那石磯娘娘又如何肯送給你?」

    曾山神色頓時有些忸怩,支吾了半天才說道:「我老人家當然是用了丁點手段,但這石磯珠卻是如假包換,咱們不討論這些了,還是說說如何打彈子吧。」

    丁原道:「光說彈子就有十幾種不同玩法,不曉得你會哪種?」

    曾山撓撓滿頭亂髮,一皺眉道:「打彈子也有這麼多花樣?」

    丁原心裡暗笑,其實他玩過的花樣也不過五六種而已,隨口加了一倍多,果然唬住了這個老頭,當下正色道:「當然,我還聽說有人會三十六種玩法呢。不過咱們也不必玩的如此複雜,是不是?」

    曾山聞言連連點頭,像一個在受教的學生。

    丁原繼續說道:「那我們就玩打老虎洞吧,先在地上挖六個小坑,每人三粒彈子輪番出手,誰的彈子先打完六個坑,便可以回頭來吃對方的彈子,你看如何?」

    曾山道:「這個我會,我們便玩打什麼老虎洞吧。」

    說著遞給丁原三粒石磯珠道:「你年紀比我小,你先來。」

    丁原接過石磯珠,覺得比一般的石彈要沉出許多,捏在手裡溫潤圓滑十分的舒服。他先在地上劃了一道橫線,又挖了六個小坑。每個坑之間的距離大約在三丈左右,丁原有意把坑挖的又淺又小,好叫曾山吃點苦頭。

    剛把洞挖好,曾山就在一旁忙不迭的催促道:「快打,快打!」

    丁原站在線上不緊不慢的道:「別急,有條規矩得事先講明白,一個人在打的時候另一個人絕不能用任何手段干擾,不然便算輸了。」

    曾山點頭道:「這是自然,玩就要玩的公平,不然就是癩皮狗。」

    丁原右手攥起一粒石磯珠,屏氣凝神盯著三丈外的小坑瞄了一下,「啪」的把石彈打出。

    丁原幼年時家境貧寒也不曾有錢上學,別的孩子上私塾時,他便在家門口的荒地上一個人玩,彈子自是經常打的,久而久之,這石彈雖不敢說百發百中,可這三丈的距離倒也難不住他。

    可那石磯珠貼著地面一路骨碌碌滾了過去,開始的方向還算正確,可行到一半時卻莫名其妙的朝右邊拐了過去,最後停在離小坑三尺多遠的地方。

    丁原一瞪曾山道:「曾老頭,你耍賴!」

    曾山滿臉無辜,叫道:「我沒有,是你自己打的不准卻來怪別人。」

    丁原出手時眼角餘光一直瞥著曾山,見他站在一邊的確動也沒動過,可這石磯珠本該十拿九穩的落進洞裡,卻為何偏差了這許多?

    曾山見丁原滿頭霧水,嘿嘿笑道:「老實告訴你吧,這石磯珠可不比一般的石彈,它內蘊五行之氣,外得陰陽菁華,你以普通手法自是打不準的。」說著曾山閉起左眼,睜足右眼,用心一瞄,手裡的石磯珠飛快射出。

    丁原在一旁留心觀看,發現曾山擊出石磯珠的手法也無特異之處,但那石磯珠卻一路不停的急速旋轉,在地上走出了一個「弓」形,不偏不倚正好滾進了坑裡。

    曾山見狀正要歡呼,不料由於用力過大石磯珠在洞口邊緣轉了圈又滑了出來,慢慢朝前滾了半尺多才停下。

    曾山目瞪口呆的撓撓亂髮,嘟囔道:「奇怪,我明明是算好了的力量出手,怎麼還是重了?」

    丁原自然明白是自己挖坑時候做了點手腳,不等曾山再說便道:「曾老頭,該輪到我了。」

    曾山朝旁邊一讓,瞪著自己的那粒石磯珠手裡不停的比畫。丁原心裡暗笑,右手攥著第二粒石磯珠要待出手。

    這次他謹慎許多,將石磯珠捏在手指間微微一轉,果然隱約感覺到裡面似乎有一股氣勁在緩緩流動。

    丁原恍然道:「原來名堂便在這裡面了。哼,曾老頭想用這鬼玩意取巧贏我,我偏不讓他如願!」

    他望著小坑心中默算角度距離,丹田一縷真氣汩汩注入指尖發出一道旋勁,只見那石磯珠骨碌落地,飛快的旋轉起來繞著一條弧線朝小坑裡滾去。可惜最後弧線走的稍大了丁點,從洞口擦邊而過,停在曾山那粒石磯珠旁。

    丁原心中微覺惋惜,曾山卻一拍他的肩膀,叫道:

    「行啊,小伙子。只看我老人家打過一回,你便領悟到其中玄機。不錯,不錯!」

    丁原道:「該你了。」

    曾山胸有成竹的站到線上,先是看了眼丁原,再一瞄洞口,第二粒石磯珠彈射而出。這回他加了一絲回勁,石磯珠落到洞裡晃了晃終於沒再滾出來。

    曾山一聲歡呼,蹦起老高,問道:「丁原,該我打第二洞了吧?」

    丁原心中也欽佩此老悟性,點點頭道:「不錯。」

    曾山從洞裡取出石磯珠,蹲在地上瞄了瞄第二個小坑,「啪」的打了出去。

    這回石磯珠滾到距離洞口兩寸遠的地方卻停了下來,原來這次經過的地方儘是沙地,地面阻力比方才大了不少。

    這個自然也是出自丁原手筆,他早就料到曾山修為驚人,要他打個彈珠落洞實在輕而易舉。故此處處設下些機關陷阱,令這老頭吃虧不小。

    丁原見詭計得逞也不表露,不動聲色的道:「曾老頭,你莫小看這六個小坑。它們便如你的石磯珠一般各有不同玄機,你切莫大意。」

    曾山這刻已看出其中名堂,他嘿嘿笑道:「好小子,果然有點門道。這樣才有趣,我們再來!」說著又要站到線上發出第三粒石磯珠。

    丁原一把攔住道:「慢,好像該是我了吧?」

    曾山眨巴眨巴眼,問道:「是麼?」

    丁原曉得他有意裝糊塗,也不理他,在線上站定。有了上兩次的經驗,丁原已掌握到擊出石磯珠的方式與力量大小,這回出手果然也打進了洞中。

    兩人你來我往連戰六局倒也平分秋色,日頭卻不知不覺升到中天。曾山看看天色,猛然一拍腦門叫道:「不好!」

    丁原一怔,問道:「曾老頭,怎麼老見你一驚一詫?」

    曾山一個跟頭倒翻出去,身體飄在半天上心急火燎的道:「和你這一玩我差點誤了正事,我得趕快趕回去了!」說著話踏起雲頭就走。

    丁原道:「曾老頭,你的三粒石磯珠還在我這兒!」

    曾山的身形早變成一個小黑點,卻聽他遠遠傳來的聲音道:「送給你玩了,明天我再來找你玩兒——」

    他的聲音還在山間迴盪,人卻已經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

    丁原見他火燒眉毛的模樣不覺好笑,回到思悟洞中拿出阿牛準備的乾糧就著清水吃了,又留下一半待到晚上。

    這時思悟洞裡又只剩下他一個人,空蕩蕩未免有些冷清。丁原忽然想到先前自己譏笑曾山留言的時候,曾老頭一臉不服還說什麼自有奧妙在其中。於是心頭生起好奇,又走到思悟洞盡頭的石壁前,仔細打量曾山用手指印下的鬼畫符。

    可看了老半天丁原也沒瞧出什麼異樣地方,這二十二個字大小不一,行筆歪歪扭扭不成結構,落筆該重的地方他輕輕掃過,落筆該輕的地方他倒重重刻下。

    丁原在紫竹軒練了三年的字,對於書法也算頗通,但曾山的字若是不說,還當是一個五歲孩童寫的。至於字的內容更是粗俗淺陋,要說它跟天道有什麼關連,只怕笑掉阿牛的滿嘴牙齒。

    丁原看了一盞茶的功夫終於放棄,心中暗道:「這些狗屁詩句準是曾老頭胡亂塗鴉,他方才是怕我譏笑於他才故弄玄虛,大吹法螺。這裡面哪有什麼奧妙,我差點上了他的當!」

    當下他回轉過身,卻覺得有點疲憊。

    這本也難怪,丁原重傷初癒,剛才又和曾山玩了半天彈子。每打一回石磯珠便要催動一次真氣,不知不覺裡也消耗了不少。

    於是丁原在石床上盤膝坐下,雙手虛抱胸前,兩眼合起準備修煉翠微九歌。

    可一閉上眼睛,眼前卻出現了剛才在石壁上看到的那二十二個字。只見這些難看無比的大字按著石壁上的排序在丁原眼前不斷的放大旋轉,越來越清晰。

    丁原心頭一動,隱隱約約抓住了什麼關鍵。

    他凝神注視那個開頭的「曾」字,右手潛意識的舉起,伸出食指依照眼前的字體徐徐臨摹,可才寫了幾筆便覺得十分的彆扭。

    丁原並不氣餒,想了想又緩緩舉起左手。於是右手寫右面頭上一點,左手描左面頭上那點,雙手同時照著那個「曾」字臨摹起來。

    一股莫名的感悟湧上丁原心頭,他的身體不知不覺裡從石床上慢慢站起,雙手不停臨摹「曾」字,卻是越寫越大,到後來腳踩穿花繞柳步,手畫曾山墨寶,手舞足蹈起來。

    如此連寫了數十遍「曾」字,丁原猛然張開雙眼,靴子也顧不得穿上,直奔到洞底。這回他已經心有所悟,終於發現曾山所留的這二十二字內含無限玄機變化,正是一套變幻無方,剛柔相濟的拳法!

    此刻在丁原眼裡,那些原本醜陋無比的字一個個活了起來,在石壁上躍然而舞,充滿靈動之氣。

    無論是一頓一拐,還是輕掃重按,無不匠心獨具渾然天成。

    丁原知當日曾山在寫下這二十二字時可謂心靈福至,一氣呵成,若再讓他重新寫過怕絕無一致的道理。

    丁原如饑似渴沉浸於其中,時而臉上流露會心微笑,時而眉頭深鎖,苦思冥想。

    不經意裡,日落而月升,復又日起而月沉,洞裡光線明暗變化丁原渾然不覺,更忘記了飢渴。

    當他悟透「七」字的最後一劃,驀然發出一聲長嘯,震得思悟洞中回聲如滾雷般碾過,嗡嗡直響。

    丁原舒展雙臂,腳踩穿花繞柳步,自「曾」字一路打下,只見身形如兔起鶘落,雙拳似雨打梨花,罡風若風捲殘雲,二十二路拳招羚羊掛角,一氣呵成,直是妙到巔毫。

    丁原正忘情於拳招中時,忽然洞口有人嚷嚷道:「丁原,快出來,我老人家又來找你玩啦。」

    卻是曾山。

    但他連叫幾聲,裡面就是沒有回應。曾山走進思悟洞,卻看見丁原正在石壁前手舞足蹈,不由一樂。他走上去伸手想拍丁原肩膀,不料此刻丁原已完全執著於拳法之中,渾然忘卻身外事情。

    潛意識裡感覺到有外力來襲,當下他也不辨敵友揮手就是一招「一」字拳。

    曾山嚇了一大跳,好在他修為比丁原精深太多這才及時閃躲過去,站在三丈開外叫道:「小子,你瘋啦,連我也打?」

    話剛出口,卻驀然明白此時丁原已物我兩忘於天地間,自己好意想拍他肩膀卻無意引動了丁原的氣機。

    果然,曾山一閃開丁原頓時失去了防禦的目標,又回到先前狀態,直視眼前的曾山如無物。曾山見他不過一天一夜之間居然已參悟自己留下的二十二路拳法,不禁又是欣喜又是意外。他有心要試試丁原究竟領悟了多少,當下也不打招呼擰身再進,探手要抓丁原右手脈門。

    丁原右拳橫走,封死曾山拳路的各般變化,左手化拳為掌,斧削似的連劈而下,化作三道真假難測的掌影,正是第二路的「山」字訣。

    曾山見丁原此招使來罡風激盪,大有氣吞山嶽之勢,已深得「山」字訣中雄渾沉穩之要領。偏又能左掌兩虛一實,於剛猛中帶靈動,徹底領會到這三掌成「川」的意境,當下不驚反喜脫口叫道:「好!」

    他左爪收回護於胸前,右掌出手如風,於三道掌影中找到真龍天子,「啪」的一掌封了開去。為了照顧丁原,曾山只運起了兩成功力,不料反震的自己朝後退了一步。

    丁原左掌被攔,右拳瞬即揮起,正是「游」字訣的那當頭一點轟向曾山面門。

    這套拳法即為曾山所創,其中變化他自然瞭然於胸。

    那「游」字起頭三點取自越秀劍派的「鳳凰三點頭」,既可作為虛招晃人眼目,也可化虛為實直搗黃龍。

    他見丁原右拳吞吐不定,氣勁內斂便曉得是虛招,於是上身一晃左手食指一屈一彈,點向丁原右腕脈門。

    豈料丁原受到氣機引動化拳為掌直劈曾山左臂,竟然不著痕跡的將「游」字訣轉化成為「曾」字訣。

    這般變化連曾山也沒有想到,他若不是先入為主或許亦不會中此陷阱。眼看自己一個托大招式用老,猝不及防下只好灌氣於臂,將一條右膀煉得堅逾金石。「蓬」的一聲硬生生震開丁原右掌。

    饒是如此,曾山心中也暗叫慚愧。如純粹以招式論他其實已輸了一招,若不是自己仗著真氣修為勝過丁原太多,這條臂膀今日便折在此地了。

    丁原右掌受阻,左拳毫不停留將「曾」字的一豎打出,看慢實快,看剛實柔,充分掌握到「曾經滄海」的「水」字真義。

    曾山吃了個小虧再不敢大意,用起十分的精神與丁原周旋,竟似如臨大敵一般。

    兩人一有心一無意在這思悟洞中纏鬥良久,其間畢竟是曾山棋高一著,五六個照面後便佔據了上風。

    但曾山存心要讓丁原盡情發揮,好在實戰中體會這二十二路拳法的精要,故此點到即止,以守為主,反成了丁原的陪練靶子。如此機緣恐怕是淡字輩高手也求之不得,卻偏偏成全了丁原。

    兩人正打的興起,曾山忽然感覺到洞口又多了一人。

    他藉著眼角餘光一掃,卻見一個黝黑敦實的少年拎著一個飯盒正站在洞邊,呆呆朝這裡望來。

    曾山自是不識得他,當下氣沉丹田,哈哈笑道:「丁小子,今天我們先玩到這吧,有人送吃的來啦!」

    這一聲卻用上了「定心咒」的功法。

    丁原如受晨鐘暮鼓,悠然覺醒,卻見曾山笑容滿面站在自己面前,洞口還有個阿牛正呆如木雞的朝裡張望,不由茫然問道:「你們都是什麼時候來的?」

    曾山苦笑道:「在你揮拳要揍我老人家的時候。」



第一部 第二集 翠霞仙戀 第十一章 迷茫

    曾山迫不及待的打開飯盒,一股飯菜香味撲鼻而入,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真香啊——」

    當下也不拿筷子,用手抓起一團糕點就往嘴裡送,一邊吃一邊口吃不清的嘖嘖道:「好吃,好吃。你也是淡言的徒弟麼,叫什麼名字?」

    阿牛雖然到現在也不曉得這個老頭是誰,但見他鬍子一大把於是恭敬的回答道:「我叫阿牛,老伯伯。」

    「好名字!」

    阿牛倒沒像丁原那般問為什麼,只是憨厚的笑笑。

    他見曾山吃的正歡,便低聲問丁原道:「這位老伯是誰?」

    丁原回答道:「你叫他曾老頭便可。」

    「曾老頭?」阿牛聽上去覺得耳熟,忽然失聲對曾山叫道:「難不成您就是本門碩果僅存的曾師叔祖?」

    曾山一邊把糕點朝嘴裡塞,一邊含糊道:「你看我老人家不像麼?」

    阿牛倒頭就拜,恭敬的道:「弟子羅牛參見曾師叔祖!」

    曾山給阿牛嚇了一跳,雙手連搖道:「快起來,哪裡來的那麼多臭規矩?」

    阿牛頓覺一股柔和雄渾的氣勁憑空生起,將他的身子穩穩托起。

    丁原笑道:「阿牛,你別和曾老頭客氣,他最怕拘束了。」

    「正是,正是!」

    曾山吃光了阿牛做的糕點,又打開飯盒第二層說道:

    「你每天要是都送這些好吃的來,比叫我一百聲師叔祖、磕一百個頭都好。」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飯盒,簡直半分也不肯移開,卻詫異的叫道:「怎麼都是素菜,連半點長油水的東西也沒?」

    丁原苦笑道:「我在紫竹軒都吃了三年素食了,你老人家就將就點吧。」

    曾山氣哼哼道:「淡言這個小木頭跟他師父一般的頑固,不吃葷的哪有力氣練功打架?」

    阿牛疑惑的撓撓頭問道:「曾師叔祖,我也不吃葷腥,可一樣很有力氣啊?」

    曾山被這傻小子哽的一時語塞,氣的不理兩人,只管埋頭大吃。

    片刻工夫,飯盒裡的飯菜糕,點便被曾山風捲殘雲吃得丁點不剩。

    他意猶未盡的吮吮手指頭,拍打隆起似小山高的肚子咂巴嘴道:「不錯,真不錯。我老人家今天可算是吃飽了。」

    說著,他又操起桌上的水壺咕嘟咕嘟朝嘴裡直灌,清冽的泉水順著嘴角滴滴答答淌落他也不管。

    阿牛和丁原怔怔望著曾老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痛快!」曾山一口喝乾水壺,用袖口一抹嘴巴,心滿意足的叫道:「真是痛快!」

    阿牛瞧著空蕩蕩的飯盒,愁眉苦臉的道:「曾師叔祖,您把丁小哥一天的飯菜都吃完啦,這可怎麼辦?」

    曾山一呆,略帶歉意的道:「也是,我老人家只顧自己吃的痛快了,卻忘了這個茬。要不,你回去再做一頓好吃的送來?」

    丁原搖頭道:「不必,我昨天的乾糧還剩的不少,也夠吃了。」

    曾山眨巴眨巴眼睛,道:「你們兩個娃娃真是不錯,我老人家不能白佔了便宜叫你們吃虧。」

    他伸手在懷裡摸索半天,掏出兩枚龍眼大小的朱紅色果實來說道:「這東西我老人家留著也沒大用,便送你們一人一顆吧。」

    阿牛問道:「這是什麼啊,曾師叔祖?」

    曾山道:「吃了不就曉得了,難不成是毒藥?」

    見丁原和阿牛還在遲疑,曾山滿臉不高興的嚷道:

    「我老人家吃了你們那麼多東西也沒說什麼,送你們點吃的你們倒推三阻四,擺起架子來了?」

    說著悶悶不樂的一屁股坐到椅子裡,一副氣呼呼的模樣。

    丁原不覺笑道:「曾老頭,這也要生氣麼?我們吃了就是。」他伸手取過一枚,才靠近嘴邊,就聞到一股濃郁的清香撲鼻而來,神志為之一清。

    丁原將那果子放入嘴裡,舌尖剛一接觸,一縷清涼直衝華蓋,如醍醐灌頂一般。他心中暗暗稱奇正要用牙齒咀嚼,誰曉得那果子入口即溶,化做一道甘甜香醇的清流順著喉嚨便流了下去。

    這時阿牛也已服下,奇怪問道:「曾師叔祖,這是什麼東西,忒的好吃?」

    曾山得意的捋著鬍鬚,呵呵笑道:「何止是好吃這麼簡單,你們兩個娃娃好好受用吧。」

    丁原覺得那甘泉似的汁液剛落進肚裡,立刻升騰起一團暖洋洋的熱流,瞬間遊走到全身,五臟六腑每條經脈無不通泰舒服,宛如浸到了溫泉裡一般。整個人飄飄欲仙,竟有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

    再看阿牛,也是滿面紅光,兩眼精光四溢,憨憨而樂。

    卻聽曾山哈哈笑道:「還不快坐下運功,莫要辜負這千年朱果!」

    丁原不由一驚,渾沒料到自己服下的這不起眼果子,竟是傳說裡修仙秘珍千年朱果!尋常人若得了它,等若半仙加身,仙齡可期。而若是修煉之人服食,何啻於憑空增出半甲子的修為?

    當下他不敢怠慢,連忙就地盤膝坐下,心頭一片空明,進入物我兩忘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丁原忽然覺得丹田一熱,猶如銅爐爆裂,蘊藏其內的渾厚真氣似破堤的洪水奔騰而出,洶湧跌宕於全身經脈中。

    他的神思瞬忽間脫離肉身,頭頂隱約呈現粉紅色蓮花狀光芒,一團淡淡的皎潔白光冉冉自那粉紅光芒裡升起,漸漸竟幻化成不足半尺的嬰兒狀。

    那嬰兒雪白粉嫩甚是可愛,雙腿盤坐在蓮花座中,一雙小手聚攏於胸前,兩眼緊閉宛如熟睡。

    曾山在一旁不禁嘿嘿一笑,喃喃道:「好小子,居然修煉出了元嬰,看來我老人家這枚朱果的功勞可不小啊。」

    再看那邊的阿牛卻了無動靜,臉上紅光遊走,全身被一層若隱若現的青氣環繞,身體卻漂浮離地足有三尺。

    曾山不由心裡一怔,暗道:「這個傻小子看上去木訥愚笨,沒想到修為竟已達到知著境界。我老人家如他這般大的時候連丁小子還尚有不如。那個淡言小道士居然調教出這麼兩個徒弟來,實在了得。」

    忽的心頭一動,曾山站起身來搖頭笑道:「沒想到為了這麼一頓飯,我老人家不但賠了兩枚朱果,還做起護法來了。」

    他走到洞口果見一朵紅雲自黑石崖頂冉冉飄落,來的卻是姬雪雁。

    姬雪雁也不認識曾山,她昨日聽阿牛說丁原被罰到思悟洞面壁,今天一早便悄悄帶了彩兒溜了出來。

    好不容易在崇山峻嶺裡找到思悟洞所在,沒想門口卻站了一個白鬍子老頭。

    姬雪雁飄然落地,上下打量眼前的陌生老者問道:

    「閣下是誰,怎會在思悟洞前逗留?」

    曾山見姬雪雁明眸皓齒、膚光勝雪,心中也不禁暗自喝采道:「好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她直奔此處多半是來找丁原的了。」

    想起自己在碧波潭也曾碰上過她,當下更無懷疑。

    從姬雪雁的服飾上,曾山已看出她是碧瀾山莊門下,於是笑呵呵道:「你是姬別天門下的弟子麼,可曉得這思悟洞乃本門弟子面壁之所,若無掌門允准誰也不得入內,你來做甚?」

    停在姬雪雁玉肩上的彩兒叫道:「我家小姐是來找丁原的!」

    姬雪雁臉色微微一變,卻已來不及封住彩兒的口。

    曾山哈哈笑道:「我猜對了,果然是來幽會情郎的!」

    姬雪雁玉頰暈紅,又羞又嗔道:「看你偌大年紀卻老不正經,誰是幽會來著?你又是誰,憑什麼來問我幹什麼?」

    曾山篤篤悠悠轉到青石碑前坐下,二郎腿一蹺慢條斯理道:「淡一真人管著前山的三觀兩莊一軒,我便管著這後山的三谷六澗七十八洞,你說我老人家是誰?」

    姬雪雁頓時想起祖父曾經跟自己提及過一位本門退隱多年的宿老,亦是翠霞派空字輩唯一健在的長老,好像這八九十年來便隱居在坐忘峰後山的迭翠谷中,莫非就是眼前這個矮個白胡的糟老頭?

    想到這裡,姬雪雁再次仔細打量曾山,卻依舊看不出絲毫高手端倪,竟是達到了返璞歸真,菁華內斂的絕高境界,怕本門的淡一真人也不過如此,於是且驚且疑道:

    「您老人家莫非就是本門的曾太師叔祖?」

    曾山得意的道:「現在你該曉得,我老人家有資格問你是來幹什麼的了吧?」

    姬雪雁輕咬櫻唇,低聲道:「我若是告訴你,你萬萬不可再告訴別人。」

    曾山心道你就是不講,那鸚鵡也已說出來了,當下微笑道:「可是來找丁原?」

    姬雪雁耳根紅如霞燒,輕輕點頭。

    曾山拊掌道:「找丁原又有什麼好害羞的?我老人家像你們這般大的時候,也常和姑娘們幽會,也不似你這般羞羞答答。」

    姬雪雁一跺腳道:「你不懂的!」

    曾山一怔,問道:「我有什麼不懂的了?」

    姬雪雁玉容低垂,腳尖下意識的輕輕碾著泥地,猶豫半晌,才用幾乎不可聽聞的聲音道:「他是我師叔。」

    這個問題始終是纏繞在姬雪雁心頭的無形陰霾,叔侄之戀在民間已是亂倫大忌,何況是素來名門自居的翠霞派?

    三年來,她小心翼翼的保守著這個秘密,惟恐一個疏忽就會引來暴風驟雨,但亦知道終有一天會無可避免。

    今日第一次對另一個人說出這個秘密,不曉得為什麼她的心情陡然一鬆,好似得到了些許的解脫。

    曾山好像是一點沒意識到這些,滿不在乎的道:「師叔,師叔又怎麼了?又不是親叔。」

    姬雪雁搖搖頭道:「您怎麼還是不明白呢,就算不是親叔門規也是不允許的,我爹娘和爺爺更不會答應。」

    曾山撓撓頭道:「這倒也是個麻煩,那你們準備怎麼辦?」

    姬雪雁茫然道:「我不知道。」

    曾山不禁心生同情之心,問道:「你爺爺是誰,要不我去和他說說。」

    「不成的!」姬雪雁道:「我爺爺就是碧瀾山莊的莊主姬別天,他性情剛直暴烈,絕對不會聽您的。您不說還好,一說我怕連如今的片刻安寧也保不住了。」

    曾山恍然道:「原來你就是姬別天的孫女,卻比你爺爺好看太多了,也難怪我一時沒看出來。」

    姬雪雁朝思悟洞裡瞥了眼,心裡奇怪為何自己在這兒站了老半天卻不見丁原出來?於是問道:「曾太師叔祖,丁原在裡面麼?」

    「在!」

    「我想進去看看他,成嗎?」

    「現在可不行。」曾山搖頭一口回絕道。

    「為什麼?」姬雪雁問道,她少有如此懇求別人,一來是看在對方是本門唯一的空字輩宿老,二來又是這後山的護法,故此才婉言相求。要不然以她的性格除了丁原,又怎會問人家行或不行,早便闖了進去。

    曾山悠然道:「他還有他那個叫阿牛的師兄,吃了我老人家收藏了九十多年的朱果,現下正在洞裡打坐運功呢。」

    姬雪雁又驚又喜,道:「您沒騙我?」

    曾山滿臉不高興,撅起嘴道:「我騙你作甚?待會兒你可問他自己。」

    姬雪雁笑逐顏開,她家學淵源,自是曉得那朱果對於修煉之人來說,是何等可遇而不可求的寶物,沒想到曾山竟肯慨然贈給丁原,於是滿懷感激的道:「若真如此,就太謝謝您老人家啦!」

    曾山瞟了眼姬雪雁的右袖,雙臂環抱胸口哼道:「光嘴皮子說謝又有什麼用,我老人家可是把兩枚朱果全送出去啦。」

    姬雪雁冰雪聰明,聞絃歌而知雅意,嫣然一笑從袖口裡取出一包用油紙捲裹的醬牛肉,送到曾山跟前道:「這本是晚輩為丁原準備的,他既已服食了您老人家的朱果,醒來後自不會飢餓,暫時也用不著了,不如就孝敬您老人家吧。」

    曾山頓時眉開眼笑,雙手接過油紙包解開,見是一斤多的醬牛肉,不禁喉結上下滾動,饞涎欲滴道:「那我就不客氣啦。」

    用手捏起一片牛肉就往嘴裡送。

    見他老饕模樣連彩兒也瞧不下去,喈喈叫道:「老饞蟲,老饞蟲!」

    曾山也不生氣,一邊埋頭苦幹,一邊笑道:「你這扁毛畜生曉得什麼,這美食可是人間第一大享受。」

    一斤多的牛肉三下五除二就見了底,曾山拍拍肚子望了眼天色道:「就快中午了,裡面兩個小子也該收功啦。」

    果然,話音沒落多久曾山神色一動,朝洞裡叫道:

    「丁小子,還不趕快滾出來,你的小媳婦兒來啦。」

    姬雪雁第一次聽有人這麼稱呼自己,芳心又羞又甜,卻是喜歡的成分更多一些。又一跺腳嗔道:「您老人這麼大把歲數恁沒正經!」

    丁原比阿牛收功早了片刻,剛站起身正奇怪曾山怎的不見,卻聽見此老在門外的叫聲,於是邁步走出洞來。

    舉目望去,果是姬雪雁守在曾山身旁,雖未開口但那秋波中已含無限情意與言語。

    曾山見丁原面色光潤,雙目菁華內斂,神清氣足知他修為又精進一層,突破知著的境界指日可待。

    這點姬雪雁自也看出,欣喜道:「丁原,那日知道你被我巫師叔誤傷了差點急死我,好在你沒事,不然,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丁原微微一笑,問道:「你到了多久了,雪兒?」

    「有一會兒啦,我剛才在陪曾太師叔祖聊天。」

    丁原笑道:「你陪他老人家聊天還不如陪他打彈子、給他做好吃的來得實在。」

    曾山居然點點頭道:「這話不錯。」

    丁原忍住笑,背對曾山朝姬雪雁眨眨眼睛,繼續道:「所以,今後你來這兒最好多帶些好吃的東西來,若是能從碧波潭裡撈幾條活魚過來那就更妙了。」

    曾山聽的兩眼發光,好似那些美食已經擺在面前。

    姬雪雁已領會丁原話語裡的意思,故意微微皺起眉頭道:「可這裡是本門禁地,我今日偷偷溜來已違反了門規,今後又如何常來?」

    丁原像被姬雪雁提醒,恍然道:「不錯,這倒是一個問題。」

    姬雪雁瞟了曾山一眼,長長歎息道:「看來以後我是不能再來看你,也不能給曾太師叔祖帶好吃的東西啦。」

    曾山怎不明白這兩個人在自己面前大耍花槍,卻終究忍不住道:「你來吧,我只裝沒見到就是。」

    姬雪雁嬌顏一喜,旋即卻黯然搖頭道:「恐怕還是不行。」

    曾山奇道:「怎的還不行?」

    姬雪雁道:「您老人家是不管我了,可我爹娘卻不會輕易放我出門。一次兩次還好,跑出來的趟數多了,難免要被他們發覺,到時候免不了一頓責罵。」

    曾山想了想,一咬牙道:「罷了,罷了。好人做到底,我老人家索性就再成全你這丫頭一回。」

    他在懷裡搗鼓半晌,掏出一塊三寸見方紫翡翠雕琢的令牌道:「這個便送給你了,若是你爹娘問起來,就說是我老人家要你到後山來,打算傳你幾招本門絕技。」

    姬雪雁接過紫翡翠令牌細一打量,只見令牌正面以陽文雕刻著一頭栩栩如生的神獸,模樣七分似虎卻有一對飛翅,頭頂更生著一支尖銳的犄角,四爪騰雲,鱗甲披身,模樣威武神峻。

    姬雪雁依稀記起自己曾經在《天陸神異經略》裡見過這神獸圖樣,似乎是上古的珍稀異物名叫做「金鍪」。

    此獸常隱深山大澤間,行從風,吼生雷,為諸般魔物鬼魅之剋星。

    再翻轉過來,背面以陰文刻著一朵六瓣奇花,卻是從沒見過。

    姬雪雁忍不住問道:「曾太師叔祖,這是什麼?」

    曾山哼了一聲道:「好叫你這丫頭長長見識,那六瓣奇花便是珠仙草,可御萬魔侵身,是一等一的護身寶物。那神獸叫做金鍪,可上天入地,縱橫七海,乃上古珍品。有這一攻一守兩件神物庇護,除非撞上絕頂高手,不然天涯海角任你這丫頭遨遊。」

    姬雪雁聽曾山如此一說,心中大喜,連忙道:「謝謝曾太師叔祖!可是,我還不曉得拿著它對我爹娘又有何用?」

    曾山歎道:「說你聰明你卻又糊塗了。這紫翠仙令是我老人家百多年前的護身寶物,亦是翠霞派奇珍之一,你爹娘見了自然曉得。有它替你說話,還怕他們不讓你來後山?」

    姬雪雁驚道:「原來這紫翠仙令是您老人家的護身寶物,我如何能收下?您還是收回去吧。」

    曾山見姬雪雁並不貪圖寶物,心生歡喜,哈哈一笑道:「我老人家既然送你,你就但收無妨。說句大話,如今我根本就用不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放眼天陸,值得我老人家出手的人實在已不多。」

    丁原嘿嘿道:「曾老頭,你欺負我們年少無知,法螺就儘管亂吹吧。」

    曾山鬍子一扇一扇,忿忿道:「你這小子真該踢屁股,和姬丫頭合謀攛掇我老人家也就算了,卻恁的胡說。若不是我這麼多年待在坐忘峰不出,你卻道天陸有時下的清平!」

    丁原一怔,覺得曾山話裡有話,想起昨日他急匆匆離去其中更有蹊蹺。

    不過現在他另有事情要著落在曾山頭上,於是笑道:「就算我胡說你也別生氣啊,倒是剛才你既要雪兒回去與爹娘說到後山跟你學藝,若你不真教她一兩手,又如何讓她對爹娘交代?雪兒沒法交代事小,雪兒爹娘卻誤當您老人家沒真才實學,誤人子弟可怎麼好?那不是壞了您老人家的名頭嗎?」

    曾山瞪著丁原望了半天,長長歎了口氣道:「上了你這小子的賊船真是後悔也來不及,為了點好吃的,我老人家著實虧大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32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39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二集 翠霞仙戀 第十二章 劍訣

    神仙一夢,世上千年。

    不知不覺,丁原在思悟洞中已兩年有餘,眼看黑石崖上的花草樹木榮了又枯,枯過復榮,他的個頭也悄然的超過了阿牛。

    在這空寂無人的黑石崖一待兩年多,原是讓丁原難為之極,好在既有姬雪雁不時探望相陪,又有曾山天天找他遊樂,日子過的倒也不氣悶。

    有時丁原甚至覺得,這裡除了簡陋些卻比紫竹軒更快活。

    更況且那刻在石壁上浩如煙海的先賢遺墨,亦叫丁原收益良多,每有空閒便徜徉其中,求索參悟石刻之奧義。

    兩年下來,那些石刻被丁原悟出十之五六,剩下的或是修為未到不能領略,或是語意過於高深晦澀未可領會。

    若是換了旁人,縱有超出丁原的才智,也未必能參悟的比他更多。

    這無疑得益於淡言真人當年古怪教導之方,令他打學翠微九歌的第一句口訣時,就要獨自思索考證。

    在半年多前,丁原已安渡水劫,突破翠微心法第五層的知著境界。

    不但是體內元神漸漸成型,身高一尺,狀若孩童;更可御劍千里,遨遊七海。

    五年修煉即達到知著境界,在翠霞派中雖非絕無僅有,亦是屈指可數。

    以曾山之見聞,也只記得千年以下,翠霞派有此成就者不過三人,最近的也要追溯到五百多年前天陸正道十大高手之翹楚的觀醒真人。

    淡言真人的一套碧瀾三十六式早已授完,飛瀑十八劍丁原亦習得大半,更可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天陸諸家之劍法。

    老道士嘴裡雖是不說,但對丁原領悟之強,修煉之快也是心中驚喜。

    如今,丁原與姬雪雁堪堪可戰個平手,不過姬雪雁此刻亦須全力以赴不留後手,而不像當年與丁原劍嬉時半真半假,游刃有餘。

    姬雪雁自得曾山應允,又有紫翠仙令開道,再無須以前那般小心謹慎,偷偷溜來。她幾乎是隔三差五便以跟曾山學藝為名,跑到思悟洞與丁原相會,若不是姬欖夫婦督促嚴厲,姬別天又特別關愛這個寶貝孫女,姬雪雁怕是要天天跑來。

    這些日子丁原與曾山自是玩的花樣百出,可非但沒有玩物喪志,反而對丁原的修為大有裨益。

    譬如曾山與他常玩的捉迷藏,無形中鍛煉了丁原的輕功提縱之術和潛行匿蹤之能;又似那石彈,不僅令丁原修得一手暗器手法,更令他於遊戲中領會運用各種運氣心法。

    眼看天氣漸涼,北雁南飛,這一老一少卻又開始鬥起蟋蟀來。雖然說曾山的年紀是丁原拍馬也趕不上,可鬥起蟋蟀來他卻輸多贏少。

    這日,曾山又在迭翠谷裡捕得一碩大蟋蟀,翌日一早便迫不及待來找丁原邀鬥。

    丁原打量了那蟋蟀兩眼,嘿嘿一笑道:「曾老頭,我勸你還是算了罷。你這蛐蛐模樣雖然兇猛,但品級太差,只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而已,定然不是我『紫背天王』的對手。」

    曾山不服氣道:「誰說的?我這『鐵弓元帥』昨日晚上連勝五場。我以前養的那些蛐蛐盡都不是對手,這一回我定可贏你!」

    丁原搖搖頭道:「我怕你又要失望,你以前養的那些蝦兵蟹將一個比一個沒用,贏了也沒什麼了不起。這個鐵弓元帥雖比那些蛐蛐強出不少,可惜依舊不是我紫背天王的對手。」

    曾山把蟋蟀盆朝石桌上一放,吹鬍子瞪眼道:「光耍嘴皮子有什麼,不如拿出你的什麼『自卑天王』來大戰三百合。」

    丁原糾正道:「是紫背天王!」

    曾山不耐煩道:「管它什麼天王地王,拿出來斗了再說。今天我定要出一口惡氣!」

    丁原見曾山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心中好笑,當下從石床底下取出裝著紫背天王的蟋蟀盆道:「鬥鬥也無妨,就怕你輸急了要哭鼻子。」

    曾山哈哈一笑道:「小子,今天要哭鼻子的該是你啦!」說著,小心翼翼將他的鐵弓元帥放入丁原的蟋蟀盆中,又從懷裡掏出挑逗蛐蛐的絨草。

    誰知那鐵弓元帥一入盆內,尚未等曾山用絨草挑逗便劍拔弩張,惡狠狠的盯著對面的紫背天王。

    紫背天王的個頭明顯比對手小上一圈,但它頭大脖粗,渾身黑黝黝泛著隱隱紫光。見到自己的領地裡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先是一驚,繼而毫不畏懼的迎了上來。

    兩隻蟋蟀相距數步,彼此打量對手底細,似乎都曉得碰上勁敵,故此都不急於出手。

    最後還是鐵弓元帥仗著個頭壯碩反客為主,鼓動雙翅發出清脆洪亮的鳴叫,朝對方示威。

    曾山大樂道:「如何,我的鐵弓元帥定錯不了。」

    丁原胸有成竹,微笑道:「還沒開始,你也不忙吹噓。」

    果然紫背天王面對龐然大物亦不示弱,同樣振翅而鳴,露出一對森白鋒利的獠牙。

    兩隻蟋蟀叫陣過後,還是鐵弓元帥率先發動攻擊,一個虎竄衝到紫背天王跟前亮起獠牙一口咬下去。

    紫背天王奮起還擊,與對手纏鬥不休,幾個回合下來,卻是誰也沒佔著便宜。

    若論力量體格,自是曾山的鐵弓元帥勝出一籌;但紫背天王的靈巧迅捷卻又是對手所不及,雙方各有擅長亦有所弱,在方寸之間的蟋蟀盆裡,展開好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曾山個矮,只好蹲在椅子上雙手撐住石桌,身子前伸一個腦袋直探到蟋蟀盆上,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打鬥,直比他自己上陣還要緊張。一面觀戰,一面他還不停的為自己的鐵弓元帥吶喊助威,最後連「贏了我老人家請你吃肉」的許諾也叫了出來。

    許是那鐵弓元帥懂得了曾山的話語,越戰越勇,步步進逼著紫背天王。又幾個照面,鐵弓元帥終於佔據了上風,高歌猛進迫得紫背天王不住後退。

    曾山看的興高采烈,老懷歡暢,不停用拳頭敲著桌面,嗓子也快喊啞,丁原卻還是泰然自若,一點也不著急。

    猛然紫背天王似知不敵,轉身欲走。那鐵弓元帥已殺紅雙眼怎肯善罷甘休,當即在後緊追不捨,一對翅膀發出勝利者的歡鳴。

    曾山眼見自己的蛐蛐勝利在望,得意洋洋的瞅了丁原一眼,哈哈笑道:「小子,這回該沒話了吧?」

    丁原微笑道:「曾老頭,你先別急。如今勝負未分,鹿死誰手還說不準。」

    曾山意氣風發的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話音剛落,蟋蟀盆裡突生變化。

    一直後退的紫背天王猛然掉轉身子,一對獠牙明晃晃朝著鐵弓元帥的腦袋就是一口,卻是殺了個回馬槍。

    鐵弓元帥原以為勝券在握,正趾高氣揚的窮追猛打,不防對手竟然轉身反噬,亮出壓箱底的絕活。猝不及防中脖子被紫背天王的利齒緊緊嵌住,吃疼之下拚命掙扎,殊死反抗。

    曾山沒料到眨眼功夫戰局急轉直下,頓時瞪大眼睛盯著蟋蟀盆,臉上得意的笑容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緊張。他的雙手牢牢抓著石桌的邊緣,嘴裡嚷嚷道:「加油啊,鐵弓元帥,快咬那毛蟲!」

    奈何鐵弓元帥心有餘而力不足,無論它如何掙扎抵抗,紫背天王就是死死壓制住它,一吐方纔的惡氣。

    好不容易鐵弓元帥掙脫了出來,但鬥志全消,再不敢應戰,轉身拚命在盆裡逃竄。

    這回輪到紫背天王在後面追殺,兩隻蟋蟀繞著盆沿一前一後你追我逃,轉眼就是數圈。

    曾山瞧的又是搖頭又是歎氣,卻還存著萬一的希望,盼那鐵弓元帥也如紫背天王先前那般殺個回馬槍。

    可惜這趟鐵弓元帥是真的一敗塗地,再無餘勇。眼見紫背天王在後面追擊越緊,情急之下它居然猛的跳出盆子,三下兩下蹦到了地上。

    紫背天王見狀也不肯罷休,亦從盆子裡竄出,鼓翅追擊。

    曾山「哎呦」一聲,從椅子上跳下來,就去捉他的鐵弓元帥,丁原亦趕忙去抓紫背天王。

    鐵弓元帥慌不擇路,一頭鑽到石桌底下,又從另一面竄出,正被守在那裡的曾山逮個正著。這邊廂紫背天王也追進石桌,丁原眼明手快,矮身鑽到桌肚下面探手罩住蟋蟀。

    曾山將鐵弓元帥放進帶來的盆裡,見它驚魂未定,心下憐惜道:「寶貝別怕,回頭我老人家請你吃大肉。」

    忽然耳朵裡聽見丁原在桌子底下驚訝的「咦」了一聲,叫道:「曾老頭,你來看,原來這桌子背面也有石刻!」

    曾山一怔,他當年在思悟洞面壁五年,可說洞裡的每一個角落都被他研究搜索過,不然又如何打發那無聊光陰?可是也不曾想到有人竟然會把思悟的心得刻在了石桌的背面!

    於是蓋上蟋蟀盆,奇怪的道:「你看看有沒有落款,是誰比我老人家還會藏東西,居然把東西刻在那個狗屁地方。」

    丁原粗粗看了下,在底下回答道:「沒有落款,儘是些稀奇古怪,歪歪扭扭的線條和圖案,畫的比你老人家的還難看。」

    曾山好奇心起,也爬到桌下,和丁原頭碰頭,腳挨腳,抬眼打量。

    果然,在粗糙的石桌背面,有人用指力刻下了密密麻麻數白條細線,旁邊還有若干晦澀難懂的圖形。

    曾山看了片刻也不明白,撓撓滿頭白髮喃喃道:「這是什麼玩意兒,倒有幾分像練氣的心法。」

    丁原搖頭道:「我看更像是一套劍法。」

    曾山道:「看這樣子,刻下這些東西的人定然當日如我老人家一般靈感突至,在這桌子底下也來不及找地方,索性刻在了石桌背面。他沒刻在地上自是怕被人不留心時用鞋子磨損,白白浪費了自己的心血。」

    丁原伸手輕撫桌角一道波浪形的線條道:「曾老頭,你瞧這個像什麼?」

    曾山瞅了半晌也不得要領,哼道:「誰曉得這狗屁玩意畫的是什麼,總不見得是座五指山吧?」

    兩人同時一震,彼此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叫道:

    「是手指!」

    丁原右手比照著那波浪條紋,拇指扣住中指,無名指與小指蜷縮成環,只剩下食指高高聳起,一柱朝天。

    曾山神色變得少有肅穆,深深吸了一口氣徐徐道:

    「如果我記得不錯,這個姿勢很可能就是本門失傳多年,傳說中的『平亂訣』!」

    丁原一怔,問道:「平亂訣?」

    曾山點點頭,唏噓道:「世人多以為翠霞派有上三下七十大劍訣,卻不曉得大約在六百多年前本門不世奇才——散衿真人,曾經創出凌駕於三大上品劍訣之上的平亂訣來。

    「正是這平亂訣,曾在當年正魔會戰裡連誅魔道四大高手,由此一舉成名,可惜,散衿真人亦因此役重傷仙去,竟不及為後世留下平亂訣的要領。故此,這名動天下的平亂訣如同曇花一現,隨著散衿真人的仙去再不復人間,本門也因而失傳,令其成為絕響。」

    丁原詫異道:「曾老頭,你不會看錯吧?」

    曾山搖搖頭道:「錯不了,當年正魔會戰前,散衿真人曾經在這思悟洞中面壁二十六年,甫一出洞即以平亂訣揚名天陸。」他用手指著波浪條紋之下的另一道曲線道:「你看,這就是平亂訣的左手劍訣手勢。」

    丁原凝目仔細觀看,左手也顧不得紫背天王了,照著第二道曲線大拇指扣住無名與小指,中指彎曲搭在大拇指上,亦是僅留食指筆直豎立,問道:「便是這樣麼?」

    曾山伸手將丁原左右兩手的食指搭在一起,豎立於胸前道:「就是這樣了。在散衿真人去後,本門宿老亦曾經搜索蛛絲馬跡,希望復原出平亂訣。可惜只有這劍訣姿勢

    還記得起來,其他的,尤其是真氣運行和御劍真言,卻半點也揣摩不出。

    「也有有心人將散衿真人生前遺物和居住過的場所,包括這思悟洞都一一翻找遍了,依然不得要領,沒有想到,散衿真人竟是將他畢生的心血傑作留刻在這裡,今天被你小子無意當中發現,也真可說是天意,莫非說,上天要中興我翠霞派不成?」

    丁原收起手指,道:「曾老頭,聽你的意思似乎這平亂訣神奇無比,堪稱舉世無雙了?」

    曾山呵呵一笑道:「這回你小子不說我老人家大吹法螺了麼?我翠霞派雖為天陸七大劍派翹楚,但聲望造詣比起三大聖地總差了丁點。其中關鍵一點,並非是本門沒有出類拔萃的人材,而是在仙道修為的造詣上略遜。

    「翠霞派的青霞退魔訣、翠嵐御魔訣、還有紫氣朝聖訣雖然奧妙無倫,變換無方,可說實話比起三大聖地,尤其是以劍稱最的天一閣來,還是稍有不如。

    「但這平亂訣,我卻敢說即使比天一閣的『雲生水起訣』也不遑多讓!倘若平亂訣不敢自稱天陸第一御劍術,也不敢有第二家可放此豪言!」

    丁原不禁心生興奮,但找遍桌底也依舊瞧不到半個字,忍不住問道:「曾老頭,若這真是平亂訣的心法,怎的沒有留下御劍的真言?」

    曾山沒好氣的回答道:「我又不是散衿真人,怎麼知道是如何一回事情。你如果真想曉得,乾脆就去找他老人家問個明白。對了,順便代我老人家向他老人家問個好。」

    丁原也不生氣,嘿嘿笑道:「原來鬧半天你還是什麼也不明白,全在瞎猜。要我說這就便真是散衿真人遺留下來的平亂訣心法,多半亦是沒完全悟透的部分。即使是你我真弄清楚了,少了御劍真言也是白搭。」

    這話倒也不錯,御劍之術深奧錯綜,非一般人可以領悟掌握。不僅需要高深的真氣修為,更需要配以劍訣、行功,並用御劍真言驅動仙劍,以使得它與主人靈性合一,依天道而體仙心。

    以上種種固然是缺一不可,若無劍訣自不能操控仙劍,若無行功心法也不能令仙劍縱橫於雲霄。這就好比是船行海上,帆舵並重始得妙用。但如果沒有御劍真言令仙劍與主人心靈相通,彼此呼應,就等於這船沒了船老大,設施配備再齊全也無濟於事。

    曾山一面眼珠亂轉在桌面上找尋新的線索,一面回答道:「這就是你不懂了。這平亂訣定是散衿真人在思悟洞裡已全盤參悟,不然如何一出洞即在正魔會戰裡連誅四魔?除非他沒有留下真言,否則定然在這裡!」

    「在哪兒啊?」丁原雙手枕頭,躺倒在桌子底下問道。

    曾山捶了丁原一拳,道:「你小子快起來,幫我老人家一塊再找找。」

    丁原忽然「啊」了一聲,兩眼直勾勾望著上面,動也不動好似入魔一般。曾山一怔,問道:「你又在耍什麼花樣,別說我老人家比豆腐還輕的一拳就把你給打傻了。」

    丁原也不理會曾山的玩笑,興奮的道:「曾老頭,你快躺下來看看!」

    曾山不解的嘟囔道:「躺下來又能怎的,這石桌上也不曾生出花來。」話是這麼說,不過他還是依照丁原的樣子躺倒在地上,抬頭觀望石桌背面。

    這一看之下,頓時心神俱震,激動不能自已!

    原來,那印刻在石桌背面的種種圖形看似雜亂無章,卻無巧不巧的構成兩個斗大的篆字,細看之下正是「平亂」!

    丁原目光深深鎖定在石桌上,恍惚間依稀感覺那兩個字宛如活了一般,煥發出龐大祥和的氣勢來,一縷王道劍氣由心生成直衝霄漢。那一道道線條就像自己在開口說話一樣,與丁原的心靈水乳交融,遙相呼應。

    曾山也如丁原那樣先是不言不語,癡癡盯著平亂二字瞧了足有半炷香的功夫,突然嘴裡發出一聲欣喜若狂的怪叫,翻身壓到丁原身上,雙手抓住他的肩頭狠命搖晃,連聲叫道:「平亂,就是平亂!我們找到御劍真言了!」

    丁原心中也是一樣開心,卻臉上苦笑道:「曾老頭,你能不能住手,都快把我搖散架了。」

    曾山停下手來,不好意思的替丁原揉揉肩膀道:「我老人家實在是太興奮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散衿真人當日必是心憂魔道猖獗,正道勢微。於是心有所感之下,才發出平亂二字的真言,由此創出了平亂訣這不世御劍之術!」

    丁原心情舒暢,也不再計較這個老頭還坐在自己身上口水飛濺,微笑道:「你先別得意的太早,是不是這麼回事還不一定,何況平亂訣的運功心法我們也未曾參悟呢。」

    曾山從丁原身上下來,重新躺倒道:「真言、劍訣,我們都已經找到,下面的事情就好辦多了。你看——」

    他手指劍訣圖案之下的第三根豎線道:「在這直線底端有一個圓點,應該就表示御劍者的丹田。從這丹田有三虛兩實五道線射出,實為進,虛為退,不就是在演示氣行之法麼?」

    丁原依他所言心裡揣摩片刻,點頭道:「該是這樣了,原來這些線條和圖案都在演示平亂訣的運功之法,由此從上往下,從右到左,到最後一幅圖案的時候正好是一個周天。但其中各項變化仍需我們慢慢參悟,怕沒有幾個月的功夫是不行的。」

    曾山哈哈一笑,拍拍丁原肩頭道:「當年散衿真人創出平亂訣何止用了幾個月的功夫?若我們能在幾個月裡把它參透,已是莫大的造化啦。」

    丁原笑道:「曾老頭,我看你的修為也不輸於當年的散衿真人,何不自己也創個什麼劍訣出來?」

    曾山嘿嘿道:「你這小子明白什麼,自創劍訣豈是那般容易的事情?除了修為,悟性、毅力、機緣諸般條件缺一不可。等你到我老人家這般歲數的時候,若能創出一拳半腳就堪稱宗師啦。」

    丁原不服氣的道:「那也未必!」

    忽然聽見桌角傳來一陣蟋蟀的叫鳴,他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的紫背天王耐不住寂寞,鼓噪起來。



第一部 第三集 牛犢初生 第一章 尋仇

    此後三個月間,這一老一少整日價泡在一塊,鑽到石桌底下參悟散衿真人於六百多年前留下的平亂訣。除了他們,姬雪雁偶爾也會來湊個熱鬧。不過她是很少鑽桌子的,反正等丁原修煉成平亂訣遲早也會傳授於她。

    另一個人是阿牛,這個渾小子對平亂訣的興趣遠沒丁原料想的那麼大,更不用說埋在桌子底下參悟了。他自然也曉得平亂訣的奧妙與威力,可師傅教的「紫氣朝聖訣」自己還沒掌握好,哪裡有空閒再學別的呢?貪多嚼不爛,師傅說的道理總不會錯的。

    所以,阿牛還是每天上崖來給丁原按時送飯,有時多坐一會兒也只是陪他聊聊話。至於淡言真人自然也曉得了平亂訣的事情,丁原原本就不想瞞著這個老道士,而老道士對此的態度同樣是聽過就算。

    有時候,丁原忍不住覺得老道士與阿牛其實像父子更多些,只是阿牛比老道士高大壯實了許多而已。

    那平亂訣看似簡單無奇,實質上博大精深,丁原與曾山花費了三個多月也不過是粗略領悟罷了,要說到真正參透掌握,恐窮數年之功也未必能如願。

    這日一清早丁原與曾山兩人又鑽進桌肚底下,只約片刻功夫就聽到外面腳步聲響,卻是阿牛來了。

    果見阿牛一面拎著飯盒跑進思悟洞,一面氣喘吁吁叫道:「丁小哥,不好了!」

    丁原自桌肚下探出腦袋來笑道:「我有什麼不好的?」

    阿牛奔到丁原面前蹲下,擦擦額頭豆大汗珠。以他的修為即便飛馳千里也不應如此狼狽,可見方才必是盡全力趕來。

    阿牛緩了口氣道:「不是你,是盛師兄!」

    「盛師兄?」丁原心中一奇,阿牛所說的盛師兄想來就是自己一直沒見過的老道士另一弟子,聽阿牛說過他常年在外以許久不曾回過紫竹軒。若今天不提起他來丁原怕早就忘了。

    果然,阿牛點點頭道:「就是盛年師兄啊。」

    丁原聽的一頭霧水,皺眉道:「你說清楚些,盛年師兄又有什麼不好了?」

    阿牛道:「今天早上我拎著飯盒剛要出門給你送飯,就瞧見外面來了一大幫人,足足不下十好幾個。那些人有老有少,有道有俗,有男有女,還有受傷被人攙著的。」

    曾山聽他囉哩囉嗦一大堆卻不得要領,不耐煩的道:「你就說他們是誰吧,來幹什麼,和那個盛年又有什麼關係?」

    阿牛答道:「我聽領頭的一位老道長說他們是東海平沙島和太清宮的,說是要上門找師傅還有掌門師伯討個公道。」

    曾山「咦」道:「這兩家不都是天陸七大劍派麼,卻來討什麼公道?」

    阿牛搖頭道:「具體的我也沒聽到,師傅就讓我給丁小哥送飯來啦。不過看樣子好像是盛年師兄在數日前接連打傷了東海平沙島的好些個弟子,東海平沙島的人氣不過便邀了太清宮一起來找我師傅。」

    丁原嘿然道:「原來是上門尋仇來了。」

    「可不是,」阿牛道:「那領頭的老道士可凶著哩,口口聲聲要師傅交出盛師兄,不然就要找我淡一師伯論理。」

    丁原道:「盛師兄這麼多年沒回山,可能老道士也不曉得他的下落,又到哪裡去找?況且,東海平沙島的人多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個盛氣凌人,說不定其中另有曲折。」

    說這話的時候,丁原自又想起幼年在那客棧裡遇見的東海門人晉公子。由此卻又想著蘇真夫婦與蘇芷玉,也不曉得他們現下如何了?

    阿牛道:「東海平沙島的眾位師兄如何我是不曉得的,可盛年師兄為人秉正豪爽,斷不會無緣無故傷人。丁小哥說的對,這裡邊一定有原由。」

    丁原道:「不管有沒有原由,我們去看了不就曉得?總比待在這兒睜眼瞎猜強。」

    曾山呵呵笑道:「小子,這怕不行,莫忘了你正被罰面壁,可不能到處亂跑。」

    丁原眨眨眼睛,問道:「你老人家不能通融一回麼?」說著從飯盒裡拿起兩個菜包子朝曾老頭手裡送。

    曾山滿不客氣一嘴塞進半個包子,含糊不清道:「不是我的問題,而是你去了紫竹軒必定會被旁人發覺,到時候眼看要滿三年的面壁就不知道又得加上多少年了。其實,這也不錯啊,我老人家不是又可以有人多陪幾年,哦,說不準是幾十年了?」

    丁原氣不過,一把從曾老頭手中搶過另一個包子咬了口。

    阿牛道:「曾師叔祖說的對,丁小哥你還是別去了,我得趕快回去再瞧瞧,若是他們仗著人多欺負師傅可就糟了。」

    曾山胸有成竹的道:「你們放心,這他們還不敢。就憑那麼十幾個人想在翠霞山撒野,除非是他們全都中邪了。而且,就在我們說話的功夫,淡怒師侄已經帶著人到了紫竹軒,這下更不會打起來啦。」

    阿牛奇道:「曾師叔祖,您怎麼知道淡怒師伯已經到了?」

    曾山得意說道:「我老人家一百多年前就煉就天眼,方圓百里有什麼是我看不到的?若不是剛才所有精神都用在平亂訣上,不用你說我也早該洞察到他們。」

    阿牛對這位師叔祖深信不疑,鬆口氣道:「淡怒師伯到了就好。」

    丁原記起一事,說道:「曾老頭,你上回不是拿出一面破鏡子跟我吹噓能瞧見千里外的一隻爬蟲,還不趕快拿出來給我看看紫竹軒到底如何了?」

    曾山氣哼哼道:「是昊天鏡!」

    丁原急道:「我管是什麼鏡,讓我先試試究竟靈不靈?」說著伸手探進曾老頭懷裡一陣亂掏,可別說昊天鏡,就連剩下的三粒石磯珠也找不著。

    曾山被丁原弄得一陣癢癢,一面躲閃一面喘氣笑道:「別掏了,裡面沒有……我老人家怕、哈哈,怕癢癢,哈哈、呵呵……」

    丁原不甘心的收手,瞪著曾山的胸口道:「快說,那面破鏡子呢?」

    曾山嘿嘿一笑,得意道:「小子,今天我老人家再叫你長點見識。」他伸手到懷裡尋摸片刻,手腕一翻,手裡多的一樣東西不是昊天鏡又是什麼?

    丁原剛才找了半天明明他懷裡空空如也,這一下卻變魔法似的多出昊天鏡,不禁目瞪口呆道:「怎麼會這樣?」

    曾山用髒兮兮的袖子擦拭著昊天鏡,說道:「我老人家身懷百寶,要真的全部揣在懷裡頭還不撐爆了?就是不撐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在懷裡也太累贅,我老人家豈不被累死?所以,平時不用的時候你在裡面怎麼找也是找不到的,若想用了,只需一句真言它便自己乖乖的出來。」

    阿牛恍然道:「曾師叔祖,原來您老人家煉成了『懷裡日月神功』啦。」

    丁原也醒悟過來,他曾經聽姬雪雁閒談時說起,許多仙魔兩道的高手身懷各式法寶眾多,但平日裡外人決計看不出來,卻都是藏在懷裡或者是大袖中。無論是在懷中還是袖裡,旁人伸手進去找尋絕對是發現不了,那是這些高手早就運用「懷裡日月」或者「袖中乾坤」的神功將法寶收藏起來。但只要一念真言,又可召回這些法寶,宛如是憑空變出來一般。

    這事情說起來簡單,用起來也方便,但非是一流人物也無此神力。這個曾老頭平日也不見帶劍,說不定一樣是收在了懷裡。

    那邊曾山口中又默念真言,就見昊天鏡鏡面上徐徐亮起一團柔和的乳白色光華,裡面重影綽綽,漸漸呈現出一座青翠巍峨的山峰。

    阿牛叫道:「這不是我們翠霞派的坐忘峰麼?」

    話音未落,鏡面上景物又變,只見那山峰迅速放大,最終被一大片蔥鬱如汪洋大海般的紫竹林替代。那鏡面裡的一草一木對於阿牛和丁原而言是再熟悉不過,幾乎閉著眼睛都能找到。

    阿牛張大嘴巴再說不出話來,怔怔瞧著紫竹林在眼前不停的變近,最後是自己住了十幾年的紫竹軒默然佇立於一片晨曦裡。

    曾山此刻才出聲笑道:「如何,我老人家沒有騙你吧?」

    丁原關切老道士的情況,也無心跟曾山鬥嘴,催促道:「快對著老道士的那棟竹屋,他們定然是在外間的客廳裡。」

    不出丁原所料,淡言真人的竹屋外站著十幾個人,除了兩名黑袍道士是淡怒真人的九懸觀弟子外,其他的都是外人。畫面再轉到屋裡,客廳主位上一左一右坐著的正是淡怒與淡言兩個老道士。

    在他們兩旁的客位上,左面頭一個坐的也是一名白鬍子老道,看上去身材高大,眼中神光炯炯,撚鬚默然不語。在他身側還有一名頭髮半黑的乾瘦道士,相貌清俊古奇,可神態冷峻跟淡怒真人有的一比。雖然丁原也不認得他們,可想來就是什麼太清宮的道士了。

    右首同樣坐著兩人,先是一個書生模樣的老者,身著寶藍色長衣,面帶微笑正和淡怒、淡言兩位真人說些什麼。後面卻是一個中年婦人,容色雖算不上漂亮,倒也方正。可惜一臉的憤怒,盯著淡言真人。

    就這麼一瞥,屋裡別的人也就罷了,淡怒真人若有所覺,驀然抬頭朝後山方向有意無意掃了一眼,迅即又將頭垂下只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顯然,他已曉得是曾山在耍寶,故此不予理會。

    另一個有所覺察的是那撚鬚老道,但他只瞟了淡怒真人一眼也把頭低下,什麼話也沒說。

    丁原道:「曾老頭,他們兩個發現我們了吧?」

    曾山呵呵一笑道:「再教你小子一個乖,是三個。」

    丁原一怔,凝神再朝昊天鏡裡望去,依舊沒有發現。曾山道:「你別找啦,那人就是你們的師傅,方才第一個察覺的就是他。那時候我的昊天鏡還沒對著紫竹林呢,他就衝著我老人家這兒瞄了一眼。」

    阿牛驚奇道:「難道說我師傅的修為比淡怒師叔還要了得?」

    曾山哼了聲道:「這個你自己去問,我老人家可不負責包打聽。」

    丁原雖然看見紫竹軒裡情形,無奈聽不見這些人在說什麼。於是湊到曾山跟前笑嘻嘻的道:「曾老頭,你說光這麼看著卻不曉得他們在說什麼,豈不是比什麼也見不著叫人更難受?」

    曾山猜到丁原心思,故意慢條斯理的搖頭道:「不難受,我老人家一點也不難受。他們說話的地方離這兒才幾十里遠,我老人家想聽自可以聽個真切。」

    「可我們兩個卻什麼也聽不見啊?」丁原道:「不如你將他們說的轉述出來,也好讓我曉得到底是在怎麼一回事情。」

    曾山坐在椅子上,二郎腿一擔,皺起眉頭道:「不是我不肯,施展天耳通的功夫實在太耗氣力,我老人家又沒什麼好處,這個──」

    丁原聞弦知意,心中暗罵這個老頭乘火打劫,嘴裡連忙應道:「你老人家幫我們後這個大忙,我丁原無論如何也不能虧待你是不是?這兩天若雪兒來了,便叫她下次多帶幾樣你喜歡的好菜,再捉兩條活魚過來,如何?」

    曾山心中一百個樂意,可臉上猶豫道:「這有菜有魚,的確不錯。可是,多少缺了點什麼還不夠味道?」

    丁原哪有不明之理,無奈求人辦事難,只得道:「要不,再讓雪兒想方設法偷個一瓶半瓶姬大鬍子珍藏的『千里愁』?」

    曾山眉開眼笑,說道:「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們?」

    丁原嘿然道:「不麻煩,只要你老人家高興就成。」

    曾山點頭道:「好,我們就這麼一言為定!」

    阿牛呆呆望著這一老一少,心想哪裡有師叔祖和一個徒孫這般講價要斤兩的?

    卻聽曾山似模似樣模擬那老者的聲音說道:「兩位真人,我東海平沙島素來與貴派交好,又同列天陸正道七派之一。為了門下幾個弟子私鬥之事原也不該如此登門論理,更不該要貴派交出盛年師侄,傷了兩家和氣。可那盛師侄打傷平沙島數名弟子,其中還包括我耿師兄唯一的嫡子。也只算是他們學藝不精怨不得人,這些都罷了。但千不該萬不該他還擄走了我曲師妹的愛徒墨侄女,這可就讓敝派掌門無法向同道交代了。如此萬般無奈,我等才厚著臉皮登門拜訪。不過顧念著兩家的交情也不希望將事情弄大,所以才先找淡言真人求教,不想還是驚動了淡怒真人的大駕。」

    這老者所說的「耿師兄」正是平沙島現任掌門耿南天,他膝下一子耿照今年不過三十多歲,與同門的晉感、闞晟並稱平沙島二代弟子之翹楚,合稱作「東海三英」,盛年這個禍事看來惹的還不小。

    丁原哼了聲冷笑道:「說的好聽,若真是如此為何要興師動眾拉上一大幫人來,還有什麼太清宮的,這又算什麼?」

    淡怒真人陰沉著臉,徐徐說道:「如若真似葛師兄所言,那盛年無理傷人在先,劫擄少女在後,翠霞派斷無容他之理!但直到現在我們所聽的皆是旁人轉述之言,非貧道不信,卻畢竟是一家之言。在找到盛年師侄,雙方對質以求出真相前,尚恕貧道不敢妄下定論。」

    他這番話說的滴水不漏,方正得體,那姓葛的老者一時也挑不出毛病。但身旁的中年婦人突然冷笑道:「這還要什麼對質?難道我幾個師侄身上受的傷不是真憑實據?我耿師侄與那個盛年素不相識又為何要誣陷?我的弟子墨晶至今不知去向,定已被盛年那狗賊害了!他闖下這麼多禍事,你們翠霞派居然還想包庇,真叫人齒冷!胡說八道,氣死我老人家了!」

    這婦人的話尖酸刻薄,聽的丁原心中火起,若在現場必要反唇相譏。但經曾山轉述,聽得一個蒼老男聲偏偏要模仿婦人尖銳的嗓音,又教丁原忍不住莞爾。而那最後一句話顯然是曾山自己加的。

    淡怒濃濃的眉毛一聳,森然道:「曲師妹,翠霞派雖不敢以正道牛耳自居,卻也曉得秉持天理,恪守門規。貧道方纔已經說過,只要盛年真犯了其中任何一樣,本派絕不容他!」

    這時那乾瘦道士冷冷道:「如此甚好,就請淡言真人交出盛年,我們當面對質就是了。」

    淡言真人搖搖頭道:「他不在。」

    「他不在?」婦人嘿嘿笑道:「你騙三歲孩童麼?他闖了偌大禍事還不趕快回山搬弄是非求得你們出面擺平,又能去哪兒?何況身邊還帶著我的弟子!堂堂天陸正道牛耳,什麼時候卻成了藏污納垢之地?」

    曾山轉述完臉上早氣的通紅,忿忿道:「這個婦人恁的囂張,我老人家真該賞她老大一個刮子。」

    但客廳裡的淡怒、淡言二人面無表情,淡怒真人淡淡道:「曲師妹如此說未免武斷,貧道與掌門師兄、淡言師弟亦絕不敢以本門千年清譽作兒戲。曲師妹也不必大動肝火,無端傷了我們兩家的和氣。」

    葛姓老者忍不住問道:「不知淡一真人現下何處,我等可否有幸拜見貴掌門芝顏?」

    淡怒真人搖搖頭道:「敝師兄正在閉關中,請恕不能親來接待諸位。」

    一直未開口的那白鬍子老道含笑說道:「這也不打緊。貧道素聞淡怒真人剛正不阿,聲譽弛著;淡言真人亦是有道高人,斷不會徇一己私情。方才曲師妹心憂心愛弟子,言談難免失矩,請兩位真人海涵。」

    這邊的曾山聞言嘿嘿一笑道:「這個觀止老牛鼻子說的還算有點道理,太清宮的幾個老道可比平沙島的什麼東海五聖強多了。」

    丁原疑惑道:「這事本是翠霞與平沙島的糾葛,太清宮老道幹嗎要來湊熱鬧?」

    曾山道:「這你就不曉得了,太清宮與平沙島素來交好,兩家在天陸七大劍派中地緣最近,互為犄角。平沙島的人要上門找我們的麻煩,自要拉上太清宮的道士壯壯聲勢,這多半就是那個葛南詩的主意。」

    又聽觀止真人繼續說道:「盛年師侄與耿師侄他們所以起了爭執也不過是為了一株回生草,年輕人氣盛動手也情有可原。只是盛師侄在得了回生草後卻不該不依不饒,當晚又連傷耿師侄他們,甚而擄走墨侄女。即便其中存在些誤會,但總有不是的地方。依貧道之見,不如等找到盛年師侄,要他交還了墨侄女,這件事情也就可大事化小,萬不要因晚輩間的小事使得我天陸正道間生了嫌隙,倒教魔道的妖人白白看了笑話。」

    葛南詩頷首道:「觀止真人言之有理。兩位真人既然都說盛年現不在山上,在下亦是信的過。不過他終究是貴派弟子,將他找出來對質,歸還我曲師妹的愛徒,這些事情還是要麻煩淡言真人大駕了。無論如何,在下也總要給我掌門耿師兄和曲師妹一個交代,請兩位真人見諒。」

    那姓曲的婦人在東海五聖裡排行第四,外人多喚她作「曲仙子」,脾氣卻是最大的一個,連平沙島的掌門耿南天亦要禮讓三分。她為人也算不壞,但如今心急愛徒生死,更擔心墨晶不過二八芳華,清秀溫婉,莫要給歹人玷污了清白。當下叫道:「葛師兄說的不錯,請兩位真人先把盛年和我的徒兒交出來再說!」

    淡言真人道:「好,我找他回來。」

    耿南天見淡言真人答應先找出盛年不禁鬆了口氣,問道:「不曉得真人你需要多久時間?」

    淡言真人回答道:「十五日。」

    曲仙子冷笑道:「要這麼久麼?」

    淡言真人點點頭,沒開口。耿南天與另三人互視一眼有了默契,頷首說道:「好,那便是十五天。我等暫且告辭,待半個月後再重新登門拜訪。今日打擾兩位真人的清修,多有得罪尚請見諒。」

    淡怒真人微微一躬身揖首道:「好說,諸位仙友請了。」

    曲仙子忽然叫道:「且慢!」她雙目精光炯炯,注視淡言真人問道:「敢問真人,若半月之後你未能交出盛年又當如何?」

    淡言真人聲音和緩堅定的道:「貧道自當向貴派負荊請罪!」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35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0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三集 牛犢初生 第二章 下山

    十五天的光陰說過就過,可淡言真人如同黃鶴一去,了無音訊。到了第十六天頭上,葛南詩等人再次登門卻見不著淡言真人。一怒之下,平沙島與太清宮眾人直奔翠霞觀,要找淡一真人論理,卻在半道上被淡怒真人攔截下來。

    可無論淡怒真人如何解釋勸說,無奈對方已不肯再信。曲仙子更是聲疾色厲,不依不饒,眼見這事情鬧的越來越大。最後還是羅和與淡怒真人一起擔保,許諾三十日內必親赴東海給平沙島一個交代,又有太清宮的觀止真人從旁周旋,這才令事態暫且平息。

    平沙島與太清宮的人走後,淡怒真人立刻派下法旨,翠霞門下弟子紛紛出動找尋淡言真人與盛年。遍佈在天陸各地的翠霞旁系子弟也聞風而動,四處為師門查探。如此的聲勢動靜,近年堪稱少有。

    阿牛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苦,一面擔心師傅和盛年一面又不曉得這件事情最後會如何著落。他有心想找淡怒真人詢問,畢竟又不敢。別人都以為淡言真人必是在十五日內未曾找到盛年,惟恐無法對平沙島交代故此有意迴避不出,但他和丁原卻相信以淡言真人為人絕對不會這般。

    可是現在不僅盛年沒有找到,師傅也不見了,這些話說了又有誰信?反倒是有時候見著同門的師兄弟們,人人目光中都帶著不屑,自是在怨恨紫竹軒一支給翠霞派惹了這麼大的一個麻煩。

    惟有姬雪雁還在不停寬慰丁原和阿牛,但怕在她的心裡也未必肯相信老道士了。

    丁原的心情比阿牛好不到哪裡去,他儘管對淡言真人從來一口一聲「老道士」全無半點尊敬之情,但內心之中也記掛師傅的行蹤。有心下山去找老道士,可人海茫茫,天陸浩蕩,自己全無一絲線索又到何處去尋覓?

    如今再沒人要他背書練字,也沒人處處刁難自己,可丁原心中反而有些失落起來,只覺得要是老道士能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考教他一段古文典故也好,總勝過整日不見他的蹤影。

    這天早晨阿牛照樣來送飯,丁原一邊吃一邊問道:「阿牛,老道士走了有多少天了?」

    阿牛想也沒想回答道:「都二十一天啦,可一點消息也沒有。丁小哥,你說師傅會去哪裡呢?他的幾個朋友那裡淡怒師伯他們都已派人找過,都說沒見著。師傅他老人家會不會出事了?」

    丁原最擔心的也是這個,聞言搖頭道:「應該不會,老道士的修為甚至強過淡怒真人,能夠吃住他的人恐怕沒幾個。他一向又十分低調,也絕不會惹什麼仇家和麻煩上身。我猜他應該是有別的什麼事情給羈絆住了。」

    阿牛聽丁原這麼解釋心裡輕鬆許多,憨厚的笑道:「你說的對,丁小哥。師傅他老人家修為高深,絕對不會有什麼事的。說不定我待會回去,他老人家正和盛師兄在堂屋裡說話呢。」

    丁原微微一笑道:「我猜老道士應該早就找到了盛師兄,只是有意外之事發生這才不能如期趕回。」

    阿牛撓撓頭,疑惑的望著丁原道:「你是說師傅知道盛師兄的下落?」

    丁原道:「不錯,不然老道士絕對不會答應平沙島的那幫傢伙在十五日內帶回盛師兄。要知道天陸九州如此之大,就算老道士御劍千里也無法在十五日內就找到盛師兄。除非老道士早就曉得盛師兄的下落或者是有一些其他的線索,不然以他的個性怎麼會空口許諾?」

    阿牛一拍大腿,恍然叫道:「對啊!師傅一定是找著盛師兄了,他一定是有什麼事情才不能趕回來。可絕對不是為了逃避平沙島的人,你說對不對,丁小哥?」

    丁原點點頭道:「我想盛師兄長年在外或許就是老道士的安排,許是在替老道士辦什麼事情,所以老道士對於盛師兄的行蹤必然有相當把握。他經常出門說是去會朋友了,說不準就是去見盛師兄了呢?」

    阿牛眼睛亮了起來,興奮道:「丁小哥,你真聰明,這些道理我怎麼就沒想到?」

    丁原哼了聲道:「想到又能如何,我猜淡怒真人他們也必然想到了這一層,可我們還是不曉得老道士和盛年師兄的下落,只能在這兒乾等。」

    阿牛興奮勁立刻沒了,像霜打的茄子耷拉下腦袋道:「要是再找不著師傅和盛年師兄可如何是好?」

    丁原問道:「你跟了老道士這麼久,就沒發現一點線索麼?比如說他每次出門回來是否會帶點什麼東西?又或者他有沒有經常跟你提起什麼地方?」

    阿牛想了想,沒精打采道:「師傅的脾氣你不是不曉得,他的事情也從來不跟人說。我倒是經常看他出門,可也沒見過有帶什麼東西回來。除非──」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猛拍大腿跳起來道:「我想起來了!我們紫竹軒門口荷塘裡那兩隻白鶴便是師傅他老人家在七八年前帶回來的,盛師兄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很少回來了!」

    丁原精神一振,道:「說不定老道士的下落就著落在這兩隻白鶴身上。」

    阿牛連連點頭道:「一定是,要不師傅以前出門怎麼很少帶上它們,這回卻兩隻一塊帶走了呢?」

    丁原一怔問道:「你說老道士把白鶴全都帶走了?」

    阿牛回答道:「是啊,師傅駕了一隻叫『雲霄』的白鶴,又帶上了『凌宵』,可不是都帶走了麼?」

    丁原苦笑道:「我原本還想讓這兩隻白鶴帶路,現在看來也不行了。」

    阿牛苦著臉問道:「那怎麼辦?」

    丁原思忖片刻,徐徐道:「如果我們能查出那白鶴原先的出處,到那兒去看一看說不准也會有什麼線索。可這兩隻白鶴雖是神物,我卻不曉得它們的來歷。阿牛,你是否知道一些?」

    阿牛愁眉苦臉道:「丁小哥你這麼聰明的人也不知道,我又如何曉得?天底下養白鶴的仙家說起來也不少,許多人我們都不認得,又到哪裡去查找?」

    丁原忽然微笑起來,胸有成竹的問道:「阿牛,那白鶴平日裡你都餵它們些什麼?」

    阿牛搖頭道:「它們都不用我餵食,每隔一陣子都自己出去遊玩找食,三五天的也就回來了。不過我好幾次我都看見它們在吃一些寒苔,天冷時候也愛飲些冰水。我問師傅為什麼它們和別的白鶴不一樣,師傅他老人家只說是這兩隻白鶴天生習性如此。」

    「天生習性?」丁原似想明白什麼,臉上笑容更濃道:「那你有沒有注意這白鶴每回出去都是朝哪個方向飛的?」

    阿牛漸漸明白丁原的意思,一拍腦袋道:「不是朝北嗎,師傅這次走的方向也是那邊,我怎麼就那麼笨?」

    丁原點頭道:「不錯,就是朝北面,至少我看見的幾回都是。這兩隻白鶴必然是出生在北方苦寒之地,才養成如此習性。而天陸北端就是遼州,聽說那裡的極北之處終日冰雪覆蓋,寒冷無比,卻多產寒苔,正符合那兩隻白鶴的食性。如果白鶴果真與老道士的去向有關,我們找尋的範圍就大大縮小了。」

    阿牛贊同道:「是啊,那遼州是魔道冰宮所在,正道門派十分稀少,有名的不過三五家,這下可就好找多了。師傅他老人家帶著白鶴說不准就是去了那裡!」說著站起身道:「我這就去稟告淡怒師伯,請他派人去查找。」

    丁原搖頭道:「我說的也只是猜測,這種可能說大也不大。如果白鶴和老道士的去向無關,那麼遼州與他真正下落也許就相差萬里。你現在就去告訴淡怒真人,若是他們一旦信了興師動眾派人去找,最後卻一無所獲又怎麼辦?講不准那些牛鼻子又要遷怒我們,以為你我在消遣大家,豈不好心沒好報?」

    阿牛愣了一下,師傅不在他沒了主心骨,如今對丁原說的話他是深信不疑。於是撓頭問道:「可要是不說,師傅萬一真在那兒又怎麼辦?」

    丁原道:「阿牛,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老道士真曉得盛師兄下落為什麼不告訴別人只自己帶了兩隻白鶴獨自前往?也許其中有著他不願別人知道的隱秘。而他若真找到了盛年師兄卻又滯留不歸,連個音訊也不傳回更說明了這點。所以不找到還好,萬一真是找到了恐怕又要引起別的麻煩。」

    阿牛聽丁原說的頭頭是道,心下佩服不已,宛如應聲蟲一般連連點頭。丁原繼續說道:「所以,與其告訴淡怒真人他們,不如我們兩個自行前往,先找到老道士再說。」

    阿牛聞言犯難道:「可是我們都還沒有出師,如果沒有師傅允許,是不能下山的。」

    丁原暗罵阿牛死腦筋,說道:「話是不錯,但老道士如今不在,我們又是為了找他才下山的,門規也不會為難我們。再說萬一老道士真因為遇到麻煩不能按期回來,我們去了正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你說是不是?」

    「也是,」阿牛躊躇道:「要不丁小哥,我一個人去就行啦。你現在正面壁受罰,是絕不能離開思悟洞的。」

    丁原道:「不要緊,我偷偷來去誰也不說,他們怎會知道?你從小就在山上長大,一個人這麼出去我怕你東南西北也認不得,又怎麼找到老道士和盛師兄?」

    阿牛感動道:「丁小哥,我曉得你和我一樣都是擔心掛念師傅,將來他們要是責罰你,我一定求師傅為你開恩。」

    丁原嘿嘿一笑道:「我是在這狗屁地方待的太悶,正好有個機會出去溜溜,你別把老道士和我扯在一起。」

    阿牛心中奇怪,為什麼丁原明明也牽掛師傅卻嘴裡又不肯承認?看來聰明的人想法實在比自己多太多了。他想起姬雪雁和曾山,於是問道:「可我們都走了,雪師侄女和曾師叔祖他們找不著我們怎麼辦?」

    丁原笑道:「曾老頭不是自詡方圓百里無所不知,我們的行動怎瞞得過他?他不過是故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至於雪兒要見不到我們自會去問曾老頭,也不用擔心。」

    阿牛聽丁原說的有理,心中一寬。

    當下丁原道:「事不宜遲,你這就回去收拾一下,我們馬上就走。」

    阿牛「哦」了聲,嘴巴動了幾動卻問道:「丁小哥,我能不能帶上大黑,我怕它一個人待在家裡沒人陪會寂寞。」

    丁原苦笑道:「我們是去找老道士和盛師兄的,可不是出去遊山玩水,你帶著它幹什麼?」

    不過最終阿牛還是帶上了大黑,他把大黑背在身後說這樣就不會添累贅也不怕給走丟了。丁原見狀哭笑不得,只好由得他去。

    兩人祭起仙劍,雙雙朝北而去,要到遼州找尋他們的師傅和師兄。誰知道這麼一去,才從此激起天陸無數驚濤駭浪,演繹出「七劍耀九州」的一段神奇傳說。

    阿牛駕著沉金,丁原馭著雪原,但見周圍雲海翻滾,耳旁呼呼生風。也不曉得飛了多久,頭頂心的日頭漸漸朝西偏去,已是下午。

    丁原沖阿牛叫道:「我們下去歇一歇,吃點東西喝些水,再瞧瞧到了什麼地界,離遼州還有多遠?」

    阿牛應了,兩人念動真言,體內真氣徐徐回收,仙劍飛速見緩,朝下方的雲層降了下去。

    穿過雲層丁原朝底下一打量,竟是山巒重疊,蔥鬱茫茫,也不曉得哪裡有人煙?他曾經讀過徐客的《天陸地理志》,曉得翠霞山位於中州西南面,與遼州當中隔著個燕州。

    難不成這裡是燕州的什麼山脈所在?卻不曉得是「白石山」還是「燕山」?而據說燕山劍派也是天陸七大門派之一,雄踞北方,與遼州的冰宮諸派水火不容,干戈數百年。

    隨著高度下降,阿牛望見在一處山坳裡升起嫋嫋炊煙,連忙伸手指的叫道:「丁小哥快看,那兒好像有一個小鎮子!」

    丁原道:「我們就到那裡去打探一下吧。」

    兩人在鎮外收劍落下雲頭,卻被幾個鎮民瞧見,皆以為是天上有神物降落。看有彩光經略,自是祥瑞之兆,無不趕忙趕到鎮東的土地廟裡燒香禱告,數日間原本冷清的土地廟香火頓時興盛許多,連已得六位千金的知縣老爺也親來上香以求官運亨通,來年抱個大胖小子。

    入得鎮子,找到一個坐在自家門前曬太陽的老頭問了才知:此鎮名叫瓦窯,隸屬漢州東邊的衡城府懷水縣,往西再有六百多里就是雲林禪寺。那裡可是天陸著名的佛門勝地,每年都有皇親國戚,王公大臣不遠千里從京城趕來朝拜,可比瓦窯鎮的土地廟氣派太多了。

    不過讓阿牛和丁原感興趣的是那雲林禪寺也是天陸七大劍派之一,雖說那些和尚多半用禪杖棍棒,把他們列在「劍派」裡多少有點牽強,可千年以往都這麼個叫法,也就沒人多問。

    雲林禪寺與翠霞派一東一西,雖同是七派中的翹楚,不過行事風格上卻大不相同。由於當朝天子誠心信佛,又將佛教列為國教之尊,雲林禪寺更是御封的三大國寺之一,民間的聲威排場可比翠霞派響亮許多。

    因此雲林禪寺的弟子遍佈天下,隸下廟宇成千上百,廣佈佛法於九州。禪寺的方丈一心上人更被百姓許為萬家生佛,這也是淡一真人不能比的。

    這固然和佛興道微有關,卻和翠霞派素來低調作風亦不可分。不過在兩家的仙法修為上卻是各有勝長,難分軒輊。

    丁原知道自己和阿牛御劍朝北的大方向沒錯,可由於半空裡濤生雲滅不辯南北,這才導致二人無意中偏離正軌,往西北去了。還好半路下來問一問,不然到了天黑只怕是要跑到天陸最西北的涼州了。

    阿牛有丁原在身旁也不擔心這個,反正丁原比自己聰明多了,有問題他自能解決。丁原看了看兩旁街肆,問道:「阿牛,你有沒帶銀兩?」

    阿牛道:「帶了,師傅以前交代過我,說山下買東西吃飯都要花錢,所以下山要先備著銀子。」

    丁原心想總算老道士教了阿牛一點有用的東西,沒讓他忘帶銀子。抬頭瞧見遠處有一酒旗風高高掛起,上書「聞香知味」四字。那酒館儘管不大,看起來也算乾淨,從裡往外飄著一股酒菜濃香。

    丁原道:「走,我們先到那家館子裡要些飯菜填了肚子再說。」

    阿牛道:「丁小哥,我帶了乾糧和水,我們不如找個地方一邊歇腳一邊吃些乾糧吧。聽師傅說,山下的酒館茶樓價錢都好貴,最好不要進去。」

    丁原氣道:「如今師傅不在你就聽我的,我們既然帶了銀兩為什麼不到酒館裡好好吃上一頓?要是像你這麼說,還帶錢出來做什麼?」

    阿牛想想也是,於是從背後放下大黑,跟著丁原朝那酒館走去。豈料跑的最快的竟是大黑,它的狗鼻子聞著肉味比什麼都興奮,嗷嗷兩聲就躥進了鋪子。

    酒館裡過了中午生意甚是冷清,加上丁原、阿牛兩人也不過五六個客人。丁原和阿牛揀了角落裡一張僻靜的桌子坐下,酒保上來送上茶水。他們兩人都不喜飲酒,便隨口點了幾個炒菜和兩碗米飯,待酒保跑進後堂阿牛朝丁原問道:「丁小哥,我們隨便吃點包子麵條趕快上路也就得了,幹嗎還要點這麼多葷菜?」

    丁原朝他翻了一眼,道:「要吃包子街邊的攤上就有,來這就是點菜吃的。你不吃葷菜大黑也要跟著你吃素麼?你看看大黑這些年都瘦成什麼樣了,和老鼠都差不多了。」阿牛只憨厚一笑,也不回答。

    在兩人旁邊一桌上坐著一個面蒙輕紗的少女,一邊用著簡單的飯菜一邊朝街上張望,眉宇緊縮似有重重心事。

    她的衣著極為樸素,桌上擺著一個簡單的行囊,背後卻背了一把長劍,模樣倒有三分古樸。丁原一瞥之下就已察覺這少女身懷不弱的修為,想來是同道中人。不過看人家鬱鬱寡歡,他也不願叨擾。

    阿牛「哦」了下不再吱聲,丁原伸手一指對面空椅沖大黑道:「坐!」

    大黑彷彿明白丁原意思,噌的跳上椅子半蹲著,搖頭晃腦十足的人模狗樣。

    不一會飯菜上齊,兩人一狗埋頭大吃。丁原已有數年沒嘗過別人烹調得熱氣騰騰的葷菜,雖這小店廚子的手藝也不怎麼高可吃到嘴裡依然津津有味。大黑在對面吃的更是歡暢,一根骨頭叼在嘴裡也要嚼上半天,差點只剩下渣子。

    正吃著,旁邊一桌的少女已用完飯菜,起身拿起包裹便要離開,可嬌軀剛剛站直,拿著包裹的手卻停了下來,身子猛的一震,一雙清澈的大眼朝酒館門口瞧去。

    原來不曉得什麼時候門口多出了四個人,俱都是紫衣黑靴的魁梧大漢,把門口封的嚴嚴實實。

    當先一個漢子五短身材,滿臉橫肉,嘴角生著一顆黑痣,腰裡頭插著一對鎦銀錘。他朝著那少女咯咯一笑,嘴角黑痣不住顫動道:「秦大小姐,你這般急急忙忙不曉得是要去哪裡,可要我們兄弟四個送你一程?」

    丁原心裡微微一笑,用傳音入密對阿牛說道:「找麻煩的人來了。」

    阿牛點點頭,朝那少女望去。此時店裡的酒客見那四人來勢洶洶,知道待會有一場爭鬥要起,紛紛悄然起身往後堂避讓。可又捨不得放下這個熱鬧不看,都擠在後門口探著腦袋。

    少女眼見四個大漢封死了自己去路,曉得今日無法善罷,憤然道:「你們天雷山莊未免欺人太甚,今日本姑娘就和你們拚個魚死網破!」雖是這麼說,她卻明白自己的修為和這天雷四煞頗是不如,今日凶多吉少,念及家中纏綿床第生死未卜的爹爹,不禁眼中流露幽怨絕望之色。

    卻看的阿牛心中一動。這個傻小子也沒如丁原那般早早運功雙目透過輕紗將少女的容顏瞧個真切,但看見對方哀怨無助的眼神他卻不曉得為什麼心裡老大不是滋味,生起了同情之心。

    但就是這心中一動,又生出日後的多少風波!



第一部 第三集 牛犢初生 第三章 仗義

    為首大漢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其實如小姐你這般如花似玉我等弟兄也真捨不得下重手傷你。只要你說出那小子的下落,我們天雷山莊找到正主自不會再為難你們父女。」

    這大漢姓姚名戰,早年曾投在涼州不老峰童崢老仙的門下做了個三代記名弟子,可惜行為屢屢失矩最終被逐出師門。在涼州和漢州遊蕩了幾年,結交了齊勁、閔放和甘恆三人,於是臭味相投結成所謂的「四煞」。

    後來還是因為作惡纍纍驚動了正道翹楚雲林禪寺,這才投入天雷山莊以求庇護,成了大莊主「虎威生雷」雷威的座下四衛。

    書中交代,天雷山莊位於漢州西北積石山,佔地不下數千畝,門人僕從如雲,乃漢州六大門派之一。大莊主雷威的表兄又是忘情宮四大長老之首的姜山,更是無人敢惹得。即便是雲林禪寺亦不得不有所顧忌,約束門下弟子輕易不要踏入天雷山莊的地界,以免引起麻煩。

    兩月前雷威九十壽誕時從朋友處得了一把當年魔教護法邱任的成名異寶「血雷錐」,此寶為上古隕鐵鍛造,通身烏黑泛著血光,可千里掠人首級如探囊取物,飛騰時黑光一片,風雷動天,端的厲害。

    雷威得了血雷錐頓時愛不釋手,連晚上睡覺亦要擺在枕頭另一邊。可沒過多久他便覺得血雷錐優則優矣,只是暴戾之氣尚不夠重,施展起來未免難以盡善盡美。

    當下他便遣派山莊弟子護衛,自漢州各地府縣偷偷擄掠來眾多雲英待嫁的少女,要以九十九名處女元陰用上百日修煉血雷錐,使其成為天下一等一的凶煞之器。誰曉得修煉了才沒幾日,一天深夜突有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偷入山莊將被囚少女送上在莊外接應的馬車盡數放跑。接著又連傷山莊數十護衛闖進雷威修煉的密室,藉著雷威促不及防之機一劍劈了法壇,令他前功盡棄。

    雷威又驚又怒更是萬分的心疼,那血雷錐經此一劫不僅是前幾日的功夫白費,更是大傷了元氣,威力頓時折損過半。他當即驅動諸般異寶與那漢子大戰一場,誓要將其剝皮剜心方得解氣。

    孰知那漢子的仙家修為竟尚在雷威之上,一口氣連破他三道異寶,反傷了雷威一劍。好在山莊其他高手聞訊迅即趕來,合了七八人之力才堪堪敵住對方。最後雷威乘那漢子一個沒留神,終以一記「攝魂釘」傷了對方。

    「攝魂釘」亦是數十年前其表兄姜山送給雷威的一樣護身毒器,由天地間八十一種絕毒之物炮製而成,雷威修煉多年威力自然非同凡響。但那漢子修為恁的深厚,竟壓制住絕毒御劍突圍而去,令雷威等人徒喚奈何。

    再想追回被解救的少女,此刻更是不知所蹤,雷威這才明白自己卻是中了對方的緩兵之計。

    經這麼一鬧騰,雷威可謂顏面大失,他橫行七十多年又怎麼能嚥下這口氣?經過幾日查探,居然真讓他查出那晚暗中安排馬車接應的竟是衡城府關洛鏢局的總鏢頭秦鐵陝。

    秦鐵陝的祖父藝出翠霞派旁支青松觀長松道長門下,出師後憑借身上過硬修為闖下了關洛鏢局的偌大家業。傳到秦鐵陝這一代關洛鏢局已是漢州三大鏢局之一,通行天陸北方數州。

    秦鐵陝子承父業,為人豪爽俠義,在漢州頗具聲望。他的膝下僅有一女秦柔,早年也曾跟隨漢州華陽仙府府主止真子修煉十年,年紀雖小卻也博得「素衣幽蘭」的美名。

    雷威聞知此事當下遣出座下高手由二莊主雷遠率著到關洛鏢局興師問罪,要秦鐵陝交出那個漢子的下落。

    秦鐵陝鐵骨錚錚,老而彌堅怎肯就範?雙方一場惡戰下來終是天雷山莊的人佔了上風,秦鐵陝中了雷遠的「虎電毒牙」不省人事,鏢局夥計也傷亡慘重。幸好是青松觀與華陽仙府等漢州名門一起出面調停,雷遠礙著眾人的面子才答應寬限關洛鏢局十日。如若十日之後秦鐵陝再交不出人來,便叫關洛鏢局玉石俱焚。

    天雷山莊勢大力粗,背後又有魔道三鼎之一的忘情宮撐腰,即使是青松觀與華陽仙府也招惹不起。眼見那雷遠率著一眾人馬坐鎮衡城府,圍困關洛鏢局單等十日大限,而號稱正道翹楚的雲林禪寺卻毫無動靜,一場浩劫在所難免。

    無可奈何之下青松觀觀主朽木真人寫下親筆書信要秦柔帶上,偷偷逃出衡城府去往翠霞山求救,期望翠霞派能看在一脈連枝的份上施以援手,出面擺平這件事情。

    可誰曾想秦柔才到了瓦窯鎮就被雷威座下四煞攔住,有了酒館一戰。

    見對方咄咄逼人,秦柔知道無法善了,暗自吸氣穩一穩心神自背後拔出家傳的「琴心古劍」橫在胸前,一汪青光如水映在臉上,悲聲道:「你們天雷山莊即要趕盡殺絕,我雖是弱女子卻也要一死相拼!」

    天雷四煞的老三閔放人最瘦小,用的是一對「紫煞鷹爪」,早年以風流自命,乃漢州地面上人人不齒的採花淫賊。他笑嘻嘻將腰間一對鷹爪套上,走到秦柔面前說道:「大小姐,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想來是不肯回頭,那就讓三爺我陪你親近親近!」

    秦柔儘管不是官宦千金卻也算得上名門閨秀,何曾遭受他人如此當面的輕薄,當下玉頰一陣暈紅,又羞又怒一咬銀牙低叱道:「無賴,我與你們拼了!」手中琴心古劍青光一閃,劍刃竟響起一陣清越如古箏般的輕鳴,直點閔放咽喉。

    閔放嘿嘿一笑,嘴裡繼續放肆道:「秦大小姐,要親近用你的小嘴就可,用劍嘛在下可不敢當。」他腳踩七星連環,側身讓過劍鋒,紫煞鷹爪反扣秦柔雙肩,端的快如閃電。

    角落裡的丁原聽閔放言語污穢心中冷冷一哼,旁邊的阿牛憨厚的面膛上也露出怒色,一對鐵拳下意識緊緊攥起,用傳音入密朝丁原問道:「丁小哥,我們要不要幫幫人家啊?」

    丁原同樣以傳音入密回答道:「先別忙,那傢伙還不是這姑娘的對手,不妨看看再說。」他只看了幾眼,已經對秦柔與閔放的修為深淺大致明瞭。那閔放的修為大概剛到「入室」的境界,外家的功夫也算過的去,可也只能唬唬一般人而已,比翠霞派普通的「清」字輩弟子也差不了多少。

    至於秦柔看的出修煉的是正宗仙家劍學,比之閔放要高出一籌。可惜用的劍法雖好,教的人卻不怎樣,許多地方使得並不得法,否則兩三招就可以叫閔放去找閻王爺親近親近了。

    果然那邊幾個照面下來,閔放已無起先的從容,被秦柔的長劍逼得步步後退,只有招架之功。四煞裡的老二齊勁見狀從身後抽出一桿鐵戟,叫了聲:「老三,我來助你!」擰身而上,鐵戟橫走掃向秦柔纖腰。

    閔放見有人相助精神一振,雙爪一式「搜腸刮肚」分取秦柔左右兩肋。這四人在一起多年,彼此招式特長都瞭然於胸,雖沒有什麼刻意的合擊陣法,但配合起來倒也頗得益彰。

    就瞧寒光霍霍,兩爪一戟殺到身前,秦柔臨危不亂,右足點地嬌小的身軀翩然飛旋,手裡的琴心古劍化作一團碧濤「叮叮」兩響撥開了鷹爪,又一側身翻轉躲過齊勁的鐵戟。

    阿牛忍不住「咦」了一聲,連傳音入密也忘了,驚異道:「是本門的碧瀾三十六式!」

    丁原心中詫異,自也看出秦柔方才用的那招「百轉千流」正是翠霞派碧瀾三十六式裡的第二十七式,只是她怎麼會使得,莫非這個少女與本門有什麼淵源不成?

    此念未及落下,就聽門口的甘恆叫道:「夜長夢多,大家一起上!」揮出一把十字奪衝了上去。

    丁原見四煞如此不顧臉面居然準備圍攻一個少女,心頭火起,指尖輕輕一彈,射出了石磯珠。那石磯珠原本灰乎乎與普通石彈毫無兩樣,但在丁原真氣驅動下竟驀然煥出一團五色的耀眼光華,劃過一道美妙絕倫的弧線直射甘恆。

    甘恆手中的十字奪正要鎖向琴心古劍,不防一邊罡風凌烈,一縷奪目的五彩光芒當胸射到。他也來不及多想,橫過十字奪封了出去。

    「叮」的一聲,嬰兒臂膀一般粗的十字奪竟被小小的石磯珠擊得斷裂成三截,甘恆虎口立時裂開,一股凌厲的真氣破體而入震得他眼前一黑,朝後踉蹌數步撞進姚戰懷裡。「噗」的一口鮮血漫天噴灑,手裡剩下的一截十字奪頹然墜地,發出噹啷脆響。

    卻見那石磯珠以絕強的勁力穿透十字奪釘入甘恆的左胸,又從背心化作一道弧光飛出,在空中兜了個圈子鑽進丁原的袖口裡消失不見,直如電光石火。

    打鬥立刻停了下來,所有目光都對準丁原。丁原石磯珠首次出手傷人,也沒料到居然有此等威力,心中微微詫異又頗是欣喜。

    那姚戰抱著甘恆的身子見他兩眼翻白,鮮血直流,不死也要躺上半年,不禁狠狠瞪著丁原。他有心上來動手,可見對方如此聲勢又有些躊躇,於是恨聲道:「閣下好膽,竟敢傷我們天雷山莊的人,有種報上名字來!」

    阿牛「騰」的站起,道:「報就報,他是我師弟丁原,我叫羅牛,都是翠霞派的弟子!」

    他這話一出口,各方的反應頓是不同。丁原不由暗暗叫苦,他倒不是害怕什麼天雷山莊找上門來。而是這次下山自己和阿牛都是偷著出門,要是傳回到翠霞派的那些老道士耳朵裡畢竟是個麻煩,說不準自己真要再陪曾老頭在思悟洞裡多待幾年。

    秦柔聞言卻是又驚又喜,她絕處逢生已自慶幸,更沒想到這救自己的人竟然就是要去求援的翠霞派門下。當下一對秋水柔波異彩連連,朝阿牛與丁原望去。

    姚戰等人又是另一番心情:他們弟兄四個原本十拿九穩要把秦柔捉了回去,不曾想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出手即重傷了甘恆。自己抬出天雷山莊的名頭想要嚇一嚇對方,那黑黑壯壯的少年卻自報家門是翠霞派弟子,這下可就更加麻煩了。

    可人在道上走頭可斷志氣不可丟,姚戰明曉得對面兩個人自己招惹不起,只得壯著膽子放下硬話道:「翠霞派與天雷山莊一在中州一在漢州,從來兩不相犯。我奉勸你們不要插手敝莊的事情,要不然就是我天雷山莊上下數千弟兄的死敵!」

    阿牛毫不畏懼,一改平日好好先生的脾氣,瞪眼道:「你們欺負人我就要管!」這話說的墜地有聲,鏗鏘激昂,連躲在後堂的酒客夥計也在心裡暗暗叫好。他們都是本地人,多少曉得天雷山莊的厲害,故此這喝彩也只敢叫在肚子裡,可不敢喊出聲來。

    齊勁、閔放朝姚戰左右一戰,眼中凶光閃閃盯著丁、羅二人。姚戰獰笑道:「好,我倒要看你怎麼管?」說著腰間一對銀錘在真氣驅動之下倉朗一聲飛出,化作兩道銀光在空中飛舞,「轟」的將屋頂砸了老大一個窟窿。

    那銀錘越舞越疾,在空中一化為二,二化為四,轉眼但見漫天的銀光閃耀,好不驚人。秦柔急忙呼道:「兩位少俠小心,他要施展『百雷轟頂』!」

    丁原心頭一動,果聽見那銀光裡隱約有雷聲隆隆,四下罡風刮起,桌椅盆碟盡被掀翻吹起。

    姚戰臉漲得血紅,豆大汗珠劈里啪啦朝地上直砸,猛然大喝道:「疾!」呼的一聲那點點銀光挾著驚人的殺氣當頭朝丁原和阿牛轟落,後堂裡響起一片驚呼。

    阿牛站在原地也不見動,背後沉金古劍在罡風激盪裡龍吟而出,在半空中隱約現出一條龍形,好生的威猛。那些銀光頓時暗淡,竟被沉金古劍射出的光華盡數消融,化為烏有。

    就聽「當當」兩聲,銀錘在空中被仙劍一截為四,成了四塊銀疙瘩重重砸落在地上,轟出數尺深的坑來。

    「鏗」的清響,沉金劍自動歸入鞘中,屋裡罡風頓滅,光芒盡消,惟剩下一攤的狼籍和頭頂偌大的窟窿。

    一式翠霞派的「騰龍劍訣」在阿牛使來舉重若輕,瞬時滅了姚戰氣焰。

    姚戰「哇」的噴出一口血來,臉上血色盡失,神情委頓再無剛才的凶悍之氣。旁邊的閔放趕緊扶住他叫道:「大哥!」

    姚戰朝地上的銀錘瞅了眼,慘然笑道:「閣下好功夫!老子學藝不精,怨不得旁人,今日的梁子我們算是結下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說罷在閔放的攙扶底下趔趄著朝門外走去。

    丁原對阿牛道:「你就打算這麼放他們走?」

    阿牛一怔,問道:「要不怎的?」

    丁原微微一笑道:「他們受此慘敗心中定然怨恨,來日不敢找我們算帳,卻把怒氣撒在那秦姑娘身上怎麼辦?」

    阿牛聞言立刻衝著四煞叫道:「且慢!」

    姚戰已走到門口,聽的阿牛一叫身子一震回轉過來道:「閣下莫非想趕盡殺絕,留下我們兄弟四個?」

    阿牛搖頭大聲道:「你誤會了,我是想告訴你們我叫羅牛,是翠霞派淡言真人的徒弟,傷人毀寶的是我,你們要報仇只管到翠霞山紫竹軒找我就是,可不准遷怒那位秦小姐。」

    他嗓門洪亮,怕大街另一頭也能聽見。姚戰心頭鬆了口氣,嘿嘿一笑道:「好,我們四兄弟記著便是!」狠狠瞪了秦柔一眼,和他三個弟兄去了。

    丁原心中暗笑,那天雷四煞雖在當地也算凶名卓著的人物,可就是借他們四百個膽子也不敢上翠霞山找茬。阿牛是等不著這幾個傢伙了。

    秦柔著實沒想到這件事情居然會有如此結局,又是欣喜又是感激,向阿牛與丁原盈盈拜倒道:「多謝兩位搭救之恩,我只怕今日也難以為報啦。」

    阿牛頓時手足無措,紅著臉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全無方纔的威風。還是丁原微笑道:「小姐千萬不要客氣,說起來我們也算同門,拔刀相助也是應該的。我們還是坐下來說話。」

    說來奇怪,秦柔這才注意到酒館所有的桌椅早碎裂一地,但阿牛與丁原這一桌卻好端端的擺著,連桌上的碟子也沒缺半個角。她心裡不禁對丁原、阿牛的修為更是欽佩,原本漆黑的眼前忽然多了一線光亮。

    三人剛重新入座,那掌櫃卻招呼著酒保端上幾碟剛炒的熱菜。阿牛見狀趕緊道:「掌櫃的,你搞錯了,我們沒點這幾個菜。」

    掌櫃的滿是笑容,道:「沒搞錯,這幾個菜是我送的,不收你們的錢。」

    阿牛奇怪道:「我們把這裡打的亂七八糟,你不叫我們賠錢反倒送菜過來,這是什麼道理?」

    掌櫃的笑呵呵道:「你們師兄弟把那天雷四煞揍的那麼狼狽,可算為大伙出了口惡氣。他們天雷山莊的人個個如凶神惡煞,連官府和雲林禪寺的和尚們也不敢惹,誰想也有今天?就沖這個我也該敬你們!再說秦大小姐和秦老爺子是大大的善人,我們衡城府的老百姓哪個不曉得?你們救了秦小姐,小的再怎麼著也該做幾個好菜送上!」

    阿牛紅著臉雙手亂搖道:「這怎麼敢當,這怎麼敢當?」

    掌櫃的見阿牛有如此神仙修為,為人卻又平易近人,不由大生好感,笑呵呵的去了。他的生意是不做了,一邊招呼酒保收拾屋子一邊和那些酒客路人大肆吹噓剛才的一戰,直似是他打跑了四煞。

    掌櫃剛走,秦柔又拜倒在桌前,哀婉道:「請兩位公子仗義襄助,救救我關洛鏢局上下百多口人命!」

    阿牛給嚇了一跳,沒坐穩當的屁股如被火烤一般抬起,急忙道:「你怎麼又拜了呢,有話我們好好說。」

    丁原伸手虛按,凌空發出一道真氣將秦柔輕輕扶起,道:「關洛鏢局百口人命是怎麼一回事,你不妨慢慢說來。」

    秦柔一省,從貼衣香囊裡取出朽木真人的書信雙手交在丁原手上。丁原略略一掃已明大概,阿牛在一邊探著頭也看過一遍。

    阿牛怒道:「這天雷山莊也忒霸道了!小姐放心,這事我阿牛一定要幫忙。」

    丁原神色不動,問道:「秦鏢頭是否認得那個蒙面漢子?為何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本人卻不見了蹤影?」

    秦柔四下打量幾眼,看見周圍已無閒人才壓低聲音搖頭道:「丁公子千萬不要誤會,盛大叔是好人,他必定是有要事才不能分身,不然一定會來幫忙的。」

    丁原心中一動,暗想不會真那麼巧吧?於是繼續問道:「小姐可曉得這位盛大叔的來歷?」

    秦柔想了想道:「七年前我爹爹曾經丟失了三十萬兩的鏢銀,後來是盛大叔夜闖連雲窟,誅殺了連雲三鬼才將鏢銀奪了回來。我爹爹千恩萬謝要為盛大叔立長生牌他卻說什麼也不肯,只說自己姓盛,還要我們萬萬不可將他的事情傳了出去引起麻煩。」

    丁原有些失望的道:「這麼說連你們父女也不曉得他的真實身份?」

    秦柔點點頭道:「大約二十多天前,盛大叔一日深夜突然悄悄來見我爹爹,說要請他幫忙雇些馬車。我爹爹明知有危險也答應下來,數日後便和盛大叔聯手從天雷山莊救下了數十個少女。完事後盛大叔又來找過我們一趟,說身負劇毒要找一種名叫『回生草』的靈藥醫治,暫時要消失一段時間。他勸我爹爹趕緊關了鏢局避一避風頭,可我爹爹終究捨不得偌大的祖業,又以為行事機密不會叫天雷山莊的人抓到把柄所以沒聽盛大叔的勸告。這才引來了滅門的禍事。」

    丁原與阿牛對望一眼,已能確定秦柔口中所說的盛大叔九成就是盛年。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36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0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三集 牛犢初生 第四章 義憤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原本是出於一時義憤救了秦柔,不想卻從她的口中探聽到盛年的消息。丁原按奈欣喜,問道:「秦小姐,可否麻煩你將那位盛大叔的容貌為我們形容一下?」

    秦柔有點奇怪,不曉得丁原為何對盛大叔這般感興趣?可一來對方是救命恩人,又是名門子弟,諒不會不利於自己和盛大叔,於是回答道:「盛大叔看上去大約三十多歲,身材十分的高大魁梧。他滿臉的絡腮鬍子,又硬又密,天庭飽滿,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甚的威武──」

    秦柔剛說了一半,阿牛已忍不住叫道:「不錯,就是──哎呦!」卻是桌子底下丁原狠狠踹了他一腳。阿牛吃疼不解望著丁原,丁原沒好氣的用傳音入密道:「盛師兄如此隱匿行蹤身份必定有原由,先不要說破。」

    阿牛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又見秦柔正怔怔瞧著自己和丁原,趕忙道:「沒什麼,我不認得那個盛大叔的。」

    這麼一說比什麼都不說都糟,好在秦柔知書達理,曉得阿牛必有隱情不能相告,當下羞澀一笑也不追問。

    丁原頭大十分,心想阿牛這個憨直的生性將來不曉得要吃多少虧?他卻不知道,阿牛自幼生活在紫竹軒,從未品嚐過人間險惡,故此才這般的淳樸厚道。但為人卻並非真的是傻瓜,不然也不可能成為劍會的前八。更難得的是那份淡泊心態令其榮辱不驚,貴賤自宜,這卻是丁原及不上的地方。

    丁原岔開話題問道:「那麼秦小姐可否知道這位盛大叔如今的下落?」

    秦柔猶豫片刻,雖有輕紗遮面也被丁原瞧個真切,徐徐一搖頭說道:「我也不曉得,盛大叔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每次都是他自己露面來找我們。」

    丁原察言觀色,明白秦柔必然有隱瞞,這也難怪,畢竟自己和她萍水相逢,不能完全互相信任。自己不是也瞞起了盛年的來歷麼?

    阿牛道:「丁小哥,我們還是趕快幫秦小姐和秦老爺子打跑天雷山莊的人再說吧,要去遲了說不定就有人遭殃了。」

    丁原心中盤算一下時間,衡城府距此並不算遠,從四煞的身手來看,天雷山莊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順利的話今晚就可以擺平那些傢伙。當下將書信還給秦柔道:「你先收著這信,若我們解決不了你回頭再上翠霞山求救也不遲。」

    秦柔喜道:「多謝兩位公子,我這就再為兩位備上快馬,天黑前就可趕回衡城府。」

    丁原笑道:「何必如此麻煩,你只管跟我們走就是。」

    阿牛見秦柔有些疑惑,於是小聲道:「我們可以用御劍術,百八十里的路程轉眼就到,比馬可快多了。」然後咳嗽一聲道:「還有一件事情請你幫忙。」

    秦柔不解問道:「什麼事?」

    阿牛憋了半天才道:「你叫我阿牛就成,千萬別再公子公子的啦。」

    秦柔嫣然一笑直比幽蘭盛放,說道:「我記下啦,羅公子。」

    當下秦柔執意付了酒錢,三人到得鎮外僻靜無人處,阿牛與丁原雙雙祭起仙劍,又阿牛帶著秦柔直奔衡城府。

    雲霧繚繞裡阿牛催動沉金古劍,右手小心翼翼的攙扶著秦柔纖細滑膩的柔指,即怕用力太過唐突佳人,又擔心抓的不牢讓人家墜了下去。一顆心在胸口撲騰騰直跳,以往鬥劍也沒這麼緊張過。

    他從懂事起就和淡言真人獨居紫竹軒,周圍熟悉的人都是男子,和陌生女子說兩句話都要臉紅。後來有了姬雪雁情況稍微好點,可除了她之外自己也沒機會再和其他的女子說話啊。

    沒想到第一回下山就碰見了秦柔,方才在酒館裡阿牛見她無助柔弱,楚楚動人的模樣心中就沒來由的猛跳。雖然說出手相助是基於一時義憤,可私下裡也蒙懵懂懂覺得能讓秦柔開心實在是件很美妙的事情。

    許是丁原看破阿牛的心思,居然要他帶著秦柔飛馳,秦柔雖有些害羞但一來心憂老父,再則見阿牛憨憨神態不會是個登徒子,於是含羞默允。倒是阿牛推了半天又哪裡鬥的過丁原,好說歹說還是他接下了這份美差。

    眼見佳人就在身畔,阿牛只覺兩耳滾燙,看都不敢看秦柔一眼。可那淡淡的處子幽香近在咫尺,雲鬢被風吹拂掃在臉上,又怎能無睹?

    丁原跟在身側,也是頭一回見著阿牛如此窘迫的樣子,不由心裡好笑。他注意著方位速度,以免錯過衡城府。如若這個時候要開阿牛領路,多半是要飛到爪哇國去了。

    百多里路以御劍之術瞬即就到,三人在衡城府外的一處密林裡收了仙劍,由秦柔領著進城。

    阿牛松來秦柔手時才長長出了口大氣,可望著她的背影又不覺有點悵然。丁原從後走來拍拍阿牛肩膀道:「別發呆了,走吧。」

    阿牛「哦」了聲才似從夢裡醒來,跟上秦柔腳步走出密林,心頭卻不斷回味剛才的一幕,如同灌滿蜜糖一般甜絲絲。

    衡城府為漢州通衢要道,地處衡水與漢水匯流口上,人口稠密,商貿興盛。阿牛也是第一次看見偌大一座城市,走在街上看什麼都新鮮。如果不是丁原拽著,他險險就被流鶯拉進了紅樓。

    大黑一點也不怕生,跟在阿牛身後興奮的左右張望,不停搖晃尾巴,見了順眼的不順眼的都要叫喚兩聲。

    秦柔輕車熟路領著丁原、阿牛穿街繞巷到了一個冷清的胡同口停下,回頭道:「對面就是我家,門口有幾個天雷山莊的護衛把守,早上我是翻牆才逃出來的。」

    丁原靠著牆角,朝對面瞧了眼。只見「關洛鏢局」的黑底金字大匾還掛在正門上,朱紅的大門緊閉,有四個大漢分立在兩旁。門口還有一對石頭獅子,可惜其中一個已掉了半邊腦袋,未免不雅。

    秦柔低聲解釋道:「這幾日雷遠率著天雷山莊的三十多人就住在鏢局的後院,卻將鏢局的男女老少盡皆趕到柴房茅屋中。他們封死了所有出口,連下人出門買菜也需有人跟著。」

    阿牛疑惑道:「他們弄出偌大的動靜,官府也不管麼?」

    秦柔苦澀的笑道:「衙門哪裡敢管這些人?只要不是殺官造反,知府大人閉著眼睛也就矇混過去。何況鏢局也沒有報官,官府更樂得不理。」

    丁原自然明白秦柔所說的道理,冷哼道:「少了官府的麻煩更好,我們先偷偷進鏢局將令尊他們保護起來,以免動手時投鼠忌器。」

    秦柔點頭道:「兩位公子請隨我來。」他們從另一巷口穿過大街,繞到鏢局左首的一處僻靜圍牆邊,秦柔道:「早晨我便是從這裡逃出來的。」

    這圍牆雖有兩人多高,卻絲毫為難不住他們三個。丁原當先開道,阿牛殿後輕而易舉的進了鏢局。圍牆裡面是一個無人的院落,秦柔解釋說這裡原本是庫房,現在也無人看著了。

    憑借丁原、阿牛的敏銳感應,自可先一步避過其他人,悄然在秦柔的引導底下來到靠近後門的一處院落。這裡一邊是牲口棚,一邊是柴房和堆放舊物的倉庫,院當中坐著兩個黑衣漢子不問可知是天雷山莊的人。

    丁原好似一陣清風欺身而上,沒等兩人發覺已左右開弓擊昏了他們,竟未發出半點聲響。秦柔從花叢後面起身,奔到最裡間的柴房門口伸手輕輕扣門,就聽裡面一個警覺的男子聲音問道:「誰?」

    秦柔抑制心頭激動,低聲道:「是我,尚大叔,快開門!」

    柴門迅速打開,秦柔一閃而入,跟著丁原一手提著一個護衛進來,最後是阿牛和大黑。柴門「啪」的關上,屋子裡頓時陷入一片幽暗之中,惟有地上的一盞油燈發著微亮。丁原這才注意這柴房上下前後連扇窗都沒有,空氣十分的渾濁難聞。

    柴房裡除了柴火就是人,二十多人裡卻有大半躺在地上,有骨斷筋折,有傷口溢血,模樣甚是狼狽。這許多人警惕的目光注視在自己與阿牛身上,也叫丁原有些不自在。

    關門的男子四十多歲,身材消瘦,難得一件白衣在此環境中也一塵不染,猶如嶄新。他的雙目細長,神情穩重,先朝丁原與阿牛望了眼才問道:「柔侄女,你怎的這麼快便回來了,這兩位公子又是誰?」

    「這兩位是翠霞派的丁公子和羅公子,便是他們在半道上從天雷四煞的手中救了我。」秦柔說著又向丁原、阿牛介紹道:「這位是我們鏢局的副總鏢頭尚志尚大叔。」

    尚志聞言一抱拳道:「多謝兩位公子救了我侄女,尚某感同身受。」他的語氣十分誠懇真摯,令丁原、阿牛平添幾分好感。秦柔先簡單把中午的遭遇和尚志說了,又關切的問道:「尚大叔,我爹醒了沒有?」

    尚志目光一黯,搖頭道:「還是老樣子,早上朽木真人為總鏢頭換了一貼藥,可依舊不見好轉。」

    秦柔走了過去,落腳需得小心翼翼,以免踏到別人身上。藉著昏黃的油燈,秦柔瞧見秦鐵陝雙目緊閉,面色發黑昏睡在草蓆上。肋下的傷口用紗巾裹著滲出墨色的血水,原本紅潤的臉膛此刻已憔悴的不成人形,即使是在睡夢裡依然受著傷痛的折磨。

    秦柔跪倒在父親身前,輕輕喚了聲「爹」卻曉得他根本不能聽聞,想到悲處珍珠般的淚水潸然滴落,打濕了身上衣裳。忽然旁邊伸出一隻大手,默默遞過一條褚色絲巾,卻是阿牛。

    秦柔一怔接過,朝阿牛微微頷首表示謝意,淚水朦朧裡就見阿牛朝自己憨憨一笑,那厚實的肩膀好像可以抗下天大的事情。

    丁原早把那兩個大漢扔到門後,對尚志小聲問道:「尚大叔,這柴房裡怎麼還有死人?」阿牛和秦柔得丁原提醒,目光轉向角落裡,卻見一抹白布蒙面,一具嬌小的屍體正靜靜躺在那裡。

    此言一出,滿屋皆是憤懣的目光,更有人狠狠以拳砸地哽咽不語。尚志歎息了聲回答道:「是柔侄女的貼身丫鬟翠兒。」

    「翠兒?」秦柔驚呼道,揭開白布裡面那張血肉模糊的臉蛋不是朝夕共處的她又是誰?秦柔悲呼一聲,眼前黑黝黝晃成一片,胸頭一口鬱悶的熱血眼見就要噴出。

    丁原反應最快,探掌貼住秦柔背上大椎穴,一股柔和溫潤的仙家真氣汩汩流入,助她疏通血脈。一旁的尚志心中一驚,暗道:「這少年好生了得,出手之快竟連我也沒看清楚。」不由收起慢怠之心。

    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用繃帶吊著胳膊,憤然道:「大小姐,翠兒是給天雷山莊的人活活逼死的,我們大伙要報仇副總鏢頭卻不讓。現在您回來了,我們就聽你一句話,豁出性命也跟他們拼了!」

    秦柔尚未從震驚裡恢復,她茫然抬頭望著尚志,輕輕問道:「怎麼會這樣,早晨她還好好的──」

    尚志低聲說道:「中午雷遠手下的一個院主叫作刁橫的老賊喝醉了酒卻抓著翠兒要她侍寢,翠兒抵死不從一頭撞死在廳裡。當時裡面只有幾個丫鬟,誰也攔不住,等我們知道已經遲了。」

    他微微顫抖的手安撫著秦柔道:「我也想報仇,可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這些人衝出去,也只有送死的份,一切都只能等你請來翠霞派的真人們。」

    阿牛還是第一次聽說這般慘無人道的事情,他憋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狠狠一捶自己大腿叫道:「畜生!」

    丁原幼年命運多乖,對於這種事情自然不會像阿牛那般感覺稀奇。在老家的時候巴老三和他的爪牙不知糟蹋過多少少女,可又有誰出來說半句公道話了?自己母子二人遭受凌辱,最後家破人亡,那老天可曾給過公道?

    不曉得為何,他的腦海裡又回想起巴老三趾高氣揚的縱容屬下毒打自己,要他母親到巴府做女傭的情景,一股恨意油然升起,冷冷道:「這些畜生現下在哪裡?」

    尚志回答道:「雷遠和他手下的院主還有幾個頭目現下都應該在前廳。」

    丁原點頭,又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尚志想了想道:「他們一共來了四十多個,一場激戰下來如今能打的也只剩下三十餘人。不過雷遠和他手下的幾個院主的修為甚是扎手,總鏢頭便是傷在雷遠的虎電毒牙之下。」

    丁原哼了聲道:「也不過三十來人,若合上鏢局、青松觀與華陽仙府的人手就算秦總鏢頭不在也未必拼他們不過。」

    先前說話的小伙附和道:「丁公子說的可不是?可恨那些老道老仙的平日裡拿著我們鏢局的孝敬,真要有事卻當了縮頭烏龜,只敢假模假樣做個和事老。」

    尚志立時低喝道:「大洪,休得胡說!天雷山莊勢力龐大,背後又有忘情宮的老魔頭撐腰,連雲林禪寺的大師們也不願招惹他們,又怎怪得人家?」

    丁原微微一笑,向那小伙問道:「你叫大洪?」

    那小伙站起身抱拳道:「小的名叫洪濤,小名大洪。」

    丁原見他身材壯實跟頭牛般,沉聲道:「我要到前廳找他們算帳,你敢不敢帶路?」

    大洪想了沒想哈哈一笑道:「有什麼不敢?小的走鏢這麼多年早把命不當一回事情啦,只要能為翠兒、總鏢頭他們報仇,叫我幹什麼都樂意!」

    秦柔聞言連忙道:「丁公子,還是讓我領路吧。」

    尚志猶豫一下出言道:「丁公子,他們人多勢眾,我看不如大家從長計議。」

    丁原明白尚志是對自己和阿牛沒信心,這也不怪人家,畢竟兩個十幾歲的少年縱然師出名門但根基尚淺,又怎是雷遠這等稱雄數十年的兇惡之輩對手?但見到尚志神情反而激起丁原傲氣,他本就不把天雷山莊的人擺在眼裡,如今更是非要會會不可了。

    當下道:「要動手就乘現在,等四煞趕回來報信說不准他們就有了防備。諸位都留在這裡聽信,若我們得手再出來不遲;若我們落敗了,秦小姐便速速出府,再到翠霞山求救也為時未晚。」

    尚志心底暗叫一聲慚愧,心道:「我行鏢三十多年,怎麼老了反倒膽小起來?與其如此活受賊人凌辱,不如放手一博,或有生機。」於是慨然道:「兩位公子,尚某願與你們一同前往!」

    「我也去!」柴房中能動的紛紛低聲叫了起來,一時間氣氛熱烈之至。

    丁原心中頗是感慨,他沒想到這些鏢局的夥計竟比許多修仙煉道之人有血性的多,當下存了保全他們的念頭。他朝眾人擺擺手道:「前廳的蟊賊我們師兄弟自可料理,大伙卻須保護和總鏢頭和受傷的弟兄。不然要讓天雷山莊挾持了老爺子,事情就不好辦了。」

    尚志搖頭道:「丁公子說的哪裡話來,天底下焉有你們為我們拚命,大伙卻躲在這裡當縮頭烏龜的?」他轉頭對秦柔道:「柔侄女,你帶部分弟兄守住柴房,只要不是那幾個老賊親來應得無礙。」

    秦柔道:「尚大叔,我隨大夥一起去!」

    阿牛在一旁囁嚅道:「秦小姐,你還是留下照顧老鏢頭吧,那裡太危險了。」

    秦柔一怔,默默瞧了阿牛一眼面孔紅了起來,好在幽暗裡有輕紗蒙面也沒人看出來。她趕緊低下頭,不曉得為什麼心口有一頭小鹿在亂撞。

    這時尚志已挑好了十餘個傷勢不重的夥計,又輕聲交代了秦柔幾句,和丁原率先出門。其他的人跟在後面魚貫而出,人人臉上一副慷慨就義的堅毅神態,都沒想著能再活著回來。

    最後輪到阿牛,他剛跨出門,卻聽見背後一聲比蚊子還輕的呼喚道:「阿牛!」

    阿牛一怔,回過頭來只見秦柔手執自己的絲巾站在門邊,溫柔羞澀的目光從他的臉膛上一掃而過,迅速垂下了頭道:「你的絲巾能先讓我保管麼?」

    阿牛心中奇怪,暗想一條絲巾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還需跟自己說麼?茫然點頭道:「行!」

    秦柔嫣然一笑,耳朵已紅若朝霞,再輕聲道:「你和丁公子都要小心些。」柴門漸漸關上,秦柔的俏臉消失在門後。

    阿牛直等門完全合上也沒回過神,臉上忽而微笑,忽而迷茫。忽然背後有人叫道:「羅公子,我們該走啦。」卻是那大洪。

    一行人連帶丁原、阿牛在裡邊共是十四個,由尚志在前領路直奔前廳。尚志等人對於鏢局裡的一草一木實在是再熟悉不過,就算閉著眼睛也能找到前廳所在。路上碰到幾個天雷山莊的護衛,該著他們倒霉先成了眾人的餐前小點。

    丁原逮了一個小頭目模樣的漢子盤問了幾句,曉得雷遠與幾個山莊院主以及山莊幾個位列院主的大頭目果真都在前廳,說是正招待一位雷威的老友,究竟是誰這個小頭目就說不上來了。

    丁原一拳把他打昏,對尚志說道:「尚大叔,既然天雷山莊的頭目都聚集在前廳,我和阿牛便先進去打前站,你帶鏢局的兄弟們將外圍的那些嘍囉肅清,再到前廳與我們匯合。」

    尚志一陣猶豫,丁原已明其意,傲然微笑道:「大叔放心,就那幾個雜碎還不放在我和阿牛的心上。」

    尚志感覺到丁原身上散發出的強大自信,不由自主的點點頭卻還是關切的囑咐道:「兩位小心,他們人多勢眾又陰險狡詐,萬萬不要大意。」

    當下兩撥人分頭行動,丁原與阿牛在大洪的引路下繞到前廳的正門。這個功夫後院響起喊殺聲,自是尚志等人動手了。一名四十餘歲的婦人從前廳快步而出,站在門口朝一旁的護衛叫道:「快去查一下,後面出了什麼事?」

    卻聽有人冷笑道:「不必查了,告訴雷遠,債主上門來了。」



第一部 第三集 牛犢初生 第五章 驅敵


    這婦人是天雷山莊八大院主之一,因其夫葛剛亦為山莊院主,故此別人都稱她作「葛夫人」。她自幼追隨涼州亂雪峰冰真人學藝,後因與門下師兄發生私情而雙雙叛逃,投入了天雷山莊。

    不想沒過兩年葛夫人便與葛剛姦情火熱,不可收拾。於是葛剛設計害死其師兄,葛夫人竟連一滴眼淚也沒落就欣然投入現任夫婿的懷抱。這事若發生在其他地方必為人不齒,但在天雷山莊裡卻屬司空見慣,不少人還私下裡艷羨葛剛艷福不淺,老來娶了一房嬌妻。

    葛夫人年輕時也確算是惹火的尤物,杏目柳眉,嬌小玲瓏而風情萬種。可惜歲月無情,眼見是五十多的老婦人了卻偏偏還要做少女打扮,一層粉底在臉上塗的比窗戶紙還厚卻也掩不住眼角額頭的皺紋。一身五彩斑斕的緊身衣裳更是將她日漸臃腫的體態襯托的「曲線玲瓏」,一搖三晃。

    日子久了葛剛難免生出牆外摘花的貳心,可經不住河東獅吼的一哭二鬧,更怕她拿著這些事情去找雷威哭訴,頭大之下忍不住懊悔自己當年又是何苦?

    這回雷遠到衡城府尋仇原沒帶著葛夫人,可她一聽說葛剛要來便又找到雷威哭鬧。那雷威早年也人老心不老,暗地裡分了葛剛一羹,如今面對舊情也硬不起來,只好答應葛夫人也隨著葛剛來衡城府。

    一路葛剛見別人花天酒地好不快活,自己嬌妻在側卻只能望洋興歎,苦不堪言。這葛夫人倒在無意中為世間消除了不少的罪孽,卻是她自己也沒想到。

    卻說雷遠正在關洛鏢局的前廳設宴招待天陸九妖之一的神鴉上人,推杯換盞之際後院卻響起隱約的喊殺,驚疑之下便命葛夫人遣人去打探。葛夫人剛到門口吩咐下去,就聽見有人回答道:「不必查了,告訴雷遠,債主上門來了。」

    葛夫人一驚,朝說話方向瞧去,門前已來了三個不速之客。

    走在最後面的一個手上吊著繃帶,多少有些眼熟,應是鏢局裡的夥計。可是前頭兩個少年葛夫人無絲毫的印象,也不曉得是打哪裡鑽出來的?

    她見方才說話的少年身材修長,眉清目秀,雖然衣著樸素但器宇不凡,倒似個世家子弟。頓時眼睛一亮也不計較對方言出無狀,嫵媚一笑問道:「這位小兄弟年紀不大,口氣倒不小,不曉得你們又是哪門子債主?」

    丁原見她徐娘半老尤自賣弄風騷,心頭不禁生起厭惡,冷冷道:「叫雷遠出來,小爺沒空和你這婦人一般見識。」

    「吆,好大的口氣啊,」葛夫人搖擺水桶粗細的腰肢,「花枝」亂顫的走到丁原跟前笑道:「卻不曉得小兄弟高姓大名,找我們二莊主討什麼債啊?」

    一股濃郁的香風鑽入丁原的鼻中,初不覺得什麼,可沒片刻腦袋裡就是一暈,體內真氣受那迷香刺激迅速生起,浩蕩如長川大流,瞬間將毒氣逼出體外。丁原一個疏忽險些中了葛夫人的詭計,心頭怒氣頓起,喝道:「好毒婦,敢用奸計害我!」右拳揮起,宛如裂石崩雲,一式二十二字拳中的「正」字拳直轟葛夫人面門。

    葛夫人暗地施展「亂花迷眼香」原本以為丁原會聞風而倒,令自己手到擒來。豈知眼前少年非但沒有倒下去,反而生龍活虎朝自己打出威猛無倫的一拳,禁不住大吃了一驚。

    她哪裡曉得丁原年紀雖輕,可仙家修為已在己之上,更兼得體內有九轉金丹與無憂丹護法,早是萬毒不侵。這亂花迷眼香雖是厲害,卻也傷不到丁原分毫。

    葛夫人促不及防下惟有閃身飛退,堪堪躲過,那丁原的拳頭最近時距離她最是自詡的鼻尖僅差了半寸,頓時驚得她一身的冷汗。可那罡風激盪豈是易與?臉上開花的厄運暫且是逃過了,頭頂諸多的髮飾卻在拳風裡一一斷裂,丁零噹啷的落下。葛夫人滿頭長髮立時散落,直披到腰間,遠一看便如女鬼一般。

    沒等她喘息定神,丁原左掌立起如刀,「正」字訣的第二式變化如鬼斧神工,當頭劈下。鐵掌雖未殺到,可那漫天的罡風已激的葛夫人髮絲寸斷,猶如柳絮橫飛。

    葛夫人嚇得心神俱喪,暗道:「這個小子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竟恁的厲害!老娘一個托大便要栽在他的手中。」當下也來不及祭出腰間冷霜雙刃,只得奮起全身的功力雙掌一翻硬架出去。

    在她心目中儘管已認得丁原厲害,可終究覺得對方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就算從娘胎裡開始修煉,那真氣修為亦遠遜自己。滿以為自己雙掌封出定可震的丁原少說橫飛數尺,哪裡料想「蓬」的一聲接下,只覺得對方掌上傳來醇厚無比,偏浩蕩如川的渾厚掌勁,迫得她體內真氣倒轉,反噬丹田,腳下更是如無根之浮萍連連踉蹌而退。

    這下葛夫人魂飛魄散算是真領教了丁原的厲害,她的雙掌幾乎麻木,胸口真氣積鬱如鼓脹的氣團不得舒解,激得喉嚨口一熱,一口鮮血噴薄而出。此刻的她亂髮飛舞,衣裳帶血,面目猙獰之下再無半點風韻可言。

    阿牛在後為丁原壓陣心中也是詫異,他儘管和丁原朝夕相處那麼多年,可除了劍會上見丁原祭起玄金飛蜈的冷光傷了巫挺,就沒真見丁原出手對敵過。如今看丁原一套拳法用的縱橫跌宕,只兩拳半招就把葛夫人打得狼狽不堪,心中不禁無限歡喜,同時也暗道:「原來丁小哥果真了得,看來我也要更加努力了!」

    大洪更是看的心曠神怡,揚眉吐氣,要不是手傷了早就拚命鼓掌,就是這樣也把喉嚨給叫破了。

    丁原惱葛夫人陰險歹毒,出手更不容情,他右拳再次揮出,當胸直搗中宮。這「正」字訣五式拳招全是直來直往,大開大闔,是拳法中變化最少的幾式之一。但剛猛正氣,深得「正」字內意,最適合在對付修為相若或有不及之對手時大力強攻,取得速勝。

    葛夫人原非庸手,身為天雷山莊八大院主之一自有不凡藝業在身,正常情形底下施展出冷霜雙刃與丁原纏鬥上十幾個照面也不是不能。可上手暗算不成被丁原反客為主,頓時亂了陣腳。

    忽聽腦後響起尖銳刺耳的呼嘯,一團金光挾著滾蕩殺氣而來。葛夫人心中一喜,雖未回頭卻也曉得是夫君葛剛的「烽火雙輪」前來助陣。

    丁原面對廳門自是看個真切,見裡面一左一右飛出兩道弧光,一對直徑在兩尺八分的金輪耀著團團火焰聲勢驚人的朝自己撞來。這金輪外沿儘是鋒利的鋸齒,裡檔倒有三個可容一手端握的把手,在空中飛速轉動。

    可要丁原前功盡棄,舍下葛夫人去應付烽火雙輪又如何能夠?他剛要祭起背後雪原劍應陣,卻聽身後頭的阿牛叫道:「丁小哥,我來!」

    話音未落,古樸無華的沉金劍亮鞘而出,阿牛念動真言身劍合一,化作一道飛光自丁原頭頂掠過。原來他雖關注著丁原的戰局,更留心周圍有人會加以暗算,故此提著十二分的小心。若說阿牛平日渾渾噩噩或許是真的,但每遇要緊關頭他必全神貫注,本色盡顯。

    但聽「當、當」兩響,空中爆開兩團耀眼的金光,那沉金古劍在阿牛驅動下勢如破竹,連挑烽火雙輪。只見得火星四濺,亂風迭起,烽火雙輪發出嗚咽之聲徐徐倒飛,不僅光華黯淡,那唬人的火焰更是蹤影皆無。

    阿牛破了葛剛的雙輪去勢不休,劍化作人,人直如劍,如經天長虹直掛葛剛的頭頂。

    這葛剛的雙腳剛落到門口,就見到自己的烽火雙輪被阿牛挑飛,氣機感應之下心頭如遭重錘,尚未緩過這口氣來頭頂心上劍氣縱橫,竟是阿牛殺到。

    好在他的修為比其妻高出不少,雙手一翻竟從腰後又取出兩隻烽火金輪,奮起全身修為硬接阿牛來劍。

    「噹」的悶響,葛剛受不住阿牛御劍的巨大衝擊,朝後連退九步,腳下的青磚竟碎成齏粉。饒是這樣,他的眼前也是一黑,險些雙輪脫手。他可不曉得,阿牛的修為尚在丁原之上,單論渾厚沉穩怕尤有過之。這下硬拚,果沒討得好去。

    阿牛也是身形一震,人在空中腳踩平步,穩穩飄起,正讓過從被後射來的另兩隻金輪。

    葛剛將雙輪收回手中低頭掃了眼,不由心下大痛,原來這烽火四輪上鋸齒斷裂無數,靈性也是大損,「無妄真火」的威力幾乎折去了一半。

    還沒等他叫罵,那邊傳來葛夫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團肉影正朝自己的懷裡撞來。卻是丁原得阿牛攔截下葛剛,心無旁騖之下一連將「正」字訣後面兩拳一掌如長河大浪滾滾打出,葛夫人心神失守終被丁原一拳命中,吐血飛出。

    葛剛忙將夫人攬入懷中,可低頭一看葛夫人雙目緊閉,面如金紙,已無進氣了。他終究與葛夫人有三十餘年的伉儷之情,眼見到妻子殞命懷中,忍不住仰天長嘯,瞠目恨視丁原道:「小鬼,我與你拼了!」

    激怒下再管不得許多,口中真言念動,背後亮起一道沖天金光,手中腰間,七隻烽火金輪騰宵飛起,在半空裡載浮載沉,列成北斗七星的模樣。一時間狂風大作,血腥撲鼻,天上的日頭也被這金輪遮住半邊,發出血紅的光彩。

    這「七星沖宵」葛剛已多年不用,近年更是少有出動五輪以上的情況。但妻子橫死眼前,金輪又受毀傷,他也被激起凶性拼得耗損二十年修為也要斃丁原於掌下。

    此刻阿牛已飄然落地站在一旁,沉金古劍納入鞘中不見。廳口又多出四個人來,當先一個看上去六七十歲,可體態硬朗,滿臉毛髮,鷹鼻獅口,穿著一身血紅的長袍,正是天雷山莊的二莊主雷遠。

    在他身側只站著一人,瘦小枯乾的身型,尖嘴猴腮,面堂紫黑,一對小耳朵筆直的豎起,光光的腦袋上寸發不生。他身著黑色袍服,背後鼓鼓囊囊不曉得藏了什麼東西,高高聳過肩膀卻隱於衣裳之內。不用介紹,這自然就是神鴉上人了。

    他號稱天陸九妖之一,橫行於漢州地界,與雷威兄弟交往數十年,堪稱莫逆。那血雷錐便是他贈送給雷威的禮物,不想由此惹出連番麻煩。這回雷遠到關洛鏢局尋仇,他得知以後也自告奮勇的跟來助陣。

    在這兩人身後尤有兩人,形象古怪,神情凶悍,卻是天雷山莊的另兩大院主武裡與刁橫。

    暫且不說他們見得丁原掌斃葛夫人,阿牛劍挑烽火雙輪心中是如何的驚訝。那七星沖宵在空中已然布成,只聽葛剛大吼道:「疾!」半空喀喇喇滾動震耳雷鳴,七道金輪幻化成火焰流星,當頭朝丁原砸落。

    丁原初生牛犢,夷然不懼。人如黃鶴沖天而起,投入金光之中。他抱元守一,心如明鏡,腦海裡清晰映射出七道金輪變換萬千的飛行軌跡,身形隨風化蝶,施展穿花繞柳的身法,宛如濁世翩翩佳公子,穿行趨避於千層濁浪裡。

    「鏗」的清脆一響,一縷碧光泛起,雪原竹劍在主人氣機牽引中躍然出鞘,丁原右手一探穩穩握住劍柄,看準正面迫來的一隻金輪揮劍劈出,卻是一式「九曲青蓮」。

    就見九朵青花盛綻,梅花間竹一樣的九記脆鳴,一連九劍點、按、劈、挑,幾乎不分先後擊在金輪之上。那金輪受到劍氣侵襲,發出「茲茲」怪響,血光大減「呼」的激飛出去。

    「轟」的一聲,金輪正撞在前廳的房簷上,頓時轟開一個偌大的缺口,青磚碧瓦捲起一團黃塵簌簌落下。那金輪卻去勢不減,脫離了葛剛真氣的操控直朝廳後飛去。

    大堆的磚瓦如冰雹似的朝站在廳前的眾人頭頂砸落,雷遠卻連眼皮也沒抬一下。立在他身旁的神鴉上人微微一皺眉寬大的袍袖水雲一般凌空揮出,半空裡就宛如多了一隻無形的巨靈大手,將那些磚瓦捏裹成一團穩穩朝外送出,連塵灰也不曾漏過。

    阿牛一驚,暗道:「這個老頭也不曉得是打哪裡來的,好深的修為,只怕尚在我和丁小哥之上。」

    這時丁原又一氣連破兩隻金輪,剩下的四隻雖尚在空中翻舞無奈威力大減不成陣勢,任誰都看出不能持久。葛剛對那金輪修煉了五十餘年,早煉得心神相系,感同身受。這金輪連受毀傷,葛剛體內真氣亦由此生出感應,只是強自支撐著不倒,內傷卻早已種下。

    他此際凶焰盡消,有心收回金輪無奈已被丁原牢牢在氣勢上壓制住自己,可說騎虎難下。如若勉強收手,丁原的雪原仙劍勢必高歌猛進,直搗黃龍,到那時候怕連性命也保不住。

    正在進退維谷之時,雷遠看出不妙,手中一對鐵膽脫手激射,化做兩道烏光直撲丁原。

    丁原此刻已融入「知著坐空」的境界之中,週遭的丁點變化也逃不過他的靈台感應。雖然眼睛並未望向那對橫空出世的鐵膽,但心頭早將它們的來勢、角度、力度等等瞭然於胸。

    他人在四隻金輪包圍攻殺之中卻做到來去自如,身形水銀瀉地似的從兩隻金輪下方逸出,姿勢偏優美之極,深得「穿花繞柳」之真韻。但那鐵膽在雷遠的驅動下在空中驀然爆漲,幻作兩隻飛天的帶翅雷虎,張牙舞爪朝丁原撲來。

    這對雷虎膽乃天雷山莊祖傳至寶,到得雷遠手上已歷四代三百六十餘年修煉,若全力施為到第七層境界時可祭出兩頭數十丈長的黑色雷虎,即使得道仙家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雷遠雖然修為尚未達到那個境界,可也能用到第三層的「裂巖斷流」,在漢州縱橫數十年罕見有人能夠接下。可今日卻偏偏撞上了一個。

    丁原見這對畜生展著兩雙血紅肉翅不依不饒朝自己撲來,黑色的身軀居然在飛行中迅速的爆長,心中不禁暗暗稱奇。但他即見過桑土公元神出竅之聲勢,又怎會畏懼這東西?丁原身軀在空中連串翻轉,翩若驚鴻自雷虎上方閃電般掠過。

    碧光如流崩現,雪原劍輕盈的劈出,「叮叮」兩聲擊在雷虎腰際,竟發出金石之音。那兩隻雷虎悲鳴連連,爆出一團烏光飛速收縮倒射,重新變作兩枚鐵膽收入雷遠手中。

    雷遠垂首一瞄,就瞧見鐵膽上各有一道宛若指甲化過的嶄新傷痕,裡面依稀泛起殷紅光華,不禁大是心疼。

    丁原這手看似簡單輕巧,卻同時用上「穿花繞柳」中的「風行」身法配以碧瀾三十六式中最是迅捷的「逝者如斯」,火候、力道、角度等等缺一不可,才有此等效果。

    他擊退雷虎收身落到阿牛身旁,收劍於背後皮囊中。方才連戰三人也令丁原真氣耗損不少,當下藉機調息,打量廳前眾人。

    那邊葛剛得雷遠之助好不容易收回僅餘的四隻金輪握在手裡,大口喘著粗氣卻再不敢出手。也難怨他修為太劣,實在是碰上丁原、阿牛這般即使是在名門大派中也堪稱不世出的青年佳俊,也只能自認倒霉。

    從葛夫人下毒出招到雷虎折返,期間雖發生一長串事情但宛如兔起鶘落,彈指之間已經完成。說起來未免冗長累贅,可實際上不過電光石火的眨眼功夫。

    那邊的大洪張大嘴巴怔怔瞧著丁原,也不曉得他是否負傷,更忘記了喝彩。

    雷遠手轉鐵膽,鋒刃一樣的目光掃過丁原與阿牛,嘿嘿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翠霞派的弟子。就是你們的掌門淡一真人來了對我天雷山莊也要禮讓三分,偏偏你們兩個不知死活的小子要強硬出頭。看在翠霞派的金面上只要你們留下點交代,我今日便放你們走。如若不然,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

    他這番話軟硬兼施,一方面自是顧忌翠霞派的實力,不願節外生枝;另一面也是見丁原、阿牛修為驚人,自己這方就算能贏只怕也要付出點代價。這才不計較手下死傷,雷虎受挫,與丁原、阿牛放下硬話。

    可這兩個少年一個孤傲不群,一個中正無畏,焉能被他喝退?丁原調勻了真氣,報之冷笑道:「要我們退走原也不難,你們天雷山莊的人凡曾在關洛鏢局做過惡事的各自留下一隻胳膊,雷莊主自己更需到秦老爺子面前磕頭認錯,求他老人家放你一條生路。如此我們自會離開!」

    雷遠身後的院主刁橫勃然變色道:「好你個小鬼!我家二莊主本要看在翠霞派的面子上網開一面,可你居然不知死活侮辱本莊。今日老子就讓你見識見識天外有天的道理!」

    他也沒有出招,卻從腰間取下一支殷紅色的金屬笛子橫在唇邊。大洪見刁橫開口,頓時怒髮衝冠,伸手一指咬牙切齒道:「丁公子,就是這個老賊逼死了翠兒!」

    丁原鳳目寒光一閃,震的刁橫心頭竟是一顫,覺得宛如有一股森寒的冷刀當頭劈落,迫的自己不得不全力守住心神。當下心中暗道:「這個小子好厲害的修為,竟不在我之下!看來惟有施展『無音魔蝕』方有取勝之機。」

    他邁步徐徐走下石階,每走一步體內的真氣就配合著步韻增強,臉上漸漸泛起一團猙獰的殷紅光華,握住金笛的雙手之下袍袖無風鼓脹,獵獵作響。

    阿牛見這老頭個子不高,面目可憎卻處處透著古怪,手裡的金笛更不曉得有什麼歹毒伎倆。他擔心丁原連戰之下真氣有所耗損,於是橫身在丁原面前,低聲道:「丁小哥,這陣我來!」

    刁橫聞言咯咯怪笑道:「黑小子,這可由不著你了!」他功凝舌尖,手撫金笛,但見那金笛上亮起一道紅光,發出「!!」的一聲,便再無動靜。

    丁原等人大是疑惑,丁原更是本以為這老頭會如當年的晉公子一般以體內真氣驅動金笛吹奏出樂曲來對付自己,誰料到居然是雷聲大雨點小?但他年紀雖輕,頭腦卻比常人好用百倍,立刻明白其中定有蹊蹺。於是低聲喝道:「小心!」不待其他人反應過來,就要施展二十二字拳反擊。

    可沒等他出照,忽然覺得兩耳外射入極細極冷的各一縷寒風,猶如銀針一樣刺進耳膜,頓時腦海裡傳來一陣鑽心刺骨的劇疼,提至胸口的一道真氣也受到感應宛如翻江倒海一樣的沸騰起來。

    剎那間,耳朵裡迴盪起無比難受的滋味,明明覺得好像有千百根銀針刺穿自己的耳膜在腦海裡肆虐橫行,可偏偏聽不到任何的聲響。視線越來越模糊,恍惚裡卻看見阿牛又是不解又是焦急的望著自己在說什麼,卻什麼也聽不見。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37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1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三集 牛犢初生 第六章 魔音

    原來刁橫的金笛表面看來與普通笛子並無什麼兩樣,但裡面的構造卻迥然不同更是大異於樂理。若有高手注入先天真氣吹奏,發出來的並非是什麼動人樂曲,而是遠遠超出常人耳朵可以聽見範疇之外的一種音波。

    這種音波在自然之中幾乎無處不在,常人也不會覺得什麼。可是經刁橫的金笛聚絲成束的吹奏出來,卻可崩山碎石,更可鼓惑對手心神,令其陷入幻境最終走火入魔而亡。

    丁原初次見到自不識其中厲害,這才著了道。阿牛站在丁原身旁見丁原身軀微顫,神色痛苦,額頭上更是有冷汗滲出,彷彿正在與什麼可怕的事物作劇烈搏鬥。

    他連呼丁原去得不到回應,心中詫異道:「難不成那老頭的金笛真有什麼古怪,丁小哥已經著了他的道?」他漸漸看出不對,此刻丁原的面色已是一片血紅,眼睛裡的目光變得迷茫散亂。阿牛不敢再遲疑,正要探手貼住丁原背心施以援手,卻聽見頭頂金風大作,天雷山莊的另一院主武裡如鷹隼般振開雙臂,揮動一柄銅斧朝丁原劈下。

    阿牛見狀只得先祭出沉金古劍封架住武裡的當頭一擊,再騰不出手救援丁原。

    丁原的耳朵裡不斷傳來奇異的嗡嗡鳴叫,腦海中伴隨著陣陣劇痛,心神失守之下完全迷失在無音魔蝕之中。他忽然看見自己坐在家鄉河邊的橋洞底下,拿著自己製作的魚竿在河裡垂釣,遠處的夕陽將村郭染得一片金黃,誘人的菜飯香隨著秋日的清風徐徐吹拂而來。依稀里,聽見母親在家門前呼喚道:「阿原,回家吃飯啦──」

    他的眼前一黑,周圍的景物已變成巴老三家高大豪華的庭院,無數的歡聲笑語飄入耳朵,自己在黑夜裡閃爍著仇恨的目光揣著菜刀尋找仇人的蹤影。

    一幕幕幻象從丁原的腦海裡閃現而過,體內的真氣在魔音的刺激下如同脫韁野馬狂亂的奔騰。若不是依靠九轉金丹守護著心脈,此際他只怕已然瘋癲而亡。

    那邊廂刁橫將自己的功力發揮到極至,無音魔蝕猶如長河大浪般洶湧撲向丁原。他的心中也微微有些詫異──這個小子明明嘴角逸血,搖搖欲墜,為什麼卻還不倒?

    丁原背後皮囊中忽然傳來極為輕微的清脆鳴響,就連身旁的阿牛也沒有注意到。皮囊中的雪原劍彷彿感受到主人的危機,發出了細微的振顫。一道溫潤清流在雪原劍身上汩汩波動,再透過皮囊悄然注入丁原背心的大椎穴。

    丁原原本混亂欲裂的神經受到這股清流的刺激,驀然一醒。積鬱在胸口的一股熱血再按奈不住,「噗」的張口噴出,化作一團血雨。

    這血雨正對準了站在丁原對面的刁橫,以他的修為即使叫血珠噴到身上也奈何不了自己。可是刁橫終究嫌這血箭一旦沾上衣裳頗是不雅,當下功運全身,形成了一道護體罡氣。

    丁原噴灑出的血雨在空中迅速擴散變薄,化成一團濛濛血霧。其中一部分撞上刁橫身前的氣牆紛紛彈回,被縱橫在廳前的罡風稀釋。

    可就這麼微微一走神的功夫,無音魔蝕難免受到些微影響,丁原的靈台一清已恢復了神志。他的雙眼陡然射出兩道奪人心魄的寒光,利刃一般穿透刁橫的眼睛,直刺心底。

    「破!」

    丁原再吐一口鮮血,挾著這股熱血以洶湧的真氣送出氣吞山嶽的一吼。這記吼聲穿到別人耳朵裡只是一震,但對刁橫竟別有一番滋味。

    刁橫先是被丁原的眼神一懾,尚未來得及反應就覺得胸口被那吼聲重重的一捶,經脈中的真氣好似受到了驚嚇不由自主的微微一下凝滯,他唇邊的金笛不免也是一顫,奏錯了音律發出極為沙啞的「茲茲」聲。

    丁原連吐兩口鮮血氣息已平,只覺得體內的真氣如萬馬奔騰,迫不及待的尋找著發洩的窗口。他用目光緊緊懾住刁橫,不待對方回應再次低喝道:「破!」

    這是丁原在思悟洞石壁上修煉得的「破魔咒」,當日丁原學它只是覺得好玩,沒想到今日遇到強敵不假思索的用上,竟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刁橫耳朵裡宛如有響雷炸開,被丁原第二聲破魔咒喝得心神搖蕩不能自持,呆如木雞般怔怔望著丁原。需知無音魔蝕最厲害之處就是在於利用音波惑人神志,令對手魂魄消散最終走火入魔。

    但這種技藝施展出來固然可怕但同樣亦十分凶險。若是對手的修為遠遠高出施術者又或者有奇功妙法抵禦反擊,則無音魔蝕非但不能傷著對手更會反噬其主,令其萬劫不復。

    雷遠見狀知道刁橫處境不妙,氣運丹田高聲喝道:「刁橫!」

    若在往日刁橫必然忙不迭的回應,可此時他卻似著了魔一般對二莊主的呼喊不理不踩,面色蒼白直愣愣盯著丁原。

    雷遠眼見座下又一名高手要折損在丁原手中,當下飛身而起直撲過來。可丁原豈容這刁橫再活著回去?聚足十成功力氣壓喉間,第三聲喝道:「破!」

    刁橫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記慘叫,兩眼渾濁無光,身形巨震之下脫口噴出一蓬鮮血。他也算了得,竟然支撐了三聲破魔咒而不倒,換作旁人恐怕早就瘋癲了。但即便如此事後他的修為勢必大損,沒有十數年時間休想恢復。

    丁原這一下也是全身功力所聚,真氣激盪之下經脈受損,第三口鮮血噴薄而出。卻見那血光之中竟有一縷烏光閃現,卻是丁原乘勢發出玄金飛蜈。

    刁橫心神為破魔咒所懾,根本不曉得閃躲,被玄金飛蜈射中胸口應聲後仰,卻正落進從後趕來的雷遠懷裡。

    那邊傳來切金斷玉的一記脆響,卻是武裡的銅斧在阿牛一式「長河落日」中被沉金劍硬生生一劈為二。武裡悶哼一聲,抱著半截殘斧踉蹌而退,臉上被劍氣割開一道殷紅的細痕,看起來著實吃虧不小。

    神鴉上人見狀喈喈怪笑道:「好小子,看不出真有點斤兩,讓灑家會會你!」黑衫一晃,人已在半空。身後的衣裳突然爆裂開來,打裡面伸出一對丈許長的肉翅來。但見那肉翅之上烏光熠熠,盡皆是一片片兩寸多長的黑色羽毛,宛如倒插的匕首一般鋒利,「嘎琅琅」舒展開竟有金石似的響聲。

    阿牛一怔,不曉得神鴉上人的葫蘆裡在賣什麼藥,難不成這人真是什麼怪鳥修煉成精的,居然長著一對翅膀?

    忽聽到背後尚志叫道:「羅公子,小心這妖僧的『五羅飛翼』!」原來他們收拾完鏢局其他地方的天雷山莊護衛便急忙趕來為丁原、阿牛助陣,正撞上神鴉上人要對阿牛出手。

    尚志心中不禁一涼,暗道天雷山莊的人已經夠扎手,再多了這個天陸九妖之一的神鴉上人,今日一戰恐怕凶多吉少。可事到臨頭說什麼也沒用了,也只有硬拚一途,大不了就來個玉石俱焚。

    神鴉上人嘿嘿冷笑道:「小心也晚了!」雙翅一振,翼上的羽毛猶如箭矢朝向阿牛激射而出。只見那黑羽三片一組,七組一路,分向阿牛的咽喉、胸口、小腹打來,將他前後左右的退避之路盡數封死。遠遠望去,六十三片黑羽或快如閃電徑直射出,或弧度詭異繞到阿牛身側,黑濛濛一團將他捲裹在了當中。

    阿牛也聽不見身後尚志等人的驚呼,全副心神牢牢鎖定空中呼嘯而來的黑羽。眼見烏光近身,阿牛的身軀猛地如陀螺似的原地飛旋,沉金古劍在身前織起一團密不透風的光網,正是碧瀾三十六式中的百轉千流。

    這一招當日秦柔也曾經施展過,但在阿牛手中威力氣勢何止高上百倍?只見沉金古劍如水銀瀉地自然流轉,霍霍劍光便如長江大河在身周奔流洶湧,端的是妙到巔毫!

    那凌厲鋒利的黑羽一入劍光就好似泥牛入海,連聲息也沒就隱沒在其中,絲絲烏光瞬間黯淡不見。阿牛的身形驀然停住,氣定神閒倚劍而立便好像方才根本沒有動過一樣。再看六十三片黑羽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吸附在沉金古劍上,隨著阿牛右腕一抖雨點似的墜在地上。

    尚志等人看的心搖神馳,無不大聲叫好,對阿牛與丁原的信心又足了幾分。他們卻不曉得當年就為練就這麼一招百轉千流,阿牛花了兩個多月的功夫,多少個晚上在睡夢裡都在念叨出招的要領。

    一寸心血一寸功夫,這個世上原本就沒有什麼真正的奇遇與天才可言。若要想人前顯聖,唯一的捷徑只能是背後的苦修。阿牛也許並不真明白這個道理,但比懂得這個道理的「聰明人」卻做的更好些。

    神鴉上人出手即施展出「五羅飛翼」的絕技,本是打算一舉震住阿牛也好顯示自己的高深修為。在他眼裡阿牛與丁原儘管厲害可終究不過是兩個後生晚輩,自己贏了也沒什麼光彩,卻沒想到對方這麼輕易就破解了五羅飛翼。

    雖說剛才畢竟未盡全力,否則以一百八十九片黑羽齊飛的「五羅羽陣」祭出,阿牛怕也無法全身而退。可聽見尚志等人的喝彩,神鴉上人頓時惱羞成怒,覺得這喝彩的叫聲彷彿是在嘲諷自己。

    當下眼中凶光一閃,雙翅披風掛雲,身影化作一團黑電直射阿牛。一對枯乾的手爪張開,十片浸淫暗藍毒光的指甲宛如索命的利刃或曲或伸,或舒展或遊走,分朝阿牛的頭頂天靈蓋與咽喉抓來。

    阿牛見神鴉上人的雙爪猙獰,挾著撕裂罡風的殺氣襲到心中一驚。在別人眼裡也許神鴉上人這麼一爪除了速度快逾閃電也無出奇的地方,可阿牛卻曉得對方是動了殺機,每一根手指都暗含變幻無方的殺招,就等若有十支利箭同時刺向自己,只要稍稍一個疏忽便錯恨難返。

    阿牛不敢怠慢,沉金古劍在胸前筆直豎起高逾頭頂,古樸的劍身發出「叮」的脆鳴,一團柔和渾厚的光華映射在他鎮定無畏的面龐上。

    神鴉上人身在空中輕咦一聲,原來他發現自己的十指無論如何取角刁鑽,變化萬千卻無一例外要撞上沉金劍的劍鋒!看似屹立不動的古劍竟然暗蘊著無數變招,將自己出手的通路全部封死,更藏著驚人的反擊之力。

    卻是阿牛施展出了飛瀑十八劍中最簡單也最驚險的一招「中流砥柱」,硬生生迫退了神鴉上人的「索魂奪魄爪」。

    尚志等人見神鴉上人飛擊阿牛無不把心提到嗓子眼,可只瞧阿牛輕鬆的豎起沉金劍,神鴉上人頓時臉色一變莫名其妙的飛身而退,猶如鬼撞牆一般。雖然心裡都是疑惑不解,可依舊大聲叫好為阿牛助威。

    再說雷遠低頭打量懷裡軟綿綿靠著自己的刁橫,只見他風乾的老臉上佈滿紫黑色的毒氣,一雙眼睛無力空洞的瞪大朝向天空,嘴角黑色的淤血汩汩往外冒,也不曉得是中了什麼妖法,眼見活不成了。

    對方不過是兩個年未滿弱冠的少年,眨眼之間居然造成自己手下兩死兩傷。尤其是這個姓丁的小子,更先後令他折損了葛夫人與刁橫。如此慘重的傷亡在天雷山莊數十年來尚是頭一遭,雷遠真不知道回去後如何對雷威交代。

    當下他把刁橫的屍身交給身後的葛剛,目光怨毒無比的凝視丁原道:「好小子,本莊主還是小看了你。今日不把你們幾個碎屍萬段就對不起死去的弟兄!」

    丁原抹了一口嘴角邊的鮮血,胸口卻傳來隱隱的陣痛,卻是方才一戰也受了不輕的內傷。好在他有金丹護體,更有六十年精純修為的根基庇護,故此體內真氣不斷流轉,平復內傷。

    剛才可說是九死一生,如若不是諸般因由湊在一起,恐怕完蛋的就是他了。這天雷山莊稱雄漢州看來果非幸致,自己開始實在是有些輕敵。但明知如此以丁原個性又怎可能就此退卻?聞得雷遠的怒語,丁原不屑冷笑道:「無恥小人也配大放厥詞,閣下只會嘴皮上的功夫麼?」

    雷遠聽丁原語出不遜心頭更是惱怒,眼睛裡射出的怒火熊熊燃燒,充滿怨毒。他抬起右手,麼指與小指一搭,無名指蜷起,食指和中指屏立如峰,擺出雷府秘傳的「天雷劍訣」。但看臉上紫光一閃,雙目射出咄咄逼人的精光,一對袍袖獵獵而響,鼓脹如氣球一般。

    丁原立時覺得對面一股凌厲驚人的殺氣撲面襲來,已明白雷遠要祭起御劍之術。他藝高人膽大,卻不屑乘此機會出招,更料到即便自己此際出劍雷遠身後的葛剛、武裡也必然會出手抵禦,反倒令他分了心神。於是手中暗扣石磯珠,抱元守一靜待雷遠的御劍一擊。

    雷遠嘴唇輕動,念誦御劍真言,背後的紫芒魔劍受到感應徐徐自鞘中升起,低低發出滾雷似的響聲。突聽雷遠沉聲喝道:「疾!」紫芒劍如應斯響,捲起一道暗紫色寒光破鞘而起,筆直垂懸在雷遠頭頂三丈處爆漲出懾人的光華。

    「轟隆隆」的雷聲鼓動,地面也彷彿受到這御劍之威的震懾不由微微震顫,一道道罡風自雷遠身上海潮一樣呼嘯而起,朝丁原泰山壓頂的迫來。丁原雙足穩穩站定,令雷遠發出的罡風剛到面前就立刻中分,往兩邊流去。他右手輕彈,石磯珠破空激射,在漫天紫光裡亮起三道五彩的華光,分成上中下三路劃過美妙的弧光打向紫芒劍。

    那紫芒劍在主人的驅動下猛然再一亮,從劍身上射出數百縷暗紫色的劍芒,幕天席地朝著丁原呼嘯而來,將他吞噬在一片光影中。

    「叮叮叮」三響,石磯珠擊在紫芒劍身上,爆出一團團耀眼的火花。紫芒劍劇烈的一震,光華頓時暗淡不少,劍身上更留下三個不易察覺的凹坑。石磯珠也猶如撞在磐石之上,被震飛出去。可是畢竟是仙家神器,不容小覷,三枚石磯珠無須主人策動再次於空中返轉第二次射向紫芒劍。

    這石磯珠每一次打到紫芒劍上,雷遠便感同身受的身軀微晃,不得不催動體內真氣充盈魔劍的耗損,更需加大對丁原的攻擊力度。才眨眼功夫,他的面龐就被一層濃濃的紫霧覆蓋,頭頂一道淡淡的水氣會聚成一股直線不住蒸騰,顯然功力已發揮到極至。

    丁原的滋味也不好受,雪原劍上下翻飛一面抵擋無孔不入的紫芒,一面也在感應石磯珠受到衝撞後帶來的心神震顫,氣血翻騰。打到這個份上,已是兩人修為的純粹比拚,就看誰能夠在對方的攻擊下多堅持一刻。故此表面看起來不如阿牛那邊熱鬧,可凶險猶有過之,動輒就有劍毀人亡之虞。

    可那邊神鴉上人兩次無功而返更是殺意大起,心中思忖今日若不殺了這兩個小子,異日傳了出去人人言道鼎鼎盛名的神鴉上人居然連翠霞派的一個後生晚輩也奈何不了,自己還有什麼臉面在天陸稱雄?

    他右手一翻,打寬大的袍袖裡取出一隻朱紅色的葫蘆托在掌心。這葫蘆頂上的塞子「啵」的一聲彈起,裡面飄出一股濃烈的腥臭粉霧。神鴉上人念動真言,朱紅葫蘆在他手裡微微顫動,塞口的粉霧也越來越濃,將他的身形遮掩在煙霧之中。

    但見葫蘆口上火光一閃,冒出點點暗紅的火星,激射在半空中如同星丸跳躍,甚是妖艷。阿牛看的一怔,不曉得神鴉上人又在耍什麼寶,難道是要放煙火麼?念頭未落,那點點火星突然崩散,幻化成巴掌大小的火鴉,一隻隻拍打雙翅在半空亂舞,竟然不下數百隻!

    原來神鴉上人見屢次失手,終於祭出他苦心修煉百多年的「森羅火鴉」,要將阿牛除之而後快。這森羅火鴉的本身乃火雲嶺百鬼窟中的千年黑鴉精魄,為神鴉上人以陰火鬼丹煉製,尋常人不要說被火鴉抓上一記,就是吸入一口它噴出的火毒也要命喪黃泉。

    阿牛雖然不識得這森羅火鴉,可見其聲勢已知厲害。於是趕緊手引劍訣,沉金古劍鏗然飛天,一條金龍隱隱從層雲中閃現真身,在阿牛頭頂布下一道護體的結界,正是翠霞派的騰龍劍訣。

    空中數百隻火鴉狂舞呼嘯,挾著一團團耀眼的火焰撲向阿牛。但在騰龍劍訣的劍光吞吐閃爍中那些火鴉不及近身就被凌厲的劍氣所弒,化作一蓬蓬黑煙淡渺。然而阿牛的真氣消耗也不斷加劇,需知御劍之術固然威力強大,可破仙兵魔寶,卻也最耗損真元。

    如若不是阿牛擁有極為紮實的功底,此刻恐怕已經力不能支。可那森羅火鴉竟似殺之不絕,除之不盡,任憑沉金古劍射落一隻隻火鴉,其後更有層層疊疊的蜂擁而上。這樣下去,也不曉得他還能堅持多久?

    神鴉上人同樣苦在心裡,眼見自己耗費無數心血修煉的森羅火鴉有去無回的在阿牛劍下形消魄散,眼睛裡幾乎噴出火來。激怒之下再顧不得自己亦是元氣大傷,一勁催動森羅葫蘆,不斷將火鴉祭出。

    時間一長,阿牛頭頂的金光漸漸黯淡下來,那條隱約現身的金龍也變的霧影綽綽看不真切,好似隨時都會消散。一股股腥臭的氤氳之氣終於透過劍光侵入,若有若無的鑽進阿牛鼻孔中。

    甫一聞到這股腥臭的粉色氤氳之氣,阿牛便覺得腦袋猛的一沉,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一陣陣犯起噁心。他心中一驚,明白不知不覺裡已中了森羅火鴉的火毒,沉金古劍的劍身上更是被蒙上一層薄薄的粉色霧氣,光澤也越來越暗。

    好在他沒有失去方寸,屏住呼吸改以內胎換息,卻無暇再分出心神來迫退毒氣。

    尚志等人有心幫忙,無奈修為實在差了一截,莫說插手助陣就是靠近一點也會為罡風所迫立足不定。大伙正焦急的在一旁觀戰,也不曉得阿牛與丁原是否能贏,忽聽見大洪叫道:「大伙別愣著,先把那些狗腿子收拾了再說!」

    尚志一醒,當下長劍一擺道:「弟兄們,咱們也別閒著,一齊上啊!」鏢局眾人聞聽副總鏢頭的招呼紛紛出手,朝著武裡等人就殺將上去,頓時混戰成一團。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早有人偷偷報官,知府大人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於是派了幾個衙役過來打探。那衙役哪裡敢進到院子裡面,在圍牆外睜大眼睛觀望只見鏢局裡光華沖宵,喊殺聲聲,嚇的腿肚子也發軟了。不敢多做逗留急急回到府衙稟報知府大老爺言道鏢局裡有妖孽精怪出現,非人力可逮。

    知府大人聞言立即請了一營官兵將鏢局周圍的大街小巷全部封鎖,不准閒雜人等接近。可世上人心最是好奇,越是如此越是有人想看個究竟。不一會功夫鏢局正門前就聚攏了數百看熱鬧的平民,更有人繪聲繪色說是鏢局裡在鬧狐狸精,秦總鏢頭被吸盡陽氣病重不起,尚副總鏢頭只好請來袤山道士為鏢局擒妖捉鬼。



第一部 第三集 牛犢初生 第七章 重逢

    這個時候,一蓬淡紅色光華猶如匹練自雲霄洩落,正將阿牛的身軀籠罩在其中。說來也怪,那一隻隻火鴉甫一接觸紅光立時形消神散,爆出一縷縷的腥臭黑煙。

    眨眼也不到的功夫,數十隻森羅火鴉灰飛煙滅,剩下的數量雖則更多卻不敢再越雷池半步,在紅光之外振翅亂舞,四下游弋。神鴉上人一怔,抬頭朝上望去,只見半空中懸著一尊青銅燈,那紅光正是由此射出。

    在前廳的屋脊之上也不曉得是什麼時候立著一位豐姿卓越的妙齡少女,但看她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眉目如畫,秀麗絕倫。一身水色衣裳於斜陽清風裡飄飄蕩漾,宛如隨時要臨風飛起的天上仙子。

    神鴉上人失聲叫道:「天心燈!」朱紅葫蘆發出一團異光,那森羅火鴉受到召喚紛紛還巢,卻至少在天心燈下折損了四五十隻。

    神鴉上人心疼不已,瞠目惡狠狠盯著水衣少女問道:「你這女娃娃是誰,怎的會有天心燈,與那蘇真是何關係?」

    水衣少女玉手輕揚,天心燈穩穩飛回她的掌心,朝神鴉上人嫣然一笑道:「上人有這多問題,也不曉得要讓芷玉先答哪一個呢?」

    丁原聞言一怔,雖在激戰之中也忍不住抬頭朝屋脊上瞧去,藉著重重暮色有一少女飄飄欲仙,美絕人寰。儘管說眉目之間依稀有些當年的模樣,但淡雅從容的神情豐韻裡又如何辨得出她就是那個嬌憨愛哭的小丫頭?

    可這麼一走神,不防一道劍芒穿透雪原劍光直刺在丁原左肩上,一股鮮血汩汩流淌,瞬間染紅衣衫。如若不是丁原有護體真氣及時做出反應卸去大半勁道,怕這條胳膊就廢了。

    蘇芷玉輕囈一聲,手腕揚起激射出一道銀光,卻是一隻「靈犀鐲」。空中頓時響起仙樂一般動聽的銀鈴脆鳴,靈犀鐲不偏不倚正套在了紫芒劍上。紫芒劍如受雷擊,劇烈的震顫數下,劍身光芒頓時黯淡,反被一層自靈犀鐲上發出的銀白色光華覆蓋,再發不出一絲劍芒。

    就聽「叮叮叮」三記清響,三枚石磯珠不分先後打在紫芒劍身上,那紫芒劍被靈犀鐲鎖住法力再禁受不住石磯珠的重創,應聲斷成四截,飛落塵埃。

    雷遠的元神早與紫芒劍合為一體,此刻不禁悶哼一聲,張口噴出一蓬血霧。他的身軀連晃數下才勉力站穩,面色慘白如雪,一手撫著心口,怨毒的目光瞪視蘇芷玉道:「你這臭丫頭,竟敢毀我仙劍!」一句話剛說完,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趕緊運息療傷也顧不得其他了。

    神鴉上人小眼珠骨碌碌連轉,心中思忖道:「這丫頭片子也不曉得是打哪裡冒出來的,年紀輕輕竟有這般修為。更麻煩的是她身懷天心燈諸般上古異寶殊難對付。況且看樣子,這丫頭必然與銷聲匿跡多年的蘇老魔淵源甚深,說不準就是他的女兒。若真是如此,今天的事情可就難辦了。」

    他與蘇真夫婦乃同輩人物,當年蘇真縱橫天陸快意恩仇時神鴉上人亦創下了九妖之一的盛名。可若論真實修為,他與蘇真卻是相差十萬八千,不可同日而語。且兩人雖同是魔道高手,可素無往來,更談不上什麼交情。蘇真為人孤傲冷酷,若自己真得罪了他的寶貝女兒,恐怕上天入地這個魔頭也放不過他。

    想到這裡,神鴉上人再問道:「丫頭,那蘇真與你究竟是什麼關係,為何他的天心燈會在你的手中?」

    蘇芷玉收回靈犀鐲,微微笑道:「晚輩蘇芷玉,蘇真正是家父。方才急於救人,對前輩多有冒犯,尚請擔待一二。」

    神鴉上人聽蘇芷玉言辭甚恭心裡舒服不少,嘿嘿一笑道:「原來是故人之女,怪不得有如此驚人的修為。」

    蘇芷玉玉容恬靜毫無得色,反微微一躬身道:「前輩過獎了,今日之事還請前輩看在與家父相識多年的薄面上化干戈為玉帛,不知前輩可否?」

    她氣質典雅,神情從容,又兼得一出手就連破森羅火鴉與紫芒劍,頓時震懾住在場眾人。連神鴉上人這樣惡名卓著的人物也難以再板下面孔,只得道:「蘇侄女有所不知,我不過是為天雷山莊助陣的。今天是戰是和,那還要看雷二莊主的一句話。

    他輕輕鬆鬆就把燙手山芋拋給雷遠,就算待會爭端又起,自己也不會過分得罪到蘇真。而若是蘇真曉得自己雖然隱退六十多年,可威名之下居然連神鴉上人也不得不顧忌再三也足以自豪。

    此時眾人的打鬥都已停歇,大伙的目光齊刷刷望向雷遠。雷遠勉強抑制住內傷,不讓第三口血噴出來,可曉得這下沒幾個月的功夫調養休想恢復元氣。更可恨的是自己苦心修煉多年的紫芒劍竟然毀在了丁原與蘇芷玉的聯手夾攻之下,就算有心報復也無力再戰。

    可當著這麼多人面要自己臨陣退縮,不說臉面上過不去。回到天雷山莊如此慘重的傷亡也無法向兄長交代,一時間不禁進退維谷,心中躊躇。

    忽然耳朵裡聽見神鴉上人以傳音入密說道:「雷兄,今日你我仙寶毀損已不堪再鬥,即便繼續打下去他們有那蘇丫頭助陣我們恐怕也討不到便宜。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如就先賣蘇老魔一個面子暫且退走。等過得幾日殺將回來,定可血洗鏢局。」

    雷遠醒悟道:「不錯,大丈夫能屈能伸,何苦爭這一時之氣?反正秦老頭家大業大,也不怕他飛上天去。等這幾個小鬼走後,再找鏢局算這筆帳也不遲!」當下臉上強顏一笑道:「也罷,今日便看在蘇兄和侄女兒的份上放過鏢局,以往的事情到我這裡都一筆勾銷!」

    尚志等人聞言無不鬆了口氣,沒想一場浩劫居然就這樣輕易收場。蘇芷玉飄然自屋脊上飛落,身姿之輕靈宛如仙子曼舞。她在丁原身邊站定微笑道:「如此晚輩就多謝雷叔叔和上人啦。」

    雷遠心裡盤算如何回天雷山莊請兄長增派人手異日碾平關洛鏢局,臉上卻堆起笑容道:「侄女說的哪裡話來,蘇兄與水仙子都是天陸首屈一指的豪傑,有天大事情看在他們的面上我雷遠也認了!」

    蘇芷玉淡淡微笑,也不曉得她心裡是否真信了雷遠的話。當下雷遠等人亦不多做停留,自正門退去。門外雖說有官兵封鎖,可對於這些人而言著實是小菜一碟。

    尚志高聲叫道:「大洪,快去告訴小姐,天雷山莊的人退走了!」大洪哎了一聲撒開兩腿朝後院奔去。

    丁原上下打量蘇芷玉,微笑道:「玉兒,我都認不出你啦。」

    蘇芷玉深深看了丁原一眼,不曉得為何原本平靜清澈的靈台竟莫名的一跳。五年的光陰彈指飛逝,自己曾經多少次私下裡幻想丁原如今的面容,想像著再遇見他的時候自己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麼。

    眼前的丁原再不是那個潦倒落魄的野小子,雖激戰之下模樣未免有些狼狽,可依舊掩飾不住俊朗豐神,軒昂氣宇。她有意無意躲避丁原的目光,淡淡微笑道:「是因為我不再纏著你講故事了麼?」

    丁原的心中回想起當年那家客棧中,蘇芷玉糾纏著自己講故事的情景,胸口不由得竟也生起一股暖意。歲月匆匆,不經意再見面時早已物是人非,那時只會哭泣的小女孩竟出落成如仙子一般的少女。如果不是有天心燈,有那熟稔的笑容,自己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的少女就是蘇芷玉。

    兩人彷彿有默契,一同沉浸在對於昔日的回憶裡,誰也沒有再說話。倒是阿牛笑呵呵走過來問道:「丁小哥,你們原來認識啊?」他臉上紅潮未退,走起路來如醉漢一般搖搖晃晃,豆大的汗珠不停從額頭滴淌,身上的衣裳好似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冒著騰騰熱氣。

    蘇芷玉目光一閃,探出玉手雙指扣在阿牛的右腕脈門上,以阿牛的修為竟連反應也來不及。丁原心中一震道:「玉兒好快的身手,怕我和阿牛都遠不及她。」阿牛卻怔怔望著蘇芷玉問道:「怎麼了?」

    蘇芷玉秀眉輕蹙說道:「這位小哥中了神鴉上人的火毒,如不盡快醫治恐有性命之憂。」

    阿牛想起適才情景,一醒道:「定是我不小心吸進了火鴉的氤氳毒氣了,我以為用真氣逼住它便沒事了。」

    蘇芷玉搖頭道:「那火鴉所吐乃陰火劇毒,等閒真氣非但不能抑制,反會激發起毒性令其順著經脈遊走全身,要是等到毒氣攻心就是大羅金仙也無能為力。」她從袖口裡取出一隻白玉脂瓶,倒出一粒丹丸說道:「這位小哥請先服了丹藥,暫時抑制住毒性蔓延。稍後我再開一副藥方,將草藥抓來熬製成湯汁,倒入大缸裡以百倍熱水稀釋。屆時小哥全身泡進水缸,讓毒性散入藥汁中。如此一連七日,每日早中晚各一個時辰,當保無虞。只是這段時間就不能再強運真氣,更不可與人動手。」

    阿牛聽蘇芷玉說的頭頭是道,心裡敬佩,一口吞下丹丸頓覺一股清涼之氣直竄喉嚨,胸口的燥熱鬱悶減輕許多。當下感激的說道:「多謝蘇姑娘,這下我心口舒服多啦。」

    丁原見站在一邊的尚志嘴唇動了一動終究沒有開口,已知其意。於是說道:「玉兒,你那無憂丹是否有多,鏢局的秦總鏢頭中了雷遠的虎電毒牙,如今沉屙難起。」

    蘇芷玉道:「天雷山莊的虎電毒牙雖然歹毒,可比起森羅火鴉的毒性卻相差不少。我自當為秦總鏢頭再配一副藥方,不出十日必可復原。」

    尚志大喜過望,深深朝著三人一揖到地道:「三位的隆情厚意我鏢局上下永不敢忘,今後但凡有我鏢局可效勞之處,只需一紙傳音,我尚某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這時大洪和秦柔從後院趕來,秦柔一見丁原三人亦是盈盈拜倒,秀目中波光漣漣激動道:「丁公子,羅公子,蘇仙子,你們三位的大恩大德小女子一世也不敢忘,即使結草啣環也無以為報。」

    蘇芷玉不等秦柔拜倒便伸出雙手將她扶起道:「姐姐快別這麼說,芷玉亦不過舉手之勞,萬萬消受不起姐姐如此厚誼。」秦柔起身仔細打量蘇芷玉,頓時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心中思忖道:「我雖不曾以容貌自負,但也自信不輸於天下任何女子。卻不曾想到在這世間竟有如此天仙一般的佳人,偏又這般親切高貴。」

    丁原笑道:「不錯,我看大家都別客氣了,還是先去看看秦總鏢頭的傷勢如何。」

    一眾來到後院,此時秦鐵陝已被安置到臥房的床上,但滿臉黑氣雙目緊閉依舊不見好轉。蘇芷玉診斷片刻即開出一副藥方,連帶阿牛的解藥也一併寫了交給尚志,自有鏢局的人去藥房照方拿藥。

    府外的官兵見有鏢局的人出來這才敢腆胸迭肚闖了進來,尚志趕緊出面打理,自然少不得要花些銀兩破財消災,給知府大人和諸位官差買酒壓驚,不枉他們辛苦擔驚一場。

    諸般雜事直到掌燈時分才處理停當,丁原和蘇芷玉好不容易有空在小客廳裡坐定。兩人聊了幾句,丁原問道:「玉兒你怎會如此湊巧趕到這裡?」

    蘇芷玉淺淺微笑,問道:「丁哥哥可曾聽說過『河圖仙卦』?」

    丁原一怔,說道:「我好像在古書上見過這個名字,據說是上古傳下的神奇占卜之術。利用六十四枚翡翠青簽可度算吉凶禍福,更可測人之前生後世,福祿運壽。不過數百年前已經失傳,那六十四枚青簽也不知下落,這事也就僅限傳聞之中了。」

    蘇芷玉微露詫異之色,訝然道:「原來丁哥哥也曉得這河圖仙卦的來歷,不過它並未真的失傳,千年以來一直收藏在天一閣中,如今卻由我娘親傳授給了我。」

    丁原暗叫一聲慚愧,當年倘若不是老道士硬逼著自己讀書交換口訣,他又哪裡會知道這些?也許連大字也識不得幾個。當下說道:「難不成你是用河圖仙卦推算出來的?」

    蘇芷玉輕輕頷首,丁原笑道:「就算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占卜之術,可你又如何正巧算到今日之事,還能不早不晚及時趕到?我卻不信了。」

    丁原哪裡知道,蘇芷玉當日央求水輕盈傳授河圖仙卦便是為了占卜丁原吉凶,好寄托相思掛念之情。五年光陰說來不短,可丁原當日的身影卻時時浮現在蘇芷玉的心頭,更不會有片刻相忘。

    丁原如今情有所鍾,更是一直將蘇芷玉看作當日那個嬌憨愛哭的小妹妹,自是無法體會到那少女的情懷。其實自打丁原捨身救下蘇芷玉的那一刻起,她已情根深種,再無動搖。每每回憶起丁原的音容笑貌和他為了保護自己與群魔周旋的種種往事,蘇芷玉的心扉再容不下絲毫其他。

    這些年蘇真夫婦心無旁騖,傾盡全力培育愛女,自也對女兒的心思洞察若悉。蘇真暗地每隔三五月就悄然飛赴翠霞山考察丁原修為進境,回來後免不了跟女兒一一匯報。不過丁原與姬雪雁的事情蘇真是絕不會說的,端的是報喜不報憂。

    水輕盈愛女心切,也終將河圖仙卦傳予蘇芷玉,好讓她心有所寄。自打兩年前蘇芷玉習得河圖仙卦,便時時為丁原占卜,看得蘇真直搖頭。這日蘇芷玉打坐之時心神不寧,總覺得靜不下心來,於是取出河圖仙卦算了一卜,竟從卦象中發現丁原近日有血光之災。

    蘇芷玉關心則亂,一再懇求蘇真應允自己去翠霞山探望,總想親眼看丁原無恙才能放心。蘇真馳騁天陸可謂威風八面,卻獨獨拿寶貝女兒沒有辦法,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答應。

    水輕盈惟恐蘇芷玉生出意外,便將自己的仙劍「盈雪」傳給了女兒,更和蘇真討得了上古仙寶天心燈,這才多少放心些。其實此際蘇芷玉的修為早超越凡俗,只要不遇上有限幾個老魔頭,當可自保無虞。然而可憐天下父母心,千里遠行又焉能令水輕盈完全放下心來?

    蘇芷玉駕馭盈雪倏忽雲霄之間,抵達翠霞山的時候剛巧天明。她早從父親口中得知丁原被罰在後山面壁,故此不費什麼工夫就找到了思悟洞。可正在猶豫是否要露面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有一老頭笑呵呵的說道:「你這小妮子又是打哪裡來的,在這後山轉悠半天不知想找誰?」

    蘇芷玉轉身就見一個白鬍子老者正坐在一根枝椏上,一對破草鞋在半空晃晃悠悠衝著自己眨著眼睛。她心中一驚,暗道這老頭不曉得是翠霞派的哪個長老,修為居然不在自己的父母之下。不過見對方神態輕鬆,似無惡意,於是嫣然一笑道:「不知前輩的尊姓大名,芷玉給您行禮啦。」

    老頭雙手一擺道:「不用客氣,我老人家最不喜歡拘束。你叫我曾老頭便可,你這丫頭又是誰?」

    蘇芷玉微笑道:「原來您就是曾山前輩,晚輩曾經聽爹娘都提起過您的大名。」

    曾山一怔,從樹上跳下落到蘇芷玉跟前摸摸腦袋問道:「你爹娘是誰,怎麼知道我老人家的名頭?」

    蘇芷玉答道:「晚輩蘇芷玉,家父蘇真,家母水輕盈,想來前輩您也都聽說過。」

    曾山哈哈大笑,眉飛色舞道:「何止聽說,當年我和蘇老魔還惡鬥了三天三夜,差點把山頭給拆平了。結果到底誰也沒奈何得了對方,由水仙子也就是你母親做東請我們喝了一壇回夢香。那酒的滋味,我老人家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說著饞蟲大動,禁不住嚥了一口唾沫。

    蘇芷玉不由莞爾,也不計較曾山把蘇真稱作老魔,說道:「可惜芷玉今日來的匆忙不曾帶酒來,異日有機會必定為前輩補上。」

    曾山連連點頭道:「好,好!最好是你母親親手釀製的回夢香,別的酒喝起來怎麼都沒它夠味。」

    蘇芷玉見曾山毫無架子心機,一副樂天淳樸的本色不禁心生好感,微笑道:「這些年家母閒居聚雲峰,也釀了不少好酒,異日晚輩定為您送幾壇來。」

    曾山眉開眼笑,道:「看不出蘇老魔還能生出你這麼懂事的娃兒,你像你母親怕更多些。三十多年苦戀終有今日結局我老人家為他們高興,可惜沒討著一杯喜酒喝。等我老人家能夠離開後山,說什麼也要先摸上聚雲峰,和蘇老魔再干一架,然後再嘗嘗你娘親手烹飪的小菜和回夢香。」

    蘇芷玉心想父親幾年來到過翠霞山數次,當有機會見到曾山。不過以他的性情脾氣,多半是不肯露面的。何況如今還有丁原的八年之約,蘇真更不會輕易在翠霞山現身以免被人誤會。

    忽聽曾山問道:「對了,你還沒告訴我老人家來這兒幹什麼?」

    蘇芷玉落落大方的回答道:「晚輩想到思悟洞探望丁原。」

    曾山又撓撓滿頭亂糟糟的白髮奇道:「這小子究竟交了什麼狗運,整日價都有美女來找?」

    蘇芷玉心頭一動,問道:「莫非除了晚輩還有別的什麼人到這兒找過丁原?」

    曾山當然不明白其中玄機,口無遮攔的道:「當然,你不過今日才來找丁小子。那姓姬的丫頭可是隔三岔五往後山跑,還騙走了我老人家的好多寶貝。」

    蘇芷玉心道:「這姓姬的女子也不知是誰,和丁哥哥有何關聯,為何未曾聽爹爹提起?」她冰雪聰明,頓時想到蘇真定是怕自己曉得這些會分了心神,故此有意隱瞞。如此看來,丁原與那少女的關係必定非同一般。

    蘇芷玉心頭一酸,問道:「晚輩可否見一下丁原?」

    曾山嘿嘿一笑道:「這個自然不成問題。不過最好現在不要進去,這小子正和阿牛那個傻小伙商量著如何偷偷溜下山去找他師傅。他們以為能瞞過我老人家的耳目,未免太小瞧我啦。我也不說破,就讓他們得意一陣子再說。」

    蘇芷玉一怔說道:「丁哥哥的師傅怎麼了?」

    曾山道:「他下山去找另一個徒弟說好回來的日子卻沒回來,如今人家上門要人,小木頭又不曉得在哪,連我老人家的昊天鏡也查找不到。兩個小子等不著師傅,正打算下山去找。」

    蘇芷玉好不容易聽明白曾山的敘述,暗想:「我到底該不該勸阻丁哥哥不要下山呢?」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37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2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三集 牛犢初生 第八章 魔陣

    終究,蘇芷玉沒有露面,只暗地裡跟隨丁原與阿牛來到衡城府。以她的修為,丁原與阿牛竟然沒有發覺後面綴著一個人。若非最後眼見丁原情勢危急,或許蘇芷玉直到現在也還沒有現身。

    如今聽丁原不信,蘇芷玉也只微微一笑而過並不辯駁。不然女兒家的心事勢必合盤托出又如何使得?

    忽然大洪滿臉喜色奔了進來,咧嘴笑道:「丁公子,蘇姑娘,我家總鏢頭醒過來啦!」

    三人來到秦鐵陝的屋裡,秦柔正坐在床邊,見狀說道:「爹爹,丁公子和蘇小姐都來看你了!」

    秦鐵陝躺在床上,人雖已清醒但氣色萎靡,甚是憔悴。見到丁原與蘇芷玉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終究力不能逮,反累的氣喘吁吁。蘇芷玉忙道:「秦總鏢頭,您還是先躺著吧。」

    秦鐵陝苦笑道:「想不到我秦某縱橫北地數十載卻也有躺著不能動的時候。幾位少俠拔刀襄助,救我鏢局於水火之中,秦某感銘於心!」

    丁原道:「秦總鏢頭不必客氣,還是先養好身子再說。」

    秦柔搬了兩張椅子請丁蘇二人坐下,蘇芷玉伸手輕搭秦鐵陝的脈搏,瞑目體察片刻說道:「秦總鏢頭的傷勢已不礙事,只是元氣損耗頗多需要一段時間的靜養。不過鏢局已不可久留,天雷山莊的人雖然暫退,我料他們必不甘心,定要捲土重來。秦總鏢頭最好先歇了鏢局,到外面暫避一時。」

    秦鐵陝吃力的點頭道:「多謝姑娘提醒,這個在下省得。」

    丁原問道:「秦總鏢頭,你可知道那姓盛的漢子現今在何處?」

    秦鐵陝的目光頓時警覺起來,猶豫一下說道:「這個在下也不曉得,不知丁公子為何問起他來?」

    丁原察言觀色,已猜到秦鐵陝多半知道盛年的下落,只是守口如瓶不肯告訴自己而已。他心中暗哼道:「這個老頭恁的倔強,難不成他還當我有惡意不成?」當下說道:「實不相瞞,這位姓盛的漢子就是我的師兄盛年。這次我與阿牛下山,便是為了找尋他的下落。盛師兄多年來隱匿行蹤,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好在屋裡的諸位都不是什麼外人,也不會再將這事傳了出去。」

    秦柔聞言微微一怔,垂首思忖道:「原來丁公子、羅公子和盛大叔是師兄弟,如此說來我豈不是也要叫他們『叔叔』了?也難怪他們先前對盛大叔那麼感興趣,再三的詢問於我了。」一顆芳心猶如有小鹿亂撞不能自已,幸好別人都在凝神傾聽,沒有發覺她的異樣。

    秦鐵陝驚訝道:「原來盛兄弟是丁公子與羅公子的師兄,這麼說來他亦是翠霞派弟子?」

    丁原見他將信將疑,不由有些著惱,說道:「莫非秦總鏢頭還信不過我?」

    秦鐵陝苦笑道:「非是我信不過丁公子,實在是當日在下曾經答應盛兄弟絕不將他的下落說予第三人知道,尚請丁公子見諒。」

    蘇芷玉微笑道:「然則丁公子是盛大哥的師弟,秦總鏢頭對他也不能透露麼?」

    秦鐵陝沉默半晌,終於還是搖頭道:「在下既然曾經答應過盛兄弟,就需遵守諾言。丁公子為了關洛鏢局九死一生,就算要了在下的腦袋我也絕不皺半下眉頭。獨獨這件事情不行。」

    他語氣堅決毫無回轉餘地,丁原對他反倒心生好感,覺得他一諾千金確是條漢子。若是當日秦鐵陝骨頭軟一下,將盛年的下落告訴了天雷山莊,亦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了。

    在這個世界上象秦鐵陝這般的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於是丁原說道:「秦總鏢頭有所不知,我是非要找到盛師兄不可。他近日牽涉進了一樁公案,東海平沙島與太清宮聯手到翠霞山要人,若他再不出面事情只怕要越鬧越大。」

    然後就將前因後果簡略的敘述一遍,秦鐵陝聽完後長長出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但我看盛兄弟絕非品行不正之人,相反卻是位頂天立地,慷慨好義的豪傑。其中必然是有誤會。」

    秦柔說道:「可這人必定是盛大叔無疑,不然不會那麼湊巧都在找尋珠仙草。」

    丁原點頭道:「秦總鏢頭說的不錯,我也相信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可是若找不到盛師兄與那位墨姑娘出面對質,旁人說什麼也是沒用的。」

    秦鐵陝沉吟道:「盛兄弟當日臨別之時也惟恐天雷山莊找我報復,故此給我留下了一個地址,要我事情緊急時派人到那裡送信找他。」

    丁原精神一振問道:「盛師兄所說的是什麼地方?」

    秦鐵陝壓低聲音回答道:「遼州天池山瓊浪嶺棲鳳谷。」

    「棲鳳谷?」丁原尚是頭回聽見這個地名,好在對於天池山和它的主峰瓊浪嶺都不陌生,至少在以前讀過的書上有見過。

    秦鐵陝解釋道:「盛兄弟當日言道,天池山位於遼州極北邊陲,連綿數千里儘是冰峰雪崖。惟獨那棲鳳谷四季長青,風景如畫。傳說就是鳳凰飛到那裡也會落下來流連忘返,故此才得名落鳳。」

    這時阿牛驅毒完畢換了身新衣裳走了進來,聽見秦鐵陝的聲音喜道:「秦總鏢頭果然醒了,蘇姑娘真是厲害,都快成神醫啦。」他面色比方才紅潤許多,說話也有了力氣。

    丁原道:「阿牛,你來的正好,秦總鏢頭剛才已把盛師兄的下落告訴了我們。」

    阿牛眼睛一亮,開心道:「太好了!丁小哥,明天一早我們就上路去找盛師兄和師傅去!」

    秦柔輕聲道:「羅公子,你傷勢未癒,恐怕還不能走。」

    阿牛心底生起一股甜絲絲的感覺,紅著臉望了秦柔一眼,卻迎面撞上她溫婉清澈的秋波,急忙低下頭來。

    蘇芷玉微笑道:「秦姐姐說的不錯,羅小哥中的火毒尚需七日的調理,更不能強運真氣施展御劍之術,的確不利於遠行。」

    阿牛急道:「那怎麼辦,找師傅和盛師兄的事情可不能多耽擱啊。」

    丁原道:「阿牛,不如你就留在這兒養傷,我去天池山找尋盛師兄。等事情辦好再回頭來接你就是。」

    阿牛也明白自己現在有力使不上,勉強去了反成丁原的拖累。可覺得就讓丁原一個人去天池山尋找師傅師兄又有些不放心,於是叮囑道:「丁小哥,萬一你一個人遇上了什麼麻煩可要多小心啊。」

    丁原感受到阿牛對自己的關切,心頭一陣溫暖,拍拍他粗壯的肩頭道:「我不會有事,你就放心在這裡養傷,等我回來接你。」

    蘇芷玉忽然道:「丁哥哥,不如我陪你走一遭吧。」

    丁原說道:「玉兒,你若不盡快回山只怕蘇大叔水嬸嬸都要掛念。」

    蘇芷玉心中一甜,覺得丁原比起五年前改變了許多。那個時候的他可不會在意別人有什麼想法,更不會為其他人考慮。相形之下,自己還是喜歡如今丁原的性格多些。

    她微微搖頭回答道:「不要緊,等你找到你師傅和師兄我再回聚雲峰也不遲。」

    丁原卻還是搖頭道:「我看不必了,找老道士和盛師兄的事我一個人也應付的來,不需你再幫忙,你還是趕快回家。」

    蘇芷玉深知丁原生性孤傲,不願旁人插手自己的事情,所以也不以為意。淺淺一笑說道:「其實是我難得出門想在外面多待幾天,以前常聽娘親說天池山蒼峰背雪,明燭天北卻從沒見過。這回正好可以和丁哥哥做伴親眼去看上一看,這樣也不許麼?」

    阿牛也勸道:「丁小哥,你就讓蘇姑娘和你一塊去吧。她修為比我還高明許多,有她陪著你我也就放心多了。」

    丁原怎麼不明白蘇芷玉話中的用意,可不知怎的就想起幼年時她坐在床上哭著鼻子央求自己說故事的情景,心中一陣感慨點頭道:「也好,你便和我一起去吧。」

    蘇芷玉見丁原應允,嫣然一笑道:「謝謝丁哥哥。」目光流轉又望著阿牛謝道:「多謝羅小哥為芷玉說情。」

    阿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你為我解了火毒,該是我謝你才對。這次去天池山找尋師傅和師兄,你同丁小哥都要小心些才好。」

    蘇芷玉早看出阿牛與秦柔之間的秘密,當下微笑道:「羅小哥放心,我們定會盡早回來接你。」然後秋波掃過一旁的秦柔道:「秦姐姐,羅小哥這幾日便麻煩你和秦總鏢頭照顧了。」

    秦柔清秀的面龐立時升起一抹嫣紅,低聲道:「蘇姐姐放心,羅公子是我們鏢局的恩人,小妹和家父定當盡心照料。」

    丁原嘿嘿一笑,道:「阿牛,既然秦姑娘已經這麼說了,你便安心在這裡養傷吧。」

    秦鐵陝豈能看不出女兒的異樣,忍不住呵呵而笑,卻牽引傷口猛的一陣咳嗽。阿牛愣愣望著秦鐵陝,也不明白他在笑什麼?

    幾人計議已定,阿牛便留在了鏢局養傷。翌日清晨得知消息的青松觀、紫陽仙府紛紛前來拜訪,免不了想和翠霞派的高弟套套近乎。可惜丁原與蘇芷玉早就走了,只苦了阿牛被幾位漢州的前輩名宿包圍在當中,諸如「年少有為」、「少年英雄」之類的評語不絕於耳。

    卻說丁原與蘇芷玉駕馭仙劍早出了漢州地界,這回認準了方向當不會再蹈昨日覆轍。然而從衡城府到天池山何止萬里,尋常人走上兩個月也未必能到,以丁蘇二人的修為亦費了不少周章。

    再加之路徑終究不熟,不免時常收了仙劍尋找路人相詢。一路走走停停景物也逐漸變化,過了一片浩瀚的草原後前面就是一望無際的荒漠戈壁,極少再能見到人煙,卻已深入遼州地界了。

    見四周人煙稀少,丁原與蘇芷玉降下仙劍,只在三千多尺的高度飛行。這樣速度雖慢了些,卻能看清腳下的景物,亦可節省些氣力。兩人俯瞰下去,底下黃沙漠漠,風塵滾動,在落日的餘輝裡顯得無比悲涼雄壯。遠處暮色蒼茫,星垂平野,卻有幾縷孤煙升起,想來是行走在沙漠中的客商正在宿營。

    過了這片沙漠,前方景致又有變化,一座座山脈連綿不絕,色彩由綠而黃,由黃而白。最後放眼望去儘是皚皚雪峰,連呼出的氣都瞬間化作白霧。

    兩人飛行了整整一日俱感覺有些疲倦,但望著眼前月色映雪,冰封千里,宛如一個玲瓏剔透的水晶世界,又覺心曠神怡,豪情澎湃。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方纔我們過的應該是亂雲山,向北再有六百多里就該是天池山啦。」高空之中雲嵐滾蕩,寒風呼嘯,她的聲音卻柔和清晰的傳入丁原耳朵,就如在屋子裡輕聲說話一般。

    丁原點頭道:「倘若順利我們半夜就能找到那兒,但願老道士與盛師兄都在。」

    蘇芷玉問道:「丁哥哥,你如今還想找那個巴老三報仇麼?」

    丁原一怔,這件往事蘇芷玉若不提起自己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想起。奇怪的是他對巴老三並無以往那樣的怨恨之意,卻多了幾分不屑和輕蔑。也許是這麼多年過去,當年的仇恨已經逐漸淡忘了許多。

    可是自己的娘親分明就是為巴老三和他手下的爪牙所害,這筆帳就算再過五年十年亦無法勾銷。他搖搖頭,目光中射出一道寒光道:「這是遲早的事情,且讓他再多活兩年。」然後轉頭說道:「我這故事尚是五年多前說的,你倒還記得?」

    蘇芷玉凌風御劍,豐姿若仙。在月色裡一對明眸如星,脈脈端詳著丁原道:「丁哥哥,那是我和你的約定,怎麼能忘記?」

    「約定?」丁原思索了一下,想起當日蘇芷玉所說的童稚之語,嘴角流露出一縷笑容道:「那不過是童言兒戲,做不得數的。何況我若想取巴老三的人頭,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輕易,也用不著你幫忙了。」

    蘇芷玉道:「芷玉既然說過,就一定要做到,不然豈不成了言而無信之人?即便丁哥哥不用人幫忙,芷玉也可以站在一邊為你助陣啊。」

    丁原灑然一笑,對蘇芷玉的話也不放在心上。兩人藉著月色又飛了一段,遠遠望見視線盡頭一座雄偉壯麗的雪山如玉龍橫臥,屹立在巍巍群山之間。那山腰裡雲霧躥動,彷彿是海濤翻滾,將好一座銀裝素裹的巍峨大山拱衛於中。

    丁原伸手一指道:「玉兒快看,那便是天池山了。」

    兩人見終於到了目的地精神都是一振,加緊催動真氣朝雪山飛去。越接近天池山,就越感覺山之雄壯人之渺小,那跌宕起伏的層層雪峰宛如銀浪萬頃,極目眺望更無窮盡。

    兩人飛到兩萬多尺的高度,遙望天池山的第一高峰瓊浪嶺猶如柱天銀石直插天際,四周懸崖峭壁幾無通路,就算是飛鳥靈猿也只能在半山望洋興歎。可峰頂周圍冰雪居然消失,代之以蔥蔥蒼翠草木,分外的醒目。在那峰頂之上一座小湖波光粼粼,竟在這冰封世界裡冒著騰騰熱霧,在峰頭聚成一團旖麗的紫氣。湖畔綠草如茵,青松翠柏笑傲寒霜,不親臨此境斷不能體味造化之奇妙。

    蘇芷玉矚目良久,心神俱醉道:「這便是天池了,芷玉雖不止一回在古書上讀到過它,當若不親眼目睹,又怎能體會這如畫仙境的真正風姿?」

    丁原疑惑道:「那峰頂明明是極寒之地,為何湖水卻不結冰,更有樹木花草茂盛生長?難道真是上天鐘秀之地?」

    蘇芷玉道:「看這情景瓊浪嶺中必然蘊藏著豐富的硫磺等礦物,故此地表極熱令湖水長流,草木常青。說不定,那峰底就有火山的岩漿滾動,只是一直沒有發作而已。」

    丁原點頭道:「想來就是這個道理了,不然誰能相信在冰天雪地裡竟有如此世外桃源?」

    蘇芷玉忽然輕「咦」道:「丁哥哥,你有沒有看見在瓊浪嶺的背面似有淡淡的殷紅光霧流動,忽明忽暗就像風燈一般。」

    丁原一怔,想起秦鐵陝交代棲鳳谷便在瓊浪嶺的北面半山上,莫非真有什麼事情發生?當下凝目望去,果見瓊浪嶺背側浮現著淡淡的紅光,瀰漫著龐大的殺氣。但那如薄霧一般的紅光只是隱約可見,如在白天的日射之下怕更不能看清。不是蘇芷玉心細,可能亦不會發覺。

    不知為何,丁原心頭警兆忽起,湧起一股極不舒服的感覺。正在此刻,一陣山嵐迎面吹拂而來,清新的空氣中竟夾雜著一縷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味。

    丁原說道:「這裡面恐怕有古怪,我們過去看一看。」

    兩人又朝前飛了二十餘里,已越過瓊浪峰頂,心頭的警兆也越來越明顯。但見腳下紅浪洶湧,深不知幾。一股寒風自下而上吹來,雪原劍與盈雪仙劍竟不約而同發出清越的鳴響,劍身一陣劇烈的震顫,險些失去了控制。

    丁原與蘇芷玉急忙各自穩住身形,低頭俯瞰,只覺得這深不見底的紅光裡彷彿隱藏著無限的殺機與邪意。丁原打量片刻,依稀發現在那覆蓋方圓百多里的殷紅光霧裡閃爍著幾點紫色星光,細細一數居然有九處,依照方位正該是棲鳳谷的上空。

    丁原沉聲道:「玉兒,你有否看見那紫色的星光?」

    蘇芷玉神情凝重,回答道:「丁哥哥,如果我沒有看錯,這並非什麼星光,而是九盞紫瞳魔燈射出的光芒。棲鳳谷附近必定有魔教護法級的高手坐鎮,以九盞紫瞳魔燈布下了九光滅魂陣。聽我爹爹說,這是魔教鎮教魔陣,一旦身陷其中又不諳陣法,任你修為通天也只能落得魂飛魄散,萬劫不復的下場。幸好我們發覺的早,若是在白天懵懵懂懂撞了進去,麻煩便大了。」

    丁原訝然道:「魔教在二十餘年前一場巨變,不是已煙消雲散,怎的又出現在這裡?看來老道士和盛師兄果然出事了。」

    蘇芷玉搖頭道:「箇中原由我就不曉得了,或許是魔教重現天陸也未可知。」

    丁原嘿嘿一笑說道:「既然都到了這裡,總需下去探探再說!」

    蘇芷玉略一思忖,點頭道:「九光滅魂陣雖是厲害,好在我也曾隨爹爹研習過諸類魔陣的奧妙玄機,或許可以一試。」她此話倒也非自誇,那蘇真夫婦學究天人,精通各類雜學,對天陸各家的陣法亦有研究。有道是虎父無犬女,蘇芷玉自幼耳聞目濡,已不輸於當世任何名家。

    她佇立在半空裡低頭凝思,身周雲蒸霞蔚,月色與冰光輝映於秀麗絕倫的玉容之上,端的是美到極點。丁原飄飛在她身側,心中不由一動,暗想:「以前我倒也沒有覺得,原來玉兒竟生的如此秀美淡雅,幾乎要將雪兒也比下去了。」

    似乎是想通其中關鍵,蘇芷玉櫻唇邊流露出一縷淺淺微笑,伸出玉指一點道:「丁哥哥,這九光滅魂陣儘管變幻莫測,有通天徹地之能,可惜佈陣的人對陣勢變化只是略通一二,莫說遠不如我爹娘,甚至還不如小妹。他以九盞紫瞳魔燈列出九宮之形,又依山間地勢擺出四象之陣,看似千變萬化,實際上卻首尾不調,生澀的很。雖未入陣,但我已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破解了它。」

    丁原聽蘇芷玉說的頭頭是道,似乎已胸有成竹,於是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便聽你差遣,將此魔陣破了!」

    蘇芷玉嫣然道:「若說破陣以我們兩人的修為或許不成,但只是通過此陣進入棲鳳谷卻不是難事。唯一需要提防的卻是暗中埋伏在陣中的魔教高手,若他乘著陣勢朝我們發動攻擊倒也難辦。」

    丁原點頭道:「這個我省得,我們先入陣再說。在這裡一直站下去,到天亮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蘇芷玉道:「丁哥哥,隨我來。」身形化作一縷銀色弧光射向瓊浪峰頂,丁原亦驅動雪原劍跟了下去。



第一部 第三集 牛犢初生 第九章 破陣

    蘇芷玉俏立在一塊山石上,盈雪劍已收入劍鞘。在身前數丈開外,一蓬蓬紅霧瀰漫在山林之間,以丁蘇兩人的目力竟也只能看到十丈遠的距離。

    蘇芷玉悠然道:「小妹方才在峰頂俯瞰,這九光滅魂陣有四道門戶,正合風雲雷電四象之數。如今我們所站之處乃魔陣正南,為雷門入口。現在正是子夜陰氣極盛之時,正可借此相沖雷火之威。」

    甫一進入魔陣,眼前頓時被漫天的紅光包圍,說不出的陰森詭異。雪原、盈雪二劍不約而同在鞘中微顫低鳴示警。一道道熱浪從四面席捲過來,令丁原與蘇芷玉如墜銅爐之中。

    只見兩人腳下的青草俱都枯萎發黃,一片片焦枯的樹葉隨著山嵐飄蕩。乾涸的土地冒著乳白色的蒸汽,一股灼熱的氣浪從足下生起。若是常人,只怕走不出百步就要被灼烤而亡,化作了乾屍。

    蘇芷玉小心翼翼朝前邁了九步,然後停住不前,低頭端詳腳旁一個隆起的小土堆。這小土堆大約三寸多高,上面並排擺著三行九顆石子,平日看來也無什麼特異之處。可蘇芷玉卻輕蹙眉頭,右手玉指掐算半晌才徐徐出了一口氣道:「原來那佈陣之人用的是『三三之術』,竟可以配著四象之陣生出三十六中變化,我方才險些小覷了他!」

    丁原於奇門遁甲並無研究,聞言問道:「玉兒,莫非這土堆中也有什麼文章?」

    蘇芷玉嫣然一笑,俯下柔若無骨的纖腰輕輕將土堆左角那顆石子移向中間,再將中央石子推到左下角。如此宛如弈棋一般將九顆石子重新布列,在外人眼中卻看不出絲毫名堂。

    只見前方五丈開外異變陡生,「轟」的一聲平空爆起一簇紫光,竟形成了兩丈多高的一道光門。

    自光門之中隱約傳來滾滾雷鳴,一團團黑氣洶湧撲出,卻被兩人的護體真氣逼到一旁,不得近身。但那黑氣中濃重的腥臭味道依舊讓人感覺異常難受,呼吸也受到了影響。

    丁原心中有些詫異,不明白為何蘇芷玉不祭起天心燈來?

    蘇芷玉沉吟片刻,說道:「丁哥哥,麻煩你朝西面走上三步。」丁原不明所以卻依照吩咐做了,眼前突然紅光大盛斗轉星移,竟看不見蘇芷玉所在。耳中聽見蘇芷玉悅耳的嗓音急道:「向南再退四步!」

    丁原不敢怠慢,辨了辨方位朝南跨出了四步。那紅光一散,恢復到先前情景,只是自己卻已經站在紫光門前。

    蘇芷玉見丁原無恙也鬆了口氣,說道:「這是九宮幻門之一,若不識此陣玄奧在外面一通亂走永遠也無法打開此門,更不能通過九光魔陣。」

    丁原尚是第一次見識到陣法奇妙,暗道:「此次若非帶著玉兒前來,我只怕連這九光滅魂陣的門戶也找不到。看來大千世界浩瀚如煙海,我卻險些做了井底之蛙。他日若得空閒,定要在奇門遁甲上花些功夫,不然任你有通天徹地之能陷入奇陣之中也有虎落平陽之虞。」

    丁原左腳剛踏進光門,迎面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一個披頭散髮滿身流淌濃綠色濃汁的女鬼雙眼放出懾人的金光從樹後撲了出來,探出兩隻細長的枯爪抓向丁原。

    丁原正要反擊,蘇芷玉欺身到近前出手如電,春蔥似的玉指按在他的右臂上低聲道:「別動!」

    丁原一怔還來不及多想,那女鬼已撲至丈許開外,森寒的陰風與腐屍難聞的氣味清晰可覺。可就在這時,那女鬼竟驀然幻化作一團綠霧徐徐升起,消失在紅濛濛一片的頭頂。

    丁原心裡一鬆,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蘇芷玉微笑道:「這女鬼只是幻象,但切不可對它發動攻擊。否則氣機牽引之下誘發陣勢,不僅女鬼會由虛還真,更將引得陣形變化,令我們陷入危境。這也是我不敢祭起天心燈的原由。」

    丁原回想方才情形果然發覺有些蹊蹺,這女鬼雖模樣猙獰,聲勢驚人卻未讓他感到分毫的殺氣。但這種細微的差別於千鈞一髮間往往容易被人忽略,要不是蘇芷玉的提醒自己已然出手。

    這個時候蘇芷玉臉上忽然微微一紅,鬆開握住丁原的纖手,一顆心莫名的連跳數下。丁原專注魔陣之中,也不曾留意身邊少女的變化,何況在他心目裡蘇芷玉宛如當日那個愛哭的小妹妹?

    蘇芷玉見丁原若無所覺,暗自幽幽歎息一聲,也不知是失落還是因為躲過尷尬的寬慰?她收拾情懷,打量周圍景物,默默推算九宮四象的變化。兩人身外依舊是樹影婆娑,紅光瀰漫,只是頭頂多了隱隱的雷聲滾動。而在十丈外的黑暗中不知還隱藏著多少未知的危險與殺機?

    蘇芷玉一邊計算陣法,一邊小心前進。雖然她在九光滅魂陣中同樣分辨不出棲鳳谷的具體方位,但依照陣理觀測理應位於九光滅魂陣的中央,這也合乎先前自高空所觀的情景。

    蘇芷玉忽而直行九步又退三步,忽而左行三步又朝右連退九步,步法看似雜亂無章,卻正合陣法之道。一路上雖有幻象叢生,卻未真個遇到襲擊。有時候明明看見三丈外有一樹木迎面就要撞上,可不管怎麼走它總在那處,好像如影隨形保持著與兩人三丈的距離;有時一條溪水攔路,可真的踏了上去卻是實地,再等回頭看時,水流已在後方。

    此等希奇古怪之狀層出不窮,丁原漸漸見怪不怪,只抱元守一,隨在蘇芷玉身側。如此在陣中行了個多時辰,前方傳來清冽水聲,隱藏在光霧深處看不真切。丁原起初以為又是一條溪流,也不以為意,可走到近前才發現居然是一道從天而降的瀑布橫掛當路,也不曉得有多少裡寬?

    蘇芷玉站在瀑布匯聚起的碧潭邊沉思一會,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情形說道:「依照九璣天卦推算,我們入陣後一共走了九百九十九步,正該是雷盡雲生,火滅水起的變化更替。」

    丁原以前也讀過些關於九璣天卦的書籍,曉得那是上古達者九璣子傳下的天算之書,據說原文不過四千五百八十九字,六百三十七句,分為上下兩冊,暗合兩儀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宮之數。然而這不過幾千字的巨著卻字字珠璣,道盡天理玄妙,玄黃本真,為不世之仙書。可惜其後漸漸失傳,而眾多轉述研究者亦無法恢復其精髓,惟傳聞在天道一書的下卷中有全文收錄。

    蘇芷玉所說的「雷盡雲生,火滅水起」的道理他也懂得,於是點點頭道:「這麼說來出路還是要著落在瀑布上。」

    蘇芷玉頷首淺笑道:「丁哥哥說的不錯,小妹正在想如何破解這水雲之門。」她蓮步輕移,朝前走了四步,一隻靴子已踏入潭水。蘇芷玉恍若不覺,微微停頓後似計算了一下方位,朝著東北方又行了三步,正站在了一塊山石上。

    蘇芷玉回過頭來朝丁原微微揮手道:「丁哥哥,你照著我的法子走過來。」丁原依言走到蘇芷玉身邊,低頭一看自己落足之處哪裡又是什麼山石?分明是一葉丈多長的扁舟,通體似是一片荷花葉,漂浮在潭水上輕輕蕩漾!

    再回過頭去,什麼妖氛紅光全都不見,分明是一片風清月明的良辰美景。又朝前瞧,那匹練一樣的瀑布正中竟然豁然中分,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裡面黑雲滾滾也不曉得深淺。

    忽覺著腳下一震,菏葉扁舟無風自動,朝洞口駛去。抵達洞口,蘇芷玉與丁原邁下扁舟踏在潮濕的青苔地上,耳朵裡響起奇怪的隆隆聲。一陣陰風從洞中吹來,夾雜著無比的惡臭,蘇芷玉不禁掩鼻屏息。

    丁原抬眼沖裡打量,只見黑漆漆的洞裡無數豆粒大的黃睛點點,閃爍著妖異的光彩,宛如鬼火一樣星羅密佈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他功凝雙目,兩眼如寒星一閃這才依稀透過重重黑雲看見那洞壁上掛著成千上萬隻黑羽蝙蝠,黃色的冷光便是從它們的眼中射出。一下子見到這麼多扁毛畜生,丁原心中雖不畏懼也是一緊,想起神鴉上人的火鴉來實在是小菜一碟了。

    好在那些蝙蝠只棲息在洞壁上也不發作,蘇芷玉自然也已經看到,低聲道:「丁哥哥,這是九光滅魂中的幻象所生,只要依照陣法通過,就不會有事。」

    丁原嘿笑道:「這個鬼地方虛實莫辨,變化萬千,除非練就通天神目,不然和瞎子也沒什麼分別。」

    蘇芷玉歎息道:「九光滅魂為魔教鎮教之寶,就算有天目照妖的修為也不管用。可恨我功力未夠,否則直搗中宮毀了那九盞魔燈便無須如此麻煩。」說話間,兩人進退有秩,沿著洞穴向裡走去。

    那洞穴蜿蜒曲折,有時豁然開朗,有時僅數尺寬度,那些黑羽蝙蝠幾乎都貼上身來。蘇芷玉聚精會神,一邊前行一邊演算,不感走錯半步,不然就是黑雲滅頂之災。

    這次丁原也留心腳下步數,當踏出第三百六十九步時異變突起,原本安靜待在石壁上的蝙蝠猛的振翅群起,黑壓壓一片壓向丁蘇兩人。蘇芷玉低聲叱道:「閉起眼睛,千萬別動!」

    丁原聞言立刻合起雙目,就聽耳邊呼呼風嘯,大地彷彿在不住搖顫就如地震了一般。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風聲徐止,周圍恢復一片靜謐。蘇芷玉在丁原耳邊道:「丁哥哥,可以睜開眼了。」

    丁原徐徐睜開雙目,不僅蝙蝠已經消失,原先的洞穴也不知了去向,周圍分明是光霧繚繞,樹影搖曳,好像又回到起初的模樣。只是在前方十丈外隱約可見一蓬白光閃爍,依稀是一個山谷的入口。

    丁原精神一振,與蘇芷玉對望一眼,喜道:「玉兒,莫非前面就是棲鳳谷?」

    蘇芷玉點頭道:「我們已到陣中,那白光可能是什麼寶物發出,正可抵禦魔燈,這才守得谷內平安。看來棲鳳谷裡果真有人在。」

    猛然聽見遙遙有一記冰寒的冷笑響起道:「哪裡來的小輩,竟敢闖入我的仙陣?」這聲音不曉得從何處響起卻自四面八方一同傳來,宛如說話人就在耳邊一般。

    蘇芷玉立時停下腳步,低聲道:「我們被人發覺啦,恐怕要有麻煩。」

    丁原嘿然道:「閣下既然自稱前輩高人,卻怎麼做出藏頭縮尾的事來?若還有半點志氣,就出來相見,我們在此恭候!」他的嗓音並不大,卻以醇厚的真氣遠遠送出,即使是在數十里外也可聽見。但在九光滅魂陣的結界之外,卻因受到陣法所阻,對裡面發生的任何情況都無法察覺,更不會聽見丁原的說話聲。

    那聲音哈哈大笑道:「老夫縱橫天陸的時候怕你的爺爺都還在穿開襠褲,你這小兒居然敢教訓起我來了?不給你些厲害嘗嘗,你還不知道天有多高?」

    蘇芷玉哼了一聲道:「你老人家就別大吹法螺啦,九光滅魂雖然厲害卻太過凶戾,尚算不得天下一等一的陣法。莫說比起雲林禪寺的大日如來陣差了許多,那碧落黃泉劍陣也未必輸給閣下!」

    那人冷笑道:「你這女娃好大的口氣,今日就叫你知道九光滅魂的厲害!」

    說話間頭頂紫光爆漲,三盞紫瞳魔燈宛如幽靈飄到了半空中煥放出妖艷的光芒,籠罩於方圓數里的山野。那花草樹木,山石洞穴無不蒙上了一層淒艷的紫光,說不出的詭異。

    蘇芷玉花容微變道:「不好!」

    話音未落,一記震耳欲聾的滾雷在空中炸響,排山倒海似的罡風呼應著雷聲宛如泰山壓頂轟擊下來,吞吐著駭人的團團紅紫光芒。四周的蒼松古柏發出「吱吱」異鳴,飛速挪動起來,猶如群鬼亂舞,百魔狂嘯,一陣天旋地轉景物已是大變。

    蘇芷玉飛手祭起天心燈,柔和的紅色光華噴薄而出,正接著上空壓來的滾滾罡風。天心燈「叮」的長鳴,在光焰交擊裡劇烈搖晃,周圍爆出一蓬蓬耀眼的火花。

    丁原心頭警兆突起,不假思索的與蘇芷玉雙雙騰空躍起。腳尖剛一離地,下面「喀喇喇」的連串響動,地面紛紛開裂,形成一道道數丈寬的溝壑,一蓬黑氣蒸騰而出,打裡面射出一串串紫色火團。

    丁原人在空中雙拳一錯,捲起兩道強勁的罡風朝下轟去,卻是一招二十二字拳中的「此」字訣。火團被拳風一挫,紛紛橫飛而去,大多撞擊在樹木山石之上,擊得石木粉裂,散落一地。

    蘇芷玉盈雪劍鏗然出鞘,掠過一縷美到極處的電光,「哧」的將一個撲向丁原的黑色遊魂截。原來在火團之間,竟有無數的黑色霧狀遊魂拖曳著冗長的身影殺了過來,由於是從地下冒出連天心燈也無可奈何。

    此刻周圍的樹木已然停止,北面的古樹卻不知轉換到哪裡去了,平地之上赫然聳起一堵直入雲天的山崖,橫亙住兩人去路,再看不見谷口的白光。這山崖之上密密麻麻畫著無數丈許大小的圖形,宛如符咒圖騰,閃爍著血紅的暗芒。

    突然間那些圖形「茲茲」作響,從崖壁上浮現起來,迅速變大,化作各式各樣的血紅滾雷,或疾或徐,彷彿萬馬奔騰碾壓而來。

    在魔陣南方卻是一蓬暗雲湧動,遮掩了半天天空。一縷縷黃色雲柱扶搖升起,在空中幻化成成千上百的雲霧魔卒,每個身高都在三丈朝上,卻只有上半個身子,下體被團團黃雲籠罩,巨靈大手中揮舞奇形怪狀的兵刃如滔天的巨浪撲擊過來。

    那魔陣東面更是驚險,天色泛出妖艷的紫蘭,映照得山石樹木無比猙獰。層層雲嵐裡無數道紫電劃裂天幕,縱橫交錯,宛如劈岳崩山的天斧神劍,排山倒海的砍向兩人。

    在丁原與蘇芷玉西側同樣也是驚濤駭浪迭起,呼嘯旋轉的狂風竟如有形之體,閃耀著綠色幽光形成一排排數十丈高的風柱,捲得地上亂石橫飛,險些把地皮也掀了起來。

    原來佈陣之人受到丁原與蘇芷玉的言語譏諷,又惟恐他們與谷內被困之人裡應外合,故此驅動紫瞳魔燈變幻陣勢以求速殺二人。

    如此六面夾攻下幸虧有天心燈庇護,不然只要一個疏忽任你是大羅金仙也要形神俱毀。正這個功夫頭頂傳來一陣懾人的鬼哭狼嚎,膽子小點只怕五臟都要被驚裂。數十頭形狀怪異的凶禽魔獸個個大如小山丘,自上方的光霧裡躥出,朝著天心燈如雨打梨花一陣猛攻。

    那天心燈不愧是上古寶物,在九光滅魂陣的五面攻夾之下卻如銅牆鐵壁,柔和的紅光雖如風中殘燭卻始終不滅,抵擋住一次次猛攻。只是光芒籠罩的範圍在漸漸縮小,眼看風雨飄搖,漸不能支。

    更麻煩的是那佈陣之人尚隱藏在暗處,若乘勢發動偷襲,兩人更難抵擋。

    丁原明白這些變化多半是頭頂那盞紫瞳魔燈惹出的麻煩,但如今光霧蒸騰,哪裡還看的見紫瞳魔燈的所在?他凝聚心神,以心頭靈覺朝上方探索,終於隱約感覺到魔燈位置。

    於是再無半點遲疑,揮手祭起三枚石磯珠。當日曾山送他石磯珠只為遊戲,沒想到這次下山卻屢屢派上用場。石磯珠發出三溜五彩絢光,瞬間消失在重重光霧中。

    半空驀然三聲悶響,散落下繽紛光雨,整個天地好像都猛烈的晃動數下,陣中的殺氣罡風短暫凝固,諸般幻象亦頓時一滯。石磯珠倏忽飛回,色澤黯淡許多,彷彿也受到重創。

    蘇芷玉明眸一閃清叱道:「九宮飛昇,四象絕殺,原來如此!」盈雪劍舞起一團雪光迫得群鬼辟易,左手攬住丁原虎腰兩人宛如飛鳥一樣投向山壁。

    丁原一驚,但隨即想到蘇芷玉絕無帶著自己撞壁自盡的道理,這高聳的山崖必然隱藏著什麼玄機。果然蘇芷玉右手輕揚,腕上的靈犀鐲化作一縷銀光正射中山崖上一副狀若「米」字的圖案,「轟」的將它擊成碎片,山石碎屑紛紛飛揚。

    那山崖竟然抖動起來,彷彿是一道浮光掠影的水幕一樣。丁原的腦袋觸到山巖的一剎那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直如撞在了空氣裡。眼前白光閃耀風聲呼嘯,如墜雲裡霧裡。

    驀然背後寒氣襲人,一股凜冽的殺機無聲無息逼迫而來。以丁原與蘇芷玉的修為竟也未能提前感應,可見來人修為之驚人。此際兩人的身軀尚有大半裸露在山崖之外,而天心燈又被蘇芷玉將將收起,端的是千鈞一髮。

    蘇芷玉心頭一緊,曉得是那暗中佈陣之人眼見自己與丁原就要脫陣而逸,於是掩襲上來。對方掌握的火候不可謂不絕,正是兩人背身出陣之際,或早或晚都斷不能陷自己於如此被動。

    但她亦清楚自己與丁原兩個人裡必然要有一個回身去抵擋,這才能護下另一個人。但這留下之人不僅有強敵在側,更是身陷九光滅魂陣,生望渺茫。不過這也總比兩人全都再陷在陣裡強。

    當下蘇芷玉主意已定,要犧牲自己將丁原送出陣去。可她卻沒想到丁原也是抱了一樣的念頭。

    丁原心念急閃,暗道:「若我不回身抵擋,只怕我和玉兒都難逃此劫。可是我若要回過身去必然又將重陷絕陣不得脫身。玉兒是蘇大叔水嬸嬸唯一的女兒,當年要不是他們送我到翠霞山焉有我的這條命在?無論如何也需護得她周全,不能令蘇大叔他們傷心。我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即使死了也沒有什麼。」

    他的眼前又浮現起五年多前蘇芷玉充滿稚氣的小臉,耳旁彷彿聽見那幼嫩的聲音在說道:「丁哥哥,你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

    丁原再無猶豫,低聲在蘇芷玉耳邊道:「去吧,玉兒!」掙脫蘇芷玉的左手環抱,左掌在她纖腰上一送,雪原劍反轉過來一式「中流砥柱」封住身前。

    蘇芷玉突感左手一空,已明白丁原用意,驚呼道:「丁哥哥!」她想在空中回轉身形,可腰間一股柔和大力湧到,將她送進茫茫白光之中。依稀聽見丁原平靜的聲音說道:「去吧,玉兒!」雙目頓時濕潤,珠淚不覺盈滿眼眶。待要回頭再找丁原的身影,可一片白光迷離,哪裡還有他的影子?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38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2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三集 牛犢初生 第十章 十招

    丁原在電光石火間施展出「穿花繞柳」身法中的「風行」一訣,修長的身軀凌空倒懸,猶如楊柳飄蕩,雪原劍灌注十成的真氣劈出。

    甫一出劍,丁原心頭立刻感覺隱隱不妥。果然雪原劍所向披靡,一溜碧光爆起將迎面襲來的罡風風捲殘雲一般迫散。但在那道森寒的罡風之後,竟陡然生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回吸氣勁,像只巨靈神掌硬生生要將他拽出。

    丁原急中生智,身法由「風行」轉為「璇光」,人如陀螺疾轉化作一團旋風,順著回吸氣勁的來勢沖天射起,掙脫了禁錮。他似一片樹葉輕盈的漂浮半空,雪原劍橫握在手,上面卻被蒙了一層森藍的寒霜。

    這層寒霜自然是剛才那道罡風所致,丁原真氣一沖,雪原劍「茲茲」有聲,冒起一蓬淡淡的蘭色霧氣,寒霜瞬即消融。

    九光滅魂的陣勢此際已然停歇,風雲雷電俱都飄渺無蹤,彷彿方才一切都未曾發生,惟有若有若無的紅霧淒迷濛朧,沉陷於靜謐無聲裡。丁原身後的那道山崖倏然消失,遠處的棲鳳谷谷口又再重現,隱約的銀白光芒好似暗夜裡的天星。但丁原曉得谷裡的人卻定然望不見自己,蘇芷玉如今也不知身在何處,想來已經脫險。

    這時身前升起一團白茫茫寒霧,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霧氣裡漸漸顯現,嘿嘿冷笑道:「好個娃娃,居然要勞動我老人家親手來收拾你。」

    丁原定睛瞧去,隱約是個中年男子,但以仙魔兩道的修為而論,駐顏長青都不是難事,已無法貌相。這中年男子身材瘦長,面白如玉,鳳目微闔,頗具儒雅之姿。手中一柄玉如意長約三尺,色澤圓潤,一望即知必是通靈寶物。

    儘管尚不清楚這男子的底細,但看他身如冰峰,步如雲行,丁原已明白不好易與。如果但以氣勢而言,也只有翠霞派的幾個老道士堪可並肩,至於雷遠、神鴉上人之流已不值一提。

    丁原思量道:「看樣子他便是布下九光滅魂陣之人,料來我今日凶多吉少。但既然玉兒已經脫險,我即便與他同歸於盡也無所牽掛。只是這麼一來,我就再也見不到雪兒,此刻她在翠霞山正做著好夢吧,也不知這夢裡是否有我?」

    他抬眼望向天空,一片紅光濛濛哪裡看的見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拋除諸般雜念,朗聲回答道:「閣下不愧出身魔教,盡會躲躲藏藏,仗著一個破陣就做起了縮頭烏龜。」

    中年男子雙目猛的一睜,兩道銳利如電的寒光懾得丁原一震,若是功力稍差可能就這一視之威就可叫人魂飛膽喪。丁原生性孤傲,豈肯示弱於他,亦是功透雙目絲毫不讓的對視那男子。

    中年男子似未料到丁原居然能在自己咄咄逼人的神光之下面不改色,更能與他以目光對峙。當下消去功力,雙眼恢復常態哈哈一笑道:「你即能曉得此陣奧秘,自然也能識得老夫來歷。不錯,老夫便是當年魔教『風雲雷電』四大護法之首的風雪崖!」

    丁原暗吃一驚,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運氣總是這麼好,剛和天陸九妖裡的人物碰過面,卻又遇上了魔教的什麼護法。他曾聽曾山與姬雪雁提起過魔教種種,據說在百多年前魔教聲勢鼎盛,赫然凌駕魔門三大派之上。魔教教主羽翼濃號稱天陸魔道第一高手,排名尤在蘇真、楚望天等人之前,可謂如日中天。在羽翼濃左右更有風雪崖、雲不歸、雷霆、殿青堂四大高手橫行無忌,再配上九使七山,端的是人才濟濟。

    可奇怪的是二十年前魔教一場巨變,幾乎一夜間煙消雲散,絕跡天陸。對此自然有各種猜測,但誰都說不出真正緣由為何。沒想到丁原端的真是好運氣,在這裡居然撞上了魔教當年的二號人物風雪崖。

    風雪崖繼續說道:「我看你的身手也是翠霞派弟子吧,剛才一招中流砥柱使得有模有樣,可惜功力差了點,不然就用不著再施展和老頭的『穿花繞柳』身法了。」

    丁原心裡一動,說道:「閣下剛剛說話用了個『也』字,莫非此地還有本派其他同門?」

    風雪崖嘿然道:「告訴你也無妨,不錯!在棲鳳谷裡還困著你的兩個同門,可惜你也見不著他們了。」

    丁原一喜,暗道:「原來老道士與盛師兄果真都在棲鳳谷裡,以他們的修為這風雪崖即管厲害卻未必能是對手,多半是被九光滅魂陣給困在谷中不得出來,也難怪這麼多天不見老道士回山。如今玉兒必定已經入了棲鳳谷,以他們三人聯手這狗屁陣法再難起效。我現在先想方設法拖延時間,盡量支撐到老道士他們前來。」

    風雪崖似乎看破丁原心思,冷笑道:「小娃娃,我奉勸你不要妄想谷中的人能夠趕來救你。那個和你同來的女娃兒好像是蘇真門下吧,難怪懂得些九光滅魂陣的陣理,可惜叫她溜了。不過老夫方纔已重新佈置了九燈列陣,以她的見識再過幾個時辰也未必能進到這裡,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丁原忍不住問道:「你如此處心積慮,究竟打算做什麼?」

    風雪崖鼻子裡一哼,說道:「老夫不必告訴你,如今老夫給你兩個選擇,要麼自己了斷留你一個全屍,要麼就麻煩我出手讓你形神俱滅。你要哪一種死法?」

    丁原見對方言辭咄咄,好像完全吃定了自己,不禁激起天生傲氣,回答道:「這兩種死法都太平常,不妨閣下留著自己選擇。」

    風雪崖眼中掠過一絲欣賞,淡然笑道:「老夫二十多年來還是第一次遇見你這麼硬的骨頭。如果不是怕洩露了行跡,我還真想放你一條生路。」

    丁原傲然道:「不必閣下假惺惺,我的命雖賤,但也不是誰都能拿去!」

    風雪崖點頭道:「好!只要你能撐過十招,老夫便送你入谷。」話音尤在,他身上驀然生出一蓬寒霧,偌大的身軀在霧氣裡倏忽不見,宛如化成了清風。

    「風遁!」丁原明白以自己的修為根本無法破解對方的風遁之術,於是乾脆閉起雙眼,功透全身,靈覺如潮水一般朝四外蔓延。

    果然靈台警兆突生,丁原依稀感應到風雪崖正藉著風遁潛到自己右側,他想也不想一式高山流水揮灑而出,碧瀑一樣的劍光飛流直下。可剛一出手,雪原劍發出一陣顫動,「嗡嗡」而鳴,正是要為主人示警。

    丁原一怔,背後湧來一股徹骨寒氣,龐大的殺機席捲而來。丁原立刻明白自己一個疏忽中了風雪崖的詭計,對方不曉得使了什麼伎倆騙過自己的靈覺卻從背面掩襲,要待回身招架已經不及。

    他在剎那中想起老道士曾經給自己講解過的一式碧落派劍法,雖不曾真個練過卻也瞭然於心。於是毫不猶豫驅動雪原劍回轉,將一式「高山流水」化作了碧落派的「回天乏術」,頭也不回反手一劍挑出。

    風雪崖左掌堪堪切到丁原頭頂,對方背上陡然亮起一道碧光,半截劍鋒已刺向他的掌心。風雪崖見丁原應變自如,竟將翠霞派與碧落派的劍招互化,偏偏渾然一體,揮灑自如,也禁不住低喝了聲:「好!」

    他左掌改切為拍,驟然由極剛轉成至柔,輕巧的按在雪原劍身上,吐出一道九宵罡風,正是「金風玉露掌」中的一式「陰陽割昏曉」。

    雪原劍被掌力一震險些脫手,丁原心知不能硬抗,藉著掌風翻飛而出,如翩翩大雁,蕩向三丈開外。饒是他運用身法卸去了部分勁力,胸口仍被擊得一悶,背後衣襟寸寸碎裂隨著罡風飛舞。自從丁原學藝以來,還是頭一回在一個照面就落的如此狼狽。

    就聽風雪崖在背後喝道:「第二招!」人隨身到,比風還快的身形貼到丁原身後,玉如意點出漫天寒星,籠罩住丁原後背五處大穴。

    丁原曉得如果自己不能及時回轉過身,不消三招就要斃於風雪崖手下。情急之中兵行險招,身體突然以一式「高山」身法橫了過來,頭朝前,腳向後與地面平行,雙足斷不容發連環踢出,用的又是在思悟洞石壁上學得的「辟魔腿法」。

    這一手果然出乎風雪崖意料之外,他輕咦一聲玉如意吞吐閃爍鎖向丁原雙腿,可丁原好像腳心長眼,一一以腿功化解。

    「蓬蓬蓬」數響,玉如意攻勢終於受挫而退,丁原只覺雙腿發麻,更有一股凜冽的寒氣沿著經脈直上。他深呼一口氣,以翠微真氣強行壓制住寒氣,身軀由橫轉縱,一連三個凌空觔斗翻出,這才能第一次面對風雪崖。

    可風雪崖猶如附骨之蛆,絲毫不給丁原喘息之機,玉如意風馳電掣點向丁原胸口。他先聲奪人,又以八成修為攻出沒想到丁原居然能夠安然化解,頓時收起輕敵的念頭,以一招「颯沓如流星」強取丁原,意在用百年的修為吃住對方,速戰速決。

    丁原自然清楚以自己的修為若與風雪崖硬拚,無疑是蜻蜓撼樹。他在空中催動仙家真氣橫飄三尺,雪原劍使出一招九曲青蓮幻化九朵劍花點向玉如意。這一式以虛御實,以柔化剛,風雪崖心中也不禁暗自讚歎道:「這小子恁的機靈,如若不是功力遠遜於我,可能老夫亦不是他的對手。二十年未曾出山,沒想到翠霞派竟然出了這麼多青年俊彥!」

    風雪崖玉如意轉攻為守,卻以左手食指拈花輕彈,瞅準丁原劍招用老之際連發九道「朔風指」。只聽一陣暴雨梨花般脆響,雪原劍劍勢盡消,九朵劍花幻滅無影。

    丁原右臂一陣酸麻,雪原劍身上冒起絲絲寒氣,倘若不是他全力抗衡那朔風指力早已沿著劍刃侵入經脈。經歷過昨日激戰丁原的經驗豐富不少,曉得此刻生死一發絕不能有一點鬆懈。

    他不等風雪崖玉如意出手,搶先轟出左拳,銀鉤鐵劃氣象萬千,正是二十二字拳中的「到」字訣。這還是丁原頭一回在實戰裡打出「到」字訣,他以前總覺得這式拳法剛則剛矣可惜少了些變化,又不如「正」字訣那般大氣。可現下施展竟在心頭多了一層明悟這一拳揮出全無半點花巧,卻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不歸氣魄,彷彿要和對手拼得玉石俱焚,不死不休。以風雪崖的修為也不禁為之動容,玉如意隱忍不發,改以左手金風玉露掌劈出。

    沒想丁原左拳突然由剛變柔,水蛇一般一彎一繞避過掌風,直點風雪崖左肩。風雪崖見多識廣可也是第一次看見這種不按常理偏偏妙到巔毫的拳法,他哪裡曉得這是曾山的神來之筆?

    左掌用老之下風雪崖惟有將玉如意劈出,切向丁原左臂。可丁原好似已算準他有這手,拳頭猛然一頓,五指張開成掌輕輕拍在玉如意上,這正是「到」字第三劃的那一點。

    這一掌時機拿捏極準,正起到四兩撥千斤的妙用,玉如意竟被丁原左掌按的一沉,風雪崖胸前門戶立時大開。丁原被風雪崖連攻三招幾乎每次都險到極處,直到此刻方利用二十二字拳扳回些局面。

    好在風雪崖臨危不亂,身形朝後一退,錯過丁原的左掌掌風,亮起左腿踢向丁原。丁原左掌只得順勢一封,架開飛腿。但左臂亦是一震,拳勢被迫微滯。

    風雪崖一個大意差點被丁原所乘,眼中寒光一閃,左掌如泰山壓頂拍向丁原,口中喝道:「第五招!」

    丁原還未來得及收回左拳,一股奇寒的掌風已經迫到頭頂,頓時被壓的胸口一悶,全身如入冰窟。這一掌風雪崖用了八成的功力,豈是凡響?丁原靈台一片空明,心神完全沉浸在激戰裡無一絲雜念。他看清來勢雪原劍嗆然立起,依舊是那招「中流砥柱」。

    可以風雪崖的造詣焉能再上當,他先機而動左掌五指凌空連彈,發出縷縷白光「叮叮」脆鳴宛如琴音卻把雪原劍激得不住震顫守勢全消。丁原心知不好,風雪崖的玉如意已如催魂令箭破過劍光劈向丁原額頭。

    丁原變招不及,無可奈何只好左掌翻起,以「一」字訣硬接。這「一」字訣原本脫胎於翠霞派的「中流砥柱」,儘管是簡簡單單的一記封架,可妙用無方,守如鐵壁。無奈對方功力實在強過丁原太多,玉如意重重拍在丁原左掌之上,頓時有一股排山倒海的森寒真氣由上而下湧入丁原左臂。

    丁原的左臂先是一股痛徹心扉的冰寒,衣袖上居然凝結起一層幽藍色的薄冰,繼而知覺全無,彷彿這手臂已被切斷。他的身體宛如從天降落的隕石,轟然墜向地面。

    「蓬」的一聲,丁原的雙足竟陷入地面數寸,泥土幾乎覆蓋到他的膝蓋。體內真氣受到劇烈震盪再抑制不住一縷鮮血自嘴角逸出。他知這是生死關頭,努力平復錯亂的真氣,右手探指在左肩連點數記,注入一道純陽仙氣這才阻住九宵罡風的奔騰之勢。

    饒是這樣丁原眼前也是一陣暈眩,耳朵裡「怦怦」連聲都是自己猛烈的心跳。他心中忍不住苦笑道:「有道是天外有天,我自以為五年修煉已有大成,至不濟也有和別人一拼之力。哪裡曉得竟然連這個魔教護法的五招也接不下來!」

    他的胸口隱隱作痛明白已受了內傷,左臂更是毫無知覺,看來自己是看不見明天的日出了。丁原徐徐吐出一口濁氣,暗想:「雪兒定然不曉得我現在命如危卵,再也不能回去見她了,但願她不會太傷心。不過大丈夫死則死耳絕不能卑躬屈膝,說什麼我也要和他硬拚到底!」

    驀然右臂一熱,居然是雪原劍悄然散發出柔和碧光,將一道醇厚的暖流徐徐注入主人的體中。這已經不是頭一回發生的事情,那雪原劍原本是通靈紫竹,蘊涵天地精華之氣,此刻在風雪崖的九宵罡風刺激之下油然生出一道熱流,將自己積累三百年的仙氣毫不吝嗇的奉於丁原。

    這熱流自丁原右臂順著經脈流淌到胸口,一團暖融融的氣流不僅護住主人心脈更將淤塞的經脈逐漸打通,令丁原精神一振。

    風雪崖心中更是吃驚,他給出十招之限原以為十分保險。想對方不過是個二十歲也不到的少年,就算從娘胎裡開始修煉也不過十幾年的修為,可偏偏能奇招百出將自己凌厲的攻勢一一化解。

    方才玉如意的一擊風雪崖已用上八成功力,即使是天陸成名高手也未必能夠接下。可丁原非但硬接下來,反而震的自己也是氣血翻湧,不得不調運真氣,不然焉能給丁原喘息之機?

    他居高臨下眼見丁原臉色又漸漸紅潤,雖不明瞭其中關鍵可也知道不能讓這小子再緩過這口氣來。於是冷喝一聲:「第六招!」玉如意上綠光噴薄,射出一道碧熒熒的絲光。

    這絲光在空中迅速盤成螺旋狀,不斷飛轉漸漸化作一道數丈長的龍捲風朝丁原射來。周圍的空氣急劇震盪,如百川會海被颶風吸入,發出「哧哧」輕響。雖然距離丁原頭頂還有數丈遠,可他已清晰感到那龐大的罡風沛然莫御,不遠處的樹木喀喇喇連聲被折斷。

    丁原雖不曉得這是風雪崖的「百曲碧嵐」,可見其聲勢驚人自己若不躲閃一旦給捲進去怕不成為齏粉?當下強行壓住體內傷勢,身形拔地飛空,宛如倦鳥投林斜射出去。

    可那百曲碧嵐如影隨形,不斷漲大緊緊尾隨丁原,瞬間迫到他身後丈許。一股絕大的吸力扯得丁原左右搖擺,好似風中的燭焰。想來先前將丁原從山崖中逼出的就是此招,可威力尚不及如今的一半。

    丁原儘管沒有回頭也已感覺到百曲碧嵐越來越近,他雙腿一屈一彈,如黃鶴沖天,反手射出三道玄金飛蜈的真氣。可這三道烏光只是一閃便被罡風吞沒,剎那不見。

    這麼一耽擱又追進五尺,獵獵冰風割的丁原滿臉生疼,要不是護體真氣可能頭顱早就碎裂成粉。丁原心中一驚,身軀輕盈側轉,雪原劍一溜碧光挑出,劍鋒點在追來的風端不由嗡嗡震顫,幾乎要脫手而飛。

    丁原抱元守一,靈台上清晰的浮現起百曲碧嵐的走勢軌跡,雪原劍就著罡風旋轉之勢飛快轉動,畫出一個個碧色光圈。但見第一個光圈剛被化去,第二個光圈已然生成,緊接著第三個、第四個,一個個光圈好比縛龍繩索不斷纏繞上罡風,雪原劍越轉越疾,最後竟比百曲碧嵐還要快上半拍。

    這個工夫百曲碧嵐已爆漲到六丈多長,宛如一條翻滾的巨龍,奈何那龍頭被雪原劍牢牢牽引,隨著丁原的身影上下起伏,不能自主。

    風雪崖見狀眼中寒芒一閃,修長的身軀似一頭巨鷹凌空撲來,人尚在數丈開外漫天的掌力已破浪而到。

    丁原一聲清嘯,雪原劍一引一送,脫手飛去,化作經天虹光射向風雪崖,百曲碧嵐為仙劍牽引亦呼嘯著席捲過來。

    風雪崖大吃一驚,以他的修為也不敢硬接,只得閃身趨避,滾滾颶風自他腳下奔流而去。風雪崖立掌如刀,九宵罡風噴出一道銀白寒霧凌空切下,將六丈多長的颶風截成四段。他手中玉如意「!!」低鳴,送出四團幽綠光華分擊在颶風之上,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正才化解了由自己發出的百曲碧嵐。

    風雪崖全力施為下也不禁震得氣血翻湧,重重吐了口濁氣。丁原被壓制到現在,才算出了口惡氣。可沒等他來得及調勻氣息,耳中就聽見風雪崖冷笑道:「第七招!」

    人隨聲到,玉如意化做漫天碧星籠罩住丁原上身。丁原頓時被對面一股龐大的罡風壓的透不過氣,左臂更是麻木難動,只得身形倒懸以雙腿連環踢出,依舊用了辟魔腿中的「鎖」字訣。

    風雪崖見這小子明明功力遠不如他,可偏偏能花樣百出,屢屢化解了自己的攻勢,如今居然又以辟魔腿來抵擋他的這招「昨夜星辰昨夜風」,心頭冷笑道:「任你滑如泥鰍,也休想逃脫我的手心!」

    他的玉如意轉實為虛,引開闢魔腿。左掌罡風內斂,無聲無息輕輕拍下。丁原覺察不妙已經慢了半拍,風雪崖的金風玉露掌已到背後!



第一部 第三集 牛犢初生 第十一章 冰人

    這一掌如果拍實,丁原即便有金丹護體也要魂飛魄散,經脈爆裂而亡。風雪崖眼見著自己要得手心裡卻老大不是滋味,以他的身份地位,居然被一個翠霞派的晚輩後生整整糾纏了七招才能拿下。若是這件事情傳了出去,別人多半不會說丁原如何難纏,只會譏笑他無能。

    好在,只要殺了眼前這小子,此事就再無第三人曉得。

    可就在此時,風雪崖心頭警兆乍現,一縷碧光由下而上激射過來,正是那把雪原劍。丁原與雪原劍朝夕相處數年,一人一劍靈性相通,彼此間息息相關已建立了微妙的感應。

    丁原於刻不容緩間右手握住雪原劍反身一擋,金風玉露掌正拍在仙劍劍身上。風雪崖百年的九宵罡風一吐,仙劍經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衝擊朝後一倒貼到丁原胸口。

    丁原只感到一股龐大的冰冷真氣洶湧透近體內,直把自己的身子漲得疼痛欲裂,剛剛勉強壓制的內傷重新復發,一口鮮血不由自主仰天噴出。他的身軀在掌力激盪下好似斷線風箏飄了出去,腦海裡一片混亂幾乎靈台失守。

    風雪崖沒想到這麼崩山斷岳的一掌居然還沒有震死丁原,只見丁原仰面摔落,嘴角又逸出一縷鮮血,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他的手中尤自緊緊握住雪原劍,眼裡燃燒著桀驁不屈的火焰,努力站穩身形。

    風雪崖心裡升起憐才的念頭,沒有急於再發出第八招而是說道:「小子,你年紀輕輕竟有如此修為,著實不易。若你肯拜老夫為師,老夫不但可以饒了你的性命更會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不出二十年準保你成為天陸魔道有數的高手!」

    丁原以劍柱地,肩頭劇烈的起伏,咳嗽幾聲呸的吐出一口血痰道:「做夢!」

    風雪崖臉色一沉,憑他的身份天底下不曉得要有多少人想盡辦法求拜在門下,他都不屑一顧。今日見丁原不僅年少了得,更生就一副寧死不屈的硬骨頭,不禁心生喜歡這才想放他一條生路。

    誰知道這個小子居然不識抬舉,不領情也就罷了,還對自己惡語相向,頓時動了殺機。

    他嘿嘿一笑道:「好,有骨氣!你若能再接我三招,我一樣放過了你。」以丁原眼下情景,莫說三招,一招恐怕也接不下來。但丁原天生傲骨,更不願屈求於人,昂然冷笑道:「三十招我也一樣接!」

    藉著說話之際,他略略平復了一點傷勢,一點一滴的積聚體內真氣,等待風雪崖的再次攻擊。

    風雪崖聽丁原說話的嗓音裡中氣漸漸又足起來,心中暗自訝異道:「這個小子好強的修為,我如他這麼大時只怕差了有一截。翠霞派的老牛鼻子們果然有點門道,竟能調教出如此弟子。」

    他自然不曉得丁原曾經服食過九轉金丹與無憂丹,更經翠霞六仙以六合回春大法為其洗髓易筋,造化之奇當時罕有所匹。

    當下風雪崖不再怠慢,嘿然道:「第八招!」他與丁原拼出了真火,身上除了玄冰玉如意外尚有青梅定魂旗,通天縛龍索與暗風羅喉針諸寶,但他偏偏要和丁原在拳劍上分個輸贏,故此諸般異寶俱棄置不用,僅以玉如意的招式與丁原周旋。

    也虧得這樣,不然丁原焉能夠撐得這麼久?

    風雪崖身如鬼魅,在常人眼中不過是身形一晃卻已欺到丁原左側,玉如意揮灑自如的畫過半個圓弧,吐出一片濛濛碧光封住丁原退路,再是一轉一點,閃電般挑向丁原咽喉。

    丁原身負重傷,不僅半邊身子逐漸為寒氣所侵,幾被凍僵;胸口更是像有一把鋸子在不停拉扯,痛徹骨髓。他明白自己斷無再硬拚的資本,有心以身法趨避化解,怎奈風雪崖早防著了這手。

    無可奈何底下丁原只得施展出飛瀑十八劍中最為輕靈的劍式之一:「春潮帶雨」,雪原劍在胸前連劃三道劍弧,漾起潮水般的碧光。玉如意受到劍氣阻滯,速度微微放緩,但依舊刺向丁原。

    丁原深吸一口氣,雪原劍疾風驟雨一樣點出,猶如雨打芭蕉擊在玉如意上,卻都是一沾即走,絕不用強。電光石火裡丁原連刺一十三劍,終於將玉如意激得一偏,堪堪從他脖子邊劃過。

    風雪崖見丁原如此劣勢下居然能破解了自己的「青泉石上流」,也忍不住叫了聲「好」,左掌矯如靈蛇直插丁原右肋。丁原左手已不能動,雪原劍也用老不及收回,急中生智飛出右腿踹向風雪崖小腹,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果然風雪崖怎肯與丁原同歸於盡,就聽「嘿」的一聲,丁原右肋一陣麻痛,風雪崖已退出三丈,那一腳自然走空。丁原的衣裳上瞬間被鮮血染紅,方才只要他稍一猶豫性命已然不保。

    此刻他也顧不得肋部傷勢,以真氣封住周圍穴道令其暫時止血,勉強穩住身子沒摔倒下去。風雪崖一個大意也差點被丁原踢中,低頭一掃下腹的衣裳上也粘了幾點黃塵。他縱橫天陸百多年,何時碰上這樣的事情,何況對方還是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

    當下袍袖鼓蕩,寒聲喝道:「第九招!」一隻左掌赫然膨脹數圈,泛起一層詭異無比的金光,周圍空氣急劇凝結成細粒一般的冷霜,森森冒著白氣。這掌風竟比冰雪還冷!

    丁原腦海裡混混沉沉,好像有千萬匹野馬在耳朵中奔馳,根本就聽不見風雪崖在說什麼?眼見金光閃動,風雪崖的左掌徐徐劈下,他已無力躲閃,惟有將最後一絲真氣注入雪原劍,全力揮出。

    「啪」的一聲雪原劍被風雪崖輕而易舉的擊飛,丁原一個踉蹌好玄沒有摔倒。金風玉露掌破雪凝霜,已到胸前。

    丁原心中慘然一笑,迷迷糊糊想道:「看來我是真撐不過這一關啦,也不曉得我死以後有誰會為我傷心?也許雪兒和阿牛會,但時間久了他們也會忘記我吧?」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的丹田里猛然一熱,一道醇厚的甘流噴薄而出,瞬間流淌到全身乾涸的經脈裡。

    原來在生死存亡的最後一刻,蘊藏在他體內的六十年先天真氣再加上當日曾山送予的朱果效力終於被激起。

    丁原驀然一醒,看見風雪崖的左掌已到胸口,下意識的右掌一橫。「砰」的兩掌相撞,風雪崖被震得微微一晃,丁原卻一口鮮血激射而出,身體象被骰石機一樣彈出,重重摔落在十丈外的泥地上。

    丁原猛烈的咳嗽幾聲,一口口鮮血隨著呼吸嗆出咽喉。他的全身一片冰冷,身上破碎不成形的衣裳上覆著一層幽藍的冰霜,裸露在外的肌膚更是泛著淡淡的金光。

    幸好丹田里汩汩流出的真氣護持著心脈,令他保持著最後一線生機與清醒。他艱難的伸出右手,想撐著站起,可掙扎幾下還是頹然倒下。他的臉龐深深的紮在濕潤冰涼的泥土裡,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

    他模模糊糊想起若干年前,巴老三的爪牙們就這樣把自己按在地上猖狂的踢打,想到剛來翠霞山的時候被姬別天門下的徒子徒孫們任意的欺凌。丁原忽然感覺這些事情距離現在彷彿是那麼的遙遠,可又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依稀里,他聽見風雪崖沉聲道:「小子,你要是後悔想求饒還來得及。」

    丁原用唯一能動的右手緊緊抓起一把泥土,輕蔑的笑容浮現在他被鮮血浸染的嘴角,微弱的聲音回答道:「做夢!」

    風雪崖眉毛一揚,似乎稍稍沉吟了一下終於下定了決心,大步走向丁原。丁原努力翻轉過身,面朝天空躺在那裡,可是天宇被霧濛濛的紅光遮掩,看不見一顆天星。

    他急促的呼吸著,數算自己最後的一點光陰,隱約看見風雪崖修長的黑影出現在眼簾裡,帶著一縷冷漠的微笑道:「這是你自找的,小子!」

    丁原集中精力凝聚從丹田升起的那股真氣,這個時候他對自己已不報任何僥倖,只是絕不能就此放棄!小時候,娘親就曾經告戒過自己,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認輸!

    風雪崖凝視丁原俊朗的面容,淡然道:「小子,讓老夫送你上路吧!」左掌輕輕一揚,凌空拍下一道掌風。

    丁原奮起最後的一點力量滾向一邊,右手一拳劈空轟出。風雪崖沒料到丁原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居然還能夠躲閃還擊,玉如意一揮接下拳風,可自己的一掌也落到空處,「轟」的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

    風雪崖「嘿」了一聲半俯身軀,左手五指成爪扣住了丁原的咽喉。

    丁原再支撐不住,嘴裡熱血一口接一口的噴出,全身僵直連動個指頭都成了不可能的事。他朦朦朧朧望著風雪崖的面龐,嘴角竟還含著一縷不屈的冷笑。可漸漸的,風雪崖的臉變成了自己的娘親,正伸開雙臂站在前面。丁原嘴唇微動,想叫喊娘親,卻已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的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知覺。

    風雪崖的手凝固在丁原喉嚨上,只要微一用力就能結果了這個少年的性命。然而他的手在這刻彷彿有千鈞之重,久久不能抓下去。

    「十招!」風雪崖喃喃的自語道,目光望著丁原昏死過去的軀體,神色陰沉。他已經用完十招,如果這一下抓下去就是第十一手了,所以雖然他擊敗了丁原,可真正的輸家還是自己。

    不過這些只有他自己清楚,只需殺了丁原也不會再有第三人曉得。然而風雪崖微一遲疑,卻還是緩緩歎了口氣收回了左掌。他好似是在勸說自己一般低聲道:「我風雪崖快意恩仇,為所欲為,平生卻最守信譽二字。既然輸了,那便認輸,怎能再做出苟且之事?」

    忽然間,頭頂紅光積聚,隱隱發出滾滾雷鳴。風雪崖心有所感,曉得是谷中的人為救丁原已闖進九光滅魂陣。他伸手取出青梅定魂旗在風中輕輕一晃,一朵猶如青色梅花的光焰爆起,在空中幻化作身高過丈的青甲力士。

    風雪崖吩咐道:「將這個小子送到棲鳳谷口,再回來覆命!」說著左手凌空一抓,將跌落一旁的雪原劍放在了丁原胸前。

    雪原劍原是天生異寶,通靈聖物。無奈方才一戰亦是靈性大損,與主人一般命懸一線,不然即使丁原昏死過去,雪原劍也會自動護持在主人身旁,又豈容風雪崖如此輕易抓到手中?

    青甲力士朝風雪崖微微躬身,輕鬆抱起丁原騰空朝棲鳳谷而去。風雪崖望著青甲力士遠去的身影輕輕說道:「小子,我雖放過了你,可閻羅王要不要留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卻說青甲力士把丁原放在了谷口自行回去覆命,丁原的身軀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也不動,身上漸漸凝起一層幽藍的冰霜,將他全身連著雪原仙劍一同包裹起來。時間一久,這層寒霜越結越後,遠遠看去丁原就彷彿是個水晶冰人。

    需知風雪崖的九宵罡風是何等厲害,丁原儘管有金丹護住心脈也不過保他一口心頭熱氣,但卻阻止不住寒氣發作將他全身冰封。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谷口亮起一團白光,三道人影打從白光中走出。當先一人身穿褚色道袍,面容奇醜,正是淡言真人。在他右邊是一少女,不是蘇芷玉卻又是誰?站在老道士左首的還有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膚色古銅,虎目炯然有神,神情甚是豪邁。尤其是他身後背的一把重劍,竟有平常兩把劍身那般寬闊,劍鞘的厚度也在一指以上。似是剛與人惡鬥了一場,這漢子模樣多少有點狼狽,可他氣度沉穩,神態自若,一派大家風範。

    蘇芷玉一眼就看見橫躺在地上已成冰人的丁原,訝異道:「丁哥哥?」聲音裡更多透著一份驚喜之情。

    她先前被丁原一掌送出陣來,果真外面就是棲鳳谷谷口。身形尚未站定,就聽有一洪亮豪放的嗓音問道:「姑娘,你是怎的到了這裡?」

    蘇芷玉心頭猶如亂麻,更不曉得丁原現在是死是活,朝說話的方向放眼望去,就見谷口左側的青石碑上坐著一人,三十多歲的年紀手裡拿著一個偌大的皮囊放在嘴邊咕嘟飲了一口,目光精湛瞧著自己,倒無甚惡意。他似是隨意在那裡一坐,可氣勢如山,雄姿勃發,更兼佔據谷口有利位置,將所有出入通道盡皆封死,端的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蘇芷玉雖關切丁原安危,心中亦經不住喝彩道:「好一條大漢!」當下微一躬身行禮道:「小妹蘇芷玉,與丁原丁大哥同來棲鳳谷找尋乃師淡言真人。請問這位大哥尊姓大名,可知真人仙駕何處?」

    那漢子灑脫一笑,回答道:「在下姓盛,真人正在谷中。你找真人有何要事,丁原又在何處?」他外表粗豪卻心思縝密,雖報出了姓氏可並未表明自己的身份,顯然對蘇芷玉存有疑慮。

    蘇芷玉也顧不得太多解釋,說道:「原來是盛年盛大哥,暫且不說小妹的來意,還是請你與真人趕緊隨我入陣解救丁大哥,他為救小妹尚陷在陣中,命在毫髮。」

    盛年虎目放光,站起身來說道:「姑娘是說丁原被陷在了九光滅魂陣中?」

    蘇芷玉點頭道:「正是!」

    盛年仰頭喝乾最後一口烈酒,伸手一抹嘴道:「姑娘即能通過此陣,想必對陣勢變化也知道不少?」

    蘇芷玉暗暗欽佩盛年的才智,回答道:「小妹蘇芷玉,也曾隨家父蘇真修習一二,若能得盛大哥和真人之助或可救出丁大哥。」

    盛年掃了眼蘇芷玉背後盈雪仙劍,大手一揮,將空空如也的酒囊拋到山石後,大步走上來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入陣救人!」

    忽聽谷內有人說道:「我和你們一起去。」一道身影飄然而出,正是淡言真人。蘇芷玉一驚,暗道:「這位道長好深的修為,他必定聽見了我們剛才的說話,而我若不是聽到他的聲音尚自不覺,想來他便是丁哥哥的師傅了。」

    果然就見盛年躬身道:「師傅,您內傷未癒,還是讓我和這位蘇姑娘入陣解救丁師弟吧。」

    淡言真人微一搖頭,目光掃過蘇芷玉道:「姑娘,煩你引路。」

    三人再次入陣,此時陣形已然大變,即便是蘇芷玉一時之間也找不到破解之道,惟有小心推進。風雪崖重傷丁原後騰出手來,又發動陣勢將三人困在其中,幸虧蘇芷玉蕙質蘭心,保得三人無虞。

    其後風雪崖利用九光滅魂陣的掩護現身,與盛年又激戰一場。盛年這才得知丁原已被其招出的青甲力士送到谷口,如今生死未明。於是三人不再戀戰,匆匆出陣回谷,風雪崖也因真氣損耗頗多,亦不阻攔他們。

    三人在谷口果然見到丁原,可他全身已被冰霜封凍,從外表看和死人無異。蘇芷玉快步走到丁原身邊,探手一摸寒冰,以她的修為也忍不住微微一顫,急忙運功抵禦這徹骨的奇寒。

    盛年濃眉一緊,沉聲道:「是風雪崖的九宵罡風。」

    淡言真人頷首不語,彎腰從地上抱起丁原道:「回谷。」當先邁步朝谷中行去。蘇芷玉走在淡言真人後面,見他懷抱丁原毫無異樣,可知這老道士功力之深厚純正。若是換了尋常人別說抱著丁原走路,就是碰觸冰霜一下也要凍得半死,哪裡還能走路?

    盛年知道風雪崖折騰了大半個晚上也不會再有精力來找麻煩,此刻多半打坐休養去了。他儘管和丁原從未謀面,可也從淡言真人那裡多這個同門小師弟略知一二,如今見他生死未卜,掛念之下也隨著蘇芷玉與淡言真人一同回到谷裡。

    雖然谷外是淒迷蒼茫的紅光縈繞,可谷中卻絲毫不受影響,反而在空氣裡飄浮著淡淡的白光,倒有些像乳白色的晨霧。蘇芷玉一路走來,就見幽靜的山道兩側繁花似錦,樹木長青,不時有禽獸出沒。

    三人走了里許,前方山崖上隱約傳來隆隆水流聲,一道瀑布從山崖的縫穴裡飛流而出,竟冒著白茫茫的熱氣。瀑水下洩百多丈後匯聚成溪流,汩汩注入不遠處的一個小湖泊裡。

    湖畔坐落有四間木屋,雖都不大卻甚是雅致,其中一間築在湖面上,推窗就看將湖光水色盡斂眼底。蘇芷玉暗想道:「這位盛大哥真是好眼光,居然在冰天雪地裡找到如此的世外桃源隱居,爹爹的聚雲峰也不過如此。」

    在臨湖木屋旁的一方碣石上一位白衣少女神情悠然,玉指捧起清澈湖水梳洗著如雲秀髮。她的容貌極美,肌膚如玉脂一般白皙,只是目光頗是冷漠,眉宇間隱約含著一絲煞氣。

    盛年遙遙對那少女問道:「墨師妹,布衣大師起來了麼?」

    白衣少女輕輕點頭,回答道:「大師正在做早課,可要小妹去請?」

    這時東面一間木屋的門被推開,一個慈和蒼老的聲音微笑道:「諸位都醒的好早啊。」蘇芷玉順著聲音瞧去,只見一位體態臃腫,白鬚銀眉的布衣和尚正從屋裡出來。他臉色紅潤和善,看上去少說也有七八十的年紀,可步履沉穩,手足矯健。在這和尚的右手握著一串黑玉念珠,但其中有一粒大小如龍眼般的雪珠通體潤澤,徐徐散發著乳白色的柔和光華。

    蘇芷玉星眸一閃,微微詫異道:「驪雲珠,這位大師莫非就是百年前叱吒天陸的魔教護法雲布衣雲老先生?」

    她此際已然醒悟先前在陣中看見棲鳳谷中的白光就是驪雲珠所發,也虧的它才抵禦住紫瞳魔燈,守住谷中一片淨土。

    布衣大師悠然微笑道:「小施主好眼光,不過老衲並非雲布衣,雲老施主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死了,活著的只是一個出家的和尚而已。」

    蘇芷玉心頭一動,嫣然一笑說道:「此布衣非彼布衣,布衣亦為空,是晚輩著相了。」

    布衣大師滿面慈和恬靜,向蘇芷玉頷首而笑。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眼前這個沒有絲毫上乘修為,慈祥出塵的老僧竟然就是當年噬血好狠,凶名昭彰的魔教護法雲布衣?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40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3 AM 編輯

第一部 第四集 靈犀度劫 第二章 雙修

    淡言真人橫抱著丁原走到布衣大師近前,道:「大師,麻煩請你救治小徒丁原。」

    布衣大師臉上的笑容略略一凝,目光從丁原的身上一掃而過,說道:「他就是丁原?」語氣裡隱約透著驚訝。

    蘇芷玉不由得心中奇怪,難道說,布衣大師也知道丁原不成?

    淡言真人沒有開口,卻略微一點頭。布衣大師見狀立即道:「真人將他抱到屋裡,老衲這就為他診治。」

    幾人走進木屋,淡言真人將丁原平放在床上,丁原身下的被褥頓時凝結起一粒粒細小的霜露,可見寒氣之重。

    而淡言真人更是功運週身,道袍上「哧哧」冒起了一縷縷幽藍的輕煙。

    布衣大師銀眉緊鎖,端詳了半晌才徐徐道:「他是中了風雪崖的九霄罡風,而且至少是一個時辰之前的事情。如今他五臟六腑全身經脈已全部被寒毒所侵,導致氣血凝滯,呼吸斷絕,唯有從天庭透出的一點紅潤,顯示心脈尚有一線生機,想來是翠霞派的九轉金丹之功。」

    盛年問道:「大師,丁師弟還能救活嗎?」

    布衣大師搖搖頭,蘇芷玉心裡一涼問道:「大師,您是說丁哥哥他沒有希望了?」

    布衣大師歎了口氣回答道:「如果換成其他人,此刻生機早已斷絕多時,丁小施主福緣深厚,才保住了心頭最後一口元氣。」

    「若在平時,老衲只需以火絨草配合其他十六味輔藥熬成汁水,用《祛寒經》中傳下的陽鼎大法為丁小施主化去寒毒,不出七日即當痊癒。奈何無法出谷,急切間又要到哪裡去找火絨草?」

    蘇芷玉家學淵源,一點即透,明白布衣大師所言非虛。

    這火絨草也非稀罕之物,南方的泥沼大澤中多有生長。可是它生性十分脆弱,一旦採擷,最多二十四個時辰便會枯萎彫零,藥力盡失,且又不能移植到北方苦寒之地。因此棲鳳谷中也不可能長期備有火絨草,而偏偏要用的時候又出不去。

    盛年問道:「大師,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布衣大師沉吟了一會,終於說道:「還有一個法子,卻極為凶險。必須有修為精深的仙家高手,以純陽真氣為丁小施主慢慢吸去體內寒毒,如此抽絲剝繭直到他身上寒冰化去,即算完成了第一步。」

    「但姑且不說丁小施主是否承受得住寒熱兩道真氣的夾攻,那發功之人若是修為稍差,又或是一個疏忽,就有走火入魔,寒毒反噬之虞,此法不到萬不得已,老衲亦不願說出。」

    淡言真人沉聲道:「我來,告訴我怎麼做?」

    盛年慨然道:「師父,你內傷還沒有痊癒,還是讓弟子為丁師弟驅毒。」

    他剛落下話音,卻聽見門口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道:「盛師兄,我來助你。」

    蘇芷玉抬眼望去,正是先前在湖畔遇見的那白衣少女。她此刻已梳洗完畢,肌膚欺雪勝霜,冷艷絕倫。一對白玉似的裸足,一路行來竟是一塵不染,活脫猶如一尊玉觀音。

    布衣大師卻連連搖頭道:「女子不可。」

    白衣少女柳眉一揚,問道:「請問大師,這是為何?」

    布衣大師解釋道:「女子天生嬌媚,乃純陰之體,正與九霄罡風的寒毒相沖。這第一步是要用純陽真氣化去丁小施主體外和體表的寒毒,只有男子的陽剛功力才行。」

    盛年聞言說道:「既然如此,墨師妹就不必出手了,有我與師父當可對付。」

    布衣大師微微苦笑,說道:「諸位施主也不必爭了,即便順利完成了第一步,第二步的救治卻更難。」

    蘇芷玉一怔,問道:「請問大師,這第二步又需要怎麼做?」

    布衣大師轉臉瞧向蘇芷玉,平和深邃的目光在她的秀容上停留許久,彷彿是對她一個人說道:「到那個時候,丁小施主體外的寒冰雖然已經化去,但身上的寒毒只能解得十之七八,剩下的兩成都侵入內腑,難以用外力拔除,唯有依靠他自身的真氣度化。此時就需要一位元女子以純陰之體與丁小施主男女雙修,如此陰陽調和,合力驅除內腑中的寒毒。」

    「雖然不需要合體交歡,卻需將兩人身上衣物全部除去,靜坐於空曠之處,以利寒氣消散。這女子不僅需有上乘的修為,更要捨得放下名節之念,實不易尋。」

    蘇芷玉聽到一半已然玉頰微紅,她雖豐姿優雅,心境通明,可是遇見這樣的事情亦難免感到為難與羞澀。

    這棲鳳谷中,除了湖畔的那名白衣女子,只有她是唯一的姑娘家,故此布衣大師說話時,眼神始終對著她。

    盛年看了一眼蘇芷玉,問道:「大師,可還有別的法子?」

    布衣大師面色如古井無波,緩緩搖頭答道:「若有其他辦法,老衲何以出此下策?」

    淡言真人一直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動也不動聽著布衣大師把話說完,爾後低聲問:「他這樣還可以撐多久?」

    布衣大師答道:「難說,這要看他的修為深淺與天數造化,也許一天,也許五天,但絕對活不過七日。」

    淡言真人一聲不吭,輕輕起身朝門口走去。那邊的盛年,幾乎也在同時邁著大步走向屋外。

    布衣大師目光一閃,問道:「真人與盛施主意欲何往?」

    淡言真人身子稍稍一停,頭也未回的說道:「出谷!」

    布衣大師苦笑道:「兩位切莫意氣用事,風雪崖布下的九光滅魂陣詭異無方,鹵莽之下不僅取不回火絨草,更可能將兩位也深陷其中。」

    盛年「砰」的一拳捶在門框上,語氣鏗鏘道:「與其眼睜睜瞧著丁師弟氣息奄奄,坐以待斃,倒不如與風雪崖全力一拼,以求生路!」

    淡言真人儘管只是默然佇立在門口,但雙拳緊握微微顫抖,手背上的青筋隱隱跳動。

    蘇芷玉歎息道:「布衣大師說得不錯,如果沒有徹底明白九光滅魂陣的陣理便貿然闖入,無疑是九死一生。」

    盛年突然倒金山、推玉柱向淡言真人單膝跪倒,抬頭說道:「師父,弟子雖明知此行兇險,也不忍看丁師弟就此喪命,不然一生難安。請師父留此坐鎮,弟子盡全力也要闖出陣去。若是弟子一天一夜仍不回來,再請師父與大師另謀善法。」

    白衣少女星眸閃動,輕啟朱唇道:「盛師兄,小妹與你同去,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淡言真人伸手扶起盛年,徐徐道:「丁原是我的弟子,你留下!」

    蘇芷玉見盛年與淡言真人為救丁原不惜重蹈險地,慷慨悲壯,頓時心潮起伏,難以自己。她默默思忖道:「他們兩人在得知第二種法子需要犧牲女兒家的名節清白時,竟想也不想便放棄,寧可冒著有去無回的危險,闖陣出谷去尋找火絨草解救丁哥哥。他們一個是丁哥哥的師父,一個是師兄,儘管有同門之誼,但從無托命之情。」

    「尤其是盛大哥,今日不過第一次見到丁哥哥,連話也未曾說上半句,卻肯赴湯蹈火,關山萬里,是何等重義輕死的好漢?」

    想到這兒,蘇芷玉的目光瞥過床上的丁原,又思忖道:「比起他們,丁哥哥曾經救過我數回性命,可謂情深義重。如今他命懸一線,我卻顧念著女兒家的清白猶豫不決,袖手旁觀。」

    「莫要說比不上淡言真人與盛大哥,就連秦總鏢頭那樣的血性漢子也不如。若丁哥哥果真就此去了,我又如何對得起他?」

    一念至此,蘇芷玉反而覺得心頭一片寧靜祥和,緩緩說道:「大師,請您施法解救丁哥哥吧,芷玉願與他雙修驅毒。」

    布衣大師深深瞧了蘇芷玉一眼,清澈的目光彷彿透視到她的心底,徐徐說道:「施主可要考慮清楚,老衲不願施主將來後悔。」

    蘇芷玉凝視人事不省的丁原,堅定的點頭。驀然間,覺得有兩道清冷的目光正默默凝視著自己,眼角餘光瞥去,卻是那白衣少女正朝她微微頷首,似是嘉許,似是鼓舞。

    淡言真人卻斷然搖頭道:「不成!」

    蘇芷玉平靜的說道:「芷玉已經完全想清楚了,請諸位不必為芷玉擔心。就麻煩大師趕快為丁哥哥驅毒療傷吧。」

    盛年的虎目注視著蘇芷玉,沉聲道:「蘇姑娘,你的盛情我們都心領了,但是這麼做,卻萬萬使不得。我想丁師弟此時若有知,也定然不會應允。在下即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殺出陣去為丁師弟取回火絨草!」

    蘇芷玉對著盛年恬然一笑搖了搖頭,忽然衝著布衣大師盈盈拜倒道:「為救丁哥哥,芷玉義無反顧,求大師成全。」

    布衣大師沉吟半晌,他久經滄桑,豈能看不出蘇芷玉的女兒情懷,微微心中一歎,頷首道:「好,如此就有勞施主,老衲這便將驅毒化冰的心法傳與諸位。」

    當下布衣大師先將融去丁原身外寒冰的運功心法,傳授給淡言真人與盛年。

    這套心法也不算複雜,但是每個細節都不容有失,即便是淡言真人與盛年,也足足用了半個多時辰方才完全領會。

    盛年將這套心法在腦海裡從頭到尾默念一遍,感覺再無問題,才說道:「大師、師父,請讓弟子先來。」

    知徒莫若師,淡言真人深曉盛年天資過人,他這些年遊俠在外,更是屢有精進,一身修為直逼自己,有他打頭陣應該可以放心,於是微一點頭道:「小心些,若感到不支就盡速退下,切勿逞強。」

    盛年素知乃師沉默寡言,如今卻一再叮嚀自己,不由得心中感激,心想:「我若出了什麼岔子也就罷了,但是絕對不能因此連累丁師弟的療傷。不過總需全力而為,這樣也好減輕師父的負擔。」於是便慨然說道:「師父不必擔心,弟子一定掌握分寸。」

    布衣大師從袖口取出一個青色瓷瓶,倒出兩粒朱紅丹丸分給盛年和淡言真人,解釋道:「行功時,將它含在嘴裡,任其自動融化,雖然對九霄罡風並無太大作用,卻可稍御寒氣。」

    盛年道謝後,將丹丸含入口中,壓在舌尖底下,再脫去靴子盤膝坐到床上,忽然朝白衣少女說道:「墨師妹,在下能否拜託你一件事?」

    白衣少女莞爾一笑,猶如雪蓮盛綻,明艷照人,她說道:「盛師兄可是想要喝酒?」

    盛年哈哈一笑說道:「正是,就麻煩你從酒窖中提兩壇上好的烈酒來,等在下行功完畢後以此驅寒。」

    白衣少女的秋波始終不離開盛年,回答道:「盛師兄之托,小妹自當照辦。」

    盛年朝她略一點頭道:「多謝!」而後便闔起雙目,依照方才學得的心法催動真氣。

    一個周天後,盛年只覺得全身微微發熱,一股熱流自丹田直衝霄漢,護持住心脈與內腑,雙手一先一後,貼上了封凍在丁原身外的寒冰冰面。

    他的右掌五指張開,掌心徐徐吐出了一股柔和的純陽真氣,汩汩注入冰面。寒冰上頓時響起了「哧哧」鳴響,一縷縷細微的幽藍氣體,在盛年渾厚的功力消融中蒸騰而起,瞬間便消失在空氣中。

    幾乎與此同時,布衣大師袍袖一揚,一蓬黃色粉末立時在屋子裡擴散,每個人的鼻子裡都聞到了一股辛辣之氣,頓感神清氣爽。

    盛年的左手也貼上了冰面,卻是五指併攏掌心略微朝上隆起,左臂真氣倒轉生成一道逆風,剎那間一絲寒毒湧入掌心,順著氣血流轉的方向,沿臂而上。

    只見盛年的右掌紅光隱隱,不斷哧哧逼出水蒸汽,左掌卻是毫無聲響,但原本古銅色的肌膚漸漸變藍,手背上結起一層薄霜。

    一盞茶的工夫後,盛年的臉色也起了變化,半邊面龐滲著紅光,半邊面龐竟是藍森森的泛著幽光,頭頂一道淡淡的青色水蒸汽筆直的騰起,直到屋頂也不散開。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盛年魁梧的虎軀微微震顫,頭頂的青煙也越來越濃。但他生性剛毅,依舊咬著牙支撐不肯收功。

    淡言真人見狀,便抬手將朱紅丹丸含進口中,盤膝在盛年對面坐下道:「我來!」

    盛年鬆了口氣,緩緩睜開眼睛,低頭一看,胸口衣裳上居然已經覆蓋上一層結晶狀的藍色冰霜,連落腮鬍上也結了冰渣。

    他收起雙手,從床上下來,白衣少女提過一個酒罈道:「盛師兄,你的酒。」

    盛年接過酒罈揮手拍開封泥,衝著白衣少女點頭謝道:「有勞墨師妹了。」

    白衣少女目光凝視在盛年臉上,低聲問道:「盛師兄,你不要緊吧?」

    盛年哈哈一笑,豪情依舊,朗聲道:「沒事!」

    他的鼻子猛地一顫,原來是聞到一股濃郁的酒香,不由得兩眼放光,立刻迫不及待捧起酒罈豪飲一通。

    那醇厚的烈酒順著喉嚨汩汩而下,一團暖意瀰漫全身,盛年一口氣也不停,將一壇十斤的烈酒全部喝下,心滿意足的將酒罈放到桌上,用手一抹嘴道:「痛快!」

    布衣大師道:「盛施主,你方才真氣耗損不少,需要打坐調息。」

    盛年微笑道:「多謝大師關照,在下這就調息。」說罷,先瞧了一眼床上的淡言真人,見他面色沉靜毫無異狀,便放下心來在門邊盤腿坐下,心無旁鶩的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布衣大師注視了淡言真人片刻,低聲對蘇芷玉說道:「施主請隨老衲來。」便飄然走出屋子。

    蘇芷玉聞言跟了出來,卻被布衣大師引入隔壁的一間木屋。這棟屋子比他的臥室大出不少,木架上堆放著許多瓶瓶罐罐,草藥書籍,想來是布衣大師的丹室。

    布衣大師走到一排書架前取下一冊泛黃的圖冊,雙手遞給蘇芷玉道:「這便是聖教秘傳秘傳的雙修功法,老衲不便口授,尚需施主自行參悟。」

    蘇芷玉恭敬接過,只見封頁上用清秀的字體寫著「青府雙修秘錄」六個字,似出自女子的手筆。隨手翻開一頁,即便是淡雅矜持如她,亦禁不住紅暈了添頰,原來那頁上偌大一幅精緻的工筆畫,描繪的竟是一男一女合歡時的極樂之狀。

    布衣大師自也看到,他淡淡含笑道:「這幅圖描繪的是雙修心法的第四層境界,施主卻不必學它。只要領悟前三層的心法,已可救下丁小施主。」

    蘇芷玉心頭一鬆,恭敬道:「多謝大師。」

    布衣大師慈和的眼神望著蘇芷玉,說道:「老衲估計丁小施主體外的寒冰,到今天夜裡可以化解,所以施主有六七個時辰可以參悟此書。施主不妨便留在此處,若有什麼不解的地方,隨時可以來問老衲。」

    蘇芷玉點頭應道:「是,大師。」

    布衣大師雙手合十,朝蘇芷玉飄然一禮,便走出了丹室。

    蘇芷玉在桌旁坐下,略一定神,便揭開秘錄第一頁,她原本以為這第一頁上可能又是畫著男女歡好之姿,沒想到竟是一段上千言的語錄。

    蘇芷玉凝目誦讀,居然發現字裡行間皆是闡述天道和諧,陰陽平衡的箴言,不知不覺中忘記了起初的羞澀,細細的研讀,更不在意身外的時光飛逝。

    而那邊,淡言真人支持了大半個時辰後亦退下調息,由盛年繼續接上,如此循環反覆,丁原身上的寒冰漸漸變薄,色澤也逐漸轉淡;到了掌燈時分幾人終於大功告成,將丁原體表的冰霜全部化去,露出了他的肉軀。

    但是,他的肌膚上卻依然泛著幽藍色的光華,顯然體內餘毒仍未被排盡。

    以淡言真人與盛年的修為,此刻亦是疲憊不堪,剛開始的時候,兩人都能支撐半個多時辰,可是到了最後,勉強一炷香的時間,就已經累得兩人筋疲力竭;盛年的烈酒越喝越多,越喝越快,屋子裡並排擺了十一個空酒罈。

    不過初戰告捷,每個人都頗為欣喜,蘇芷玉這時也將雙修秘錄的前三層心法參悟透徹,再向布衣大師又請教了幾個問題後覺得再無疑點,於是便雙手將冊子奉還給布衣大師。

    布衣大師卻微笑婉拒道:「老衲留著此書已無用處,便送給施主留做紀念。世人都以為聖教的雙修秘錄為妖魔邪說,不堪入目,只有真正參悟過的人,才懂得其中的真知灼見,至理名言。老衲希望此書將來會對施主的修煉有所裨益,亦算是老衲對施主表達的一點敬佩之情。」

    蘇芷玉也不忸怩,落落大方的收下道:「多謝大師!」

    淡言真人此時剛好收功,便徐徐睜開兩眼瞧著蘇芷玉道:「姑娘,如果後悔還來得及,這裡絕對不會有人埋怨。」

    只見蘇芷玉嫣然一笑,神色鎮定執著,回答道:「只要能救得了丁哥哥,芷玉無怨無悔。」

    淡言真人點點頭,站起身形突然朝蘇芷玉拱手作揖道:「多謝!」

    憑著他的身份,即便是面對淡一真人又或是蘇真也絕對不會行此大禮,如今卻對一個歲數不及他一個零頭的後生晚輩誠懇致謝,反而使得在場眾人對他更感欽佩。

    布衣大師說道:「老衲已經為兩位佈置妥當,蘇施主若願意,隨時都可以開始。」

    蘇芷玉平靜道:「晚輩已經準備好了。」

    布衣大師頷首道:「請施主抱上丁小施主隨老衲來。」說罷便邁步出屋,一縷山嵐吹過,正捲起他的寬大僧袍。

    蘇芷玉從床上抱起丁原,觸手可及皆是一片冰冷,他的身體就宛如金石一般堅硬,毫無常人肌肉的彈性。這是蘇芷玉十數年以來,頭一回與父親以外的男子肌膚相親,但是她心如明鏡,神態自然,看在淡言真人與盛年眼裡,也是暗自點頭讚許。

    她懷抱著丁原隨著布衣大師朝東走了近里許,前方山崖兀立,在黑夜與白霧裡顯得格外淒清。

    在山崖腳下一個黑乎乎的天然洞穴,猶如張開了血盆大口的巨獸般靜靜匍匐著,洞口滿是青草野花,在風裡輕輕搖曳著。

    淡言真人與盛年走到洞口停下,唯獨不見先前所見的那名白衣少女,想來正在監視著九光滅魂陣的動靜。

    蘇芷玉走入洞中,布衣大師點燃了石壁上的油燈,昏黃的燈光將洞中照得朦朧一片。

    石洞大約有數十丈見方,收拾得極為乾淨,裡面除了兩個蒲團、一張草蓆之外再無餘物,但是在空氣裡,卻瀰漫著一股幽香撲鼻的草木氣味。

    蘇芷玉一聞之下,便曉得那是布衣大師事先佈置的具有寧神驅寒功效的藥粉。

    布衣大師朝著蘇芷玉雙手合十說道:「不知施主還有不滿意的地方或者其他要求嗎?」

    蘇芷玉搖頭道:「這兒很好,有勞大師了。」

    布衣大師再向她拱手作揖,徐徐退出石洞,外面傳來了一陣沉悶的隆隆聲,一塊巨大的山石封住了洞口,也封閉起兩人的天地。



第一部 第四集 靈犀度劫 第三章 黯然

    蘇芷玉將丁原小心翼翼地放躺在草蓆上,朝他佈滿藍色毒氣的面龐審視良久,然後深吸了一口氣,開始為他解去衣裳。

    一天下來,丁原身上的衣服已經凍得又脆又硬,蘇芷玉費了半天的力氣,才艱難的將他上身的衣服全部退下,下體也僅留下一條褲叉兒。

    丁原雙目緊閉毫無知覺,任由蘇芷玉脫去自己的衣裳,更連呼吸也都停止了。如果不是蘇芷玉摸到他心口尚有些微熱,這般模樣簡直與死人無異。

    蘇芷玉的手指在丁原的褲叉兒上略略一停,卻還是脫了下去,她的目光盡力避開丁原的下體,以無上玄功守住靈台的清明。

    雖然蘇芷玉仍是處子之軀,但自幼便博覽群書,故對於男女之事亦非懵懂無知。

    望著自己曾經朝思暮想千百回的情郎面龐,蘇芷玉暗暗想道:「這一脫下,女兒家的清白不再,可是為了救活丁哥哥,也顧慮不了這許多。即便將來爹爹與娘親曉得此事,也必能體諒我的苦衷。」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緩解羅裳,兩人身上終於寸縷皆無,蘇芷玉完美無瑕的處女嬌軀,毫無保留的暴露在昏黃朦朧的燈光中。

    蘇芷玉將丁原翻轉身體,背面朝著洞頂,心中也略略放鬆。

    她默默回想了一下青陽雙修秘錄的第一層心法,雙掌輕盈的貼在丁原背心上,闔起雙目,抱元守一,漸漸地拋除諸般雜念,進入了物我兩忘的空靈境界。

    忽然間雙掌一熱,一道暖氣油然而生,蘇芷玉依照秘錄所記的運功心法,徐徐地將她修行了十多年的精純真氣注入丁原體中,卻發覺丁原的經脈裡空空蕩蕩,就好像是乾涸已久的河床,貪婪的吸食著自己的真氣。

    而另一方面,一道冰涼徹骨的寒流逐漸生成,彷彿感覺到有人侵犯進自己的領地,更威脅到了它的生存,這道寒流洶湧的在丁原體內奔流,一次次地掀起滔天巨浪,企圖撲滅重生的火種。

    《青陽雙修秘錄》分作乾坤兩篇,蘇芷玉修煉的是坤篇,丁原在人事不省的情況下,自然也無法以干篇心法配合,好在用以驅除寒毒已經足夠。

    一個多時辰過後,蘇芷玉的真氣終於注入丁原丹田,兩股真氣匯流於一處,頓時水乳交融。

    此時,兩人的身上都是白霧騰騰,由體內蒸發出的寒毒浸潤在空氣裡,卻被布衣大師事先布下的靈藥所消融了。

    這時,淡言真人等人全都靜候在石洞之外,以他們的功力,要聽見石洞中的動靜,甚至是目穿巨石直接看到裡面,都不算是難事,可是淡言真人與盛年皆背朝洞門,耐心的守侯著。

    布衣大師身若常人,更不能知道石洞中的情景。他盤膝坐在洞口,兩個時辰過去,依然閉著眼睛動也不動,就彷彿入定一樣。

    盛年又喝乾了一壇烈酒,朝石洞瞥了一眼低聲問道:「大師,這麼久了,裡面還沒什麼動靜,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布衣大師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徐徐道:「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聽憑天意。不過老衲觀丁小施主面相,絕不是短命薄福之人。」

    「他眉宇之間雖隱含戾氣,注定前半生多有不順,需飽受世間磨難。但只要他秉持正氣,放開心胸,未來亦是不可限量!」

    淡言真人默然點頭,說道:「但願如此!」

    驀然高空傳來了一陣冷笑聲道:「雲二弟,你就真的不願再見為兄一面嗎?」

    三人聞聲抬頭,只見風雪崖修長的黑影凌空飄浮在一蓬紅光之中,銳利森寒的眼神,好似谷中瀰漫的乳白色光華,直盯在布衣大師的臉上。

    在銷聲匿跡了一天一夜之後,這個老魔頭又再出現,看上去精神抖擻,一掃昨日激戰後的疲乏。

    話音剛落,那白衣少女從暗處一閃現身,向布衣大師微微一禮道:「大師,風雪崖來了。」

    布衣大師自袖口裡掏出一支銀白色的牛角,開口處對著嘴巴,將角尖朝向天空徐徐說道:「風施主請了,老衲如今遁避塵世之外,你我相見真如不見。」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更無仙家修為將聲音送出,可是透過那銀白色的牛角,布衣大師的語音竟然清晰無比的傳到了五六里高空上的風雪崖耳中,就如同有人在耳邊輕語一般。

    風雪崖喟然一歎道:「二十年不見,你仍是如此固執,我不過是想和你聊上幾句,亦想知道主母如今的情況,看在故交兄弟的情分上,你連這點面子也不買嗎?」

    布衣大師輕念禪唱,回答道:「老衲心中唯有佛祖,主母兄弟不過都是前世因緣,老衲早已忘卻。」

    風雪崖眼見無論自己如何動之以情,這個和尚就是不肯鬆口,忍不住嘿嘿冷笑道:「什麼忘卻,老夫猜想主母現在就在棲鳳谷中,不然你為何不敢讓老夫入谷?那姓盛的小子經年累月在外奔波,又是在找尋什麼靈藥?」

    盛年虎目放光,喝道:「風雪崖,誰說我們不敢讓你入谷?你若有種就下來,盛某在此恭候大駕!」他的聲音遠遠送出,震得群山迴盪,一股豪氣直衝雲霄。

    風雪崖冷哼道:「你當老夫是三歲兒童,焉能中了你的激將之計?我們不妨就這麼耗下去,看看二三十年後,是誰先受不了?」

    洞外四人皆不再理睬他,風雪崖在雲頭佇立片刻,眼中掠過一道寒芒,掃過棲鳳谷底問道:「雲二弟,昨日闖陣的那小子死了沒有?」

    布衣大師答道:「丁小施主福緣深厚,自可逢凶化吉,安然無恙。」

    風雪崖不知為何心頭一鬆,彷彿連他也不願意丁原就此死去。

    這個表情落在眾人的眼中,不免感覺奇怪,想那風雪崖眼空四海,除了當年魔教教主羽翼濃外目無餘子,怎麼會突然關心起一個少年的生死了?

    風雪崖自己倒沒有察覺什麼,繼續說道:「不錯,當年我們四人中,若論起奇門遁甲,老夫當為不二之選,但說到嘗遍百草、懸壺濟世,卻是你雲二弟的獨家本事。那小子雖然中了老夫的九霄罡風,應該還難不倒你。」

    布衣大師面龐平靜,淡然道:「多謝施主讚譽,老衲愧不敢當。」他和盛年等人,自然不會說出如今丁原與蘇芷玉正在雙修驅毒的事來,便任由對方去猜疑。

    風雪崖嘿嘿一笑道:「雲二弟,為兄倒是想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法子。那小子曾經接下老夫十招,固然是因為他的修為出乎了老夫的意料之外,但也是因為老夫當時輕敵,才會讓他僥倖逃脫。」

    「倘若這小子真的命大,不妨等他恢復後,再與老夫斗上十招,若他能接下來,老夫便拍手走人不再糾纏,若是他接不下來,你便需讓老夫看上一眼主母,你可答應?」

    布衣大師瞧了一眼淡言真人,又望向盛年,一時之間難以回答。

    盛年哈哈一笑道:「風雪崖,你也算是天陸成名的頂尖人物,卻只敢做這種以大欺小的醜事,豈不是令旁人笑話?若閣下還有一點血性,不妨讓在下與你鬥上一陣,看看誰高誰低?」

    風雪崖不為所動,冷冷道:「盛年,老夫不與你一般見識,對於老夫的提議,你們可以考慮幾天,反正我有的是時間陪你們耗下去。」

    而蘇芷玉與丁原在石洞之中,已經到了關鍵時刻,隨著前兩層心法的完成,丁原身軀上的幽藍色寒毒亦漸漸消失了,身體微微生出熱量,也開始變得柔軟。

    不過,他的神志依舊沒有恢復,好在有了微弱的呼吸與心跳。

    蘇芷玉與丁原相向盤腿而坐,丁原就如同木偶一般坐在草蓆上,渾然不曉得身外之事,而蘇芷玉玉體上的水蒸汽卻越來越濃,朦朧的霧氣將兩人包圍在當中,看上去,一切彷彿虛幻般的不真實。

    但是蘇芷玉卻清楚的明白,該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發生,所有的事情亦都不可再挽回了。她此刻心頭別無他念,只是想趕快救醒丁原;然而想到一旦丁原真的睜開雙眼,便會看見玉體裸露的自己,又不禁感到一陣迷惘。

    面前這個男子與她真正相處的時間,加在一起也不過屈指可數,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情思,便就此寄托在丁原的身上。

    即便是分離了五年多,她也時時刻刻不能忘懷在那黑暗陰森的土地廟中,丁原為了保護自己而接下了郝無行臨死一擊的場景。

    她不曉得自己的丁哥哥,是否也如她牽掛他一般,將自己深藏在心底?

    或許在丁原的心中,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存在,但這又如何?只要自己能喜歡他,默默的在一旁關注著他,便已經足夠。

    儘管她從來也未曾對丁原說過隻字片語的表白,可是在蘇芷玉的心中確信,她為了丁哥哥,即便是犧牲自己的性命乃至一切,都將毫不猶豫,無所畏懼。

    這些其實都不需要理由,如果需要,那麼用一個字的表達就足以解釋了。

    忽然,丁原的身軀略微顫抖,嘴裡下意識的發出痛苦的呻吟,一縷黑紫色的毒血從口中緩緩流出。蘇芷玉一喜,因為按照布衣大師的說法,這是丁原即將復甦的徵兆,看來所有人的心血都沒有白費。

    兩道淡淡的白霧從丁原鼻中噴出,在氣機的牽引下被吸入了蘇芷玉的櫻唇,「轟」的一聲,兩人的真氣徹底融會貫通在一處,彷彿彙集成一條洶湧不息的河川,滾滾注入了蘇芷玉的丹田之中。

    蘇芷玉頓時感覺自己全身起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自丹田湧出的真氣,猶如清冽醇厚的甘露,自由遊走在體內的每一處經脈;以往苦心修煉多日也無法打通的關隘,此時就像憑空般的消失,任由浩瀚的真氣順利運行而過。

    莫非這就是秘錄所載的「陰陽初溶,龍虎交匯」的境界?

    雖然行功尚未結束,但蘇芷玉已經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來自軀體內的巨大變化,一夜之間,她的修為隨著雙修心法的成功而突飛猛進,達到了嶄新的層次。

    在這個基礎上,或許用不了五年,她就可以突破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坐照境界,躋身天陸頂尖高手的行列,或許,冥冥之中這是上蒼對她的補償,即使她原本並不在意這些。

    這股真氣在蘇芷玉體內迴繞九周天後終於達到滿盈,沿著她貼在丁原心口的右掌汩汩湧進,丁原的臉上紅光乍現,低低地哼了聲,全身「哧哧」冒起了乳白色的霧氣。

    丁原丹田中被深鎖了五年的仙家真氣終於被徹底激醒了,彷彿開閘的洪流般不可阻擋的奔騰而出,與蘇芷玉湧來的真氣合於一處。

    直到今天,丁原才真正擁有了百年的功力,那盤踞頑抗的餘毒,在如此龐大的力量洗滌滌之下,只能如風捲殘雲般的一瀉千里。

    丁原臉上的紅光越來越濃,身軀不停的顫動,蒸發出濃郁的銀白霧氣。突然「哇」的一聲,他情不自禁張口吐出一蓬血雨,撞在蘇芷玉的護體真氣上,瞬間消散。

    不過,這次血的顏色已經變成了鮮紅色。

    蘇芷玉一陣欣喜,曉得丁原恢復在即,也許很快就能甦醒過來。這時丁原的嘴唇略微的翕動,迷迷糊糊喚道:「雪兒--」

    蘇芷玉嬌軀一顫,心情彷彿從盛夏落入了隆冬。

    她想起了那日在翠霞山思悟洞外曾山所說的話,頓時心頭百轉千回,不能自已。

    丁原兀自不覺,又輕輕的喚道:「雪兒,雪兒--」

    蘇芷玉忍住黯然的神思,柔聲說道:「丁哥哥,雪姑娘不在這裡,等你復原了就能回去找她啦。」

    丁原並沒有回答,雙目依然緊緊閉起,原來是下意識的發出呻吟。

    蘇芷玉莫名的心中一酸,暗想道:「這位叫『雪兒』」

    的姑娘不知道是誰?丁哥哥即便在重傷昏迷的時候也在想著她!可是他卻不知道,在他的身邊還有一個人像他掛念雪兒一般思念著他。

    「原來,在丁哥哥的心目中果真有了心上人,對他來說,我或許永遠不過是那個愛哭的小妹妹罷了。」

    想到這裡,蘇芷玉更是黯然神傷,默默思忖道:「如今丁哥哥還不曉得我與他雙修療傷的事情,等他醒來以後,究竟要不要讓他知道?」她一時間愁腸百結,無法平靜。

    布衣大師等人在石洞外守了整整一夜,雖然每個人都神情平靜,可是眼看這麼長的時間,裡面都沒有動靜,心中未免有些忐忑。

    即便是布衣大師,也開始擔心蘇芷玉和丁原是否出了什麼差錯。

    這時洞裡傳出了隆隆悶響,掩在洞口的山石被徐徐推開,蘇芷玉一襲水色長裙隨風飄逸,緩緩從裡面走出。

    只見她神情平和,步履輕盈,在她如畫般的眉宇之間,多了一層柔和晶瑩的光澤。

    眾人見她無恙,無不鬆了一口氣,布衣大師起身道:「有勞施主了!」

    蘇芷玉有些心神不寧地微微搖頭,低聲道:「丁哥哥還未醒來,但身上的寒毒已經全部拔除,應該很快可以恢復了。」

    淡言真人彷彿察覺到蘇芷玉的異樣,問道:「姑娘可有心事?」

    蘇芷玉一醒,搖頭道:「沒有什麼,或許是有些累了。」

    布衣大師一怔,以常理來說,修煉過雙修心法的人不僅不會感覺疲倦,反而應該是神清氣爽,精力充沛才對,難道說真出了什麼問題?

    忽然聽見蘇芷玉道:「大師,真人,盛大哥,芷玉有一事相求,請大家務必答應。」

    盛年慨然道:「姑娘且說,盛某一定答應。」

    蘇芷玉輕輕道:「這件事情只限於我們幾人曉得,請幾位千萬不要再告訴旁人,尤其不能告訴丁哥哥。」

    三人互望了一眼,都有些不解。若說不能告訴別人那自是應該,畢竟這涉及到女兒家的清白,可是怎麼連丁原這個當事人也要隱瞞呢?

    蘇芷玉從袖口裡取出秘錄,雙手奉還給布衣大師說道:「大師,既然丁哥哥已經安然無恙,芷玉便不再需要它了,還請大師收回。」

    布衣大師一怔,不曉得蘇芷玉為何要把秘錄還給自己?蘇芷玉心中一酸,暗想道:「布衣大師雖是得道高僧,可是他哪會明白,我這一生恐怕再也不用這本秘錄了,留著它只是讓我更加傷心而已。」

    蘇芷玉不等幾人回過神來,微一躬身道:「芷玉有些累了,先行告退,請各位見諒。」說完便轉身朝湖邊走去。

    此時,蘇芷玉的心裡卻遠非外表那麼平靜,潮起潮落間,她暗自憂傷的想道:「這樣一來,丁哥哥就不會因為雙修的事情而感到愧疚,更不會影響他與那位雪姑娘……」

    我雖然不能在丁哥哥心中留下絲毫的影子,可是經過昨晚的獨處,我已經知足了。

    「等到這裡的事情了結,我便立刻回到爹娘的身邊,一輩子陪著他們,再也不離開聚雲峰。或許幾十年後,丁哥哥偶爾也會想起,曾經有我這樣一個妹妹,而我此生也難以將他忘懷。」

    一滴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地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水色衣裳上漸濃漸淡,而少女的情懷卻怎能如那淚珠兒,在這個清涼的早晨隨風消融?

    白茫茫的霧光裡,蘇芷玉水色的身影漸行漸遠,逐漸消逝。

    布衣大師凝視著蘇芷玉遠去的背影,忽然一陣感悟,無奈的苦笑心道:「老衲白活了這麼多年,竟然連這女兒家的心思也沒看透。」

    「這位蘇姑娘,分明是心有所繫。自古以來,無論是英雄豪傑,巨惡奸雄,卻都不堪一個情字,又留下了多少孽業!但願她能得善報,阿彌陀佛--」

    此時淡言真人與盛年走入石洞,只見丁原盤腿坐在草蓆上,身上披著一件外衣,自然是蘇芷玉為他所蓋上的。

    洞中煙霧瀰漫,一蓬青色的光華,自丁原身上散發出來,一個身高三尺,貌若孩童狀的元神飄浮在他的頭頂,姿態神情與丁原本身一模一樣,卻蒸騰起粉紅色的霧光。

    盛年又驚又喜,說道:「元神出竅,沒想到小師弟的修為已到了如此高的境界!」話音剛落,丁原的身體猛一搖晃,臉上漲出了一片血紅。在他頭頂的元神「咿呀」而叫,顯得頗為恐慌。

    盛年與淡言真人同時臉色一變,雙雙欺身到丁原背後,各自出使出右掌抵住背心,注入渾厚的翠微真氣。

    淡言真人忽然「咦」了一聲,卻發現丁原如今正處於通幽境界的沖頂階段,體內一股龐大的真氣聚會於檀中穴內不得舒展,因此才有了走火入魔的徵兆。

    淡言真人從掌心吐出一道真氣,引導丁原胸口的氣團舒解,口中沉聲低喝道:「穩坐丹田無私慾,輕吐雲霧過紫府!」這是翠微九歌知著篇最後幾句真言之一,由老道士嘴中以「定心咒」的神功喝出,正如暮鼓晨鐘般敲在丁原的心頭。

    丁原不由自主運氣下沉,不再強衝檀中穴,那股真氣得淡言真人與盛年合力的疏導,徐徐下落納入丹田之中。

    而此刻的丹田真氣,已積聚宛如一座蓄勢待發的火山,如果順利的話,自可藉著這個機緣一舉度過大劫踏入通幽境界,但微微一個不慎卻必將被其反噬,甚至牽累淡言真人與盛年。

    淡言真人與盛年雙雙盤膝坐下,全副心神緊緊關注著丁原的動靜,以兩人修煉了三個多甲子的精純真氣護持住丁原的心脈,幫助他鼓氣沖關。

    這一坐竟又是一個上午,丁原身上的紅光漸漸變淡,頭頂的元神卻彷彿又長大不少,宛如一個少年的模樣。

    驀然丁原的身軀凌空飄起,口中呼出一團青氣,那青氣如一條靈蛇般盤曲而上,逐漸消融在洞頂;一蓬粉紅色的光芒爆開,丁原頭上的元神徐徐化作了一束霧狀的光華,收入丁原體內消失不見。

    淡言真人與盛年一起收手,各自輕吐出一口濁氣,他們曉得丁原如今非但無礙,更是修為精進,而且進入了通幽境界。

    縱觀天陸正魔二道修煉者不知凡幾,但終其一生能達到通幽境界的人已是鳳毛麟角。眼下惡名昭彰的天陸九妖中如天龍真君、神鴉上人之流,亦不過如此而已。

    而丁原年紀輕輕,修煉翠微九歌不過才五年的時間,竟然一日千里,遠超旁人。一方面固然有造化之功,得際遇之奇,但也是他福緣深厚,天資過人,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早在中了九霄罡風的寒毒後就一命嗚呼,哪裡還有眼前的光景?

    又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工夫,丁原的身軀徐徐落回草蓆,身外青煙飄緲,紅光消隱。

    他的眼睛慢慢睜開,卻隱約感覺到自己體內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一股渾厚的真氣在全身流轉著,靈覺也比昏迷前敏銳了許多。他第一個看見的就是多日不見的老道士,不禁脫口喜道:「老道士,你怎麼在這兒?」

    淡言真人淡然回答道:「你不是來找我的嗎?我自然就在這兒了。」

    盛年微笑道:「丁師弟,你受了風雪崖的寒毒不省人事,他將你放在了谷口外,我們接你回來請布衣大師救治。如今你終於醒了,我們大夥兒也就放下心來了。」

    丁原剛剛恢復神志,瞧著面前喜形於色的魁梧大漢,實在是有太多不曉得的事情,當下問道:「閣下便是盛師兄?我總算找到你了!只是那位布衣大師卻又是誰?」

    只聽見洞外有人微笑應道:「便是老衲。」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42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3 AM 編輯

第一部 第四集 靈犀度劫 第四章 聯劍

    盛年在洞中簡略的將丁原昏迷後的事情敘述了一遍,卻將蘇芷玉與他雙修療傷的情節隱瞞下來,只說是他們按照布衣大師的解毒方法,方才救醒了他。而丁原更是因禍得福,飛昇至通幽境界。

    丁原自把淡言真人離山後的情形也說了出來,提到天雷山莊找上關洛鏢局挑釁尋仇的時候,盛年的虎目中寒光閃動,說道:「我終究還是連累了秦總鏢頭,好在有丁師弟與羅師弟湊巧碰上解圍!」

    說著,便站起身來向丁原深深作揖道:「丁師弟,多謝你,這才未讓我鑄成大錯,抱撼終生!」

    丁原搖手道:「盛師兄何必這麼客氣,秦總鏢頭他們都是重義氣的漢子,換了誰都會出手相助。」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盛師兄,那個魔教的風雪崖,怎麼會在谷外布下九光滅魂陣來?莫非他與我們有何恩怨不成?」

    盛年先看了看布衣大師,然後回答道:「當日平沙島墨晶墨師妹身負重傷,我便帶她回棲鳳谷請大師醫治。不料風雪崖卻尾隨而來,不顧大師與我的勸阻,強行要闖入谷中,我與墨師妹便與他動起手來,如此僵持了數日,而師父也趕到了谷中。」

    「風雪崖眼看難敵,就在谷外以九盞紫瞳魔燈擺下九光滅魂陣,欲將我們圍困其中。布衣大師見大勢不妙,祭起了驪雲珠護住谷底,我與師父數次闖陣,都因不諳陣法無功而返,師父還險遭風雪崖暗算受了點內傷。如今他在谷外進不來,我們待在谷裡也出不去,兩邊就這樣耗上了。」

    丁原眼睛一亮,問道:「既然驪雲珠可以防禦魔陣,為何我們不靠著它衝出谷去?」

    但這話一出口,他立刻醒悟到自己問得實在多餘,以老道士等人的智慧,怎麼會想不到這點?

    果然,聽布衣大師回答道:「老衲的驪雲珠雖然可以保住谷地不受侵犯,可是也鎮不住風施主的紫瞳魔燈,一旦真的硬拚起來,只會珠毀燈滅,引起一場方圓千里的空前浩劫,所以是萬萬使不得的。」

    丁原苦笑道:「你們這麼耗上了不打緊,平沙島和太清宮的人在外面,一心一意要找盛師兄尋仇要人,更以為老道士也躲起來不敢見人了。」

    盛年歎道:「我原本想等墨師妹傷勢治癒就送她回平沙島,並向他們解釋其中的誤會。可是眼下風雪崖封鎖棲鳳谷,卻讓我們欲出不能,真是天意弄人啊!」

    布衣大師說道:「按照丁小施主方纔所說,再過六日,三十天的期限就屆滿了。到時候真人與盛施主若還未出現,兩位清譽受損已是小事,只是引起三派之間更大的紛爭,卻是令人擔憂。」

    淡言真人沉聲道:「闖!」

    布衣大師搖頭道:「雖然我們多了丁小施主與蘇施主兩位強力援手,可是那九光滅魂陣,卻不是以人數多寡來決定勝負的。」

    「倘若不明瞭陣法的變化,就算有千軍萬馬,也是徒呼奈何。老衲以為我等都不可鹵莽行事,免得被風施主有機可乘。」

    丁原道:「大師,老道士,師兄,與我同來的玉兒似乎對於九光滅魂陣頗有研究,或許她可以幫助我們破解此陣。」

    盛年與布衣大師似乎對於蘇芷玉的來歷身世皆已知曉,但想到當時若蘇芷玉真有把握破解九光陣,又何需犧牲自己的清白來救治丁原?

    於是盛年道:「蘇姑娘雖然家學淵源,可惜終究比不上風雪崖這個老魔頭對九光滅魂陣浸淫多年,我看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要讓蘇姑娘去冒險。」

    丁原微微感到失望,又想起已有大半天不見蘇芷玉,當下便問道:「大師,玉兒現在在哪裡?」

    布衣大師微笑道:「蘇施主如今正在草廬歇息,丁小施主大可放心。」

    四人又在石洞中聊了一會,卻沒有誰再提起風雪崖邀戰丁原的事情;眼看時間不早,便一起起身出洞返回木屋。

    在路上,布衣大師和淡言真人走在前面,丁原與盛年並肩走在後面。盛年身材高大,丁原的身高還差他有半個頭,而他臉上的滄桑亦多出不少。

    盛年走在丁原身邊,看著這個小師弟,不由得臉泛笑意,猶如重返少年時光,但意氣風發間,卻有著太多的年少氣盛。

    盛年低聲道:「丁師弟,我雖然常年在外,卻也經常聽師父說起你,只恨不能早日相見。今天機緣巧合,叫我們師兄弟在此聚首,心裡由衷地感到高興。可惜谷外魔頭窺伺,危機未解,不然我定要與師弟大醉一場,不到酒干天亮,決不收場!」

    丁原聽盛年語出摯誠,爽朗豪邁,不禁心生好感。

    但他也暗自有些奇怪,那個老道士沉默少言,怎麼教出的幾個弟子如阿牛、盛年,個個完全都不像這個師父?

    丁原說道:「好,他日若有機會,小弟必與師兄一醉方休!」

    盛年寬厚的大手一拍丁原肩頭,又用力搖了搖,儘管一句話也沒說,可是其間情誼,兩人已然明瞭。

    四人走近木屋,卻看見蘇芷玉正靜靜獨坐在湖畔邊,微風輕輕舞動著如絲的柔髮,蘇芷玉面對波光粼粼、漣漪微蕩的水面,卻如同木塑般一動也不動。

    丁原揚聲喚道:「玉兒!」

    蘇芷玉的背影微微一顫,卻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

    丁原略感奇怪,走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問道:「玉兒,你怎麼了?」

    蘇芷玉默默搖了搖頭,目光望向丁原,見他容光煥發,眼中精光深蘊,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憂傷。

    想到絕對不能讓丁原看出破綻,於是努力展顏微笑道:「我沒什麼,只是在想如何破解風雪崖的九光滅魂陣。」

    丁原不疑有他,聞言便放下心來,說道:「玉兒,你有想到什麼辦法嗎?」

    蘇芷玉輕輕道:「我先前小看了風雪崖,以為他的九光滅魂陣不過耳耳。可是先後兩次入陣較量,方才發現他在陣理上的造詣遠超過我,只怕也不在芷玉的爹娘之下。」

    「若非如此,芷玉應有八分把握破陣出谷,可是這次即使得到大夥兒的助陣,我也只有兩成把握,實在是凶險難測呀。」

    丁原苦笑道:「看來,我們當真跟風雪崖在這裡耗上了,其他暫且不說,我擔心阿牛傷勢好了,等不到我們便會獨自找來,說不定會困在九光滅魂陣中。」

    蘇芷玉用手指滑過手腕上的靈犀鐲道:「可惜棲鳳谷被九光滅魂陣全然封死,要不然爹爹憑著靈犀鐲發出的訊息,也可以找尋到這裡。若是他老人家來了,九光滅魂陣一定能迎刃而解。」

    就在這時候,高空遙遙傳來風雪崖的話音道:「小子,你果然沒死,嘿嘿,而且修為還更有精進,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你命大福厚了。」

    谷中被九光滅魂陣所蔽,阻隔了日月光輝,頭頂唯有紅光迷濛,丁原抬頭朝上看去,只見風雪崖衣袖飄飄,隱身血霧之中,森寒的目光正逼視自己。

    他劍眉一揚,朗聲道:「閣下莫非有些失望,我卻不屑與你這樣藏頭露尾的小人說話。」

    風雪崖嘿嘿冷笑道:「小娃娃年紀輕輕,口舌竟如此毒辣!老夫豈能與你一般逞口舌之能?你若是不服,咱們便再來打過,老夫照舊讓你十招,若是你贏了,老夫立刻走人,你敢打嗎?」

    丁原還來不及出聲,卻聽見布衣大師在身後開口說道:「風施主,你若祭起青梅旗、縛龍索來,丁小施主年紀輕輕,即便是修為過人,也是無可奈何的,莫說十招,就是一招也用不上。」

    風雪崖哼道:「我風雪崖跟這小子過招,自然是憑各人的真實修為,絕對不會用身上的寶物。」

    蘇芷玉聽見風雪崖向丁原邀戰,於是收拾少女情懷起身說道:「風前輩,丁大哥中了你的寒毒,元氣未復,此戰由芷玉代勞如何?」

    她雖然未曾真的和風雪崖面對面過招,可是自忖支撐十招、甚或更多一點,應無問題。

    風雪崖哈哈笑道:「小丫頭,就算你爹娘在此,要同老夫過招也得多考慮三分。你當真擔心那小子的性命,不妨與他聯手齊上,老夫放你們二十招為限如何?」他目光老辣,自然看出蘇芷玉修為超過丁原,因此才以二十招為限。

    其實,風雪崖心中估計用不了十五招,就可以讓兩人雙雙落敗在他的手中。

    可是,丁原怎肯讓蘇芷玉涉險?他抬頭說道:「不需旁人,風雪崖,我丁原再接你十招就是!」

    狂笑聲中,風雪崖一挑拇指道:「好小子,可是如果你接不下來,你們這些人,便要答應讓我入谷。」

    這件事丁原可做不了主,於是轉眼望向其他人。

    布衣大師說道:「風施主,你真有把握二十招內擊敗兩位小施主嗎?」

    風雪崖嘿嘿笑道:「老夫一言既出,怎會反悔?」

    布衣大師點頭道:「好,既然如此,我們便應下風施主的挑戰,由兩位小施主以二十招為限,與你鬥上一局!」

    這麼多天來,風雪崖雖然將眾人死死地困在棲鳳谷,更揚言要耗上幾十年,可是心中也早已經感到不耐煩了,因此才想出與丁原再戰一場分個輸贏的辦法。

    此時他聽布衣大師答應下來,不由得精神一振,心想:「這個雲老二敢答應下來,一定有什麼詭計,可是不管怎樣,就憑那兩個小娃娃,在短時間裡,也不可能擋住老夫二十招的猛攻。與其這樣對峙下去,不如索性一搏!」

    當下便點頭道:「好,我們一言為定!萬一老夫勝了,你們便不能阻攔我入谷,更不可阻撓老夫拜見主母。」

    丁原聞言一奇,心想風雪崖口中的「主母」又是誰?

    難道說這谷裡還有其他人,卻為什麼沒聽眾人提起?

    而風雪崖布下九光滅魂陣封谷,似乎為的就是要見那主母一面,其中必然還有蹊蹺。

    淡言真人、盛年、墨晶與蘇芷玉等人,雖然不明白布衣大師為何突然答應下來,但想他平日的行事風格,一定自有他的道理,因此站在一邊也不插嘴。

    布衣大師含笑道:「如此就請風施主明日此時再來。丁小施主傷勢剛剛恢復,尚需修養一日,才能與人動手過招,想來,風施主也不會在乎多等這麼一天吧?」

    風雪崖暗想,就這麼一天的時間,也不怕這些人弄出什麼鬼來,於是頷首道:「既然如此,我們便明日此時再見!」說完身形一閃,便消失在血霧裡。

    眾人曉得這一日一夜谷中自會無礙,便一起回到木屋中坐下。

    盛年問道:「大師,你與風雪崖曾相交數十年,對他可謂知根知底。不過丁師弟與蘇姑娘,是否真可擋住他二十招呢?」

    丁原與風雪崖動過一回手,雖然勉強撐了十招,可是差點兒就性命不保。

    就算蘇芷玉的修為在他之上,可是自忖兩人聯手,要想撐過二十回合,卻也沒什麼把握。而盛年所問的,也正好是他心中的疑問,因此也將目光投向了布衣大師。

    布衣大師從容一笑,回答道:「以老衲看來,雖然兩位小施主的修為亦是不凡,不過正常情況下,要想在風雪崖手下撐過二十招,最多也只有四成可能。」

    墨晶開口說道:「聽大師這麼說,想來是有什麼應對的妙計了?」

    丁原自甦醒以後,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話,心中總覺得這個白衣少女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對誰都是愛理不理的。

    他豈知道墨晶心裡也正在暗自奇怪,堂堂的翠霞派師徒,怎麼會和魔道人物廝混在一起?想那布衣大師已出家為僧,如今修為全失,更救過自己性命,也就算了。可是,丁原怎麼會和蘇真這個老魔頭的女兒待在一起?

    如果不是看在其母是水輕盈的面子上,墨晶只怕連與蘇芷玉共坐一桌也不願意。

    她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自古正魔兩道,不共戴天,如盛年、丁原這般豁達的名門弟子實在是少之又少。

    多數人自幼受師門清規的戒律教誨,早已將魔道中人視為洪水猛獸。

    墨晶的師父在天陸是出了名的脾氣暴烈,疾惡如仇之人,在她的教導下,墨晶對於魔道中人,自是比別人更多了幾分戒備與厭惡。

    布衣大師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墨施主高看老衲了,老衲雖心中已有一些法子,可是妙計二字卻不敢當。」

    丁原精神一振,問道:「不曉得大師想出的是什麼法子?」

    布衣大師道:「天陸高手對決,以二對一、甚至以三打一的事情也時有發生,但結果未必如一加一等於二這麼簡單。往往圍攻一方的人雖然多了,可是反而不如獨鬥那般揮灑自如。」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投向在一邊低頭沉思的蘇芷玉道:「蘇施主的令尊,當年便曾經受到過正魔兩道的圍攻,以寡敵眾的場面屢見不鮮,但是蘇真施主每每卻總能全身而退。這固然是因為他修為超凡,但圍攻他的人,也無一不是天陸的成名人物,諸位可曉得是什麼道理?」

    在座皆是才智傑出之士,聽到布衣大師的話,隱約都猜到了答案,只是沒有人開口說破而已。

    布衣大師不知為何,特別地關心蘇芷玉,慈祥的目光凝視著她問道:「蘇施主,你可曾聽令尊說起過這個問題?」

    蘇芷玉沉吟片刻回答道:「芷玉雖未曾聽家父提起過,但如今想來,一是圍攻之人儘管佔據人數優勢,可是未必肯齊心協力,往往各有私念,指望別人冒險強攻,自己卻躲在一邊撿便宜;人心不齊,聯手的威力自然就小了不少。」

    「再則,這些人雖都是成名高手,可是門派魚龍混雜,各自修為或高或低,招式五花八門,甚至可能會相互克制。這麼一來,人是多了,可是卻會相互牽制抵消,反而亂了陣腳。」

    布衣大師頷首道:「蘇施主說的正是其中最關鍵的兩點,其實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懂得,可是要解決卻十分困難。」

    眾人見布衣大師說的話題,似乎與明日的決鬥無關,可是卻隱約明白他提出的這兩個問題,必然是明日決鬥爭勝的關鍵所在。

    當下蘇芷玉問道:「大師,莫非你的克敵之法就在於此?」

    布衣大師回答道:「正是,老衲手中那一冊聖教秘傳的青陽雙修秘錄。除了煉氣篇外,還有一卷聯劍篇,這件事情,風施主亦是不知道的,否則,他也不會輕易地答應明日之戰了。」

    蘇芷玉心中暗道奇怪,先前布衣大師將青陽雙修秘錄交給自己的時候,明明就只有一冊,難道他手中尚有另外一冊?

    而其他人此時卻心中釋然,聯劍劍法在天陸正魔兩道雖不多見,可是也不是絕無僅有。譬如翠霞派就有一套「參合劍法」,可以同門師兄弟聯手,也可夫妻姐妹並肩,只是極少施展,因此並不出名而已。

    墨晶問道:「據我所知,各派的聯手劍法少則數十招,多則上百招,更有無數細小變化。蘇姑娘與丁師弟只用短短一天的時間,就能夠掌握了嗎?」她儘管對蘇芷玉存有成見,但是更曉得事情應分輕重緩急。

    布衣大師點點頭,回答道:「墨施主說得不錯,不過青陽雙修劍譜所記載的,卻不是什麼招式,而是兩人聯手的心訣。」

    眾人一愕,布衣大師解釋道:「別的聯劍劍譜教的是劍招,講究的是在招式上遙相呼應,相得益彰。而青陽雙修劍譜,講的卻是兩人如何在實戰中進行配合,發揮出最大功效的心訣。這好比有人給你的是一條魚,而青陽雙修劍譜,送的卻是釣魚的方法。」

    丁原詫異道:「世上竟有這樣的聯手劍法!不過聽起來,卻似乎跟劍陣有點相似?」

    布衣大師搖頭道:「與普通劍陣相比,那是有大大的不同,劍陣講求的是陣法轉換,青陽劍譜要的卻是心意相通,同生共死。」

    「想當年,創出這套劍譜心訣的兩位前輩,本來是聖教中的一對恩愛夫妻,兩人的造詣修為大相逕庭,但為了同修一套聯手劍法,他們花了十多年的時間潛心研究,才創下了青陽劍譜。只是他們兩人的修為實在太強,根本無需聯手,所以這套心訣,始終未有機會現於人間。」

    盛年恍然大悟道:「這麼說來,丁師弟與蘇姑娘,可以施展本門劍法聯手了?」

    布衣大師回答道:「正是這樣,不然老衲如何能答應風施主一天的時間?」

    丁原說道:「既然這樣,煩請大師將青陽雙修劍譜傳與我們吧。」

    布衣大師起身道:「請兩位小施主與老衲到丹室來。」

    三人進了布衣大師的丹室,布衣大師取出先前蘇芷玉交還的雙修秘錄放在桌上,道:「蘇施主,女兒家心細一些,便麻煩施主小心將秘錄首尾兩層封頁的夾層拆開。」

    蘇芷玉聞言,翻開了秘錄封頁,仔細打量了片刻,發現封頁的邊緣果然有密密的線口,只是常人並不會注意罷了。

    她小心的將首尾兩張封頁上的絲線拆去,從裡面的夾層中,取出了兩迭薄如蟬翼的帛紙。

    布衣大師接過帛紙輕輕打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些蠅頭小字。布衣大師介紹道:「劍譜也分為乾坤兩卷,兩位施主只需各修其中一卷。心訣的境界從淺入深,分為:同生、共死、靈犀、一體四層。」

    「本來,以兩位施主的才智,想要修煉貫通也非難事,只可惜時間緊迫,我們只能盡量先練到共死的境界。好在依老衲之見,若能修成共死的境界,則抵擋風施主二十招應可無礙。」

    丁原和蘇芷玉各自從布衣大師的手裡接過帛紙,布衣大師又道:「青陽雙修劍譜固然博大精深,可是要領全在那八個字上。兩位施主雖然未必能心有靈犀,可是老衲知道,當年丁小施主也曾捨身救過蘇施主,這同生共死四字,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說著,便深深望了蘇芷玉一眼。

    蘇芷玉一震,心底思忖道:「大師為何要這麼做?難道,他已經看出我對丁哥哥的情愫,因此有意藉著這雙修心訣來成全我們?可是,他哪裡知道丁哥哥心中早有了別的姑娘?「想來,那位姑娘必然比我好上十倍不止。我雖然曾與丁哥哥同生共死過,可是再也不可能心有靈犀,合成一體了。」

    而丁原又怎麼會注意到,蘇芷玉此刻心中的千頭萬緒,黯然情傷?

    他低頭掃視帛紙,忽然想起了雪兒。若是自己能夠將乾坤兩卷全部記下來,將來回到翠霞山與雪兒合璧雙修,豈不也是一樁韻事?

    這對小兒女手捧帛紙各懷心事,卻有誰知日後的風雨漫長,世事又有多少能如人願?



第一部 第四集 靈犀度劫 第五章 靈犀

    翌日約定的時辰剛到,風雪崖的身影出現在棲鳳谷的半空中,而布衣大師、淡言真人等人,早已經在小湖畔守候多時。

    風雪崖的手裡把玩著玉如意,悠閒地瞥了一眼眾人,彷彿根本不把這一戰放在心上。

    當他森寒的目光掃過丁原與蘇芷玉時,嘿嘿一笑道:「你們兩個娃娃若是後悔,現在還來得及,稍後過招時,老夫可不會手下留情。」

    而丁原與蘇芷玉在丹室中研習青陽雙修劍譜,已幾近一日一夜,才終於參悟了「共死」的境界,將那數百句的口訣心法瞭然於胸。中午過後,盛年在木屋前陪丁原與蘇芷玉又練習了兩個多時辰,淡言真人與布衣大師更不時從旁指點,布衣大師更將風雪崖的成名絕技--金風玉露掌與玄冰玉如意的招式精要之處,一一向他們講解了一遍。

    丁原與蘇芷玉的聯手劍法,在眾人的傾力栽培下,逐漸由生澀變為順暢,由稚嫩變為純熟,儘管還談不上爐火純青,可是也頗為一板一眼、有模有樣,在攻守之間進退得法。

    而這點,盛年自是深有體會。

    起初面對兩人,他雖然感覺到丁原的劍法奇詭莫測,蘇芷玉則輕靈飄逸,可是自己倚仗著雄渾的翠微真氣,依然是周旋有餘。

    可是,丁蘇兩人的配合卻漸漸的越來越有默契,終於顯現出聯劍的威力,使盛年亦不得不打起十分精神來方可應對。

    如今丁原見風雪崖神態倨傲,口吐狂言,於是劍眉一揚,回道:「風老魔,這句話也是我想說給你聽的。如果你害怕二十招贏不了我們,會大丟面子的話,那我們再讓你五招、十招如何?」

    風雪崖的性格十分狂傲,明知道是丁原有意要激怒自己,卻依然忍不住重重一哼道:「無知小兒,這回一定要讓你知道老夫的厲害!如果你們二人真能在老夫手中走得二十招,老夫便折節下交,與你結拜為兄弟。若是你輸了,就給老夫當乾兒子吧!」

    丁原見風雪崖果然被自己所激怒,不禁心中暗喜。

    眾所周知,高手過招最忌諱心神不寧,氣血浮動,一不小心,十成的功夫也要折去兩成。

    他索性在風雪崖的火頭上再澆一把熱油道:「風老魔,雖然你是老了點,與你結拜我算吃了點虧。不過日後行走天陸,身後要是跟著你這麼一個兄弟倒也不錯,這個虧我就認了!」

    風雪崖臉色鐵青,亂髮欲舞,幾近發作,但他畢竟是超卓人物,於是強耐怒氣嘿嘿笑道:「好,我們便再多賭這麼一條。若是你贏了,老夫便與你結拜金蘭;若是你輸了,就得做老夫的乾兒子!」

    丁原眨眨眼睛,故意壓低聲音問道:「為了免得有人耍賴,我們兩個要不要先打勾勾?」他的聲音雖輕,可是以渾厚的真氣遙遙送出,不要說身邊的人,就連在高空中的風雪崖也聽得一清二楚。

    只聽見風雪崖的狂笑聲又起:「老夫橫行天陸百多年,素來言出如山,你這娃娃大可放心。」

    丁原步步緊逼問道:「這麼說,一旦閣下輸了,谷外的九光滅魂陣也會立刻撤去了?」

    風雪崖斷然道:「不錯,就是這樣。但是如果你們輸了,亦需讓老夫入谷拜見主母!」

    布衣大師手持銀白牛角答道:「風施主放心,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的話自然也是算數的。真人與盛施主、墨施主他們,亦絕對不會阻攔風施主半步。」

    風雪崖縱聲長笑,鼓浪般的音波在空中迴盪,震得群山應和。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他才停下笑聲道:「好,老夫要的就是這句話!兩個娃娃還等什麼,上來接招吧!」

    盛年拍了拍丁原的肩頭,用力地按了一下,然後低聲說道:「千萬不要去計算招數,那反而會亂了心神。你要與蘇姑娘多做呼應,先守住陣腳,你們一定能贏。等你凱旋歸來,我們一醉方休!」

    丁原頓覺心頭熱血澎湃,用力一點頭道:「師兄放心,今晚這頓酒,我們一定要喝個痛快!」

    布衣大師含笑道:「兩位小施主,你們只要時刻記住『同生共死,靈犀一體』這八個字,就能立於不敗之地。」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並不能像盛年那樣以真氣束音成線,因此在半空中的風雪崖依舊能夠聽見。

    他不屑的冷笑道:「你們現在再來教導,未免太遲了吧?」

    丁原哈哈一笑道:「盛師兄和大師是在叮囑我們別傷到了你,免得讓你下不了台。」

    風雪崖鼻子一哼,不願再和丁原作無謂的口舌之爭。

    丁原將目光轉向淡言真人問道:「老道士,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淡言真人徐徐道:「你們能贏。」

    丁原也不曉得為什麼,聽了這四個字,信心又是一振,笑道:「阿牛說過,師父的話總是不會錯的,看來風雪崖是輸定了。」

    此時旁邊的墨晶朱唇微微一動,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忍住了。

    丁原對蘇芷玉道:「玉兒,我們上吧。」

    只見蘇芷玉稍一點頭,水色的身影微晃,已然飄上半空,身姿輕盈曼妙,再配上她嬌美絕倫的玉容,簡直如同飛天的仙子。而丁原也隨後跟上,在風雪崖的對面穩住身形,與蘇芷玉形成夾擊之勢。

    風雪崖微微詫異,他自然也看出了丁原與蘇芷玉所站的位置十分巧妙,兩人之間若即若離,自己即便出手,也只能主攻其中之一,而丁原與蘇芷玉卻可以隨時呼應,進退攻守盡皆得宜。

    蘇芷玉面對當年幾乎與父母齊名的魔教四大護法之首,神態鎮定自若,嘴角依然淺含笑意的躬身一禮說道:「晚輩蘇芷玉,請風老前輩賜教。」

    風雪崖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打量蘇芷玉,見她氣質出塵,豐姿綽約,年紀雖輕,卻隱然已有頂尖高手的風範。雖然他目空一切,卻也不禁暗自讚歎蘇真夫婦果然了得,把這麼一個十幾歲的女兒調教到如此境界。

    他看蘇芷玉對自己恭敬有禮,心中也舒服不少,哈哈笑道:「女娃兒,看在蘇真與我乃是同道中人,性情又十分相投的分上,老夫稍後動手時,盡量不傷著你就是。」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誰也不敢說他是狂妄自大。

    蘇芷玉當然不會真要風雪崖相讓,可是依舊微微含笑道:「多謝前輩。」

    丁原笑道:「風老魔,你也算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卻如此的會吹牛。我認識蘇大叔那麼久了,卻從未聽他提起過你,你倒在這兒套起交情來了。」

    風雪崖怎麼會再輕易上他的當,輕哼道:「你這娃娃懂得什麼?我與蘇真平輩論交,縱橫天下的時候,怕你祖爺爺都還在穿開襠褲呢。」

    丁原也不生氣,回道:「待會兒我們八拜結交,我的祖爺爺便也是你的祖爺爺,就算當年還在穿開襠褲,也仍舊是你的祖爺爺。他老人家地下有知,曉得多了你這麼一個乖曾孫,牙齒也會笑光。」

    若要論起唇槍舌劍的本事,即便是風雪崖比丁原多活了百多歲,也不是他的對手。想當年,丁原不過是十來歲的娃娃,就將天龍真君等人氣得無可奈何,更何況今日?

    風雪崖聞言,目中青光一閃,抑制住怒火道:「好,你這個伶牙俐齒的乾兒子,老夫是要定了!」

    他話音未落,只見丁原背後的仙劍雪原「叮」的一聲,化成了一道碧光直衝雲霄,丁原身形舒展,速度竟比仙劍更快,他伸手握住雪原一招「銀河倒捲」,灑下了漫天劍氣直逼風雪崖道:「十輩子以後再說吧!」

    未曾開打的時候,丁原的心中計議已定,絕對不能讓風雪崖搶先出手。

    上回在九光滅魂陣中與風雪崖激戰時,被對方搶了先招,令他處處被動,一直緩不過氣。因此這回他記取教訓,搶在風雪崖前面出招,就算再不濟也是個先手。

    那邊的蘇芷玉在雪原劍剛出鞘時也立即發動,依青陽雙修劍譜中的心訣要領,翻手掣出盈雪劍,一式「風生水起」直挑風雪崖的雙腿,令他難以上下兼顧。

    因為蘇真劍法過於剛勁霸道,所以蘇芷玉在劍法上,傳承其母水輕盈的部分更多一些。六十多年前,水輕盈乃是天陸正道三大聖地之一的天一閣嫡傳弟子,被譽為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材。如果不是身陷情網,與蘇真相偕隱居聚雲峰,則天一閣下任掌門之位,絕對是非她莫屬。

    如今水輕盈相夫教女,將畢生心血都傾注在蘇芷玉身上,更是把天一閣絕世的劍法「凌波九劍」全部授予女兒。

    而那「風生水起」正是凌波九劍的第一招,劍勢空靈飄緲,似慢實快,宛如綿裡藏針。

    風雪崖目光如炬,焉能不曉得其中厲害?但他藝高氣傲,玄冰玉如意斜刺裡朝上點出,任憑丁原的劍式千變萬化,依然準確擊向雪原劍尖。

    丁原自然不願與風雪崖硬拚,未等劍招用老,突然轉成一式「乘風破浪」,切向風雪崖右臂。

    此時腳下蘇芷玉的盈雪劍也正攻到,風雪崖的左手食指連彈三記,朔風指尖嘯縱橫,將盈雪劍的所有變化盡皆鎖住,迫得蘇芷玉也隨之變招,揮劍橫推,取道風雪崖的前腰,依然在劍勢上呼應丁原。

    風雪崖甫一交手便立即察覺不對,雖然說丁原與蘇芷玉施展的都是本門劍法,可是身形劍勢,卻又配合得恰到好處。

    若說他們布下了什麼劍陣,卻又並不像,但僅僅說是巧合,風雪崖第一個就不相信。他一時想不通其中的關鍵,只好先暫不理會,身形一旋,同時讓過丁原與蘇芷玉的仙劍,玉如意轉守為攻,劈向蘇芷玉頭頂,左掌立起,轟然吐出一蓬青霧狀的九霄罡風,劈向了丁原。

    風雪崖的招式看似簡簡單單,毫無花巧,彷彿剛入門的小孩都能打出。可是落在行家眼裡,卻都明白他已經到了反璞歸真的境界,實能化腐朽為神奇,邪氣裡偏透著一股無可抵禦的霸氣。

    倘若在往日,就這麼一式變化,必定會逼得蘇芷玉與丁原雙雙無功而返,扳回場上的先手。可是,丁蘇二人已參悟出雙修劍譜的兩層境界,已非他所能輕易擊退。

    只見丁原低喝一聲,竟全然不顧轟向自己的罡風,左掌打出二十二字拳中的「山」字訣,三道掌影立時籠罩住風雪崖的頭頂。

    蘇芷玉心領神會,身軀如飛雲旋轉,騰起數尺,不僅避開了玄冰玉如意的當頭一擊,更以盈雪劍畫出七道劍氣,將金風玉露掌的罡風化於無形。

    這一招表面上看來極為驚險,只要蘇芷玉稍一遲疑,丁原勢必會被風雪崖的掌風擊中,即便不死,亦是吐血而飛。可是兩人之間既然有了「共死」的默契,丁原大可放心將他的性命交付在蘇芷玉手中,而蘇芷玉果真不負丁原所望,利用凌波九劍以柔克剛,接下了掌風。

    這一下確實出乎風雪崖的意料之外,他滿以為自己大可轉守為攻,將兩人各個擊破,哪裡曉得丁原居然繼續捨命猛攻,而蘇芷玉則及時破解了金風玉露掌。

    然而他終究是一代梟雄,眼看丁原的左掌就要劈到,竟突然張開嘴吐出一道青色劍氣,直刺向丁原手腕上的脈門。如果被打中,丁原的整個左手就算是報廢了。

    這一下奇峰突起,丁原亦猝不及防,急忙收招閃身,將就避過。風雪崖在不得已之下耗損真元,從口中吐出「九霄劍芒」,這才逼退了丁原,豈容他再近身攻擊?

    風雪崖一聲長嘯,玉如意漫天寒光閃耀,如長江大河般向丁原席捲而來。左掌一屈一轉,恰似靈蛇,牽制得蘇芷玉無法救援。

    丁原以快打快,雪原劍一招百轉千流揮灑而出,只見半空裡光影團團,劍氣縱橫,梅花間竹般十八記脆響,丁原踉蹌而退,抱劍佇立在十丈開外。

    三人交手數招,這才有了第一次兵器接觸,可是其間凶險異常。每一個變化之間,只要有半點疏忽,那就會立時劍毀人亡。

    蘇芷玉撤身到丁原右側六丈外站定,眼角餘光掃過了丁原,關切問道:「丁哥哥,你沒事吧?」

    丁原剛才被風雪崖震得氣血翻湧不得不退身卸力,剛想回答,眼前頓時黑影遮天,風雪崖凌空鬼魅般地撲到。

    原來風雪崖與丁原硬拚了一招,卻發覺這個小子才不過一日的時間,修為便大有精進,比受傷之前厲害了許多。

    儘管他想不到那是青陽雙修秘錄之功,可是也知道絕不能讓丁原緩過氣來,因此立刻發動了驚濤駭浪一般的攻勢。

    谷底的淡言真人等人,正目不轉睛地抬頭觀望,雖然每個人的神色瞧上去都頗為平靜,可是無不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見空中黑綠褚三道光影翻飛,劍光森寒耀眼,換作常人,哪裡還分得出誰是風雪崖、誰是丁原、誰又是蘇芷玉?

    墨晶尚是頭一回見著丁原、蘇芷玉的真實修為,她從三歲起就追隨師父修煉仙道,在東海平沙島的同門中被譽為後起之秀,直追號稱東海三英的耿照等人。

    她原本以為放眼天陸年輕俊彥,自己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哪曾想到眼前的丁原與蘇芷玉皆毫不遜色於己,而兩人的年紀只怕還比她更小。

    墨晶心中不由得暗自思量道:「看來翠霞派號稱正道牛耳,果非浪得虛名,從前我與師父,總是不服翠霞派的聲譽凌駕於本門之上,一心要在日後的蓬萊仙會上與其一較高下。「現在想來,實在有些偏頗,且不說盛師兄的修為比起晉感師兄他們高出一大截來,這姓丁的少年亦不在我之下;我和師父還有掌門師伯,以前竟都小看了人家。」

    而更令她詫異的,是蘇芷玉的修為似乎還在丁原之上。

    可是]風雪崖是何等的人物,儘管一開始被丁原與蘇芷玉以青陽雙修劍譜的心訣打了個出其不意,險些吃虧,然而才三四招間,便已經瞧出了一點門道。

    他趕緊隨機應變,在空中閃展騰挪,不停地變換身法,令丁蘇二人無從掌握他的下一步變化。而後,再利用鬼魅一般的招式,打亂了丁原與蘇芷玉的步法、站位,使得聯劍的威力頓時大減,逐漸佔據了上風。

    由於風雪崖心惱丁原出言無狀,因此十成攻勢裡,至少有七成是衝著他而來,剩下的三成只為牽制蘇芷玉,令她無法呼應救援丁原。

    這麼一來,丁原所面臨的壓力驟增,只覺得自己的前後左右、上上下下,無處不是風雪崖的身影與殺氣,稍有大意便會招致殺身之禍。

    然而在風雪崖排山倒海的攻勢底下,丁原反倒被激發出驚人的潛能。

    他先前為風雪崖九霄罡風的寒毒所傷,幾乎斷送了性命,卻反而因禍得福,衝破了通幽境界,許多以前限於功力無法施展的招式變化,如今得以信手拈來,揮灑自如,看得盛年等人也無不點頭讚歎。

    可是即便如此,丁原仍是頻頻遇險,若非旁邊蘇芷玉總是適時的橫劍接應,他多半早已傷在了風雪崖的手中。

    丁原一邊全力應對,一邊心頭也不禁暗暗驚訝道:「沒想到這老傢伙如此頑強,看來上回他果真是有所保留並未盡全力對付我,這次可是拼上真火啦。」

    這邊丁原暗自訝異,而那邊風雪崖也吃驚不小。

    上回他一個大意,讓丁原僥倖逃過十招,固然是輕敵所致,但也是他必需分神操縱九光滅魂陣而有後顧之憂的緣故。今日的情形已然完全不同,儘管說一邊多了蘇芷玉,但他也是毫無保留的全力施為,就算面對一派掌門也不過如此。

    可是丁原連接自己數招,雖然是連連遇險,然而卻陣腳不亂,被動之中,仍存有隱隱反擊之力,修為比起兩日之前,已然是雲泥之別。難道說僅僅兩天的工夫,這個小子又有了什麼奇遇不成?

    蘇芷玉見風雪崖將她撇在一旁猛攻丁原,心中亦是一緊。

    她為了緩解丁原的壓力,一連換了三套劍法,自側面攻擊風雪崖,卻被對方雄渾無倫的功力一一化解。雖然有心依靠青陽雙修劍譜的心訣與丁原聯手應對,怎奈兩人被風雪崖的一通猛攻漸漸逼散,已經沒有了陣勢。

    這情景看得底下人也緊張不已,布衣大師的修為雖失,但眼光還在。

    只見他銀眉微蹙,喟然一歎道:「二十年不見,風施主的進步著實驚人。以他眼下的實力,即便是較蘇真、楚望天那些百年前的魔道十大高手,亦是不遑多讓。」

    盛年炯炯的目光注視著半空中翻飛而過的光影,沉聲道:「更厲害的是他的見識與經驗。或許他還沒有看出丁師弟與蘇姑娘所用的聯劍心訣,可是卻已經識破了其中的關鍵。」

    「他利用自己雄渾的真氣,將丁師弟和蘇姑娘漸漸逼散,教他們無法形成呼應之勢,就算再厲害的聯劍招式也施展不出來。」

    布衣大師道:「這正是老衲最擔心的地方,畢竟,兩位小施主只用了一天的工夫參悟雙修劍譜,無論天資再高,也必然限於火候不足。他們被風施主大開大闔的招式,詭異飄緲的身法一攻,立時就露出了破綻。」

    墨晶問道:「大師,丁師弟與蘇姑娘還有勝算嗎?」

    布衣大師苦笑道:「老衲不敢妄言,除非他們兩人能再進一步到達靈犀境界,如此就不需以身劍配合,而是入了心意相聯的上乘境界。這樣就算風施主把他們分的再遠,逼得更散,也不會妨礙兩人心意相通之間的呼應配合;不然,就要完全看造化了。」

    說話間,空中的三人已經鬥到十招開外,大夥兒每計算一招,心裡就鬆了一分,可是一看見丁原的情勢愈加危急,不免又再緊上一分。這般忽喜忽憂,簡直比拚斗的人更加難熬。

    然而十招一過,風雪崖的心頭也漸漸感到煩躁,不禁招式再緊。他玉如意虛晃三記,在空中射出三道銀白弧光,分作上中下三路湧向蘇芷玉,令她不得不回劍自保。

    風雪崖趁這工夫,朔風指碧光沖天,「哧哧」連發九道,道道直取丁原要害。

    丁原不敢怠慢,雪原劍舞作一團光影,將朔風指光一一攔截。只是每接下一道指光,他的右臂便被震得一陣酥麻,更有一股冰寒的真氣沿著仙劍攻入體內經脈,迫使他急忙運氣抵禦。

    還沒等接完朔風指光,玄冰玉如意罡風激盪,後發先至,當頭劈向了丁原的天庭。

    丁原只覺得眼前光華閃耀,知道大勢不妙,也來不及細看,單憑靈覺左掌一翻,以「正」字訣橫架而出。

    「啪」的一聲,玄冰玉如意與丁原左掌結結實實的對上一招,丁原被風雪崖龐大雄渾的九霄罡風迫得胸口一窒,右手的雪原劍不禁慢了半拍。

    此時,一道朔風指光趁虛而入,正擊中丁原的右肋。

    丁原立時感到肋下一麻,雖然沒有半點疼痛,但卻有一股鮮血激射而出。

    他藉著風雪崖玄冰玉如意的一劈之力飛退數丈,再以翠微真氣封住傷口,不讓指力中的寒毒擴散,更趁機調勻內息。

    可是,風雪崖怎麼肯就此放過丁原?

    只見他左掌一蓬金光轟出,容不得丁原有絲毫的喘息。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43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4 AM 編輯

第一部 第四集 靈犀度劫 第六章 金蘭

    丁原胸口氣血翻湧,他曉得自己不能硬拚,只得雙腿一屈一彈,如黃鶴一般射向天空,躲過了金風玉露掌的罡風。

    風雪崖身形不停,疾風似的掠過蘇芷玉身前,玉如意寒光閃動,直點向她的咽喉。蘇芷玉見丁原情勢危急,原本欲加救援,可是一見風雪崖的玉如意刺到,只得回劍自守,封住門戶。

    豈料風雪崖宛如蜻蜓點水,一沾即走,未等蘇芷玉的盈雪仙劍鎖上玉如意,已使了一個假身欺向丁原。這一來一去,快如閃電,不過電光石火之間人已來到丁原身側,探手抓向丁原的肩頭。

    丁原催動劍氣,雪原劍弧光一現劈向風雪崖左手。風雪崖似乎早已預料到丁原會有這一手,雪原劍甫一揮出,他的左手由爪變掌,詭異的在半空裡一屈一轉,按向了丁原的胸口。

    丁原凌空一個倒翻,雙腿化出無數幻影,踢向風雪崖的左掌。

    但兩次交手後,風雪崖對於丁原的招式套路已經有所瞭解,自然不會如上回那樣,再被打得猝不及防。他一見丁原身形翻轉便知其意,玄冰玉如意一抹光芒射出,擊向了丁原胸前的七處大穴。

    「啪啪」數記脆響,兩人拳腳相擊,丁原被風雪崖的掌勁震得雙腿酸麻,右足足尖在風雪崖的掌上一點,借力飛退。可是那抹銀光受到氣機的牽引,猶如附骨之蛆緊隨而至。

    丁原臨危不亂,左掌飛速拍出,掀起了一股沛然罡風。在谷中觀戰的布衣大師眼光一閃,低聲道:「不好!」

    只聽見「啵」的一聲悶響,銀芒頓時被丁原發出的掌風震碎,爆裂成千百點寒星,散發著妖艷的光芒。

    風雪崖左掌真氣一吐,一道罡風捲起寒星漫天散開,排山倒海一般射向丁原。

    丁原的四周全被一團銀光所包圍,只得以雪原劍織起一張密不透風的光網,護住全身。此時心頭警兆驀起,風雪崖恰如鬼魅般側身到他的右翼,左掌真氣內蘊,無聲無息的破過劍網,直拍向他的小腹。

    蘇芷玉此刻已經從後面趕上,但無奈風雪崖身法太快,令她總是慢了半拍。她的盈雪仙劍翩若驚鴻,直挑風雪崖的背心,意在圍魏救趙,以解丁原之困。

    風雪崖好似背後生眼,玉如意反手揮出,準確的劈向盈雪劍,而左掌速度不減,距離丁原的小腹不過數寸。蘇芷玉隨機應變,以盈雪劍誘開玄冰玉如意,左掌吐出了一道罡風,轟向風雪崖的脊心。

    這幾下兔起鶘落說來冗長,在三人之間卻不過是眨眼間的工夫。丁原的雪原劍來不及回收,只得以左拳下壓,封住了風雪崖的金風玉露掌。

    「蓬」的一聲,丁原的身軀猶如彈石般激飛而出。風雪崖亦被丁原的回挫之力震得胸口一窒,這一掌他幾乎用了九成掌勁意圖重創丁原,但九霄罡風甫一湧入丁原體內,立刻就受到了極強的反震,令他也禁不住氣血浮動。

    藉著丁原的拳勁,風雪崖身形猛然朝下一沉,蘇芷玉的掌風只打到了空處。

    然而蘇芷玉也無心追擊,縱身飛向了丁原,舒展左臂將他接住。

    丁原喉嚨一甜,一縷血絲從嘴角細細流出,滴落在胸口的衣襟上;他全身的經脈在九霄罡風的衝擊下劇痛欲裂,丹田中的真氣更是積鬱在胸前不得上流,自知已然受了內傷。

    而這個時候,盛年心中不過數到第十三招。

    墨晶一蹙眉道:「糟糕,他們要輸了!」這句話即使墨晶不說,布衣大師等人亦看得清清楚楚。

    儘管蘇芷玉毫髮未傷,尚有一拼之力,卻多半承風雪崖手下留情且主攻丁原所致。

    至於丁原,誰都看得出來,以他的傷勢已經難以再戰,如果勉強支撐下去,最多再五招,這對小兒女必然劫數難逃。

    布衣大師心頭略一猶豫,終究不忍見丁原與蘇芷玉傷在風雪崖的手中,於是轉頭問道:「真人,是否要認輸?」

    淡言真人奇醜的臉上看不出一點變化,雙目凝視著半空,低聲答道:「等等。」

    這時蘇芷玉扶住了丁原,關切問道:「丁哥哥,你怎樣了?」

    丁原強忍下湧到咽喉的一口熱血,喘息道:「沒事!」忽然左手掌心湧入一股柔和清涼的真氣,原來是蘇芷玉正在為他療傷。

    風雪崖飄然立在兩人對面,嘴角含著一縷冷笑問道:「小子,你認不認輸?」

    丁原只覺得左臂有一道清流自下而上的淌過,原本幾乎麻木的胳膊竟漸漸有了知覺,而淤積在經脈中的真氣,也在這道清流的催動下徐徐疏通,兩道真氣合而為一沿著肩膀、胸口直下丹田。

    彷彿聽見「轟」的一聲巨響,丁原的丹田中捲起了一團熱焰,與回流的真氣水乳交融在一處,迅速膨脹滿整個銅爐。丁原的臉上不由得紅光撲面,眼睛裡一束精光激射而出。

    他悶哼一聲,只感覺丹田里氣浪翻捲,好似要爆裂開來一樣,忍不住口中發出一記驚天動地的長嘯,哪裡還有剛才受了內傷的跡象?

    丁原隨著長嘯,吐出了積鬱在胸口的濁氣,頓感襟懷大舒,丹田里的真氣磅礡而起,迅速遊走週身,最後透過了左手五指的少衝六穴回流向蘇芷玉。如此一來,兩人體內的真氣融會貫通,循環往復,再無絲毫窒礙。

    原來蘇芷玉用上了青陽雙修秘錄的心訣,將她苦修十數年的「天一真元」傳入了丁原體內。兩人的真氣經歷了前日一夜的融合,如今合在了一起,宛如熱戀中的情侶重逢,立時融會成一股再無分你我。

    風雪崖侵入丁原經脈裡的九霄罡風固然厲害,但在兩人無上的仙家真氣衝擊下,也只能徒呼奈何,消融無影。

    這箇中奧妙可說是玄之又玄,非局中人焉能知曉?

    蘇芷玉從丁原手掌裡傳遞來的熱力裡,感受到他蓬勃的朝氣,不禁纖手緊了一緊,將丁原左手握得更牢。

    她秀目流波,溫柔的眼神剎那間掃過了丁原的面龐,目光中滿是欣喜與溫馨,全沒有半點風雪崖的影子。

    丁原亦是微微一笑,低頭望了她一眼,雖然什麼話也來不及說,可是蘇芷玉分明從他的眼睛裡讀懂了潛藏的語言,那是丁原對她的感謝與安慰,更有一份不可折服的鬥志!

    說來也奇怪,這一瞬間,在彼此的目光中,兩人彷彿都明白了對方的心中所思,好似那汩汩流淌在兩人中的真氣,同樣也如橋樑一樣,將兩人的內心融合在一起。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丁原卻看到蘇芷玉的眼眸中掩藏著一絲哀郁,就如同月色一般朦朧淒清,含著難以訴說的心語。就像是回應一般,他也將自己的手緊了一緊。

    風雪崖禁不住心裡一怔,但他的反應極快,明白此刻絕對不能讓丁原再有時間喘息;當下身形舒展,在空中幻化出一群分身,猶如扇狀合圍了上來。

    盛年剛鬆弛一點的心情,馬上又提起來,皺眉道:「風雪崖居然要施展『玄空九影』,看來,他是拼上全力了!」

    玄空九影乃是魔道頂尖的身法之一,九道身影看似幻象所致,實則是因風雪崖身形太快,致使別人無法區分真假。而他更可以隨時避實擊虛,化幻象為真身,令對手防不勝防。當日盛年、墨晶與風雪崖激戰了三十多回合,若不是盛年奮力相救,墨晶便險些傷在這式玄空九影之下。

    丁原與蘇芷玉好像一下子立在了峰尖浪口之上,排山倒海的殺氣,在罡風的催動下撲面而來,壓迫得兩人呼吸欲窒,幾乎喘不過氣來。

    丁原左手執住了蘇芷玉的柔荑,右手的雪原劍發出了一記清脆悅耳的竹鳴,劍尖碧光一亮,幻出九朵青蓮劍花。

    而蘇芷玉的盈雪劍一引,橫於胸前,劍氣凝聚不發,目光牢牢鎖定了風雪崖的九道幻影分身。

    「叮叮叮」連續九聲金石鳴響,丁原的「九曲青蓮」

    被風雪崖一一化解,蘇芷玉眸中秋波一凝,清叱一聲,盈雪劍石破天驚,直挑風雪崖最左側的分身。

    原來從這九聲鳴響裡,蘇芷玉已判斷出風雪崖分身的變化。她與丁原一虛一實,配合得天衣無縫,將青陽雙修劍譜的心訣發揮得淋漓盡致。

    但此刻風雪崖的漫天身影卻突然憑空消失,彷彿從空氣裡一下蒸發,盈雪劍失去了目標,刺在了空處。

    風遁!

    丁原與蘇芷玉互望一眼,彼此心意相通,雙雙騰身飛起,宛如一對比翼彩蝶翩躚輕舞,身法變化萬千,令人難以掌握。風雪崖儘管倚仗風遁身形隱匿,卻也無法尋找到出手的良機。

    三人僵持了片刻,風雪崖終於再次現身,鬼魅一般的身影欺到了兩人背後,玄冰玉如意打出一道白茫茫的罡風,空中的水汽瞬間凝結成細微的冰霜,夾雜著「絲絲」

    破空之聲捲了過去。

    丁原看也不看,翻身出劍,一式「乘風破浪」氣貫長虹,劈開層層罡風;直插向風雪崖的心口。

    蘇芷玉已明其意,不需要任何言語提醒,盈雪劍旋起了一股柔和的光華,就如同一張打開的盾牌,將玄冰玉如意的攻勢接下。

    兩人一攻一守、拿捏極準,風雪崖只得左手彈指擊出一縷寒光,橫架住丁原的雪原劍。而蘇芷玉的盈雪劍更不假思索地揮出一道劍光,掠向了風雪崖的左肋。

    風雪崖身形一晃,橫移數丈,一招之間,竟討不到絲毫的便宜。

    丁原首次逼退風雪崖,不禁精神一振,放開了蘇芷玉的纖手,吐氣揚聲轟出二十二字拳,一時拳風激盪,氣吞山河。

    只見三人腳踏風嵐,你來我往打得越發激烈,三五招中旗鼓相當,丁原與蘇芷玉竟毫不遜色。

    眼看二十招轉眼即到,風雪崖陡然清嘯,玄冰玉如意織起了團團寒絲,將丁蘇二人裹得風雨不透,好似隨時要被這滔天的巨浪吞沒。

    然而丁原與蘇芷玉此刻已完全沉浸在忘我的境界中,體內的修為發揮到極致,兩人的身軀便宛如汪洋中的孤舟般載浮載沉,始終不滅。

    風雪崖的雙眼裡驀然爆起了一簇青光,催動十成的九霄罡風積聚於左掌,如崩山裂石般劈出,赫然捲起了一道淡金色狂風,排山倒海般的湧向丁原與蘇芷玉。

    原來他自知再這麼糾纏下去,不要說二十招,即便是三十招也未必能收拾下兩人,情急之下終於不惜耗費真元,施展出金風玉露掌中的最後絕招「金露玉屏風」。

    谷中眾人原本見丁原與蘇芷玉挽回劣勢,心中稍稍寬鬆了些。誰知奇峰突起,風雪崖為求速勝,居然施展出他當年威震天陸的無雙秘技「金露玉屏風」來。

    只見那淡金色的狂風在空中倏忽膨脹成一道高九丈,寬二十丈的風柱,不停地急速盤旋呼嘯,猶如張開的巨人臂膀,朝兩人抱攏合圍。

    無論丁原和蘇芷玉身法如何迅捷,也如籠中之鳥被這道風柱罩在當中,除了咬牙硬接之外別無他途。

    布衣大師等人臉上無不微微變色,盛年背後的石中劍鏗然彈出了半截黝黑無華的鋒刃,發出低沉的龍吟,只要上面情勢不對,便能立刻出手救援。

    他自然不能無視風雪崖與眾人的約定,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丁原、蘇芷玉傷在風雪崖手中,大不了事後認輸就是。

    風雪崖左掌金光吞吐,不停的催動罡風,心裡卻是有苦難言。

    這麼一招金露玉屏風打出去,至少也要耗損掉他一年的修為,如果丁蘇兩人跟他以真氣對拼上,時間一長,或許他不知多少年的苦修便全部白費了。

    然而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丁原和蘇芷玉在自己的手下走過二十招,即使是耗損真元也在所不惜。

    丁原越戰越勇,雖然那風柱驚濤駭浪般地從四周壓來,心中卻是毫不畏懼,深吸一口氣喝道:「我來!」而蘇芷玉微一頷首,左掌輕輕按住了丁原後心,將「天一真氣」源源不斷地注入。

    一剛一柔兩道真氣龍虎交會,丁原只覺得全身真氣澎湃,直欲炸開一樣。他五指一收緊攥成拳頭,轟然擊向了頭頂的虛空。

    一蓬翠色光華赫然升騰,猶如張開的巨傘般遮掩住天光,再像瀑布般傾瀉而下,把兩人籠罩在一團絢麗的翠光裡。

    「轟」的一記震耳欲聾的巨響,兩道光芒迎面撞擊在一處,整個山谷地震般劇烈晃動,谷底的小湖波浪洶湧,一道道水柱沖天而起。無數的山石喀然碎裂,密密麻麻地好像蝗蟲在半空中飛舞,混合著被連根拔起的蒼松古柏,紛紛砸落到了谷中。

    布衣大師與盛年寄居的幾棟木屋卻是出乎意料外的堅固,雖然不停地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居然沒有坍塌。

    高空中光片橫飛,風嵐翻騰,一縷縷白光刺得人無法睜開眼睛,耳朵裡呼呼的風聲如同車輪輾過,離亂的罡風四處竄動,拚命撕裂著混沌的天幕。

    布衣大師等人無不神色大變,盛年虎目圓睜,口中喝道:「丁師弟!」也不管頭頂罡風肆虐,就要馭劍而起,卻見身邊人影一晃,一縷深藍劍光直衝九霄,竟是淡言真人先發一步。

    丁原與蘇芷玉被一陣狂瀾拋飛出去,兩人的身形就像是斷線風箏不停地翻滾飄蕩,足足給震出數里遠方才各自穩住。

    丁原眼前金光綽綽,已分辨不出東南西北,全身衣裳寸寸碎裂。他的丹田里空蕩蕩感覺不到一絲真氣,可是偏偏經脈裡氣機湧動,攪得翻天覆地,宛如有千萬根金針在不停刺下。他的胸口一通倒海翻江,禁不住噴出了漫天的血霧。

    蘇芷玉的情形稍好一些,可是也是花容慘淡,櫻唇裡逸出了一縷血絲,染紅了胸前水色的衣裳,漸漸溶開如一朵觸目驚心的紅花開綻。

    她甫一定神,目光立刻透過茫茫迷霧尋找丁原的影蹤,心頭默默禱告上蒼丁哥哥安然無恙。

    忽然耳中聽到風雪崖蒼勁張狂的笑聲,聲音裡隱約透著一股不甘與憤懣。她遁聲瞧去,只見風雪崖長髮披散,隨風亂舞,傲然屹立在一里多外的雲頭上,看上去竟然毫髮無傷。

    丁原連喘數口大氣,才勉強壓制住胸口翻騰的氣血,他神志稍一恢復,便也聽見風雪崖的笑聲,有心譏笑他幾句卻腳下一沉,就要摔落。

    突然身後探來了一隻堅實有力的臂膀,緊緊將他的虎腰攬住,丁原連回頭也不用就叫道:「老道士?」

    淡言真人朝他微微頷首,左掌貼住丁原的後背,一股柔和雄渾的翠微真氣源源不絕的湧入,替他梳理散亂的內息。

    丁原心裡一暖,暗想道:「這個老道士儘管有點古怪,不過對我還是不錯的。」

    那邊蘇芷玉與盛年雙雙趕到,護翼在淡言真人左右。

    蘇芷玉一雙妙目無比心疼的掃過丁原,神色間亦失去了平日的矜持從容,急切問道:「丁哥哥,你沒事吧?」

    丁原灑脫一笑道:「我好著呢,你別擔心。」他一開口,體內的真氣一洩,頓時一股熱血又湧到喉嚨口。

    淡言真人掌中真氣一吐助他平復氣血,低喝道:「別說話!」

    丁原哼了一聲,乖乖的閉嘴。

    蘇芷玉知他應該沒有大問題,心中一陣鬆弛,冷不妨胸口一窒,嚶嚀一聲自嘴角又流出一縷鮮血。

    她的修為比丁原要強出不少,因此也不似丁原這般狼狽。可是金露玉屏風與二十二字拳相撞形成的衝擊何等驚人,蘇芷玉的體內亦受了不輕的內傷,只是一直心懸丁原未曾過多注意罷了。

    丁原見狀一驚,又開口問道:「玉兒,你怎麼樣了?」這回老道士卻沒有再吱聲。

    蘇芷玉心頭一甜,搖頭道:「我沒事。」她玉手翻轉取出兩粒無憂丹,先遞一顆給丁原道:「丁哥哥,你快服下。」

    丁原生性倔強,搖搖頭道:「我不用了,玉兒你自己先服吧。」

    蘇芷玉還想勸丁原,卻聽見風雪崖的聲音道:「雲布衣,你贏了!」

    丁原一怔望向盛年,盛年解釋道:「你們接下了他的金露玉屏風,剛好滿了二十招。風雪崖為人雖然囂張狂妄,可是素來注重信諾,故此出言認輸。」

    布衣大師在谷底以銀白牛角傳聲回道:「風施主果然是敢作敢當,老衲深感佩服。我聽施主方才笑聲,似乎也受了些許內傷,可否要老衲為施主診斷?」

    風雪崖冷哼道:「這點內傷算得了什麼,不勞你費心了。我既然輸了,自然無顏再滯留此地,待撤下九光滅魂陣立刻就走!」

    丁原經淡言真人以仙家真氣治療,胸襟舒展,舒服了許多。他揚聲叫道:「風雪崖,你就這樣想走嗎?」

    風雪崖一怔,望向丁原。

    丁原氣息略略平復,朝前飛出數丈,笑道:「你可別告訴我,你已經忘記了我們在戰前的約定,我們倆當時只差沒勾勾手了。」

    風雪崖目中兩道森寒的神光射出,直盯在丁原身上。

    但丁原沒半點退縮懼怕,反而輕蔑一笑道:「倘若閣下不想認帳,那也就算了。只是以後別再自詡什麼言出不二,白白笑壞別人的大牙。」

    風雪崖佇立片刻,臉上毫無表情,誰也不曉得他在想些什麼?盛年與蘇芷玉都暗中提防,深怕他惱羞成怒突然出手再傷丁原。

    沉默了良久,風雪崖仰天哈哈一笑,傲然道:「老夫活了一百四十多歲,卻絕對無半句空話,小娃娃你不必再挑釁於我!」話音未落,他身影一晃已來到三丈開外,再一探手抓向了丁原肩膀。

    蘇芷玉剛要出劍,手腕卻被淡言真人一把按住,老道士朝她微一搖頭,似乎胸有成竹。那邊的盛年也只是神色一動,亦未出手。丁原在重傷之下,即便想抵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頓時被風雪崖逮個正著。

    丁原瞪著風雪崖問道:「你想幹麼?」他發覺風雪崖抓著自己的左手雖然頗緊,但卻沒有絲毫殺氣,好像並沒有惡意。

    果然,風雪崖哼了一聲,左手吐出了一道真氣,丁原只感到膝蓋一麻就已經跪倒當空。風雪崖也在他身邊拜倒,雙目遠視著穹蒼中滾滾不息的風雲,朗聲說道:「老夫風雪崖今日與翠霞弟子丁原結義金蘭,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違此誓,天人共誅。」

    丁原一怔,他沒想到風雪崖居然真的要和自己結拜,平白多出了一個比自己大了足足一百多歲的大哥來。

    耳朵裡只聽見風雪崖喝道:「發什麼楞,還不快叩頭叫大哥?」



第一部 第四集 靈犀度劫 第七章 橫禍

    清晨的第一縷曙光才剛露出,衡城府北門已經隆隆打開,一大群菜農小販排著隊挑著沉甸甸的擔子走了進去。

    盛年與丁原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裡,也跟著進了城。

    昨天傍晚,他們與布衣大師等人在棲鳳谷分手,墨晶先自行回到了平沙島,對於盛年與平沙島之間的誤會紛爭,少不了要她出面解說。

    而老道士則獨自返回翠霞山,那兩隻仙鶴卻留在了棲鳳谷。

    只是風雪崖未免有些氣悶,他費盡心機也沒能見著苦尋多年的主母,還莫名其妙多了丁原這麼一個結拜兄弟,真不曉得這筆帳該怎麼算才不吃虧?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是臨別之前,風雪崖居然將他修煉兩個甲子的暗風羅喉針送給了丁原,多少擺出了一點當大哥的架勢來。

    或許他是擔心丁原的修為不夠,要是他倒楣的被人打敗,他這個做大哥的也沒什麼光采,為了自己的面子,他這才慷慨解囊了一回。

    不過,布衣大師總算承認了「主母」就在谷中,雖然未曾見到一面,好壞也算是有了一個交代。

    至於最後布衣大師又和他說了些什麼,以至於風雪崖居然露出了少有的笑容來,眾人便更是不得而知。

    丁原也曾好奇的問過布衣大師,但這個放下屠刀的高僧卻只是微笑著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將來施主自然會知道。」

    蘇芷玉也向眾人告別,她是要回聚雲峰去了。離家數日,倘若再無音訊,只怕蘇真要把天陸揭地三尺來尋找他的寶貝女兒了。

    不過她的神色間,卻隱約流露出落寞和寂寥,好像多了不少難解的心事。

    她不敢再多看丁原一眼,唯恐會在臨別之際,改變了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決心。

    她心裡很清楚,也許未來她很難再見到丁哥哥了,兩年後的比試對自己而言,已經再也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即便是自己贏了,又能如何?丁哥哥的心裡,早就有了另一個姑娘的身影,已經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然而這三日的相處對於她來說,也足夠讓自己回首珍藏了。

    但是私下裡,她何嘗不盼望時間能夠靜止眼前,或者是重回到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邊聽窗外蟲語呢喃,一邊聽丁哥哥給自己講故事。

    為什麼凡事一定要有個結果?這樣帶著美好的回憶分離,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蘇芷玉暗自思忖道,可是珠淚禁不住湧入了眼眸,只想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哭泣一場,然後再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獨自回到爹娘的身旁。

    她也想繼續留下,陪丁原同上平沙島,可是,兩人遲早終究還是要分離,與其到那時自己再傷心離去,還不如趁著現在默默的離開。

    這一別便是永遠吧?從此相思邈雲漢,相逢無佳期,蘇芷玉猛然覺得一陣心酸。她凝視著丁原的身影,禁不住想到,再過二十年,五十年後,她的丁哥哥是否還會記得這個愛哭的小妹子?

    當他牽著那位「雪兒」姑娘的手白頭偕老時,是否會知道在萬里之外的孤峰雲嵐間,還有另一個人在為他黯然牽掛?

    不過這些,丁原是毫無所知的。他甚至沒有發覺蘇芷玉在離去的時候,凝視他的眼光有什麼異常之處,如今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趕快和阿牛會合,然後等他傷勢痊癒後一起與盛年同赴平沙島。

    可是他心裡,總覺得棲鳳谷的事情有些蹊蹺,彷彿老道士和布衣大師、盛年之間有什麼秘密,甚至牽涉到了傳聞中已然消亡的魔教。風雪崖布下了九光滅魂陣要脅布衣大師交出「主母」,而這主母究竟是誰?布衣大師又為何要將她隱匿?老道士等人卻是諱莫如深。

    更加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老道士和盛年怎麼會跟魔教攪纏到了一起?當年威震天陸的布衣大師,為何又會在突然之間修為全失?

    一路行來,丁原也曾向盛年問及,盛年卻是始終不肯說明。越是這樣,丁原越感到此事非比尋常,難怪盛年這些年來要隱匿行跡。

    丁原未免感到無趣,暗自哼道:「不說就不說吧,有什麼了不起?魔教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才懶得多管。」

    盛年見丁原神色不悅,微微一笑道:「丁師弟,其實我與師父不想把這件事告訴你,實在是另有原因,將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至於眼下,這個秘密對於我們每個知情的人來說,都是一個沉重的包袱,師父與我都不希望再將你牽扯進來。」

    丁原說道:「我只是不明白,盛師兄這麼多年和布衣大師隱居棲鳳谷,到底是在幹什麼?難道這也不能說嗎?」他們兩人說話都用上了傳音入密的工夫,雖然街道上人來人往,卻不懼怕被外人聽見。

    盛年苦笑道:「說來你不相信,我和布衣大師這八年多來埋首於棲鳳谷,只是為了設法幫一位至關重要的人物起死回生。可惜她身受重傷,五臟六腑都被震碎,如今被布衣大師以『萬無歸息』大法冰封在百丈玄冰之下;若不是如此,早就已經生機斷絕了。」

    丁原訝異道:「這個人便是風雪崖要找的『主母』嗎?」

    盛年沉重的點點頭說道:「不錯,她就是當年魔教教主羽翼濃的夫人赫連宣,也就是風雪崖口中的『主母』。八年前她遭仇家追殺,被我師父救下,並靠著一枚九轉金丹保住了心口一絲元氣。我與師父護送她到棲鳳谷請布衣大師救治,從此我便留了下來,再也未曾回過翠霞山。」

    丁原恍然道:「原來老道士當年取的那粒金丹,是為了要救治赫連夫人。」

    盛年點頭繼續說道:「正是如此,可惜單靠九轉金丹,依然無法治癒赫連夫人,布衣大師只得將她以『萬無歸息』的法子暫時冰凍起來,保得一縷生機不滅。這些年來我行走天陸,便是為了找尋救治赫連夫人的十六種奇藥,但如今加上珠仙草,卻還缺了三味。」

    丁原疑惑道:「布衣大師為何不准風雪崖見那赫連宣一面,莫非是害怕他不利於教主夫人?」

    盛年微笑道:「也不全然如此,只因為當年魔教覆滅之事太過詭異,目前赫連夫人無法甦醒,所以暫時也不宜讓風雪崖見著。」

    丁原正要說話,忽然聞到自晨風中吹送過來的一股奇怪的焦糊味道,好像有什麼不潔之物過火一般。他與盛年互望了一眼,彼此都瞧見對方眼中的警覺與詫異之色,於是雙雙加快腳步朝鏢局趕去。

    沿途上那股焦糊氣味越來越濃,兩人心底不祥的感覺也愈加明顯。

    剛轉過街角,就看見關洛鏢局的正門外聚攏著上千名圍觀的百姓,數十名官差推推搡搡維持著秩序,更有幾隊官兵在路口開始設卡。

    一縷縷濃厚的黑煙從鏢局的宅院中冒起,涼爽的晨風裡,卻夾雜著一蓬熱浪撲面而來。鏢局的圍牆上佈滿黑糊糊的煙熏痕跡,兩扇大門更是殘缺不全,只有那兩尊石獅還看得出是原來的模樣。

    丁原低聲道:「不好,果真是鏢局出事了!」

    盛年眼中閃過了一縷精光,微微一點頭便邁開大步率先擠進了人群。而他身邊的人也沒察覺到什麼,就感到一股柔和的大力湧到,便莫名其妙的朝旁讓去,閃開了一條道路來。

    兩人不著痕跡的闖到前排,把守在正門口的一個衙役手中提刀喝斥道:「退後,退後!吃飽撐著啊,來湊什麼熱鬧?」

    丁原哼了聲就要發作,盛年按住他的肩頭拽著他朝後退了半步,低聲道:「情況未明,不要惹事。」

    那衙役見兩人退後,嘴裡咕噥了幾句,便走開又去教訓旁人。

    此時聽見身邊一個中年婦人嘟噥著道:「造孽,真是造孽啊!怎麼百多口人竟沒逃出來一個,全都叫天火給活活燒死了。老天爺為什麼不長眼呢,秦老爺子這麼好的人,卻落了這麼一個下場,實在沒天理啊!」

    丁原打量了那婦人一眼,見她布衣圍裙,身材壯實,似是鏢局附近的鄰居。於是問道:「大嬸,秦老爺子家究竟是怎麼了?」

    那婦人見有人問她,雙手一拍,話匣子打開道:「這位小哥你是不曉得啊,那秦老爺子是咱們衡城府出了名的大善人,鏢局裡頭上百口人也沒招誰也沒惹誰,也不知道怎麼著就得罪了老天爺,讓昨個半夜裡的一把天火全都燒死在裡邊,你說慘不慘?說來也怪,這天火還就只燒了鏢局,旁邊的房子都還好好的,連隔壁院子裡的柴房都沒被點著。」

    丁原自然不會相信這種愚夫愚婦之說,要說秦鐵俠等人叫一把「天」火給活活燒死,簡直就是笑話,更何況當時鏢局裡頭還有阿牛!

    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天雷山莊,雷遠他們是做得出這等事情來的。

    盛年雙拳緊握,極力壓制胸中的憤怒,沉聲問道:「大嬸,這鏢局裡就沒有一個人逃出來嗎?」

    「哪有人逃的出來?」

    那婦人又歎了口氣道:「天還沒亮我就站在這兒看官府裡的人整車整車朝外拉死人,有些個都被燒成黑炭啦,認不出誰是誰。要不怎麼說是天火呢,若是一般人家失火怎麼可能把人燒成這樣呢?」

    丁原胸腔裡一股熱血上湧,就要衝進鏢局看個究竟。

    他的心中絕對不信阿牛和秦鐵俠等人,會這麼輕而易舉的全都完了。

    如果真是這樣,即便天雷山莊的後台是天王老子也無濟於事。

    忽然聽見背後有人低聲喚道:「盛叔叔,丁公子!」

    盛年、丁原雙雙回頭,就瞧見人叢中有一個小廝打扮的黑小子露出了半個頭來,正用驚喜悲慼交雜的目光望著他們。

    丁原一眼就認出這正是秦柔,站在她身旁的還有一個菜農模樣的小伙子,只是右袖空空蕩蕩,髒兮兮的衣服透出隱隱血跡,這不是大洪是誰?

    盛年環顧左右,見周圍的人並未察覺到什麼,於是用目光暗暗示意那兩人,率先退出人群。

    四人走進鏢局對面一條僻靜的巷子裡,盛年停步急轉身道:「秦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令尊與我羅師弟他們現在哪裡?」

    秦柔張了張嘴,話未出口,珠淚卻似斷了線的珠子般墜落,轉瞬間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偏偏還只能壓抑在喉嚨裡,細牙狠狠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一口氣上不來,身子竟也搖晃了起來,哪裡還能說得出話來。

    大洪見狀漲紅著臉說道:「他們都叫天雷山莊給抓走啦,其他人除了我跟小姐兩個,全都叫雷遠和他的手下給殺了,連尚副總鏢頭也被神鴉上人的毒爪活活穿心而死!兩位公子,你們趕快想個辦法吧!」

    盛年虎目之中怒火燃燒,徐徐低喝道:「天雷山莊!」

    當他想到關洛鏢局滿門被屠的慘禍可說是由己而起,心中更生愧疚,不禁懊悔當初請秦鐵俠相助救人。

    他也曾經料想天雷山莊遲早會找到關洛鏢局的頭上來,因此曾勸秦鐵俠收了鏢局暫避一時。只可惜秦鐵俠割捨不下祖上傳承的這份基業,終究沒有聽從自己的勸告。

    而雷遠等人的手段,居然是如此毒辣,竟將鏢局上下滿門屠戮,可以說是凶殘至極點。

    事到如今,後悔已然無用,盛年安慰秦柔道:「秦姑娘,你要堅強些。盛某無論如何也要救出令尊,為關洛鏢局討還這筆血債!」

    撕心裂肺的悲憤,此時堵住了秦柔的咽喉,然而看著盛年和丁原,就猶如在黑夜中點亮了一豆燈光,心中竟慢慢升起了一絲希望。

    丁原一直站在旁邊未發一言,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埋藏住洶湧而起的殺機,掃了一眼街上來往的人群和不時走過的官差,說道:「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說。」

    大洪一醒道:「現成就有,昨夜我和小姐逃了出來,為躲避天雷山莊的人追殺,藏身到附近的一家客棧裡。直到天亮街上人多了,才敢化了妝出來打聽消息,沒想到正巧遇上兩位,不如大夥兒先去那家客棧如何?」。

    四人專揀僻靜小巷,進了大洪與秦柔先前棲身的客棧。

    待大夥兒都進了屋,大洪才把門窗都關上道:「這家客棧的老闆,就是尚副總鏢頭的堂弟,也多虧他敢收留我們,不然我跟小姐,連個落腳藏身的地方也找不到。」

    或許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浩劫磨練了大洪,他顯得比以前沉著不少。如果不是他守在秦柔的身旁,只怕她此刻會更加的六神無主。

    說起來,秦柔也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她跟隨秦鐵俠行鏢數年,也增長了不少閱歷經驗。

    然而鏢局在旦夕之間被毀,不僅滿門遭屠,父親又被仇家抓走生死未卜,這樣的遭遇落在任何人身上也是難以承受,何況她終究只不過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盛年望著秦柔悲傷欲絕的樣子,喟然歎了口氣,伸手倒了杯水遞給秦柔道:「秦姑娘,你先定一定心神,慢慢再將事情的經過說給我和丁師弟知道。」

    秦柔接過水杯喝了一口,稍微定了定神,冰涼的手指捂著溫熱的杯子,也有了些許的暖意。

    她一抬頭正迎上盛年炯然有神的目光,心底頓時踏實了許多,略略整理一下零亂的思緒,便忍住了淚水,向盛年與丁原述說昨晚的經過。

    原來,當日丁原與蘇芷玉走後,秦鐵俠和尚志、秦柔等人便開始準備將鏢局歇業。可是一來秦鐵俠和阿牛傷重未癒尚需調理,二來鏢局家大業大,要全部撤走也不是旦夕之事。

    更何況眾人都以為,待雷遠回到天雷山莊重整旗鼓後,再來找鏢局麻煩,少說也要十餘日,因此秦鐵俠只將府裡的部分老弱婦孺先行送出衡城府暫避,大部分的人卻還是留了下來。

    哪曉得昨日半夜間,雷遠與神鴉上人便率眾捲土重來,而那神鴉上人更邀約到與他同列天陸九妖之一的赤髯天尊。那赤髯天尊本與翠霞派有仇,故此對神鴉上人的相邀立時應允,而鏢局裡秦鐵俠、阿牛的修為雖未必遜於雷遠等人多少,卻無奈身負毒傷,難以出手。

    一場惡戰不過半個時辰不到,神鴉上人便祭出森羅火鴉鎖住鏢局四周,更布下結界令鏢局內外隔絕。而赤髯天尊亦大發淫威,尚志等人儘管拚死抵抗,奈何雙方實力相差實在太過懸殊,加上又是被人半夜偷襲打了個措手不及,最後鏢局上下幾乎全部戰死。

    阿牛身中火毒,本不宜催動真氣與人過招,但情急之下亦祭起沉金古劍護送秦柔等人突圍逃生。最終秦柔與大洪兩個勉強衝破重圍,阿牛和秦鐵俠卻被天雷山莊生擒。

    到最後雷遠還嫌不夠消氣,乾脆將鏢局一把火給燒了,卻不曉得大黑是否逃過了此劫?

    秦柔說到這裡,珠淚潸潸滾落,再也忍不住悲聲,哭訴道:「盛叔叔、丁公子,求你們一定要想法子救回我爹爹和羅公子,為尚大叔他們報仇!」

    她心中想著年邁重傷的爹爹落入敵手,以他寧死不屈的脾氣不知道要受多少罪;更想著以阿牛的修為,若要趁亂獨自突圍而去也非難事,可是為了護送自己逃出鏢局,最終火毒復發力盡被擒,如今已是生死未卜,一念至此不覺悲從中來,任由淚水沖刷著臉龐。

    盛年默默聽罷,大手輕拍秦柔肩頭安慰道:「秦姑娘放心,雷遠他們抓了秦大哥和阿牛他們只是為了要逼我出面,一時之間還不會有什麼危險。盛叔叔無論如何也會將他們完好無損的救出來,你自己也要堅強一些!」

    丁原得知阿牛只是被擒,心中略微鬆了口氣。

    也不曉得打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把那個憨厚和氣的阿牛視同自己的親人一般,如果誰敢欺負他半點,自己便會毫不猶豫的全力維護。

    其實在翠霞山的五年光陰中,丁原幾乎每日都是和阿牛一起度過,不知不覺中丁原早就把阿牛看成了自己的兄弟,只是他未曾察覺罷了。

    他自幼孤苦,失去娘親後更是四處漂泊,受盡世態炎涼,才養成了他桀驁不馴的個性。

    倘若不是遇到淡言真人和阿牛,或許如今的丁原,便完全是一個憤世嫉俗,玩世不恭的少年。然而阿牛那憨憨的笑容和打從心底對他的關懷,令丁原在娘親去逝後,頭一次感覺到了親情的溫暖。

    他雖然與丁原性格相差甚遠,可是對丁原來說,無疑是生命中再不可失的親人兄弟。

    事實上每個人都不喜歡孤獨,看起來越冷傲難以接近的人,在內心深處也往往比旁人更加渴望關懷,只是因為害怕再遭遇虛偽和傷害,而用冷漠來保護自己,丁原正是這樣的人。

    然而一旦他接受了別人的關愛,也必然會不計一切的償還而無怨無悔,就算表面上依舊是那麼的漠然;對蘇真、蘇芷玉父女是如此,對老道士和阿牛亦是如此。

    此刻他胸中殺機湧動,可是神色間卻出奇的冷靜,聽聞盛年說話後頷首道:「盛師兄說的不錯,秦老爺子和阿牛定然是被雷遠抓回了天雷山莊,當作誘餌引誘我們上鉤。倘若盛師兄和我不出現,他們也不會輕易下毒手。」

    這裡面還有一層原因丁原沒有說,阿牛再怎麼說也是翠霞派的嫡傳弟子。雷遠兄弟就算再囂張,也要顧慮萬一真把阿牛給殺了,而與翠霞派結下血仇,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秦柔、大洪聽盛年、丁原都這麼說,心下稍微安穩了一點。

    秦柔慢慢止住了悲聲,從袖口裡取出一條絲巾擦拭眼角旁的淚水。這方褚色絲巾正是那日阿牛送給她的,如今睹物思人,心中不禁又是酸痛非常。

    雖然說僅僅相處數日,可是秦柔的芳心私下早就被阿牛的質樸善良所打動,昨晚阿牛為解救自己,不惜強運真氣與強敵周旋,最終失陷被擒,秦柔心底又多了一份感激和牽掛。

    可惜現在實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她也唯有在內心默默為爹爹和阿牛祈禱,盼望他們都能平安無事。如果他們之中有任何一個遭遇不測,對她來說,都是太過殘忍的事情。

    至於是牽掛爹爹多些,還是擔心阿牛更多點,秦柔自己也說不上來。

    盛年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救人。倘若能在半路上把人截下來最好,不然就直搗天雷山莊,向雷威要人!」

    大洪「騰」的站起,大聲道:「盛爺,我和你們一起去!」

    盛年伸手按住大洪,溫言道:「洪兄弟,你忠義無畏盛某十分敬佩,但鏢局慘遭橫禍,諸多善後的事情也需要人料理,就麻煩你和秦姑娘留下打理。我和丁師弟必定會把秦老爺子安然救出。」

    雖說大洪在鏢局的夥計裡也算是佼佼者,可是一來斷了右臂不利於再戰,再來相比雷威等人的修為著實相差太遠,這不是僅憑勇氣就可以彌補的。

    因此盛年溫言勸阻他和秦柔留下,也好為鏢局保留最後一點骨血和火種。

    秦柔拭去眼中淚水,語氣堅決道:「盛叔叔,就讓大洪留下吧,我一定要和你們一起去。我曉得自己的修為低微,可是人多總是多點力量,說不定也能幫上什麼忙。」

    盛年沉吟了一會兒,點頭道:「好,就這麼說定了。」

    秦柔唇邊扯出絲微感激的笑意道:「多謝盛叔叔!」

    盛年望著秦柔,只見她玉容上黑灰、淚水混在一起,已經辨不出顏色,一雙秀目紅腫著滿是血絲,珠淚盈眶。

    而手指抓在桌沿上的關節已然發白,身子還禁不住在微微顫抖,哪裡還有半分初見時溫婉中不失颯爽的豐姿?

    盛年心頭已然下定決心,即便是拼去一條性命,也要救出秦鐵俠和阿牛,讓眼前的少女擺脫悲傷,恢復往日模樣。何況這一切的厄運,其實都是由己而起,秦柔和大洪對他卻沒有絲毫的怨憤,反而滿懷感激之情,更令他立志要為關洛鏢局討回這筆血債。

    丁原也站了起來,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盛年身後的椅子,不由得一怔。

    原來那把椅子的四條木腿,居然無聲無息的被盛年的身軀硬生生地壓下兩寸多,深深地陷入了青磚裡頭!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43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4 AM 編輯

第一部 第四集 靈犀度劫 第八章 夜探

    三人一路馭劍西行,途中不時向路邊的茶肆商旅打聽,卻都沒有誰見過天雷山莊的一眾人等經過,想來是他們追錯了路徑。

    到了掌燈時分,三人已經抵達積石山腳下,此地屬於天雷山莊的勢力範圍,崗哨頗多,為了避免過早暴露行跡,三人都喬裝改扮了一番。

    這回出手為三人易容的是盛年,他自布衣大師那裡習得的變裝換貌之術,比起秦柔大洪來高明了許多,除非雷遠等人起了疑心,功透雙目仔細打量,否則乍看之下絕對瞧不出任何破綻。

    三人在一家客棧住下,丁原和盛年在床上打坐修煉了兩個多時辰,俱感疲勞盡掃,精神大振。兩人便將秦柔留在客棧守侯,雙雙趁著夜色直奔天雷山莊。

    這天雷山莊建在積石山的山麓之中,豪宅千棟,佔地足有兩千多畝,如果不探明確切方位,要想救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盛年當日為救被雷威捉去的數十名少女,曾經潛入過山莊一回,對於山莊的情形也略知一二。兩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到莊外,此時剛過子時,裡面一片寂靜,只有若干風燈在月色裡閃爍,偶爾響起幾聲狗吠。

    盛年伏在一塊山石背後,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說道:「丁師弟,稍後我打後莊潛進去,你就走前莊。我們此行的目的,只是為了查探秦老爺子和阿牛的下落,看他們是否已經被押解回來,關在哪裡,因此行動必需小心一些,絕對不要打草驚蛇,引起雷威他們的警覺。」

    丁原微微點頭,盛年繼續說道:「無論查探是否有結果,我們在天亮前都必須回到客棧會合。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動手,一旦被人發覺也以迅速脫身為宜,以免暴露了身份,再想救人便難了。」

    丁原低聲應道:「我曉得了,師兄小心!」

    兩道身影藉著夜色,一左一右風一般的分開,丁原運起了「穿花繞柳」身法,在空中如蛟龍飛天,風馳電掣似的掠進了天雷山莊。

    若有人在無意中抬頭,最多也只能瞧見一條黑影從頭頂閃過,只當是夜鳥覓食罷了。

    一盞茶的工夫,丁原已然進入了內莊。

    這天雷山莊依照裡外兩層及東南西北四方分做內四院、外四院。武裡、刁橫和葛剛夫婦便是外四院的院主,而內四院的院主負責防衛雷威的府邸,修為更在武裡等人之上。

    他聽盛年說過,雷遠等莊中的一流高手盡皆住在內莊,防範上要比外莊森嚴許多,即便是在天空中,也還有山莊豢養的黑羽鷹隼游弋,以防止仙家高手自半空潛入。

    丁原並不敢大意,收了身形在一處僻靜的院子裡落下,藏身到了一株老槐樹上。

    他剛躲好,就聽見西面的月亮門洞裡傳來了腳步聲輕響,兩個家僕打扮的青衣小廝拎著燈籠走了進來,其中一人手裡還提著個食盒。

    左邊那小廝哈欠連天,嘴裡咕噥道:「這麼晚了也不睡覺,還要叫什麼宵夜,非得要莊主的廚子老趙親手做了送過去,這不是折騰人嗎?」

    右邊那小廝左右瞧瞧,低聲說道:「你輕點,那位爺個頭跟隻猴子似的,脾氣倒不小,若要讓他聽見咱們背後說他的不是,待會兒吃不了兜著走。」

    左邊小廝走到槐樹下,解開褲帶準備撒尿,一撇嘴又說道:「怕什麼,瞧他賊眉鼠目的也未必有什麼本事,要不是看在莊主面上,老子還懶得伺候他呢。」

    右邊小廝嘿嘿一笑道:「你可別胡說,這畢老爺子可是咱們莊主的貴客,聽說本事不在神鴉上人之下,活脫是半個神仙。我勸你這小子還是小心點,惹火了人家,說不定要吃什麼苦頭。」

    左邊小廝提起褲帶,嘟噥道:「什麼玩意兒,老子第一個看他不上眼。」兩人說著穿過院子慢慢走遠,丁原想了想便悄然跟了下去。

    那兩個小廝在前面邊走邊聊,渾然未覺背後被人跟上,轉過了兩道月亮門,便走進一座清幽雅致的小院裡消失不見。

    丁原在門外隱身守了半盞茶左右,想等兩個小廝出來伸手擒下套問些口供。

    他聽這兩人的口氣,似是伺候雷遠等人的家奴,或許曉得些內情也未可知,總比自己漫無目的的到處亂摸要強一些。

    果然過了半晌以後,裡面又有腳步響起,先前進去的一個青衣小廝手提食盒走了出來。到了門口他左右張望一眼,好像在確定沒有旁人,方才大模大樣地朝原路返回。

    不曉得為了什麼,丁原心中隱約覺得不對,倒不是說出來的時候少了一個人,而是那小廝雖然模樣神態無不酷似,可身材卻稍微矮了一點。

    丁原心念一動,功透雙目朝那小廝臉上照去,對方的真容頓時無所遁形,暴露出本來面目。那哪裡是什麼山莊的小廝,分明是一個身材枯乾瘦小,相貌猥瑣醜陋的老頭,上唇上還生著兩撇八字鬍,倒和剛才那小廝口中的「畢老頭」差不多。

    但他使用的並非普通易容之術,而是天陸並不多見的邪術--「天魔化身大法」。

    這種功法無須借助任何易容材料,僅憑自身的機體變化就可改扮成別人的模樣,頗類似於仙家的「如意萬象訣」。

    不過要修煉成「如意萬象訣」,非得有散仙一流的修為不可,即使是曾山這樣的頂尖天陸高手也無力辦到。可是化身大法比起「如意萬象訣」雖然落了下乘,卻沒有那麼高的門檻。

    只是那修煉化身大法一來費時費力,也未必實用;再來需要連年吞服百種丹藥洗經易容,到最後自身的相貌反而變得十分醜怪,因此真正肯潛心修煉的人可謂鳳毛麟角。

    丁原這一眼望去那人頓有警覺,一雙綠豆小眼裡射出精光朝丁原隱身的地方望來。

    丁原一驚,連忙收斂神功屏氣隱形,那人瞧了一會兒沒發覺什麼異常,拍拍自己的腦袋,突然吐出舌頭,一伸一縮間快捷無比又捲了回去,接著搖晃著頭繼續向西走去。

    丁原疑道:「這老頭不曉得是什麼來歷,聽起來似乎是雷遠請來的客人,可是怎麼要半夜裡偷偷溜出來,還裝扮成山莊小廝的模樣?他手裡故意不提燈籠,自是唯恐別人看出他的破綻,卻不知究竟想做什麼?」

    丁原一時好奇心起,決定跟下去看一看。他知道那人的修為應不在自己之下,所以若即若離跟在遠處,卻不敢再以靈覺鎖定,唯恐對方生出警兆。

    丁原跟了一段,就看那人到了雷府偏門前,朝守衛遞了腰牌便十分順利的混了進去。

    丁原當然不能用同樣的辦法,但雷府兩丈多高的院牆也還難不倒他,便身若飛絮輕盈無息的飄然入內,連一株野草都未驚動。

    那人藉著雷府小廝的身份掩護,順風順水混入了戒備森嚴的雷府,雖然裡面的崗哨眾多,又有守衛來回巡邏,可是誰都沒對他起疑心。

    但丁原心中卻對他越來越懷疑,這老頭若是想進雷府,本來只要自報家門諒無人會攔阻,何必要如此鬼鬼祟祟,裝神弄鬼?

    那人沿著一條小徑走到僻靜處忽然停下,一看左右無人猛地身形一騰,翻過丈許的院牆進了裡面,簡直比狸貓還快。丁原亦步亦趨追了下去,跟到裡面一瞧,卻是一座景色雅致的花園,其中一頭接著遠處一棟豪華富麗的朱樓,想來是雷威的內宅之一。

    這座花園表面看來靜謐無聲,景致宜人,可是丁原幾乎連看也不用看,就察覺到其中暗哨密佈,幾乎沒有死角,哪怕是一隻蒼蠅從園子裡飛過都逃不過監視。

    那人在院牆下的一叢灌木裡伏身觀察了片刻,似乎是在盤算著自己行進的路線。稍後他身子一閃如風般掠出,藉著園中的花草樹木、亭台樓閣、假山流水的遮掩匿蹤潛行,所選的路線竟都是在月色暗影之中。

    丁原大感訝異,此人的身法詭異也倒算了,難得的是他所走路線無不獨具匠心,正好恰恰避過暗哨的監視,幾乎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毫無聲息的橫跨了大半個園子。若非是個中老手,絕對不可能有這般爐火純青的隱身潛行造詣。

    那人欺身到一方菏池邊忽然消失不見,半天也不見出來。

    丁原一怔,便依樣畫葫蘆跟了過去,落到菏池旁的一株古樹上。

    在茂密的枝葉中有一名守衛伏在枝椏間,卻已經昏死過去,等到天亮迷迷糊糊醒來,恐怕也不知道有人來過,只當自己偷懶睡了一覺。

    丁原朝下打量,只見菏池除了底下有暗流湧動似乎有河渠相連外,也無甚特異之處,怎麼那老頭溜到這裡卻不見了?

    最後他把目光定在菏池中央的假山石上,西側兩丈多高的頂上有一條小瀑布潺潺流下,碧清的水流彙集入池中,激起清脆悅耳的嘩嘩響聲。

    丁原的目光穿透瀑布,發覺後面居然隱藏著一個黑漆漆的山洞,入口處剛好可容一人鑽進。他略一思量,決定還是跟著進去看看,當下身軀輕舒,如倦鳥投林般射進水濂後的石洞。

    洞內一團漆黑,腳下因瀑布濺入的水花有些濕滑,石壁上生長著油綠的青苔,一條狹窄冗長的甬道朝下傾斜直通地底。

    丁原凝神傾聽片刻,前方死寂無聲,想必那人已去遠了。

    丁原沿著甬道一路前行,地勢越走越低,最後這條甬道已經完全探入地下數丈。

    丁原心中奇怪,這樣一條密道多半是有人為了用來脫身而開鑿的,只是那人如何曉得?倘若這密道最終通向的是雷遠或是雷威的臥室那就妙了,說不定正可下手將他擒來,交換秦鐵俠與阿牛。

    走了三百多步,甬道到了盡頭,丁原頭頂出現了一條筆直向上的通道,洞內三尺見方卻有五丈高。在通道的頂端似乎覆著一層鐵板,應該是這條密道的另一個出口。

    這點高度倒也難不住丁原,他輕輕一縱,飄然飛上,浮在鐵板的正下方。

    丁原也不急著推動鐵板,先運起靈覺朝外面打量。眼下他要穿透一層三寸多厚的鐵板察看另一面的情景,簡直與兒戲無異,輕輕鬆鬆便將外面的情況收於眼底。

    原來鐵板之上是一間書房,在丁原的頭頂就是一張紅木雕虎椅,椅子的前方是一張寬大的書桌,燃著通明的燭火。

    丁原頓時恍然大悟,在那紅木雕虎椅上必然設置了什麼機關,一旦有事,坐在上面的人便可發動機關迅速沉入密道脫身,而那菏池的活水也必定是有地下河相通,藉著河道便可遁逃到莊外。

    然而書房裡卻空無一人,那神秘的老頭自密道裡鑽出去後也不見了蹤影。丁原正打算尋找機關設法也上到書房裡,心頭突然警兆一起,連忙屏氣呼吸改以內息流轉。

    書房的門開了又關,一前一後走進兩人。

    走在後面的那個可是丁原的老熟人,當日幾乎要了阿牛半條性命的神鴉上人。走在前面的一個高大老者身型威武,氣勢沉穩,面如重棗,鼻直口闊,鬚髮銀白,與雷遠長得有幾分神似,卻比雷遠更加霸氣深沉。

    丁原精神一振,暗道:「莫非這人就是雷威了,他與神鴉上人深夜來此,必然是有要事商量,說不定就和阿牛、秦鐵俠有關。」

    他知道神鴉上人的厲害,雷威看樣子也不會差到哪去,說不定更加難惹,故此愈發謹慎。好在外面兩人儘管修為非凡,但絕對沒想到居然有人就潛伏在自己腳下,若是也如丁原那般先以靈覺略略搜索一番,斷不會毫無所覺。

    雷威在紅木雕虎椅中落座,神鴉上人也在他的對面坐下。

    雷威先開口說道:「上人辛苦了,此次為對付關洛鏢局,上人不辭辛勞獻計獻力,雷某感懷於心,來日必當重報。」

    神鴉上人臉上頗有得色,口中卻道:「大莊主何必這麼客氣,即使沒有灑家幫忙,憑天雷山莊的實力要蕩平區區關洛鏢局,就如同捻死一隻螞蟻那般容易。灑家適逢其會,不過是在後面搖旗吶喊幾聲罷了。」

    雷威哈哈一笑道:「上人過謙了,要不是上人隨機應變勸舍弟假意罷手,然後星夜趕回山莊與雷某共定奇襲之計,更隨後請來赤髯天尊相助,怎能有今日之功?」

    原來當日雷遠等人退走後並未真的離開衡城府,卻是在城外藏身暫寄。雷遠損兵折將、徒勞無功,心中自是不甘,但丁原等人的出現,卻也令他誤以為翠霞派已插手此間。

    在與眾人商議之後,神鴉上人便趕回天雷山莊向雷威報信,同時搬請援兵。

    雷威聞知翠霞派有人插手也頗感棘手,可是要就此罷手,不僅顏面無光更覺惡氣難出。當下便命人發下天雷山莊的「奔雷貼」,以「雷鷹」飛寄,廣邀同道,以圖與關洛鏢局和翠霞派大幹一場,討回些許顏面。

    神鴉上人自告奮勇,親自說動赤髯天尊同赴衡城府,又與雷威聯名相邀天龍真君、桑土公等九妖中人前來相助。

    這邊雷遠探得消息,得知丁原與蘇芷玉已然離去,鏢局裡只剩下重傷的阿牛一人,至於秦鐵俠、尚志等人便不足慮。

    雷遠趁機夜襲關洛鏢局,不僅幾乎將鏢局滿門屠戮,還生擒了秦鐵俠和阿牛。於是神鴉上人、赤髯天尊押著秦鐵俠和阿牛先行一步趕回山莊,想不到丁原與盛年倒追到了他們的前頭。

    丁原在鐵板下面不停地暗暗冷笑。雷威每誇神鴉上人一句,他的心中就多給對方添上一筆帳,只等回頭再一起清算。

    神鴉上人怡然自得,嘿嘿尖笑兩聲道:「大莊主,如今秦鐵俠跟那個姓羅的小子已由灑家和赤天尊帶回,不知大莊主準備如何處置?」

    雷威沉吟道:「秦鐵俠區區一個鏢師,居然也敢跟雷某為敵,簡直是自不量力。但眼下我要利用他誘出當日毀我仙寶之人,姑且讓這老傢伙多活幾日。」

    「有點難辦的倒是那羅牛,他若真是翠霞派嫡傳弟子,雷某殺了他,不免要與翠霞派結下難解之仇。雷某儘管不怕那幫翠霞派的牛鼻子道士,可是為了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就跟天陸七大門派翻臉,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

    神鴉上人問道:「莫非大莊主打算放了這小子?」

    他當日曾與阿牛惡鬥一場,不僅五羅飛翼和森羅火鴉等魔寶多有損失,且差點被阿牛攪和得下不了台。以神鴉上人睚眥必報的性情,對此自然耿耿於懷,這才肯如此下功夫相助雷遠。要是雷威這麼輕易地就把阿牛給放了,他又怎能甘心?

    雷威低哼道:「放了他,嘿,哪有這麼便宜的好事,少說也要這小子在黑冰雪獄中多受幾天活罪,老夫也可趁此出口心頭惡氣。」

    丁原聞言心中一動,暗自記下黑冰雪獄的名字,只等回頭再設法查探。

    神鴉上人油綠的眼珠一轉,陰惻惻笑道:「灑家倒有一個處置他的辦法,與其這麼放了他,讓人以為天雷山莊在向翠霞派示弱,不如索性藉著這個機會,邀請同道將羅牛押上坐忘峰向淡一真人興師問罪,再要他把丁原那小子交出,還莊主一個公道!」

    雷威冷然道:「那姓丁的小子連殺我兩位院主,斷不能饒恕他!翠霞派自居名門正派卻管教無方,縱容門下弟子行兇傷人,插手我與秦鐵俠的私人恩怨,雷某定要找淡一真人要個公道!」

    神鴉上人恭維道:「以大莊主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我等同道仙友無不聞風跟從。到時大夥兒浩浩蕩蕩闖上翠霞山,不怕淡一那些牛鼻子不低頭認錯!」

    「如此一來,不僅為數十年來被七大門派壓得不能翻身的仙友出了一口大大的惡氣,更是揚了大莊主的威名。從此我天陸同道,必然唯天雷山莊馬首是瞻,以供驅策!」

    雷威哈哈乾笑兩聲道:「上人太高看雷某了,此事還需上人與諸位仙友從中戮力周旋,雷某不勝感激。」其實他心中早有此想法,不過是要借神鴉上人的嘴說出來而已。

    退一步想,將來翠霞派若追究這事,他也大可把神鴉上人推到前面擋著。但在神鴉上人心中,何嘗不是抱著同樣的念頭?

    兩人又聊了半晌方才離開書房,丁原見狀正要原路退回,卻發現書桌左側的壁櫥無聲無息的翻轉起來,打裡面露出了一個暗門。

    隨著青影一晃,先前消失的那老頭鑽出暗門,背後卻多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

    他乾淨俐落的關上壁櫥,朝雕虎紅木椅走來,臉上的笑容得意無比,就差沒哼小曲了。隨後他伸手在紅木椅左邊扶手上的虎頭上一按,向著左面連轉兩圈,椅子前方的地板突然朝兩邊撤開,徐徐露出了密道的入口。

    那老者正要鑽下去,突然眼前身影一閃,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從密道中躍出,不偏不倚剛好坐在椅子裡。

    老者吃了一驚,身形離地飄後一丈多遠,一對綠豆小眼瞪著來人上下打量,滿臉狐疑道:「閣下是誰?」

    那人自然是丁原了,他聞言同樣以傳音入密回問道:「你又是誰?」

    老者長舌頭一吐一收道:「你先說!」

    丁原哼了一聲道:「閣下背的是什麼?」他的目光在包裹上一掃而過,卻運上了「照妖法眼」的心訣,頓時瞧見裡面是一隻一尺見方的翡翠玉鼓,鼓面不曉得以什麼材料製作,宛如一面青色玉鏡熠熠生輝。

    在鼓身上鑲嵌著一圈碩大的祖母綠,另有三個珊瑚石雕成的把手,分為龍、鳳、麒麟三種神獸,鼓底的玉石更是被雕鑿成一幅猛虎嘯月圖,畫得栩栩如生,美倫美奐。

    丁原雖還不清楚這面鼓究竟是什麼寶貝,可是單看質地已經是價值連城,堪稱絕世珍品。

    不用說,這鼓乃是那老頭從雷威書房的暗室裡盜出來的。

    老者急忙把抓著包裹的左手緊了一緊,搖頭道:「沒什麼,我什麼也沒偷。」

    這一下又是欲蓋彌彰,丁原長這麼大,偷東西的人也見得多了,可是做客人的偷主人家中的藏寶,卻還是頭一回遇上。

    不過這老者偷的是天雷山莊的東西,倒是十分合丁原的胃口。

    別說這老頭只拿了這麼一面鼓,就是把天雷山莊的藏寶全部搬空,丁原也只會拍手叫好,可是眼下他對這老者另有打算,自然要拿這件事來大作文章。

    丁原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既然偷了這面鼓,又何必不敢承認?閣下放心,本人沒興趣抓賊拿贓。」

    那老頭小眼睛一轉,好似鬆了口氣道:「原來你不是天雷山莊的人,這就好辦了。」

    丁原一怔剛想說話,那老者猛然張口,只見一條腥紅舌頭噴吐而出,舌尖分成兩叉,匹練般捲向丁原的咽喉。



第一部 第四集 靈犀度劫 第九章 神偷

    原來這老頭一聽丁原並非雷威派來監視自己的山莊手下,頓時起了殺人滅口之心。

    他隱約感覺到對面這中年男子必然是先前在院中窺視自己之人,修為絕對不在自己之下,因此突施冷箭,以他苦修百年的「三丈軟紅槍」襲殺丁原。

    丁原沒想對方招呼不打就突然出手,那腥紅的舌苔上泛著白花花的唾液,瞧上去是無比的噁心,分叉的舌尖就宛如兩把匕首般直插向他的咽喉。丁原來不及拔劍,只得先將右拳真氣內斂,揮出抵擋。

    誰知那長舌竟似靈蛇一般靈活,在空中急速翻轉,織起了數個小圈,正將丁原的右臂套住。

    丁原只覺得右臂一涼,老頭口中吐出的長舌已經牢牢鎖上,白色濃液所粘之處,衣裳「絲絲」冒起黑煙,帶著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化為灰燼。

    丁原催動翠微真氣,右臂一振,纏在手臂上的紅舌不由自主鬆脫。那老者嘴巴一閉,丈多長的舌頭瞬間不見,真不曉得他的嘴裡是如何容下如此長的東西?

    丁原一個大意吃了點小虧,只見自己的右臂上裸露出一大片,還粘著不少濃白色的唾液,不禁怒火生起,屈指彈出一道玄金飛蜈。

    兩人在天雷山莊雷威書房中動手,各有所忌,因此都不敢發出聲響,不約而同收斂氣勁,短兵相接,常人就算站在門外也聽不出有何異常。

    那老頭見一縷烏光襲面,卻苦於不能閃躲,以免玄金飛蜈射到牆壁上鬧出動靜,他右手一翻,一隻雕鑿精美渾然天成的血玉茶壺已然在手,壺嘴正對準了玄金飛蜈。

    玄金飛蜈烏金光華一閃,鬼使神差的鑽進壺嘴便消失不見。

    丁原一怔,他卻不知道這老頭手裡拿的乃是當年碧落劍派鎮山之寶之一的「血玉熔金壺」,可收世間陰陽萬物,更可煉化冤鬼惡魂,是天陸無數仙寶魔器的天生剋星。

    它與淡怒真人所持的「紫銅煉妖爐」有異曲同工之妙,被碧落劍派上下均視為珍寶。

    說起這老頭,卻是天陸九妖中最不成器的一位,他生來別無癖好,偏偏喜歡收集天陸正魔兩道諸家的仙寶法器。越是精美華麗的他就越是喜歡,每每見到便如鯁在喉,不弄到手絕對不肯甘休。

    時間一長,這位號稱天陸第一神偷的畢虎仁兄,自然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是他倚仗著變幻莫測的「天魔化身大法」,不僅屢屢逃脫追殺,更是見什麼喜歡就偷什麼,而且還次次得手。

    六十多年前,他在碧落劍派圍攻蘇真一戰中,見到了停心真人祭起血玉熔金壺,一時心癢難熬,也不管不顧對方是天陸正道七大劍派之一,依然費盡心思,花了三年時間,終於把熔金壺偷到手,而後遠揚千里、消失無蹤,令碧落七子無可奈何。

    前幾個月,他隨著神鴉上人來給雷威祝壽,雷威看在他是九妖之一,而且又有神鴉上人的引薦,倒是對他禮敬有加。

    壽宴上雷威一時興起,向賓客展示了天雷山莊祖傳的鎮莊之寶「三靈朝虎天雷鼓」,頓時逗得畢虎又起了偷覷之念。

    他老毛病一發,可就管不了自己是天雷山莊貴客的身份,死皮賴臉地在莊子裡住下了不說,還整天都在琢磨天雷鼓的藏處。機緣巧合之下,終究不負這個有心的老神偷,畢虎真的發現了天雷鼓所在,這才上演了今晚這齣好戲。

    此時畢虎也已看破丁原臉上的化妝,心中震驚猶勝對方。

    他方才施展的「三丈軟紅槍」已修煉了百餘年,蘊藏的劇毒足以熔金銷玉,可是丁原不過是個二十未到的少年,受了這一記後居然像個沒事人似的,反倒是他自己被翠微真氣震得舌頭酸麻。

    這倒非因為丁原的修為高出他多少,而是在丁原體內蘊藏著九轉金丹與無憂丹的藥力,對於三丈軟紅之毒起了克制。畢虎不明就裡,難免心中詫異。

    他見丁原欺身要上,急忙右手直搖以傳音入密叫道:「別打,別打,小心被外面的人發覺!」

    丁原冷哼道:「先出手偷襲的可是閣下。」

    畢虎鼠頭鼠腦的直搖腦袋,兩隻耳朵在腦後微微顫動,彷彿是在觀察外面的動靜,片刻後才輕輕鬆了口氣,說道:「還好,他們還沒察覺,咱們有什麼話,還是到下面去說。」

    丁原譏笑道:「就閣下這樣的鼠膽,也敢做小偷?」

    話是這麼說,但還是隨著畢虎進了密道,將機關照原樣關閉。

    畢虎如同受到莫大的侮辱,腳一沾地,還沒站穩,便一挺乾癟的胸脯道:「我可算是天陸第一神偷,一般的雞鳴狗盜之徒哪能跟我相比。再說,正因為膽子小,不敢做強盜,才當了小偷,你這娃娃又懂什麼?」

    丁原一怔,看著畢虎氣呼呼搖著頭的模樣,不禁覺得這個傢伙也挺可愛,微笑道:「我聽說天陸第一神偷當推天陸九妖中的畢虎,閣下何敢自稱天陸第一神偷?」

    畢虎乾癟的胸膛挺得更高了,八字鬍一翹一翹得意的說:「畢虎就是我,我就是畢虎。原來你也聽說過我老人家的大名。」

    丁原心中暗笑,有意逗弄對方道:「你居然連主人家的東西也敢偷,人品著實不怎麼樣。這種頭銜換了是我,不要也罷。」

    畢虎老臉一紅,中氣不足的囁嚅道:「這天雷鼓,不也是雷遠的先祖從人家手裡搶來的嗎?我拿了它,正可為物主出上一口惡氣。」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抓著包裹的左手緊了一緊,小眼睛瞪著丁原道:「你不是也要打它的主意吧,這可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偷到手,說什麼也不能叫人搶了去!」

    丁原當然還不至於見寶起意,可是覺著對方一副守財奴的嘴臉,未免也感到好笑,問道:「聽說你百年多來偷過的珍寶數不勝數,就算皇帝老兒的珍藏也及不上你。可是你終究一人一命,要那麼多的寶貝幹麼?又不能當飯吃?」

    畢虎撇撇嘴,很不屑的說道:「你這娃娃懂什麼!這個世道上有人愛權,有人貪色,我畢虎好的就是仙器魔寶。我最大的享受,就是一個人躲在自己的寶庫裡,慢慢欣賞那些偷來的寶貝。要是看見什麼好東西不是我的,那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

    「唉,其實每回得手,我都發誓這是最後一次,可是天陸上我老人家喜歡的東西還真不少,我瞧見了,手心就癢癢。你沒當過小偷,自然體會不到其中的樂趣。」

    說著說著,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盯在丁原胸口上,丁原察覺異樣低哼一聲,畢虎一醒急忙把視線移開,像做錯事情的小孩乾笑道:「你懷裡藏的是石磯珠吧,據說天底下只有六枚,原先都是石磯娘娘的寶貝,可是後來不曉得怎麼回事,竟讓曾山這老小子給騙了去。」

    「我一直想弄一枚,可是還沒靠近就被他發覺了,花了我整整三個月的功夫,也逮不住一點機會,實在沒辦法,只好算了,想不到你這裡居然有三枚,實在是太妙了!」

    丁原看著他手指在自己胸前不停摩挲,那饞涎欲滴的模樣不禁感到好笑,問道:「閣下難不成在打我石磯珠的主意?」

    畢虎腦袋像撥浪鼓一樣連忙搖道:「不敢,不敢!咱們來作個交換怎麼樣,只要你想要的東西,說出來,就算我沒有也給你偷來。」

    丁原又好氣又好笑,臉色一沉道:「我不稀罕,你最好別打這歪主意。」

    畢虎卻不死心,不管怎麼說,他到底是人人喊打的天陸第一神偷。

    只見他的綠豆小眼一轉,媚笑道:「你看我手裡的這個熔金壺如何?它可是碧落劍派的鎮山之寶,比起石磯珠的法力可大了許多,要不我拿這個跟你換?」

    丁原想也不想,便搖頭道:「不換!」

    畢虎皺眉想了一下,又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紅色淨瓶道:「這裡面裝著雲林禪寺的仙藥『玉露百洗丹』,不僅能起死回生,白骨生肉,更可洗髓易經,退避百毒。雖然說比起翠霞派的九轉金丹差了一點,但也算是天下一等一的靈丹妙藥。」

    他見丁原還是搖頭,再從懷裡掏出一把黃銅匕首道:「這是涼州不老峰童崢老仙的至寶『割鹿刀』,切金斷玉比切豆腐還容易,為了它,我在不老峰足足待了一年半才弄到手,你看如何?」

    他嘴裡嘮嘮叨叨接二連三的往外掏寶貝,最後居然連「鴛鴦蝴蝶派」的「春心一度香」都掏了出來,看得丁原大是頭疼。以畢虎的手段,用懷中日月藏上幾十件寶物都不是難事,要讓他這麼一樣樣獻寶下去,恐怕到天亮都沒完。

    丁原漸漸不耐煩,說道:「閣下不必枉費心思,我說不換就是不換。」

    畢虎一怔,疑惑道:「你是嫌棄這些東西還不夠份量嗎?更好的東西我也有,可惜都藏在寶庫裡,要不然回頭你自個兒跟我去挑吧。」

    丁原哼道:「我沒興趣,不過,你若真喜歡石磯珠,我倒有個法子。」

    畢虎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問道:「你快說,有什麼法子?」

    丁原問道:「閣下可曉得天雷山莊的黑冰雪獄?」

    畢虎眨巴眨巴小眼答道:「我在天雷山莊裡住了幾個月,為了找這天雷鼓什麼地方我沒摸過?你問我可算問對人了,普天下曉得黑冰雪獄所在的,除天雷山莊本莊人外絕對不會超出十個。」

    丁原聽他囉哩囉嗦的自吹自擂,當下打斷道:「哪來那麼多廢話,閣下真曉得那個地方?」

    畢虎不以為忤,晃晃腦袋長舌頭又一吐一卷嘿嘿笑道:「當然知道,不過那黑冰雪獄可是雷威關押死囚重犯的地方,你打聽它做什麼?」

    當下丁原也不隱瞞,說道:「我有兩個朋友給關在裡面。」

    畢虎想起方才雷威與神鴉上人的對話,拍拍腦袋道:「原來你是偷偷溜進來想救人的,卻怎麼跟到我老人家身後,害得我以為你也是想打天雷鼓的主意。」他直到此刻,才對丁原完全放心,至少不必再擔心包裹裡的寶貝給人搶走了。

    畢虎又打量丁原兩眼,瞇著小眼睛說道:「莫非你就是雷威所說的丁原,那個翠霞派的年輕弟子?」

    丁原心中暗想:「誰叫你鬼鬼祟祟惹人懷疑,一看就像個小偷?」

    但他口中卻說道:「不錯,我就是丁原。這次潛入天雷山莊是想救那兩個朋友。倘若閣下能幫我把人救出黑冰雪獄,不僅閣下偷天雷鼓的事情我全當不知,說不定還借你一枚石磯珠玩上三天。」

    畢虎失望道:「才三天,你既然有三枚,就送我一枚也不算過分吧?」

    丁原哼道:「你別不知足,這石磯珠雖在我身上,卻是別人的寶物,我也不能隨便送人。要是覺得時間太短,我倒可以考慮延長幾天。」

    畢虎低頭尋思半晌道:「說實話,我本打算今晚就離開天雷山莊。那雷威不曉得什麼時候,就會到密室裡查看天雷鼓,若是發覺鼓沒了,頭一個懷疑的人準是我。我可不想留下來給他抓個正著,所以借這石磯珠玩幾天對我來說太不劃算,不幹不幹。」

    丁原豈不明白這傢伙老奸巨猾,是在和自己討價還價?於是也不著急,微笑道:「既然這樣,閣下怕一輩子也別想摸到石磯珠了。」

    畢虎眼睛滴溜溜盯著丁原胸口轉了半天,想想對方的修為和眼下的情景,終於放棄他念。他右手捻著八字鬍,一咬牙道:「三天實在太短,說什麼也要個三年才成。」

    丁原見狀知其已然心動,當下慢條斯理道:「這怎麼成?三年裡我又不可能時時跟著閣下,要是時間到了你卻不肯歸還,我又到哪裡去找你?」

    畢虎一怔,喃喃自語道:「這倒也是,我這人不管是誰,也不肯跟我講什麼信譽,就算賭咒發誓也沒用。說實話,我自己也難保證三年後真捨得把石磯珠還給你,喜歡就喜歡,天王老子也管不住我啦。」

    忽然他想起什麼,一拍腦門叫道:「有了!」

    忙不迭地又從懷裡掏出一隻七八寸長的朱紅色玉石筒來,笑嘻嘻道:「我把這個借你用,三年後閣下就不怕找不到我了。」

    丁原瞥了一眼玉筒問道:「這是什麼?」

    畢虎八字鬍又翹了起來,得意道:「你可別小看這東西,我若打開,包準叫你大吃一驚。」說著嘴裡唸唸有詞,只見玉筒上冉冉升起一縷銀煙,漸升漸濃,慢慢變幻出一個一尺來高的杏衣小美女,背上一對半透明的銀白薄翼輕輕扇動。

    這杏衣小美女飄浮在畢虎面前一躬身道:「芊芊拜見主人。」這聲音說不出的細柔動聽,卻多了一股虛無飄渺之息。

    畢虎嚇了一大跳,小耳朵又豎了半晌,見外面沒聲響才以傳音入密喝斥道:「你那麼大聲幹什麼,想害死我嗎?」

    芊芊秀麗的小臉上頓時現出惶恐之色,垂首道:「芊芊不敢,主人不要怪罪我。」這回卻用上了傳音入密。

    丁原看不過去,嘿嘿冷笑道:「閣下好威風啊!」

    畢虎瞧向丁原,立刻換了副笑臉,咯咯乾笑道:「閣下有所不知,這個小妖精笨得很,偏偏又十分嬌氣,從來沒少給我惹麻煩。我都後悔七十多年前幹麼把她從紅袍老妖那裡偷來,白白得罪了那個老怪物。」

    芊芊聽畢虎責罵於她,也並不敢吭聲,楚楚可憐的低頭不語。

    丁原問道:「你把她召了出來想做什麼?」

    畢虎答道:「芊芊本是一隻寰瑚木精,眼看就要修煉成人形,不料卻被紅袍老妖發現,於是破了她的真身,還用那煮江蒸海鼎將她的精魄收了煉化,令她永世不得超生,只能一輩子做妖精。」

    「後來雖然也能夠幻化成人形,可是終究成仙無望,被紅袍老妖收做了私寵。不過這小妖精卻有一項別人沒有的長處,不管什麼東西只要讓她看上一眼,再過一百年她也能絲毫不忘,更可上天入地將它尋出,即便相隔萬里也屢試不爽。」

    丁原當年曾在土地廟裡看見過郝無行祭起的女鬼,因此在他心目中這些妖精鬼怪的模樣無一不是陰森冷厲。可是眼前的芊芊大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僅沒有半絲陰氣,反倒顯得弱不禁風,十分溫順。

    聽畢虎將芊芊吹得神乎其神,又讓丁原頗為不信。他搖搖頭道:「她只是一個妖精,你吹牛也吹的太大了點。」

    芊芊輕聲說道:「主人沒有吹牛,芊芊的確辦得到。只是每施法一次,就要折損芊芊三十年的修為,更會令芊芊蒼老一歲,若是等到芊芊油盡燈枯,就是魂飛魄散的時候到了。」

    畢虎低喝道:「要你多嘴!」他眼中綠光一閃,嘴裡念動咒語。

    芊芊立時花容失色,苦苦哀求道:「主人饒命,芊芊不敢了!」聲音哀婉淒慘,令人不忍卒聞。

    丁原對畢虎欺軟怕硬,皮裡陽秋的一套感到不齒,但也信了畢虎所言非虛。他攔阻道:「畢老頭,我正事尚多,可沒空看你表演家法。」

    畢虎堆起一臉的笑容道:「閣下說的正是,我們還是先談正事。我將這小妖精借給閣下三年,三年後閣下藉著她,就不難找到我,到時候我自會將石磯珠歸還,閣下覺得如何?」

    芊芊默然聽由主人將她拿來與一個陌生人做交易,卻不敢也無法反抗。

    多少年來,她在紅袍老妖與畢虎的淫威下早已學會了忍耐,千年修煉時,在漫長歲月裡的等待和憧憬,在心頭再也不留一點殘渣。

    丁原說道:「如果芊芊真有此本領,我倒可以考慮,但三年太長,最多一年。」

    畢虎一咬牙心疼的道:「好,一年就一年,不過要從現在開始算。」

    丁原知道他是擔心把人救出後自己反悔,因此急不可耐的伸手索要,於是冷冷回道:「事情還沒譜,閣下就要拿走石磯珠,未免太貪得無厭了些。」

    畢虎說道:「有我相助,從黑冰雪獄裡救兩個人出來還不是小事一樁?若是真的失手了,到時我把石磯珠雙手奉還閣下就是。」

    丁原譏笑道:「只怕到時候閣下跑得比兔子還快。」

    畢虎念動咒語,將芊芊收入玉筒,雙手遞給丁原道:「為了表示在下一點誠意,我就先把芊芊交給閣下。」

    丁原沉吟片刻,他深知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個世道借錢裝孫子,還錢就成了大爺和無賴。一旦石磯珠落到畢虎手中,今後想要回來哪有那麼容易。

    但畢虎的修為他也是今日親眼得見,別的也就算了,那夜盜千家的絕技,用於營救秦鐵俠跟阿牛卻是大為有用。於是點點頭接過玉筒道:「也罷,我便相信閣下這一次。」

    畢虎心花怒放,信誓旦旦道:「閣下放心,救人的事情包在我身上,絕對錯不了!」話是這麼說,手可沒縮回去。

    丁原哼了一聲已知其意,取了一枚石磯珠交給他道:「閣下最好別耍什麼花樣,更別把石磯珠弄丟了,不然上天入地,我也要扒了你的賊皮。」

    畢虎喜滋滋地攥著石磯珠,如獲至寶般打量不休,有口無心的回答道:「是,是,在下明白,絕對不會有問題。」

    丁原見狀心中一動,暗想這畢虎難道果真對石磯珠著迷至極,不然何以要花如此大的功夫和代價,莫非其中另有隱情?

    不過現在的景況,已容不得他再多想,問道:「閣下似乎忘記告訴我召喚出芊芊的咒語?」

    畢虎一捋鬍子,珍而重之地收起石磯珠,把嘴湊到丁原的耳邊輕聲誦唸咒語,等丁原記下後方道:「這小妖精說難養倒也不難養,她只吸食天地之氣,每到日月交替之際,將她喚出一個時辰,就可餵飽她半個月。其他時候她都在玉筒裡潛修,也不會有什麼麻煩。」

    丁原一怔道:「那你剛才為何罵她多惹是非?」

    畢虎嘿嘿一笑搖頭道:「這個閣下將來自然會明白,現在我們交易已成,是立刻去救人呢,還是從長計議?」

    丁原想起盛年,自己出來這麼久,再不回去怕他著急,何況很快就要天亮,也不利於行動。於是回答道:「你先把黑冰雪獄的情形探察清楚,明日我們再碰頭商量。不過你若想將我出賣給雷威,最好先想想自己的下場會如何。」

    畢虎點頭道:「閣下放心,我和你都在一條船上,就算想反悔,雷威也不會放過我。你住在哪裡,不如今天上午我扮成一個相士來找你,麻煩也要小些。」

    丁原把客棧名稱說了,卻突然心頭警兆生起,不假思索探出右拳一把抓住畢虎的左手,低喝道:「你想耍奸?」

    畢虎手中握著另兩枚石磯珠齜牙咧嘴的叫道:「不敢了,快放開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偷了!」

    丁原取回石磯珠,鬆了手冷冷注視著畢虎道:「倘若閣下再耍什麼花樣,我保證你連後悔的功夫也沒有。」

    畢虎沮喪的搖頭道:「其實我也是管不住自己的手,迷迷糊糊老毛病就又犯了,以後我一定看緊它點。」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44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5 AM 編輯

第一部 第四集 靈犀度劫 第十章 故人

    丁原回到客棧,盛年已在屋中等候多時,而秦柔牽掛父親和阿牛的安危,整夜不能入眠,所以此時也與盛年同在房中。

    三人圍著方桌坐下,秦柔為丁原與盛年沏了兩杯熱茶。

    盛年謝過喝了一口說道:「若我所問的那幾個傢伙都沒敢說謊,阿牛與秦老爺子昨晚都被神鴉上人和天龍真君押了回來。我找著赤髯天尊跟了他半個多時辰,卻得不到什麼線索,只是聽說雷威數日前發下奔雷帖廣邀黨羽,更要請得天龍真君、畢虎等天陸九妖人物前來助陣。」

    「後來在無意中聽到赤髯天尊說起一個叫做黑冰雪獄的地方,或許阿牛他們就被關押在那兒。」

    秦柔疑惑道:「黑冰雪獄,那是什麼地方?」

    盛年答道:「應該是天雷山莊的一處隱秘所在,聽這名字便知獄中定然奇寒無比,不過以秦老爺子和阿牛的修為,應該能夠支撐得住。」

    秦柔擔憂道:「可是我爹爹和羅公子身上都有毒傷,時間一長我怕他們會挺不住。」一想到父親和阿牛可能正在煎熬之中,秦柔眼中珠淚漣漣,恨不能以身相代。

    盛年點點頭說道:「事不宜遲,我們今晚就要想法子把羅師弟和秦老爺子救出來!」盛年在外闖蕩多年,自然明白闖莊救人非比等閒,更何況如今天雷山莊又有神鴉上人、天龍真君等魔頭助陣,勢力大增,若是莽撞行事,別說救人,說不定自己與丁原、秦柔也會陷進去。

    盛年心中暗想,如果是自己也就罷了,但丁原是師父晚年傾心培育的關門弟子,秦柔亦是秦鐵俠唯一的骨血,即便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護得這兩人周全,更要把阿牛與秦老爺子從黑冰雪獄裡解救出來。

    丁原說道:「我昨晚入莊卻找到一人,說不定他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當下他將自己入莊偷聽到雷威與神鴉上人的對話,以及巧遇畢虎的事情簡略的述說了一遍。

    他最後道:「我與他約了今天中午在客棧會面,眼下雷威等人,尚且不曉得我們已經潛到他的鼻子底下,今夜殺他個措手不及,應可救出阿牛和秦老爺子。」

    秦柔對畢虎為人不甚瞭解,聞言問道:「這位畢老先生可靠嗎?」

    盛年道:「此人可說是天爐九妖中最難評說的一個,因好偷成癖得罪了不少正魔兩道高手。不過他除了喜歡偷盜奇珍異寶外,倒不曾作過其他什麼惡事,也極少傷及無辜。」

    秦柔「哦」了聲恍然道:「這麼說來,比起神鴉上人、天龍真君那些惡人,他好多了,可是怎麼也被列入九妖了?」

    盛年苦笑道:「那是因為畢虎可算天陸第一神偷,但卻膽小如鼠最會見風轉舵,反覆無常。在他眼裡除了珍寶外,就是親爹也可以不認,與他交往的人,幾乎沒有誰不被他偷過東西。久而久之,便成為正魔兩道都不齒的人物。」

    秦柔失色道:「那萬一他偷偷向雷威告發丁公子可如何是好?」

    丁原胸有成竹的回答道:「正因他愛寶如命,所以絕對不會這麼做。他昨晚偷了雷威的鎮莊之寶天雷鼓,怎肯再吐出來?」

    「要想保住天雷鼓,只有跟我們合作。難道他不怕我私下警告雷威天雷鼓已被人偷了嗎?何況這老賊頭還想著我的石磯珠。」

    秦柔仍舊不放心的問道:「但他若是一走了之,再無蹤影,我們也拿他沒辦法啊?」

    丁原輕笑一聲道:「他是捨不得就此離開的,雖然他暫時拿到了一枚石磯珠,但我敢打賭這老賊頭心中並不滿足,一定還琢磨著要偷我身上另外兩枚,不然他也就不會把賊手偷偷探到我懷中了。何況,我手中還握著芊芊,有她在,也不怕畢虎能飛上天去。」

    丁原說著取出玉筒,輕輕念動咒語,芊芊輕靈的身姿,立時翩然顯現在眾人眼前。

    秦柔亦是頭一回親眼見著如芊芊這般的精靈,不覺睜大雙眸目不轉睛的打量著,讚歎道:「好漂亮的一位姐姐!」

    芊芊惶然掃視著四周,除了丁原是她是見過的以外,其他都是陌生的面龐,卻不見主人影蹤。她被封印在玉筒中與世隔絕,再次受到咒語召喚現身時,發現已是物是人非。

    幸好,面前兩男一女瞧上去都不像惡人,尤其那少女的目光中更帶著欣賞與讚歎,這才芳心稍安。

    丁原說道:「芊芊,你主人已將你暫時交給我,這些日子你便跟在我身邊了。」

    對這種被人任意處置的境遇,芊芊似乎默然無爭,只深深垂下頭低聲道:「芊芊明白了。」

    盛年目光掃過芊芊,已然看出芊芊果真是千年修行的木精所化,但被人破了真身,只剩下精魄不散,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他頓時心中生起同情,沉聲說道:「丁師弟,畢虎將芊芊交給你一時,你便要好好待她一時。我看芊芊姑娘必然有一段心痛的經歷,才會變成今日這種情形,千萬不要因她是木精所化就心中蔑視,辱慢於她。」

    芊芊心中一顫,悄悄抬頭瞥了盛年一眼,忽然覺得這個外表粗豪的大漢,目光中也有一股溫暖的熱流。

    丁原點頭道:「師兄放心,這點我也知道。」其實在他心裡,對於正邪妖魔之分本就不太在意,否則當年也就不會為了修煉玄金飛蜈,而頂撞了姬別天等人。

    因此,他也沒把芊芊看作什麼木精所化而心有蔑視,反因畢虎先前對芊芊的喝斥責難激起了呵護心腸。

    也就是這麼一念之善,成就了芊芊的福氣,而成就了芊芊的福氣,卻又何嘗不是丁原之福?

    三人又談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屋中漸漸亮了起來,一道晨曦透過窗戶射了進來,卻是天明了。

    盛年一夜未眠倒也不覺得累,只是酒蟲爬上了心頭。

    他站起身道:「走,我們到外邊找點吃的先填了肚子再說。」

    於是三人出了客棧,沿著黃土小街找尋一家像樣點的酒肆。

    這鎮子坐落在積石山下,不過百多戶人家遠稱不上繁華,來往客商雖多,卻少有人願意在鎮上歇腳。蓋因此鎮離天雷山莊不過數十里山路,誰也不想在這兒給雷威的爪牙撞上。

    因此鎮上的客棧酒肆並不多,生意也頗是蕭條,三人從鎮上唯一一條黃土街的東頭走到西頭,總算找著了一家乾淨亮堂些的酒肆。

    但可能天色尚早,裡面客人只有兩三個,桌子大都是空著。

    丁原前腳剛踏入酒肆,就看見一個矮冬瓜似的黃衣道士背對著門口蹲在椅子上,那腔調跟曾山甚是相似。不過這也難為他了,因為身材太矮的人若是坐在椅子上,恐怕腦袋剛能高過桌面,吃飯著實難受。

    丁原這一眼望上去就覺得眼熟,那道士彷彿也察覺到背後有人在望著他,回頭掃了丁原一眼,見是個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也就不再注意。

    可是這一回頭之間丁原卻認出他來,這黃衣道士正是當年那個先挾持了自己和蘇芷玉想和蘇真做交換,後來卻為了保住他倆而不惜祭出元神和郝無行大打出手,差點兒沒命的桑土公,想不到居然在這兒碰上他。

    其實這時即便丁原沒有易容,五年多的時間也相貌大變,桑土公未必還能認出他來。

    再朝桑土公身旁一瞥,果然見到橫在椅背上的三稜梭。

    丁原曾經聽蘇芷玉說起過,那日自己昏迷後的事情,也曉得桑土公是拜蘇真之賜,才僥倖保得了性命,元氣卻是大傷。可是他現在不在百萬大山的老巢裡修煉養傷,卻跑到這裡來作啥?

    酒保見有生意上門連忙慇勤招呼,盛年揀了一張角落裡的桌子坐下,先叫酒保打上兩壇漢州特產的佳釀「清酒」。此酒乃當地一絕,口感醇美清冽,漢州地界的普通人家,也會自釀以招待賓客。因此這酒肆雖小,倒也備得此酒,令盛年得以一解酒渴。

    秦柔和丁原各要了一碗羊肉泡膜和些許牛肉餅,盛年卻是有酒便足夠了。

    那酒保送上酒菜正要退下,卻被桑土公招手喚去問道:「小、小二,我、我問你,這裡到--天、天雷山莊怎麼--走、走?」

    酒保費了半天勁,好歹聽明白桑土公想問什麼,於是臉掛笑容回答道:「回道爺,這裡離天雷山莊已不遠了,您出鎮後一直朝西往山裡走,翻過一道山嶺,在半山坳裡見著一片好大的莊園就是。」

    桑土公「哦」了一聲說道:「多、多謝!」

    酒保笑著退開,走遠了才自顧自搖了搖頭,心想這位道爺看上去也不像是惡人,怎麼和天雷山莊攪和在了一起?就這麼一走神,差點迎面撞在剛進店門的一個紫衣女子身上。

    那紫衣女子瞧上去不過三十多歲,眉目妖嬈,見酒保撞來,靈巧的朝旁邊一閃,口中咯咯笑道:「你這小二,一大把年紀了卻還想吃姑奶奶的豆腐,真是可笑。」

    酒保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大庭廣眾下被一少婦如此調笑頓時臉上漲紅,期期艾艾說道:「這位大姐,小的真不是故意要撞您的。」

    那少婦像哄孩子一般說道:「好啦,好啦,我又沒真的怪你,臉紅什麼?快去弄點素淨的小菜來,我可有些餓了。」

    事實上,以她的修為,即便數十日不進食也不會感覺餓,只是連日來日夜趕路有些疲倦罷了。

    酒保應了,飛也似的跑進後堂,心裡直嘀咕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專門撞上怪人?」

    那少婦在一張空桌旁坐下環顧左右,目光掃到桑土公時,頓時眼前一亮,嬌笑道:「我當這位道長是誰,原來是桑土公桑真人。」

    桑土公雖然背對少婦,卻早聽出她的聲音,只是他生性孤僻不喜與人多言,可是既然對方報了他的家門,自然不能再裝作不知了,於是哼了聲道:「你、你--怎麼,也來了?」

    丁原也是背對那兩人,伸手指在桌上畫了「桑土公、紫練妖姬」七字。

    盛年點點頭,一仰脖子,又將一碗白酒灌下肚去。

    秦柔面對桑土公和紫練妖姬晏殊而坐,這兩人的頭銜她自然也聽說過,原以為都如神鴉上人和赤髯天尊一般的面目兇惡。

    可是見了面,才知不僅桑土公長得憨態可掬,晏殊更是嫵媚妖嬈,看不出有什麼惡相。

    晏殊妙目流轉,嫣然微笑道:「雷大莊主以奔雷帖相請,小妹豈敢不來。莫非桑土公你也是為此而來?」

    桑土公哼了一聲算是回答,他自五年前在土地廟與郝無行一場惡戰後元氣大傷,僥倖保住老命返回百萬大山中修煉。可是在兩日前,桑土公卻突然收到天雷山莊的雷鷹傳訊,以奔雷帖邀請自己出山助陣,上面更簽著雷威與神鴉上人的大名。

    他與雷威並無什麼交往,但早年曾和神鴉上人有過幾面之緣,也算相識,念在同是九妖中人,這才應約而來。

    他多年未到漢州,一路上走走停停未免慢了些,天快明時到了積石山下,便找了家酒肆坐下,想歇息片刻,順路再打聽一下山莊所在。

    晏殊見桑土公對自己愛理不理也不惱怒,臉上尤自含笑道:「我見那帖子上也有神鴉上人的名號,他與天龍真君交情甚深,你便不怕在天雷山莊遇上嗎?」

    桑土公滾圓的小眼睛一瞪,梗著幾乎看不見的粗脖子道:「我為什麼、什麼要怕?」

    晏殊柳葉秀眉一挑,說道:「你可別忘了,當年可是老桑你從天龍真君和小妹的眼皮底下,混水摸魚把那兩個娃娃偷走!小妹我也就罷了,那天龍真君可是極容易記仇之人,一旦遇見,說不定他就要找你算這筆舊帳!」

    桑土公豈會被這麼幾句話嚇回去,昂然說道:「算就算,誰也不--怕誰!」他一激動,話又說得順溜了許多。

    就在這當口,門外有人哈哈一笑說道:「雷大莊主聽人稟報說桑真人到了山下,他俗務繁多,特地要灑家前來迎接,不想晏仙子也已芳駕光臨,灑家著實高興之至!」

    丁原、盛年與秦柔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神鴉上人到了,對於天雷山莊耳目之靈通,反應之神速心中亦暗自吃驚。好在他們是易容而來,又刻意低調,這才沒有惹上嫌疑。

    桑土公和晏殊雙雙站起,晏殊笑道:「喲,我當是誰,卻是上人大駕前來,這豈不是要折煞小妹?」

    神鴉上人嘿嘿一笑,虛以應道:「晏仙子說的哪裡話來?你與桑真人都是天陸久負盛名的人物,又乃灑家與雷大莊主故交,如今蒞臨積石山令山莊蓬壁生輝,灑家多走兩步路前來迎接一下又算什麼?」

    在天陸九妖裡若論交遊廣闊,處世圓滑,無人可及神鴉上人。而桑土公天生木訥,更是對他望塵莫及,當下左手作揖道:「上人--客、客氣了!」

    神鴉上人一掃桑土公桌上的飯菜,笑道:「如此粗茶淡飯,豈不是太委屈了兩位?雷大莊主為了迎接諸位前來助陣的仙友,早在山莊中備下盛宴,不如兩位這就隨我入莊。」

    桑土公「哦」道:「小、小二,結、結帳!」

    神鴉上人聞言伸手攔住道:「桑真人即到山莊做客,焉有再讓你破費的規矩?」

    他朝酒保說道:「告訴你們掌櫃,來日有空只管到天雷山莊找劉副總管討錢,便說是灑家讓你們來的。」說著,他左手拉著桑土公,右手引著晏殊,便頭也不回的走出酒肆。

    酒保與掌櫃對望一眼,呆呆站立原地,哪裡敢說半個「不」字?

    可是這小鎮上,又有誰敢當真跑到天雷山莊去要債?

    除非是活膩了,桑土公的酒錢,唯有打了水漂。

    丁原等人在神鴉上人走後又坐了一會兒,臨走時盛年又讓酒保灌滿了一袋清酒。秦柔見天雷山莊廣邀高手,甚至將天陸九妖中的人物俱都邀齊,自己這邊越發顯得人單勢薄,不禁心中更添憂愁。

    三人回到客棧,剛到門口,就見一個五十多歲穿著青衣的相士站在帳台前,嚷嚷著要給老闆算卦。

    他一見丁原走進門來,便扔下被纏得恨不得撞牆的老闆,笑嘻嘻迎上來道:「這位小哥一看面相,就是大富大貴之人,可要老朽為你算上一卦?」

    丁原心知是畢虎找上門來,可見他歪戴方帽,手持卦旗,上面像模像樣寫著「金口不二」四字,也不曉得是從哪裡偷來,不覺又有些好笑。

    他故意裝做不耐煩的樣子道:「小爺沒空聽你胡說,滾一邊去!」

    畢虎一怔,鼠目掃過盛年與秦柔,以為丁原是因有外人在旁不願相認,點頭哈腰道:「是,是!」

    秦柔見他模樣滑稽,禁不住掩口輕笑,又連忙辛苦忍住,心頭的憂慮稍稍給沖淡了一些。

    盛年微笑道:「師弟,反正左右無事,不如就讓他到我們屋裡替大家算上一卦,瞧瞧這趟生意能否大賺?」

    丁原假裝沉吟了一下道:「也好,就讓他跟我們進來吧。」

    四人走進盛年的客房,秦柔將門關上。

    畢虎在桌邊坐下,環顧盛年、秦柔問道:「丁小哥,這兩位可是你的朋友?」

    丁原點頭道:「不錯,他們一位是秦老爺子的女公子,一位是我的朋友盛大哥,都不是外人。」

    畢虎眨巴著小眼睛上下打量著盛年,臉上微微現出詫異之色道:「這位盛老兄的修為好生了得,恐怕雷大莊主也不是他的對手。」

    丁原灑然笑道:「閣下的眼光倒不錯。」

    畢虎得意道:「那是當然,幹我們這行,招子一定得放亮些。不過就只憑你們三位,要想把人從黑冰雪獄裡劫走,簡直比登天還難。」

    盛年虎目罩住了畢虎,微笑道:「所以我們才想請畢老先生幫忙,有閣下的神技相助,勝算無疑便多了幾分。」

    畢虎聽盛年讚他,八字鬍翹了翹,嘿嘿笑道:「好說,好說!誰叫我一向樂於助人呢?」

    秦柔聽他說得有趣,心中不禁又是莞爾。丁原暗哼道若不是眼紅石磯珠,哪會如此合作?他打斷畢虎的話道:「那黑冰雪獄的位置,閣下可曾探聽清楚?」

    畢虎說道:「那是自然,要不然我還有什麼顏面來見丁小哥?」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卷帛紙打開,上面正是天雷山莊的地形圖。

    丁原、盛年和秦柔低頭細看,只見圖上精工細筆,將山莊地形走勢畫得甚為詳細,何處是明哨暗卡,何處有地道機關,盡皆躍然紙上。

    秦柔不由得欽佩道:「前輩是從哪裡找來的這張地圖,竟如此詳實?」

    畢虎笑道:「這是我老人家花了一個多月的工夫,才琢磨出來的寶貝,白白便宜了你們三個。」

    丁原笑道:「老賊頭,看不出你還有這手本事,將來索性改行當畫師算了,總好過偷雞摸狗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畢虎「呸」了一聲,伸手在圖上一指說道:「這就是黑冰雪獄,它的入口只有一個,開在山莊內四院中的『聽雷院』北角念祖塔下。」

    「把守此處的是雷威的堂弟雷鵬,修為尚在雷遠之上。閒雜人連念祖塔也靠近不得,更別說潛入黑冰雪獄救人。」

    盛年目光落在念祖塔上,沉聲道:「秦老爺子和阿牛都身負毒傷不宜再戰,我們唯有設法潛入念祖塔將人偷偷救出,若是驚動了雷威,事情便難辦了。」

    畢虎贊同道:「誰說不是?別說你們要救的朋友不能動手,就是能打也沒用。眼下雷威發出奔雷帖,以雷鷹傳訊廣邀天陸同道,山莊中高手雲集,真的鬥起來,你們三個實在凶多吉少。」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有一點我事先說明,幫你們設法潛入黑冰雪獄沒問題,可是要動手救人我是愛莫能助。雷威、赤髯天尊他們隨便是誰都夠我喝一壺,我這條老命還想多活幾年,若不明不白丟在了天雷山莊,那我辛苦大半輩子搜集的寶貝卻又怎麼辦?」

    盛年恍若未聞,問道:「畢老先生可知雷鵬晚上會在何處?」

    畢虎一怔說道:「他一般會住在念祖塔旁的寥香閣裡,你問這個幹麼?」

    丁原嘿然笑道:「老賊頭你還不明白嗎?要進黑冰雪獄,多半就落在雷鵬身上。」

    這個畢虎當然明白,可是看著丁原的神色,怎麼他都覺得自己有些隱隱不妙。



第一部 第四集 靈犀度劫 第十一章 雪獄

    天交兩更,天雷山莊寂靜無聲,七層高的念祖塔外月色朦朧,時有風燈閃耀。

    漆黑遠處傳來了夜巡莊丁有氣無力的打更聲:「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其間和著一陣不知從何處飄來的酒令聲。

    這念祖塔建於兩百三十多年前,裡面供奉著天雷山莊歷代莊主的神龕,每年的黃道吉日,雷威都要率領莊中大小頭目入內祭拜,可是就在高塔之下,竟然另有玄機?

    如今負責掌管念祖塔的乃雷威嫡親堂弟雷鵬,他沾了與雷威系出同支的光,在天雷山莊裡也坐上了內四院院主的交椅,但心裡卻對修為不及自己的二莊主雷遠多有不服,可是誰叫人家是親弟弟,而自己只是親堂弟呢?

    守護念祖塔其實不過是一份閒差,這兩百多年來,也鮮少有外人敢闖塔鬧事,而雷鵬整日最忙的事情便是飲酒作樂,除此以外,數十年來他埋頭修煉進境可觀,隱然成了天雷山莊中修為僅次於雷威的第二高手。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生出雷威對他的猜忌之心,索性就將雷鵬閒置在念祖塔。

    這幾日雷威發下奔雷帖,山莊頓時又熱鬧了起來,不少早一步收到帖子的賓客陸續而來,其中也有雷鵬的熟識。因此每天夜裡,他的寥香閣都是高朋滿座,不醉不歸。

    眼見已是二更天,多數人已然散去,廳裡只剩下雷鵬的表親涼州烏衣堂堂主烏獷作陪。幾個時辰下來,兩人早已喝得滿眼天星不分南北,卻猶自呼喝著要下人上酒。

    正在不可開交時,畢虎手中拎著一罈酒笑嘻嘻地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中年漢子,卻是丁原與盛年喬裝所扮。

    兩人的仙劍都各自以粗布包裹住,以防有人從劍上識出身份。

    畢虎進門見桌上狼藉不堪,杯橫壺倒,雷鵬和烏獷面紅耳赤,已是喝得不少,頓時心中大定,他一提酒罈朝著兩人笑道:「雷兄,烏兄,老哥我也來湊個熱鬧如何?」

    雷鵬醉眼惺忪瞧著畢虎進來,呵呵笑道:「你--來得正好,來!陪我們一起再喝幾杯--」

    畢虎在烏獷身旁坐下,盛年、丁原則一左一右罩住雷鵬。

    倘若在清醒時,雷鵬多少會生出疑心,可是現在哪會再管。他招手喚道:「來人--給畢老哥和他的朋友,再、再上碗筷!」

    當下侍酒的丫鬟送上碗筷杯碟,畢虎拍開封泥給雷鵬、烏獷斟滿酒道:「雷兄、烏兄,老哥我先敬你們一杯。」

    烏獷一聞酒香,嘿嘿笑了起來,搖搖晃晃伸手指著畢虎道:「你這老偷,居然把雷大莊主珍藏的『雪裡火』偷了出來,若讓他曉得,看不扒了你的賊皮。」

    話是這麼說,可是一抬手,已將整杯酒灌下。

    他若是曉得畢虎早一晚已盜走了天雷鼓,恐怕這雪裡火一口也喝不下去。

    畢虎乾笑道:「反正雷大莊主藏酒無數,也不在乎少這一壇。倒是你們兩位這麼晚了,為何還在這兒喝悶酒?」

    雷鵬喝下一杯雪裡火,腦袋幾乎垂到了桌上,聞言一擺手道:「悶酒?什麼--悶酒!我高興的很呢!」

    烏獷似乎比雷鵬清醒一些,連忙道:「老雷喝多了,咱們別理他胡說。」

    雷鵬打了個酒嗝道:「我沒醉,我能喝--」

    畢虎一掃左右侍奉的丫鬟,笑道:「雷兄、烏兄,難得我們今晚有機會坐下喝酒,也正可趁此機會好好交一交心。不如讓下人們都到外面伺候著,我們也好說個痛快!」

    雷鵬是真醉了,他不假思索地衝著幾個丫鬟一揮手道:「你們都給我滾出去,老子不叫--你們,就別進來!」

    那幾個丫鬟小心翼翼伺候著雷鵬,到了晚上大半早疲憊不堪,聞言如得解脫悄然退下,將廳門帶上。

    畢虎又將兩人酒杯倒滿,問道:「我看雷兄悶悶不樂,莫非有什麼心事?」

    雷鵬一口把酒喝乾道:「我們--不說這個!你肯來陪我雷鵬喝酒,就是看得起我這個朋友,來--我們再干!」

    盛年和丁原可沒有如此閒心雅致陪他喝下去,彼此眼色一換,雙雙出手如電。

    雷鵬怎料到變故突起,何況他早已爛醉如泥,空放著一身驚人修為,被盛年與丁原突襲成功。

    雷鵬身子一軟,碩大的腦袋重重砸在桌面上,昏死了過去,表面看起來,就如同酒醉酣睡一般。

    那邊畢虎也搞定烏獷,嘿嘿一笑道:「對不起兩位,做個好夢吧。」

    他俐落的扒下雷鵬的外衣套上,又從對方腰下摘下一串鑰匙,接著口裡唸唸有詞,身軀漸漸膨脹出兩圈多,臉上黑霧縈繞,肌肉不可思議的扭曲變換,瞬間已然化作雷鵬的模樣,最絕的是他臉上一片暗紅,就跟雷鵬喝多了酒一般摸樣。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盛年仰頭已將大半壇雪裡火喝乾,低聲說道:「我們走!」

    畢虎綠豆小眼一轉道:「你們兩位最好扶著我,這樣裝得更像些。」

    丁原一把抄在他腋下,哼道:「你最好別打我懷裡東西的主意。」

    畢虎被識破心意也不臉紅,嘻嘻低笑道:「怎麼會?我這個人最懂得知足,有一枚就夠了。」

    丁原心想,要是你也懂得知足,這個世上就沒貪心的人了。

    他假裝扶著畢虎走出廳門,幾個丫鬟和護衛尚守侯在外,見畢虎、丁原和盛年走出來不禁一怔,紛紛躬身道:「院主!」

    畢虎亂搖著手醉態十足的吩咐道:「我帶兩位朋友出去走走,你們就在這兒守著。」他的聲音模仿的唯妙唯肖,別說丁原、盛年幾乎分辨不出,那些護衛丫鬟亦未察覺不對。

    盛年反手將門關了說道:「裡面幾個都喝醉了,且讓他們歇會兒,沒有雷院主的吩咐,誰也不准進去打擾。」

    那些護衛雖然心中疑惑,可是誰也沒識破眼前的雷鵬,竟是畢虎以天魔化身大法幻變而成,於是點頭應了。

    三人逕自出了寥香閣朝念祖塔行去,守在塔外的四名山莊護衛遠遠看見了畢虎,其中一名看似頭目的中年漢子迎上道:「雷爺,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歇著?」

    畢虎醉醺醺地瞅了對方一眼,伸手推開他道:「老子我心裡不痛快,想出來走走,這--也要你鄧韜管?」

    盛年與丁原互視,心中也不得不佩服這老賊頭的心思縝密,居然連今晚在念祖塔值夜的山莊護衛名字都打探明白。他露了這麼一手,還有誰會懷疑三人有假?

    果然鄧韜被推開也不敢生氣,反而笑呵呵巴結道:「雷爺別光火,是小的嘴笨。這黑燈瞎火的,要不要讓小的為雷爺挑著燈籠照路?」

    畢虎心底暗罵鄧韜多事,表面上卻扮相十足的一拍對方肩膀,嘿嘿醉笑道:「你小子,真、真會拍馬屁!我帶兩個--朋友到塔頂走走,瞧瞧夜景。你--守在外面就是!」

    鄧韜露出一個曖昧笑容道:「小的明白了,雷爺請。」

    畢虎也不明白鄧韜在笑什麼,哼了一聲,在丁原攙扶底下一步三搖上了石階。

    那念祖塔底層的黑漆大門緊閉,外面上著一把虎頭銅鎖。這個當然也難不倒畢虎,即使是丁原和盛年,也可以輕而易舉的以翠微真氣震斷它。

    不過在眾目睽睽之下,雷鵬卻要這麼開門,就未免太過奇怪了,因此畢虎顫著手將鑰匙掏出隨便取了一把插入鎖孔一轉,那虎頭鎖卻分毫不動。

    畢虎有意「呸」了聲道:「媽的,黃湯喝多了連鑰匙也找不著了!」但剛才一試畢虎已經有底,以他的眼光經驗,無論什麼鎖只要一試就已足夠,他呵呵笑著找出大門鑰匙,果然一插即開。

    念祖塔的底層宛如一個祠堂,中央供著三尊彩金神像。

    當中一位是天雷山莊的第一代莊主雷峰,左右是他的兩個兄弟雷堂與雷光,像前的供桌上擺著新鮮的蔬果牛羊,還有三杯清酒。

    只見塔中打掃的一塵不染,十六支嬰兒胳膊粗細的紅燭熊熊燃燒,將裡面照得如白晝一般。

    三人走進塔內,盛年關上塔門,畢虎頓時醉態全消,瞪著小眼睛打量四周。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雷峰手持的金鞭上,以傳音入密說道:「你們兩位是否也看出那金鞭有點不對?」

    盛年看了眼點頭道:「不錯,它看上去好像經常有人使用,鞭上刻著的飛虎圖像有點磨損。」

    畢虎嘿嘿道:「兩百多年來一直有人使用它,焉有不磨損的道理?」說罷,走了上去伸手握住金鞭,他先是小心翼翼的左右轉動了一下,一對小耳朵隨之輕輕顫動,爾後臉上露出得意笑容,運力一按,再朝左一扳便閃身退開。

    供桌底下傳來輕微的機關響動,畢虎八字鬍翹起,道:「成了!」

    丁原身手掀開覆蓋在供桌上的紅布,露出桌子底下一個黑乎乎的洞口,一股冷風颼颼冒出,帶著絲絲白氣。

    盛年一拍畢虎肩頭道:「閣下果然了得,天雷山莊的機關密道,在你手中簡直如同兒戲。」

    畢虎給盛年這麼一拍一讚,頓時骨頭輕飄飄起來,老臉上滿是得意笑容,受之無愧道:「那是當然,別說小小的天雷山莊,就是楚望天的忘情宮,我也一樣如履平地。」

    丁原「嘿」了聲道:「別臭美了,快抓緊工夫下去救人。」

    畢虎一搖腦袋道:「下面應該沒什麼問題了,我就在這兒給兩位把風,要是有事也好彼此呼應。」

    密道只有一個入口,萬一被人發覺堵在裡面斷無生路,畢虎可不想再下去冒險。

    至少待在塔裡,一旦有事,破窗而逃總要容易一些,再不濟也能憑著念祖塔周旋一番。

    丁原豈能讓他如願?他一探手,抓住畢虎右腕冷冷道:「對不起,我可信不過閣下。萬一你把密道封上了一個人溜走,我們便全成了甕中之鱉。再說下面說不定還有什麼機關,要靠閣下開道。」

    畢虎苦著臉道:「不是我不肯下去,要是外面真的有人進來,我們這些人可就全死定啦。」

    盛年頷首道:「丁師弟,他說的也非完全沒有道理。我和畢先生下去救人,你就守在這裡,一旦有危險就以嘯聲相應。」

    丁原道:「師兄,還是我下去吧。你的修為比我高,真若有人闖進來,你也可以多擋一會兒。」

    盛年搖頭道:「你不必跟我爭了,既然我是師兄,這裡就由我做主。」說著,朝畢虎一點頭道:「畢先生,麻煩閣下先行探道。」

    畢虎暗叫倒楣,可是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他也無話可說,埋頭鑽進了密道。

    盛年跟著走了下去,忽然回頭再以傳音入密對丁原說道:「要是來人眾多你無法久支,我們又不見回應的話,你千萬不要逞強,務必先設法突圍,然後帶著秦姑娘返回翠霞山尋找師父,請他老人家出手相助。」

    丁原立刻明白了盛年的心意,曉得他是要在最後關頭保全他,卻寧可把自己陷入絕境。丁原也非婆婆媽媽之人,他心中已有決定,一頷首道:「小弟明白,師兄保重!」

    盛年向他一點頭,走下密道裡的台階,畢虎已在下面等候。這密道不過兩尺餘寬,伸手不見五指,更有刺骨的寒風嗚咽吹拂著。

    兩人一前一後謹慎前行,大約走了二十多丈,前面的洞口傳來了一線烏光。畢虎精神一振道:「盛兄,看樣子黑冰雪獄已經不遠了。」

    盛年問道:「畢兄,你是否聽到有女子的呻吟聲?」

    畢虎不以為然的答道:「這種地方,有人忍耐不住酷刑,哀號幾聲也是正常的事情,卻正說明我沒有找錯地方。」

    兩人正在低聲交談之際,已然走出狹長的密道,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座方圓百多丈的冰潭橫亙在密道盡頭。

    那冰潭上方約十丈高處的洞頂上,倒懸著或長或短、千姿百態的黑色冰稜,四周洞壁亦皆被冰雪封凍光可照人,泛著烏幽幽的光芒。

    潭中黑水橫流,微微泛著漣漪,卻也能一眼看到深淺。

    在兩人對面,尚有一個狹小的入口,潭水便從那裡徐徐注入進來。

    潭面上波光熠熠,無數細小的冰渣載浮載沉,升騰著乳白色的寒氣,更有許多大小不一的黑色冰層,徐徐漂浮著。

    讓人覺得詭異的是,在冰潭中央的一塊浮冰上竟仰躺著一名赤身裸體的女子,長髮飄散在臉上遮住了面容。

    在這女子赤裸的雙肩、小腹、手背、胸膛、大腿和蓮足上,都赫然插著一根烏黑的金針,再加上額頭上的那根共是十三支,一看即知必是絕毒之物。

    那金針裸露在肌膚之外的不過才一寸多,針頭上卻燃燒著如豆藍火,冒起縷縷青煙。

    在每根金針的周圍尚塗著一層銀白色,酒杯口大小的圓點,直滲入那女子乾澀的肌膚中。

    盛年與畢虎方才聽到的呻吟之聲,便是從這女子口中發出,景象之淒慘,簡直令人不忍卒睹。

    畢虎一咋舌道:「這是什麼鬼玩意兒?」他驚訝之下,連傳音入密也忘了。

    盛年沉穩的面龐上泛起怒色,徐徐道:「這是傳自魔教的三大酷刑之一,名叫『冥火煉心』。沒想到雷威竟把它用在一個女子身上,果真該殺!」

    原來這「冥火煉心」乃是以十三根「玄冥定魄針」插入人體重穴,制住全身的氣血運行,令其空有一身修為卻無從運用,宛若廢人。

    更殘酷不過的,是這針上蘊藏著三蠱七毒,在針尾冥火驅動之下徐徐滲入被施術者的血中,使其生不如死,如受萬蛆蝕身。

    可是被施術者明知如此,卻又不敢將金針拔下,更不敢讓冥火熄滅。塗抹在金針周圍的那層銀圈,乃是採擷自天陸西南惡沼中的「脫胎換骨散」,如今全賴金針以毒攻毒,克制住毒散侵襲,一旦撤去金針,則脫胎換骨散即刻發作攻入體內,令肌膚在瞬間腐爛脫落,骨頭也變得酥脆不堪,微微一動便會斷裂。

    如此境遇,簡直比地獄酷刑還淒慘萬倍。

    浮冰上躺著的女子在冥火煉心的折磨下苦痛無比,偏偏不敢稍動,唯恐熄滅了金針上的冥火,引來更加淒慘的折磨。

    盛年識得冥火煉心自是授自於布衣大師,但乍然親眼目睹下,仍禁不住義憤填膺,目射怒火。

    畢虎奇道:「雷威怎會知道魔教秘傳酷刑的用法?」

    這個時候,浮冰上的女子似乎隱約聽見人語,她有氣無力地呻吟道:「雷威你這狗雜種,有種就殺了老娘,不然老娘只要有一口氣就要將你扒皮抽筋!」

    聲音雖然微弱,可是其中透出的怨毒之意令人不寒而慄。

    畢虎聽到這女子的聲音,一下子跳了起來,驚叫道:「你,你是清妹?」

    盛年的動作比畢虎更快,話音未落已然掠到浮冰之上。

    他俯身小心翼翼的撥開那女子面上散亂的髮絲,露出一張憔悴的臉龐。她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在冥火煉心的煎熬中早已花容全失,雙目緊鎖,嘴中不停發出痛苦的呻吟。

    畢虎只比盛年晚半拍也掠上了浮冰,他一見之下再無懷疑,激動難已的叫道:「清妹,你怎麼會在這裡?」

    原來在這浮冰上倍受酷刑煎熬的,竟然是他的舊識雲冪宮宮主石磯娘娘!

    倘若換作其他人,畢虎斷不會如此激動,可是石磯娘娘卻是他數十年來追之不得的仙侶。

    畢虎儘管其貌不揚,在天陸九妖裡的名聲也不如赤髯天尊等人來得響亮,但他與石磯娘娘之間,卻有一段不為外人所知的情緣。

    這幾十年來畢虎對石磯娘娘癡纏不已,百般討好,無奈對方就是不理,總是讓他一再的自討沒趣。

    可是石磯娘娘越是對他不假言辭,畢虎就越發心癢難熬努力追求。

    昨日他見丁原居然懷有石磯珠,立時起了偷覷的念頭。

    他知道那六枚石磯珠乃是石磯娘娘當年送予曾山的信物,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如果自己能夠取回石磯珠,說不定可以讓石磯娘娘死了對曾山的癡望,轉而鍾情於己。因此,他才甘冒奇險相助丁原,這點內情,任憑丁原再聰明也無法猜到。

    石磯娘娘迷迷糊糊裡聽見有人喚她,吃力地睜開雙目,第一個瞧見的卻是盛年。

    她憔悴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喜色,斷斷續續的聲音幾不可聞道:「曾郎,是你嗎?」

    盛年一怔,沉聲回答道:「前輩認錯人了,在下姓盛。」

    畢虎聽石磯娘娘開口不離曾山,心底不禁又是酸溜溜的,可是一看心上人淒慘的模樣,又忍不住說道:「盛兄,你既能識得冥火煉心,就必然有解救的法子,無論如何也要救她一命!只要你肯答應,要我給你磕頭都成!」

    說著,竟然真的雙腿一屈跪了下來。

    盛年用真氣托起畢虎道:「畢先生何須如此,盛某焉有坐視不管之理?」

    畢虎大喜道:「如此有勞盛兄!」

    他雖然和盛年交往不過旦夕,卻也看出對方乃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既肯應承,就絕無不行之理。

    盛年苦笑道:「畢先生且慢說謝,冥火煉心歹毒無比,牽一髮而動全身,盛某也沒有十足把握可以解開,唯有以真氣將其一一逼出化解。」

    「但如今我們身處險境,又需救出秦老爺子和阿牛,時間萬分緊迫,盛某只好全力一試,以觀天命。」

    畢虎一拍胸脯道:「盛兄儘管解開冥火煉心,解救秦老爺子他們的事情,全包在我身上。就算稍後有人闖了進來,我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守住盛兄與石磯娘娘!」

    盛年這才曉得畢虎口中的「清妹」居然就是石磯娘娘,可是她素來隱居不出,無甚冤家,怎麼又會得罪了雷威,在此慘遭毒刑?

    當下也不急多想,於是說道:「就算順利,在下也至少需要一個時辰的工夫,方能除去她身上的毒,期間就先請畢先生救出秦老爺子和阿牛。萬一我們被天雷山莊發覺,就麻煩畢先生與丁師弟聯手為我護法。」

    這時畢虎哪會說「不」?只見他忙不迭點頭道:「好,我們這就分頭行事,清妹就拜託盛兄照應了!」

    請繼續期待仙劍神曲續集第五集預告深入黑冰雪獄的畢虎不幸撞上了守護在這裡已有千年的水系魔獸,膽小的畢虎嚇得扭頭就逃,再也不顧得要營救阿牛他們。

    就在這個時候,受到冰火雙毒夾擊的阿牛,竟然因禍得福參悟了通幽境界,破繭而出,與魔獸展開殊死搏鬥。

    與此同時,守在上面的丁原也遇到了最大危機:雷威率領著各方好手聞訊趕來,將他們團團圍住,誓要全滅--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46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5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五集 神曲天殤 第一章 水獸

    且說畢虎飛身越過寒潭,一頭竄進了對面的狹長通道,四壁細密水珠匯結成流,潺潺泛著森寒冷氣,頭頂岩石上還不停落下水滴,在半空中竟迅速凝結成為霜雪飄落,周圍一片霧氣瀰漫。

    他心懸石磯娘娘安危,當下風急火燎朝前趕去,奔了大約五十丈遠,忽聽前方傳來隆隆瀑布水聲。

    這裡已是天雷山莊的地下,居然會有瀑布出現倒也是一奇。

    畢虎凌空飛出通道,眼前赫然好一片開闊洞天,在他對面石壁十數丈高的地方,有一道五六尺寬,三丈多長的石隙,奔騰的水流便是從那裡湧出。石隙邊上被人以銳利的銀鉤鐵劃刻下斗大三個陰體篆字:「黑冰潭」。

    只見三丈寬,十數丈高的瀑布宛如黑龍入水,傾洩而下,匯成一個方圓十多丈的小潭,雖然比起外邊的那個寒潭小了不少,但卻水色黝黑深不見底,水面滾滾翻動,隱發悶雷般轟鳴。

    這小潭的潭水匯流成河,曲折朝外淌去,最後注入先前的寒潭。

    在小潭東西南三面的地上都是亂石叢生,其狀嶙峋怪異,石上為黑冰封凍,剔透晶瑩,更有熒熒的細雪鋪積在地面上,也不曉得有多少年的光陰。

    乍然望去,四周寒風嗚咽,泛著黑光的雪霜紛紛灑灑在空中飄蕩,了無半點生機,直如森羅殿府,非親身所處,任誰也無法想到,世上竟有這般陰寒的地方。

    畢虎心裡不覺有些發毛,暗自嘀咕道:「他奶奶的,這是什麼鬼地方?鳥人不見一個,可除了這兒,雷威又能把人藏到哪兒?」

    他有心扭頭趕快離開,卻知道這麼無功而返,盛年、丁原一定不肯善罷甘休,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四處摸尋。

    這位天陸神偷在九妖中,修為雖比不上赤髯天尊,但也未必輸於神鴉上人之流,偏偏天生膽小如鼠,也算是一件怪事。

    他再定睛細細打量,終於目光落在四周石壁上。

    原來在這石壁上,一眼望去,只覺到處都有大塊潑墨一般黑跡,但仔細看,卻發現上面還生著許多的天然洞穴,或大或小不一而足。只是洞口與黑跡混雜,若不仔細打量還不容易察覺。

    畢虎精神一振,飛身貼到一個洞口,卻見裡面漆黑一片,空蕩蕩不見任何東西。倒是在那洞口有鐫刻著一行小字道:「黑字丙號監」。

    見有了線索,畢虎頓時來勁,自言自語道:「雷威,你把人藏在這兒,就當別人找不到麼,也不看看老子我是誰?」

    他彷彿忘記自己還身處險境,老毛病又發作起來,一面搖頭晃腦哼著不著調的小曲,一面運用獨門身法「壁虎游牆功」在石壁上慢慢摸索。

    那些編了字號的洞穴中,關押著不少天雷山莊逮來的人,畢虎卻沒心情搭理他們,任憑對方哀求怒罵,只管一個洞接一個洞的尋找秦鐵俠跟阿牛。

    也算他運氣不錯,在石壁上爬了一炷香的工夫,當他再探著腦袋,朝一個洞中張望時,就聽見裡面有一聲音低喝道:「什麼人?」

    畢虎給嚇了一跳,沒好氣的回道:「找人的!」

    裡面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畢虎朝裡面望去,就見這洞穴不過三五丈見方,靠著頂頭一左一右盤膝坐著兩人。

    左面一個五十左右的年紀,身材魁梧,國字臉,血跡與破衣粘合一塊結著冰屑,說話的正是他。

    靠右一個年紀要小許多,估計不到二十。虎頭虎腦,黑黑的面膛,雙目緊閉面呈痛苦之色,對外面的動靜充耳不聞。

    令畢虎驚異的是,這少年半邊身子泛著藍,半邊身子透著紅,涇渭分明,乃是冰火交攻之相。

    畢虎有聽盛年說過兩人相貌特徵,見狀趕忙問道:「閣下是秦老爺子麼?」

    裡面那魁梧老者聞言一怔,點頭道:「不錯,老夫正是秦鐵俠。閣下又是哪一位?」說話時目光中流露戒備,顯然是也沒把畢虎當什麼好人。

    畢虎自報家門道:「我是丁原和盛年請來救你們脫險的人,天陸九妖中畢虎便是我老人家了。」

    秦鐵俠聽他能報出盛年的名字,疑心去了大半,當下問道:「盛兄弟他人在哪裡,可是和你一起來的?」

    畢虎連連點頭道:「來了,來了!不僅他和丁原來了,連你的寶貝女兒也到了山下,就等我老人家把你們給救出去。」

    說著他抬腿就想跨進洞裡,卻驀然見洞口藍光一閃,呼嘯捲起一股陰風,將畢虎一下子給拋了出去。

    畢虎半空中身子捲曲一翻,兩手兩腳重又貼回石壁上,這才瞧見在剛才自己要進洞的一剎那,洞口隱匿的封印突然啟動,形成一道強勁的結界,硬生生把自己隔在了外面。那結界泛著冰魄一般的藍光,將整個洞口盡數籠住,風雨不透。

    在結界中央微微凸起一個尺許方圓的方形圖案,上面浮現著一頭殷紅色的怪獸,虎頭蛇身,肋插雙翅,正是天雷山莊的圖騰。

    秦鐵俠苦笑道:「畢先生,這裡並無人看守,卻被雷威設下的『天寶冰魄符』封住,若不是它,我們早就出去了。」

    畢虎暗叫倒楣,心裡把雷威的十八代祖宗都罵了個夠,呵呵乾笑道:「不礙事,我老人家自有辦法破它。」

    他發現這麼久阿牛也沒動靜,不禁好奇問道:「那位小哥怎麼了?」

    秦鐵俠歎了口氣,回答道:「羅兄弟原本就中了森羅火毒未能痊癒,現下又被囚禁在這黑冰潭裡,兩下冷熱夾攻怎麼受的了?他為了抵禦冰火之毒,盤膝運功,不想就再沒清醒過來。我有心助他,奈何修為太差,手剛一搭上去,就被他的護體真氣彈開,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畢虎鬍子翹了翹道:「沒關係,我先把這符咒破了再說!」說完,打從懷裡取出割鹿刀,默運真氣注入刀鋒,割鹿刀頓時亮起一團黃燦燦的光芒,鋒刃處更是光華奪目,不可逼視。

    畢虎手起刀落劈在結界上,「叮」的一聲光華四濺,藍色的光幕劇烈的顫動了一下。還沒等他來得及高興,那結界當中的圖騰驀然爆發出一聲轟鳴,射出一團妖艷的血光直撲畢虎。

    畢虎猝不及防,連忙橫刀遮擋,那血光沖在割鹿刀上,激起「叮」的一響,將畢虎震得凌空倒飛。

    這下他可不像剛才那麼輕鬆,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貼回石壁破口罵道:「他奶奶的,什麼狗屁玩意兒?」

    裡面傳來秦鐵俠的聲音問道:「畢先生,這能成麼?」

    畢虎在人前不甘落了面子,挺著胸脯道:「怎麼不行,看我的!」他小心翼翼的用割鹿刀護住身前,見結界沒再發出什麼動靜,才慢慢湊到洞口。

    他剛想舉起割鹿刀再施強攻,猛然聽見腳下黑冰潭中爆出滾雷一般的轟鳴,波面排山倒海一分為二,激起了無數高達十數丈的水浪。

    打那潭水裡先是冒出兩簇血紅的光團,駭人的紅光電射而出,大小直如富貴人家挑在大門口的喜慶燈籠。

    倘若真是兩隻燈籠也就算了,可那分明是一頭怪獸的雙目!

    那怪獸虎頭蛇身,長逾八丈,肋下一對半透明的肉翅舒展開來,宛如兩座小山一般,激得滿潭黑水四處震盪,直似山崩海嘯。

    怪獸的腦袋大如一座小屋,毛茸茸長著三四寸長的火紅色絨毛,只有額頭生著幾簇金毛隱約像個「王」字。

    在那「王」字中央,赫然還有一個鵝蛋大小的金色肉瘤突起,乍看上去倒像怪獸的第三隻眼睛。

    它張開的血盆大口,少說也能輕鬆吞下一頭巨象,更別說畢虎這麼一個瘦小的人了。在大嘴兩側各有數十根鐵條似的黑色鬍鬚,猶如劍刃一樣鋒芒畢露,碰著一點,只怕立刻要身首異處。

    這怪獸虎頭之下連著的,居然是一條八丈來長的蛇身,遍體殷紅披滿巴掌大的鱗甲,在水裡不住翻騰盤旋,聲勢驚人之極,顯然是受到魔符感應,口中發出憤怒的咆哮直奔畢虎撲來。

    畢虎心中大叫:「我的媽啊,怎麼把這怪物給引來了?」

    他也顧不得救人了,掉頭就跑。

    他曉得來找自己麻煩的這頭怪獸,正是魔符上所畫的「千年水靈魔虎」。儘管說自己的名字裡也沾著個「虎」字,卻不過是只紙老虎罷了,比起這修行不下一千四百多年的魔虎,實在是差了一截。

    這魔虎在《天陸魔物誌》中被列為頂尖的魔怪之一,更是水系魔怪裡的翹楚,連赤髯天尊豢養的紫犋也比之遜色不少。

    那《天陸魔物誌》記載著天陸的各種妖精鬼怪,前三類經過修煉皆能幻化出人形,惟有魔怪卻終生不得超度。

    但若以為它的法力不及前三者卻又大錯特錯,如千年水靈魔虎這般的魔怪,比起天陸九妖也絕對不遑多讓,甚至在畢虎等人之上,故此才叫這老賊頭如此驚懼。

    這水靈魔虎一千四百年來俱在黑冰潭底修煉,也不曾在世間展露。

    數百年前,雷威的先祖在此修煉,偶然發現了水靈魔虎,於是耗用各種異寶,軟硬兼施最終才降伏此怪,令它做了天雷山莊的守莊護法。

    其後天雷山莊日益昌盛,一路順風順水也沒有魔虎出世的機會,但誰都曉得在天雷山莊裡還豢養著這麼一頭厲害的水獸,這也是天陸正派非到萬不得已,不願意招惹天雷山莊的原因之一。

    否則光是憑雷威的修為,固然頗是驚人,但也未必敵得過七大派的掌門和長老,蓋因背後還有水靈魔虎的存在。

    畢虎這才明白,如此重要的黑冰雪獄,為何居然沒有一個人在裡邊把守,有這個主在,其他所謂高手都只是擺設而已。

    他本就膽小,這下更是聞風而逃,想著邀來盛年助陣,無奈被魔虎攆得東南西北也不認了,哪裡還看得清來時的洞口?

    畢虎身法雖快,可那魔虎竟更是了得,幾個圈子一繞,緊緊逼了上來。

    畢虎口中直叫道:「虎兄,殺人不過頭點地,我都認輸逃走了,你還追我做啥?」

    可魔虎根本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三下兩下欺身到了背後,巨大的肉翅如小山一樣壓下。

    畢虎知道逃不過了,一咬牙翻身揮起割鹿刀,斬向魔虎的肉翅。「噹」的一記金石交擊,畢虎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拋出兩丈多遠,手中的割鹿刀險些飛脫。那魔虎的巨翅稍稍一滯,大嘴一張,卻吐出一團紅色的水霧罩了上去。

    畢虎趕緊掏出熔金壺,壺嘴對著紅霧一張,將它收入其中。

    魔虎見畢虎破了它的「血雨無常霧」更是惱怒,雙目赫然激出兩道劍光直刺老賊頭。畢虎不敢硬接,以他獨步天下的「龍蛇身法」一屈一閃,避讓而過。

    一人一怪便在這洞天中熱熱鬧鬧的打開。

    畢虎畢竟也是天陸九妖中人,性命攸關底下,全力出手,一時之間,魔虎亦奈何他不得。

    可斗了半炷香的辰光,畢虎眼前又出現了關押秦鐵俠和阿牛的洞口,原來不知不覺裡,他被魔虎再逼回到原地,不覺心中叫苦道:「糟糕,怎麼又打回來了?」

    正在這當口,猛然聽見洞中隱隱傳出幾聲悶響,一道紅白摻雜的光華依稀自洞口射出。那光華瞬間變亮,將洞穴周圍數丈盡皆照亮,形成一個偌大的光團。

    這動靜自然驚動了水靈魔虎,暫停下對畢虎的攻擊,一對赤目落在了洞口上。

    畢虎鬆了一口氣,他儘管也十分好奇,可老命更加要緊,於是偷偷的朝後倒退而去。可魔虎立刻察覺,衝著畢虎低吼一聲,嚇得他不敢再妄動。

    卻見阿牛端坐在洞中,週身煥發著紅藍兩色光華,浩蕩的罡風不住打身體裡外溢,卻受著洞穴的限制不得擴展,只逼得光團越來越濃,不住的彈壓流轉以尋求出路。

    片刻之後,洞中爆發出「轟」的一記雷鳴,籠罩在阿牛身上的紅白光團爆漲開來,將結界一掃而消,三面的洞壁也發出隆隆斷裂聲,竟是要坍方下來。

    畢虎只覺得眼前一陣光暈閃動,一股龐大的罡風夾雜著冷熱兩道迥然不同的氣流,鋪天蓋地朝他湧到。

    若不是他修為了得,護體真氣應運而生,只怕不被碾成齏粉才怪。饒是如此,他全身也劇烈震顫,一半如置熔爐,另一半卻又像浸在冰窟裡。

    卻見阿牛似乎從靜坐中猛醒,站起身形一臉茫然之色,睜大雙眼掃視著四周,似乎十分奇怪自己怎麼會在這裡?

    原來,當日他毒傷發作,失手為雷遠等人所擒,神鴉上人與赤髯天尊押著他與秦鐵俠回到天雷山莊向雷威邀功。

    雷威恨秦鐵俠當日相助盛年,壞了自己的好事,更恨阿牛與丁原殺傷他多名下屬,一方面他妄圖引盛年自陷牢籠,另一方面他又頗顧忌著翠霞派,故此將阿牛與秦鐵俠囚入黑冰潭的石穴中。

    阿牛甫一進洞即遭受陰寒侵蝕,他急忙運功相抗,可沒過多久,潛藏在體內的火鴉熱毒再次死灰復燃,蔓延到全身經脈。

    倘若在尋常情況之下,阿牛的這條小命恐怕就此交代,可偏偏他被雷威囚在了這冰天雪地裡,四周徹骨的寒氣又漸漸滲入他的身體,一冷一熱兩道絕毒的氣流反而相互衝撞,在阿牛的丹田里彼此拉鋸互不相讓。

    因緣巧合中,反倒就此成全了阿牛,他在體內兩股迥然不同的氣流激盪下,意識漸漸甦醒,進入到物我兩忘的知著境界中。

    丹田中蘊藏的翠微真氣和朱果藥力,在冷熱絕毒的刺激底下,逐漸積聚升騰,在先天之境裡開始煉化冰魄火毒。

    經過一天一夜的時光,森羅火毒與冰魄寒毒終於龍虎交會合而為一,阿牛只感到體內經脈真氣充盈,直欲爆裂開來,胸口堵著一股冷熱之氣鬱悶難當,幾經反覆越積越多,就如同一座醞釀數百年的火山般隨時待醒。

    隨著阿牛一聲低吼,胸腔中積鬱的濁氣噴薄而出,全身上下爆出紅白兩股光團,將體內無法容納的真氣全數迫出,更是將火毒冰魄一併化解清盡,這才震裂洞穴橫空出世。

    這期間的過程與奧妙莫說旁人不知,即便是阿牛自己也是懵懵懂懂,不盡瞭然。卻也有道是天意昭昭,福禍各有所依。

    秦鐵俠被罡風沖的左右搖晃站立不穩,恰恰撞在阿牛身上。見他還傻站在那裡,趕緊拉住他往外跑道:「快走,洞要塌了!」

    阿牛莫名其妙就被拉出洞來,腳下一空直落下來,幸好有秦鐵俠在旁拉著他。

    只聽身後一記轟鳴大小碎石砸落下來,騰起嗆人的灰塵,只差一步便把這兩人活埋在裡面。

    魔虎此刻已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阿牛身上,怒吼一聲,自鼻中噴出兩道黑色光索,一左一右纏向他的咽喉。

    畢虎見狀急忙叫道:「快躲!」

    阿牛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叫喊,又覺得一股驚人的殺氣從左右襲來,他也不及細看個究竟,意由心生,雙手化掌為劍,捲起一道凌厲雄渾的罡風,劈了出去。

    「蓬蓬」兩響,水靈魔虎噴出「玄光十緞索」,被阿牛的翠微真氣迎刃分割成四段,在空中激起數十個炸雷,宛如爆竹一般劈啪作響。

    阿牛被震得歪歪斜斜,凌空倒跌出去,但他胸口濁氣卻為之一舒,大感暢快。

    他甫一出來,尚未明瞭究竟發生了什麼,就見一個龐然怪物朝自己射出玄光十緞索,彷彿恨不能要置他於死地。

    他不禁迷惘的掃視四周,想瞧清楚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這莫名的怪物又是打哪裡殺出來的——為何見著自己就如見了仇人一般?

    他自然不曉得黑冰潭乃水靈魔虎千年來棲息之地,方才畢虎只不過在符咒上劈了一刀,已激起魔虎殺意,何況阿牛居然把一座洞穴全數摧毀?

    水靈魔虎見阿牛居然接下了它的玄光十緞索,更將它震得一陣搖晃,心頭暴怒無比,也不管一邊的畢虎,雙翅高高舉起排山倒海一般捲過兩道沛然罡風,形成一道數丈高的波峰湧向阿牛。

    秦鐵俠有心幫忙,可剛一伸腿就被龐大的氣流迫退開去,猛的背後一緊,卻是被畢虎抱住道:「你不想活了麼,這老祖宗也能惹?」

    阿牛方才揮出兩掌覺得舒服許多,可全身的經脈裡真氣依舊沸騰呼嘯,直欲漲裂。他眼見對方來勢洶洶,反振奮起精神,雙掌運起十成的功力朝前推出,壓得面前風雲倒捲,狂瀾四起。

    兩股滔天氣浪迎面撞在一起,「轟」的爆開,將三人一獸震得東倒西歪。

    畢虎抱著秦鐵俠拚命朝著來路靠近,沖阿牛叫道:「阿牛小哥,我受丁原他們之請,前來解救你和秦老爺子,那魔虎是守潭千年水獸,厲害得很,小哥你暫且抵擋它一陣,待我將秦老爺子送出這兒,咱們再想法子脫身。」

    原來他見阿牛如此了得,竟硬接了魔虎兩招不退,頓時心生希望。可他也明白,就算憑借自己和阿牛聯手之力,恐怕也不是魔虎對手,故此才出此計策,無論如何也能先保全住他自己。

    阿牛被震得氣血翻湧,耳中生鳴,對畢虎的話只聽懂一個大概,但也明白那人是來救自己和秦鐵俠的,有心回答可一口氣還沒順過來,惟有點頭示意。

    水靈魔虎這多年來,尚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在它面前如此強橫不退,立時凶性大作,展開雙翼衝著阿牛迫近,口中腥風紅嵐再起,卻是又噴出「血雨無常霧」。

    這時阿牛的神志逐漸清醒,已明白眼前這個龐然大物的修為實遠勝於己,再這麼硬碰硬的鬥下去絕討不到好。

    別看他平日有些木訥,一旦臨敵應變之機警,絕不輸於丁原。

    眼見魔虎迫了過來,阿牛不退反進,身軀在翠微真氣的催動下如箭矢一般射出,堪堪讓過血霧,直朝著魔虎而去,卻是要和對方展開近身肉搏,好叫它的各種魔技無從發揮到極致。

    魔虎千年修行早通靈性,焉能不明白阿牛的意圖?它巨尾一擺掃了過去,力逾萬斤,不啻是泰山壓頂。

    阿牛見那巨尾拍來,黑壓壓遮掩了半邊天空,就是最細的地方也比自己的大腿還粗。

    他深吸一口氣,右掌豎立如劍罡風飛縱,卻是一式「中流砥柱」。

    他失手被擒後,佩帶的沉金古劍亦為雷遠搜去,因此只能以掌作劍,施展翠霞派的超卓劍法。

    真所謂觸類旁通,十多年的刻苦修煉,早在無形中為阿牛打下堅實的功底,如今險情迭出,也終於體現出當日的苦練之功。

    這一式「中流砥柱」儘管是以手掌代用,但招式之間雄渾圓潤絕不遜色於任何名家出手,準確無比的切在魔虎蛇尾最薄弱的側翼上。

    阿牛的右掌掌緣頓時鮮血淋漓,魔虎也未討到好去,數片鱗甲裂開一條細縫,滲出濃綠色的血水。

    魔虎吃疼低吼一聲,心頭卻警兆又起。原來畢虎找回了出口,反身就祭出一道「燕雲十六梭」以助阿牛脫身。

    此寶本出自燕山派,以純陽內火淬煉出一十六枚異金飛梭,發出時火光沖天,鋪天蓋地,有崩雲裂石之能。

    魔虎儘管不認得燕雲十六梭的來歷,可一見十六枚長短不過三寸、通體閃著紅光的飛梭披火被霞而來,也不敢疏忽,竟是從嘴裡吐出過丈長的猩紅舌頭,一翻一卷將十六枚飛梭全部收下吞入了嘴裡!

    畢虎看的目瞪口呆,朝阿牛叫了聲:「快走!」他拽住秦鐵俠先往外面開溜。

    可阿牛不僅沒走,反倒是藉著魔虎應付飛梭之機,飛身攀到它的背上,衝著畢虎與秦鐵俠叫道:「我纏住它,你們先走!」

    畢虎本就怕的要命,一聽阿牛這麼說哪裡還有猶豫,架著秦鐵俠就朝外竄去。



第一部 第五集 神曲天殤 第二章 拒敵

    卻說丁原獨自守在塔中,半個多時辰也不見盛年等人出來,想來他們在底下遇到了什麼麻煩,可他又不能分身下去打探,只得盤膝靜坐,更藉著這段工夫修煉翠微真氣。

    忽然他靈台一動,隱約現出警兆,接著就聽見塔外腳步紛響似的,有無數人在調動部防,依稀傳來雷威的低喝聲道:「給我把這裡封死,一個也別想逃!」

    緊接著,念祖塔的大門被人轟然推開,當先闖進來的正是殺氣騰騰的雷威。在雷威身後數十人魚貫而入,瞬間把偌大的塔底圍得滿滿當當。

    丁原起身放眼望去,在人群中又找到不少老熟人,赤髯天尊、神鴉上人、天龍真君、桑土公、晏殊、雷遠、雷鵬等人盡皆在場,還有不少氣度不凡,裝扮怪異的人物守在四周,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最為可笑的便是雷鵬,酒氣未褪的雙頰上腫起老高一塊,料來必是雷威盛怒下賞給他的。

    雷威鋒利的目光落在丁原臉上,嘴角牽動出一縷冷笑道:「你們果然躲在這裡,膽子還真不小!」

    丁原見對方龐大的陣勢,已明白今夜斷無善了,即使盛年等人立時出來,也未必能突圍而去。

    但丁原天生倔強焉肯示弱,先是送出一記龍吟報訊,繼而亦嘿然冷笑道:「雷大莊主也算不笨,居然這麼快就察覺了。可惜閣下的屬下未免都有些飯桶,不然我們怎能如此輕鬆?」

    雷鵬滿臉赤紅,也不曉得是酒色還是怒色,高聲叫道:「姓丁的小子,你說什麼,誰是飯桶?」

    丁原心頭一沉,知道秦柔必然已被發現,估計已落在了雷威手裡,他們也正是憑借這點,才能猜到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面不變色,好整以暇的回答道:「我又沒說你,閣下何必這麼著急要自報家門?」

    雷鵬想要發作,但看了眼面色陰沉的雷威終究不敢,只好氣呼呼站在一邊怒視丁原。

    雷威徐徐問道:「說,你們還有幾個同夥,畢虎老賊是不是跟你們勾結到一起?」

    丁原有意拖延時間,他掃過眾人,不屑的笑道:「不錯,我們來的人還真不少,除了進莊的幾個外,外面還有不少朋友接應,就連閣下身邊也藏著我們的朋友。」

    雷遠喝道:「休得胡說,你拖延時間好等底下的人出來,以為我們都是傻瓜麼?」

    雷威哼了聲道:「小子,老夫不妨挑明了告訴你。你們的底細我們已然探聽清楚,一共來了不過三個人,其中那個喬裝成老漢的,怕就是姓盛的匹夫,至於那個女娃娃如今已落在老夫手中,不用你說老夫也曉得她是秦鐵俠的閨女。」

    原來盛年三人的行跡早落在天雷山莊的眼裡,想那小鎮來往商旅稀少,丁原他們卻一住數日也不離去,怎不令人生疑?

    雷威等人幾經查探,終於懷疑到他們身上來,今晚盛年、丁原前腳才走,神鴉上人與雷遠便率人圍了客棧。

    秦柔雖是聰慧,也畢竟人單勢孤,更加上偽裝被神鴉上人識破,頓時便被雷遠出手擒下。

    雷威由此得知丁原等人已到天雷山莊,立刻加強了裡外警衛,卻發現雷鵬與烏獷人事不省趴在酒桌上,待赤髯天尊救醒兩人,丁原他們的行跡立時無所遁形。

    丁原聽得雷威所言,從容回道:「雷莊主果然厲害,看來我們的底細,閣下已然全部探聽清楚,我還有何可說?」

    他說這話時,嘴角含著一縷譏笑,反倒令雷威莫知深淺。

    雷遠湊到兄長身前,低聲道:「大哥,這小子不過是故弄玄虛,咱們用不著理會。不如讓小弟上去,先拿下他再說!」

    他前些日子衡城府一戰裡,在丁原手裡吃了不小的虧,修煉多年的仙劍也毀在了丁原與蘇芷玉聯手夾攻下,今日他見著丁原,可說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這才迫不及待的請纓出戰。

    雷威雖然未曾與丁原交過手,但已看出眼前這少年頗是不凡,雷遠未必有全勝的把握,況且他內傷未癒恐有羈絆,可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面,他也不想太駁雷遠的顏面,於是頷首道:「盡量速戰速決!」

    這邊雷威在交代雷遠,那旁丁原耳中也聽見有人傳音入密問道:「小……小哥,你可是,那……那個當……當日與蘇真的閨女在……在一起的——丁原?」能把一句話說得這麼吃力的,除了桑土公外還有誰?

    丁原一怔,目光悄然掃過人群,就見桑土公胖墩墩的身子被赤髯天尊遮掩了大半,只露出半個臉來望著自己。

    丁原不曉得他這個時候忽然問自己這話有何意圖,卻還是朝他點了點頭。

    桑土公面露喜色,憨憨的衝著丁原點頭一笑,再不開口,也不知道他的笑容是什麼意思。

    雷遠的紫芒劍已被丁原毀去,手中持的卻是自阿牛那裡奪得的沉金古劍。

    若論仙劍靈氣質地,翠霞派的道門至寶自是勝過紫芒劍多多,奈何雷遠得劍不過數日,仙劍中更有一股靈氣排斥著新主人的驅動,莫說「天雷劍訣」無法施展,臨陣遇敵時也多有生澀和羈絆,反沒紫芒劍來得稱手,一想到這個,雷遠對丁原的恨意不禁又多幾分。

    他雙目怒視,催動體內的天雷真氣,徐徐邁步迫向丁原,身周罡風漸生,殺氣大熾。比起雷遠,丁原卻顯得氣定神閒,從容不迫,連雪原劍也收在皮囊裡未曾亮出。

    若是在數日之前,丁原未必能勝得過雷遠,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他不僅因禍得福,參悟通幽境界,更因與風雪崖兩次惡鬥於生死存亡間,令修為精進甚多,對翠霞派的諸般絕學又多了一層感悟。

    雷遠見丁原雙手負後,神態悠閒似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心中更是惱怒。當下他一聲低喝,沉金古劍破空劈出,幻起三團淡金滾雷射向丁原前胸。他不忿丁原托大之態,又欲速戰速決,故此出手即是殺招。

    丁原見雷遠這一劍聲勢浩蕩,氣象不凡,幾乎看不出他前幾日才受過重創,自己倒不能小覷了對方。

    他身形一晃,施展出穿花繞柳步,在重重劍影中如游魚徜徉,將三團劍芒一一讓過。

    不等對方變招,丁原揉身而進,左掌崩雲裂石拍向雷遠右肋。

    一旁觀戰的雷威等人無不心中一驚,暗道:「這小子好毒的眼力,竟然在電光石火之間,就察覺出雷遠此招的破綻所在。」

    雷遠頓覺肋下一股寒氣刺膚,要待招架已是不及,只得被迫退身閃避,先前的攻勢彈指中盡數消融。

    丁原不過一個照面便佔得了先機,哪裡會給雷遠喘息之機?他也不用雪原劍克敵,只靠著二十二字拳與石壁上的各種先人絕技與雷遠周旋,竟也是游刃有餘。

    三十餘個照面轉瞬即過,丁原身法飄逸,氣勢凌厲,已牢牢佔據了上風。

    雷遠越鬥越是心驚,暗道:「這小子不過幾天沒見,怎突然變得如此厲害?我莫說要勝過於他,若能自保不敗已是難得。」

    他不覺漸漸有些焦躁,更感在眾人面前被一個後生如此壓制著實有些難堪,於是催動十成的天雷真氣,口中叱喝連連,沉金古劍劍勢一變,光芒爆漲,卻是施展出修煉一個甲子多的「奔雷九劍」。

    這一下果然見到成效,沉金古劍劍氣縱橫轉守為攻,淡金劍影將丁原層層籠罩,一吐適才的鬱悶之氣。

    丁原倒是越打心裡越有底,他見雷遠面露焦急之色,不惜耗損真元施展奔雷九劍,反將自己的手底略略放緩,不求傷人只求守住門戶,靠著輕靈的身法招式,維持住眼下的平衡之局。

    一方面敵勢昌盛,他沒有必要與雷遠硬撼損耗真氣;

    另外一個考慮丁原想的更遠一點,他縱然輕易擊敗了雷遠也於事無補,對方只會遣上更強勁難纏的人物來,與其那樣,還不如藉著雷遠拖延時間,熱熱身子。

    起先塔中眾人見雷遠扳回劣勢,迫得丁原窮於應付,幾乎沒了還手之力俱感欣然,以為丁原終究年少功淺,一旦雷遠盡了全力,他不免在修為上吃了大虧。

    可時間一長,雷威就感覺不對,儘管雷遠依舊佔據上風,表面氣勢極盛,可丁原堅如盤石,靈似和風,全無半點敗象。

    他略一思忖,便猜到丁原用意,不禁冷笑道:「好小子,居然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樣!」

    天龍真君此刻已認出丁原來歷,他端的沒想到當年那個面黃肌瘦的孩童,今日竟搖身一變成英姿勃發的弱冠少年。

    聞聽雷威冷笑,天龍真君嘿然請纓道:「雷兄,不如讓老夫替下二莊主歇息片刻。」

    雷威展顏一笑道:「如此有勞仇兄。」

    天龍真君手拄靈蛇金杖,口中招呼道:「雷二莊主請暫退歇息,讓老夫來會會這小子!」

    雷遠聽到此言心中一鬆,他連發十七劍,體內真氣耗損不少,可對方卻安然無恙,彷彿越鬥越精神,饒是他凶悍妄為,也忍不住有點開始發毛,可要這麼退下又有失顏面,天龍真君這麼一叫,正給了他下台的機會。

    但丁原焉能容他如此輕易抽身而退?從雷遠一出現,丁原就盯上了他手中的沉金古劍,立意要為阿牛奪回,更何況關洛鏢局的筆筆血債,雷遠可說是主凶之一,他又怎能讓他逃脫?

    一看雷遠要退,丁原驀然擰身而進,雙掌一錯變換萬千,重重掌影將雷遠包裹的密不透風,正是二十二字拳中的「留」字訣。

    雷遠被丁原的掌風迫得如風中殘花,肌膚生疼,不禁大駭。他這才真正意識到對方先前留了餘力,不然自己早已落敗。

    眼看丁原掌法飄渺,渾不知他要攻向何處?雷遠無奈之下,奮起殘餘真氣揮劍而出,護持住週身要害。他只盼能撐過這招,好等到天龍真君的應援。

    殊不知丁原等的就是這招。雷遠面前的漫天掌影突然消失,丁原化「留」字訣為「山」字訣,左掌一探捏住沉金古劍劍身,腳下辟魔腿接踵而至,膝蓋正頂在雷遠右腕脈門之上,這一手火候拿捏恰到好處,剛好是雷遠招數用老新力未生之際。

    雷遠只覺得一股龐然氣勁破體而入,腕上一麻,沉金古劍已然易主。那邊丁原右手食指輕揚,射出一道玄金飛蜈,正對著天龍真君而去。

    天龍真君見狀也顧不得救援雷遠,橫杖攔格,「叮」的一聲將丁原攻勢化解,這才發現自己上當。原來丁原這一指表面看聲勢驚人,其實只用了三分勁力,只為阻止他援救雷遠而已。

    可就這麼剎那工夫,丁原腿掌齊出,攻勢若長江大河滔滔不絕,雷遠哪裡還能應付的過來?

    眨眼之間,身上連中七記崩山裂石的重擊,連背上的劍鞘也被奪了過去,頓時狂吼一聲,拋跌出去,猶如斷線風箏摔倒在神鴉上人懷裡。

    神鴉上人剛接住雷遠,就見他雙目圓睜猛的噴出一口黑血,隨著一聲大叫,七竅流血氣絕而亡,那全身的骨胳經脈早被丁原的掌力擊得寸寸斷裂,軟軟如一灘稀泥。

    雷威看得睚眥欲裂,怒喝道:「小畜生,你敢害我兄弟,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丁原不屑冷笑道:「你不過死了一個兄弟就要殺要砍,那鏢局上百條性命又向誰去討?」

    天龍真君沒能救下雷遠老大的沒面子,嘎嘎怪笑道:「雷兄勿怒,待老夫收拾了這小子,為二莊主報仇!」

    赤髯天尊走出人群,鷹目森寒凝視丁原道:「小子,老夫問你一句話,當年在翠霞山的碧潭中收去玄金飛蜈的,可就是你?」

    丁原坦然道:「不錯,就是我。你若不服,盡可上來找小爺麻煩,也好讓小爺這回連你的腦袋一起收去。」當日赤髯天尊險些害死姬雪雁,丁原對他自沒有好感,說話更是不客氣。

    赤髯天尊臉上紅光一現就要發作,天龍真君阻攔道:「洪兄,讓我先來。」

    丁原譏笑道:「我當是誰在鼓噪,原來是一隻沒腳的爬蟲,你們便是一起上來,小爺又有何懼?」

    天龍真君被丁原連削帶打心頭怒極,也不多話,一催真氣,祭出金杖頭上盤踞的小蛇,在空中化作箭矢直射丁原咽喉。

    這小蛇名叫「三寸金練」,絕毒無比,可說是百毒之王,偏又經天龍真君百年煉化,成了他護身的法寶之一。

    他不欲和丁原以招式纏鬥,故此上手就祭起金蛇,以求雷霆一擊,好叫丁原束手就擒。可他也把對手想的簡單了點,那金蛇還沒迫近到丁原身前,就見一縷劍光沖天,雪原劍自皮囊中破鞘而出,在主人的真氣催御下凌空劈向金蛇。

    這金蛇也端的了得,細小的身軀一抖一盤,居然從雪原劍下穿身而過,亮出白森森的毒牙噬向丁原咽喉。

    丁原臨危不亂,右手收回仙劍,左手食指一屈一彈,擊向蛇頭。

    小金蛇剛閃過指風,丁原口中卻輕輕噴出一道罡風,正吹中七寸。這一手看似簡單,卻是要將金蛇逃竄的路徑變化盡皆瞭然,這才能料敵機先一舉奏效。

    不防這畜生竟猶有反抗之力,蛇頭一抬,噴出一縷極細的黑絲,正射中丁原掌心。

    丁原五指一掃,如撥琴瑟輕盈拍在金蛇身上,那金蛇猛烈扭動幾下,似在做最後掙扎,卻終於被翠微真氣激飛出去,僵直的摔落到天龍真君腳下。

    天龍真君心疼至極,左手虛空一引收起金蛇,見它只在自己的手掌裡微微顫動,元氣已是大傷。

    這條金蛇,天龍真君不知耗費多少心血煉化,平日簡直呵護有加,惟恐有半點意外。今日甫一出手,卻被丁原打得狼狽不堪,好在尚有一息,不然那幾十年的心血豈不是付諸流水?

    再看丁原中毒的左手上隆起一層淡淡碧華,掌心一點黑斑竟漸漸由深而淺,由淺而沒,以三寸金練之毒居然未能傷到他。

    這自然是托九轉金丹之福,當年丁原修為尚淺,便可煉化玄金飛蜈,何況今日?這金蛇之毒儘管厲害,可終究勝不過九轉金丹的王道仙氣。

    丁原接連兩招都沒能擊斃金蛇,心中微感遺憾,他卻不曉得能讓三寸金練吃上這麼大虧,幾十年來還是頭一遭。

    天龍真君嘿然怒笑道:「好小子,竟敢傷我的仙家靈獸,今日定要你身首異處!」他袍袖無風而鼓,臉上升起一團黑光,雙足踩在地上卻發出「絲絲」輕響。

    丁原突感足心一涼,腳下鑽入兩道陰寒之氣,沿著經脈迅速竄升,所過之處一片麻木,幾乎失去知覺。在他腳旁的青磚俱已成黑紫之色,隱約泛著淡淡金光,鼻中亦聞到一股惡臭腥味。

    原來天龍真君驚怒中,悄然施展多年不用的「水毒瀉地大法」,將他內丹裡苦修兩甲子的毒素菁華「七蠱九蟲流」以真元度出,藉著腳下土地攻入丁原體內。

    丁原終究經驗尚淺,全沒料到世間竟有這般異術,一個沒留神即刻著道。

    好在他應變及時,一察覺不對,立刻功壓雙膝,憑借丹田內蘊藏的百年精純功力,硬生生迫向七蠱九蟲流。

    然而天龍真君的修為亦非等閒,為置丁原於死地更是全力施為,拼著損耗真元,將七蠱九蟲流源源不絕攻入丁原足心。

    丁原雙足陷於劇毒中已不能動,心頭忖量道:「這老毒物果然有一手,我剛才倒有些輕敵了。倘若再這麼僵持下去,說不準就會為人所乘,得早點設法脫困才對!」

    他靈機一動,手中雪原仙劍反轉鋒刃,裂石插入地中逾尺,接著手腕一抖,就聽地下傳來隆隆悶響,丁原腳前的地面頓時斷裂出一道一丈多深的溝壑,將七蠱九蟲流一舉切斷。

    「嘿」的一聲,丁原臉上碧光一閃,吐氣揚聲將攻入腿中的七蠱九蟲流盡數迫出,「喀啦啦——」一聲,腳下青磚寸寸碎裂,變成碳黑一般的石墨。

    天龍真君也是一愕,沒有想到丁原居然如此棘手。

    他雖親眼目睹方才丁原氣吞鬥牛格殺雷遠於當場,但總覺得對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娃娃,也就沒太放心上,孰知丁原竟又將他的七蠱九蟲流乾淨俐落的破解,頓時使他顏面無光。

    當下他凶念陡生,催動真氣張嘴吐出一道色彩斑斕的五色彩芒,匹練般射向丁原。塔內被那五色彩芒熏得惡臭瀰漫,聞者欲嘔,修為稍差些的急忙捂鼻屏息,運功相抗。

    丁原曾見過天龍真君施展「千色萬毒練」,故不陌生。

    他雙腿毒氣才退麻木未消,因而難以使用身法趨避,見那彩芒射來,雪原劍舞起一團光霧將週身籠罩,卻是一式百轉千流。

    「千色萬毒練」如暴雨梨花般打在雪原劍上發出「哧哧」響聲,冒起一蓬蓬白濛濛的霧氣,塔中的三座金像表面紛紛起泡,泛起烏黑的輕煙,竟為飄散在空氣中的劇毒腐蝕。

    雷威見狀,右掌一立凌空拍出三下,一道雄厚的罡風平地席捲,帶著淡紅色光華將吹向金像的毒物全數迫退。

    乍一眼看去,他似乎只為保護祖上的金像不被損壞,其實掌底卻用上暗勁,一股潛流悄然無聲的轟向丁原脊背。

    丁原全副心神都在應對天龍真君,完全沒想到以雷威身份,竟然在眾目睽睽下出手偷襲自己,待等心頭警兆生起,已是遲了少許。

    可越是局勢險惡,越顯出當年老道士的教導之功,丁原心中毫無恐慌之情,思忖道:「看來今晚我難逃此劫,可也不能讓這幫惡人太過得意,說什麼也要再除去一兩個凶頑,也好為盛大哥他們減少些麻煩。」

    一念至此,他再不顧惜自己的安危存亡,只用翠微真氣護持全身,卻在口中念動真言,祭起了暗風羅喉針。

    當年風雪崖位列魔教四大護法之首,睥睨天陸橫行無忌,在暗風羅喉針下更不知折服多少仙家高手,丁原自得到此寶後,雖有潛心修習,但也未曾真的用過,此時千鈞一髮,頓時想起了它。

    丁原仙劍一引,竟是轉守為攻,劈開千色萬毒練,直射天龍真君咽喉。老毒物微微一驚,金杖橫格,退步錯身將雪原劍封住,口中的千色萬毒練猶如長河之水滔滔不絕,射向丁原。

    丁原左掌揮出,捲起一陣狂飆,將五色彩芒激飛出去,袖口裡的暗風羅喉針已無聲無息的射出。

    「啵」的一記脆響,雷威的天雷罡風撞擊上丁原護體真氣,丁原饒是運用巧勁,卸去大半力道,依舊被震得眼前一黑,一口熱血噴薄而出,身子朝前趔趄數步,雪原劍也劍勢渙散,光芒頓暗。

    天龍真君心頭一喜,正要乘火打劫,忽然覺得胸口莫名其妙的一麻,還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情,半空裡爆出一團黑光,迅即擴散到方圓數丈。

    他眼前一暗,被那團黑光當頭罩住,身體猶如突然中墜入輪迴地獄,周圍漆黑一片,不見盡頭。

    天龍真君大吃一驚,急忙催動靈覺想探個究竟。

    可靈覺甫一出體,即如泥牛入海不見回音,眼前的黑光倒是迅速變濃,連數丈開外的丁原也瞬間消失不見。

    天龍真君不禁暗叫糟糕,那千色萬毒練也被一股迎面撲來的龐大罡風倒捲,直欲灌回口中。

    他不敢用強,趕緊收了玄功,高聲骸疚□可袂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5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五集 神曲天殤 第三章 當關

    四週一片空寂,竟連天龍真君自己的呼喊也聽聞不到,彷彿這漆黑的光霧足以吞噬一切,連聲音也不放過。

    偏偏耳朵裡迴盪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呼呼風聲,隱約有一種詭異奇妙的聲音在遙遠飄渺中傳來,竟似是魔家的梵語禁咒,悠揚虛無,如歌如訴。

    當這聲音鑽進天龍真君腦海時,全身的神經如受電灼,腦殼更是即將被硬生生撕裂開一樣疼痛!

    他不由自主發出一記嘶吼,無奈竟什麼也聽不到,惟有那梵語呢喃越來越響,就如同是漲潮的海水逐漸吞沒他的神志——

    在天龍真君的感受裡,這一刻光陰被拉的無限漫長,可落在雷威等人眼中,卻是另一幅詭異震撼的景象。

    明明看到丁原身受重創,天龍真君穩穩佔著上風,驀然間,打丁原袖口裡射出一根赤紅色、寸許長的針芒,沖天而起藉著千色萬毒練的罡風逆流而進,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釘在天龍真君胸口之上,頓時爆出一團濃烈的黑色光霧,將天龍真君的身軀吞沒。

    眾人趕緊催動真氣定睛瞧看,誰料眼前所及依舊是一團黑霧繚繞,目光根本穿不進去。惟獨聽見那黑色光霧裡發出輕輕鏑鳴,竟有如梵語魔咒。

    神鴉上人頭一個醒悟過來,失聲叫道:「暗風羅喉針!」飛起雙掌朝它轟去。

    猛聽丁原低斥一聲,將真氣催動到頂點,那暗風羅喉針受到主人驅動黑光爆漲,竟如烈焰直竄霄漢,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映出一層妖艷的暗光。

    眼見神鴉上人的掌風要擊中光霧,丁原手中的雪原劍碧波蕩漾,化作萬頃滄海。凌厲的掌風撞擊在碧光之上,爆出「啵」的一聲,渺然無蹤。

    丁原亦是受到神鴉上人掌力衝擊,體內傷勢再添一層,情不自禁脫口噴出一蓬熱血,低聲喝道:「破!」

    暗風羅喉針如應斯響「叮」的一亮,自光霧中閃出一縷赤紅血影,飛回主人袖口裡。

    漸漸光霧開始消退,人們這才看到天龍真君如一尊泥塑神像筆直挺立,手裡兀自抓著金杖拄地。

    天龍真君的嘴巴張到最大,瞪足眼睛望向虛空,流露出茫然驚恐之色,全身的黑衣忽然悄無聲息的一片片裂開,一股股血水自無數縫隙中飆出,就宛如一個被戳得千瘡百孔的水囊一樣。

    跟著他的面部奇怪的扭曲,七竅之中滲出黑色血絲,身上鱗甲紛紛散落,露出裡面的腥紅肌肉,額頭上血色肉瘤漲破,流出黑褐色腥臭無比的液體。

    塔中突然出現出奇的死寂,連雷威這般的高手也被面前的一幕所震撼,幾乎忘記了開口。

    誰也不敢想像,如果和天龍真君易地而處,自己如今又是怎樣的光景?!

    丁原已回到原處以劍支地,他衣裳破裂,嘴角熱血汩汩溢出,面色也蒼白可怕,可神色裡卻依舊無懼,緩緩掃視過眾人。

    他身上毒傷、掌傷俱在發作,周圍虎視眈眈的全部是天雷山莊之人,拔劍四顧盡皆敵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龍真君的屍身就像被抽乾的空囊,徐徐軟倒,週身上下卻再無一處完好的肌膚。

    神鴉上人見狀,急忙上前扶住天龍真君的屍身,低頭看到這個被自己邀來助陣的老友,死時仍舊把眼睛圓瞪,也不覺罕見的苦笑一聲,曉得天龍真君實在是死不瞑目。

    多年來,九妖縱橫天陸,連各大劍派也無可奈何,如今天龍真君居然不明不白栽在一個後生晚輩的手裡,未免有些可悲復可笑。

    其實若要憑借真實修為,丁原縱然是天縱奇才又屢獲異遇,也終究限於年齡修為有限。天龍真君再不濟,也不至於把命都交出去,怨只怨他太過托大,沒料到丁原居然祭起了風雪崖的獨門魔寶暗風羅喉針,猝不及防之下釀成殺身之禍。

    神鴉上人半抱著天龍真君乾癟的屍身,油然有種兔死狐悲之情。

    他怨毒的抬眼凝視丁原,澀聲問道:「風雪崖是你什麼人?」

    此際若丁原報出他與風雪崖的關係,或可令雷威等人有所顧忌,蓋因為正魔兩道的行事風格終究有所不同。

    若是與正派結仇,對方多半會先禮後兵,光明正大的前來挑戰;可要是惹了魔道中人,往往是如附骨之蛆,不擇手段,各種險招無不用極,故此天雷山莊可以顧及翠霞派,但對風雪崖、蘇真等魔道高手卻是不願招惹。

    這丁原也真是天生傲骨,豈肯借別人的名頭苟活偷生?

    當下強運一股真氣,壓住又一口要噴出的熱血,微微喘息道:「何必多問,要報仇只管上來!」

    這時任誰都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末,不僅被雷威掌風掃中,更在先前中了天龍真君的七蠱九蟲流。

    這時人群裡傳出一陣輕輕的訝異聲,原來天龍真君的屍身驀然冒起一股青煙,竟在眨眼間蛻變成一條一丈六尺長的黑蛇,冗長的尾巴直拖到地上,卻是他元神一滅,終於顯出了本身。

    這一下,神鴉上人知道天龍真君是徹底沒救了。修煉之人不同於常人的一個異處就在於,肉身縱然毀損,短時間只要元神不滅,旁人即可以無上玄功助其歸位,獲取新的肉身延續性命。

    可那暗風羅喉針,專破修煉者的三魂七魄,端的歹毒無比,焉會給天龍真君留下一線生機?

    桑土公從人群裡鑽出,抬著圓圓的腦袋說道:「好……好小子!居然殺……殺了我們兩個朋友,我……我要為他們——報仇!」

    說著他也不等別人接茬,一揮雙拳揉身飛起,在空中宛如跳擲的皮球,繞著丁原一氣打出數拳。

    丁原夷然不懼,強忍住咽喉堵著的一口淤血,右掌一封,「啪」的一聲拳掌相擊,桑土公矮墩墩的身軀像石丸一般高高拋起,丁原亦是微微一晃。

    出乎丁原意料之外,這一拳接實之下,不僅未感覺到絲毫巨力衝擊,反而有一股柔和的真氣,藉著拳掌接觸的瞬間被度了過來,順著經脈直抵他的胸口,竟令丁原心頭的鬱悶減輕不少。

    他立刻醒悟到桑土公是在藉此機會為自己療傷,不由心頭一暖。

    那桑土公平日裡看起來木訥遲鈍,沒想到也會玩上這麼一手,看他身形如電圍著丁原一陣狂攻,居然也騙過了雷威等人的眼睛。

    桑土公一面出拳,一面以傳音入密道:「丁……小哥,你……你鬥不過——他們,不如我……我用,土遁護著你逃……逃走!」

    丁原同樣以傳音入密回答道:「多謝,不過我有朋友在下面,絕不能獨自逃生。」

    桑土公一急,呼喝聲中連出三拳,說道:「可這樣……再這樣下去,你會……會沒命!」

    然而以丁原秉性焉能為桑土公隻字片語所勸動,他說道:「我已恢復的差不多了,你快退下,莫讓他們識破了。」

    桑土公明白丁原傷勢不輕,能夠支撐不倒已屬難得,自己藉著拳勁度過去的真氣,要說助他略疏氣血或者可以,但這麼短的時間裡,想要治癒丁原,無疑是癡人說夢。對方這麼說,不過是為他著想罷了。

    故此桑土公拒絕道:「不行,你……你別管……管我!」

    丁原在桑土公暗助下氣血平復不少,胸口的淤血也漸漸疏通。

    他架開桑土公,一記看似石破天驚的重拳,問道:「你我並無深交,閣下為何如此冒險幫我?」

    桑土公又送出一道真氣,回答道:「你救……救了姓蘇的女……女娃兒,她又曾……曾救我——性命,我自當報……報答於——你!」

    丁原心中感動,他沒想到像桑土公這樣被人列為天陸九妖之一的人物,也能輕生重義,甚至勝過許多素日自我標榜的名門子弟。

    可見人是斷不能以簡單的正魔兩道區分,就他認識的人裡,固然有神鴉上人、天龍真君這般的敗類,可也有風雪崖、蘇真那樣的豪傑梟雄。

    當下丁原更不願桑土公為自己冒險,雙掌猛吐出一道罡風,將他迫退道:「好意心領,我不需別人幫忙,還請退下!」

    這麼用力稍猛,嘴角一縷血水又再溢出。

    桑土公還待再說,背後的赤髯天尊已察覺出一點蹊蹺,他揚聲冷笑道:「桑兄,照你這麼打下去,到天亮也結束不了,還是讓洪某來吧!」話音一落,他的身軀微一晃動,搶到桑土公身前,手中紫檀杖泰山壓頂般砸下。

    赤髯天尊欺丁原重傷難以催動真氣,因而出手就是大馬金刀的硬拚架式,令丁原無從取巧。

    丁原腿上巨毒雖退卻,尚來不及運氣疏通,故此步履比往日艱難許多。

    眼看紫檀杖杖影重重封死他身周所有空間,便索性不動,雪原劍以一式「春潮帶雨」迎了上去。

    當日丁原正是依靠這招破解了風雪崖的一記猛攻,如今使來自是更多了一份心得。

    但聽「叮叮」一通密集如雨的脆響過後,紫影消融,赤髯天尊收身而退,竟是無功而返,反被震的手臂微麻。

    丁原強忍下一口熱血,長嘯一聲,卻是再次為盛年示警。

    事到如今,他早全數拋去生死之念,目光掃視在場眾人,心底裡只有一個念頭:「只要一氣尚存,就絕不能有任何人從自己的身前走過去!」

    死又何懼?自己下山不過短短數日,由死到生不曉得走過了多少回?卻從未有過後悔,倘若曾經有過半分皺眉,丁原便早已不是今日之丁原!

    他不知道密道中盛年等人的情況如何了,為何自己發聲示警這麼久,還沒有回音?

    丁原輕輕吐了口濁氣,努力積聚著體內僅存的翠微真氣,心中暗想:「看來今晚我是要戰死在這兒了,這也不枉和阿牛跟盛大哥他們相交一場。可惜再見不著雪兒,也沒法再陪她去找尋海外的仙山桃源。」

    他向著赤髯天尊怒目而視,蔑然冷笑道:「好一個前輩高人,卻也會用車輪大戰。你們只管一個個上來,小爺又有何懼!」他滿身鮮血,衣裳碎裂,可橫劍怒目,修長的身軀傲然屹立,如山嶽一般雄偉。

    眾人見狀無不感駭然,心頭不約而同,湧起了「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俗語——這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眼下竟如山嶽一般難以逾越!

    從開戰至今,丁原連鬥四大高手,中間全無休息,那雷遠或許差了一點,可後面幾個俱為九妖中人,竟也收拾他不下,反倒把天龍真君賠了進去。

    晏殊藏身人群望著丁原暗道:「若非親眼所見,就是打死我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少年就是當年的那個小混混。

    「他年紀輕輕已是如此了得,要再過上幾年,恐怕我們在場這些魔道人物,誰也不是他的對手!可惜,他是活不過今晚的了。我雖有心救他,但又怎鬥的過雷威與神鴉上人他們?」

    赤髯天尊也禁不住心中起了一絲欽佩,他開口說道:「小子,只要你肯束手就擒,老夫保你一條性命如何?」

    雷威聞言臉色微變,可又不能當著這麼多人駁了赤髯天尊的面子,只好暫且隱忍。

    丁原漠然答道:「今晚之事不必多說,要麼你們退走,要麼便從小爺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再無第三條路可言!」

    赤髯天尊嘿然一笑道:「既然你想找死,老夫便成全你就是!」說罷袖口無風自動,鼓脹而起,一束光華飛射出來,卻是「三千紅塵絲」。

    丁原曾經見識過它的厲害,儘管週身如針戳火熬,但亦不肯退讓半步。

    他方要出劍攔截,就看到眼前黑影一閃,有一聲音若洪鐘般笑道:「邪魔歪道,亦敢與日月爭輝?」

    一個魁梧高大的身影橫空出世,攔在丁原身前,正是盛年!

    他虎目如電,氣勢沖天,右掌五指併攏成刀狀凌空劈落,「哧」的一聲輕響,「三千紅塵絲」迎刃被削去了兩寸多長,無數細微的塵絲飄散亂舞。

    丁原一怔,繼而心頭一鬆道:「盛師兄!」

    盛年望著滿身血跡疲憊不堪的小師弟,心中既是欽佩又是疼惜。

    他一拍丁原肩頭,感覺對方體內真氣雖有些微弱,但好在沒有遭受致命的內傷,當下心頭稍安道:「辛苦你了,剩下的交給我!」

    在盛年之後,畢虎扶著一個神色委頓的女子,也從密道裡鑽了出來,那女子身上裹著一件男人的衣服,卻是畢虎的外罩,兩條玉腿膝蓋以下卻裸露在外。最後面出來的是秦鐵俠,他面如土色顯然是重傷未癒。

    可是一眼望去,卻獨獨少了阿牛,丁原忍不住問道:「阿牛呢?」

    盛年沉聲答道:「阿牛的事情我們稍後再說,你先調息療傷,這裡由我來應付。」

    雷威頓時認出盛年就是當日毀了自己仙寶之人,目中射出兩道寒光道:「閣下終於來了!」

    盛年大步邁過丁原,與雷威遙遙相對,朗聲笑道:「你費盡心機不就是要逼我出來麼?如今盛某就站在這裡,有種便上來取我人頭吧!」

    雷威連說幾聲「好」,再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與老夫作對?」

    事到如今,盛年也無再隱瞞的必要,於是洪聲答道:「在下盛年,翠霞派淡言真人門下!」

    這一說,頓時又引起天雷山莊的人群裡一陣騷動。

    雷威按捺心頭怒意,嘿嘿笑道:「好啊,又是一個翠霞派的,莫非名門正派果真與我天雷山莊有仇?」

    盛年語音鏗鏘,回答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閣下為何不檢點自己的所作所為?」

    赤髯天尊屢次在翠霞派門下吃虧,心底早恨透丁原等人,這時喈喈笑道:「雷兄何必與他浪費口舌,待老夫來送他上西天!」

    他一舉手中紫檀杖,如怒龍出海,刺向盛年當胸。

    盛年早有防備,背後的石中劍一聲龍吟脫鞘而出。他輕舒猿臂握住劍把,劍光樸實無華一現即沒,「叮」的一聲格開紫檀杖。

    不等赤髯天尊再出下招,盛年虎軀微側,左掌力重千鈞,朝對手脖子劈去。

    赤髯天尊一驚暗道:「翠霞派的弟子怎麼個個年紀輕輕卻如此難纏?那姓丁的小子已不簡單,這盛年看起來更是個難對付的主,莫非我這些年埋首窮荒,都成了白費?」

    他哪裡能明白淡言真人門下弟子人丁稀落,加之淡言教導方法怪異,真正能學如盛年、丁原、阿牛者更是鳳毛麟角,他們或原本天生異賦、或際遇出奇、又或勤苦專一,始有今日的一點成就。

    而那盛年經淡言真人多年苦心調教,出師時便已突破通幽境界,兼之數年來與布衣大師終日相伴潛心修煉,修為更是一日千里,參悟坐照之境,與赤髯天尊相比哪在話下。

    可盛年心中亦有顧慮,眼下對方高手眾多,雷威、赤髯天尊等人修為著實不遜,己方這幾人被重重圍住又毫無外援,別說突圍,就連自保也難如登天。

    何況,丁原連戰力疲,重傷在身,秦鐵俠儘管可戰,奈何修為稍弱,而那畢虎殊不可靠,誰曉得他什麼時候就要見機不妙快點逃走?

    但盛年天生豪勇,敵勢越強越是激起他萬千雄心,催動著八成的翠微真氣如排山倒海壓向赤髯天尊。

    赤髯天尊不敢怠慢,撤回檀杖緊收門戶,施展出十二分的精神應對。

    兩人身影迭飛,罡風鼓蕩,漸漸越鬥越開,由地面而半空,由半空而腳踏塔壁,各施奇能,一時之間打得天昏地暗,潑水不進。

    神鴉上人目光卻落在了畢虎身上,冷哼道:「畢兄,你真是讓灑家刮目相看啊。雷兄將你奉為上賓,你卻忘恩負義,幹起吃裡扒外的勾當,著實叫人大開眼界。」

    畢虎從密道裡鑽出時,一抬頭見外面天雷山莊偌大陣勢,心中就暗暗叫苦,可眼下實在是騎虎難下,惟有硬著頭皮道:「我……我可沒吃裡扒外,這都不關我事。」

    話一說完,臉上響起一記清脆的耳光,畢虎捂著臉,轉頭看身邊的石磯娘娘柳眉倒豎,杏目瞪圓。

    只見她一臉怒氣叱道:「懦夫,大丈夫敢作敢當,有什麼好怕的?」

    眾人見狀都是一陣詫異,暗道:「好一個潑辣女子!」

    畢虎摸摸腫起的臉頰也不生氣,苦笑道:「我若真怕他們,又怎麼會把你從黑冰雪獄裡給救了出來?」

    原來畢虎抓著秦鐵俠往外就逃,可秦鐵俠怎肯捨棄阿牛獨身脫險?見狀便要回頭相救,畢虎死活也不肯放手,卻在糾纏間看見魔虎載著阿牛一頭撞入黑冰潭中。秦鐵俠氣急攻心,又因寒毒發作,竟暈了過去。

    這時就算畢虎有十二個膽子,也不敢回頭再去找魔虎的晦氣,至於阿牛的生死,他只好在心中念叨數十遍「善有善報」以盡人事。

    於是他咬一咬牙,掏出一顆玉露百洗丹,拿在手裡又猶豫老半天,才碾碎塞進秦鐵俠嘴裡,再以真氣疏通經脈把他救醒。

    畢虎好歹勸說,架著秦鐵俠回到外一層,盛年也剛好運功完畢,將封印在石磯娘娘身上的禁制破除。

    此刻丁原的嘯聲報警早已響過,奈何盛年當時正在緊要關頭,物我兩忘充耳不聞。

    畢虎更是深入牢獄最裡,無從察覺,因而儘管外面已是緊急萬分,獄中眾人卻是恍然不曉。

    畢虎見盛年大功告成,二話不說,掏出三顆玉露百洗丹送進石磯娘娘櫻唇之中,她舌尖一觸即化作甘甜玉液沿著喉嚨流下,週身頓起暖意。

    經過這麼一陣折騰,石磯娘娘的神志也恢復不少,她望著畢虎問道:「怎麼會是你在這兒?」

    畢虎嘻嘻笑道:「昨晚有神仙托夢,我夢見你被雷威困在黑冰雪獄之中,倍受煎熬,我一夢醒來,什麼也顧不得,便請上幾位朋友前來救你!」

    石磯娘娘啐道:「呸,哪裡來的神仙?又是你在胡說八道。」她目光轉向盛年,感激的道:「請問閣下高姓大名,日後本宮必有厚報。」

    盛年目不斜視望著遠處,回答道:「在下盛年,本是潛入此間尋找兩位朋友,不巧邂逅宮主,舉手之勞也不必石磯宮主放在心上。」

    石磯娘娘這才覺得,除了畢虎目光古怪盯著自己,盛年與另一老者都把頭偏向外面,頓時想起自己竟是身無寸縷。

    她抬頭正對上畢虎色迷迷的眼珠,不禁又羞又惱,甩手一個巴掌打在畢虎臉上,訓斥道:「還不把你的衣服脫下給老娘穿上!」她這一巴掌打的又快又脆,顯然是玉露百洗丹生出功效。

    畢虎聲也不吭,飛快脫下外衣為石磯娘娘罩上,無奈對方身材修長,而他偏偏又瘦又矮,最後還是將一截玉腿露在了外邊。

    收拾妥當,石磯娘娘心下稍安,問盛年道:「盛兄的兩位朋友可曾找到?」

    盛年半天不見阿牛心裡也正疑惑,聞言將目光投向畢虎。

    畢虎瞞不過去,支支吾吾說了個大概,臉上頓時又挨了石磯娘娘一個耳光。

    盛年正打算著隻身返回尋找阿牛,卻聽見外面傳來一記嘯聲,中氣已明顯不足,可見丁原已然受了重傷。

    他情急之下,也惟有暫時將阿牛安危擱起,先接應丁原再說。

    幾人順著原路返回,剛出密道,正遇上赤髯天尊咄咄逼人攻向丁原,卻被盛年如神兵天降,一掌斬斷了三千紅塵絲。



第一部 第五集 神曲天殤 第四章 雷霆

    神鴉上人聽畢虎這麼一說,心中怒極。

    這畢虎本是他引來天雷山莊,出了這檔事情,也令他顏面掃地,難以向雷威交代。

    他背後雙翼一振,凌空飛起對畢虎道:「畢虎,你我從此恩斷義絕,灑家今日非殺你不可!」

    畢虎嚇的直朝後躲,差點鑽進石磯娘娘的褲襠,雙手連搖道:「上人,這真的是誤會,是誤會啊!」

    可神鴉上人哪裡肯多聽他半句,手中一托朱漆葫蘆祭出森羅火鴉。

    一時之間,塔內黑壓壓一片烏光蓋頂,在神鴉上人的真言催動中,鋪天蓋地撲向塔底正中的畢虎等人。

    畢虎見神鴉上人說翻臉就翻臉,反倒是把心一橫。他一看對方手中托起朱漆葫蘆,便猜到是要施展森羅火鴉。

    好在他隨身攜帶的異寶層出不窮,幾乎是與神鴉上人同時祭出了血玉熔金壺,但見一蓬紅光鏑鳴沖天,化作漫天燃燒的紅蓮,森羅火鴉頓撞上了天生剋星,剛一沾上紅光,即被吸了魂魄形神俱散,自是被收入壺中煉化。

    神鴉上人急忙收了火鴉,可放出去的畢竟也折損了小半。

    他小眼如毒針一般刺向畢虎,恨聲說道:「好你個老賊頭,居然偷了血玉熔金壺來破我仙寶,灑家容不得你!」雙翅一展,當空朝著畢虎撲下,手中已多了一把封隱多年的「沉羽浮火刀」。

    這沉羽浮火刀長四尺掛零,通體暗紅狀若一尾浮羽,在真氣催動之下,刀內蘊藏的陰火噴薄而出,等閒金石一觸即為消融,更莫說凡胎肉身。

    畢虎見神鴉上人惱羞成怒動起真格,心頭也迭迭叫苦。

    若照往常,早仗著過人身法遠揚千里,可如今他身後站的就是石磯娘娘,倘若自己想逃開倒是不難,然而身後功力未復的心上人,恐怕頭一個要成刀下祭品。

    無可奈何下,畢虎也惟有抽出割鹿刀,百忙之中還不忘低聲對石磯娘娘道:「清妹,為了你,我與那老賊禿拼了!」

    說罷飛身而起,在半空中截住神鴉上人。

    「噹」的一聲火花四濺,割鹿刀亮起一線詭異的藍芒,畢虎握刀的手掌,被刀上傳來的一股灼熱炙得一疼,急忙運功相抗。

    耳朵裡卻聽見石磯娘娘讚道:「畢虎,多年不見,你的修為倒是見長,讓老娘我刮目相看啊!」

    畢虎吃了神鴉上人一記重擊勇氣正消,忽然間聽石磯娘娘的誇獎,渾身一陣舒坦,飄飄然幾乎忘了對手是誰。

    他一挺胸膛道:「清妹放心,有我在,這老賊禿休想傷你一根頭髮!」

    神鴉上人見畢虎大放厥詞更是憤怒,仗著沉羽浮火刀全力朝著畢虎發動猛攻,藍色的妖焰圍著畢虎一通亂舞,壓得老賊頭幾乎喘不過氣來,當然顧不上再吹法螺。

    畢虎眼瞧著形勢不妙,藉著一個假身抽刀,橫飛出數丈,望著神鴉上人道:「上人,我是打不過你的,但你也未必能追上我的身法,咱們就在這塔裡玩玩吧。」說著,瘦小的身子跳擲星丸,四下亂竄。

    神鴉上人怒不可遏,緊追著畢虎不放,彼此身形越來越快,最後化作兩道光影,已分不出誰是誰來。

    畢虎邊打邊逃,靠著靈活油滑的身法游鬥趨避,嘴裡依舊不停道:「上人,你我又沒冤仇,何必這麼死拼?不如我向你賠個不是,再送你幾件寶貝,我們罷手不打如何?」

    見神鴉上人不理,畢虎又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我都被你攆成這樣,你還追個什麼?」

    神鴉上人恨極畢虎,毫不理睬對方的喋喋不休,只想著趕上這個老賊頭,將他一刀兩斷。

    相較這兩人,盛年與赤髯天尊的動靜要小很多,可也凶險很多。數招過後,兩個人漸漸拼出真火,方圓數丈內罡風呼嘯,殺氣縱橫。

    盛年的石中劍大開大闔,氣吞鬥牛,與尋常的翠霞派劍法迥然不同,在氣勢上更勝赤髯天尊半籌,若不是方纔他為救治石磯娘娘耗用了不少真元,恐怕聲勢還要驚人。

    赤髯天尊越鬥心中越是驚訝。

    他本以為盛年縱使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年輕弟子,誰料幾招下來,對方招招精妙,真氣磅礡,絲毫不遜色於那些長老級人物。

    以他之能,居然也惟有先求穩守門戶,再圖進取,倘若一個疏忽,不僅百年的威名要葬送此地,更有可能步了天龍真君的後塵。

    雷威見兩個戰團雖情形不盡相同,可都成膠著之局,心底生起一絲急躁。

    他忽然聽見石磯娘娘叫道:「雷威!我與你原本天南海北素無冤仇,不過是未曾將那空靈石乳借與你修煉雷血椎。

    「你明著以奔雷帖邀我到山莊作客,背地裡卻設下毒計暗害於我,更用魔教歹毒酷刑迫我交出石乳,所作所為與禽獸何異?」

    塔內眾人,本有不少正在奇怪那潑辣女子是誰?聞聽石磯娘娘所言,頓時恍然,有些人嘴上不說,心中不免也暗自不齒雷威所為,更有些與石磯娘娘原本就是交好,此時便暗暗打定了主意,絕不出面相幫雷威,晏殊就是其中之一。

    雷威被當眾叫罵,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他嘿嘿冷笑道:「老太婆,如果不是我一念之仁,你早就魂飛魄散,怎容得你現在如潑婦一般罵街?」

    石磯娘娘雙手扠腰,絲毫不懼回應道:「你果真有那般好心麼,還不是貪圖我的空靈石乳?實話告訴你,你猜的不錯,空靈石乳的確藏在我身上,可你一輩子也休想拿到!」

    雷威心下暗恨。

    旁邊的雷鵬察言觀色,已明瞭堂兄心意,低聲說道:「大哥,照這麼打下去,何時是個了結?不如小弟先去將那秦鐵俠與賤女人一併拿下!」

    雷威默默一頷首,雷鵬衝著烏獷一打眼色,兩人一左一右悄然搶出人群,分朝秦鐵俠與石磯娘娘襲去。

    誰知雷鵬剛邁出數步,尚沒來得及接近秦鐵俠,盛年一聲虎嘯,先是石中劍由剛轉柔,幻出九朵劍花迫退赤髯天尊,爾後身形宛如飛將軍天降,左掌挾著一股龐大無倫的罡風拍向雷鵬胸口。

    雷鵬沒料到盛年說來就來,全不受赤髯天尊羈絆,趕緊雙掌一翻,拼盡全力朝外推出,「轟」的一聲掌風四溢,身子歪歪斜斜被震退三步。

    盛年去勢不止,又飛起一腿。他出腿時尚在雷鵬面前,可當左腿舒展而出時,腳尖已點到烏獷面前。

    烏獷趕忙橫劍招架,「砰」的一響,盛年足尖踢在劍頁上,頓時把烏獷的長劍震起老高。

    這時赤髯天尊已從背後趕到,紫檀杖化出萬千重影籠罩住盛年,盛年收勢側身,石中劍一式「中流砥柱」劈在杖身上,再次化解了對方攻勢。

    他一氣之間連戰三名高手,竟彷彿是同時發招收招,身法招式一氣呵成,直如水銀瀉地般。待稍有停定時面容不改,一記長嘯盡吐胸頭濁氣,直震得塔宇震顫,群魔心寒。

    盛年目光掃過雷鵬和烏獷,不屑說道:「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欺負無還手之力之人,算什麼英雄?有種你們便一起衝著盛某來吧!」

    赤髯天尊為盛年氣勢所奪,一下子竟說不出話。

    雷鵬惱羞成怒,嘿然道:「既然你要做英雄,老子便成全了你!」扭頭招呼赤髯天尊道:「洪天尊,夜長夢多,我們先一起結束了這小子再說!」

    赤髯天尊心知以自己修為難以取勝,當下也不吭聲,算是默許。

    烏獷卻向盛年一抱拳道:「閣下果然英雄了得,烏某人自認不是你的對手,只好和別人一起上了!」

    盛年心道這人倒也算是個漢子,可惜被雷威拖了下水。微微一笑道:「烏兄不必客氣,儘管放馬過來!」

    雷鵬烏獷同時發動,雙劍相映,分挑盛年兩肋,令其難以兼顧。

    盛年虎軀一轉,兩把長劍自腋下將將穿過,尺寸拿捏恰好。

    赤髯天尊見狀,揮動紫檀杖夾攻而上,與雷烏兩人成鼎足之勢,把盛年困在中央。

    這一戰與方才又大有不同,表面看來盛年仙劍睥睨,氣勢如虹,依舊不落下風。

    可那三人卻利用人數優勢在外圍游鬥,並不與盛年硬拚,只待消耗他的真氣,一旦實在閃躲不過,就由赤髯天尊出面封架。

    這麼打來,對於盛年頗為不利,時間若久,他縱是大羅金仙也難以支撐,況且先前又曾耗損真元解救石磯娘娘。

    身後的秦鐵俠等人自是看的一清二楚,可他和石磯娘娘都無出手之力,連走路都成問題,唯一還有再戰之勇的便是丁原,然而情況實在比身前兩人也好不到哪裡。

    丁原方才食得畢虎一粒玉露百洗丹,丹田頓覺一股暖意騰起,趕緊坐下藉著藥力療傷。這雲林禪寺的聖藥雖比不上九轉金丹,但也非同尋常,才片刻工夫已卓見成效。

    可要說完全醫治好內傷,怕再有數日也不夠,如今只能抓緊時間盡力恢復。盛年那邊的情形,他亦是看在眼裡急在心中,見對方不顧顏面以三人夾攻,丁原不覺一股怒火湧到心頭。

    眼見盛年的身法漸漸有些慢了下來,丁原明白他已開始不支。

    雖然說自己身上內傷頗重,依舊不宜動手,可這生死關頭也無法管那麼多了,當下勉力站起,以雪原仙劍拄地喝道:「以多欺少算什麼好漢,赤髯天尊,咱們再來鬥過!」

    他的話音剛落下,卻聽見身後有人道:「丁小哥,你先歇著,讓我來!」

    丁原回頭一看,那滿身血污一臉狼狽之人,不是阿牛卻又是誰?

    丁原驚喜道:「阿牛!」

    阿牛朝他憨厚的咧嘴一笑,從密道口又扶出一人來。

    丁原乍見之下,不禁一怔,原來那人的模樣著實太過恐怖,簡直如從地獄裡鑽出的惡鬼一般。

    一旁的秦鐵俠與石磯娘娘亦禁不住失聲驚呼,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瞧。

    那人身材甚是高大,幾乎與盛年平頭,一頭深藍亂髮如枯草叢生直披到腰際,同時也遮掩住大半的面龐。

    可從亂髮間透露出的小半張臉上,卻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凹凸不平儘是色彩斑斕的坑窪,就好像被毒藥腐蝕過,有些地方還淌著濃稠的亮紫色血膿。

    兩片眼皮皺如橘皮,與下面的肌膚粘連成一體,完全遮住了眼球,卻又深深的凹入眼眶。

    嘴巴上的雙唇高高凸起朝外翻捲,上唇幾乎就抵到鼻尖,可他的鼻子也早不能稱之為鼻,血肉模糊的與周圍皮膚褶皺在一起,只有微微隆起的鼻端,露出的兩個小孔,還能讓人看出點鼻子形狀來。

    一蓬枯草般的藍紫色鬍鬚又長又硬,根根如刺蝟的棕毛。

    他穿著一件黑色長袍,可也只剩下幾根遮羞的布條而已,大部分的身軀裸露在外,肌膚情形與臉上一般無二,滿身的惡臭流著膿瘡。

    好在身體四肢尚算完好,可再仔細一看,卻可發現那人的雙手十指俱已萎縮,比常人的手指短了大半截,除了拇指外,其餘四指都粘在了一塊,就似一副肉蒲扇。

    秦鐵俠等人也算見多識廣,可一見之下仍不免心驚,但臉色變化最大的卻是雷威。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人,眼光裡神色十分複雜,似有憤怒,似有詫異,更多的竟是畏懼。

    那人在阿牛的攙扶下轉身朝向雷威,似乎不用眼睛也能感覺到對方的位置。

    他徐徐說道:「雷大莊主,你沒想到我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吧?呵哈哈哈哈……咱們可是又見面了。」

    那人仰天狂笑,嗓音沙啞含糊,可任誰都可以聽出其中包含的怨毒和怒憤。

    雷威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沒有回答,只冷冷哼了聲。

    這時別人也都察覺到他的異樣,以雷威的修為和城府,一般情形底下,焉會對這麼一個半死之人表現出如此的震撼?

    阿牛叫道:「雷威,你害了這麼多人,連老天爺也不會容你!」

    雷威驀然哈哈大笑起來,連聲道:「好!好的很!新仇舊帳,今晚我們便一起算個清楚!」說罷回頭喝道:「把那小丫頭押上來!」

    人群中分,武裡、葛剛一左一右將秦柔押到近前。

    秦鐵俠見到愛女神情委頓衣裳沾血,又疼又怒的叫道:「柔兒,你怎麼了?」

    秦柔迷迷糊糊聽見爹爹呼喚,茫然睜眼掃視過周圍,終於看見了秦鐵俠和阿牛。

    她見兩人雖然狼狽,可畢竟安然無恙,頓時忘記了自己命懸一線,驚喜叫道:「爹爹!」

    阿牛聽見秦柔呼喊出聲心裡微定,可見她被武裡、葛剛如老鷹抓小雞似的夾在中間,又不禁心頭焦急,不曉得雷威想幹什麼。

    丁原心中已隱約猜到雷威用意,冷然問道:「你把秦姑娘押來意欲做啥?」

    雷威哈哈笑道:「你說我想做啥?」他氣運嗓間,沉聲喝道:「都給我住手!」這一聲以天雷真氣送出,直震得塔內嗡嗡發響,回聲不停。

    盛年、赤髯天尊等人先自分開,神鴉上人也捨了畢虎落到雷威身邊。

    他們雖在激戰之中,但對身周發生的情況亦是瞭如指掌,盛年更是在看見阿牛後心底一安。

    那黑衣人儘管目不能視,卻對周圍發生的事情洞如明火。

    他見此情形不怒反笑道:「雷威,你越活越不長進,居然想用一個女娃娃迫人家就範,天下英豪豈不要笑掉大牙?」

    雷威哼道:「老傢伙,現在且讓你逞一時口舌,馬上你便曉得究竟是誰厲害了。」他目光轉向盛年道:「倘若你們還想要這女娃兒見著今早的太陽,就乖乖束手,不然休怪雷某辣手摧花!」

    秦柔一改往日溫婉,秋波中射出毅然堅決之色道:「你殺了我吧!休想用我來威脅盛叔叔和爹爹!」

    盛年望著秦柔視死如歸的神情,心想如今關洛鏢局只剩下這丁點骨血,滅門大禍也全都因己而起,怎能再讓秦柔送命?

    她不過是個芳華正茂的無辜少女,自己寧可拼去這條性命,也當保全住秦鐵俠唯一的掌上明珠。

    當下盛年說道:「雷威,你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麼做出這等下三濫的事情來?你若肯放了秦姑娘,盛某願與你單打獨鬥一決生死!」

    雷威嘿嘿道:「如今人在我手裡,你沒資格與我談條件,我也不會傻到捨了這個女娃娃跟你拚個生死。」

    阿牛黑臉漲紅,恨不能一拳打倒雷威,再將秦柔救出虎口。

    他緊緊攥著雙拳,昂然道:「是我殺了那個什麼魔尊,你要報仇儘管衝著我來就是,和秦姑娘無關!」說著就朝雷威走去。

    秦鐵俠一把拽住他問道:「羅公子,你要幹什麼去?」

    阿牛望著秦柔,語氣堅定的道:「一命換一命,我去把秦姑娘換回來!」

    秦柔熱淚盈眶,激動道:「羅公子,你別管我,快回去!」

    秦鐵俠抓著阿牛的手微微顫抖,低喝道:「羅公子,雷威是什麼人,我最清楚不過,你過去了只會更多一個人落到他們手中,卻也救不回柔兒!」

    阿牛急道:「那怎麼辦?」

    盛年一拍阿牛肩頭,說道:「雷威最想要的人是我,要換也該是我去!」說著衝著雷威揚聲道:「雷莊主,冤有頭,債有主。你我恩怨與旁人無關,只要你肯放了其他人離去,盛某甘願束手就擒,殺刮存留,聽憑閣下!」

    雷威冷然道:「你們幾個老夫一個也不會放,倘若你們肯乖乖放棄頑抗,老夫倒可答應保全住你們的性命。」

    那黑衣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聲音中充滿悲憤仇恨,譏笑道:「雷威,你是想要把他們也變成我這般生不如死的模樣麼?我雷霆縱橫天陸兩個甲子,怎麼就會錯看了你這卑鄙小人!」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所有人都想不到,這容顏可怖的人,居然是當年魔教四大護法中最風流瀟灑、豪爽任情的雷霆!

    雷鵬滿臉驚愕注視黑衣人道:「你……你果真是大哥?」他看了眼雷威,才繼續對他說道:「你不是在二十年前,就遠赴海外拜訪老友去了麼?」

    雷霆憤慨笑道:「我這二十年就在黑冰雪獄裡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難得你還記得我這個嫡親大哥!」

    眾人聞言更是一震,這才知道雷霆竟然也是出自天雷山莊,與雷威分屬堂兄弟,與雷鵬更是同出一胞。

    雖然對於雷霆所言大家都不甚瞭解,可多少也能猜到,其中必然又牽涉到一樁兄弟相殘的公案,多半還著落在那個雷威身上。

    雷威一看要節外生枝,打斷了雷霆的話語道:「廢話少說,你們到底認不認輸?」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49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6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五集 神曲天殤 第五章 報應

    桑土公在人群裡說道:「雷……雷兄,你們家的恩怨,我……我們管不著,可……可那小女娃,她……她又沒錯,你這麼做未免……未免太不地道。不如放……放了她再……再說!」

    晏殊看了眼秦柔,勸說道:「雷莊主,桑真人說的也有道理。一個女孩兒無足輕重,拿著她白白壞了你的名頭,著實不值。」

    雷威怒極而笑道:「好啊,你們全跑到他們一邊去了!雷某英雄一世,怎會任憑你們擺佈?若是看不慣雷某所為儘管滾開,雷某就算是孤家寡人,也要和他們周旋到底!」

    神鴉上人喈喈一笑道:「雷兄勿怒,自家朋友就算想法有所不同也沒什麼。眼下大敵當前,還是先解決了那幫翠霞派的小子再說。」

    烏獷怒道:「閉起你的烏鴉嘴,我家莊主原本好好一個人,都是受了你們這般小人蠱惑,才性情大變。」

    赤髯天尊目射電光,冷冷盯著烏獷問道:「你說什麼,誰又是小人了?」

    烏獷被盯得一震,兀自昂首道:「我說了什麼大伙都聽得見,不必我再重複給天尊聽了吧?」

    兩人劍拔弩張,互不相讓,正這工夫,一邊傳來武裡和葛剛的驚呼之聲!

    就見桑土公趁著眾人注意力都在那頭,突然繞到葛剛與武裡身後,分出雙掌擊向兩人背心。

    武裡、葛剛事起突然,也來不及多想,雙雙回身出掌自保,哪料桑土公卻是虛晃一招,見兩人放開了秦柔回轉身子立刻縮進土裡。

    武裡反應稍快,大叫一聲,「不好!」

    待回過頭來想再拿住秦柔,卻看見地下探出桑土公一雙肥嘟嘟的肉手,將秦柔一把拽了下去。

    武裡伸手一撈,也只抓著秦柔的幾縷衣片。

    這記兔起鶘落實在太快,等眾人回過神的時候,秦柔早被桑土公抓入地下。

    雷威怒哼一聲,右掌催動十成真氣朝著地下轟去,「砰」的一響青磚化為齏粉,地面凹下去一個大坑,也不曉得是否傷著了桑土公。

    晏殊站在人群裡,禁不住輕輕「啊」了一聲,卻是在為桑土公擔憂。

    她對桑土公本無好感,更是因出自女兒家的心思,覺得這個矮冬瓜長相著實難看。

    可見他居然敢冒著得罪雷威、神鴉上人、赤髯天尊等人的後果,捨命搭救秦柔,心裡不禁一動道:「這桑土公看起來木訥醜陋,連話也說不清楚,可為人卻恁的豪氣仗義!」

    轉念間,桑土公挾著秦柔自盛年身旁竄出地面,張口吐了一口血痰,喘息道:「雷……雷莊主,對不住了!」

    丁原接過秦柔,問道:「桑土公,你沒事吧?」

    桑土公嚥下一口衝到喉嚨口的熱血,搖頭道:「沒……沒事!」

    那邊石磯娘娘朝畢虎喝道:「還不把你的臭藥丸拿出來為桑真人療傷?」

    畢虎滿不情願的「哦」了聲,從石磯娘娘身後閃出,掏出一顆玉露百洗丹,依依不捨交到桑土公手裡。

    「桑兄,快吞服下去運氣療傷,別糟蹋了我的好藥丸。」

    桑土公說了聲「多謝」接過吞服,雙腿盤膝坐下調勻真氣。

    赤髯天尊飛身而起,人在空中冷笑道:「又是個吃裡扒外的東西!」紫檀杖如毒龍出海,挑向桑土公腦袋。

    盛年魁梧的身軀護住桑土公,石中劍一翻,「噹」的一聲擊開紫檀杖,喝道:「赤髯老妖,我們再來打過!」

    劍訣一引,朝赤髯天尊迫去。

    兩人再度交鋒,彼此已知根知底,赤髯天尊儘管心中忿恨,可也不能不承認自己比之盛年稍遜一籌,故此三分攻勢裡倒帶了七分守勢。

    秦鐵俠見秦柔安然無恙的脫險,心中對這矮道士很是感激,此刻就算是桑土公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會毫不猶豫的雙手奉上。

    阿牛心中也是無限歡喜,他憨憨一笑,卻不敢上前說話,那秦柔見著阿牛的笑容也微微淺笑頷首,臉上泛起一圈紅暈,全落在了旁人眼裡。

    阿牛心裡一甜,樂呵呵也不曉得在笑什麼,一雙手來回搓著,更是不知道擺在哪裡才好。

    丁原將沉金古劍交還阿牛道:「阿牛,這回可要把你的劍看緊了。」

    阿牛接過仙劍在手中撫摸,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覺,忽然看見神鴉上人目光閃爍,似乎又在打什麼主意。

    他頓時想起鏢局的血債,怒目望著神鴉上人,義憤填膺道:「你這老頭到處興風作浪,最壞不過!今天我就要為尚大叔他們討回公道!」

    沉金古劍幾經磨難又終於回到主人手中,仙劍通靈立時發出低低鏑鳴,光華一閃,脫鞘化作一縷長虹,森森劍氣沖斗牛而吞日月,氣勢之盛,令人不敢直攖其鋒。

    神鴉上人首當其衝,頓覺罡風迫面,心搖神馳,不禁暗自驚道:「這小子中過我的森羅火毒又被冰棺囚封,怎的出來後更加厲害,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自然想不到阿牛是因禍得福,一日一夜的冰火煎熬反而令其水乳交融,龍虎交會突破了通幽境界,其後與水靈魔虎激戰一場又有奇遇,倘若不是一時無法消受其中好處,怕參悟出坐照境界,也不過是朝夕之事。

    盛年雖與赤髯天尊激戰正酣,卻仍有餘暇觀量身旁情形。

    他見阿牛劍勢雄渾,隱然有一派宗師的雛形,不由又是欣喜又是快慰,暗道:「羅師弟必然是有了什麼奇遇,修為竟精進如斯,這下我便可放心了。」

    他抖擻精神,石中劍大開大闔氣象萬千,直殺得赤髯天尊步步難堪,窮於應對。

    那邊阿牛痛恨神鴉上人所行無恥,沉金古劍毫不容情,劍勢宛如排山倒海湧了過去,哪裡還看的出他曾受過重傷?

    神鴉上人更不敢怠慢,一提手中沉羽浮火刀,運起十分的功力,竟是全力施為。刀刃之上烈焰熊熊,熱浪灼人,反手劈向阿牛。

    表面看來似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但他的沉羽浮火刀要比阿牛的沉金古劍長上一尺多,故能後發而先至,佔了莫大的便宜。

    阿牛平日憨厚遲鈍,一旦針鋒相對整個人便如脫胎換骨。他見神鴉上人提刀反攻已明其險惡用心,足下一點凌空彈起,沉羽浮火刀堪堪自鞋底走過。沉金古劍劍光霍霍,罩向神鴉上人不生一發的頭頂。

    這一式「飛流直下」,出自翠霞派絕學「飛瀑十八劍」中,如今阿牛用來,端的是揮灑自如,有神鬼莫測之功,但見朵朵劍花猶如碧浪翻捲,也令人分不清哪一劍是實,哪一劍是虛?

    神鴉上人怪叫一聲,沉羽浮火刀朝天而立,以拙破巧,在萬千劍影中尋到真身,「噹」的一記封格開去。

    阿牛借力,身軀在半空一個橫旋翻騰開去,正卸去凌厲的刀氣。

    神鴉上人卻被阿牛這一劍震得氣血洶湧,腳下一沉陷入青磚三寸多深。

    他驚詫莫名的暗中思量道:「這些翠霞派的後生小子難不成都是大羅金仙轉世,怎麼個個越打越強,再這麼下去,不出幾年,我豈不是要成了他們的刀下魚肉?」

    一念至此,頓起殺心,雙翅一展躍到空中,「哧哧」連聲射出漫天黑羽,卻是施展出了「五翼天羅」。

    阿牛濃眉一聳,左掌虛按拍飛射到身前的黑羽,口中低低念動真言,一團紫氣剎那中籠罩住他黝黑面龐,全身隨之散發出驚人氣勢,衣袖更被鼓蕩的罡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左手劍訣一引,沉金古劍飛騰而起,蕩漾起萬頃波光,照得半空中金芒閃爍,紫雲翻捲。

    隱約中,那仙劍竟已幻化作一羽紫金色的鳳凰光影浮動,直射天宇。

    雷威見狀,色變道:「紫氣朝聖訣!」

    眾人俱是一驚,誰都知道,「紫氣朝聖訣」與「青霞退魔訣」、「翠嵐御魔訣」並稱翠霞派三大上品劍訣,名震天陸威力無倫,可真正有見過的人卻極少。

    今日見阿牛居然祭起了紫氣朝聖訣,無不屏息而望,亦不免為神鴉上人的老命擔上了心。

    丁原見阿牛施展出「紫氣朝聖訣」亦是又驚又喜,儘管從那羽鳳凰的色澤來看,阿牛不過是才修到劍訣的第二層「紫氣東來」的境界,但在翠霞派中的青年弟子中,能夠達到這層修為的人實是屈指可數,有人苦修三五十年,也未必能夠突破第一層「金玉滿堂」的入門階段。

    想起自己最近在日夜修煉的「平亂訣」,雖然心法已掌握到十之七八,但真到臨敵之時仍需雕琢,故此屢次遇險卻無力祭出。

    這次回山後,說什麼也要再下苦功,將平亂訣的第一層「承平」境界徹底參悟,也好不輸於阿牛。

    神鴉上人臉色大變,他當然清楚紫氣朝聖訣的威力,可等閒之人若能施展御劍之術已是不易,卻通常必須積聚真氣頌念真言,老半天才能發出一劍,而阿牛居然說發就發。

    那劍光初起時不過才三五尺的方圓,瞬間如漲潮一般不斷膨脹,直到方圓數丈盡為劍光所籠。

    阿牛漂浮在光霧中央,背後那羽沉金古劍幻化成的紫金鳳凰越來越亮,舒展著雙翅彷彿隨時要臨空飛去。

    一陣清脆的切金斷玉聲連起,無數片黑羽在金光紫雲中絞得寸寸碎裂,頃刻化為齏粉。

    阿牛低低一喝,劍訣朝前一指,依稀聽到鳳鳴清越,紫金鳳凰振翅翔空,合身化作一團光焰撲向神鴉上人,卻也分不清是鳳還是劍?

    神鴉上人如墜暴風中心,周圍罡風縱橫,龐大的無形壓力排山倒海一般朝他壓來,森森王道劍氣直令他心境難守,湧起不敵之念。

    他知自己已到生死關頭,再不敢有半點藏私,竭盡全力催動森羅真火,手中的沉羽伏火刀光芒爆漲護住週身,堪堪將若光似霧的紫金鳳凰拒於三尺開外。

    就見一團金光紫雲在外圈翻騰呼嘯,一蓬紅芒藍焰在內裡頑強抵抗,兩人頭頂冒起濃濃煙霧,將修為發揮到極致,一時之間僵持不下。

    雷威見神鴉上人戰局不利,右手微抬,剛想故技重施暗助一陣,卻聽雷霆說道:「雷威,藉著這個機會,你我的老帳也該算清了!」

    雷威被雷霆喝得心中一顫,以他的修為,即便面對魔道十大高手也未必如此。

    可他自幼就生活在雷霆的陰影之下,對這位才華橫溢的兄長早種下極深的忌憚之情,縱使現在他明明曉得,對方身中不世之毒,比廢人還不如,斷無與己相抗之力,然一聽雷霆聲音,卻依然禁不住一驚。

    他很快恢復鎮定,故意朝著雷霆不屑笑道:「你已是半死之人,能活到現在,也不過是因我一時慈悲,卻還有什麼資格來找我算帳?」

    雷霆臉上露出一絲慘笑,低沉沙啞的聲音道:「二十年,我等的就是今天。」他顫顫巍巍,彷彿隨時會摔倒的樣子朝前走了數步道:「托你雷大莊主的洪福讓我苟活到現在,你該知道,我這二十年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雷威見雷霆居然獨自朝自己走近,一時之間猜不透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聞言回答道:「你不就是想殺了我麼,好!給你一個機會,我就站在這兒,等你來取我的性命,只怕你心有餘而力不足!」

    丁原這時已服了一枚畢虎的玉露百洗丹,體內傷勢稍見好轉,更有當年的九轉金丹與六合回春大法的護持,令他恢復起來比常人快上許多,故此不過片刻工夫,丹田內息又漸漸積聚起來。

    他見雷霆孤身逼近雷威怕他有失,於是走上前去說道:「雷威,莫非你只敢對老弱婦孺耀武揚威?小爺我奉陪你到底!」

    雷威聽見丁原說話中氣十足,好似重傷已癒一般,忍不住暗自訝異道:「這小子恢復得好快,可恨方才沒把握住時機宰了他!」

    雷霆卻朝丁原一擺手道:「小哥且慢,先讓我來和雷大莊主了結一段私人宿怨!」

    丁原見雷霆說話時神色平靜,不似一時衝動之語,而這兄弟家仇,外人也不便過多插手。

    他當下點頭道:「如此老爺子多加小心了。」

    雷霆微微一笑,徐徐再向前邁出數步,距離雷威已不到三丈的距離,方才說道:「雷威,我受『忘情水』之毒,煎熬了整整二十年,眼下已成一個廢人,你只需抬抬手就可以將我殺了,為什麼還不動手?」

    這「忘情水」的名頭眾人多也聽聞過,乃是天陸三大絕毒之一,無色無味狀如清水,卻是任誰都談虎色變。

    莫說喝上一口,就是沾上一滴也足以要人性命,除非修為達到「大乘」之境可憑借絕世修為鎮住劇毒,不然就算空有忘情境界修為的高手,也惟有坐以待斃。

    難怪雷霆會變成這般模樣,身中忘情水能保住性命就屬幸運,全身為劇毒所腐,自不在話下。

    幸好此毒見風就化,不易施展,不然普天之下,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

    雷威越聽雷霆這麼說心裡就越沒底,他著實想不,雷霆還有什麼法子來對付自己?

    沉吟片刻,卻見雷霆又走近幾步,說道:「怎麼,莫非你怕我,不敢動手?」

    雷威低哼一聲,說道:「我怎會怕你這老不死,只是這麼殺了你,難免又會有人笑我雷威欺負老弱婦孺。」

    雷霆哈哈大笑,繼續走近。

    雷威竟下意識的朝後退了半步,喝道:「站住,不然休怪我手下無情!」

    雷霆輕蔑冷笑道:「你對我可曾留過情,你不是不怕我麼,為何不敢出手殺我?」

    雷威眼角餘光掃過身旁的雷鵬等人,卻見他們不曉得什麼時候都閃得遠遠,好似存心要躲到一旁看熱鬧。

    偌大的塔裡,剎那間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面對雷霆。

    雷威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涼意,把心一橫,獰笑道:「雷霆,是你自找,可別怨我!」右掌一揮,掌心吐出一蓬黑光,直擊雷霆胸口。

    丁原站在雷霆身後,早作了防備,見雷威手腕一抬,便知他欲暴起傷人,當下搶先一步,右拳一記「一」字訣大馬金刀的封出,「砰」的跟雷威的掌力撞個結實。

    雷威在天雷掌上浸淫一個多甲子,修為著實了得,丁原重傷之下這一接招,頓覺眼前金星亂舞,胸口彷彿被重物壓的透不過氣,喉嚨發甜就要噴出一口鮮血,恍惚中卻有一隻粗糙的手握住他的臂膀,竟是輸來一股雄渾無比的仙家真氣。

    這道真氣綿綿汩汩,極盡陰柔,與翠微真氣迥然不同,但一入丁原體內卻迅速流轉,替他護持住心脈丹田,更將胸口的淤氣打通。

    丁原只覺得全身如有一股清澈涼爽的清泉流淌而過,原本灼疼的經脈,頓時說不出的舒服,那口衝到喉嚨的熱血也被輕鬆化解。

    耳中卻聽到雷霆譏諷道:「雷威,你已惱羞成怒了麼?」

    原來正是他出手相助丁原。

    丁原不禁一怔,沒想到雷霆身中忘情水毒,二十年後竟依然擁有如此深厚的修為,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雷威也被剛才一掌震的身軀一晃,暗自驚訝丁原居然在重傷之下還能硬接他一掌。

    他吐了口濁氣,嘿嘿譏笑道:「可悲啊,當年名震天陸的魔教護法雷霆,如今居然要讓一個翠霞派的後生小子來為自己保命!」

    雷霆也不發怒,或者說從他斑駁坑窪的臉上已無從分辨出表情,只聽他淡然說道:「雷威,你二十年前處心積慮謀害於我,不就是想從我身上窺得聖教絕學麼?今日我便傳你一招『氣吞山河咒』如何!」

    當年魔教雄踞天陸九州,除了教中人才輩出的緣由之外,十六種不傳絕學亦是舉足輕重的一個原因。

    這十六種絕學,修成其中任何一項都足以傲視天陸,睥睨群雄。

    但在魔教之中,也惟有護法與教主方有資格修煉,且因每一項絕學都博大精深,極少有人能參悟到三種以上。

    前任的魔教教主羽翼濃可說是天縱奇才,卻也不過修成其中五種,但已足夠力壓魔道九大高手,穩穩成為魔門第一人。

    雷霆天資聰慧,苦心修煉了一個多甲子,也參悟到三種絕學,其中就有這「氣吞山河咒」。

    這「氣吞山河咒」的「吞」字,其實倒不如「吐」字來的貼切。

    憑藉著精湛的修為,將一口真氣在經脈中流轉積聚,再藉以邪異功法從口鼻之間噴薄而出,化作一道光嵐,可依著施展者的個人修為而呈現不同色彩,最遠可將數里之外的人頭,如探囊取物般手到擒來。

    雷威對此自然垂涎不已,可雷霆今日這麼說了他倒不敢相信。正疑惑間,雷霆頭頂亂髮根根倒豎,瀑布一樣朝上翻捲飄蕩,喉嚨中爆出一記短促轟鳴,嘴唇開合中,已射出耀眼的紫色劍光。

    這劍光呼嘯而至,天龍真君的「千色萬毒練」與之相比,簡直就像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小孩兒玩具般拙劣可笑。

    雷威近在咫尺,哪裡還來得及躲閃,急切間只得雙掌外翻,推出一道狂瀾。

    在眾人驚呼聲裡,那束劍光勢如破竹,根本不將雷威的掌風放在眼中,「哧哧」有聲,硬是強行切入,將天雷掌力織成的無形氣牆戳開偌大的一個缺口。

    雷威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眼前爛的看似廢人一個的雷霆不僅沒有成為廢人,反而脫胎換骨參悟了大乘境界。

    雷霆一上來韜光養晦,正是要暗自積聚真氣以發出「氣吞山河咒」。

    這一束劍光看似簡單,張口就來卻是他兩個多甲子修為的精華所聚,倘若不是方才為丁原療傷,聲威恐怕更加驚人。

    雷威的天雷掌力儘管也算得上一門絕學,奈何撞上的,是二十年未出天陸的魔教不世秘技——「氣吞山河咒」。

    「噗」的一聲,劍光透過天雷掌風,竟將雷威的左掌也跟著射穿,直擊在雷威的面門之上。

    眾人瞠目結舌,都以為雷威必然腦漿迸流一命嗚呼時,卻聽他大叫一聲,朝後倒退數步,下意識的合起雙眼,好生生的站在那裡,面膛上幾乎是毫髮無傷,只在左頰多了一個杯口大小的紫色斑塊,自是被劍光灼傷。

    丁原站在雷霆身邊看的真切,心裡也是一奇,暗道,這老頭到底是手下留情還是有意唬人,恁的雷聲大雨點小?

    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聞聽雷威突然發出一記悶哼,左頰上的紫色斑塊冒起一縷輕煙,肌膚驟然起泡腐蝕,不住朝周圍擴散,隱隱泛著深藍。

    幾乎是眨眼都不到的工夫,雷威的左半邊臉上已血肉模糊,膿液橫流,真是說不出的駭人。

    雷威狂吼一聲,伸出血淋淋的左手摸了把,就見滿手都是膿汁,竟還粘著壞死脫落的肌膚!

    他瞪視雷霆驚怒的叫道:「這是什麼?」

    雷霆哈哈狂笑,聲浪中透著無法言喻的舒暢,震得天雷塔也顫顫悠悠開始動晃動。

    笑聲一歇,雷霆回答道:「我剛才不是問過你,這二十年來我朝思暮想的事情是什麼?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那就是讓你也嘗一嘗,忘情水毒蝕骨鑽心的滋味!」



第一部 第五集 神曲天殤 第六章 救助

    原來雷霆根本就沒想如此輕易的結果雷威,卻是將自己二十年煉化的忘情水毒,包裹在氣吞山河咒的劍光之中,要讓雷威盡數消受。

    雷威聞言,一聲不吭朝後一躍,退到武裡、葛剛身旁,自人叢中拔出把彎刀,唰的一聲,將左頰上嬰兒巴掌大小的腐肉連皮帶血一併割下,一股鑽心的劇痛直徹心扉,禁不住又是一記痛哼。

    身邊眾人急忙紛紛後閃,連武裡、葛剛也躲的遠遠,惟恐沾上劇毒,把自己莫名其妙也搭進去。

    雷威也算是了得,一聽說自己中的竟然是當年種在雷霆身上的忘情水毒,立刻想也不想就將染上毒汁的皮肉切除,以保全住性命。

    可雷霆卻冷笑道:「沒有用的,雷威,忘情水毒早已滲入你的血管,遊走全身,它若是這麼好對付,我也就不會忍受整整二十年的煎熬了。」

    雷威身心俱震,咬牙切齒道:「老傢伙!你竟用如此歹毒的法子對我,我化作厲鬼也絕不饒你!」

    雷霆哈哈大笑道:「這是你自作自受,怎麼怨得了我?不妨告訴你,這忘情水毒經過我二十年煉化,毒性已消去十之七八,憑你的修為,小命倒是不用擔心,可那蝕骨鑽心的煎熬,卻會如幽靈般日夜緊隨,直到你爬進棺材,也永遠不知道另外還有什麼是痛苦!」

    雷威大叫一聲,沖天而起,「轟」的撞破第二層的樓板,遠遠拋下一句話道:「雷霆,你給我等著!」他的話音在塔中回漾,人卻已蹤影飄渺,竟是見勢不妙,捨棄眾人獨自脫圍逃逸而去。

    雷霆方才施展「氣吞山河咒」也耗用了大量功力,如今雷威遁走也不去追,雙手負後,冷冷回應道:「雷威,我便在天雷山莊隨時恭候你回來!」

    雷威這麼一逃,天雷山莊頓時樹倒猢猻散。

    許多當日邀來的魔道人物再無心戀戰,更不願不明不白給天雷山莊墊背,紛紛瞅準機會打門口逃出,一溜煙不見了蹤影,連武裡、葛剛也在其間。

    倒是晏殊、雷鵬等人還留在原地,而神鴉上人與赤髯天尊卻是欲走不得。

    方才阿牛施展出翠霞派的絕世劍術「紫氣朝聖訣」,逼得神鴉上人苦苦抵禦,勉強支撐不敗,可周圍發生的事情他也都能看在眼裡,聽在耳中。

    雷威這麼一走,神鴉上人頓時心神微亂,真氣感受到主人的情緒波動,亦是微微一滯,露出了破綻。

    那紫氣朝聖訣是何等厲害,神鴉上人這裡稍顯異常,阿牛已有察覺,就聽他一聲大喝:「破!」

    紫金鳳凰在翠微真氣的催動下返璞歸真,又變回沉金古劍的模樣,萬丈劍光勢如破竹,終於穿透過重重火雲直刺神鴉上人。

    神鴉上人心神俱駭,拚命飛身躲閃,沉金古劍「噗」的一記插入他左邊肉翅,轟得黑羽和血肉漫天橫飛,偌大的左翼被打得只剩下半片。

    神鴉上人也真了得,竟忍著劇疼,勉力在半空中提了一口真氣,身形上竄,步了雷威的後塵落荒而去。

    阿牛亦是真氣耗盡面色蒼白,身軀晃了晃差點摔倒。

    秦柔的一雙妙目自他出現起就沒離開過,此刻情急之中也顧不得許多,搶步上前扶住他道:「羅公子,你沒事吧?」

    阿牛露出憨厚的微笑,回應道:「我沒事,只是真氣耗損太多,歇息一下就好了。」說著沉金古劍徐徐飛回,在阿牛的真氣催引下還劍入鞘。

    雷霆淡然說道:「我雖看不見,卻也曉得,阿牛你的紫氣朝聖訣已修煉到第二層『紫氣東來』的境界。其實以你現下的修為,要突破第三層『紅日中天』實在是輕而易舉,剛才對付神鴉上人這種小角色,哪裡需要如此費勁?」

    魔教護法個個自負,從風雪崖到雷霆雖性格不同,但無不目無餘子,惟獨布衣大師似乎是個例外。

    天陸九妖也算是名震天下的人物,在他口中居然也變的不值一提。

    丁原心裡一動,故意不服氣的道:「雷老伯,你別吹牛,難不成你真有辦法讓阿牛輕鬆參悟出紫氣朝聖訣的第三層境界來?」

    雷霆呵呵一笑,頗是得意的道:「這位小哥你別激我,看你剛才出手,該是和阿牛同出一門。你們倆資質都算不錯,教導的師父也算得法,沒有浪費了良材。

    「翠霞派的心法博大精深,我素來景仰,不過失之於刻板,一招一式都要求按圖索驥,未免有些迂腐了。方才阿牛施展的劍訣已深得火候,如果再能配上老夫的一段心法口訣,保證不出一月,就能突破紅日中天的境界!」

    言下之意,似乎是只要阿牛求上他一句,雷霆便肯將自己獨門的「破陣心法」傾囊相授。

    誰料阿牛呵呵一笑道:「老前輩,晚輩覺得您的話雖然不會騙人,可本派的功夫只要學紮實了也一樣管用。只要阿牛肯用心,早晚也會突破第三層境界。」

    雷霆嘿了聲道:「好小子,倒是挺有骨氣。翠霞派能出你們幾個也真是造化,不過你救了老夫一回,我理應有所回報。事情便這麼定了,除非你心中有什麼狗屁正邪之分,不肯學我這老魔頭的東西!」

    阿牛趕緊搖頭道:「沒有,我對前輩你的修為佩服的很。」他滿面摯誠之情,令人不得不信。

    說話間,那邊盛年越戰越勇,一招「大江東去」盪開赤髯天尊的檀杖,石中劍尖硬生生停在他的咽喉上。

    赤髯天尊本應不會如此不濟,無奈雷威一敗,神鴉上人又接踵而逃,只剩下他孤軍作戰,心神已亂。苦苦支撐了二十餘個回合,終究露出了破綻,被盛年一舉拿下。

    他知再無幸理,雙目一閉默默受死。誰曉得半天沒有動靜,「叮」的一記脆響,石中劍已回到了主人鞘中。赤髯天尊不禁一怔,睜開眼睛,就見盛年收劍撤身,絲毫沒殺自己的意思。

    他喘了口氣道:「閣下為何不下手?」

    盛年微笑道:「天尊退隱多年,何苦還來替雷威興風作浪?閣下雖是九妖中人,跟神鴉上人、天龍真君畢竟不同。盛某儘管劍下超升無數,但也不枉殺一人,只希望天尊日後能多行善事,以求早日參悟仙道,應證天心。」

    赤髯天尊半天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回答道:「老夫活了這麼大歲數,用不著閣下來教訓!今日你不殺我,他日相逢,閣下卻不要指望我也能放你一馬!」

    盛年暗歎一聲,搖頭道:「天理昭彰,何必盛某多說,天尊請了!」

    赤髯天尊再惡狠狠盯了丁原一眼,循著雷威與神鴉上人的老路去了。他這一走,塔內強仇盡去,只剩下晏殊等人還在。

    畢虎拍腿懊喪道:「哎呦,盛兄怎麼把他也放跑了?這個老傢伙睚眥必報,你今後可要小心著一點。」

    石磯娘娘哼道:「你以為盛兄也會跟你一般膽小麼?」

    她一發話,畢虎頓時噤若寒蟬,連連點頭,也不曉得是說盛年的確跟他一般膽小呢,還是別的什麼?

    桑土公調息完畢,睜開眼睛,忽然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問道:「桑真人,你沒事了吧?」

    桑土公一楞,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卻見晏殊不曉得什麼時候站在了自己身旁。

    他活了一百多歲,還是打出娘胎頭一回被一個年齡相若的女子關心,立時手足無措,說話也更加結巴道:「我……我沒……沒事,多……多謝關——心。」

    晏殊瞧他古怪模樣,忍不住嫣然一笑,心中不知為何,並不覺得桑土公再似往日那般木訥笨拙,反倒是多點可愛起來。

    那邊雷鵬也走到雷霆身前,跪倒在地叫道:「大哥!」

    雷霆雖雙目盡廢,可功力通神,早如曾山一般修得「天眼」之術,他低下頭來輕輕歎道:「難得你還肯認我這怪物做大哥。」

    雷鵬心中一酸,偌大七尺漢子竟也不由得潸然淚下,哽咽道:「大哥!你跟我是同胞手足,小時侯更是你手把手教我家傳心法,這些小弟就是到死也不敢忘!」

    說到後來,他已不能自制,雙手撐著地無聲而泣,一時之間想到這些年雷霆所受之苦,雷威對己之刻薄無情,悲從中來,淚水不住砸落在地。

    雷霆心下惻然歎息道:「起來吧,都做曾爺爺的人了,怎的還哭的像個孩子?」

    雷鵬從地上爬起,淚中帶笑道:「我這不是看見大哥你……又傷心又高興麼?」

    盛年問道:「雷老先生,如今雷威已遁,這天雷山莊當如何處置?」

    雷鵬立馬叫道:「當然是由我大哥來做這莊主!當年如果不是大哥投入聖教,怎麼輪得上雷威坐上這把椅子?」

    雷霆想了想道:「也好,如今聖教不存,天下之大,老夫也無處可去,便在這故土養老吧。不過,莊主我是懶得做了,就由你代勞著吧。」

    雷鵬見兄長答允,心中大喜。要是有雷霆這般絕頂人物坐鎮,莫說是雷威找上門來報仇,就是姜山甚至是楚望天來尋仇也不用害怕,自己憑空得來的莊主位子,自然能坐的太太平平。

    他攙扶著雷霆道:「大哥,這裡太亂,不如我們回莊上說話!」

    雷霆甩手掙開,傲然道:「我還不至於走這麼一段路都要你攙扶吧?方才不過是為了迷惑雷威,才叫阿牛扶我出來,你倒當真了?」

    雷鵬對他的親大哥是半點脾氣也欠奉,呵呵一笑回頭道:「諸位,都請到莊上坐吧。」儼然已擺出一副山莊主人的架式。

    晏殊左右看看,遲疑道:「我也能一起去麼?」

    雷霆道:「為什麼不能?留在這裡的便都是老夫的朋友,自然應當全請到莊上去。」

    他百餘年來就以豪情任俠著稱,雖受了二十年忘情水毒煎熬之苦,這個秉性卻是沒改分毫。

    秦柔見眾人紛紛朝塔外走去,不好意思再扶著阿牛,悄悄鬆開了手,可目光卻捨不得離開。想到他為關洛鏢局吃了這多苦,芳心之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

    走在前頭的丁原忽然回過頭來問道:「阿牛,你跟雷老爺子是如何撞上的?」

    畢虎跟石磯娘娘走在丁原身旁,聞言也一起回頭望著阿牛。

    畢虎更是有點做賊心虛,問道:「是啊,那魔虎怎麼樣了,是不是叫你給宰了?」

    阿牛撓撓腦袋,簡單的將畢虎與秦鐵俠離開後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他不善言辭,好在敘述的也算井井有條,眾人這才知道阿牛又險死還生了一回。

    原來阿牛情急之中躍到水靈魔虎身上,想纏住它,好令畢虎、秦鐵俠脫身,卻把這千年魔王惹得暴跳如雷。

    千年以來,還不曾有誰敢騎到它的背上撒野,就是天雷山莊的歷代主人也無不禮待有加,拿它當神仙一樣供著。

    激怒之下,水靈魔虎一聲咆哮,「轟」的重重撞入黑冰潭裡,激起十數丈的水柱,倒也蔚為壯觀。

    阿牛可沒心情欣賞這個,他被漫天水浪弄得眼睛都沒法睜開,耳朵裡汩汩轟鳴,儘是湍流之聲,只靠著多年苦修的靈心,奮力把全身緊緊貼在魔虎身上,半分也不離。

    水靈魔虎一躍進黑冰潭就宛如蛟龍歸海,閃展騰挪,竄躍轉翻,抖落出渾身解數,想把阿牛甩脫。

    黑冰潭從上到下數十丈的潭水,立時被攪騰得天翻地覆,駭浪滔天。

    阿牛雖木訥,卻認準死理一條——任憑魔虎怎麼鬧騰,就是死不鬆手,雙手緊緊掰住魔虎鱗甲,雙腿更是以翠霞派的一式「冬雷夏雪」吸附其上。

    「冬雷夏雪」是翠霞派一項基本的近戰身法,取義為「冬雷震震夏雨雪」之意,以示一旦施展此種身法,對手休想甩脫。如今阿牛用來對付魔虎,也不曉得創出這套身法的翠霞派祖師在天之靈是喜是苦?

    原本對於常人而言,在水中時間一長,呼吸便成了一個問題,可對阿牛卻毫無影響。他甫一入水就改以內胎流轉,莫說這片刻工夫,就是三天三夜不浮出水面也不會有事。

    然而這種味道終究不太好受,幸好水靈魔虎急怒之中,尚未想到回身攻擊,只憑著身體翻轉,試圖甩脫阿牛。

    這也難怪,它縱然是修行千年的魔獸,到底也擺脫不了生前本性,一旦有人攀到背上,就全靠著本能掙扎。

    不過倘若時間久些,說不準等水靈魔虎回過味來,未必就想不到這點,到時候它只要扭頭吐出一道「血雨無常霧」來,阿牛便夠消受半天。

    阿牛並非不明白這個道理,無奈貼在魔虎身上也是難以動彈,若是鬆手,怕結果更糟,只好苦苦支撐,走一步算一步了。

    忽然眼前一亮,周圍的水聲竟也跟著消失,彷彿一下子離開了潭水。

    阿牛一怔,定睛瞧看,那水靈魔虎居然載著自己鑽入潭底的一個洞穴裡,可不知什麼原因,潭水一湧到洞口就自動退回,連一滴水珠也濺不進來。洞穴中寒風陣陣,倒沒有氣悶的感覺。

    阿牛張嘴想吸口新鮮空氣,卻是一股寒流直衝喉嚨,嚇的他急忙把嘴閉上,再不敢造次。

    這洞穴寬逾六丈,高過七丈,深不見底,比起早先囚禁阿牛的地方大了許多。光溜溜的石壁上竟長出些小青苔,而一絲圓潤的光線正從洞穴的另一頭傳來。

    阿牛心中納悶,暗道:「這是什麼地方?明明是在潭底,怎的就沒有水進來,那光又是什麼來歷?」

    他好奇心一起,一時之間居然忘記了自己的安危。

    魔虎風馳電掣般飛進十多丈深,似乎是要到了盡頭,卻有一股越來越濃的腥臭味猛刺阿牛的鼻子。

    阿牛心裡一動,思忖道:「難不成這魔虎把我帶到它的老窩裡來了?」可魔虎將自己載來這裡幹什麼,阿牛就不曉得了,總不可能是請客吃飯就對了。

    他還在胡思亂想,魔虎卻猛地咆哮一聲,震得洞穴裡嗡嗡作響,高高擺動起尾巴,把下半截身軀衝著石壁狠狠撞去!這要是真個撞上,阿牛即便沒有骨斷筋折,也得滿眼天星,說不準再將石壁轟塌一片。

    阿牛這才明白,魔虎把自己帶到這兒來的用意,他趕緊翻身倒飛而出,凌空連翻了三個觔斗,遠遠落到三丈開外,這時他只求盡快離魔虎遠些,別被它甩到石壁上就成,也管不了其他太多。

    可雙腳剛一落地,卻險些撞到一個人身上,幸好他反應敏捷,側身一閃,從那人身旁擦了過去。

    阿牛「哎呦」一聲,想也沒想就抱歉道:「對不住,差點撞著您。」可話說出了口才感覺到奇怪,在這魔虎的老窩裡怎的還有活人?

    他忍不住扭頭張望了一眼,著實被嚇了一跳。只看到一個披頭散髮、不成人形的老頭,雙腿盤膝凌空浮起尺多高,全身的皮肉幾乎都爛光了,有些地方還在不停的滴著膿水。

    這老頭雙手環抱,虛空於胸前,除了大拇指尚能辨認外,剩下的早已粘連在一塊,成了肉蒲扇般的怪狀。

    他的頭微微下垂,鼻孔中噴吐出一股紫色煙霧,那股煙霧在距離老者面門三寸多遠的地方,忽然扶搖直上,甚是詭異。

    更讓阿牛驚訝的是,這老者的身上居然像螢火蟲般,忽閃忽閃地放出幽紫色光華,頭頂更籠罩著一團妖艷的紫色霞光。

    每回光芒亮起時,他的眉頭就會緊皺一下,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而那鼻孔中噴出的紫霧,也會濃上幾分。

    阿牛正在疑惑,耳朵裡猛聽見了魔虎的低吼,當下一醒,心道:「糟糕,我怎麼光顧著打量這位老伯,卻把它給忘了?」

    趕緊滿懷戒備的轉目瞧向魔虎,卻見它舒展著雙翅,漂浮在三丈外的洞頂,一對血紅的凶目瞪住自己,不住從嘴裡發出威脅似的吼聲,卻沒有再撲過來。

    阿牛心裡一奇,思量道:「奇怪,它怎麼安靜下來了?」他看看老者,試探著對魔虎道:「你是不是怕我傷害這位老伯?你放心,我對你和這位老伯都沒有惡意,咱們別打了好不好?」

    也不知道魔虎是否聽懂了他的話,低低哼了聲,目光裡卻依然滿是警戒和敵意,但身上的殺氣卻消淡了不少。

    阿牛稍稍放了點心,定睛再打量身旁的老者,卻發現從他的嘴角、眼睛、耳朵和鼻孔裡,都有極細的深紫色血絲流出,但因老者的臉上原本就紫黑一片,血肉模糊,若不細看,絕無法察覺。

    阿牛一怔,知道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果然,老者懸浮在半空的身體猛然晃動了一下,幅度雖然輕微,可全身的肌肉也緊隨著抖動起來。原本宛如煙柱一樣從鼻孔中噴出的紫霧,此刻也隱約變得散亂。

    修行之人最怕的,莫過於走火入魔,輕則真元大損,重則有性命之虞,無論正魔兩道都是如此,且魔道修行往往為求速成而獨闢蹊徑,其凶險更有過之而無不及。隨著修行者達到的境界越高,這種凶險也就越大,自古以來,不曉得有多少正魔兩道的頂尖人物,就栽在了九劫之上。

    阿牛見狀也不及多想,閃身到老者背後道:「老伯,我來幫您。」

    他生性耿直忠厚,見人有危難,既不管是否與己相識,也不顧以他的修為是否能幫的了人家,更不考慮對方的真氣是否有反噬之險,一探雙掌虛按在老者背心上,毫無吝嗇的將苦心修煉十多年的翠微真氣,輸入老者經脈中。

    魔虎似知阿牛心意,也不上來干擾,反安靜呆在一邊,隱有護法之意。

    阿牛的雙掌甫一貼上老者背心,頓被對方身體中傳來的一股龐大吸力定住,翠微真氣便如開閘洪水源源不絕湧了出去,彷彿要將他全身真氣都吸空似的。

    若僅止真氣耗損也就罷了,最多花些時日也能恢復,怕就怕最後連真元都被吸乾,麻煩可就大了。

    倘若換了旁人,見勢不妙,必然要趁早收手,免得被吸乾自己的真元,可阿牛一驚之下,卻是想道:「我要是撒手,老伯就更危險了,就是犧牲一點真元也值得。」

    存此一念,阿牛不僅沒有收手,反而坦然將自己的翠微真氣汩汩輸入,天陸縱大恐怕就他一個異數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49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6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五集 神曲天殤 第七章 通幽

    才過了半炷香的工夫,阿牛頭頂已是輕煙升騰,身上汗流浹背,滿面的赤紅,那是真氣不支的先兆,而如果不是他剛在無意中衝破了通幽境界,可能連這點時間也堅持不到。

    阿牛並不知曉,他所相助的老者,經過二十年暗無天日的苦修,已達到大乘之境,當世之間難有越。

    奈何忘情水之劇毒滲入五臟六腑難以去除,這才不得不兵行險招,以無上功力將其吸入丹田煉化,再從鼻息中排出。

    因此,他全身的真氣都在逆轉運行,端的凶險無比,而阿牛的真氣甫一入體就被席捲,也是由此。

    方才魔虎突然闖進洞穴大發神威,儘管沒有直接驚動老者的修煉,可氣機牽動下依然令他受到感應,這才令他渾身經脈受震,險釀走火入魔之災。

    若僅是普通的真氣流散失控也就算了,偏巧老者丹田內積聚了大量忘情水毒,一旦重新隨著真氣氾濫而出,後果卻不堪設想。

    虧得他遇上的是阿牛。

    雖然兩人修為天差地遠,可阿牛自幼修煉翠微九歌功底極為紮實,又是不計後果的捨身相助,反有了意料不到的效果。

    那老者本已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對於周圍發生的事情渾然不曉,卻猛然間體覺到經脈一震,真氣隨之紊亂失控。

    他心中一緊,急忙收神凝息,小心梳理,正在關鍵時,背後卻是一熱,一股綿綿泊泊的柔和真氣輸了進來。

    這道真氣儘管遠不及自己的雄厚,可純正綿長,竟與他的破陣心法毫無牴觸的融合在一起。

    老者心中一鬆,他雖無暇旁顧,但也明白背後有人正在全力相助自己。當下抱元守一,徐徐收斂體內真氣,在阿牛的幫助下納回丹田。

    這段時間,在兩人心目中顯得異常漫長,瀕臨走火的真氣,在老者與阿牛合力引導下,終於緩緩注入丹田,漸至盈滿。

    此時阿牛幾乎已然虛脫,不過他因不知老者情況到底如何,故咬牙不肯放手,努力將枯竭殆盡的真氣繼續輸送過去。

    在他心裡根本沒有保存自己的念頭,只想著老伯遇險自己要出手救助。事實上,對於這個淳厚質樸的少年而言,捨己救人彷彿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情,即便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他不認識眼前的老人,也不曉得對方是敵是友,是善是惡,只是覺得自己不能眼睜睜看著老者走火入魔而無動於衷。

    在一個生命面前,有什麼是不可以暫時拋卻的呢?

    正當他力竭不支的時候,突然間,老者體內的真氣開始回流,竟如排山倒海一般湧了進來,比之先前阿牛所輸出的不知強勁了多少倍。

    原來那老者已將真氣歸元,不僅沒有走火入魔,反而得將忘情水毒徹底煉化在丹田之內。

    他禁不住仰天長嘯,伴著嘯聲將忘情水的餘毒從口中一氣噴出,風化在空氣裡。真氣更是因而盡得解脫,從桎梏了二十年的枷鎖中釋放出來,雄壯奔騰於週身經脈,更將部分盈餘體外的真氣回輸向阿牛。

    阿牛原本即將乾涸的經脈猶如甘霖普降,精神不覺一振,明白老者已經轉危為安,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繼而卻想道:「哎呦,不好!老伯將他的真氣全輸給了我,他自己可怎麼辦?」

    念及至此,他就想收回雙掌。

    可這回情形正與剛才相反,雙手貼在老者的背上,竟是抽之不出,一任雄渾無比的真氣,如海潮般地湧來。

    便在此時,耳中卻聽老者喝道:「傻小子亂折騰什麼,還不趕緊凝神打坐,莫辜負了我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阿牛聽那老者開口說話,喜道:「老伯,您沒事了麼?」

    老者道:「我不僅沒事,還煉化了劇毒,如今將消受不了的真氣回饋於你,你小子正可藉此衝破通幽境界!」

    阿牛一醒,無比感激道:「多謝老伯!」

    然後他緩緩合上雙目,進入靜坐狀態,一心一意依照著翠微九歌的仙訣,引導體內的真氣流轉。

    一般而言,一個資質上乘者從知著進入通幽境界,若有良師輔弼,約二十年可成。而阿牛修得知著境界的時間尚不及二十年的一個零頭,縱然淡言真人調教得法,他又落力苦修,也絕不可能這麼快就能突破上層境界。

    而一旦強意為之,動輒九劫加身,凶險無比,阿牛先是身受冰火兩毒交攻融合因禍得福,修為大進,如今又有這天陸頂尖人物全心回饋,將修煉了兩個多甲子的破陣罡元慨然相贈,情況自是大為不同。

    或有人暗自羨慕阿牛得奇遇,鴻福運,然而世事一飲一啄,總有因緣藏蘊其內。

    如果不是他甘願為那素不相識的老者捨身護法,又哪來後來之福。正如丁原若非一念之勇,於耿無行手中救下蘇芷玉來,又哪裡來的日後造化?

    當阿牛參悟通幽境界緩緩睜眼時,老者雖目不能視,卻洞察若明。

    他微微笑道:「小子,你是翠霞派弟子吧,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阿牛也不隱瞞,把原委向老者一五一十交代過。

    而後他問道:「老伯,您又為何待在這裡,為什麼那頭怪獸不會傷害您,還好像很尊敬您?」

    老者傲然一笑道:「因為老夫是天雷山莊從前的少莊主,聖教護法雷霆!魔尊焉能不認得我?也多虧得它,老夫這二十年躲在這裡煉化忘情水毒,未再受到雷威這個畜生的謀害。」

    阿牛「啊」了聲,嘴巴張了老半天,才問道:「那您怎麼會——」

    雷霆苦笑道:「這還不是拜雷威所賜。當年聖教一場變故,老夫心灰意冷下回到故園,只想在此隱居。

    「誰料雷威豬油蒙心,居然暗中以忘情水加害老夫。

    老夫一時不察,中了他的奸計,為保住性命拼著耗損真元闖進黑冰潭,靠著魔尊為我護法,才暫時擺脫了雷威的追殺,沒想這一住就是二十年!「

    阿牛疑惑道:「他為什麼這麼做,老伯您是個好人哪。」

    雷霆還很少聽到有人如此真心實意的把自己稱做好人,當下歎道:「老夫當年本應繼承莊主之位,卻為了投入聖教而讓與雷威。

    「雷威見老夫歸來,一則害怕我奪回他的莊主之位,更窺覷我的一身絕學,故此下了毒手。嘿嘿,可是他萬萬想不到,老夫不僅僥倖活了下來,還參悟了大乘境界,藉以煉化水毒。」

    阿牛忽然想起在外面的畢虎、秦鐵俠等人,一下子跳起身來道:「對不住,老伯,我得走啦,我有幾個朋友可能在外面等我。」

    雷霆微笑道:「不用擔心,老夫和你一起出去。哼,老夫跟雷威的二十年的老帳,也該算一算了。」說著,他轉身從一道石縫裡取出枚鵝卵石大小的夜明珠道:「我們走吧。」

    阿牛見那夜明珠渾圓通潤,散發出淡淡白光,而自己先前所見的光線也就是出自於此,不禁奇道:「這是什麼?」

    雷霆道:「這是聖教仙寶平波珠,有了它,這個洞穴才滴水不入。如今我要離開這裡,自然再用不著,就把這兒交還給魔尊吧。」

    阿牛恍然大悟,與雷霆相偕出了黑冰潭,又通過密道回到念祖塔中,正趕上了雷威大發淫威的一幕。

    等這些都說完,眾人已在天雷山莊的客廳裡坐下,自有莊丁奉上茶水。

    雷鵬忙前忙後,又是派遣心腹清除雷威餘黨,又是差人打掃整理塔樓,風風火火不亦樂乎。

    雷霆坐在了主位上,盛年、阿牛和丁原依次坐下,秦鐵俠和秦柔坐在了對面。

    秦柔與阿牛的目光隔了半個客廳正可對上,時不時相互偷偷望上兩眼。

    桑土公則與晏殊坐在一張茶幾旁,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卻是晏殊說的話多,桑土公半天也難得說上一句——並非他不想說,而是不曉得為何在晏殊面前,說完整一句話真的是更加困難了。

    畢虎跟石磯娘娘獨自坐在角落裡。

    畢虎見眾人都沒把目光放到這邊,小心翼翼掏出石磯珠道:「清妹,我送你一樣好東西。」

    石磯娘娘接過一看,怔道:「你這是從哪裡偷來的?」

    畢虎甚為無辜的道:「這可不是偷的,是人家給的。」他可不敢說是從丁原那兒費盡心機坑蒙拐騙來的。

    石磯娘娘握著石磯珠,神色複雜,忽一瞪眼,低喝道:「說,你這老賊頭是怎麼打曾山那裡偷來的?」

    畢虎急道:「我哪有那本事從曾山身上把東西偷出來?」

    這倒是實話,石磯娘娘臉色緩了緩,但並不放過他,追問道:「那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畢虎見隱瞞不住,苦著臉道:「我是從丁原那裡討來的。」說著,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石磯娘娘越聽越氣,柳眉倒豎,「啪」的一聲,又給畢虎一個耳刮子。

    旁人聽見聲音先是一楞,但看是畢虎挨揍,無不莞爾一笑,並不理會。

    惟有阿牛心道:「這位大嫂可真兇,我以後對她可要小心點才好。莫要口笨說錯了話,不然也得像畢先生一般挨打。」

    畢虎哎呦一聲,捂著臉道:「你幹嘛發火,我這不是想幫你把石磯珠討回來麼?」

    石磯娘娘怒道:「誰要你去討了?這是我當年心甘情願讓曾山拿去的,如果想討回來,我自己早就去了,卻要你多事!」

    說著說著,她眼中珠淚盈盈,竟有幽怨之色。

    畢虎本老大不委屈的瞪著石磯娘娘,見她泫然欲滴,頓時又手忙腳亂道:「你別生氣,我這還給那小子就是了。」

    他卻不知,石磯娘娘壓根就沒空生他的氣,卻是傷心曾山竟把自己贈予他的信物隨意送給旁人。但這心思又焉能說給畢虎聽?

    她搖搖頭道:「不用你添亂了,去將那位丁小哥請過來就成。」

    畢虎如奉佳令,一溜煙小跑到丁原身邊,深深作個揖道:「丁小哥,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幫幫我。」

    丁原一怔問道:「你總要告訴我幹嘛,不會是要陪你去偷東西吧?」

    畢虎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他瞟了眼石磯娘娘,歎口氣道:「是我的清妹想請小哥過去一下。」

    丁原笑道:「原來如此,幹什麼弄得這麼隆重?對了,我也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不曉得你答不答應?」

    畢虎不假思索道:「答應,當然答應!」現在只要丁原肯去見石磯娘娘,對他而言天下再無大事。

    丁原道:「那好,你將那晚偷的東西還給雷霆雷老伯。」

    雷霆聞言疑惑道:「是什麼東西?」

    畢虎老臉微紅,囁嚅說道:「就是那面鼓啦。」

    雷霆哈哈一笑道:「果然不負天陸第一神偷的盛名,連這也能偷到,可惜是敝莊的祖傳之寶,不然贈予畢兄又何妨?」

    畢虎一聽雷霆也恭維自己偷技,又得意起來,八字鬍翹翹。

    他心情大好道:「雷兄,沒問題,我馬上就還給你。說實話,聽你這麼一誇,比我偷到十件寶貝都開心。」

    丁原此時已走到石磯娘娘身前,她端詳著手中的石磯珠問道:「丁小哥,有一件事情我想向你打聽。這石磯珠可是曾山送給你的?」

    丁原想起當年曾山說起石磯珠的來歷,又聯想到石磯娘娘的種種,多少猜到了一些,於是答道:「也不能算送,不過是他借給我一起玩彈珠而已。」

    石磯娘娘眼睛一亮,急切問道:「這麼說,這石磯珠他是一直帶在身邊的嘍?」

    是不是如此,丁原可不確定,只是那天曾山的確是隨手就拿了出來,不過他的兜裡雜七雜八東西不少,多幾枚珠子也不算什麼。可看見石磯娘娘滿臉期待之色,丁原還是點頭道:「不錯!」

    石磯娘娘聞言面露喜色,雙手合起石磯珠喃喃道:「他果然是隨身帶著的。」

    畢虎在邊上看的又嫉妒又無奈,咕噥道:「要是換了送給我,我定將它當菩薩一樣供起來才對。」

    石磯娘娘也不搭理他,繼續問道:「曾山他,現在可好?」

    丁原笑道:「他可越活越自在,不過好像因為什麼原因,這麼多年一直不能離開後山,所以有時有點無聊罷了。」

    石磯娘娘激動道:「你是說他是因為什麼原因,所以無法離開?這麼多年來也從未下過翠霞山?」

    丁原答道:「應該是吧。」

    石磯娘娘精神大振,喃喃自語道:「是了,他一定有什麼緣故不能離開,所以這麼多年才忍心不來找我,我卻錯怪他了!」

    不知不覺裡,她宛若換了一個人,神光煥發,眉宇含春,看的這邊的畢虎,心裡把曾山從上而下十幾代祖宗都罵了個臭頭。

    他當然知道,石磯娘娘這微笑絕對不是衝著自己來的,有心發作可又不敢,惟有悄悄嘟囔道:「說不定他早把你給忘記了,天底下像我畢虎這樣癡情的男人,你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第二個。」

    石磯娘娘這才注意到畢虎在咕噥什麼,卻沒聽清,於是蹙眉問道:「你說什麼?」

    畢虎「哦」了聲,雙手直搖道:「沒……沒什麼,我在跟丁小哥聊天呢。」

    石磯娘娘將信將疑,將石磯珠珍而重之的還到丁原手上,微笑道:「丁小哥,多謝你了。這石磯珠既然是曾山給你的,你便留在身邊吧。」

    丁原想起畢虎作為交換送給自己的芊芊,便要取出玉簡,歸還道:「畢老頭,既然如此,芊芊我也該還給你了。」

    畢虎伸手剛想接,石磯娘娘一把按住道:「你這百多歲的老頭,整天帶著個小妖精能幹出什麼好事?不如就送給丁小哥。」

    畢虎臉上一苦,可見石磯娘娘直楞楞盯著自己,只好耷拉著鬍子,晃晃腦袋,自認倒楣道:「丁小哥,既然清妹都這麼說了,這芊芊你便收下吧。」

    其實他心中巴不得丁原拒絕,可丁原轉念想到,當日畢虎對芊芊的呵斥訓罵,於心不忍,便點頭道:「如此多謝兩位了。」

    他坦然將玉簡收回懷中。

    畢虎眼睜睜的瞧著,心裡萬般不捨,可喉嚨骨碌幾下,咽口唾沫,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雷鵬滿面春風走進來張羅眾人用飯,原來外面天已漸亮。

    激戰一晚,大家也都覺得有些餓了,便紛紛圍坐到飯桌邊,一面用餐一面閒聊。

    盛年問秦鐵俠道:「秦老哥,鏢局不幸,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秦鐵俠苦笑道:「我已無意再經營鏢局的生意,好在家眷當日早一步撤離,如今都安然無恙。待回去安排妥當,我就帶著柔兒回鄉下種田務農去,太太平平,清清靜靜的過幾年舒心日子。」

    阿牛聞言一楞,忽然才想到如果是這樣,也許以後就再難見到秦柔了。

    他忍不住偷偷往那兒瞅了一眼,觸眼發現對方也正用一汪秋水明眸脈脈望著自己,不禁一陣茫然。

    這些小兒女情思都被雷霆看在了「眼」裡。這位年輕時風流倜儻的雄飛人物,如何能不懂阿牛與秦柔之間的小秘密?

    於是雷霆停箸說道:「秦兄,我有一件事情跟你商量,希望你能答應。」

    秦鐵俠一楞,想不出雷霆有什麼事情需要求到自己,說道:「雷老先生只管說,只要秦某能夠做到,絕不推脫。」

    他雖對天雷山莊毀家之恨芥蒂難除,可對雷霆卻有好感,或許因為對方與自己都曾遭雷威所害吧。

    雷霆笑道:「說來不難,老夫年過一百,膝下無兒無女,連徒弟也不曾收得半個。我看令嬡聰慧賢淑,甚是喜歡,有意收作義女,也好將自己一身藝業傳承,不曉得秦兄意下如何?」

    秦鐵俠怔住了。

    他萬沒料到,雷霆提出的居然是這麼一個要求。

    按理說,雷霆乃魔教四大護法之一,秦柔若能得此名師,不出三五年,必會有一番脫胎換骨的變化。

    可對方終究是魔教中人,自己在天陸儘管說不上是什麼大人物,到底也一直以正派自居,秦柔要果真拜雷霆做了義父,豈不成了小魔女了?

    盛年見秦鐵俠沉吟不語,已猜到他的顧慮,微微一笑道:「秦老哥,雷老先生如今退隱歸田,已比不得當年快意恩仇那般的熱鬧逍遙。倘若有秦姑娘這樣的一個義女陪伴,或可解些寂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秦鐵俠得盛年提醒,心中恍然道:「是了,想那雷霆早已退隱多年,魔教也不復存在,我又何必糾纏陳年老帳呢?我看他為人甚是豪爽,也不算是個濫殺無辜的大惡兇徒。若真肯把一身藝業傳授給柔兒,那真是這閨女的福分!」

    想到這裡再無猶豫,望著秦柔道:「柔兒,爹爹對此事沒有半分意見,但既然你已成人,最終還是要你自己做主。」

    秦柔也沒想到,雷霆居然提出要收自己做義女,如今滿桌的人都瞧著自己,心裡一陣發慌,小臉紅得如晚霞一般。

    她念及若能修得一身驚人藝業,日後便可和阿牛御劍長空,千里偕行,芳心中對認雷霆為義父之事,早已千肯萬肯;然而由此要與爹爹分別多年,卻是不捨,當下瞻前顧後,也不曉得如何是好。

    秦鐵俠見女兒不吭聲,催促道:「柔兒,你究竟願不願意啊?」

    秦柔偷偷掃了眼阿牛,彷彿是想從他那裡得到一點力量。

    可那傻小子只直楞楞盯著她,卻毫無表示,不禁有些懊惱,可忽然念頭一轉,垂首含羞道:「全憑爹爹做主。」

    秦鐵俠哈哈笑道:「這就好了!」

    當下秦柔盈盈起身,朝雷霆拜下,結下父女之緣。

    雷鵬頭一個舉杯賀喜,眾人跟著也紛紛向雷霆與秦鐵俠父女道喜。

    雷霆滿面笑容,說道:「今晚大家誰都不許走,老夫要大大慶祝一番。」

    盛年道:「雷老先生,盛某尚有要事在身,飯後就得上路。這杯喜酒暫且記下,他日一定再到莊上拜領。」

    雷霆收了笑容問道:「什麼要緊事情,等一天都不行麼?」

    盛年略略把平沙島的糾葛敘述了一遍。

    雷霆微感失望,但也曉得不能強留,點頭道:「也好,老夫便把這杯酒留下,等你日後來飲。」然後他接著說道:「你們剩下的人可一個不准溜,否則便是不給老夫和秦老爺子面子了。」

    丁原道:「雷老爺子,我說什麼也是要走的,總不成我師兄跟師父都到平沙島去論理吵架,獨獨我留在這兒逍遙快活吧?」

    阿牛一聽也忙道:「雷老伯,我也要和盛師兄和丁小哥一塊走的。」

    雷霆斷然道:「不行,丁原可以走,你卻得留下。」

    阿牛一呆,想也不想問道:「為什麼?」

    雷霆道:「老夫還欠你一段心法口訣沒教,你少說也要在莊上待個十天半個月。」

    阿牛苦著臉道:「老伯,能不能暫時不學,我不放心師父和丁小哥、盛師兄啊。」

    雷霆哼道:「沒得商量,你要是前腳走出山莊,往後就別再來。」

    他刻意要多製造幾日秦柔與阿牛相處的機會,哪曉得這傻小子半點也不通情,心中忍不住火氣竄升。

    盛年知雷霆所傳,對阿牛定然大有裨益,就此錯過著實可惜。

    因此,他一拍阿牛肩膀道:「不用擔心我們,你不要辜負了雷老先生的好意,留下來安心參悟他傳授的心法就是。」

    除了老道士,阿牛最肯聽的就數盛年的話。

    他「哦」了一聲,繼而說道:「可我要是學了雷老伯的心法口訣,師父他老人家會不會怪罪我?」

    丁原道:「放心,你不過學人家一點心法而已,又沒拜師也沒送禮,老道士憑什麼怪你?」

    阿牛心下稍安,忽然發覺秦柔悄然含笑望著自己,模樣甚是開心,不由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第一部 第五集 神曲天殤 第八章 返鄉

    雷霆見阿牛答應暫留天雷山莊,心情大好,笑著問眾人道:「諸位此間事了,不知都有何打算,不妨也說來聽聽。」

    石磯娘娘想了想道:「雷老爺子,如果可以,我想借你的寶地將傷勢養好,然後跟阿牛一塊去翠霞山。」

    畢虎一聽兩眼就瞪直了,長舌頭吐了一下趕緊收回去,嘰咕道:「去那兒幹什麼?」

    石磯娘娘哼道:「老娘我要去見一個人,你管麼?」

    畢虎道:「你不就是想見曾山麼?我跟你一起去,倒要看看那個糟老頭到底有什麼好?」

    眾人見這兩人加起來的歲數足足超過三百,居然還如小兒女一般的癡纏不休,不覺好笑。

    石磯娘娘怒道:「你怎麼像個跟屁蟲,我要是去跳河,你也跟麼?」

    畢虎不假思索的道:「妳跳我也跳,大不了一起死!」

    石磯娘娘聞言,出奇的沒有再呵斥畢虎,臉上神色也漸漸轉得柔和,歎了口氣道:「你要跟便跟著吧。」

    丁原轉頭問桑土公道:「老桑,你的內傷現在養的怎麼樣了?我看你好像已經復原,腦袋都比以前活絡了不少。」

    桑土公呵呵笑道:「那……那都是托——蘇真的無……無憂丹——的福!對……對了,蘇丫頭怎麼樣——了?「

    丁原費半天勁把話聽完,回答道:「前幾天我還和玉兒在一起,她如今的修為,只怕比你還高出不少。不過眼下已經回山了,不然倒能跟你見著一面。」

    桑土公欣慰道:「那就好!虎……虎父無——犬女,蘇丫頭錯……錯不了。」

    丁原笑道:「老桑,那你這邊事了,還有什麼打算呢,是要回百萬大山的老窩裡了麼?」

    桑土公莫名其妙的臉一紅,支吾半天,楞沒說出半個讓人聽的懂的字。

    倒是晏殊大方的微笑道:「桑真人已與小妹約好,過幾天一同上路去雲夢澤,尋找傳聞中的三腿金蟾。」

    大伙看看桑土公,再瞧瞧晏殊,不約而同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情。

    丁原見旁人成雙成對,忍不住想起了姬雪雁來,心中思忖道:「我出來這麼多天,不曉得雪兒怎麼樣了?等平沙島的事情一完,說什麼也要快快趕回翠霞山見她一面。

    「對了,聽說東海有許多美輪美奐的貝殼,我到時候揀些帶了回去,一定能逗她開心。」

    一頓早飯熱熱鬧鬧的吃完,盛年與丁原起身告辭。

    雷霆率著眾人把他們送到莊外分別,師兄弟雙雙祭起仙劍朝著東海飛去。

    時近傍晚,兩人收了仙劍,降落到地上,想在附近尋一家酒館,歇一下腳再趕路。

    剛回到地上,丁原就微微驚異的「咦」了一聲。

    盛年奇道:「丁師弟,有什麼不對麼?」

    丁原環顧左右,神色頗是古怪的道:「如果我沒記錯,再往前二十來里,就是當年我遇見蘇大叔他們的那座小縣城,我以前的家就離此不遠。」

    想到數年前種種經歷,丁原油然升起恍如再世的感覺。

    盛年笑道:「這可真是巧了,我們先找一家酒館填飽肚子。」他其實並非真的餓了,而是腸子裡的酒蟲又開始作怪。

    丁原點頭道:「行!不過盛師兄,待會兒吃完飯,我想先回家去看看,可能要耽擱半天工夫。」

    盛年說道:「我陪你一起去吧,反正還有些時間。」

    丁原腦子裡早有了自己的打算,怎麼會讓盛年插手。

    他搖搖頭說道:「不用了,你只需把去東海平沙島的路徑告訴我,我稍後趕來就是了。」

    盛年不疑有他,點頭答應,兩人用過飯後分手暫別。

    盛年獨自趕赴平沙島與淡言真人會合,丁原則御劍往南朝故居飛去。

    不過他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來到了小鎮上。

    小鎮街旁的店舖大多仍在,連店掌櫃和店小二都沒變,還是那些舊面孔,多了點皺紋的舊面孔。

    不過這些人都已經認不出丁原,只懶洋洋的做著自己的事情——聊天或者是有氣無力的吆喝,依舊用那熟悉的鄉音。

    丁原環顧這個少時生活過,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深深的吸了幾口氣,空氣裡依然摻雜著一股味道,熱熱濕濕,像蒸饅頭開鍋時從舊竹籠裡冒騰起來的水汽,腳下冰涼泛黑的青石板路上又多了些裂縫。

    歪歪扭扭迎風招展的鋪面布旗,顏色已褪得泛白,不時有擦肩而過挑著擔子的農夫,渾身散發著汗味,探頭探腦看有沒有什麼便宜東西可以帶回家哄孩子玩玩。

    恍惚間,從心底好像傳來娘親的呼喚,心裡驀然湧動,不知是愛是恨,或是物是人非、事過境遷的感觸。

    然而他今日回來,不是為了懷舊。

    他踩著青石板路緩步而行,路過一個狹小的巷口,步履稍稍停頓了一下。就是在這裡,十歲生日那天,自己被巴老三和他的爪牙亂揍了一通,自己也從那天開始被迫浪跡街頭,娘親也不知所蹤。

    如今,莫說巴老三一個人,就是他全府的家丁統統衝上來,也抵不住丁原雪原劍輕描淡寫的揮灑幾下。

    這麼多年來,他也始終沒有忘記,有一天,自己一定要回來。

    轉過街角,那邊就是巴老三的府邸了,但丁原一瞥之下,卻停下腳步,再難移動。

    原來早年車水馬龍的府邸前冷冷清清,台階上瘋狂長滿的雜草,把府門擋住了一半還多,門口高掛的兩個大燈籠,只剩下幾根殘破不堪的竹枝粘著點碎紙屑,髒兮兮積滿灰塵,晃晃悠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掉下來的樣子。

    朱漆大門早已不辨顏色,上面貼的竟是官府的封條,黑字紅印經雨淋日曬,風一吹,嘩啦啦直響。

    惟有那對張牙舞爪的石獅子還放在原地沒什麼變化,偶爾兩隻鄉村裡隨處可見的小麻雀落下來,蹦蹦跳跳踩到獅子鼻子上,歪過小腦袋,安逸的梳理灰褐色的羽毛。

    丁原心中一怔,正巧看見一個漢子走過。他喚住那人問道:「請問大哥,巴老三家這是怎麼了,他家的人呢?」

    那漢子奇怪的上下瞅了他眼,問道:「這位小哥,聽你口音該是本地人吧?」

    丁原回道:「我離家多年,路過這裡,看見巴府大門貼著官府封條,心中疑惑,才想打聽一下。」

    那漢子笑道:「原來是這樣,他家早被官府抄了。巴老三跟他的兩個哥哥都下了大牢,府裡的人大半也充軍的充軍,發配的發配,多少年都回不來啦。」

    丁原奇道:「他家不是跟官府一向打的火熱,怎麼會落的如此下場?」

    那漢子回答道:「算巴老三倒楣,三年多前,本省一位告老還鄉的御史大人路經咱們鎮子。巴老三也不長眼,居然看上了人家的閨女,想強搶回來。

    「那位御史大人一怒之下,到城裡找到了知府大人,原來那劉知府正是御史的門生,一聽有人想搶老師的閨女,那還了得?連夜派了衙役,把巴老三跟他的兩個哥哥全給抓進大牢。沒用兩天就把案子審了,任誰說情送禮都不管用,楞把巴老三一家給抄了。」

    丁原聽完一陣惘然,心頭說不清什麼滋味。

    這些年來他一直想著如何親手報仇,可沒想到再回來時,巴老三一家都已經給人治了。小時候他的心裡還以為巴老三是這世上最大的惡棍,任誰都動他不得,沒有想到,一個告老還鄉的御史和一個小小的知府,便滅了他的滿門。

    冥冥中,是否有天理循環?

    娘親曾對自己說過,世上是沒有公道可言的,如果人間無公道,那麼天呢?天是否有天道?

    忽然間,丁原心中多了一層明悟,再看那人早已走遠。

    仇是報不成了,丁原悵然西行,往老屋的方向走去。

    在那兒,娘親陪著他度過了人生最初十年,倘若不是因為巴老三,或許現在他也依然和娘親住在那間簡陋的土屋裡,過著平凡人的生活。

    丁原出了鎮子,沿著坑窪不平的黃土鄉路又走了一陣,天色開始漸黑,遠處的農舍裡冒起裊裊炊煙。

    狗叫,雞鳴,嬰兒的啼哭,傍晚的鄉村安寧中,卻自有嘈雜熱鬧的聲響在田野間隨風飄蕩。

    這些對於丁原而言曾經是多麼的熟悉,但他卻不敢肯定,過了這麼多年,自己與母親曾經居住過的那兩間破土屋是否還在,或者它已有了新的主人?

    拐過一片桑樹林,那兩間土屋靜靜的赫然在望。

    丁原的心中不由得輕鬆許多,儘管他知道裡面可能已經灰塵四積,桌子上更不會有娘親做的熱菜熱飯,冒著香噴噴的誘人味道。

    丁原走到土屋前,推開虛掩的柴門,卻不由得又一次停下了腳步。

    原來裡面的傢俱物什都被人收拾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大缸裡居然盛滿了清水,難不成,這兒已經有人住下了?

    丁原記得自己離家時,屋子裡早被人翻的亂七八糟,一攤狼藉,可眼前卻收拾的整整齊齊,恍若娘親在時。

    他有些疑惑的走進裡間,拉開厚布窗簾,讓最後一縷暮色照了進來。

    梳妝台上赫然擺著一面鄉下常見的銅鏡,兒時丁原亦經常看見娘親無事時坐在鏡前梳妝理髮。

    那時候在丁原心目中,插上一支銀簪、撲上一點薄粉的娘親,著實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

    丁原心頭一熱,思忖道:「莫非娘親沒有被巴老三害死,她一直住在這裡等我回來?」念及至此,他的心中掠過一陣狂喜,走到梳妝台前拉開抽屜,裡面果然放的有條不紊,一如娘親在時。

    這時外間的柴門發出響動,像是有人進來。

    丁原驀然回身,衝出裡間叫道:「娘親!」

    可視線剛一觸及進屋的人,兩邊都怔住了。

    原來,走進來的這位女子丁原也認識,只是要比他的娘親年輕多了,卻不是蘇芷玉是誰。

    她的臂彎中挽著一個竹籃,裡面放著些青菜瓜果,還有一束不曉得打哪裡采的素白色野花。

    乍一見丁原,蘇芷玉也是先吃了一驚,黑黝黝水樣靈動的星眸裡閃過一絲驚喜道:「丁哥哥,怎麼會是你?」

    「不是娘親,」丁原頓時一陣失望,隨即心中苦笑暗道:「我也忒傻了,娘親若是沒死,當日便該在家裡等我。她又不是修行之人,怎躲得過巴老三的毒手?」

    聽得蘇芷玉問他,丁原笑笑答道:「這個問題該我問你才對,這裡是我家,我想回來自可回來,你卻怎麼來了?」

    蘇芷玉玉頰一紅,道:「我離開棲鳳谷後原本打算回山,可想到這次回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當日我曾說過要教訓巴老三一通為你出氣,這說過的話自然要作數的,於是我便想著先來這兒看看,如果那巴老三還在的話,我便替丁哥哥教訓他一頓,也好讓他今後不敢再魚肉鄉里,欺負善良。」

    丁原想起當日在棲鳳谷分手時,蘇芷玉也曾向他打聽巴老三的事情,自己不以為意與她說了,未想她打的是這個主意。

    想到蘇芷玉為了兒時一句童言御劍千里,尋找到自己家鄉,不禁微笑道:「難得你還真把當年的那句話當回事。」

    蘇芷玉嫣然笑道:「當日芷玉纏著丁哥哥說了半晚故事,也該有所表示吧。」

    丁原嘿然道:「原來給你說故事還有這般好處,早知道我該多講幾個才對。」

    蘇芷玉微笑道:「現在說也不晚,芷玉一樣愛聽。」

    丁原搖頭道:「你已不是八九歲的孩子,我也沒什麼故事可講,還說什麼?」

    蘇芷玉淺淺一笑,將竹籃放到灶台上說道:「丁哥哥,你知道麼?那巴老三前兩年因為得罪了一個告老還鄉的御史,已被官府查辦,巴府人都充軍到邊塞去了,雖然不是你親手報的仇,但他總算也得了報應。

    「我見事情已了,便向鎮子上的人打聽你的住處,沒想有很多人都記得。小妹本是打算來看看就走,可發現屋子裡亂糟糟著實不成樣子,便想整理一下。誰曉得這麼一收拾,直到今天下午才弄妥,我剛出門買了些果菜回來,沒想到你也回來了。」

    丁原道:「我也只是順路回來看看,見這屋子被人收拾的乾乾淨淨,以為是娘親回來了,沒料想卻是你。」

    蘇芷玉問道:「丁哥哥,你會在這兒待多久?」

    丁原沉吟道:「娘親可能已不在這個世上,不然她早該回來了。我想為她建一個衣冠塚,也算做兒子的一點心意。」

    蘇芷玉看著丁原黯然神傷的樣子,不由想到,當她的丁哥哥親手將自己娘親的衣冠塚築起的時候,便意味著在這世上再無親人。念及自己雙親健在,更對她呵護有加,不禁心中對丁原更生憐惜之情。

    她見丁原臉上抑鬱不樂,有意岔開話題道:「丁哥哥,那位阿牛哥的傷勢可曾復原了,他也和盛大哥一同趕赴平沙島了麼?」

    丁原搖頭道:「這事說來話長了,和你分手的幾天裡,著實發生了不少事情。」

    當下他將離開棲鳳谷後的遭遇敘述了一遍,聽到驚險之處,蘇芷玉也不禁心中一緊,為丁原擔心。

    雖說如今丁原好端端的坐在眼前,可凡事關心則亂,蘇芷玉也不能例外。聽到稍後丁原尚要趕赴東海,助盛年了斷那樁公案,蘇芷玉慧心之中莫名一警,似是預感有什麼禍事要發生。

    她自幼清修天一閣絕學「水天心法」,早已煉至慧心通明的境界,對於週遭事物的感悟遠勝常人。

    當日以河洛仙卦卜出丁原有血光之災,才百般懇請蘇真允許自己下山,於衡城府、棲鳳谷中助丁原渡劫。

    蘇芷玉暗自思量道:「沒想到與丁哥哥分開才幾日光景,他卻遇到這多驚險,倘若我當日不曾離去,他在那天雷山莊斷不會有九死一生之險。此去東海平沙島,本是天陸七大劍派間了斷公案,可不知為何我心中卻總覺不安?」

    她心存疑慮也未對丁原說出,卻是將剛做好的幾色小菜端到了桌上道:「丁哥哥,你剛才既然已和盛大哥用過飯,不妨讓小妹去沽些酒來,陪你小飲幾盅如何?」

    丁原趕了一天的路,也有些乏了,盤算著趕到平沙島的時間綽綽有餘,便起身道:「我自己去沽吧,這兒畢竟待了十年,哪裡有好酒,你不會比我清楚。」

    他從村西頭的酒鋪裡拎了一小壇鄉村裡自釀的米酒回來,花的銀子卻是臨走時阿牛塞進他懷中的。

    此時天色已然黑透,蘇芷玉在桌上點了一支紅燭,碗筷杯碟擺放的整整齊齊正等他回來,那情景,便如同妻子守候著出門晚歸的丈夫一般。

    可惜丁原心中可沒想這些,他進門把酒罈放到桌上道:「村西頭的路記酒鋪果然還在,他家釀的米酒可香了。我小時候曾偷偷拿了一小壇躲在地裡偷喝,結果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卻躺在地裡足足睡了半晚。」

    說完又笑了笑,瞇著眼睛說:「剛剛老闆看我的眼神還真奇怪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對我還有點印象。」

    蘇芷玉打開酒罈,一縷純正芬芳的酒香頓時瀰漫開來。

    她盈盈含笑為丁原倒上了一杯問道:「你這麼頑皮,你娘親便不揍你麼?」

    丁原嘿道:「那時我沒一天不挨打,日子長了早不當一回事了。」他夾起幾片竹筍放入口中,吃了兩口不覺點頭讚道:「玉兒,沒想到你廚藝還真不錯。」

    蘇芷玉聽他誇讚,心下也是歡喜,淺然一笑舉起酒杯道:「芷玉先預祝丁哥哥此次東海之行一帆風順。」

    丁原將酒飲了說道:「有老道士和盛師兄在,我不過是去湊個熱鬧罷了。」

    兩人邊吃邊聊,一頓飯花了個多時辰。

    丁原自下山以來,幾乎每日都在惡鬥激戰間度過,難得有這閒暇光陰,安安穩穩的坐著享受清菜佳酒。

    他不禁想起在翠霞山上的辰光,那時除了修煉,便是陪著曾山漫山遍野的玩耍,或是與雪兒攜手飛瀑青松間。

    當時覺得日子有些平淡無聊,現下倒是覺得那也未嘗不是一種樂趣。

    飯後,丁原進到裡屋,想挑揀些娘親從前常用的物什,好建一座衣冠塚。

    他打開梳妝台下的抽屜,裡面零零落落的放著幾把梳子和些胭脂眉筆粉餅,還有一個首飾盒,這些東西經過這麼久的時間,除了梳子外大多已不能用了,丁原將它們盡數理了出來。

    在一層抽屜中,擺放的是些針線和當日未做完的孩童衣裳,丁原將那件衣裳取出展開在身前,明顯小了許多,恐怕連袖子也穿不進去。

    他的心中不由一酸,將衣裳還放到原處。

    不經意的抬起頭,卻看見梳妝台後斑斑駁駁的泥牆上面,依稀有人用胭脂留下了三行小字,丁原一看那筆跡就知道是母親的。

    從前他進母親屋子時,常常可以看到娘親坐在梳妝台前對著牆壁出神,那時牆上已有這三行詩句。

    不過當時丁原斗大的字也不識幾個,只是曾經好奇向娘親問起。

    誰知道娘親卻勃然大怒,不問緣由將他痛打一頓,連晚飯也不燒與他吃了。當然,她自己也待在裡屋餓了一宿,從此丁原再沒問過。

    這時他凝目細看,就見起首兩行寫的是「半生金戈半生花,亦無風雨亦無晴。」在後面明顯有一行空白,接著繼續寫道:「一曲琴簫盡天涯」。

    短短二十一個字,似有無限的幽怨與情思蘊藏其中,只是,寫在這泥牆上未免有點突兀。

    丁原陡然記起這是當日娘親時常獨自私語的詩句,只是娘親念誦時分明有四句,這裡卻缺了第三行。

    丁原心頭微動,也不知怎的伸手沾了些胭脂,學著母親的筆跡在空白處徐徐寫下「常憶月色侵楓亭」七個小字,乍眼看去倒也天衣無縫。

    他剛想看一遍填充完整的詩句,卻見那泥牆上的二十八個字突然射出一蓬幽暗的紅光,將整間屋子照得紅影朦朦。

    外間的蘇芷玉發覺屋裡情形有異,走進來問道:「丁哥哥,有什麼不對麼?」

    她的話音剛落,泥牆之上的詩句憑空消失,卻豁然開出一扇暗紅色光門,裡面傳來飄渺動聽的仙樂之聲。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51 AM

第一部 第五集 神曲天殤 第九章 天殤

    丁原與蘇芷玉互望一眼,丁原神色變得凝重道:「玉兒,你留在這裡,我進去查看一下。」

    一直以來,丁原心中都把娘親當作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村婦,連縣城以外的地方只怕都沒有去過。

    可眼前這扇光門,分明是正魔兩道絕頂高手方能布下,其修為絕不遜色於曾山、蘇真等人。

    泥牆上的筆跡,毋庸置疑乃娘親留下,這可實在令人不可思議,然而這樣的一扇光門,就出現在自己曾經生活了十年的老屋裡。

    丁原耳聽那飄渺的叮咚聲,對自己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彷彿曾經出現在兒時的夢幻裡。

    莫非說,光門中此時尚有人在撫琴?

    蘇芷玉道:「丁哥哥,門中或許還有什麼古怪,讓小妹陪你一塊進去,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丁原搖頭道:「這牆上字跡是我娘親所留,我進去瞧瞧就出來,應當不會有事。」話是這麼說,他卻是害怕,萬一這光門裡真有什麼危險害了蘇芷玉,可不好向蘇真水輕盈夫婦交代。

    蘇芷玉朝著紅光湧動、深淺不知的光門打量道:「這門裡似有濃烈的魔氣流動,令芷玉覺得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感覺。不如讓小妹先以天心燈開道,以防萬一,總好過我一人在外苦等。」

    丁原心頭一動,瞥了眼蘇芷玉暗道:「玉兒似乎對我的安危也十分著緊,就算我不讓她進去,稍後她說不定會悄悄跟來。與其這樣,倒不如將她帶在身邊,也好隨時照應。」

    於是他點頭道:「也好,不過你要答應我,一旦有事,你要先退出來。」

    蘇芷玉領會到丁原言語中透露出來的良苦用心,嫣然微笑道:「小妹記下就是。」說罷,祭起天心燈罩住兩人,丁原一馬當先飄然邁入。

    他的雙腳剛一踏入光門之中,滿眼的紅光頓時消失,面前代之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

    此時天心燈的光華在黑暗中悠然亮起,照清周圍的景象。

    出乎丁原意料之外,他所置身的居然是一間不過丈許見方的斗室,四周無窗無門,回頭看時那光門還在忽隱忽現,但先前的琴聲卻驟然停歇。

    蘇芷玉站在丁原身旁環顧左右,就見密室裡惟有靠牆的一桌一椅,以及懸在牆上的一幅水墨山水。

    桌角上放著一隻三寸餘高的香爐,應是漢白玉石精製,裡面尚插有一支熄滅的寸許檀香。

    桌面正中赫然平放著一把古琴,有幾處朱黑的漆色已經脫落,顯得年深久遠。

    這古琴也有五根琴弦,寬不過一指,厚不到一寸,但琴身通體狹長,倒有三尺掛零。

    蘇芷玉自幼耳聞目染水輕盈焚香撫琴,對於音律琴具也識得不少,但樣子如此奇怪的古琴,亦是頭一遭見著。

    她秀眉輕蹙的說道:「丁哥哥,這間屋子到處透著古怪。方纔的琴聲應是自這桌上古琴傳出,可是我們進來時並未見到撫琴之人,桌椅上佈滿灰塵,應說明這兒已長久無人來過。」

    丁原走到桌前低頭細看,卻見古琴上一塵不染,與周圍灰塵厚積十分不合。

    他沉聲道:「我一定要弄明白,在我家中為何有如此古怪的密室,它與我娘親又有什麼關係?說不準,從這裡能夠找到一些關於我娘親的線索。」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你回憶一下,以前令堂有沒有跟你提起過,這些相關的事情?」

    丁原搖頭道:「我從來不知道家裡會有密室,更不曉得這裡的古琴是打哪裡來的?在我印象中,我娘親和這裡鄉村其他孩子的母親沒什麼兩樣,就算識點字也不過百八十個。」

    說到這裡,他忽然輕輕「咦」了一聲,怔怔望著牆上懸掛的那幅山水畫。

    畫中有一對中年夫婦坐在楓林旁的一座半山亭中,月色當空,楓葉片片,應是深秋夜晚。

    畫中的中年男子白衣如雪,身材魁梧高大,但面如黑炭,目露桀驁之色,他端坐在石桌前輕撫古琴,意態悠然。

    旁邊的中年婦人眉目如畫,脈脈含情凝望中年男子,素手執著一支通體晶瑩的朱紅玉簫。

    畫上的人丁原並不認得的,吸引他的卻是在畫卷角上,那以娟秀顏體題下的四行詩句:「半生金戈半生花,亦無風雨亦無晴。常憶月色侵楓亭,一曲琴簫盡天涯。」

    這不是娘親從前經常吟誦的詩詞麼?而畫捲上這四行詩句的落款,分明是「赫連宣字」四個字。

    丁原驀然記起盛年曾對自己提及過魔教教主夫人赫連宣的事情,亦曾說起她就是身負不治之傷,被布衣大師冰封在棲鳳谷谷底、風雪崖口中的「主母」。

    可這位赫連夫人與自己的娘親又有什麼關係?丁原仔細觀察畫上的婦人,卻覺得無一處與自己的娘親相像。

    蘇芷玉微微訝異道:「赫連夫人的題詩?」她注視丁原道:「丁哥哥,莫非令堂跟魔教中人有關聯,這赫連夫人跟令堂又是什麼關係?」

    丁原心潮湧動,一時也難以明瞭現在心中是什麼滋味?那泥牆上的胭脂筆跡,分明就是娘親所留,與這畫捲上的詩句隻字不差,字跡更是一模一樣。天底下哪裡會有如此湊巧的事情!

    可若娘親當真以一教教主夫人之尊,豈肯甘願十數年中扮作村婦,更寧願受那巴老三的凌辱欺負?他恨不能立刻祭起雪原仙劍直赴棲鳳谷,將這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忽然間,丁原醒悟到,老道士、布衣大師甚至盛年,對這些事情也應有所知,唯一不能確定的就是,他們是否曉得自己就是赫連夫人的兒子?

    倘若事情真如自己所想,那自己的父親,豈不就成了當年號稱天陸魔道第一高手的羽翼濃——百年以來天陸正道第一死敵,二十年前又莫名失蹤!

    可自己今年不過十七歲呀。

    丁原只覺得腦子裡一片亂麻,越理越沒有頭緒,蘇芷玉的話,他一句也沒聽清。

    一旁的蘇芷玉冰雪聰明,見丁原神色複雜,劍眉聳動,知他陷入極難的死結裡,她明白此刻任誰解說也無濟於事,只默默用清澈溫柔的目光凝望著他。

    丁原驀然低喝道:「不可能!」

    他探手扯斷畫上的絲線,將畫卷取到近前凝神打量,然而無論他再看多少遍,也不能將畫上的「赫連宣」三字抹去。

    一直以來,他都把自己當作一個鄉下出生、鄉下長大的普通農家孩子,父親早年棄下他與娘親遠走他鄉,從此母子二人艱難度日,相依為命,再後來,娘親也被巴老三所害,這世上他再沒有其他親人,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突然之間他卻發現,自己的娘親很可能是魔教的教主夫人,而且仍然在世;而自己的父親,多半就是當年天陸魔教教主羽翼濃,面對如此巨變,丁原腦子裡面轉了一百個彎,到最後反是一片空白,也著實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他眼珠轉過來,直直望著蘇芷玉,彷彿是對她,也是對自己說道:「玉兒,我想通了一件事情:無論我的爹娘到底是誰,都跟我沒有關係,我就是我,我就是丁原。」

    蘇芷玉默默頷首,心中卻對丁原以後可能遇到的麻煩,不無擔憂。

    她淡然一笑道:「丁哥哥,這也正是芷玉想跟你說的。無論令堂令尊是什麼人,在玉兒的心目中,你永遠都是丁哥哥。」

    丁原心頭一陣溫暖,想說什麼終究沒有開口,只朝蘇芷玉微微一點頭。

    蘇芷玉嫣然微笑,明白丁原的心結暫時擱下,她的視線無意落到了畫卷背面,訝然道:「丁哥哥,你看,這畫卷背後還有字。」

    丁原一怔,將畫卷翻轉過來,就見四尺多長的卷軸上,密密麻麻寫著上萬的蠅頭小字,那字跡卻還是娘親的。

    蘇芷玉望著畫卷最右端的小字輕輕念道:「天魔神曲?」

    丁原疑惑道:「玉兒,這是什麼東西,你有聽說過麼?」

    蘇芷玉搖頭道:「難道說,莫非果真只是一支琴曲。」

    丁原見畫捲上跳躍著許多音律符號,料來不錯。

    他此刻也無心情探討這個,將畫卷收起,插入背後皮囊道:「且先不管這些,倒是那古琴,先前怎的會有樂曲聲傳出?」

    蘇芷玉目光移至桌上一塵不染的古琴上,慧心一動道:「丁哥哥,你看看這古琴的背面,有沒有什麼文字或者圖案?」

    丁原聞言,將古琴翻轉,可是雙手剛一接觸到古琴,頓覺一片冰涼刺骨,幾乎拿捏不住。

    丁原輕哼一聲,催動體內翠微真氣護住全身,翻過古琴,果然看見底部右上角上,以陰文纂刻著豆粒大的「天殤」兩字。

    蘇芷玉微笑道:「丁哥哥,方纔那天魔神曲四個字提醒了芷玉,想起爹爹曾說過,昔日魔教羽翼濃教主有一把名叫天殤的古琴,乃上古所傳,與天心燈可說是年代一般的久遠。

    「若能催動此琴,不僅可彈射劍光滾雷,令風雲變色,大江倒流,更可憑天魔之音殺人於無形,威懾四方妖魅。

    「若把當年刁橫所用的笛子與天殤琴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再早幾十年,不知有多少天陸正魔兩道高手,聞琴色變,遠遁千里。」

    丁原沒料到手中的古琴竟有這般來歷,手指不由下意識輕輕撫動琴弦,古琴發出了「叮」的一聲,甚是清脆悠揚,可陡然間,古琴中生出一股奇冷無比的寒流,透過他的手指,直刺腦海。

    丁原就如同被銀針刺了一記,全身瞬間傳遍一種麻木感覺,胸口空空蕩蕩,說不出的難受。

    可幾乎同時,丁原丹田一熱,蘊藏九轉金丹的先天真氣油然而升護住心脈,迅即便將寒流驅散,身體亦恢復了正常。

    原來天殤琴中蘊藏著千年積澱的魔氣,更收了無數冤魂幽靈的暴戾之氣,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

    早先蘇芷玉所察覺到的魔氣就基於此,丁原倘若不撥動琴弦還好,這一撥之下,頓時引得天殤琴氣機牽動,魔氣噴薄,險些就傷著了他。

    好在丁原修為已甚有功底,丹田內又有九轉金丹護體,正是世間魔氣剋星,不然就算修為再比丁原高出一籌的人,也不敢擅動天殤琴半下。

    忽感背心一暖,一股純厚柔和的真氣透體而入,卻是蘇芷玉見勢不對,出掌相助。

    丁原吐出一口濁氣,在天心燈的照射中,居然依稀有淡藍的絲狀煙氣散出,應是源自天殤琴中的寒氣。

    丁原徐徐放下天殤琴,蘇芷玉收手問道:「丁哥哥,你沒事吧?」

    丁原嘿然道:「這傢伙險些打了我個措手不及,看來果然有些詭異,只是還沒弄明白先前分明這裡沒人,卻為何有琴聲響起?難不成天殤琴通靈至此,能自彈樂曲?」

    忽然想起懷中所藏的玉簡,丁原伸手取出念動真言,玉簡上輕煙一冒,芊芊盈盈朝著丁原一拜道:「主人!」

    蘇芷玉曾聽丁原說起過芊芊的事情,故此也不驚訝,只有些奇怪丁原為何此時召出芊芊。

    丁原說道:「芊芊,畢老頭曾說你有萬里覓跡的本事,其中的奧妙究竟在何處?」

    芊芊恭敬的回答道:「啟稟主人,芊芊的這點本事說穿了也無甚奧妙,只因芊芊天生擁有四魂八魄,比常人憑空多出一雙魂魄來。

    「若想跟蹤誰的時候,只需要將那對魂魄附身到對方身上,即便萬里之遙,芊芊自然也能夠感應得到,只不過時間若超過半年,那對魂魄將會消散,屆時芊芊惟有重新再煉回來。」

    丁原回想當日畢虎將芊芊交給自己的情形,不禁心中一記冷笑道:「好你個畢老頭,一時疏忽,差點又上了你的大當。原來芊芊的追蹤之術僅有半年管用,若真過個一年兩年,我卻到哪裡去找你?這筆爛帳咱們也先記下。」

    他本是想問芊芊是否可以查尋密室中有無其他人來過的蹤跡,聽得芊芊解釋,才曉得她依靠的並非是嗅覺或者靈覺,自也無法查探密室中事了。

    於是丁原說道:「芊芊,畢老頭已將你送給了我。今日我便還你自由,稍後便解了你身上的禁咒,從此海闊天空任你闖蕩,卻不必再叫我什麼主人了。」

    芊芊蒼白的面容,剎那顯露出難以置信的驚喜,但這歡喜之色不過如驚鴻一瞥,便轉瞬消失。

    她垂下頭低聲道:「芊芊不走,芊芊願意終身服侍主人。」

    丁原劍眉一揚道:「怎麼,你以為我這是在欺騙耍弄你不成?」

    芊芊趕緊搖頭道:「芊芊不敢,只是芊芊昔日被紅袍仙尊破了千年修行的肉身,魂魄已無所依,如今只能暫寄在這玉簡中,以月精之氣護持,才保著真元不散。若是主人要將芊芊放走,恐怕不出半年,芊芊就要魂飛魄散而死。」

    丁原只想著要還芊芊自由之身,倒沒想到還有這個麻煩問題。

    他微微一皺眉頭道:「這麼說來,你也只能待在這玉簡中,永不得再見天日了?」

    芊芊哀婉的點頭,嫵媚的眼眸裡閃起一汪淚光。

    蘇芷玉在旁幽幽一歎道:「丁哥哥,若要想解救芊芊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惟有到天一閣求得七瓣冰蓮的花心,或可令芊芊得以重塑肉身再修仙體。但七瓣冰蓮乃天一閣至寶,每三百年不過花開一季,三日便謝。天一閣雖是天陸聖地飲譽四海,卻也未必肯答應送出一枚花心來。」

    蘇芷玉想起當年父親為救丁原,千里求醫翠霞,可為了一枚九轉金丹不知耗費了多少唇舌,最後靠著《春山曉寒圖》的賭約,才邀得淡一真人同意援手。

    丁原眼下不過是個翠霞派普通弟子,又無《春山曉寒圖》之類世人垂涎的重寶可作交易,別人怎肯聽他?

    芊芊從蘇芷玉話語中已聽出端倪,自思這條路難如登天,黯然道:「芊芊也不敢妄求更多,能遇到一位好主人,已是芊芊的造化了。」

    丁原嘿了聲沒有說話,誰也不曉得他心中在打什麼主意。

    以丁原少時性格,別人的死活好壞根本不放在心上,只知快意恩仇,睚眥必報,可這些年跟著老道士和阿牛耳聞目染,不經意裡,秉性變化了不少。

    他對芊芊原也談不上好惡,但一則不齒於當日畢虎待芊芊的兇惡氣焰;再則那日盛年也曾叮囑自己善待芊芊,心中逐漸對她關心起來。又念及芊芊與自己一般世上再無其他親人,孤苦飄零,更多了一分同情。

    蘇芷玉道:「丁哥哥,既然如此,你還是先收留芊芊,日後有機會再作打算吧。」

    丁原頷首道:「也好,我們先出去再說。」

    他拿起天殤琴裝進背後的皮囊,可剛一擺進去,雪原劍驟然鏑鳴,化作一溜碧光飛浮到丁原頭頂。

    丁原一怔,揮手將雪原劍召到手中,只覺劍刃中氣機流轉,光華隱隱,似乎透出一股不安與敵意,除此之外,也並無其他異常。

    蘇芷玉望著丁原背後的皮囊道:「丁哥哥,莫非是仙劍受了天殤琴的魔氣影響,故此脫鞘而鳴,不肯歸巢?」

    丁原催動真氣注入仙劍,將靈覺與它融於一處,助雪原劍逐漸恢復平靜,苦笑道:「難道這傢伙也懂什麼正魔之分?」

    蘇芷玉道:「想來是仙劍通靈,不願與天殤琴同處,以恐沾染了暴戾血腥之氣。」

    丁原想起雷遠以沉金古劍與自己周旋,不曉得為何表現出的修為差了許多,看來受傷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個重要原因自是沉金古劍通靈,不願受雷遠的驅使。

    那麼自己得到天殤琴,豈不也是同樣毫無用處?

    幸而他本就未把此琴放在心上,只是想著這是追尋娘親的線索,更何況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得去,只恐天陸又起風波。

    芊芊凝視著雪原劍,猶豫片刻,小心翼翼的問道:「主人,您的仙劍可是由鎮仙竹煉成?」

    丁原點頭道:「不錯,你怎麼知道?」

    芊芊目光中流露一縷緬懷之色道:「千年前,芊芊的本體原是海外落珈山寰湖中的一株九子蓮花,曾與鎮仙竹比鄰而居數百年,故而認得。鎮仙竹乃天地之瑰寶,鍾日月靈秀,主人要將它與天殤琴放在一處,它自然不肯,不過芊芊或可有辦法解決。」

    丁原道:「芊芊,你有什麼好法子,不妨說來聽聽?」

    芊芊羞澀一笑回答道:「芊芊曾與主人提起過,芊芊因肉身被毀,全賴玉簡的法力護持才保得元神不滅,那鎮仙竹五行屬木,與芊芊其實同出一源,靈氣卻是比芊芊更高百倍。

    「只是現下主人手中的這段鎮仙竹修為未到,故此尚不能鎮住天殤琴,倘若以芊芊的元神度入竹中,與竹魄合而為一,不僅芊芊可藉此修煉,鎮仙竹亦能靈性大增,不受天殤琴的影響。」

    蘇芷玉家學淵源,芊芊只說了一半的時候,她已明白,當下問道:「芊芊,你所說的可是『渡魂煉器』之法?」

    丁原對此也瞭解一二,知道那是魔道人物經常使用的煉器之術,以生靈之魂魄融入器中,從而達到增強靈性和煞氣之效,但這麼做首先需提煉魂魄,再對其施加禁制而為所用。

    被用來煉器的魂魄不僅因此喪失肉身,而且元神受禁,終生失去自由,以供主人驅使奴役。

    除非受到主人真言召喚,否則也將永世不能自煉器中脫身現形,這種煉器之法儘管效果顯著,免去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煉化之勞,但有傷天和,因此歷來為天陸名門正道所不齒。

    當日雷威便是妄圖用處女元陰煉製雷血錐,激起盛年義憤,才引出其後風波。但芊芊情形有所不同,她原本肉身被毀,不得不寄居玉簡中,若是煉化到鎮仙竹中,反可得兩全其美。

    芊芊聽蘇芷玉問她,輕輕一點頭道:「正是這個法子,芊芊若能得鎮仙竹托身,也可免卻囚於玉簡中無法吸食草木精華之困,藉著鎮仙竹與天地相通的靈氣,芊芊也能大獲裨益,說不定有一天,無須藉助冰蓮就能重塑肉身。」

    丁原微一沉吟點頭道:「好,既然如此,你不妨試上一試。」

    芊芊喜道:「多謝主人!」

第一部 第五集 神曲天殤 第十章 逐浪

    隨著芊芊化作一縷輕煙隱入雪原劍中,劍身驟然亮起,散發出柔和的淡紫光華。

    丁原手握著雪原劍,依稀感覺到芊芊的元神注入劍刃,一股比以往濃烈數十倍的靈氣迫面而來。

    蘇芷玉端詳著雪原劍,見芊芊已安然渡入劍中,才放下心來。

    她微笑道:「丁哥哥,恭喜你,有芊芊襄助,雪原劍的靈性與威力增加何啻千里?如今雪原劍已能發射出淡紫光芒,便說明它已由『碧心』煉化到『紫虛』境界,再不輸給當世任何神兵仙器。」

    此時雪原劍上的紫光漸漸淡去,恢復原狀,但竹子的色澤卻明顯又深了一層。在此之前,雪原劍通體儘管為紫金之色,可劍光發出時卻轉化為碧色。

    對此丁原曾有不解問過老道士,淡言真人只輕描淡寫的說了句:「紫竹碧心。」

    丁原本以為老道士是在故弄玄虛,今日聽蘇芷玉這麼一說,終於明白了其中緣由。他平白從不願受人半點恩惠,如今芊芊以身煉劍,固然是心甘情願,亦從中有所裨益,可對丁原而言,卻更堅定了異日為芊芊討得七瓣冰蓮之志。

    他將雪原劍緩緩收回背後皮囊裡,這趟果然沒了聲響,雪原劍平靜納入鞘中,與天殤琴相安無事。

    丁原再環顧一圈密室,道:「玉兒,我們出去吧。」

    兩人從光門中回轉,蘇芷玉將天心燈收了起來。

    身後「嗡」的一聲輕響,光霧消散泥牆重現,但那牆上的題字依舊缺失了第三行。

    蘇芷玉看了眼窗外,明月已悄然在樹梢間穿行,在密室裡,不知不覺也花費了將近兩個時辰。

    她見丁原在收拾行裝,便問道:「丁哥哥,你這就要走麼?」

    丁原頷首道:「明天就是老道士和平沙島相約的日子,我需得連夜趕路才行。」

    蘇芷玉心頭莫名警兆再現,她有心以河洛仙卦卜上一卦,可轉念一想,丁原去意已決,即便卦象含煞,他也不會回頭,於是委婉一笑說道:「丁哥哥,我也準備回家了,不如我們順道一起走吧。」

    丁原一怔問道:「聚雲峰也在東海之上麼?」想到水輕盈出自南海天一閣,喜居海上仙山也是情理中事。

    蘇芷玉心中幽幽一歎,知道丁原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位「雪兒」姑娘的身上,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心意。

    但這樣也好,倘若丁原真的曉得了自己對他的一番情思,之後兩人又怎能如此從容相處?

    她回答道:「聚雲峰距離東海說遠也不遠,我正可陪丁哥哥再走上一程,也好稍減旅途寂寥。」

    當下兩人收拾妥當,出了老屋,將門輕輕關上,走出一段路,丁原禁不住回頭再看了眼夜幕下的屋子,月光淡淡的印下樹影,一切都靜悄悄的,丁原明白這一走,更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

    行到僻靜無人處,雙雙祭起仙劍,一紫一碧兩道光華朝著東方去了。

    天將啟明時,兩人已到了東海上空,丁原有意降下仙劍高度,貼著海面迎風而飛。腳下碧浪翻捲,泛起無數白沫,海面彷彿是在無限的向前延伸,直到天地盡頭與漆黑的夜幕交融一處。

    乍眼望去,海天一線,哪裡還能分清是海、是天?

    呼嘯的海風夾雜著海水的清新與鹹味,推波逐浪,掃在身上微微還有些涼意。

    突然間,在前面天地盡頭,一抹金光從黑夜裡悄然探頭,黎明將至矣。

    而在西邊,失去光華只留淡白月痕的月亮緩緩的西沉,洶湧的海面上,跳動起點點金光。

    丁原放眼一片浩瀚煙波,不覺也有些心曠神怡。

    這雖不是他第一次見著大海,但恰逢月落日出的海景,卻還是頭一遭。

    他不由得想到了陪著自己來看海的雪兒,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此刻自己御劍凌空,迎著萬頃浩蕩煙波東去的時候,雪兒應該還在夢鄉中吧!

    由於芊芊元神與雪原劍合璧,丁原御劍之時不僅省力許多,速度上也快了不少。體內真氣生生不息,流轉自如,大半夜下來不顯丁點疲憊之意,若按照這個速度繼續趕路,天光放亮後即可抵達平沙島。

    耳畔忽聽見蘇芷玉的聲音:「丁哥哥,再過一刻,太陽就會躍出海面了。」

    丁原轉目望去,見蘇芷玉從容自若,駕著盈雪劍,不疾不徐隨在自己身旁,秀麗淡雅的面龐上,一片晶瑩玉潤,半點沒吃力的樣子。

    他心中一動,暗道:「上回和玉兒趕赴棲鳳谷時,她也是這般跟隨在我身旁,那時我只當她與我速度相當,今日看來當時她是有意讓著我。」

    丁原頓時被激起好勝之心,笑道:「那我們再往東多趕一程,也好離日頭近些觀看。」暗自催動雪原劍加快速度,在波光浩渺的海面上,猶如經天長虹飛逝而去。

    不消片刻,丁原已將真氣催至頂峰,耳旁風聲呼嘯,眼前的海面不停飛退,百里波面僅在眨眼之間。

    蘇芷玉起初不明丁原用意,略略加了一成真氣,盈雪劍依舊是若即若離的跟隨在丁原身旁。

    可一段路後,見丁原分明是全力御劍,大有不惜耗損真元之意,立刻醒悟道:「原來丁哥哥是要跟我比試一番,我差點被他騙過了。」

    若是姬雪雁,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追上去再說,可蘇芷玉卻悄然減緩盈雪劍的速度,一下被丁原拉遠了三里多。

    她見丁原仍不回頭,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意思,怕他過於耗損真氣,傷了真元,遙遙傳音道:「丁哥哥,慢些好嗎?」

    丁原聞言,放緩雪原劍,轉頭微笑問道:「玉兒,趕了大半夜的路,累了嗎?」

    蘇芷玉追上前去,嫣然一笑道:「倒也沒有,只是方纔你御劍速度太快,我有些跟不上。」

    丁原剛想開口,卻見那絢麗的霞光正映射到蘇芷玉秀麗絕倫的面容上,皎潔如羊脂般的肌膚與嫣紅的朝霞相互輝映,一雙烏靈靈水波流轉的秀目,比海更深、更清澈、更靈動,當真美到極點。

    晨風吹拂過蘇芷玉如瀑柔髮,陽光灑落在髮絲上,閃爍著點點金光,一襲水色衣裙凌風飄飛,宛如謫塵仙子,渾不帶半點煙火。

    丁原心頭一動,不禁暗道:「原來玉兒也是極美,一點也不遜色於雪兒。我一直把她當作當年那個愛哭愛鬧的小妹妹,卻沒注意到時光荏苒,她也長成了仙子般的少女了。」

    忽然,蘇芷玉秀目中漾起神采,玉手遙指天際道:「丁哥哥,太陽!」

    丁原一醒轉目,暗暗責備自己道:「我卻想這些幹什麼?玉兒可是我的小妹妹。」

    他的目光投向東方天際,頓時拋卻了一切雜念,心神震撼於日出的剎那風景。

    但見在遠處海平面上,一輪紅日冉冉噴薄,大半個日頭已奮力探出水面,散發出萬丈金光。

    周圍的雲嵐被陽光渲染得火紅一片,偏偏還透著耀眼的金光。

    天幕不知從何時起悄悄轉向蔚藍,一行海鳥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盡情翱翔,歡快的鳴叫著。

    清新的海風吹過,腳下的海水再次翻捲起碧波白浪,映襯著天邊那輪紅日東昇,無比的壯觀雄偉。

    從黑夜轉黎明,從天邊吐露一線亮光到雲蒸霞蔚,紅霞漫天,不過瞬間的工夫,令人幾乎來不及回味它的瑰麗,就在不經意中,紅日已躍出了海面。

    海天湛藍,金光浮動,丁原看的心搖神馳,禁不住仰天清嘯,引得波濤呼應,風嵐鑽動!

    嘯聲徐徐歇下,丁原長出一口氣道:「不見滄海,何以知天地之大;不觀日出,何以曉造化神秀?怪不得傳說中的散仙都喜駐駕海上,單單每日能看到這樣壯麗的日出,已是不枉。」

    蘇芷玉伸手略一整理被風吹得凌亂的髮絲,櫻唇逸出一縷悠然微笑,道:「可惜平沙島已是不遠,不然芷玉還可陪著你欣賞海上日落,那景致比之日出,更有一番淒艷絢麗之美。」

    丁原不以為意的道:「不打緊,留待下次也是一樣。」

    蘇芷玉慧心中幽幽一歎,曉得以後恐怕再沒有這樣的機會,能與丁原並肩眺望日出日落。

    這時,前方三里外的海面,突然掀起數十丈高的浪頭,彷彿發生了地震海嘯一般。

    從海面下徐徐露出一座黑呼呼的小山丘,仔細再看,竟是一頭巨型海龜的脊背!那海龜從海水中把頭揚起,足足有兩層小樓那般高,身上的龜甲漂浮在海面上,大若一個小型校場。

    丁原一怔,心想這東海之中怎的有如許大的海龜?

    忽然記起《天陸魔物誌》中所載的「萬年玄龜」,與眼前的海龜在模樣上倒是七八分相似。

    若不是急於趕路,他倒想飛到近處再仔細打量打量。

    蘇芷玉訝然說道:「這不是水晶宮的守宮魔尊萬年玄龜麼,怎的跑到這裡來了?」

    說話間,那萬年玄龜居然朝著他們游來,速度之快直如閃電,猶如是在海面上踏波逐浪。

    蘇芷玉秀眉微蹙說道:「丁哥哥,這萬年玄龜好似衝著我們來的,我們也沒有必要節外生枝,和水晶宮惹上麻煩,且先避開吧。」

    丁原曉得東海水晶宮乃魔道三宮之一,宮主任崢百年前已位列魔道十大高手,與蘇真、羽翼濃、楚望天等人齊名。

    不過最近這些年,任崢只在東海韜光養晦,少有在世間顯露蹤影,令水晶宮的名頭漸漸不及忘情、冰宮來的響亮。

    如若不是蘇芷玉提醒,他險些都忘了這個茬。

    丁原絕非怕事的主,但念及一旦跟著海龜糾纏不清,不知道要鬧騰到什麼時候,眼下還是辦正事要緊,當下微一點頭,催動仙劍就想朝左避讓。

    哪知人無害龜意,龜有傷人心。

    那海龜猛然高聳脖子,張開大嘴噴出一道逾丈粗的水柱,直射丁原、蘇芷玉。

    丁原劍眉一揚,低喝道:「好你個畜生!」雙掌分錯,以「山」字訣轟出兩股龐大的真氣,「蓬」的一聲擊在水柱頭上,激起無數水花四散灑落,就好像噴泉一般在陽光中熠熠閃光。

    以丁原秉性,他不招惹人家已算不錯,況且是那海龜主動惹到他的頭上?於是也不管對方是什麼萬年玄龜,水晶宮護宮魔尊,右指一彈,射出三道玄金飛蜈。

    蘇芷玉在旁也暗自詫異,萬年玄龜雖是水晶宮護宮魔尊,可等閒也不會顯露真身,攻擊不相干的人,不知今日它是犯了什麼脾氣?眼見丁原出手,她明白麻煩已經惹上,再躲也是沒用。

    原來萬年玄龜每個晴天清晨都會浮到海面吸取紅日精華,今日同樣如此。

    可它甫一浮到海面,就感覺到一股修行千年的草木靈氣,卻是芊芊元神附在雪原劍上所起。

    萬年玄龜素喜吞食諸般元神魂魄,芊芊這樣的千年木精,無疑對它是莫大的美餐,頓時貪心大動,向丁原挑釁。

    萬年玄龜大嘴一張,三道玄金飛蜈盡數被它吞進肚子,渾然沒有半點事情。

    丁原沒料到對方這麼輕鬆就破解了玄金飛蜈,傲氣上湧右手劍訣一收,雪原劍飛還手中,劈出層層紫浪湧向萬年玄龜。

    萬年玄龜驀然脖子一縮,連帶著四肢全躲進龜甲中。

    劍光應聲劈在龜甲上,爆起連串火花,可這玄龜只在海裡一翻身,迅速探出腦袋,仰天噴出一蓬黑色雲霧。

    蘇芷玉識得它是「氤氳混元罡」,專破仙家真氣,如果不懂得它的來歷,魯莽催動真氣抵禦,必然要吃大虧。

    她不及提醒丁原,朱唇輕動祭起天心燈,一蓬紅光當頭灑落,正把氤氳混元罡擋在了外面。

    丁原冷哼道:「好畜生,今日咱們就來比個高低!」

    雪原劍光芒一熾,凌空飛擊,直刺萬年玄龜的面門。

    如今的雪原劍經芊芊元神煉化,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語,劍身上紫光流動,劍氣迫人,將一式「大浪淘沙」演繹得妙到顛毫,凌厲絕倫。

    萬年玄龜的兩隻前爪突然朝水中一沉,身前的海面轟然雷鳴,捲起一層十多丈高的水浪,驟然間形成颶風般旋轉的水柱,鋪天蓋地般撲向丁原。

    丁原絲毫不懼,一面施展穿花繞柳中的「風逝」一訣,一面鼓動仙氣,破浪而進。嘩啦啦水聲滾動,層層碧波被劍光斬破,可偏偏抽絲剝繭,穿透了一層,迎面毫不間歇的又撞上一層。

    丁原在那水柱中陷入包圍,蘇芷玉看的一清二楚,盈雪劍碧光如水驚鴻乍現,劍尖輕盈挑在水柱邊緣,玉腕一引一轉,頓時牽出一股水流。

    她的動作越來越快,盈雪劍帶出的水浪亦越來越多,蘇芷玉的身形徐徐後退,竟如舞龍一般,引出一條數丈長的水龍來,遠遠望去,一股碧波跌宕起伏,不停旋轉拉長,煞是好看。

    忽然聽見丁原一聲清嘯,身劍合一,破開重重水柱,沖天而起,在空中左手一彈,打出一枚石磯珠。

    萬年玄龜吐出一道玄光想將石磯珠擊落,孰料石磯珠在空中劃過一條詭異的弧線,堪堪避過玄光。

    萬年玄龜要再閃躲已然不及,石磯珠「砰」的擊中它光禿禿的腦門,可這魔物竟也了得,腦袋一擺連小包都沒起一個。

    那萬年玄龜卻是有苦自知,憑著渾厚的護體先天真氣,儘管躲過一劫,但這一下著實挨的不輕,腦袋裡一陣暈眩,差點栽進水裡。

    丁原揚手收回石磯珠,剛想乘勝追擊,就聽半空中傳來一人冷笑的聲音道:「好膽,竟敢傷我護宮魔尊!」

    丁原一驚抬頭望去。

    半空裡站著一個黃衣中年男子,面如淡金,骨瘦如柴,似個癆病鬼般縮著身子。相貌雖然甚是英俊儒雅,可神情落寞,雙目黯淡無光。

    這男子望著他們,臉泛怒色,卻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右手從寬大的袖口裡取出一塊方巾捂在嘴上,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

    蘇芷玉卻是暗吃一驚,雖說她從沒見過眼前男子,可看這相貌打扮,不正是爹娘口中所說的水晶宮宮主任崢?

    莫要看他如今一副半死不活、風吹能倒的樣子,一旦真的被激怒,半個東海也要被他掀翻。

    好好的一次東海之行,先是惹出萬年玄龜,現在又把這老魔頭也牽扯出來,看來今日之事斷難善了。

    丁原卻不曉得對方是何等人物,就算曉得,他亦不會就此退縮。當下收住身形,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打了孩子,爹娘出面了。」

    中年男子起先沒有察覺丁原話中的譏笑之意,但只一轉念已想通其中奧妙,不由得心中惱怒道:「好個小子,居然拐彎抹角把老夫比作烏龜王八蛋了!」

    但他修煉了近三個甲子,修為早達大乘之境,距離飛羽化仙不過半步之遙,涵養的功夫也當真了得。

    他徐徐將方巾展開在眼底,上面一灘暗紅的血跡,在潔白的方巾上十分醒目。

    中年男子淡淡歎了口氣,目光掃過丁原道:「我看你御劍架式,應是翠霞派弟子,小小年紀有此修為也算難得,不過若光圖口舌之利,未免又讓老夫看低你三分。」

    蘇芷玉在旁躬身施禮道:「前輩可是任崢宮主?晚輩蘇芷玉,與翠霞派丁原趕赴平沙島,不巧遇上玄龜攔路。雙方間或許有些誤會,沒料到驚動了任宮主,還望恕罪。」

    任崢聽蘇芷玉言語得體,對自己又頗為尊敬,心中怒氣淡了一些,頷首道:「原來是蘇真和水輕盈的女兒,你那盈雪劍用的倒也似模似樣,有天一閣劍法的三分精髓。」

    蘇芷玉的修為儘管尚不能與其父母比肩,但在當世能勝得她的人卻也不多,可到了任崢口中,僅僅得了個「似模似樣」和「三分精髓」的評語。

    幸而蘇芷玉生性恬淡矜持,聞言從容含笑道:「能得任宮主如此誇獎,芷玉銘感肺腑。」

    任崢看看蘇芷玉,又瞧瞧丁原,心中不禁喝采道:「好一對金童玉女!我自負平生也不輸給蘇真絲毫,可在這一項上惟有自歎不如。」

    想到蘇真嬌妻佳兒,坐享天倫之樂,自己貴為水晶宮主人卻形單影隻,情恨無期,任崢心頭一慟,頓時又是一通咳嗽。

    好半天才停歇下來,任崢喘息著說道:「也罷,就看在你這女娃兒面上,那小子方才辱我之罪就此算了。可他用石磯珠險些傷了魔尊,這筆帳若是不算,別人還當我水晶宮無人。」

    丁原雖然已經瞭解對方身份,可聽任崢言辭中傲慢托大,咄咄逼人,他骨子裡的傲氣也被激起,昂然道:「任宮主說的不錯,石磯珠確實是我所發。你若要為那玄龜報仇,就儘管衝著我來,與旁人無關!」

    任崢也不生氣,慢條斯理的又拿出一塊乾淨方巾,輕輕抹去嘴角邊的血跡,左手如變魔術似的,取出一顆碧色藥丸吞服入口。

    他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倒也懂得這個道理。好,只要你肯在魔尊面前叩頭認錯,老夫今日便破例饒了你們。」

    這對任崢而言,已是極輕的懲戒,要擱在以往,重則揮手奪命,輕則斷肢殘體,哪那麼容易放人過門?

    哪知丁原斬釘截鐵的道:「我沒錯,為何要給那畜生下跪?」

    任崢本有心放丁原與蘇芷玉一條生路,可見丁原不識抬舉,當面頂撞自己,若不給他些教訓,外人還當水晶宮軟弱可欺了。

    他將方巾收起,沒精打采的歎了口氣道:「既然你逼我出手,那便怪我不得了。」

    蘇芷玉亦曉得丁原性格孤傲,雖說這些年在翠霞山靜修仙道,脾氣改變不少,但要他向一隻海龜叩頭認錯,無疑比登天還難。莫說是丁原,換作自己或是旁人,怕也難以答應如此屈辱的條件。

    她微一躬身說道:「任宮主,我們並非有意頂撞,但要向玄龜叩頭認錯也的確有些強人所難,亦非恕人之道,可否請前輩再寬容一二?」

    丁原一搖頭昂然說道:「玉兒何必求他?大丈夫頂天立地,可殺不可辱,就算修為遠比不過他,但也不能卑躬屈膝!」

    蘇芷玉心裡暗自一歎,明白事情再無轉機,縱使任崢再厲害,說不得也要硬撼了。倘若施展出雙修劍法,或可有一線的生機。

    任崢點頭道:「好,說的好!有老夫當年的風骨。」

    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雙眼陡的射出懾人神光,到說完「風骨」二字全身猛的挺直,爆發出龐大的氣勢與殺氣。短短幾個字的工夫,便如脫胎換骨,顯露出百年前魔道十大高手的真正風姿。

    任崢又是仰天一嘯,竟引得雲團翻滾,海浪呼嘯。

    他凌風海上,喟然吟道:「恍惚廿年如一夢,滄海無心葬山盟!」

    寬大的袍袖無風鼓蕩,打裡面飛射出一道銀光漂浮在半空,定睛打量,竟是一個五彩銀絲編製而成的錦囊。

    蘇芷玉玉容微變道:「丁哥哥快施御劍之術,那是天羅萬象囊!」

    她想祭起天心燈抵擋一二,可哪裡還來得及?

    天羅萬象囊在空中陡然膨脹成一個巨大的口袋,周圍縈繞著團團五彩仙霞,射出一束五彩光華,牢牢罩定丁蘇二人。

    丁原方欲用雪原劍招架,就覺眼前五色光華一閃,腦袋裡嗡的一聲,失去了意識,連人帶劍被吸入囊中。旁邊的蘇芷玉亦未能倖免,一塊被收進天羅萬象囊中。

    任崢念動真言,偌大的天羅萬象囊,竟瞬間恢復原狀飛回到他手中。

    他撮唇一嘯,海面波浪翻捲現出兩個身高過丈、魚臉人身的海怪來。

    任崢將天羅萬象囊朝其中一怪懷中一拋道:「老夫要外出幾日,裡面的兩個人替老夫好生照應。」

    兩名海怪恭聲應是,任崢雙足飄落在玄龜背上,又恢復了病懨懨的老樣子,倏忽去遠。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52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50 AM 編輯

第一部 第六集 虎落平沙    第一章神曲

    丁原從昏迷中醒來,頓時覺得頭脹欲裂,好一陣子才恢復過來。他漸漸記起昏迷前的情形,急忙睜開眼睛打量四周。
    只見自己置身於一個五六尺見方的斗室裡,四壁和頭頂腳下均是宛若水晶一般晶瑩通潤的半透明牆磚,隱約透出一股淡藍色的水光。
    屋中空空蕩蕩別無一物,只在頂上懸掛著一顆夜明珠散放光華。
    耳中聽到蘇芷玉的聲音道:「丁哥哥,你也醒了?」
    丁原轉目瞧去,蘇芷玉正盤膝坐在牆角,一雙黑漆漆的秋水凝望著自己。
    丁原見她安然無恙,心中一定點頭道:「玉兒,你沒事吧?」
    蘇芷玉搖搖頭道:「我沒什麼,丁哥哥你感覺如何?」
    丁原以內視之功檢查了一下體內經脈,又查看雪原劍、天殤琴等寶物,都在身邊完好如初,原來丁原昏迷後,雪原劍憑借一股靈性自動返回入鞘,倒省了不少麻煩。
    丁原鬆了口氣,問道:「玉兒,這是什麼地方?」
    蘇芷玉道:「應該是在水晶宮內吧,不過我醒來這大半個時辰也沒人來過,不曉得任宮主什麼時候才會露面。
    「這裡的牆壁都是以海域藍晶鑄造,即使仙劍神器也難傷它分毫,而且在外面似乎封印了魔符,我試了試,根本無法破牆而去。」
    丁原苦笑一聲道:「也不知道我們昏迷了多久,即便現在出了去,平沙島的事情也趕不及了。」
    蘇芷玉安慰道:「緣由天定,許多事情冥冥中上天已有安排,著急也是無用,惟有設法逃出去。」
    丁原想了想道:「任崢總不可能關我們一輩子吧,他要見我們,一定得打開房門,到時候我纏住他,你設法殺出水晶宮去。」
    蘇芷玉悠然歎息道:「丁哥哥,為何每次有難時,你總讓我獨自脫身,卻偏忘了自己的安危?難道說芷玉在你心目中,永遠是那長不大的小女孩麼?」
    丁原搖頭道:「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是沒爹沒娘的孩子,所以爛命一條死了也不打緊,就算現在也是一樣的想法!
    「你若是出了事,蘇大叔和水嬸嬸定會傷心欲絕,我更是對不住他們啦!好歹要有一條生路,你不用管我,想辦法先出去,你不是說這兒離聚雲峰也不太遠,正可請了蘇大叔來救我。」
    蘇芷玉對丁原的脾氣已算是瞭解,曉得他的個性,絕不會要別人來搭救自己,眼下這麼說,無疑是為了勸說自己獨自脫身,她縱然矜持自重,此刻也禁不住淚光盈動,芳心中思忖道:「丁哥哥只想著要救我,卻哪裡明白若是他有個萬一,我勢必不能獨生。」
    這些少女心思,她卻只能藏在心底,默默對著自己述說。
    聽得丁原的話語,蘇芷玉微一遲疑終於回答道:「丁哥哥,其實聚雲峰離此至少萬里,若等我求得爹娘趕來,也許你早已不在了。」
    丁原一怔,問道:「原來你先前是在哄我?」
    蘇芷玉知道事至如今再無隱瞞必要,於是說道:「我當時不知怎的,感到丁哥哥此行會有凶險,可曉得你一定會去平沙島,所以才用了這個借口,你若要責怪芷玉,芷玉也毫無怨言。」
    丁原怔怔望著蘇芷玉良久,歎了口氣也苦笑道:「你這般用心良苦,卻是何苦來由?」
    蘇芷玉心頭一酸,星眸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幾欲奪眶,急忙扭過頭掩飾道:「其實芷玉也無用得很,不僅沒能助你脫困,反而還連累你。」
    丁原見蘇芷玉珠淚盈盈,以為她心懷感傷,惟恐再回不了聚雲峰,當下灑脫一笑,有意逗蘇芷玉開心道:「哪裡是你連累我?是我招惹了那隻大王八,誰知道那大王八竟然厲害得很,當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大王八。好啦,現在什麼都別多想,抓緊時間打坐休息,等任崢出面時,我們也好伺機而動。」
    蘇芷玉聽丁原將萬年玄龜封做天下第一大王八,想想雖然滑稽卻也不無道理,不禁噗嗤一笑,微一頷首,星眸闔起,寧心靜氣進入空靈之境。丁原見狀也盤膝而坐,默誦翠微九歌仙訣,逐漸遁入物我兩忘中。
    翠微真氣在體內遊走了七七四十九周天後,丁原從坐忘中醒覺,頓感連日疲乏一掃而空,全身上下莫不精神奕奕。
    他只當是翠微九歌奧妙無窮,卻不曉得自己當年的肉身曾為六合回天心法重塑,更兼得諸般罕世靈丹護體,恢復速度遠超常規。
    他見蘇芷玉猶在打坐,也不打擾,站起身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又試著在門上轟了一拳,結果自是徒勞無功。對此丁原早有心理準備,故而也不氣餒,重新回到原地坐下,百無聊賴裡取出了畫卷。
    他將畫卷在地上鋪開,凝望著畫中的女子,思忖道:「這畫中女子果真就是我的娘親麼?為何沒有半點相像的地方?可那題詩筆跡絕對錯不了,那男子所奏的古琴也和天殤琴一模一樣,除了羽翼濃應該不會再有旁人。可他就是我的爹爹麼?為何娘親又要領著我隱姓埋名躲到鄉下?」
    他的腦子裡越想越亂,怎麼也理不出一個頭緒,索性不再想它,將畫卷翻轉過來,看那琴譜。
    丁原這才注意到琴譜中洋洋灑灑夾雜著三千多字,琅琅上口便如歌謠一般。
    在起首一行他當日已經看過,寫的是:「琴道浩渺,鍾天地之音;世事多乖,忘紅塵之苦。朝如青絲,暮成白雪;白雲蒼狗,桑田渺然。惟以琴音,渡我心魔;九轉銅爐之妙,百年以悟天心。余於夜月無寐,念情濃生苦,參樂理天道,乃創此曲與宣妹共賞。」落款之處正是羽翼濃。
    接著往下一段起頭寫著「天殤」二字,後面一百多字皆是介紹此琴來歷與諸般妙用,諸如「歸元」、「吞虛」、「起劍」、「吐芒」、「化雷」、「馭風」、「破罡」、「築壁」、「壘土」、「銷金」、「沉水」、「浮木」、「幻火」、「懾魂」、「喚魄」、「抱殘」、「地慟」、「天殤」,前前後後竟記載了一十八項妙用,看得丁原眼花撩亂,目不暇給。
    他輕輕吐了口氣,心道:「沒想到這天殤琴真有這麼多妙用,看來這琴後所錄的並非全是琴譜。說不定在這琴音當中,已經暗含了各種施展天殤琴妙用的心法。」
    他的猜想果然不錯,當年羽翼濃心血來潮譜下天魔神曲,正是要把天殤琴十八種心法盡數融入,更是把駕馭這十八種心法的「大日天魔真氣」暗藏其中,故若能修得天魔神曲,不啻同時修煉成魔教經典絕學「大日天魔真氣」。
    那天魔神曲共分一十八段,起首一段便是「歸元篇」,雖然無甚實戰作用,卻是築基洗髓,如同萬丈華廈的地基,其後方能循序漸進,端的半步也不能踏錯。
    尋常人倘若從「歸元篇」練起,等閒也需三年時間,但如丁原這般已有通幽根基者而言,卻可水到渠成。
    然而這恰恰是最凶險的陷阱!蓋因丁原以往所修煉的翠微九歌乃玄門正宗心法,與那大日天魔真氣一正一邪水火不容,初煉時尚不覺得,一旦大日天魔真氣成了氣候,勢必要喧賓奪主,反噬其身。
    屆時,修煉者體內一正一邪兩種真氣,必當針鋒相對彼此抗衡,輕則走火入魔、修為盡費;重則魂歸黃泉、萬劫不復,也正源於此,古往今來,縱是天縱奇才,也從來無人能修得正魔合流,除非是參悟千古奇書《天道》,否則只是死路一條。
    這些道理丁原也是懂得,但他哪裡曉得天魔神曲中已然暗藏了大日天魔真氣的修煉之法,只因一時見獵心喜,從此便踏上了正魔合流的不歸之路!
    他先通讀了一遍首段,心中已領悟到琴譜與心法果真是相得益彰,倘若只懂心法而不通琴理,便無從駕馭天殤琴發出妙用;而不懂心法,至多也不過是在琴上奏出一曲仙樂而已,天殤琴的威力更無從談起。
    也虧羽翼濃不愧是絕世奇才,竟然想到把大日天魔真氣化繁為簡,蘊藏於琴曲之間。每一段琴譜與心法俱是循序漸進,深入淺出,故此丁原潛心研讀之下,要想領悟也不算難。
    丁原在翠霞山時雖對音律無甚涉獵,但幼年時曾有機遇。當時在他們小村裡,有一鰥寡獨居的老秀才,是個十足琴癡,白日裡開館授課之餘,就好寄情琴音,晚飯後在門口大槐樹下,搖頭晃腦奏上一曲古樂,當真是「共琴為老伴,與月有秋期」。
    丁原也是年幼頑皮,每逢老秀才晚上彈琴時,便爬到那大樹上,偷偷向下扔石子,戲弄人家。老秀才雖是氣惱,奈何老胳膊老腿也拿丁原沒有辦法,只吹鬍子瞪眼長歎一聲「孺子不可教」。
    越是如此,丁原就是越喜歡捉弄他,久而久之,這一老一幼竟也廝混熟了。老秀才膝下無子,對丁原甚是喜愛,也不以幾顆石子為忤,後來索性將他「請」下樹來,手把手教授丁原音律琴曲,以解老來寂寞。
    丁原那時也只當好玩,有的沒的地跟著老秀才學琴,三兩年下來,居然也能把一首「平沙落雁」奏的似模似樣。可惜丁原九歲多的時候老秀才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丁原為此還傷心了好多日子。
    不過老秀才永遠也想不到,他當日傳授給丁原的琴技,若干年後,卻並未奏出高山流水、瀟湘水雲之曲。
    有了幼年基礎,再加上天魔琴譜本身並不晦澀,只是難在如何與心法天衣無縫的融合,發揮最大之威力,故而丁原一瞥之下,也能知曉大概。他頓時心癢難熬,取下天殤琴置於雙腿間,抱元守一,照著「歸元篇」的心法驅動真氣聚合於丹田。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丁原的丹田中漸漸升起一股陰冷之息,與翠微九歌煉成的真氣格格不入,幸而那股魔氣力量尚微,暫時無力惹出亂子。丁原尚以為自己琢磨對了門路,心頭一喜,依著「歸元篇」繼續練了下去。
    漸漸的,那股陰冷之息越來越濃,彷彿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圓球,在丹田中載沉載浮,丁原照著琴譜上的交代,雙手撫上了天殤琴弦。
    「叮」的一聲,天殤琴在丁原右手撥動下發出清脆悠揚的鳴聲,從琴中生出一股綿綿汩汩的寒流,直入丁原經脈,這情形便同上回一樣。
    可此際的丁原丹田內,已有大日天魔真氣的雛形,那道從天殤琴中度來的寒流不僅未對丁原造成傷害,反而順流直下湧入丹田,與天魔真氣融為一體,立時,丹田內的魔氣又強壯了幾分。
    丁原精神一振暗道:「原來天殤琴還有這等妙用,有它襄助,我練起那天魔神曲,不啻事半功倍。」他再無疑慮,一頭扎進了天魔神曲中。
    指法生澀的奏了一段,丁原忽然一怔,模模糊糊覺得這段曲子好像在哪裡聽過?再一想,這樂曲不正是當年睡夢中隱約聽到的麼?這多年過去,竟又恍若就在耳畔。
    他一面研讀琴譜心法,一面藉著記憶印證琴音,漸漸進入了忘我境界。
    那邊的蘇芷玉卻一直沒有動靜,原來適才她從打坐中醒來,見丁原聚精會神研讀琴譜,便未再打擾,又重新進入了靜坐忘物的境界中。
    任崢恐怕絕想不到,他用來囚禁丁原跟蘇芷玉的地方,居然成了兩人靜心修煉之所在了。
    不知不覺裡,十二個時辰轉瞬即過,丁原奏完「歸元篇」的最後一個音符,丹田內的大日天魔真氣也已小有所成,借助著天殤琴中度來的魔氣加之他原本的根基,一天之間,他已煉成了「魔生」境界。
    原來大日天魔真氣乃魔教教主獨門的心法,代代相傳亦是不斷完善。到了羽翼濃手中,乾脆就把它融入了琴曲之內,以天殤琴千年汲取而得的陰煞之息襄助,功效頓是陡增。
    這大日天魔真氣本分「魔生」、「魔成」、「魔體」、「魔意」、「魔心」、「魔滅」六層境界。
    「魔生」為其窺徑之門,普通人十年可成,若是借助了天魔神曲中的「歸元篇」和天殤琴,則三年就可。
    而丁原只花費了十二個時辰也非奇事,要是換了曾山來,可能只需三個時辰就足夠了。
    丁原修煉完「歸元篇」後,只覺得精神奕奕毫無疲倦之感,哪裡曉得此時禍患已然種下,只不過深埋於內尚未顯露罷了。
    他大略掃了一下「吞虛篇」,發現也沒什麼太難通之處,再看到「起劍篇」時眼睛更是一亮。
    原來自「起劍篇」起,天魔神曲進入了實戰心法,按著琴譜上文字所說,一旦練成「起劍篇」便可自天殤琴中發出無形劍氣,直射數十丈外,若是修煉大成,取人首級於數里之外也非傳說。
    到了「吐芒篇」則可再進一層發出青色電芒,威力已不下於御劍之術,卻不需要手掐劍訣念動真言,更不需要花費半天工夫去匯聚真氣,端的厲害無比。
    丁原思忖道:「我若是練成『起劍篇』,便可藉著天殤琴發出無形劍氣,說不準能打得任崢措手不及,由此掙到一線生機。」
    一念至此,他毫不猶豫修煉起了「吞虛篇」,將丹田中凝成的天魔真氣徐徐導引而出,先度入了任督二脈,但這天魔真氣與丁原以往修煉的翠微心法格格不入,可謂是南轅北轍,耗費了半天工夫也不見什麼成效。
    丁原不由有些焦急,心神微微一分間,天魔真氣立時失去了控制,猶如一把冰寒徹骨的匕首猛然戳向心脈,再不聽丁原的使喚。
    想那魔門功法初時進境的確遠勝正道心法,可其中凶險也百倍過之,豈容有絲毫的疏忽大意?
    丁原一驚,趕緊重新守住心神,想將天魔真氣導回正途,可請神容易送神難,魔氣一旦失控,想再收服談何容易,丁原的胸口被天魔真氣一沖之下,頓時氣血翻湧,翠微真氣受到魔氣的刺激也陡然而生,宛如開閘洪水一般湧向丁原心口。
    一冷一熱,一柔和一剛厲,兩股真氣便在丁原體內呼嘯洶湧,更不理主人的駕馭。
    丁原只覺得胸口似被針刺,全身經脈暴脹欲裂,曉得是走火入魔的先兆,正在凶險之時,一道溫熱綿綿的暖流油然自心底升騰,迅速護持住心脈周圍,不偏不倚將另兩道真氣隔離開來,形成一道緩衝。
    原來是翠微真氣中所蘊涵的九轉金丹及時生出,保得丁原將一口真元提至胸前,硬生生壓制住正魔兩股真氣的交攻之勢。
    丁原得此喘息之機心頭一鬆,不敢再有一點懈怠,小心翼翼將翠微真氣收回丹田,再徐徐把大日天魔真氣引回正途,而那股九轉金丹形成的真元護持卻始終還在。
    經這麼一折騰,丁原謹慎了許多,而那股天魔真氣受了九轉金丹的影響,似乎也收斂不少,進境反而快了起來。
    在這間密不透風的斗室中晨昏難辨,丁原與蘇芷玉也未對此留意,恍惚間又過了十餘日。
    這期間任崢乃至他的屬下皆未出現,彷彿所有人都遺忘了丁原與蘇芷玉的存在。
    這般孤寂無聊的日子,對丁原而言本是最難煎熬,好在他連日醉心天魔神曲之中,直破「起劍」之境,加之蘇芷玉守在一旁不時聊上半日,也不覺得日子過的寂寞。
    至於蘇芷玉,她自幼隨娘親水輕盈修煉天一閣的「天一真訣」,本就講究靜心寡慾,自然也對此不以為意。每回從打坐中醒來時,見著丁原就坐在幾尺開外聚精會神的研修琴法,便總有一股柔情暖意悄然蕩漾於心底。
    私心裡她甚或期望著這日子過的慢些才好,就這麼兩兩相對,聽著丁原不甚熟練的琴曲,一任天荒地老。
    然而塵世中總是事與願違,這日丁原忽有些心神不寧,練了半天琴曲老是不得要領,他索性收起琴譜,對蘇芷玉說道:「玉兒,你可知道一些赫連夫人的故事?」
    蘇芷玉唇邊浮起一絲淺笑道:「赫連夫人早在八十年前,便與家母並稱天陸,被人許之為當年魔道第一美女,關於她的故事,芷玉很小的時候也曾聽爹娘講過。」
    蘇芷玉說到此處,略一停頓,見丁原滿臉期待之色,心中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據說大約八十年前,耿南天出任東海平沙島掌門才不過三天,就有一位貌若天仙的黃衫女子上門覓戰,說是要討教天陸七大劍派的絕世仙學。
    「耿南天以一派掌門之尊,自然不會搭理,只派了兩名小師弟前去應付。哪裡曉得不過眨眼工夫,派出去的兩人全被抬了回來,性命雖然無虞,可深陷昏迷,不知是中了什麼奇毒。」
    丁原趕緊問道:「玉兒,你說的這女子便是日後的赫連夫人麼?」
    蘇芷玉含笑點頭道:「不錯,正是她。可當時的赫連夫人尚無人認識,更談不上什麼名氣,耿南天見同門吃虧,自不能再穩坐泰山,親自出山向赫連夫人討要解藥。
    「赫連夫人說:『耿掌門想要解藥也容易,只要勝得過我,赫連宣立刻雙手奉上,可若是耿掌門不幸輸了我半招,便要將碧海潮生曲的曲譜和心法借我參閱十日。』」
    丁原笑道:「原來赫連夫人是為了討要碧海潮生曲,平沙島這回的麻煩未免惹的太冤。」
    或許是由於平沙島誣陷盛年,丁原對他們殊無好感,現在聽得當年赫連夫人上門尋事,反覺得十分痛快。
    蘇芷玉繼續說道:「耿南天這才曉得,面前的女子複姓赫連,但對她的來歷依舊一無所知,唯一的線索就是從同門兩位師弟所中的奇毒來看,應屬魔道中人。
    「耿掌門當時已成名多年,聞聽赫連夫人的挑戰也不以為意,一口應允,於是兩人就在東海上空展開一場激戰,從天上鬥到海面,再從海面打到海底,居然整整三百多回合也未分勝負。」
    丁原忍不住遙想當年赫連夫人的絕世風姿,彷彿中已看見她黃衫飄逸,憑海臨風的模樣。
    他微笑打斷蘇芷玉的敘述道:「耿南天也太笨了點,平沙島乃天陸七大劍派之一,仙寶奇器無數,隨便祭起一個來,說不準就不用那麼費力了。」
    蘇芷玉微笑道:「耿南天何曾沒有想到?可他祭起的寶物,被赫連夫人手中的黑晶魔簫一一化解,反損失了不少,如此兩人自中午鬥到晚上,赫連夫人卻突然叫停。原來兩人都開始真元透支,再鏖戰下去勢必兩敗俱傷,耿南天也並非不明白這個道理,奈何以一派掌門之尊,焉能輸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妖女?故此才咬牙硬撐。
    「赫連夫人將解藥送與耿南天,又定下三年之約便飄然而去。此後三年,赫連夫人的足跡遍佈天陸九州,七大劍派中,除了雲林禪寺之外,無一不被她上門挑戰過。雖然七大劍派掌門的修為畢竟不輸赫連夫人,未曾讓她討得多少便宜,可她的修為和聲名卻驟然高起,甚至不少正派弟子在私底下也暗暗仰慕。而在這三年中,赫連夫人儘管大戰小戰過百,卻從未害過一個人!也正是這個原由,天陸正派對她亦網開一面,不為己甚。」
    丁原疑惑道:「赫連夫人為何要挑戰七大劍派?」
    蘇芷玉搖頭道:「這個已成一樁迷案,多數人的猜測是她想遍訪天陸名家,以武會友,不過每到一處,她總會提出一個賭約,討要的東西也總與音律樂器有關。眼看與耿南天三年之約屆滿,平沙島早開始嚴陣以待,可赫連夫人卻突然失去了蹤影。後來她再次現身天陸時,卻已成了羽翼濃羽教主的夫人。」
    說到這兒,蘇芷玉幽幽輕歎,道:「這是誰也想不到的結果。赫連夫人雖說出身魔道,可風華絕代,才貌無雙,早被天陸許多正道弟子驚為天人。那羽教主雖說修為無雙,聲名蓋世,可相貌頗為醜陋,更因其魔教教主的身份為正道不齒,當年許多人都扼腕不已,歎曰一朵鮮花無端端插到了牛糞上。」
    丁原劍眉一挑道:「吃不到葡萄總說葡萄是酸的,赫連夫人這麼做自然有她的道理,羽教主也必然有其可取之處,那些人亂嚼舌根,無聊透頂!」
    蘇芷玉頷首道:「正是,家父與家母也是這般說法。
    據傳羽教主婚後對赫連夫人十分寵愛,甚至將天殤琴也贈送於她,兩人雙宿雙飛,六十年間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可好景不常,二十年前一場劇變,魔教風消雲散,羽教主與赫連夫人雙雙失蹤,魔教也被七大劍派聯手剿滅。」
    話到此處,兩人不約而同都沉默下來,斗室中變得寂靜無聲,過了良久,丁原長長地歎出了口氣,剛有心開口,卻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響動。



第二章情緣

    丁原朝蘇芷玉使了個眼色,蘇芷玉雖然心中隱約覺得有些不妥當,卻還是飄然落到門邊。
    海域藍晶鑄成的大門緩緩打開,多日不見的任崢病厭厭出現在門口。
    丁原早已蓄勢待發,他知道這個貌似病夫的人,修為高出自己和蘇芷玉何止一籌,若等對方有了防備便再無可乘之機,當下話不多說,只低喝一聲:「看打!」便已出手。
    「叮叮——」
    一串激昂的琴聲驟起,丁原十指如拂花拈葉彈撥在天殤琴弦上,空氣中「嗤嗤」有聲,凌空掠過數十道縱橫交錯的無形劍氣。
    任崢甫一開門,見丁原靠牆而坐,他剛想開口,突然心頭警兆驚現,漫天的劍氣撲面迫來。
    水晶宮主畢竟身懷通天徹地之能,一身修為與天龍真君等輩豈可同日而語,雙袖水雲似的倏忽而出,在半空中飛旋曼舞,幻起團團金光,猶如波浪翻滾,煞是好看,正是東海水晶宮七大絕技之一的「風生水起袖」。
    但聽「啵啵」連響,無形劍氣撞擊在風生水起袖上,軟軟的毫不受力,反被罡風震得四下激射,可沒等任崢還手,蘇芷玉輕道一聲:「任宮主,得罪!」接著,仙姿飄逸,手中盈雪劍碧華微瀾,一式「九星射月」快逾驚鴻,灑出九點劍芒,罩住任崢上半身。
    這式「九星射月」,乃蘇芷玉傳承自蘇真自創的「沉月隕星十九劍」,將速度與招式變化近乎完美的融合一體,九星射月更是其中精華,其奧妙之處甚至尚在翠霞派的「九曲青蓮」之上。
    任崢話還沒說,就接連遭受丁原與蘇芷玉聯手突襲,心頭不免著惱,但看到蘇芷玉這一手劍招變幻無方、精采紛呈,也禁不住低聲喝采道:「好!」左手大袖一揚,看似也沒什麼花巧,可偏偏輕盈飄靈一下,捲住盈雪仙劍。
    蘇芷玉頓時感到任崢的袖上湧來一股龐大魔氣,盈雪劍竟發出輕輕鏑鳴,她剛想催動真氣相抗,卻從門外橫身現出一人,手指在盈雪劍側輕描淡寫的一彈,「叮」的一聲,風生水起袖一鬆,盈雪劍應聲而出。
    蘇芷玉一看來人,不由驚喜道:「爹爹!」
    但看那人黑衣傲然,立在任崢身邊,不是蘇真卻又是誰?蘇真背後,水輕盈滿臉憐愛無聲地端詳著蘇芷玉,只恐愛女少了一絲頭髮。
    原來蘇芷玉連日不歸,水輕盈逐漸坐臥難安,起初蘇真還不以為意,可時間久了他也終於坐不住了。
    於是蘇真催動靈犀鐲,天南地北找尋愛女蹤跡,夫妻兩人關山萬里打聚雲峰一路覓來,幾經周折,終於將目標鎖定到水晶宮。
    適巧任崢回宮,三人在水晶宮外撞見,蘇真單刀直入向任崢討要愛女。
    任崢百年前就與蘇真並稱天陸魔道十大高手,這次雖然將蘇芷玉暫押在水晶宮中,但並無意傷害,見蘇真火爆的向他要人,也犯了脾氣,眼看著兩人就要鬧僵動手,幸得水輕盈從中周旋,令任崢火氣消了不少,一來二去將事情緣由好不容易講明白,水輕盈溫言軟語代愛女向任崢告罪,水晶宮主這才答應放了蘇芷玉與丁原。
    可剛開了門沒等說話,裡面的兩個小輩倒先動起手來,差點再鬧出誤會。
    丁原本要催動天殤琴再發起第二波無形劍氣,聽得蘇芷玉的聲音,也是一楞住手。
    蘇真沉著臉,先掃了眼愛女,見她安然無恙,臉上的神情才鬆弛了點,可依舊冷哼一聲,訓斥道:「你丫頭好大的膽子,任兄是何等人物,你居然也敢向他動劍!」
    這話明著是教訓蘇芷玉,但任崢焉能聽不出其中的話外之音。
    他嘿了聲,一撣長袖,竟發現在袖口上密密麻麻被戳了十數個針眼大小的破洞,應是為無形劍氣所傷。
    按理說,天殤琴固然厲害,可丁原畢竟修習時間有限,即便是攻其不備,也難以傷得任崢,可適才任崢為應付蘇芷玉,難免分了一半心神,這才為無形劍氣所乘,饒是如此他也頗覺沒面子,再一聽蘇真拿話擠兌,涵養再好也掛不住了。
    任崢正欲發作,目光陡然鎖住丁原面前的天殤琴,病殃殃的身軀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震輕喚道:「天殤琴!」
    臉上頓時泛起一片潮紅,也不搭理蘇真的冷嘲熱諷,震天咳嗽聲中,身形一閃已到丁原身前,喘息著道:「小子,這琴,你是從哪裡偷來的?」
    丁原劍眉一挑站起身來,毫不退讓的與任崢相向而立,直迎任崢幾可殺人的目光冷哼道:「這是我家傳之物,我沒必要去偷去搶!」
    此言一出,不禁任、蘇兩人目露驚疑難辨之色,上下左右將丁原又細細打量一番,一旁的水輕盈亦為之色變。
    想那天殤琴乃魔教至寶,二十年前,魔教衰落,天殤琴失蹤無影,可丁原居然說這是他的家傳之寶,難不成丁原竟然是羽翼濃的親子?
    任崢忍不住又是一陣咳嗽,一邊喘息一邊道:「你這小子真的胡說,此琴分明為魔教所有,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家傳之物?你今天若說不出此琴的來歷,休怪任某不客氣!」
    丁原見他神色著急,不禁心道奇怪,蘇芷玉深知丁原個性,見丁原閉著嘴巴,盯著任崢一句話也不說,趕緊從旁道:「任宮主,丁哥哥並未說謊,這天殤琴確是從他家故宅中所得,當日芷玉也在場,可作見證。」
    任崢一怔,凝視丁原面龐神形,卻覺得無一處與羽翼濃相像,他平復了呼吸,徐徐問道:「小子,你分明姓丁,卻與那羽教主和赫連夫人有何關係?天殤琴怎會在你故宅中,又是誰教的你操琴之術?」
    丁原此來東海,沒來由的被人逼著要向一隻王八道歉,又莫名其妙關了十來天,平沙島那邊也不知道情形如何,本就一肚子怨氣,剛才對方又指他偷琴,心頭更是火起,聞言他兩眼一翻,昂然道:「我同羽教主和赫連夫人有什麼關係,憑什麼要講給閣下聽?」
    蘇真嘿然道:「小子,說的好!莫說你不一定知道,就是曉得也不必講給不相干的人聽。」
    他對蘇芷玉寵愛有加,平日一句重話也捨不得說,可任崢居然將自己的寶貝女兒扣了這麼久,要不是水輕盈攔著,以他秉性早跟任崢幹上了。
    任崢並未動怒,取了一枚碧色藥丸服下,沉默半晌,苦笑一聲說道:「你們都不曉得,我也不怪。今天不妨告訴諸位一件事,那赫連夫人是任某的嫡親表妹,從小便同在水晶宮中長大!」
    他望著丁原道:「小子,你說我是不是不相干的人?」
    丁原吃了一驚,好半天才從任崢的話中反應過來,卻半信半疑道:「這話不能由你空口白牙說了就算,可有什麼憑證?」
    任崢道:「這樁事情原本知道的人就少之又少,宣妹當年雲遊天陸時也有意隱瞞,今日若不是事關重大,我也不會透露半分。至於說憑證,小事一樁何足掛{http://bbs.yunxiaoge.com/index.asp-雲霄閣論壇}齒,諸位隨任某到書房一觀便知。」
    水輕盈微笑道:「任宮主,我夫婦與小女在外等候就是,你與丁小哥去吧。」
    任崢一楞,立刻明白水輕盈的用意,落寞的歎了口氣道:「事過八十年,宣妹也未必還在人世,又有什麼可隱瞞的?蘇夫人,你不必忌諱這些了。」
    蘇真哼道:「去,為什麼不去?蘇某倒要看看你想搞什麼鬼?」
    任崢只當沒聽見一般,率先走出屋子。
    丁原跟在眾人身後出了門,外面原來是一道走廊。
    走廊盡頭一道高大的門簷下,立著四個魚臉人身的侍衛,丁原第一次看到世上還有如此奇怪的非人非魚的東西,未免有些新奇。
    越過門去,迎面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座生滿奇樹異花的「露天」花園,少說也有方圓一里開外。
    一篷柔和明亮的藍光從頭頂灑落下來,照在丁原身上,丁原抬頭一望,入眼處湛藍的海水,竟然在三十多丈高空中,如白雲般飄浮頭頂,流動翻捲。
    原來水晶宮的壯美奇特之處,並不在於所有建築都是用海域藍晶建成,而在於任由滔天海水洶湧澎湃,卻只能在水晶宮頂流淌徘徊,一滴也湧不進來。
    丁原緩步行在花叢綠蔭間,眼睛一刻也閒停不住,目不暇給地打量周圍景致,只覺得天上仙宮也莫過如此。
    他一直以為魔道三宮俱是陰森幽暗之地,如今身臨其境,才曉得水晶宮風景之雅殊不遜色翠霞山。
    那花園中曲徑通幽,花團錦簇,無數不知名的飛禽走獸閒逸的散佈其中,見有人走過也只管覓食嬉戲。一條清澈的溪流蜿蜒流淌其間,潺潺流水直透河底,儘是魚群游弋,其樂融融。
    丁原忍不住向身旁的蘇芷玉問道:「玉兒,為何頭頂的海水不會落下來?我們行走在海底,卻一點沒有氣悶的感覺?」
    蘇芷玉含笑答道:「水晶宮中有一鎮宮之寶喚作『倚天柱』,據傳粗六丈三尺,高三十六丈四尺八分,佇立在水晶宮中央。此寶避水鎮海,通體射出淡藍璇光,可保方圓百里不為海水所侵,稍後我們便能見著了。」
    說話間,蘇芷玉眼睛一亮,玉手一指三丈外的一株半人高奇花道:「丁哥哥快看,這便是水晶宮獨有的『海紅丹心』,一株六花並開,每朵花大如碗口分成六瓣,藍紅相間,常年不謝。依照古書上說,它結出的果實狀如紅心,甘甜怡人,可駐顏養生,世上端的千金難求。」
    丁原現下對任崢半點好感也欠奉,恨屋及烏自也不屑什麼海紅丹心。他嘿嘿一笑道:「我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就算不用海紅丹心,再過一百年也比某些人年輕美麗百倍,更不會一副病夫顏色。」
    他這話自然是衝著任崢去的,可聽在蘇芷玉耳中芳心還是一跳,猶如一頭小鹿在懷中亂撞,更染紅玉頰。
    丁原絲毫沒有察覺,正瞥著任崢瞧他有什麼反應,他卻沒有意識到在這世間,惟有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語一笑,能牽動著身旁少女的情思,任她矜持優雅,慧心通靈,一旦陷入其中,也和其他情竇初開的少女別無二樣。
    五人腳程均快,片刻穿出了花園,遠處一根高嵷入海的巨大玉柱,赫然映入丁原眼簾。那根柱子高過三十丈,眼力差些的幾乎看不到頂端,通身圍繞著一層藍濛濛的霧氣,若有若無散放著光霧。

    更玄妙的是,在那玉石柱子旁,霧氣好像開了一道口子,湛藍的海水自那縫隙裡傾瀉而下,猶如瀑布一般,飛流三十六丈,注進下方的潭水,激起老高的浪花,在半空裡閃爍絢麗的七色光華。
    丁原的目光頓時被吸引住,儘管心中歎為觀止,嘴裡卻冷冷道:「玉兒,這便是倚天柱麼?我看它不過十幾丈高,連海面都沒碰到,更不用說蒼穹九霄了,可笑有人還大言不慚,給它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前頭的任崢好像打定了裝聾作啞,只管引著眾人到了書齋門口,回頭掃丁原一眼道:「諸位請進!」
    眾人魚貫而入,見到書齋中的情形不禁都是一怔。
    原來偌大的書齋中,大半紅木書架上擺放的都是各色樂器,粗粗一掃不下數千件,剩下的書架雖則堆著不少書籍,卻多半也是樂譜。
    丁原的眼睛只管落在書齋的牆面上再不肯離開,原來書齋的四壁都掛滿畫卷,多是山水丹青寫意,可參雜其中卻有幾幅絕美的仕女圖,和任崢的一幅畫像。
    那些山水倒也罷了,幾幅仕女圖無一例外,畫中人儘是赫連宣,或站或坐,或撫琴或吹簫,栩栩如生宛如真人當面,再看落款都是任崢留印,成畫的時間也都在八、九十年前。
    懸在正中的那幅任崢畫像,卻是儒雅風流,英姿勃發,跟面前的癆病鬼哪裡有半分相像?
    在畫像左首幾行題詩,丁原一看筆跡,呼吸不由得一窒,那正是娘親的筆跡,落款卻是赫連宣留印。
    那四行詩中尤其最後兩句「誰曉琴心添衣暖,凝眉相望心惘然」寫的甚是纏綿,隱約暗露愛慕之意。
    丁原望著畫卷,諸般雜念紛沓而來,思忖道:「這些畫的筆鋒格調與我手中那幅一模一樣,筆跡更是娘親的無疑,看來我娘親就是赫連夫人不會錯了,可她在嫁給羽教主之前,莫非和水晶宮主還有一段青梅竹馬之緣?」
    任崢在主位上坐下,微微帶喘道:「丁原,你明白了?我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麼,只想知道你究竟與宣妹是何關係?為何帶有魔教的天殤琴?」
    丁原深深吸了口氣,也不再隱瞞什麼,沉聲道:「倘若這一切都沒錯,赫連夫人便是我的娘親。其他的話我並未騙你,天殤琴的確是我從故宅中尋到。」
    說著就將自己的身世經歷簡略講述一遍,不過他沒向任崢透露赫連夫人如今的下落,畢竟牽扯太多,還是小心為妙。
    說話時眾人都已落坐,有侍女奉上茶水糕點。
    任崢默然聽完丁原講述,立刻問道:「丁原,你說的那幅畫在哪裡,讓我看看如何?」
    丁原自背後皮囊裡取出畫卷交到任崢手上。
    任崢迫不及待的展開,雙手竟不能自持的顫抖,望著畫捲上的題詩他半天不語,緩緩合上卷軸,喃喃低語道:「常憶月色染楓亭,一曲琴簫遠天涯。宣妹,你終究還是愛上了他!」
    一語未畢,眼角有淚光閃動。他猛咳幾聲,突然自口中發出一記蒼涼悲壯的嘯聲,直破重重宮闕,聽得海為之泣,山為之慟。
    丁原不由覺得任崢亦是性情中人,對他的敵意與惡感頓時消除不少。
    蘇真與水輕盈悄然相望,蘇真微微一笑大手與妻子纖手緊緊相握,兩人都在慶幸自己一生可與仙侶愛人相依是何等的幸運,而不似任崢般空寞落魄大半輩子。
    蘇芷玉的芳心中又是另一番心思,她悄然思量道:「原來『情』之一字,真的如此苦人,就算任宮主這般通天修為的人,經歷了百年歲月,兀自無法忘卻。那赫連夫人有任宮主如此癡情相戀,也不枉此生。」
    嘯聲徐歇,任崢已是熱淚盈眶,他也不避諱眾人在座,低吟道:「自古名士論風流,亦歌亦哭笑凡俗。恍惚二十年如一夢,滄海無心葬山盟!
    「宣妹,我又等了你二十年,可沒想到頭依然是一場空,你當年用過的樂器我都保留著,如今卻怕再也難聽仙音了!」說罷,猛然起身衝到一個書架前,像小孩撒氣似的一手掃落上面的數把胡琴。
    水輕盈柔聲寬慰道:「任宮主,往事如夢,情思苦人,你不必太過傷心了。」
    任崢回轉過頭凝視水輕盈,神態張狂,嘿嘿笑道:「當年我也佩服水仙子為了蘇兄破出門牆,乃女中豪傑!
    今日聽你這麼說頓覺可笑。仙子未曾嘗過苦戀不得,相思八十年的滋味,就無須在此妄言!」
    蘇真聽他非但不領妻子情,反倒數落妻子不是,勃然怒道:「嘿嘿,閣下不過是一頭相思,也配在我夫婦面前奢談情字!」
    丁原見這兩個成名百年的人物宛如孩童一般爭吵,哪有半點宗師風度,不覺好笑,隱約裡又覺得魔道中人未必如傳聞中那般可怖。不說蘇真,就是任崢之癡情率性,也遠比許多正人君子來得真實。
    這話也只有他在心中這麼想,換了旁人,多半會覺得魔道妖孽果然忝不知恥,居然在大庭廣眾下談論情愛私事,丟盡了高手臉面。
    任崢聽得蘇真嘲諷,哼了聲道:「誰說我是一頭相思?當年若不是為了赫連宜,宣妹焉會離我而去?」
    蘇真一怔問道:「赫連宜,那又是誰?」
    任崢從書架下方的抽屜裡取出又一幅畫卷展開,眾人皆囈了一聲,原來畫中女子與赫連宣一模一樣,連神情都惟妙惟肖,可一旁的落款卻是「赫連宜」。
    任崢徐徐道:「她便是赫連宜,宣妹的孿生姐姐,兩人的相貌幾乎毫無差別,如果不是衣飾不同,連我都難以區分。僅有的差異只有在臉上,姐姐笑時酒窩在左,妹妹的在右面。」
    丁原疑惑道:「赫連夫人還有一位同胞姐姐?」
    任崢不滿的掃他一眼道:「你該叫她娘親!她們姐妹倆自小便在水晶宮中長大,性格上迥然不同。
    「宣妹活潑好動,常常纏著我教她琴棋書畫,尤其是樂律和丹青她天賦驚人。宜妹恬靜內向,對於花草女紅尤為精通,方纔那座花園,當年都是由她親手打理。我們三人在這水晶宮中逍遙度日,一晃就是三十餘年。」
    任崢或許這些年將秘密隱瞞的太累,如今終於得到了傾訴的機會,他悠然說道:「那實在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三十年,看著宣妹和宜妹從小姑娘長成亭亭少女。可我突然間驚訝的發覺自己已愛上了宣妹,甚至是不可自拔。
    「為了她我專心音律書畫,再不理睬天陸俗事,只覺得跟她在一起,已是擁有整個天下,即便將來無法成仙飛天,也算不了什麼。」
    這句話頓時說到在座四個人的心裡去,無不微微頷首,連蘇真也不例外,只是各人心中所思之人又不盡相同。
    任崢見眾人贊同他的想法,精神一振繼續道:「可每回與宣妹在一起的時候,宜妹也如同影子一般跟隨左右。
    開始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對,畢竟三十年來我們三人都是如此形影不離,可到後來,我內心中卻仍是希望能有與宣妹獨處表白的機會。」
    蘇芷玉忽然想到,這樣的情形不正是如今自己的寫照麼?那位赫連宜的處境,分明與眼下的自己相同,而情思多半苦人。
    那邊任崢尤在說道:「終於有一日,宜妹出宮採辦天燭心蘭,我藉著這個機會向宣妹吐露心中愛慕。豈料她良久不語,最後幽幽歎息道:『崢哥,情緣天定,一切都是老天的造化安排。』我不知這是答應還是拒絕?又不願過分逼她,便想翌日再說。
    「可誰曉得第二天一早,宣妹便不辭而別,只留下了一幅她親筆所畫的任某肖像,我當即追出水晶宮,滿天陸苦心找尋,可她就是躲著我,竟讓我連一面也碰不上。」
    丁原忍不住道:「這麼說來其實在她心中並不愛你,所以才有意逃避?」
    任崢喟然歎道:「你曉得什麼?當時我也想不通,回到宮中大病一場,險些走火入魔,多虧了宜妹精心照料,我才得以康復。
    「我當時玩笑說多虧有她在,否則我這下半輩子都不知靠誰照料?沒想到宜妹回答道:『崢哥,你若喜歡,小妹願意照料你一輩子。』我頓時明白,原來宜妹心中有我,只是嘴裡一直沒說。當下我靈光一閃,追問宜妹,才曉得其實她們姐妹早都喜歡上我,可彼此情深有著顧忌,所以才隱忍不言。
    「當日我向宣妹表白,她固是歡喜,但為了同胞姐姐,寧願離宮出走,將我像禮物一般拱手讓人!」
    任崢苦笑道:「雖然後面部分是我猜測,但相信離事實不遠,後來的事情也更印證了我的想法。」
    蘇芷玉問道:「任宮主,您到後來終究也是沒有娶赫連宜做夫人的,是麼?」
    任崢點頭道:「我幾次下決心要娶,以不辜負宣妹的好意和宜妹的癡情,可話到嘴邊,總浮現起宣妹的身影,便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般拖了三年,宜妹也突然不告而別,我知道她已被我傷透了心,但我亦是無奈之極,須知世上什麼都可勉強應付,惟獨情字半點也強扭不得。」
    蘇芷玉聞聽此言,不由心中神傷黯然,更對赫連宜充滿同情!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53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51 AM 編輯

第一部 第六集 虎落平沙 第三章 往事

    書齋裡眾人都寂靜無聲。

    任崢沉浸於昔日回憶中,神情越來越蕭索,說道:「從此以後,我便再未聽到過宜妹的消息。

    「我也曾出宮找尋,怕她不曉世間險惡被人欺負,可宜妹便如黃鶴遠去,杳無音訊,倒是宣妹,卻嫁入魔教,成了羽翼濃的夫人。

    「後來我才曉得,她原本是為了替我盜取天殤琴,卻誤打誤撞地與羽翼濃生出孽緣。我因此曾在他們喜慶之日,闖上魔教總壇大明宮,想找羽翼濃的晦氣,更打算大鬧他們的婚宴。

    「可等我見到宣妹,才知事已無可挽回,加上她以為是我逼走了宜妹,對我更加的冷淡。我心灰意冷之下返回水晶宮,隱居了六十年。」

    丁原問道:「那麼任宮主此後還有見過我娘親麼?」

    任崢點頭道:「見過,便在二十年前魔教覆滅的前夕。我當年離開大明宮時,曾將一隻千年雲霄飛鴿當作賀禮送給宣妹,告訴她只消一紙相傳,任某萬里關山飛度,天大的難事也為她辦妥。

    「在那六十年中,我心情亦矛盾之極,既希望宣妹幸福,又盼著她有朝一日能回到我身邊。」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見眾人都在凝神傾聽,沒有絲毫揶揄之色,才繼續說道:「或許老天見憐,二十年前我終於收著了宣妹的雲霄飛鴿,而看完飛鴿攜來的字條,我頓時又怒又憐。

    「原來羽翼濃為了參悟天道下卷,居然將宣妹冷落一邊,平日連話也懶得多半字,偶爾說上幾句也是斥責之言。

    「宣妹度日如年,又覺無顏見我,這才藉飛鴿傳書傾訴心頭鬱悶,並約了我中秋之夜在婆羅山莊相見。」

    蘇真與水輕盈對望一眼,心中震撼幾乎難以自持。

    六十年前一幅《曉寒春山圖》便已惹得天陸天翻地覆,至今猶有餘音,沒料到天道的下半卷,早在數十年前就落在了羽翼濃手中,可笑那些天陸正道尚不自知。

    可在任崢心目中,或許全卷的天道也及不上宣妹的一絲輕笑來得重要。

    他的話題依舊不離不棄圍繞赫連宣的往事說道:「我接到書信自不再猶豫,中秋之夜趕到了婆羅山莊。宣妹在信裡附了一張地圖,因此我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她約見我的那座楓亭。」

    任崢說著,一指交還給丁原的畫卷道:「便是這畫中的小亭子,當時我剛到那裡,宣妹便自楓林裡走出,見到我什麼話都沒來得及說,便撲倒入我懷中,失聲低泣。

    「我知道宣妹是極要強的人,倘若不是被羽翼濃欺負狠了,她絕不至此。果然,宣妹突然抬起頭對我道:「崢哥,你帶我回家吧!』」

    事過二十年,在座眾人雖都已曉得了結局,但聽任崢說時,依舊禁不住為事中人擔憂。尤其是丁原,這是他頭一次從熟悉娘親的人口中聽到最真切的往事,儘管與他所熟稔的娘親差異實在太大,仍不由聚精會神,惟恐漏了什麼細節。

    任崢悠然道:「六十年不見,宣妹見老了一些,卻還是那麼美麗動人。她雖然改變了不少,可我知道她還是我的宣妹,即便是六十年光陰,亦不能令我淡忘!

    「聽她開口要隨我回家,我沒半點遲疑便答應下來,更想去找羽翼濃算帳,好為宣妹出一口氣。」

    蘇真忍不住道:「閣下修為蘇某向來景仰,可要說你去找羽翼濃算帳,恐怕還差了一點。」

    任崢病夫的身軀一挺傲然道:「我那六十年隱居豈是白費?早在三十年前,任某便參悟了本門至高心法『滄海無量』的第九重天,未必會輸給羽翼濃。」

    蘇真眉毛一揚,頗是興奮道:「原來任兄已參悟了九重天的境界,稍後蘇某倒也想領教一二!」

    這回水輕盈不再阻攔,只在一旁含笑看著丈夫向任崢下戰書。

    通常人所說的領教,多半含著挑釁,但這話從蘇真口中說出,任崢則不疑有他,搖頭說道:「我如今已是半死之人,早無爭雄好鬥之念,還比個什麼!」

    丁原心掛娘親的故事,追問道:「任宮主,後來卻如何了?」

    任崢咳嗽了幾聲,回答道:「又能如何?宣妹聽我答應帶她離開,頓時緊緊抱著我喜極而泣。我也一時忘情,吻到了她的櫻唇上,誰知宣妹並未生氣,反而熱烈回迎,那股熱情令我至今難忘。

    「要知道,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終於又得回自己心愛的人了,只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說完這段,掃視過蘇真和水輕盈道:「諸位莫笑,如今任某想來,當日宣妹定是鬱悶的太久才至失態,而任某又何嘗不是如此?可正在我們纏綿之時,羽翼濃突然闖了進來,怒髮衝冠喝道:「宣兒,你對得住我!』」

    蘇芷玉幽幽一歎道:「任宮主,這下你們怕是走不成了。」

    任崢苦笑道:「誰說不是?我攔在宣妹身前,對羽翼濃道:「今日你我之間便行個了斷!』羽翼濃只說了四個字:「正合我意!』我們兩人不顧宣妹勸阻,飛登婆羅山斷流崖,那真是,好一場惡戰啊!」

    丁原問道:「結果如何了?」

    任崢撫著胸搖頭道:「我儘管練成九重天境界,可誰料想羽翼濃的修為進境更是驚人,我甚至懷疑他已有了突破大乘飛天化羽的成就,可不知為何沒有施行。

    「激戰了一百餘個回合,我終究敗下陣來,被他在胸口印了一拳,從此落下今日難愈之傷,不過羽翼濃也沒占太大便宜,我也一掌拍斷了他兩根肋骨。」

    眾人這才明白他的病根由來,但誰也不敢對這一副癆病樣的病夫再起輕視之心,天陸之大,能與羽翼濃鬥到這分上的能有幾人?

    蘇真一皺眉道:「如此說來,任兄也未必真的輸了,而且那晚其中還另有隱情?」

    任崢坦然回答道:「那倒不是!羽翼濃那一拳是對我手下留情,否則我焉能活到今日?就算如此,當日我也失去再戰之力,幾乎難以御劍飛行。

    「我問他為何手下留情?羽翼濃回答道:「我若殺了你,宣妹定要傷心,留你一命,也好對她交代。』」

    水輕盈喟然道:「看來羽教主也是性情中人,只是奇怪既然他對赫連夫人敬重如此,又為何冷落於她?」

    任崢道:「事後我也有想這個問題,只覺得或是因修煉那天道的魅力著實太大,引得羽翼濃無暇旁顧,才令他們夫妻失和。想通這點,我不免覺得那晚行事有些魯莽,當下也不再糾纏羽翼濃,回了水晶宮想先養好傷,再光明正大的到婆羅山莊拜訪,最好能把事情說清楚。」

    蘇真微闔雙目道:「二十年前的八月十五中秋夜,黑雲壓月,天陸七大劍派聯手突襲婆羅山莊,羽翼濃那晚在惡戰裡不知所蹤,多說是死於亂軍中。赫連夫人在魔教七大血衛的拚死保護下突圍而出,從此了無音訊,這些都是蘇某後來聽說,卻不曉得當夜任兄也有到過婆羅山莊。」

    任崢長歎道:「我若不去就不會跟羽翼濃髮生爭鬥,更不會兩敗俱傷,以他當年的修為,自可突出重圍,召集部眾抗衡突襲。

    「可惜他從此消失,我猜他必定是死在正道圍攻之下,只不過那些名門正派的宿老人物沒人敢承認罷了。魔教敗亡,宣妹與羽翼濃雙雙失蹤,歸根結柢也都是因為我一己私慾的緣故!」

    水輕盈寬言道:「任兄不必過於自責了,有些事是誰也無法預料的。」

    任崢一搖頭也不說話,蘇芷玉道:「若是如此,八年前巴老三不可能害得了赫連夫人,說不準是有其他人暗中加害。」

    蘇真一醒道:「玉兒說的不錯,如今天殤琴雖已在丁原的故宅中找到,可任兄所說的天道下半卷卻依然不知下落,說不準那些人就是想從赫連夫人身上尋找有關天道的線索。丁原當晚湊巧出門,否則也定遭所害了。」

    任崢眼睛陡然一睜,寒光閃動道:「難道宣妹果真被人害了?這事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丁原心中略一猶豫,最後還是沒把赫連夫人冰封在棲鳳谷的事情說出來。

    蘇真望了眼丁原,沉聲說道:「或許羽翼濃也還在人世,丁原該是他在婆羅山莊一戰之後才出生,若他當時已然不在人世,赫連夫人卻是和誰生的丁原?」

    任崢不滿道:「宣妹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她絕不可能跟別的男人再有瓜葛,丁原的身世該當無疑。」

    蘇真冷笑道:「閣下這話說的未免武斷了些,以羽翼濃的性格,他要還在世上,怎麼會二十年沒有半點消息?」

    任崢絲毫不退讓,慢條斯理的反駁道:「閣下六十年都沒音訊了,不也活的好好的麼?」

    丁原打斷二人爭執道:「蘇大叔、任宮主,我現在只想知道,當日七大劍派為何要突襲婆羅山莊?是誰將羽教主和我娘親在婆羅山莊的消息洩漏了出去?」

    任崢苦笑道:「丁原,我如今好歹是你表舅,你總不見得懷疑是我?說實話,這些年我對此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羽翼濃與宣妹隱居婆羅山莊應是極為隱秘之事,怎麼會讓七大劍派的人曉得?而他們早不到晚不到,剛好與任某同在八月十五的半夜裡趕到,說其中沒有預謀,任某第一個不信!」

    水輕盈徐徐道:「這些事眼下已難再查,也說不定是有七大劍派的臥底將羽教主夫婦的行蹤透露出去,又正巧撞著任宮主尋上羽翼濃,這才有了諸般巧合。」

    蘇真冷哼道:「這倒有可能,那些名門正派總愛打著替天行道,匡扶正義的幌子,幹些見不得光的事。

    「當年六大劍派也為了天道追殺於我,說什麼天陸第一奇書萬一落在蘇某這般的魔頭手中,勢必引起浩劫,其實不過是他們自己起了貪心想拿罷了。嘿,落到他們手中便不會引發浩劫,造殺孽了麼?」

    水輕盈知蘇真對天陸各大正派名門成見極深,聞言向丈夫微笑道:「那是六大劍派心中對魔道之爭勘透不破,你又何必往心裡去?如此不也一樣著了相?」

    蘇真嘿嘿一笑道:「我自不會跟他們一般見識,但最好也別惹火蘇某,不然我也讓那些正人君子好好瞧瞧我蘇某的手段!」

    任崢歎了口氣道:「我若不是為了宣妹心若已死,說不準六十年前也會出手搶那天道。人心本惡,貪癡之念連聖人也未必能克,也不怪人家窺覷天道了。」

    蘇芷玉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她眉頭微蹙道:「倘若丁哥哥真是羽教主與赫連夫人所生,這消息一旦被天陸正道各大門派知曉,對丁哥哥會有偌大麻煩,翠霞派也未必敢再收留他。」

    任崢輕咳道:「那也無妨,翠霞派不敢收留,便到我水晶宮來,我倒要看看有誰敢動丁原一根毫毛?」

    他對赫連宣情衷若海,如今斯人已逝,卻也對丁原生出呵護之意。有他這樣的人物在背後為丁原撐腰,不啻憑空多了一個強援。

    丁原不以為意道:「玉兒多慮了,大丈夫行事只求問心無愧,我身為赫連宣的兒子,也不是什麼不光采的事情,何必要躲躲藏藏?真若有那一天,我也不會哭天搶地,四處求告,便看他們能拿我如何。」

    這話等於回絕了任崢的建議,那也難怪,丁原天生寧折不彎的性子,焉肯仰人鼻息而活?

    任崢眉毛一聳,蠟黃的臉上露出笑意,低聲喝采道:「說的不錯,在老夫眼裡,赫連宣的兒子比別人家的孩子不知矜貴多少,你儘管去闖,出了漏子任某自會替你撐腰。」

    他見丁原絲毫不以自己是魔教之後為恥,更無半分正派名門弟子自以為是的酸腐之氣,心裡越發喜歡。

    蘇芷玉輕歎道:「話雖如此,可我們誰都不想丁哥哥真的跟天陸正道鬧翻吧,畢竟他現在還是翠霞派的修行弟子。」

    任崢的目光似乎不經意的掃過蘇芷玉,見她雖是神態從容,風姿淡雅,可話不離丁原,星眸裡更隱約藏著一絲擔憂。

    他不禁暗想道:「老夫果然沒看錯,這蘇老魔的女兒卻是喜歡上了丁原,這下蘇真要頭大啦。」

    水輕盈拉著女兒的手道:「事情也未必會發展到那麼糟糕的地步,畢竟曉得丁原身世的也就寥寥數人,除非赫連夫人重現天陸,否則斷不會再有人知曉。」

    丁原心想也是,別人不敢說,老道士和盛年就未必曉得自己的身世,他們即便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掐指算到赫連宣便是他的娘親。

    蘇真想起一事,突然微笑道:「我們的確有些多慮了,即便丁原的身世被人揭穿,翠霞派也不會將他逐出師門,淡一真人早將他當成了寶貝,更不會容別人傷到丁原分毫。」

    丁原一楞,不明白蘇真為何如此篤定,蘇真瞟了任崢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不然只恐又要掀起一場風波。

    任崢看著丁原背後皮囊裡放的天殤琴道:「丁原,你將天殤琴就這般背在身後實在太顯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正魔兩道有多少人暗中窺覷此寶,難保不會巧取橫奪,陷害於你。」

    丁原昂然道:「這是我娘親所留之物,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我也照樣不給,我便是燒了毀了,也絕不能教人搶去。」

    任崢看看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強小子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思,可帶著它這麼招搖過市畢竟是個麻煩。老夫將天羅萬象囊送給你,別說區區天殤琴,即便三山五嶽,只要你修為夠了,也一樣能裝入其中,有它遮掩著天殤琴,也可省你不少事端。」

    蘇芷玉等人心中一詫,想那天羅萬象囊乃是上古至寶,比起平沙島的熔金血玉壺更勝一籌。

    任崢眉頭也不皺拱手相贈,唯一的解釋也只能是他將對赫連宣的情誼愛屋及烏。

    不是親眼所見,任誰也無法相信,這個叱吒風雲兩個多甲子的水晶宮宮主,竟是如此癡情念舊之人。

    丁原吃過天羅萬象囊的苦頭,自然知道它的厲害,但平白無故收了人家的寶貝又不是他的性格,聞言一搖頭道:「我不要。」

    任崢楞了一下,立刻明白丁原心思,暗中一歎,想到當年的赫連宣也是這般倔強好強,不肯貪圖別人半點便宜,也不願吃半點的虧,若不是為了赫連宜,相信她絕不會離開自己的。

    由此對丁原更生出一種全力呵護的心情來,他取出天羅萬象囊苦笑道:「丁原,別的且不說,老夫好歹也是你的表舅,說不準也是你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你我第一次見面,我卻險些錯手傷著了你,還將你關了十來天,幸好如今盡釋前嫌,否則任某如何對得住你的娘親?

    「這天羅萬象囊雖是寶物,可憑我的修為有它無它差異都不大,便當作見面禮送給你,這樣你也要拒絕?」

    丁原生來就吃軟不吃硬,見任崢好言相勸倒不能拒絕,略一沉吟,也不惺惺作態,接過天羅萬象囊道:「那我收下就是了。」

    任崢微微一笑,心道:「這孩子日後不知道還要吃多少苦頭才能學乖,送他一件千古奇寶,反倒像我在求他。」

    想到自己縱然為情所傷卻依舊百折不回,暗自祈願丁原別這麼傻,此時不管怎麼說,丁原收下天羅萬象囊,等於是認了自己這個表舅,任崢心頭亦是一陣快慰。

    他向丁原道:「天羅萬象囊的用法十分簡單,稍後我就把口訣教給你。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盡可收了進去,可比什麼袖裡乾坤省事方便太多。」

    蘇真嘿嘿一笑道:「聞名不如見面,任兄與我雖說齊名兩甲子,可彼此素無往來,蘇某往日心中甚至對閣下與我同列頗感不平,然今日見面,蘇某卻發覺任兄竟是性情中人,著實是個可交的朋友。」

    蘇真素來孤傲自負獨來獨往,普天之下能得他這樣評語的,任崢尚是唯一,但他臉上不見喜怒,似早不縈懷於虛名執念,八十年來情關難闖,任崢早變得心灰意冷,無心於世事了。

    可塞翁失馬焉知禍福?正因此他才能寄情於魔道修煉,如今修為甚或直追羽翼濃當年,一旦水到渠成,來日飛羽成仙也未可知。

    眾人正說著話,一名布衣老者腳下無聲走進書齋,朝著任崢一禮道:「師兄,方才巡海來報,在幽玡島附近的海上救得了一名白衣女子。

    「當時她正隨波逐流昏迷不醒,全仗著先天真氣護體才不致沉入海中。小弟發覺她竟是平沙島的弟子,故此未曾擅斷,以待師兄指示。」

    任崢低低咳嗽道:「一個平沙島女弟子有什麼可瞧,既然沒死就派人把她扔回平沙島附近的海上,等她的同門來救便是。」

    丁原心頭一動問道:「敢問這位老先生,那名平沙島的女弟子生得是何種模樣?」

    那老者微笑道:「那女娃兒生得倒是不錯,大約十六七歲的年紀,修長的個子比我還高出半頭來。背後負著一把古劍,好像叫做什麼『心瑩』。」

    他雖籠統數語,但對丁原來說已經足夠,禁不住詫異道:「真是她?」

    蘇芷玉問道:「丁哥哥,你懷疑她是墨姐姐麼?」

    丁原皺眉道:「沒道理啊,她怎麼會在海上漂流?也不曉得盛師兄如今怎樣?」

    任崢道:「你在這兒胡猜一氣,還不如我叫人把她抬來瞧瞧便是。」當下吩咐那老者去將救回的女子帶來。

    那老者剛出書齋,水輕盈含笑道:「水晶宮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方纔那位老先生精華內斂,已臻反璞歸真之境,若放眼天陸,也絕不遜色於一派掌門的修為。」

    任崢慢慢說道:「水仙子好眼力,他便是本宮的四大長老之一,當年也曾硬撼過雲林禪寺的一執和尚,結果鬥了個兩敗俱傷。這些年來修身養性,火氣卻比從前小許多。」

    蘇真嘿然道:「原來他就是當年一怒上雲林,斧劈忘執殿的年歷!我還以為是個五大三粗的莽漢,沒想是這副模樣。」

    不消半刻,兩名水晶宮的護宮海怪將人抬來,丁原一看之下再無懷疑,驚訝道:「果然是墨師姐!」

    只見墨晶渾身濕透,人事不省的躺在擔架上,冷艷的面容上隱約顯著一層青灰色,雙目緊緊闔起,櫻唇中氣若游絲。

    任崢問道:「原來你們都認得她?」

    丁原深吸一口氣回答道:「她就是我盛師兄救助的平沙島女弟子,也是因為她才引出一段兩派間的公案。我這次來東海,目的就是助盛師兄解決這件事,看來平沙島肯定出事了。」

    蘇芷玉知丁原是在擔心盛年與老道士,柔聲寬慰道:「丁哥哥莫要著急,等救醒了墨姐姐,一切都可明瞭。」

    蘇真起身走到擔架前,道:「既然如此,蘇某讓她醒過來便是。」

    有蘇真出手,還少有救不活的,就算是已經到了閻王殿,也要叫小鬼把人送回來。

    丁原鬆了口氣,心下卻更加掛念老道士與盛年的安危。



第一部 第六集 虎落平沙 第四章 蒙冤

    盛年與丁原分手後,駕起仙劍逕自趕往平沙島。

    天明時分,遠處萬頃碧濤中隱現出偌大一座島嶼,島上一峰衝霄,鬱鬱蔥蔥彩煙繚繞,正是平沙劍派修仙福地靈煙峰。

    盛年剛飛近峰頭,層雲浩渺裡驀然亮起四道劍光,卻是平沙劍派的守山弟子當頭攔住了去路。

    那四名平沙島弟子一色青衣,三十多歲的模樣,其中一人朝盛年喝問道:「來人通名,平沙仙境豈容人亂闖?」

    他言辭頗是傲慢凌人,盛年也不生氣,停下石中劍抱拳說道:「在下盛年,翠霞派淡言真人門下。因有要事,特來求見貴派耿掌門。」

    那先開口問話的中年弟子應是四人中的頭,一聽盛年自報家門,臉上的神色更是陰沉了三分,不冷不熱的道:「哦,原來是翠霞派的盛師兄到了。令師淡言真人和貴派的淡怒真人昨日午間已到,現下正和敝派幾位師尊在紫蘊閣用茶。盛師兄,便請你隨我來吧。」

    說罷扭頭朝靈煙峰冉冉落下,瞧他的身手甚是了得,當有了知著境界的修為,而另三名弟子話也不多說,駕劍回轉,消失在雲層裡。

    盛年聽到淡怒真人與師父俱已到了,心中一定,跟隨在那名弟子身後問道:「敢問這位師兄,墨晶墨師妹是否已經回到平沙島?」

    那弟子冷哼一聲,不客氣的反問道:「你問墨師妹做甚?」

    盛年見他越發無禮,忍不住心中生出怒火,轉念一想,自己此來是為解釋誤會,令平沙翠霞兩派不致產生嫌隙,實在犯不著跟一個沒來由的平沙派弟子翻臉,於是強忍怒氣回答道:「沒什麼,盛某不過隨口一問罷了。」

    那名弟子不曉得為何對盛年似乎頗懷敵意,冷冷道:「敝派的事,不敢勞盛師兄多問。」說著收起仙劍,雙足落到了靈煙峰半山腰的一片松林邊。

    這松林裡被人辟出一條幽徑,曲曲折折往著深處延伸,在松林外則是一條石階築起的山道,甚是陡峭,從山下一直通到峰頂。

    山道兩旁迭翠重重,偶有亭閣樓宇隱現。

    那名弟子伸手朝著山道上方一指道:「沿著這條凌霄古道往上十五里,就是敝派天闕宮。那是耿掌門修煉之所,也是普天下最高的宮殿之一,據說比貴派的翠霞觀可要高出數百丈來。」

    說到這兒,他的神情不免有些得意,繼續說道:「天闕宮也是敝派接待各大劍派掌門的所在,當年天一閣苑閣主她老人家便曾在天闕宮中作客三日,對我平沙仙境讚不絕口。」

    這當口他鼻子裡面突然鑽進一股濃烈的酒香,回頭一看,盛年正舉著一個大皮囊往喉嚨裡灌酒。

    原來盛年不耐聽此人牛皮自吹自擂,乾脆取出皮囊灌酒解渴,痛快淋漓一番後一抹嘴道:「這位師兄,既然貴我兩派尊長都在,就煩你趕快領著盛某前去拜見。」

    那弟子看盛年衣著普通,舉止大剌剌,心中更是瞧不起,暗道:「翠霞派號稱天陸七大劍派牛耳,一直凌駕我平沙劍派之上,如今看來不過浪得虛名,靠了祖宗的餘蔭而已。

    「這盛年五大三粗甚是粗俗,修為也未必高到哪裡,怪不得耿照師弟對我說起盛年時那般不屑。」

    他被盛年打斷了鼓吹的興致,不滿的哼了聲,轉身朝著松林裡走去。盛年微微一笑,自看破了對方的心思,也不多話,不疾不徐地跟在後面。

    空山鳥鳴,松濤如琴,若不是盛年懷著心事,眼前這景致確也不錯,他急於拜見耿南天與淡言真人,無心旁顧,只加緊趕路。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松林盡頭現出一座頗為壯觀的宮殿群落,正是東海五聖中曲仙子駐駕的松溪苑。

    紫蘊閣乃松溪苑中的主建築之一,樓高三層,全部以紫巖磚築成,周圍綠樹濃蔭,花香繚繞。

    那名弟子引著盛年登上三樓的客廳,在門口躬身施禮道:「啟稟掌門,翠霞派弟子盛年在門外候見!」

    盛年心頭一笑,暗道原來這位仁兄並非不懂禮貌,不過因人而異罷了。

    他朝裡面掃了一眼,就見正中的主座上,端坐一位身材修長,滿頭銀髮的老者,但肌膚紅潤猶如嬰兒,穿著一身寬大的寶藍袍服,儀態悠閒不怒自威。

    老者頷下銀髯長逾四尺,直垂過腰際,一雙丹鳳眼半閉半睜,有意無意也朝著自己瞥了一眼。

    盛年在那老者的目光一瞥之下,心頭頓覺一震,思忖道:「這位老者該就是平沙島的掌門耿南天了,看上去果真與耿照有幾分神似。」

    在銀髯老者身旁陪坐的,正是曲仙子與葛南詩。

    在客位上,一邊坐的是淡怒、淡言兩位真人,另一面卻為太清宮的觀止真人,與一名頭髮半黑的乾瘦道士。

    再往外幾排,偌大客廳裡坐了三四十位形態各異,道骨仙風的修真人物,當是平沙島請來見證的天陸名家耆宿。

    耿南天頷首道:「請盛師侄進來!」

    那名弟子低頭應是,轉身對門外站著的盛年道:「盛師兄,敝派掌門有請。」

    盛年微微一笑,說了聲「多謝」走進客廳,先朝耿南天等人一禮道:「弟子翠霞派盛年,向耿掌門及諸位前輩問安!」

    耿南天面無表情注視盛年片刻,點點頭道:「盛師侄,你總算是來了,請坐下說話。」盛年謝過,在淡言真人下手坐下,有平沙島門下弟子奉上三色茶點。

    曲仙子望著盛年冷冷道:「你就是盛年?」

    盛年朗聲回答道:「晚輩正是盛年,請前輩指教。」

    曲仙子鼻子一哼道:「你是翠霞派弟子,請教二字老身可不敢當啊!不過我平沙島與貴派素無嫌隙,更談不上恩怨,你為何屢下重手傷了耿師侄,還掠走劣徒墨晶?」

    盛年聞言,料想這婦人定是墨晶的師父東海曲南辛曲仙子了,見她言辭咄咄質問自己,似乎全然不知內情一般,不禁有些疑惑墨晶是否已將真相告知了眾人?難不成她途中再遭意外未曾回山?

    當下他從容答道:「不知墨晶墨師妹是否回山?對於曲師叔的問題,她應可為盛某解釋一二。」他自己當然也可直接回答,可其中牽涉的內情頗為複雜,甚至有些難以為外人道明。

    葛南詩臉帶和善笑容,慢條斯理的放下杯盞道:「曲師妹,你也忒的心急,盛師侄剛從千里外趕來,氣還沒緩一口,你便要他回話。依我之見,既然當日之事各有說辭,需要對質,不如先讓耿師侄來敘述一下他的所見,然後再讓盛師侄和墨師侄一一對質。」

    耿南天頷首道:「如此甚好,不知諸位真人有何意見?」

    淡怒真人道:「貧道沒有意見。」

    盛年聽說墨晶已經回山心裡一鬆,可腦海裡一轉念,頓感有異。

    他暗暗思量道:「倘若墨師妹已將真相告知了耿掌門和曲仙子,他們當不該再做當面對質之舉,尤其眼下還有太清宮的人在場,除非他們還不曉得,否則絕不會將耿照的不齒醜事張揚出來才對。」

    此時,客廳外一名青年男子,瘦瘦高高,皮膚微黑,低頭垂目,神情恭敬走了進來。

    盛年認出他就是耿照,經一個多月的療傷休養他好像恢復如初,向著在座長輩一一問安,獨對自己視若無睹。

    葛南詩說道:「耿師侄,這位翠霞派的盛年盛師侄,你當日可曾見過?」

    耿照這才看了眼盛年,恭敬的回答道:「啟稟葛師叔,那日就是這位盛師兄打傷了我與另兩位師弟,還擄走了墨師妹。」

    淡怒真人徐徐問道:「耿師侄,你能否將當時的情形再敘說一遍?」

    耿照不慌不忙回答道:「大約兩個月前,弟子和本門的錢、宋兩位師弟,還有曲師叔門下的墨師妹、林師妹奉師門令喻下山歷練,到漢州少陰山中採集靈藥仙草,以供鄧師伯煉製金丹所用。」

    他所說的鄧師伯,乃東海五聖中的老大鄧南醫,年近三甲子,生性低調,畢生埋首煉丹之術,連掌門的位子也讓與了師弟耿南天。

    耿照繼續說道:「弟子一行在太陰山遊歷數日,起初十分順利,也採集到不少鄧師伯所需的藥材。到了第六天,弟子等人在太陰山燒堰嶺的千步崖上,發現了位列天陸三十六種仙草之一的珠仙奇草,大伙正商量著如何採摘以免傷了它的靈性,不防這位盛師兄打半道殺出,話也不多半句就摘走珠仙草。

    「弟子心中不平,上前理論,他卻自稱是翠霞派門下淡言真人首徒,渾然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盛年苦苦一笑,對耿照的話也不反駁,只等對方先說完。耿照的話落在旁人耳裡,原也聽不出什麼破綻,可須知盛年這八年多來一直隱姓埋名,不能暴露蹤跡,焉會對著幾名平沙島的弟子自報家門?

    那裡的耿照越說越委屈,又道:「錢師弟隱忍不住火氣,就和這位盛師兄爭吵起來,弟子本想從中調解,以免為了這點事情傷了兩家的和氣,倒讓魔道妖孽有了笑料。」

    觀止真人右手拂塵一擺道:「善哉,耿師侄能有此念,不枉為平沙高徒,只是後來怎的又鬥將起來?」

    耿照答道:「這也怪弟子勸阻太晚,盛師兄與錢師弟幾句話不合便突然動手,錢師弟促不及防受了些輕傷。宋師弟一怒之下要為錢師弟討回公道,被我和墨師妹及時攔住。

    「弟子當時想著縱然盛師兄出手傷人,弟子也不該以牙還牙,將事情弄的不可收拾。雙方都是七大劍派的門下,又有師長在堂,這樁事情日後總可有個說法,卻不必與盛師兄動粗,故此弟子勸說住諸位師弟師妹,先行退走。」

    這段話說的大義凜然,滴水不漏,把所有過失不對都推到盛年頭上,可語句裡偏偏沒半個字眼訴說盛年的不是。

    淡怒真人面沉似水,也不知相信了幾分,沉聲問道:「耿師侄,既然你們已經退走,後面的事情又是如何發生的?」

    耿照道:「啟稟淡怒師叔,那日因錢師弟受了些傷,我們便沒走遠,在燒堰嶺半山上尋了個古洞住下歇息,想著第二天再到千步崖去碰碰運氣。

    「我與兩位師弟睡在了洞外的樹上,將山洞讓與墨師妹與林師妹。到得半夜,弟子猛然被一陣驚呼喚醒,與兩位師弟趕進洞中一看,林師妹昏倒在洞口,墨師妹卻正被白日所見的盛師兄——」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眼睛望向耿南天。

    耿南天朝他微一點頭道:「無妨,你繼續說。」

    耿照應道:「是,弟子當時就看見盛師兄正對墨師妹動手動腳意圖不軌,墨師妹儘管極力反抗,卻奈何不了他。」

    他的話說到這裡,盛年再忍耐不住,斷喝道:「你胡說!」這一聲用上了破魔咒的功法,震得耿照一陣氣血翻湧,耳中隆隆作響。

    盛年宏聲說道:「耿師弟,你是平沙島門下,素有俠名著稱於東海,當晚之事你若不說,今日盛某也絕不會吐露半個字!沒想到你卻顛倒黑白,含血噴人,莫非閣下心中已無良心二字!」

    耿照深吸一口氣平復氣血,對盛年的質問也不回答,只用目光看向耿南天。

    耿南天神色不動,淡然道:「盛師侄,今日既是雙方對質,無論耿照說的是真是假,你也當讓他說完才對,稍後自有你說話的機會。」

    盛年緩過怒氣,點頭道:「好,弟子便等耿師弟說完。」

    淡怒真人一雙鋒銳的眼睛注視耿照,道:「耿師侄,你先把話說完。」

    耿照被他盯的心頭一顫,趕緊低頭道:「其實下面的事情已沒什麼可多說,弟子想到那日在千步崖,盛師兄看著墨師妹的眼神就有些不對,可也沒料到他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當下上前喝止。

    「盛師兄見弟子等人進來阻攔,連一句話也不說,就突施殺手傷了宋、錢兩位師弟,弟子一時急火攻心也為他所乘,中了一掌。

    「最後我們只得眼睜睜瞧著盛師兄抱走了墨師妹,卻無力攔阻,再後來,我們便立刻趕回平沙島,將此事啟稟了眾位師長。」

    葛南詩待他說完後道:「這些事情耿師侄都曾稟報過,宋師侄他們的話也與耿師侄所說無差,不過關鍵在於盛師侄對當日所發生的事情又有何不同說辭,或許其中確存有誤會未知。」

    盛年嘿然道:「倘若如耿師弟所說,當日他們幾位就宿在洞外,盛某又怎麼可能膽大妄為到不管不顧,逕自闖進山洞去騷擾墨師妹的地步?難道以盛某的修為,還不能發覺洞外另有人在麼?」

    耿照回答道:「正因為盛師兄修為卓絕,故才有此托大之舉。或是你沒想到墨師妹雖然年輕,修為卻已到通幽之境,及時發覺閣下意圖,奮起反抗,令閣下無法順利得逞。」

    淡怒真人不見喜怒,徐徐說道:「盛年師侄,且不急爭辯。你先將當日你所經歷的事情再和諸位師長說上一遍,與耿師侄說法相同的就不必贅述了。」

    盛年平復了一下怒氣道:「啟稟淡怒師叔與諸位師長,那日盛某確因珠仙草與耿師弟他們起過爭執,但事實是弟子當時已摘下珠仙草,耿師弟見之卻欲索要!他說自己乃平沙島掌門嫡子,需用珠仙草煉製金丹,卻要弟子拱手交出。

    「弟子因急需珠仙草救人性命,故此沒有答應,耿師弟便率著同門圍攻弟子,強奪珠仙草,弟子不欲與他們糾纏,更未報出翠霞派的身份,只依仗著御劍之術破圍而去。」

    短短幾句話卻說了另一個版本,客廳中眾人一陣交頭接耳,響起竊竊私語聲。

    曲南辛說道:「盛年,珠仙草是誰先摘的,錢師侄是否傷在你的手中,這些事情也無關緊要,可你為何意欲對小徒墨晶不軌,更將她擄掠而去?這件事情總不能也是耿師侄編造的吧?」

    盛年暗道,事情到了這個分上不說也是不成了,倘若僅關係自己的名聲得失也就罷了,可由此牽連翠霞派千年聲譽責任可非小事。

    今日在座的雖然不過三、四十人,可無一不是天陸顯赫人物,要是自己再不抗辯讓人坐實罪狀,不用幾天,全天陸都會傳聞翠霞派千年出了個大淫賊。

    於是他朗聲說道:「弟子當日帶走了墨師妹不假,但那是因她中了『百度合歡散』之毒,若不及時解救,恐有性命之虞!」

    此言一出,客廳裡又起騷動。

    想那百度合歡散乃極厲害的春藥,修為再高也難以抵擋,除非憑借男女交歡釋出慾火,否則十二個時辰內毒發無救。

    不少人不禁暗想,一場好戲就要上演,此行看來著實不虛。

    觀止真人白眉微揚,聲音和緩洪亮,說道:「盛師侄,你可否說的詳細一些?」

    盛年目光掃過耿南天,見他宛如毫不知情的樣子,安然穩坐,沒半點變化,耿照則侍立其父身後垂著頭,也看不出他的神情如何。

    盛年回答道:「那晚弟子寄宿在燒堰嶺盤龍彎附近的一處山洞裡,距離耿師弟他們所在的山洞也不算太遠。不巧一隻成年山魈撞了進來,意欲偷奪珠仙草,弟子將它殺退,又一路追蹤下去,想為地方除去一件凶物。

    「可追到半路上,卻聽見一女子的呼救聲,弟子遁著聲音趕到耿師弟他們寄宿的山洞,就見兩名平沙島的弟子守在洞口,而耿師弟在洞內,正意圖對墨師妹施暴。」

    耿照猛一抬頭叫道:「我沒有!」

    盛年虎目放光逼視耿照道:「耿師弟,你可敢對天發誓?」

    葛南詩一擺手道:「盛師侄,是非曲直自有公斷,你先把話說完,我們再來辯論孰是孰非。」

    盛年道:「弟子當時不明,所以也未敢魯莽行事,便想先阻止了再說,可洞外的兩名平沙島弟子一見弟子就神情慌張,不約而同拔劍攔阻。

    「弟子頓覺事情不對,強行闖進洞內,正迎上耿師弟起身朝我出手。弟子出言質問,他卻不聞不理,一味痛下殺手,竟有滅口之意。

    「弟子一時怒起這才重手傷了耿師弟,再看墨師妹神志已然模糊不清,乃中了百度合歡散的發作症狀。

    「弟子略通醫術,故此明白若不得及時醫治,墨師妹勢必性命難保,情急下便抱著墨師妹離了山洞,連夜去請一位醫術高人救治。」

    淡怒真人問道:「盛年,你可敢擔保方纔所說絕無虛言?」

    盛年鏗鏘有力的回答道:「弟子願對天發誓,所言俱實,絕無半點謊話!」

    觀止真人皺眉道:「如今你們兩人各有說辭,且完全相反,卻讓人信誰才是?」

    人群裡也是議論紛紛,人人都覺得此事蹊蹺,但看看盛年再瞧瞧耿照,好像誰都不像說謊的樣子。

    耿照抗聲道:「諸位師長,想我平沙島忝居正派,怎可能有什麼百度合歡散之類的淫藥?盛年師兄這麼說,未免太過不可思議!」

    盛年道:「平沙島是千年正派楷模,可門下有一二不肖弟子私藏淫藥,也是有的。」

    葛南詩打斷二人爭執問道:「方纔盛師侄說送了墨師侄向高人求醫,不曉得那位高人是誰,可否請出他來佐證?」

    那位「高人」自然就是布衣大師,但盛年焉能捅出他來?也正因為此他閉口不談墨晶被救後的事情,以防牽扯出更大事端。當下一搖頭道:「抱歉,那位高人隱居多年,恐不會再出塵世,但墨晶師妹身中此毒,亦同樣可以作證。」

    他這麼一說,許多人心裡不免懷疑,盛年為何不肯找那「高人」出面作證百度合歡散之事?難不成心中果真有鬼,不覺又多信耿照幾分。

    不知道是誰說道:「對啊!既然他們兩位各執一辭難以分辨,何不請出那位墨晶姑娘,她是當日受害人,她的話或許最是可信。」

    曲南辛道:「小徒回山尚不到五日,老身本不欲讓她在大庭廣眾下訴說這等難堪之事。無奈盛師侄對耿師侄所說經過矢口否認,老身也只有讓小徒出來說明真相了。」

    她朝侍立身後的一名女弟子耳語了兩句,那女弟子躬身應是轉身而去,片刻工夫後,就見一白衣女子隨在那女弟子身後走進客廳,正是墨晶。

    數日不見,墨晶似乎更顯盈瘦,臉色愈加蒼白也愈加冷漠,魂不守舍的環顧左右,目光觸到盛年,微微一頓,卻飛快的劃過,朝在座的耿南天等人施禮道:「弟子墨晶,參見諸位師長。」

    眾人的目光此際俱聚焦在墨晶身上,見她一襲白衣飄然出塵,宛如清冷夜中雪裡瓊梅,幽香暗動。

    當下無不在心中暗暗驚歎,原來人間竟有此絕色。甚至有人私下思忖道:「如此冷艷絕倫的一個少女,那盛年一下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一時,廳中鴉雀無聲。

    這也難怪,近年來,耿南天為培養兒子可算是傾盡全力,除了凡有天陸各門派因恩怨情仇之爭上島請援均讓耿照出面助人擺平外,更多讓耿照遊歷天陸,多做行俠仗義、鋤奸鏟惡之事,因此平沙島這些年來,「東海三英」俠名遠揚,耿照更是聲名鵲起,為「三英」之首。

    相形下盛年刻意低調,極少有人識得,單從這點,大多數人也更相信耿照多些。

    何況耿照一方人證齊全,平沙島又請來這麼多見證。

    試想要是有鬼,耿南天焉肯這麼做?若說還有人對盛年所述有幾分相信,那也是衝著「翠霞派」這三個字的金面上去的。

    而現在種種猜測疑問,都突然匯聚到眼前這少女身上,大家倒要看看她會如何說?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57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52 AM 編輯

第一部 第六集 虎落平沙 第五章 九刃

    曲南辛伸手將墨晶拉到自己身旁,溫言道:「晶兒,剛才耿師侄與盛師侄的話,你在隔壁也該聽見了,是非黑白總要辨別分明才行,為師讓你出面,也實屬無奈之舉。

    「來,你也不用害羞,當著諸位前輩師長的面告訴大家,那晚對你意圖不軌的到底是誰?」

    全場上下幾百隻眼睛都注視到墨晶身上,卻見墨晶面無表情,亦默然無語。

    曲南辛提高聲音喚道:「晶兒?」

    墨晶低頭輕聲道:「是盛年師兄!」

    話聲雖輕,可客廳裡每個人都聽的真真切切,所有人的目光同時射向盛年,不少人眼裡露出一種不屑與恍然大悟的神色。

    盛年如遭棒喝,望著墨晶,著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有心質問,可突然間覺得滿腔怒火堵塞在胸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而墨晶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好似從來也不認識他一般。

    曲南辛柳眉一豎,朝盛年喝問道:「盛師侄,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盛年努力克制住心頭怒火,此刻他完全明白,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別人精心設置的陷阱。

    以耿照的能力威望顯然無法達到,背後自是另有高人,可不論是耿南天、曲南辛還是葛南詩,皆是正道中成名已久的宿老人物,又為何要平白無辜的陷害自己?莫非是為了替耿照洗脫罪名,故此有意顛倒黑白?

    但墨晶分明受他大恩,儘管自己從不曾貪圖過什麼回報,卻總不至於反要受此天大的莫辯之冤,屈辱師門!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盛年曉得說什麼也沒用了,可激動之下,依然禁不住大聲喝道:「墨師妹,你為何要冤枉我?」

    墨晶眼神空落落不帶一絲神情,身形卻禁不住微微一顫。

    曲南辛提高了嗓門道:「盛年,你先前說耿照師侄含血噴人,現在又說晶兒冤枉你,難道我平沙島都成了顛倒是非之地?這麼多人都是有意要跟你過不去麼?」

    盛年心情激動,鐵拳不由自主的緊握,一雙怒目瞪視曲南辛、耿照等人深吸一口氣道:「這個我不知道,盛某只曉得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從未做過那等苟且之事!」

    淡怒真人面沉如鍋底,望向墨晶道:「貧道想問墨師侄一件事情。」

    曲南辛頷首道:「真人請說。」

    淡怒真人問道:「貧道觀墨師侄言行舉止猶是處子,卻不曉得既然盛年先前已經見色起意,圖謀不軌,甚至不惜打傷貴派幾個弟子,強行將墨師侄搶走,為何這數月裡卻突然變成守禮君子,能令墨師侄不傷分毫完璧而回?」

    曲南辛冷笑道:「你當盛年真有此好心肯放過晶兒,若不是淡言師兄找著了他,晶兒焉能活著回來?至於他為何後來沒有下手,也只能問問盛年師侄本人了。」

    她輕輕巧巧將話題轉回到盛年這邊,卻教盛年如何答她?

    淡言真人突然開口道:「盛年是我弟子,他不會做這事!」

    話雖短卻無異於千斤,頓時令盛年心中一陣溫暖,暗自想道:「原來師父還是相信我的!」

    曲南辛嘿嘿一笑道:「耿照是我師侄,晶兒是我弟子,我也相信他們都不會說謊。可如真人與我這般的空口白話,只怕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耿南天緩緩道:「曲師妹,依我之見,事情就到此為止吧。老夫儘管也相信照兒和晶兒都未曾說謊,可也相信淡言真人的弟子絕不是那種小人。其中是非已難說清,幸而晶兒、照兒都已無恙,這件事情讓它過去算了。」

    廳裡眾人不由暗自被耿南天的氣度折服,觀止真人也道:「耿掌門此言善哉,平沙翠霞同為正道牛耳,千年以來同氣連枝,實不必為這些許小事反目成仇,卻白白便宜了魔道妖孽,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也不傷彼此的和氣。」

    盛年聽耿南天與觀止真人所言,似乎是在化解干戈,實質上隱隱又坐實了自己的「罪狀」,如果這事就這麼算了,別人都當平沙島氣度宏大,而翠霞派卻要蒙受此奇恥大辱。

    他怒而起身,大步走向墨晶。

    曲南辛喝道:「盛年,你又想做甚?」

    盛年在墨晶近前停下腳步,沉聲說道:「墨師妹,我只要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一句實話,為什麼要冤枉我?」

    墨晶眼睛一閉,低頭不語,嬌軀微顫,曲南辛伸手把墨晶拉到一邊,冷笑道:「盛年,我掌門師兄已經不計較你的所作所為,你怎的還要糾纏不清?」

    盛年昂然佇立在廳中,高大的身軀卻顯得異常孤獨,他大聲道:「盛某沒有做過,為何要承認?為何要受此不白之冤!」

    他悲憤交加的環顧過每個人的面龐,見大多數人的神情充滿懷疑與不屑,更有人朝著自己冷冷含笑……

    一時間,彷彿這天下之大,除了淡言真人外,再無第二個是毫無保留的相信自己的清白。

    如果換作丁原,勢必不再辯白,索性撕破臉跟平沙島大幹一場,而阿牛則多半被氣得說不出話,漲紅了黑臉卻不曉得該如何證明清白。

    然而盛年不同,他知道這事如果不查清,自己聲名受損事小,卻會連累了師父與翠霞派千年的清譽,日後人們當面不說,背地裡難免要指戳翠霞派管教不嚴,庇護惡徒行兇。

    葛南詩歎了口氣道:「盛師侄,看你的樣子,老夫也不能相信你會做出那種事情。但我平沙島與你無怨無仇,斷無必要陷害於你,這件事著實讓人越聽越糊塗,我看你也不必再爭,敝派也絕不再追查此事,就把它揭過如何?」

    這已是給盛年台階下,須知名門正派中對傷害同門,姦淫女子的懲戒最是嚴厲,僅僅遜色於欺師滅祖,勾結魔道而已。如果再追究下去,翠霞派為給天下同道一個交代,說不定要拿盛年重罪是問。

    盛年此刻把心一橫,搖頭道:「多謝葛師叔好意,弟子已另有打算!」

    他闊步走到淡言真人面前,倒金山推玉柱拜倒道:「師父,因弟子之事牽累您老人家,弟子心中萬分不安。

    但弟子敢指天為誓,方纔所說絕無半句謊言,今日弟子對您這一拜之後,不知何日方能再有機會?請師父多多保重!」

    淡言真人好似猜到盛年的打算,徐徐道:「盛年,你何苦如此?那麼做也未必有用。」

    盛年默不作聲,重重朝淡言真人叩了九記響頭,竟如拜師禮一般。

    眾人心中疑惑,不明白盛年想做什麼,卻看見淡言真人的袍袖微微顫抖,顯是心情十分激動。

    盛年起身走到淡怒真人面前,躬身施禮道:「淡怒師伯,您是本門執法長老,當知本門有一條規矩,專為蒙冤不白的弟子所設。」

    淡怒真人面色平靜頷首道:「不錯,依照本門戒律第九百九十一條,若有弟子身犯重罪無法辯白者,可受九刃穿身之刑,得以破出門牆五年。

    「若五年內能證其清白,則可回歸本門,若五年屆滿仍不得其證者,收其修為永生不得再入本門!」

    眾人聞言,無不訝然出聲,墨晶神色慘白,抬頭第一次直視盛年,嘴唇翕動,最後卻仍化作幽幽一記不可察覺的輕歎。

    淡怒真人面不改色問道:「盛年,莫非你想用這九刃之刑以證清白?」

    盛年慨然道:「正是,請師伯成全!」

    淡怒真人沉吟一下,終於說道:「好,我准你施用此刑。」

    墨晶嬌軀劇震,剛想說什麼,曲南辛伸手握住她道:「晶兒,你累了,這裡已沒我們的事,為師帶你到後面歇息吧。」

    不由分說拉起墨晶悄然離座而去,這時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盛年這邊,一時也沒察覺。

    墨晶回頭看到盛年從背後拔出石中劍,臉色平靜木然說道:「多謝師伯!」

    她的心頭一陣恍惚,忽然迎上兩道銳利的目光,卻是曲南辛一直注視著自己,無所適從中,身影消失在側門後。

    耿南天微微一皺眉道:「盛師侄,敝派已不追究此事,你何苦再作此舉?」

    盛年哈哈一笑道:「盛某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豈能因此在別人的懷疑不屑中苟活?更不能因為盛某玷污翠霞派的聲名,惟有這樣才是正道!」說罷手起劍落,鋒利的劍刃穿透左臂頓時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盛年卻哼也不哼一聲,徐徐拔出劍倒插向大腿。

    在座眾人俱是見多識廣的天陸名流,可何時又瞧見過如此殘酷的自殘之刑?人群中有人叫道:「盛賢侄切莫如此,我們相信你就是!」更有坐在前排的兩名天童山劍派長老,搶身而出欲阻止盛年。

    盛年一劍刺入大腿,身軀晃動幾下,伸出左手阻攔住那兩名長老,而後抱拳向四週一禮道:「諸位前輩,盛年既無法洗刷清白,惟有以本門門規換得五年工夫求證真相。大家萬勿勸阻盛某,盛某對諸位的關愛都心領了!」

    他神情從容,聲音鏗鏘,一時滿廳的天陸宿老人物,竟被眼前這個年輕弟子的氣勢所迫。

    想再勸說的人硬生生將話嚥回肚裡,只暗暗一挑大拇指,讚聲,「好一條漢子!」

    葛南詩朝淡怒真人苦笑道:「真人,盛師侄即便鐵打之軀,又如何能經得起九刃之刑?你和淡言師兄都是他的尊長,快快攔下他才是!」

    淡怒真人不為所動,搖頭道:「本派門規森嚴,對任何門下弟子俱是一視同仁。莫說是我,即使是淡一師兄在此,也不能阻止盛師侄殺身成仁之心!」

    眾人聞聽此言,莫不在心中暗忖道:「這個老道士果然名不虛傳,鐵面無情一至如斯!」

    客廳中突然變的鴉雀無聲,由鼓噪到死寂僅是剎那的工夫,但人們心頭卻多了一塊宛如鉛石的悲壯鬱悶感覺,眼睜睜瞧著盛年朝自己的左肩插下第三劍。

    「叮——」仙劍通靈,飲血而鳴,發出一記淒厲的鏑聲。

    盛年渾身浴血,如山嶽一般佇立當場,握劍的手更像花崗岩那般堅實沉穩!

    耿照面色難堪,已不敢再看,他心裡清楚現在眾人心中已將天平完全傾倒向盛年。

    儘管沒有誰出來質問自己,但人們望著他的目光裡,已充滿疑問與不信任。

    他偷偷瞧了眼身旁的耿南天,見他依然鎮定自若的端坐不動,雙目微微闔起,不帶半點喜怒。

    盛年的傷口傳來鑽心的劇痛,熱血汩汩淌出。按理說,如他這般的人物,若被普通兵刃穿身也無甚大礙,但一則石中劍乃神兵仙劍,更要命的是施展九刃之刑時為表誠心,絕不可運功相抗。

    他艱難的將劍第四次舉起,正要照著右邊的大腿刺下,眼前身影一晃,耿南天飄然而至,低喝一聲:「住手!」探出右手奪向石中劍。

    盛年勉力地揮出左掌架住耿南天的右手,「啪!」的一聲,傷口受震後,頓時血如泉湧。

    他輕輕吸了口氣說道:「耿掌門,弟子執行的是翠霞門規,請您不要阻攔!」

    耿南天出手如風,一氣封點住盛年傷口周圍的各處穴道,沉聲道:「你這麼做,豈不是在陷耿某與平沙一派於不義?」

    盛年微微一笑,取出皮囊用嘴拔去塞子猛灌了兩口,甘冽的酒汁穿腸而過,在心頭生出一團熱火,令傷口的疼痛減輕了不少。

    他用石中劍柱地道:「盛某平生行事但求問心無愧,亦絕不願以陰謀詭計陷害他人。九刃之刑雖苦,但只要能換得我清白,盛某甘之如飴!」

    耿南天雙目驟然射出一道精光,徐徐問道:「你可知這裡是平沙島的紫蘊閣,我身為平沙派掌門,更不能眼見你自殘肉軀。」

    盛年泰然道:「倘若盛某的血玷污了貴派聖地,請耿掌門原諒。盛某盡可再換一個地方完成後面六劍。」

    耿南天凝視盛年片刻,驀然喟歎道:「罷了,罷了!」頭也不回甩袖回座。

    葛南詩面色沉重坐在一邊,暗道:「這下事情可真鬧大了,縱然翠霞派不心存芥蒂,同道中人也必會在背後指指摘摘,說我平沙島的不是。掌門師兄的確也是難做,無論阻止與否總教那盛年搶了先機。」

    盛年插下了第四劍,雙腿血肉模糊幾不能站穩,但眾人見他連耿南天的面子也不賣,曉得任誰上去也是沒用,惟有屏息而望,默默期望這九刀快些完成。

    淡言真人忽然起身,兩三步走到盛年跟前道:「盛年,餘下的一半刑罰,由為師替你受下。」

    不等盛年開口,老道士手起劍落,仙劍深深插入右肋,自背後露出古樸無華的半截劍刃。

    盛年叫道:「師父!」伸出沾滿熱血的左手抓在淡言真人右臂上,激動道:「您何苦如此?是弟子不肖,連累了您老人家的清譽!」

    淡言真人身軀晃了兩晃,微笑道:「癡兒——」

    猛伸指在盛年胸口一點,一道渾厚的翠微真氣立時禁制住他全身經脈,卻是施展了定神咒。

    盛年動彈不得,惟有張口叫道:「師父!」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反手第二劍刺入左肋,轉身問淡怒真人道:「師兄,門規可有說弟子犯錯,師長可以身代之?」

    淡怒真人頷首道:「不錯,有這一條。」

    淡言真人點點頭,再將海闊劍插入右肩。

    盛年心如刀絞,苦於無法動彈,瞠目大叫道:「師父,您快住手!」

    適才他遭人冤枉,將石中劍插進自己身軀時也不曾如此激動,甚或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但目睹淡言真人為己分刑,竟不惜以海闊仙劍自傷,心潮澎湃再無法自持。

    老道士反手拔劍再刺入右臂,褚色的道袍迅速被殷紅的鮮血染透,地上更是濺起一灘血珠。

    眾人目不轉睛的望著場中的這對師徒,有人不禁捫心自問道:「若是我的弟子需承受這九刃之刑,我能為他分擔麼?」這一問,多數人卻沒有答案,因為誰都不曾想過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自古以來,或有弟子代師受刑,兒女為父分憂,但如淡言真人這樣為了門下弟子而甘願受刑的又有幾人?原來這個師父真不是好當的,若多幾個盛年這般的人物,那豈不要把一條命全搭進去?

    忽然,淡怒真人瘦小的身軀站起,一把按住淡言真人的海闊劍,左袖一捲探手握住盛年的石中劍,更毫不停頓的倒轉劍鋒刺入小腹,這幾下電光石火目不暇給,待人們反應過來,他已完成了九刃之刑中最艱險亦是最後的一刀。

    一蓬血泉自淡怒真人的身軀裡飆射而出,他哼也不哼一聲,挺直腰桿朝淡言真人微笑道:「師弟,這劍我代受了。」

    盛年睚眥欲裂,虎目中熱淚滾滾,想說又覺得咽喉被熱乎乎的東西堵住,什麼也說不出來,他身上的四處傷口依然火辣辣的作痛,但比起心頭那種痛楚,著實算不了什麼。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師門恩重,縱然是粉身碎骨,亦無法報答得完!

    廳中更無半點聲音,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深深震懾,更被翠霞派師徒三人視死如歸,大義凜然的氣勢所折服。

    甚至有人私下裡盤算著,如何將自己的晚輩推薦到坐望峰,拜倒在淡言真人的門下。

    淡怒真人抽出石中劍,帶出一溜的血雨。

    他的神情依舊一副漠然,但看在盛年眼中卻是分外溫暖,他拍開盛年禁制,將仙劍還歸他的鞘中。

    盛年叫道:「師伯!」

    淡怒真人一搖頭,伸手封了小腹周圍的穴道,徐徐說道:「刺完方纔那劍,你已不是翠霞弟子,便不需再叫我師伯了。」說著食指連點,替淡言真人止血療傷。他受了最重的一劍,竟恍若無事,見者無不動容。

    盛年一震,茫然望著淡怒真人取出靈藥分與他跟師父,腦海裡卻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叫道:「你已不是翠霞派的弟子了!」

    他自幼拜在淡言真人門下,一晃已是三十年,這三十年裡,雖說有八年的時間漂泊在外,可終究也是翠霞派門下的身份。

    突然之間,不過半個早晨的工夫,他卻陡然成為一個背負著傷害同道、見色起意罵名的正道劣徒,甚至在其後五年中,連翠霞派弟子的身份也被剝奪,一時盛年胸口一痛,一口熱血湧到喉嚨口,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老道士撕下一擺袍服為淡怒真人敷上傷藥,再簡單的裹紮傷口,臉上流露一絲苦笑道:「師兄——」

    淡怒真人一搖頭阻止他道:「你我同門一百三十多年,何必再多說那些廢話?」

    老道士點點頭轉望著自己的弟子,罕有的歎口氣道:「盛年!」

    盛年一醒,剛想開口卻猛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再叫眼前這位相貌醜陋的道長為師父了!

    他心中一酸,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頓時覺得天下之大,自己卻孑然一身,再無所寄托。

    淡言真人一看便已明弟子心意,微笑道:「你還是我弟子,破門而出也還是!」

    這字字千鈞敲打在盛年心坎上,虎目裡熱淚盈眶,深深跪倒,默默向淡言真人再叩了一個頭,接著又向淡怒真人叩了下去。

    額頭撞擊在地面上咚然有聲,淡怒真人不等他繼續伸手扶起,枯瘦的手用力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

    這時不少賓客都圍了上來,有人上前慰問,有人取出自家的靈丹妙藥,都被淡怒真人一一謝絕。

    葛南詩分開人群走了進來,臉上滿是苦笑,直搖頭道:「淡怒真人、淡言真人,在下也實在沒想到會弄成這個局面,只希望這事不會傷了我們兩家的和氣。」說著從袖口裡掏出一個青瓷瓶道:「這是敝派的聖藥『雲麝丹』,掌門師兄特讓我交與兩位,以略表敝派的歉意。」

    淡怒真人深吸一口氣,運功護持住腹部的傷口回答道:「不必,貴派好意貧道心領了,既然此間事了,我等便就此告辭!」

    葛南詩一怔說道:「幾位身負重傷著實不宜走動,不如先在敝派的靜室內修養療傷,容傷情緩和後再說?」

    淡怒真人淡淡道:「些許小傷不足掛齒,葛兄無須擔心。」他竟是半點平沙島的情也不領,更不肯買葛南詩一點面子。

    葛南詩心底暗歎,曉得這個梁子是結下了。

    他回頭看了眼耿南天,見掌門師兄依然坐在那裡動也不動,不曉得是何意圖,於是說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強留,便送真人一程。」

    淡怒真人輕一欠身道:「如此叨擾了。」

    眾人聞言,自覺讓開一條路,目送葛南詩陪同淡怒真人他們,出了客廳下樓而去。

    這麼一來,卻都是誰也沒心思再喝什麼早茶了,各自盤算著如何找一個借口早點離去。



第一部 第六集 虎落平沙 第六章 自盡


    墨晶腦中一片空白,茫茫然隨師父離開客廳。盛年自請甘受九刃之刑的事,她是在三日後才聽人說起。

    自打回到平沙島,對外稱她是需要靜修養息,實際上她是被變相的軟禁在松溪苑的一棟小樓中,終日除了一位師姐照顧她起居外,幾乎再難見旁人。

    自打她六歲的時候離開父母被曲南辛帶到平沙島,一住就是十年,韶華荏苒,她已從一個不懂人事的黃毛丫頭出落成亭亭玉立,被同門師兄妹許為東海第一美女的後起之秀。

    也因此,她成為諸多年輕男弟子暗中傾慕追逐的對象,這其中當然也包括耿照。

    但無論對誰她都是不假言辭,更不為所動,對於墨晶而言,最大亦是唯一的志向,便是超越同門直至參悟天道。

    就這麼匆匆又數載,她心無旁騖的修煉本門心法,進境遠過同門的幾位師姐,十六歲時突破通幽境界,成為平沙島近百年來,達到這一境界最年輕的弟子。

    曲南辛對墨晶期許甚高,甚至不惜耗損自身真元為墨晶護法度劫,更將本門諸多靈丹仙草取來為她固本培元,一心想造就出蓋過東海三英的得意弟子來。

    兩個月前,東海五聖之一的鄧南醫因缺幾味靈藥煉製金丹,耿南天便遣了數十名弟子分成幾組前去採集,另一面也是給他們一些歷練的機會。

    或是有意或是無心,耿照與墨晶給安排在了一起,同行的還有耿南天門下的錢笛、宋陽兩弟子和曲南辛門下的另一女弟子林吟。

    一行五人在少陰山中轉悠了幾日,也採得不少藥材,更和山魈惡鬥了一場。耿照總找著機會想接近墨晶,她卻來了個不理不睬,令其頗感無趣。

    好在幾人也算相安無事,墨晶只想著早日完成師命回平沙島交差,再繼續修煉她的「東海水雲袖」。

    這日午間,他們在千步崖前正遇上採摘珠仙草的盛年,耿照起先也不曉得盛年身份,只把對方當作一般的化外之人。

    他見珠仙草被盛年捷足先登,心下甚是懊惱,起先還盤算著花點銀子讓對方賣給他們,盛年自然是不會答應。

    隨後雙方便起了爭執,繼而動手。盛年不欲戀戰,以御劍之術遠揚百里脫身而去。

    打鬥中錢笛受了些輕傷,耿照等人便在附近尋了處山洞住下。兩名女弟子同住洞內,三名男弟子住到洞外的樹上。

    孰知耿照竟在她的乾糧裡投下百度合歡散,半夜裡藥性發作,驚醒時卻見耿照已闖入洞中,而林吟早昏倒在一旁,糾纏之間,卻是盛年突然出現,幾個照面震傷耿照將她救了下來。

    後來墨晶便陷入了昏迷,等醒來的時候已身在棲鳳谷中,而布衣大師業已將她體內的百度合歡散藥性盡除。

    其後風雪崖、淡言真人、丁原與蘇芷玉紛紛現身,幾經周折,風雪崖才終將九光滅魂陣撤走,解了棲鳳谷的圍。

    墨晶與眾人分手後,獨自返回平沙島,見著多日未見的師父,自是別有一番滋味。當下她就將事情經過稟報與曲南辛,不過略去了棲鳳谷的那段遭遇,只推說是盛年把自己送到一位大荒隱士處救治。

    曲南辛默默聽完後臉色陰晴不定,半晌問道:「晶兒,這件事情除了盛年和耿師侄他們幾個以外還有誰曉得?」

    墨晶搖搖頭道:「弟子未曾告訴過其他人。」

    曲南辛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一些,略一沉吟點頭道:「你做的對,為師相信你所說的話。但你可知道此事已鬧的沸沸揚揚,過幾天翠霞派的淡怒真人便要帶著盛年前來對質,你耿師伯更是請了太清宮的兩位長老和天陸數十位宿老人物前來見證。

    「一旦實情為外人所知,那我們平沙派今後還有何顏面在天陸立足?這後果著實不堪設想。」

    墨晶望著滿面肅容的師父道:「可是,師父,盛師兄他救了徒兒一命,他……」

    曲南辛歎了口氣,打斷墨晶的話道:「晶兒,耿師侄觸犯門規,妄圖侵犯於你的事,今後不要再和任何人說起了,師父定然會要他還你一個公道。可眼下最要緊的是,怎麼把幾天後的事情應付過去?」

    墨晶道:「師父,盛師兄為人光明磊落,他不會藉此機會故意來損害平沙島聲譽的,或許他只想洗清冤屈罷了。」

    曲南辛盯著墨晶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傻孩子,你雖天賦過人,可終究不識人間險惡。近年來我平沙島在你耿師伯的經營下欣欣向榮,聲威直追雲林禪寺與翠霞劍派,大有撼動前二者正道牛耳之勢。

    「就算盛年沒想借題發揮,那淡一真人和他的幾個師兄弟卻未必肯如此輕易的放過我們,要是把這事情抖出去,我們平沙島的清名,還有數百年來辛苦建立的基業勢必受損,短時間內怕再也無力與翠霞派抗衡,這般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法子,他們何樂而不為?」

    墨晶一怔,在她看來原本十分簡單的問題,師父卻看得如此複雜,甚至牽涉到了門派之爭。

    她猶疑道:「師父,我們和翠霞派素來同列天陸正道七大劍派之中,同氣連枝,淵源深厚。淡一真人據說亦是德高望重的長者,應該不會做出這等事情吧?」

    曲南辛揮了揮手道:「同氣連枝不過是表面罷了,試問各大派誰不想執天陸牛耳、光大門戶、領袖群倫?莫說淡一真人,即便是雲林禪寺的高僧心底怕也有這念頭,只是不說而已。你還是太天真了些,不懂得那些勾心鬥角的齷齪伎倆。」

    雖然聽師父這麼說,但墨晶想到這些日子與盛年、淡言真人、丁原等人相處感受,直覺他們該當不會如師父所說的那般陰險卑鄙。可從小對她而言,曲南辛的話就是金科玉律,她更把師父當成神仙一般來看待。

    因此儘管心中遲疑,她還是想著:「也許是師父從沒見過盛師兄和淡言真人他們,所以才會這麼想吧。」

    曲南辛凝視這個從小在身邊長大的徒弟,墨晶雖沉默不語,但顯然對她的話已不再是深信不疑,心中轉了數個念頭,忽然語氣鄭重的問道:「晶兒,你拜在為師門下已有十年,這些年為師待你如何?」

    墨晶聽師父問得奇怪,但還是低頭輕聲答道:「師父雖然對弟子十分嚴厲,可晶兒明白那是師父一片苦心要造就弟子。在晶兒的心目裡,師父待晶兒就如同娘親一般。」

    曲南辛緊繃的臉露出一縷笑容,點頭道:「難得你這麼懂事,為師沒白心疼你一場。晶兒,倘若是師父有事要求你,那麼你也會答應,對不對?」

    墨晶一震,趕緊跪倒在曲南辛面前,低頭道:「師父,您這麼說折煞晶兒了,無論師父要晶兒做什麼,晶兒豈有不遵命之理。」

    曲南辛的笑容更加溫和,伸手將墨晶扶起道:「好孩子,為師果然沒看錯你。師父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為了我們平沙派的未來,不管那日的真相如何,你都要咬住是盛年企圖對你不軌,萬萬不可說出你耿師兄來。」

    墨晶「啊」了聲,抬頭望向曲南辛,迎面撞上一雙銳利如鋒的眼神。

    她萬沒想到師父居然會提出這樣的一個請求,芳心中亂成一團,遲疑的說道:「可是師父,這麼一來,晶兒豈不是恩將仇報,要陷盛師兄於不義了麼?」

    曲南辛面如寒霜,低聲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也曉得這麼做委屈了盛年,可我千年平沙,實不能因此毀於一旦!

    「要是那日侵犯你的是錢宋兩個師侄也就罷了,耿照可是你掌門師伯的唯一香火,更是我平沙島未來百年的期望所在,若此事傳揚出去,不僅耿照聲名掃地,你掌門師伯的面子也不好看。

    「萬一讓別有用心的人,趁機在背地裡扇風點火,說什麼堂堂正派名門的掌門之子做此令人不齒行徑,我平沙島上下數千同門的臉面又往哪裡擱?更不用再奢談什麼爭雄天陸,領袖正道群倫了。」

    她伸手輕撫墨晶如雲的秀髮,目中露出慈愛光采,喟歎道:「晶兒,為師已經一百四十多歲了,這幾十年來,修為卻一直徘徊在忘情境界無法再上一層,這些日子漸漸感到力不從心,天命將盡……

    「中興松溪苑一系的重任,遲早也要落到你的頭上。

    為師平生最大憾事,便是未能為師門光大盡到心力,這遺憾也惟有你來為我彌補了,這番苦心,希望你能懂得。」

    墨晶心亂如麻,對師父要將衣缽傳承於她的承諾更沒半點欣喜,只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做這般陷害盛年的事情。她下意識的連連搖頭,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

    曲南辛見愛徒遲疑不語,面色漸漸沉下道:「怎麼,晶兒,為師這樣苦口婆心的懇求你,你卻還不肯答應麼?」

    墨晶彷彿是墜入汪洋中的一塊浮木,覺得自己隨波載沉載浮想抓著什麼,偏又什麼也構不到。

    十餘年來,師父在她心目中,恍若正義與公道的化身,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如諭旨綸音,如今,要她顛倒黑白去冤枉盛年,卻猶如一柄大椎,無情的砸碎了師父在她心中樹立多年的神像。

    她鼓起勇氣掙扎道:「師父,晶兒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陷害盛師兄?您一直教導弟子秉持正義,匡扶天道,難道這都是在欺騙弟子的麼?」

    曲南辛渾沒料到,一貫最聽話乖巧的愛徒會反將自己,她一怒拍打茶幾,厲聲喝道:「放肆,你才出去幾天的工夫,就不把師父放在眼裡麼?我十幾年來算是白花一番苦心養育教導你了!」

    墨晶一震,急忙又跪倒,顫聲道:「弟子不敢,弟子只覺得這麼做不妥。」

    曲南辛冷冷道:「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妥不妥?成大事而不拘小節,為了平沙島的昌盛光大,即便要為師以身噬虎也甘之如飴!今日只要你一句話,卻可換來本門平安,這點道理還要為師反覆指點你麼?」

    墨晶平日冷傲寡言,性格卻極為執拗,聞言仍垂首爭辯道:「弟子只是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陷害盛師兄。」

    曲南辛厲聲道:「你開口閉口都是姓盛的,難道說他與你的那幾天相處,能抵得過為師的與你十幾年?」

    墨晶心弦一顫,想起曲南辛這些年為了造就自己,不惜耗損真元,費盡心機,若沒有她,自己只怕還是東海邊一個普通漁民人家的女孩兒,但盛年仗義救助,保住了自己清白女兒身,又豈能忘恩負義加害於人?

    無比矛盾裡,墨晶惟有哀求道:「師父,求求您,用別的什麼法子吧?」

    曲南辛苦笑道:「別的法子?!晶兒,你以為為師願走此險招?莫非你想逼死為師,想我成為本門的千古罪人不成?」

    墨晶拚命搖頭道:「弟子不敢,弟子絕無此念。」

    曲南辛歎了口氣說道:「我想你也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可師門有難,你焉能見死不救,還是說要為師跪下來求你?」

    墨晶聞言,驚得一身冷汗,痛苦沉吟良久,徐徐抬頭,無比艱難的道:「師父,弟子聽您的話,按您的吩咐去做就是。」

    曲南辛展露一絲笑容,鬆口氣道:「晶兒,委屈你了。你今日為師門所做種種,為師一定不會虧待你。」

    墨晶呆呆的搖了搖頭,腦海中師父的笑臉和話語似乎已經遠去,只苦澀思量著:「對不住你了,盛師兄。平沙清譽,師命難違,晶兒今生惟有辜負你的恩情,只等來世再報答對你的虧欠!」

    她在心中默默為盛年愧疚黯然時,盛年正一門心思,千方百計的要從天雷山莊救出阿牛等人,如何能料到事情已出了這般驚人變化?直到紫蘊閣之會,雙方對質難分,墨晶突然指他是不軌施暴之人,他才曉得自己被人著實冤枉了一回。

    其後盛年為證明清白,不惜自請九刃之刑,墨晶已被曲南辛帶出客廳,卻沒見著,否則,她又如何能真正漠然視之而不為所動。

    以後數日,墨晶就只能按曲南辛的吩咐,在一棟小樓中修養,身邊只有兩名師父的心腹弟子輪流看管,不讓外人接近。

    墨晶向照料自己的一位師姐問起那日後來情形,那位師姐滿是不屑的一撇嘴道:「那個淫賊活該有報,竟往自己身上捅了四刀,要不是翠霞派的兩位真人替他受了五刀,只怕性命都要丟在平沙島上。」

    墨晶頓感心如刀絞,面色一下蒼白的可怕。不曉得再過五年,盛年若還找不到證明自己清白的憑證,屆時他又該如何?那師姐也沒留意,仍絮絮叨叨數落天下男子沒一個好東西云云。

    墨晶原想著事情到此已經結束,自己今生已然無顏再見盛年,可不過三天,耿南天竟然親自前來為耿照提親。

    平沙島女弟子能得掌門如此眷顧,更可成為未來的掌門夫人,原本應該要欣喜若狂,千恩萬謝應承下來才是,但墨晶卻全無興趣。她不好直接回絕耿南天的提親,便淡淡推說心繫天道無意婚侶。

    耿南天頗是意外,卻也沒有勉強,當下失望而回,又換作了曲南辛前來說媒,奈何墨晶此刻心如枯槁,任誰勸說也不回應。

    此時心中最急的,反成了曲南辛。

    如今盛年的事情非但沒有了結,反而是越鬧越大,不光是盛年要千方百計洗刷清白,翠霞派的長老人物乃至淡一真人,勢必也不肯善罷甘休。別人死無對證也就算了,惟獨墨晶心緒不穩,儼然是個禍患。

    倘若她應允了與耿照的婚事,自是皆大歡喜,偏偏墨晶這些日子獨坐小樓,不言不語神態恍惚,誰也不曉得她會突然做出什麼禍事來。

    她左思右想下,也只有逼婚這一條路可走。

    這件事情要是給傳出去,曲南辛自然顏面盡失,幸而只要事得和諧,便無須再擔心走漏了風聲,不僅可以消除隱患,日後松溪苑的地位在平沙派中自當別論,著實是美事一樁。

    況且如今是騎虎難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令墨晶嫁入耿家。她自負對墨晶有莫大的栽培之恩,譬如重生父母,平日裡墨晶對她亦是言聽計從,絕無半點違拗。這回事情雖說棘手了一些,但也未必不成。

    可笑曲南辛栽培墨晶十載,到頭來卻仍不瞭解愛徒的秉性脾氣。

    連日的糾纏威逼下,墨晶不僅沒有屈服,反是徹底對師父心灰意冷,又念及對不住盛年,竟偷偷起了自盡的念頭。

    如是某夜,墨晶趁著看管她的師姐熟睡不備,悄悄服下劇毒,自平沙島西面的觀日巖縱身躍下,盼著滔滔海水能滌蕩去心頭污穢,從此了卻短暫一生。

    然而她命不該絕,偏偏教水晶宮的巡海夜叉救起,更撞上了丁原、蘇芷玉,在蘇真的妙手回春下,不消半個晚上便魂歸魄回,重返人世。

    她悠悠睜開雙眼,空洞蒼茫的目光掃過眼前朦朦朧朧的數個身影,虛弱的聲音問道:「我是死了麼?這是在哪裡?」

    蘇真嘿然道:「小丫頭儘是胡說,你若死了,我們這些人也是陰曹地府的鬼魂不成?」

    墨晶漸漸看清周圍的人影,認出丁原與蘇芷玉,曉得自己原來沒有死成,莫名的心頭一慟。

    就聽蘇芷玉柔聲說道:「墨姐姐,這兒是東海水晶宮,你在海上漂流,是宮中的巡海夜叉將你救回,現下已沒事了。」

    墨晶蒼白憔悴的玉容只有苦澀道:「我不要人救,我還是死了的好。」

    任崢不以為然的搖頭道:「你小小年紀有什麼事情看不開,偏想尋死覓活的?」

    墨晶闔起星眸,一滴淚珠滲出眼角,只輕輕低泣也不回答。

    丁原心懸盛年與老道士,著急問道:「墨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變成這樣?我盛師兄呢?」

    墨晶漠然搖頭道:「盛師兄,我對不起他!」

    丁原一驚,追問道:「你不是已經回平沙島,向師門解釋誤會了麼?」

    墨晶只是搖頭低泣,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蘇芷玉見狀,沖丁原擺擺手,坐到床邊拉著墨晶的手道:「墨姐姐,你先別傷心了,是不是中間起了什麼變故,讓你萬般為難?你不妨說出來,我們大家一起來想想法子,說不定可以幫你分擔一二。」

    蘇芷玉說罷,見墨晶依然閉目不語,於是試探的問道:「墨姐姐,你回平沙後見到你的師父了嗎?盛師兄去過平沙島了嗎?他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墨晶禁不住珠淚長流,顫聲說道:「我對不起盛師兄,為了保住平沙島的聲譽,我只有指他是當日行兇之人……盛師兄為了表明清白,竟然在自己身上用九刃之刑,受神兵穿身之苦,還惹得淡言、淡怒兩位真人一起為他分擔。」

    丁原一把抓住床欄道:「你說什麼?你居然誣陷盛師兄?莫非你的良心叫豬油蒙了!」

    墨晶緩緩張開失神的雙眼,望著天頂喃喃自語道:「不錯,我實在是這世上最沒心肺的女人,你殺了我為盛師兄報仇吧!」

    丁原冷笑道:「你既然為了保全耿照那個畜生犧牲了盛師兄,該當成為平沙島的救星才對,又怎麼會身中劇毒飄零海上?」

    墨晶搖頭道:「不用再問了,所有一切都是我自作冤孽,怪不得別人,你殺了我吧。」

    丁原冷哼一聲,在這世上對他來說,親近的人實在寥寥,老道士和盛年正是其中有限幾個。

    蘇芷玉看丁原眼中殺機閃動,柔聲勸道:「丁哥哥,芷玉想來其中一定有什麼隱情,墨姐姐絕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你看她現在一定是後悔不已。你若是傷了她不但於事無補,盛大哥知道了,也一定不會贊成。」

    蘇真頷首道:「玉兒說的不錯。我觀這女娃兒面相,表面雖是冷漠孤傲,實質卻該是重情尚義之人,斷不該做出恩將仇報的勾當。不必多問,定是受平沙島那幫沽名釣譽的老不死所迫才致如此!」

    水輕盈也勸道:「丁小哥,你若想為盛年報仇洗脫冤情,也該找正主才是,這位墨姑娘,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丁原深吸一口氣,看看躺在床上閉目求死的墨晶,暗想:「我若是殺了她,說不定正合了平沙島那幫畜生的心意。水嬸嬸說的不錯,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帳還該算在平沙島的頭上。」

    一念至此,他冷冷望著墨晶道:「你要死要活與我無關,但有一件事,你若還有點良心,就應該設法洗清你對盛師兄的冤屈再死,他既然在棲鳳谷,你自己找他去就是。」說著轉身朝屋外走去。

    蘇芷玉背後喚道:「丁哥哥,你要幹什麼去?」

    丁原嘿嘿冷笑,道:「你說呢?平沙島如此卑鄙無恥,我師父師伯師兄的九刃大刑豈是白挨的,我不鬧它個天翻地覆,怎麼對得起人家?」

    蘇芷玉急忙走到丁原身邊道:「丁哥哥,你冷靜一點再作決定也不遲!平沙島號稱天陸七大劍派之一,乃藏龍臥虎之地,這且不說,如今盛師兄已受莫辯冤屈,你再孤身闖入大鬧一番,只能增加他們攻擊翠霞派的借口。芷玉以為最明智的做法,莫過將此事公告天下,讓他們的醜行暴露無遺。」

    蘇真撫掌道:「不錯,玉兒說到老夫的心裡去了,嘿嘿,我倒要看看屆時耿南天他們這幫偽君子又該是怎樣一副臉色?」

    忽然聽到墨晶微弱的聲音道:「不,我不會做對不起師父的事!」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58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52 AM 編輯

第一部 第六集 虎落平沙 第七章 回山

    丁原聞言猛然轉身,凝視墨晶冷然道:「難道你平沙一派都是狠毒心腸,你就甘心讓盛師兄背負一世罵名,更從此不能再入翠霞派門牆!?」

    他入門第一件事,就是被老道士逼著把門規背的滾瓜爛熟,當然曉得九刃之刑意味著什麼。

    也正因如此,他比別人更多出一份憤怒!儘管與盛年相交不過短短幾天,但丁原早為盛年的豪邁任俠所折服,更是欽佩他頂天立地的為人處事之道。

    或許因著個性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如盛年那般心懷坦蕩,仗義無私,但內心中何嘗不覺得有這麼一位師兄的確是樁不錯的事情。

    墨晶到現在依然想要隱瞞實情,更令盛年申冤無望,又如何能令丁原不怒?

    墨晶只閉上眼睛,徐徐道:「我知道這一切全都是因我而起,盛師兄的冤屈更是為我所害,但我不能背叛師父。你若是怨恨,便殺了我,為你的盛師兄出氣吧。」

    丁原咬牙冷哼道:「我殺你都怕污了自己的手,只怕以盛師兄為人,就算是你害了他,他也未必肯殺你洩憤。

    這裡不歡迎你,你滾吧!」

    墨晶心中酸楚,更不知道天陸縱大,自己又能往何處去?她勉力支撐起身子,一雙溫暖的手從旁伸來扶住她,抬眼一望,卻是蘇芷玉含笑的黑漆秀目盈盈望著她。

    只聽蘇芷玉柔聲說道:「墨姐姐,丁哥哥也是因兄弟情深,著實為盛師兄擔憂才會說此氣話。不管你將來要去哪裡,現在也需得把身體調養好才行。」

    任崢站在一邊搖搖頭,苦笑道:「情義害人,任誰也勘不破,不想也罷。」卻是又感懷心傷,引動一陣劇咳,悄然轉身出了去。

    蘇真見狀也拉了拉水輕盈,後腳跟出屋。

    墨晶心頭一暖,輕輕歎口氣道:「蘇姑娘,你和盛師兄還有丁師弟他們都是難得的好人。」

    丁原在那裡低低一哼,也沒搭腔。

    墨晶唇邊竟露出一抹淡笑道:「不過我的確是要走了,無論如何我也該去向盛師兄領罪,任他怎麼處置,我都是該當的。」

    蘇芷玉憂道:「可是墨姐姐,你的身體現在哪能受得了萬里御劍?」

    墨晶不知在想什麼,玉容含笑道:「我是一刻也等不了啦,恨不能馬上就飛到盛師兄的面前,向他懺悔認錯,等做完了這件事情,在這世上我便再無牽掛。」

    蘇芷玉聽出她話中的求死之心,歎息道:「墨姐姐,你何必如此?也許盛大哥心裡也沒有真個痛恨於你,無論什麼難事,也總有解決的法子。」

    墨晶搖頭道:「這怕是個死結,解不開了,但我終究是要再見盛師兄一面!」

    丁原突然開口道:「好,我帶你去見盛師兄。」

    他正要去找布衣大師詢問娘親的事情,想想帶上墨晶也不妨,說不準對方能夠改變主意,為盛年洗刷清白也不一定,再說不管怎麼樣,總比她重回平沙島來的好。

    墨晶一怔,沒想到丁原居然肯陪自己去棲鳳谷,心中微微感動,頷首道:「多謝你,丁師弟。」

    丁原冷冷把雙眼一翻道:「墨姑娘,我可當不起你的謝啊!」

    墨晶曉得丁原對自己存有芥蒂,這也怨不得旁人,一切苦楚也只能自己擔了。她裝作沒有聽見,蘇芷玉攙扶著她勉強站到地上。

    蘇芷玉見墨晶憔悴無助的模樣,輕輕在心裡歎息一聲,柔聲問道:「墨姐姐,你能支持得住麼,或者芷玉也送你一程吧?」

    墨晶勉強一笑道:「不用,謝謝你了。」

    蘇芷玉知她性格倔強好強,不再勸說,取出一枚無憂丹道:「墨姐姐,既然如此,芷玉也不勉強,你將這枚丹藥服下,也可快些恢復元氣。」

    墨晶猶豫一下,徐徐伸手接過,低聲道:「蘇姑娘,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蘇芷玉微笑道:「芷玉既然稱你為姐姐,自然在心裡也將你看作親姐姐一般,若你再客氣,反倒令芷玉覺得生分了。」

    墨晶清冽的眼眸中忽然閃爍過一抹淚光,她趕緊回轉過頭,極力用平靜的聲音道:「好,那我這個做姐姐的便不再客氣了。」雖說有淚,櫻唇亦猶含一絲笑容。

    丁原急於趕赴棲鳳谷,當下與任崢、蘇真等人一一作別。蘇真找著了女兒,也不欲在外久留,便也向任崢告辭返回聚雲峰。

    蘇芷玉見爹娘正與任崢話別,墨晶獨立一旁,她悄然走到丁原面前,嫣然微笑道:「丁哥哥,芷玉也要向你辭行了。」

    丁原笑道:「你何必搞得那麼鄭重其事,有空閒時,盡可到翠霞山來尋我。」

    蘇芷玉也不說破,輕輕頷首道:「芷玉記下了。丁哥哥,芷玉祝你和雪兒姑娘白頭偕老,舉案齊眉。將來有隙,莫忘了請她一同來聚雲峰作客,芷玉定會掃榻以待。」

    說著,又從腕上褪下靈犀鐲交在丁原手中,微笑道:「這件靈犀鐲妙用無窮,便送給丁哥哥你留作紀念。使用它的心法口訣,芷玉都記在了紙上,已將它放在了你的皮囊裡。」

    丁原一怔,心中奇怪蘇芷玉什麼時候知道了雪兒的事?卻見伊人已轉身而去,唯留一縷幽香在畔。

    他低下頭望著手裡的靈犀鐲,玲瓏精美的鐲上尚留有主人的餘溫,隱隱煥發著柔和光澤。

    任崢跟蘇真夫婦說完話,走過來道:「丁原,我也不留你了。過些日子我也會出去訪查你娘親的公案。你若是有什麼麻煩或是線索,盡可到水晶宮留言予我。」

    丁原點點頭,朝眾人拱手一揖,朗聲道:「丁原先告辭,各位多多保重!」說罷,祭起雪原仙劍,化作一道淡紫光芒,與墨晶雙雙離了水晶宮轉瞬遠去。

    蘇芷玉目光默送丁原身影,漸漸消失在東海滔滔水光之中,孑然玉立已不知光陰流逝。恍惚中聽見娘親在耳畔輕輕一歎道:「玉兒,我們也該走了。」

    蘇芷玉驀的一醒,明白自己對丁哥哥的那一縷情思,就宛如眼前奔流洶湧的東海之濤,無法挽留亦不能回頭!

    卻說丁原御劍疾行,突然想到墨晶病體未癒,只得放緩了速度。

    墨晶在他身後,本來眼見丁原去遠,自己只能苦力前追,但丁原突然間放緩速度,她自然也能感受出丁原用意,不禁想道:「這位丁師弟外表雖冷,可未嘗不是一個熱心腸,翠霞派不愧是天陸翹楚,如盛師兄和淡言真人,哪一個不是英雄豪傑!」

    這麼一想,墨晶更覺對盛年不起,芳心裡既想早些見著,又怕見著,矛盾的心情走了一路。然而兩人萬里迢迢趕到棲鳳谷,卻撲了一個空,湖邊的屋中早人去樓空,連布衣大師也不見蹤影。

    兩人在谷中轉了一圈,也不見什麼線索,丁原說道:「盛師兄和布衣大師定然是已經搬走,我看也不用再找了。」

    墨晶一陣茫然,向丁原道:「有勞丁師弟了,看來我與盛師兄終究無緣再見。」

    丁原本心急火燎的趕來想見娘親,心頭也是大失所望。他聽墨晶語氣黯然,神情惆悵,不自覺對她的厭惡痛恨減淡了幾分,冷冷道:「那也不盡然,雖然說他們搬了,可老道士一定曉得盛師兄的下落,我回山問過就知。」

    墨晶失神的眼眸微微一亮,卻終於幽然一歎道:「我是沒有臉面去翠霞山的。丁師弟,小妹求你一件事,他日若有了盛師兄的消息,萬勿忘了告訴我一聲。」

    丁原嘿嘿一笑道:「我也是不會去平沙島的,那地方不太乾淨。」

    墨晶知他對平沙島成見甚深,可也怨不得他,悵悵道:「我也不會再回去了。自打跳入東海的那一刻起,我已下定決心,此生與平沙劍派再無瓜葛。今後,我會在東海邊的小漁村,陪著爹娘整日打漁曬網。」

    丁原道:「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是不肯為盛師兄洗冤?」

    墨晶轉頭望著空寂的山谷,林深處,一隻不知名的鳥兒在幽怨的鳴叫,墨晶心中酸楚,說道:「丁師弟,你不要再逼我。縱然平沙劍派千般不是,它畢竟是我的師門,師父她老人家更對我有十年養育之恩,我豈能辜負她!」

    丁原一默問道:「你家住在什麼地方?」

    墨晶毫無血色的唇邊牽出感激的笑意,明白丁原已答應了自己的請求,趕緊將小漁村的名字方位細細說了。

    丁原點頭道:「我會轉告盛師兄,異日若能相逢,也希望你能有所醒悟。」

    墨晶深深揖謝道:「丁師弟,多謝你了,我先走一步。」說著,駕起心瑩劍飄然飛昇,仍不忘再向棲鳳谷看上最後一眼。

    如今只剩下丁原一個人,空蕩蕩的山谷分外幽靜,頗有點曲終人散的味道。

    他收拾情懷暗想道:「離開翠霞山這麼多日子,我也該回去了。」念及馬上就可以見著姬雪雁,心頭頓是一熱,再不猶豫,逕自御劍回轉翠霞。

    一路風馳電掣,翠霞山坐忘峰漸漸近在眼底。還沒到思悟洞前,丁原遠遠就看見洞口青石上坐著一老一少,正聚精會神下著棋。不是曾山與姬雪雁,卻又是誰?

    幾乎同時,姬雪雁也若有所覺,抬起俏臉,嬌艷如芙蓉般的玉容,剎那展現起一抹驚心動魄的欣喜。

    她迫不及待扔下棋子,縱身飛上雲端,喚道:「丁原!」

    曾山在下面急道:「快回來,該你走棋呢!」

    可他再跺腳,姬雪雁也不會理會,此刻少女的眼眸裡只剩下丁原一人,對曾山的大叫恍若未聞。

    曾山拾起被姬雪雁拋下的棋子,咕噥道:「真是的,我早就告訴她察覺到丁小子的蹤跡了,卻還這麼猴急。」

    再說丁原還沒開口說話,鼻中一縷幽香撲面,姬雪雁溫潤柔軟的嬌軀已不顧一切的衝進他懷裡。

    丁原緊摟住她微笑道:「雪兒,幾天不見,你又漂亮許多。」

    姬雪雁本有十分的怨氣要找丁原發作,這下連五成也剩不到了。她從起初的驚喜中恢復過來,紅唇一撅嬌嗔道:「丁原,你壞透了,雪兒以後再不理你!」話雖這麼說,可雙手卻早緊緊抓住丁原,生怕他再跑了。

    丁原摟著姬雪雁降到思悟洞前,笑道:「我怎麼壞了?」

    姬雪雁哼道:「你連招呼也不跟人家打一聲,就跑的沒影沒蹤,這麼多日子也不見死活,卻叫人家整日為你擔驚受怕,還不夠壞麼?」說到恨處怒火又起,狠狠在丁原的手臂上擰了一把。

    丁原「哎吆」一聲道:「你什麼時候成了母老虎了?」

    姬雪雁得意道:「這是給你一點教訓,看你以後還敢亂跑?」說著,提起精巧的小鼻子在丁原身上嗅了嗅,嫣然道:「算你老實,這回便暫時饒了你。」

    丁原嘿然道:「你再這樣胡鬧,小心我打你屁股。」

    姬雪雁咯咯一笑,不但不怕,反而挺起嬌人的胸脯,抬頭挑釁道:「你打啊,我看你捨得?」

    丁原心頭一熱,要不是曾山這個有了三甲子以上歲數的老人家插在當中,他早就揚手作打了。

    曾山在那邊卻埋怨丁原,等不及的叫道:「雪丫頭,這棋還下不下了?」

    姬雪雁拉著丁原的手,喜孜孜的走過去道:「丁哥哥回來了,我哪裡還有空陪你下棋?要不我們明天再來過。」自打丁原出現,這少女臉上的笑容就再沒收起過,看的曾山都是一呆,忘記了反駁。

    丁原笑道:「曾老頭,你怎麼見了我一句話也不說,光找雪兒的麻煩?」

    曾山哼道:「我跟你有什麼好說的?這些日子,雪丫頭天天跑到後山來等你,我老人家也正多了個伴,不知有多開心。你回不回來,我老人家渾不在乎。」

    丁原笑道:「我原以為曾老頭你是得道高人,會與眾不同些,沒想也是喜新忘舊。」

    曾山上下打量丁原兩眼,呵呵笑道:「好小子,一回來就編派我老人家的不是,卻原來是長進了,這次偷偷溜下山算沒白去。」而後搖搖頭道:「不過這事可不算完,你跟阿牛那傻小子私自下山,就等著受罰吧。」

    姬雪雁嘴唇一動,曾山急忙一眨眼給阻止了。

    丁原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道:「受罰便受罰吧,最多陪你老人家多面幾年壁。不過這事怎麼會讓別人曉得?想來雪兒是絕不會說的,必然是你告的密了。」

    曾山一臉無辜叫道:「若是我說的叫我變成小狗!你小子莫名其妙失蹤了那麼多天,哪裡還有不被人發現的道理?要不是我老人家一力替你和阿牛承擔下來,怕你剛到翠霞山就給執法弟子抓去見淡怒那個黑臉判官了。」

    丁原喜道:「這麼說,我這次下山的事,你老人家已經幫我擺平了?」

    曾山得意洋洋蹺起二郎腿道:「那還用說?那幾個老牛鼻子再怎麼著也得賣我老人家三分面子。我說是我讓你跟阿牛下山的,他們誰敢說個不字?把我惹急起來,便揍他們老大的屁股。」

    丁原聽說自己沒事,心中一鬆,對曾山頗是感激,可嘴裡卻歎道:「我現在才曉得原來年紀大些,輩分高些,還是很有好處的。」

    曾山理所當然的道:「那是,要不是我,你小子等著再面壁二十年吧。」

    姬雪雁嬌哼道:「你老人家就會嚇唬人家,哪有二十年這麼長?最多也就三五年。」

    曾山牛皮吹爆也不害臊,撓撓頭道:「有區別麼,反正都要面壁就是了。」一派倚老賣老的無賴風範,倒也令人無可奈何。

    丁原問道:「雪兒,你有見老道士回來麼?」

    姬雪雁點頭道:「淡言師叔祖早就回來了,可阿牛不曉得為什麼還不見人影?」

    丁原道:「阿牛還留在天雷山莊,要有些日子才能回來。我有急事要馬上去見老道士,你在這兒等我。」

    姬雪雁好不容易等到丁原回來,話沒說兩句見他又要走,心裡不免埋怨,撅嘴怒道:「不要!你才剛回來呢,怎麼又要走,等一會兒不行麼?」可話出口姬雪雁也知道,若在平時,她對丁原撒嬌或是放蠻都可以,但是今天卻是不行。

    想那淡怒與淡言兩位師叔祖帶傷而歸,姬別天從淡怒處回來後,臉色也是陰沉難看,卻絕口不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今翠霞派中雖無人再提盛年,但私底下各種議論都有。

    丁原剛一回來就著急去見淡言,一定是有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自己若再多發小姐脾氣,不僅於事無補,反會激起他的反感,可自己多日牽掛思念,總歸是想和丁原多待一會兒的。

    曾山搖頭道:「丁小子,你要見老道士,也得等到明天這時候,他從平沙島回來帶了一身的傷,眼下正在閉關療養。」

    丁原一驚問道:「他傷的厲害麼?」

    曾山呵呵一笑道:「放心,那點傷死不了人,就多流了點血罷了。明天等他出關,你再見他也不遲。」

    丁原無法,也不再堅持。

    當下姬雪雁像只快樂的小黃鶯,嘰嘰呱呱說了一通自己這些日子如何天天到後山來守他,如何和曾山玩耍,如何修煉翠微九歌的心法……她說的比起丁原這些日子的遭遇,著實算不了什麼,可丁原聽來依舊津津有味。

    姬雪雁自己講完,便纏著丁原講他的下山遭遇,丁原只揀了一段和阿牛巧遇秦柔,為打抱不平,力挑天雷山莊的事,卻已以令姬雪雁心跳神動。

    說完後,姬雪雁一通數落道:「你怎麼這般不愛惜自己?動不動就跟人家拚命,若是你有個萬一,卻叫人家如何是好?」說著說著,眼圈不覺紅了。

    丁原又是感動又是心疼,伸手摟住她哄道:「以後我會小心,再說現在我不是好好坐在這裡麼?」

    姬雪雁破涕為笑,輕輕將頭靠在丁原肩膀上道:「算你這次命大沒事,以後看你還敢?」

    曾山不滿的大聲咳嗽道:「你們小倆口卿卿我我,就當我老人家死人麼?」

    姬雪雁這些日子早掌握了對付曾山的法子,聞言嬌笑道:「曾太師公,要不待會雪兒再陪你下兩盤棋嘛!」

    曾山滿意的點點頭道:「這還差不多,再有丁小子也得陪我老人家打兩盤彈子,我手早癢癢的不行了。」

    丁原點頭道:「好,十盤也行。」

    忽然聽見有人賊忒兮兮的道:「是誰說要打彈子,這玩意我老人家最拿手了!」

    丁原一下子就聽出是畢虎的聲音,轉首望去,石磯娘娘在前,畢虎在後屁顛顛的跟著,雙雙駕雲而來。

    曾山一見,像火撩了屁股,猛的跳起轉身要跑,丁原一把拽住他道:「曾老頭,我們剛說得好好的,你溜什麼?」

    曾山指指石磯娘娘又指指自己,嘴裡支支吾吾,老半天也不曉得在說什麼。

    糾纏不清時,石磯娘娘已到思悟洞前,見到丁原落落大方的笑道:「丁小哥,原來你也回來了。」

    丁原回答道:「我剛回山不久,娘娘你這些日子都在翠霞山?」

    石磯娘娘瞟了眼曾山,生怕他逃走,聽得丁原問話,臉一紅回答道:「我也沒住多久,過些日子還要回雲冪宮去。」

    曾山偷偷豎著耳朵聽石磯娘娘說話,聽她說很快要回宮,不由大鬆一口氣。

    豈料這一幕全落在對方眼裡,石磯娘娘雙手一叉腰叫道:「曾山,你就這麼討厭我,想趕我走麼?」

    曾山把頭搖得像波浪鼓道:「沒有!沒有!我看見你不曉得多開心,不然怎麼會把自己住的茅廬也騰出來給你住?」

    石磯娘娘鼻子一哼道:「這還差不多。」

    畢虎在旁邊看的醋味沖天,急忙岔開話題道:「剛才誰說要打彈子的,有誰敢跟我來比試幾盤?」

    曾山不啻遇上救星,連聲道:「來,我跟你打,輸了不准哭鼻子。」

    畢虎笑嘻嘻道:「我是怕你老人家待會輸的連回去的路也找不到。」

    曾山不服氣道:「你別嘴上吹法螺,是騾子是馬,我們拉出來溜溜。」轉頭沖丁原叫道:「丁小子,你也來,我們兩個一塊鬥他!」他前天打彈子輸了畢虎三盤,心裡正虛,故此毫不猶豫拉上丁原墊背。

    兩老一少趴在地上挖坑整地,熱火朝天的幹上,石磯娘娘望著曾山,卻是幽幽一歎。

    姬雪雁奇道:「石婆婆,你做什麼歎氣啊?」

    石磯娘娘苦笑道:「這個老頑童只懂得胡鬧,卻從來不把我放在心上。」她是性情直爽想說就說,也不避諱姬雪雁。

    姬雪雁笑道:「其實曾太師公的心裡未必沒有婆婆,不過你整天一副凶巴巴的樣子,任誰見了都害怕。男人都喜歡溫柔聽話的女人,曾太師公也不會例外。」

    石磯娘娘眼睛亮道:「你說的可是當真?」她空活了百多歲,在這方面還不如姬雪雁這樣的一個小姑娘。

    姬雪雁篤定的道:「定是這樣的,像丁原那脾氣比曾太師公還硬,你若橫眉冷目對他,他連話也不會跟你說一句,可要是溫柔一點,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石磯娘娘怔怔望著曾山,喃喃道:「溫柔一點,溫柔一點?」

    正巧曾老頭為了打畢虎的彈子,全身趴在地上,樣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石磯娘娘本想喝斥,話到嘴邊,立刻想起姬雪雁的勸告,連忙把聲音放柔放低道:「曾大哥啊,你小心點,可別弄髒了衣服,不過也沒關係,回頭我幫你洗乾淨吧!」

    曾山一楞,回頭呆呆瞧著石磯娘娘,不敢相信剛才的話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下意識的「哦」了聲,從地上爬了起來,卻半天也沒把彈子打出。

    畢虎看的嫉妒得要命,不好跟石磯娘娘發作,只一勁催促曾山道:「快打啊,你!」

    石磯娘娘柳眉一豎,朝畢虎叫道:「閉上你的臭嘴,沒看人家在瞄準麼?」

    畢虎一呆,這才明白什麼叫同人不同命,什麼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第一部 第六集 虎落平沙 第八章 身世

    翌日午後,丁原駕了仙劍來到紫竹林,剛在竹廬前收了雪原劍落地,就聽見荷池旁邊傳來一陣熟悉的狗吠。

    丁原轉目瞧去,原來是大黑從荷池後的花叢裡跳了出來,正探頭探腦朝著自己一個勁的叫喚。

    丁原喜道:「大黑,你這傢伙,怎麼一個人溜回山來的?」

    話一出口,他不禁啞然失笑,想那大黑不過是阿牛養的一條狗罷了,即便再通靈性,也不可能開口說話。

    果然,大黑狂叫了幾聲,便重新趴回花叢裡,藉著蔭涼繼續它的春秋大夢去了。

    原來這個傢伙亦是命大,當日並未死在神鴉等人對天雷山莊的突襲中,卻是在和阿牛失散後,自己尋著路徑返回了翠霞山。

    可到了半山它就爬不上去了,湊巧被數日前從平沙島回返的老道士發現,於是帶回了紫竹林。

    丁原睹物思人,不由想起了阿牛。

    也不曉得這個傢伙在天雷山莊過的如何,跟秦柔是否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更不曉得這些日子阿牛不在,老道士怎麼解決自己的衣食起居?

    他走到竹廬前,本想推門而入,遲疑了一下,還是先在門外叫了聲:「老道士,我回來了!」

    不等裡面有回答,丁原推開虛掩的竹門走了進去,就見老道士正盤膝端坐在床上,一雙眼睛微微闔起,依然是那副樣子,看也不看他一眼。

    丁原早習慣老道士跟自己擺譜了,他毫不客氣自顧自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問道:「老道士,聽說你受傷了,如今還礙事麼?」

    淡言真人慢慢睜開眼睛,回答道:「我沒事,你是聽誰說的?」

    丁原嘿然道:「這人你可猜不到。」

    老道士不理他,把眼睛重新闔上。

    丁原等了半天也沒見動靜,只好道:「不妨告訴你,我前兩日遇見墨晶了,是她說給我聽的。」

    淡言真人雙目驀然睜起,凝視丁原問道:「你遇見了墨晶,你去了平沙島麼?」

    他從盛年那裡得知丁原返鄉的事,惟恐後者不知情,又上平沙島與耿南天等人再起衝突,故此有意在東海一處荒島上逗留了數日以待丁原,卻一直沒有見到他的影蹤,老道士這才回轉了翠霞山。

    丁原一搖頭道:「沒有,我是在水晶宮碰見她的。」

    當下便把與盛年分手後獨自返鄉如何遇見蘇芷玉,如何在東海撞見的任崢,又是如何湊巧解救的墨晶一一說了。

    他先沒提天殤琴和自己身世的事情,只說任崢是因蘇真夫婦的求情,才將自己與蘇芷玉放了。

    聽完丁原敘述,淡言真人輕輕歎息一聲道:「冤孽。」

    丁原把眉毛一揚道:「老道士,現在真相大白,應盡快找到盛師兄才是,他若能與墨姑娘再相見,說不定她就肯出面為盛師兄洗脫冤情。」

    淡言真人道:「這事我自會處理,但墨晶師侄怕未必能如你所願。」

    丁原道:「總要先試過才是,這可關係到盛師兄五年後能不能再回翠霞派!」

    淡言真人點點頭,道:「我知道。」

    丁原見老道士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不覺著惱,說道:「奇怪,盛師兄遭了這麼大的冤枉,你好像半點也不著急。若不是曉得你當日為他挨了四劍,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他的師父了?」

    這話要放在別的師徒之間,丁原如此口不擇言,必然逃不過一個「大逆不道」的罪名,可老道士聽了,只輕輕一擺拂塵道:「有些事,急是沒用的。」

    丁原見誰都不怕,惟獨拿老道士沒辦法,見他穩坐釣魚台,忍不住問道:「這麼說就白白放過平沙島那幫混蛋了?」

    淡言真人微笑道:「丁原,若憑一時衝動激憤,即使你我拿劍能將東海碾平,你當盛年的冤屈就能洗清了麼?

    我與你淡怒師伯的傷勢就可痊癒了麼?世間自有公道,你何必執著眼前的得失屈辱?」

    丁原賭氣道:「誰說世間自有公道?公道都是有實力有本事,拳頭硬的人說了才算,你不反擊,只會讓他更囂張。」

    淡言真人搖搖頭回答道:「那也未必。」

    丁原哼道:「我娘親的話是不會錯的,你不是也很在意她,這才讓盛師兄和布衣大師想方設法為她救治麼?」

    說這話時,丁原的目光緊緊鎖住老道士,看他會做何反應。

    果然,淡言真人渾身微微一震,端詳著丁原許久後,才緩緩開口說道:「原來你知道了。」

    他這麼一說,丁原也立刻明白老道士其實早就曉得了自己的身世,不過一直緊守秘密未肯言明罷了!

    想到這裡,丁原禁不住站起身問道:「你也是知道的,對不對?可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

    淡言真人頷首道:「是,你當年上山不久我便知道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丁原冷冷道:「所以你才會收我為徒,對不對?」

    淡言真人沉聲道:「不對,我不想收你,更不願意你修煉仙道。若不是事出有因,又是掌門師兄的請托,我絕不會教你半點劍式,更不會讓你成為翠霞派弟子。」

    丁原一怔,道:「我不相信!」

    淡言真人也不動氣,徐徐回答道:「我這麼做,是因為這是赫連夫人的心願。她不希望你捲入正魔兩道的紛爭仇殺裡,更不想你走回羽教主跟她的老路。」

    丁原沉默片刻,還是搖頭道:「我不信,我娘親的心思,你怎麼可能知道的這麼清楚?這不過是你的借口罷了。」

    老道士罕有的長歎了一口氣,目光裡流露瞬間的緬懷之色,又慢慢把眼睛閉上,等他睜開眼睛時,老道士平靜的道:「坐下來,丁原,我說一段故事給你聽。」

    丁原精神一振,明白老道士終於要向自己兜底了。

    淡言真人說道:「八十餘年前,赫連夫人孤身獨劍,自東往西向當時天陸各大名門正派一一挑戰,我翠霞派自也不能倖免。

    「記得是掌門師兄接管本門後第三個月頭一天,她便找上了門。那日午後,赫連夫人飛臨坐忘峰翠霞觀前,出言約戰掌門師兄。

    「那時赫連夫人的名頭在天陸已頗響亮,掌門師兄也不願因她是魔道中人而有所怠慢,便親自請將進觀,我與其他師兄弟皆有作陪。」

    丁原曾經聽蘇芷玉說起過赫連夫人挑戰天陸群仙的往事,故也並不意外,但想不著這跟自己的身世又有何牽連?

    老道士繼續說道:「赫連夫人當時提出想與掌門師兄一戰,若是輸了甘願送上東海血珊瑚一株做為綵頭,若是贏了,則要取走翠霞派那座可奏九天玄音的銅雀仙鐘。

    「對她這般的請求,掌門師兄自是婉言拒絕,更不欲與赫連夫人動手鬥劍,可誰曉得赫連夫人話不投機便突然出手,一招之間連襲羅師弟、姬師弟和淡嗔師妹三人,迫得他們全力相抗才不致受傷,可是站在一旁的幾名二代弟子,卻不小心中了赫連夫人暗中布下的奇毒。」

    丁原忍不住嘿道:「這些人委實窩囊的緊,居然一個照面就被人家佔了偌大便宜,要是再不出手找回場子,傳到旁人耳裡,怕翠霞派的英名也難以保住。」

    淡言真人知道丁原素來反感姬別天與淡嗔師太,因而出言譏諷。

    他也不生氣回答道:「赫連夫人當時就是你這般的想法,希望激怒掌門師兄,逼他出手對決,可掌門師兄的涵養修為終究不凡,只以翠微真氣化去那幾名弟子所中劇毒,依然不肯應戰。」

    丁原心中暗道:「只此一點,就分出翠霞派與平沙島的高下了,那耿南天當日面對我娘親是毫無辦法,若不是最後娘親心好,早毒死平沙島一大片的徒子徒孫了。」

    他心中佩服,嘴裡可不肯說,只聽老道士繼續說道:「赫連夫人一計不成又施一計,她假意退走,卻在當夜偷到碧瀾山莊放了一把九冥陰火,想藉機調開掌門師兄,好潛進翠霞觀取走銅雀鐘。可惜這計謀早被我們識破,我更是在翠霞觀外截住了赫連夫人,想勸她收手。」

    老道士語氣雖平淡和緩,可丁原也能想見,當晚赫連夫人大鬧坐忘峰的激烈景象,可是心裡無論如何也不能把自己的娘親,和曾經令天陸七大劍派也無可奈何的赫連夫人合為一人。

    淡言真人說到這裡,嘴角露出些許苦笑道:「赫連夫人根本不聽我的勸告,反而迫得我與她動起手來。

    「我念及她從無真正為惡,又是一女子,因而有意將她引向後山,以免姬師弟他們趕來後,含怒出手令她有個閃失。只此一念,才引來日後八十年種種是非,直到今日我都在自問當日決定是對,是錯?」

    丁原正聽的起勁,耐不住催促道:「老道士別賣關子啊,你和娘親後來到底是誰贏了?」

    淡言真人回答道:「赫連夫人當年的修為也真了得,可六十餘個回合後,我終究佔據上風,若非不願傷她,百招之內定可勝出。」

    丁原記得蘇芷玉曾說過,赫連夫人與耿南天斗了半天也未分勝負,最後雙方握手言和,聽淡言真人這麼說,耿南天比老道士可差太遠了?

    他剛想回老道士一句「吹牛」,猛然想起曾山那天的話來,思忖道:「看來曾老頭說的沒錯,老道士果真是深藏不露!今日若非要講這個故事,他怎肯老實交代出自己的家底來。」

    淡言真人可不曉得自己的關門弟子腦袋裡已經轉了這麼多念頭,他繼續說下去道:「我們兩人邊鬥邊走,我將她引到了後山解劍池上空,這時前山卻猛然響起銅雀鐘聲報警,竟是真有強敵來襲。

    「我一驚之下,便罷手不欲再鬥,本以為赫連夫人會趁火打劫,孰知她也收了黑晶魔簫說道:「小道士,今晚我們不打了。回去告訴淡一真人,等過兩天我還會再來。』」

    丁原聽到這裡忍不住莞爾,心想娘親跟自己還真是一個口氣,只不過以她的年紀把「老道士」換作了「小道士」而已。

    其實當時赫連夫人在「淡一真人」四字後面也還加了「那個老牛鼻子」六字真言,卻被淡言真人一併省略帶過。

    「可沒等赫連夫人和我離開,幾道身影已御劍現身在解劍池上。他們見到我,不由分說就圍攻上來,一動手我才從他們的招式套路間分辨出,這些人居然是天南高貢山一脈,不知怎的也跑來與我翠霞派為仇。」

    淡言真人也沒解釋高貢山一脈的來歷,丁原難免有些疑惑,但猜想應是魔道的一個門派,不曉得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敢闖到坐忘峰上撒野。

    果然聽淡言真人道:「那高貢山一脈分屬天南魔道,其中以『高貢八老』最為有名,圍攻我的,便是當中的四個。

    「我以一敵四,儘管未落下風,可要想贏也不容易,沒想到赫連夫人卻突然出手,與我並肩接下高貢四老。」

    丁原奇怪道:「娘親也是魔道中人,跟你和翠霞派更談不上交情,就算不幫高貢四老,也沒道理出手助你啊?」

    淡言真人微笑道:「這正是令我欽佩赫連夫人的地方。她雖也出身魔道,可同樣不齒高貢四老以眾凌寡,更猜測到當晚翠霞派必有大變。

    「日後我也曾問起,她亦不願解釋,只說:「我覺得小道士你人很不錯,不想你被那四個老傢伙欺負了,更不想你們翠霞派完蛋了,我連銅雀鍾也沒處要去。』」

    丁原笑道:「看來我娘還是一個好人,居然肯出手幫你。」

    「赫連夫人自然是好人,而且是我最為欽佩的女子。」淡言真人說道:「有她助陣,三十回合後,高貢四老接連被我們傷了三個,只得狼狽退走,可後面跟來的,卻是更加厲害十倍的人物。」

    丁原恍然道:「原來那晚來的不只是高貢山一批人!」

    淡言真人道:「高貢山一脈雖說雄踞天南半壁,可要撼動本門卻也不行。

    「根據事後的統計,那晚夜襲翠霞派的除了高貢山,還有雲峰洞、吞沙湖、鷹海劍派大大小小等二十七家魔道門派,來自於天南海北三山五嶽,牽線領頭的正是當年聲威與羽翼濃齊名的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冥輪老祖年旃。不巧的是,我們剛戰退高貢四老,遇上的就是他。」

    丁原「啊」了聲道:「這可有點玄。」

    「不錯,」老道士似乎也不隱瞞自己的敗戰,回答道:「我與赫連夫人即便聯手,也不過在年旃手下走了四十餘個回合就告不支。

    「我更是連中了年旃的兩記『空陷指』,幸而有赫連夫人照應才沒喪命。當時我尚奇怪,為何這麼久都不見同門趕來襄助?後來才曉得當時幾乎每人都陷於危境,連掌門師兄也被年旃偷襲得手負了重傷。

    「眼看我與赫連夫人要殞於年旃的九寶冥輪之下,坐忘峰上卻又來了一批湊熱鬧的人馬。」

    淡言真人說這話時,又省略了一段關鍵情節,就是他那兩記空陷指其實都是替赫連夫人挨的,亦因此令赫連夫人對他生出由衷的感激與敬佩之情,從而有了後來故事。

    丁原疑惑道:「奇怪,這麼重大的事情,我怎的從來也沒聽人提起過?」

    淡言真人歎息道:「那晚一戰,翠霞派上下共折損三百六十七名弟子,上一代的長老除了曾師叔全部戰死,來攻的二十七家魔道門派也幾乎全軍覆沒……

    「可我們畢竟因此元氣大傷,直到四五十年後才有了點恢復,這麼慘痛的往事,自不會有人願意跟你提起,而在後輩中能知道的人也不多了。」

    丁原點點頭,少有的沒再說什麼。

    老道士也沉默了一會,才接著說道:「我與赫連夫人正危在旦夕,羽教主卻率著座下四大護法與七大護衛突然趕到。

    「我當時已是覺得一陣絕望……要知道倘若魔教再加入進來,翠霞派不到天亮就將成為白骨墳塚,但蹊蹺的是,羽教主一上手挑的竟是年旃,卻將我與赫連夫人放到了一邊不問。」

    丁原笑道:「這可熱鬧,魔道與翠霞派大打出手不算,自己人也一起幹上了。」

    淡言真人道:「你現下自然覺得有趣,當時我卻毫無心情旁觀這個熱鬧,趕緊返回前山找尋掌門師兄,相助同門。

    「等到天亮時群敵退卻,我方得有空再回後山,但赫連夫人、年旃跟羽教主他們已一個不見。

    「後來我才曉得,年旃是被及時趕回坐忘峰的曾師叔他們封印在渡仙淵中,而除了曾師叔,另外三位長老都被年旃元神出竅後的反噬一擊殺害,與他一同陷入渡仙淵。」

    丁原問道:「渡仙淵?那是什麼地方?為何要將人封印在那裡?」

    淡言真人道:「丁原,你可知道千年以來,我翠霞派真正能跨越九劫飛羽成仙的寥寥無幾,多數人都是折在最後一劫之上,故此有人知難而退,改修散仙也可求永生,而另有人在最後一刻兵解肉身,將元神渡出。

    「但那元神無所憑依,亦難逃滅頂之災,惟獨渡仙淵有上古靈氣萬年積澱,可保元神不散,因而許多本門先賢在兵解之後,便將元神化入渡仙淵中繼續修煉,以期置之死地而後生。

    「久而久之,渡仙淵中便積聚了上百的本門先賢元神,卻不曉得他們中有幾人真能得道飛昇?

    「曾師叔他們將年旃的元神封印在渡仙淵中就是恐他脫逃,而以我翠霞派千年歷代先賢英靈鎮住他的魂魄,令其不得超生,更不能再現世為孽。這些年曾師叔守在後山,就是為防止年旃元神不滅,衝破封印,重回世間再造浩劫。」

    丁原奇怪道:「即便年旃能逃出來,他的元神在外面也保持不了多久,又有什麼好怕?」

    老道士苦笑道:「對旁人是如此,但對年旃這般的老魔卻更加可怕!

    「他已修煉成『九天十地吞氳大法』,一旦脫身而出,就可藉此吸食修真者的元神內丹,不僅可以保持住自己的元神不會散去,更能不斷壯大本身的修為,直到達到立地成魔的無上境界。

    「好在這種功法惟有在元神出竅的狀態下方可施展,不然天陸早籠罩於群魔的血雨腥風裡。」

    丁原不自禁吸了口氣道:「怪不得曾老頭怎麼也不肯離開後山,原來是為這個。不過老道士,你的故事好像講完了,似乎跟我的身世也沒什麼關係?」

    淡言真人搖頭道:「不急,剛開頭,重要的在後面。」

    丁原抱怨道:「以前還覺得你不肯多說一字,今天我才曉得,你講起話來也是囉哩囉嗦。」

    老道士徐徐道:「丁原,我所說的每一段話都對你至關緊要,你聽好了。」

    頓了頓他說道:「大約三個月後,赫連夫人忽然傳出與羽教主共結連理的消息。我當時就想到,該是那晚後山一戰結下了兩人的姻緣。

    「赫連夫人為人率真善良,有她輔助羽教主,當可令魔教減少不少殺孽,也可讓天陸多些太平。」

    丁原暗笑道:「聽老道士的口氣,他好像隱然以媒人自居了。」

    他當下問道:「老道士,你跟我娘也算舊識,得知這個消息也沒去賀喜麼?」

    「當時我正下山雲遊採藥,卻是聽布衣大師說起的這個消息。」淡言真人道:「我跟布衣大師亦算有緣,在太陰山中結伴數日,雖門派有別,但彼此甚為投機。若非因為貧道是出家人,只怕當日便跟他結拜成兄弟了。」

    丁原插嘴說道:「還好你沒跟他結拜,不然算上我和風雪崖,那輩分可就有趣的很啦。」

    淡言真人微微一笑道:「不想第五日上羽教主與赫連夫人聯袂而至,自是布衣大師暗中傳出消息引來他們。

    「我們四人在太陰山上品茗論道整整三日,最後盡歡而散,相約異日再聚,不想一別以後,就是將近六十年。」

    丁原聽老道士說起他與赫連夫人、羽翼濃、布衣大師結交伴遊的往事,不禁有些神往,這才明白老道士為何會跟布衣大師也這般熟識。

    淡言真人道:「二十年前,正道七派聯手夜襲婆羅山莊,魔教正因這一戰而滿教覆沒,從此消散無影。

    「當時正道七派的保密做的極好,除了各派掌門知道計畫外,旁人連去什麼地方都不清楚。我也是直到了婆羅山莊,才聽得掌門師兄分派此行的目的。」

    丁原忍不住問道:「老道士,要是你早一步曉得,是不是會通知給羽教主他們?」

    淡言真人沉吟良久,道:「世事無法假設,我亦無法猜度這個困擾自己二十年的問題。」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2:59 AM

第一部 第六集 虎落平沙 第九章 有我

    忽然中,丁原腦子裡浮現出墨晶蒼白的面容。

    她如今的境遇跟當年的老道士不是有幾分相像麼?在師門與朋友道義之間,連老道士都難以取捨,何況是她?

    這麼一想,丁原對墨晶的惡感又稍去幾分。

    淡言真人接著說道:「那晚翠霞派與另外四家正道門派從東南方攻入婆羅山莊,我對上的是魔教七衛之一的方嵊,等我將他擊退後,山莊內早亂成一團,赫連夫人不知去向。

    「羽教主卻端的了得,以一人之力連敗平沙島與燕山派兩家掌門,第三個出場的乃是雲林禪寺的上任掌門無妄大師。兩人在婆羅山莊的斷巖崖上激戰一百二十回合,無妄大師以『六道輪迴杵』擊中羽教主的背心,自己也被羽教主在胸口上印了一掌,回寺後不到三日便仙去。」

    丁原嘿嘿冷笑道:「用車輪大戰也擺不平人家,怪不得古書上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

    丁原不平七大劍派圍攻羽翼濃,有意把那句話的意思按照字面曲解,而實質的涵義其實恰恰相反,乃是說明邪不抵正的道理。

    老道士也不反駁,喟然道:「羽教主號稱當時天陸魔道第一人,絕非虛傳,除非是海外三島的掌門人物親自出手,否則單打獨鬥,即便是正道的頂尖人物也要甘拜下風。

    「可惜不曉得為何,他受了無妄大師一杵後,突然口中噴血,雙目盡赤,竟是走火入魔的跡象,前任太清宮的掌門青炎真人以為有機可乘,便接在無妄大師之後,御動仙劍偷襲羽教主。」

    丁原雙眼一翻道:「堂堂一派掌門,也會用這卑鄙伎倆麼?」

    淡言真人沒有回答,說道:「羽教主胸口中了青炎真人所發的『無明動天劍』,頓時墜落到斷巖崖下的萬丈深潭,連屍首也沒能留下。

    「可他也沒放過對手,驅動魔劍『破軍』將青炎真人炸得屍骨無存,慘死當場。這一場惡戰驚心動魄、慘不忍睹。」

    淡言真人忽然輕聲苦笑道:「青炎真人乘人之危,七大劍派聯手圍攻,而我面對赫連夫人和羽教主橫遭不幸卻袖手旁觀,這些事,對還是不對?若說我平生最大愧疚遺憾,莫過於此。」

    丁原沒有說話,他驀然體會到老道士在平靜的面容底下所深藏的痛苦與矛盾。

    一面是正魔決戰,一面是知己相傾,縱然手中有劍能辟萬軍,奈何是拔劍茫然,無以為是。

    何為正,何為魔?什麼是錯,什麼是對?這個分界原本簡單,但當你真正身臨其境時,又那樣難以抉擇!

    「到得天明時,除了赫連夫人在魔教七衛的保護下得以脫身外,其他的人基本戰死殆盡,卻無一人願投降認罪。」

    淡言真人道:「惡戰將了時,誰知魔教四大護法中的『風、雲、雷』也先後率部趕到,接著便再是一場天昏地暗的血戰。

    「這場大戰一直到第二日黃昏才結束,魔教九使全數陣亡。風雪崖身負重傷,依仗著奇門遁甲僥倖脫身;雷霆被逼得元神出竅,險些與碧落劍派的七位真人同歸於盡,最後還是碧落七子不欲死拼,閃開一條生路令他遠遁。

    「布衣大師也被越秀劍派打成重傷,修為幾乎喪盡,最後是我出手救下了他,送至棲鳳谷隱居。後來大師大徹大悟,削髮為僧,皈依佛門,那便是你日後見到的布衣和尚了。」

    淡言真人道:「留守大明宮的是殿青堂,一見局勢難以挽回,索性一把大火焚了魔教總壇,從此也不知下落。

    曾經顯赫一時的魔教,就這麼在一夜一日間化為泡影,而正道七大劍派亦付出了近三百年來最慘痛的一次傷亡。」

    丁原問道:「那麼赫連夫人脫身後,七大劍派就未曾再有找尋她的下落麼?」

    淡言真人道:「正道各派一直都有派人查尋,但赫連夫人宛如憑空消失,任誰也找不到她的蹤跡。直到八年多前一個清晨,我正在紫竹林中採摘兩味草藥,卻突然發現赫連夫人滿身血污,氣若游絲的昏倒在林中。

    「她當時臉上覆著面具,因此我起初只當她是一般的婦人,等我救她回屋後,才發覺自己救回來的,竟是失蹤整整十二年的赫連夫人!」

    丁原「啊」了聲道:「我娘親怎麼會到翠霞山來?」

    默算一算,不就和自己偷偷去尋巴老三的晦氣,回家後卻不見娘親的那日差不多時日麼?

    淡言真人道:「赫連夫人當時所受之傷極重,已是內臟移位,經脈全斷,全然沒了生機。我只有趕緊稟明掌門師兄,求他施以九轉金丹救治。得師兄恩允,赫連夫人服下金丹總算回過一口氣來,我這才知道,十二年間,她一直喬裝隱居鄉下。」

    丁原問道:「這麼說淡一師伯也知情,因此他才將我安排到你的門下?」

    老道士頷首道:「是。赫連夫人那夜從婆羅山莊突圍後,身邊的護衛傷亡殆盡,她身負重傷不能行遠,就在洛城府附近的一處鄉間民宅借住下來。

    「那戶人家姓丁,男的是個獵戶,妻子是替大戶人家做奶媽的。」

    丁原渾身一震,輕聲道:「丁?」

    「赫連夫人為藏行蹤,只得易容改扮,對外稱是丁獵戶一門遠親,這一住就是三年多。可笑天陸各派四處查探她的下落,卻無論如何想不到她竟然甘心扮作農婦隱於鄉間。」淡言真人說道:「那些年赫連夫人一面養傷恢復真元,一面潛心修煉魔教絕學,希望有一日能替羽教主報仇。」

    丁原道:「你們都知道娘親她要找你們算帳,卻還肯救她?」

    老道士一搖頭道:「她要找的是潛藏在魔教中的叛徒。須知羽教主與赫連夫人隱居婆羅山莊的事極為隱秘,就是在魔教中也僅限少數幾人知道,倘若不是機密外漏引得七大劍派聯手突襲,羽教主斷不會身亡,魔教也絕對不可能那麼輕易潰敗。」

    丁原一醒道:「不錯,這其中定然還有隱情。」

    淡言真人道:「轉眼赫連夫人在丁家住到第三年,丁獵戶的妻子生下一子,丁獵戶夫婦與赫連夫人其時已宛如一家,又甚敬重她,故此便請赫連夫人為孩子起名。」

    丁原怔怔看著淡言真人,艱難道:「那孩子,就是我?」

    老道士點點頭回答道:「赫連夫人為你起了一個『原』字,就是希望你不忘本原,學做你爹娘的為人。可事與願違,不到半年村裡突然流行起瘟疫,你爹娘不幸染病去世。

    「赫連夫人帶著你遠走他鄉,最後在你後來住的那個村子定居下來。她一直不願教你修煉,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做個常人,更不想把你捲入她的事情裡。所以說,你雖不是赫連夫人親生,她卻養你長大!」

    丁原腦海裡亂成一片,不停的有個聲音在叫道:「赫連夫人不是我娘,我的娘親和爹爹都早已死了!我終究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怪不得老道士一直稱「赫連夫人」

    而非是「你娘親」,原來如此。

    終於丁原叫道:「你在騙我!」

    其實在他內心深處早相信了老道士的話,可一時間又如何去接受?

    老道士見丁原全身輕輕顫抖,神情激動,明白自己的愛徒一時還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他口中運起「定心咒」低喝道:「篤!丁原,你為何要執著於幻象?無論你親生爹娘是誰,你便是你,赫連夫人也永遠是你娘親!」

    丁原被老道士喝的一震,深深吸口氣,心道:「不錯,我本就以為自己的爹娘都死了,現在不過是將真相恢復而已,其實有什麼不同?我又何必激動憤懣呢?老道士縱然有萬種古怪,卻也絕對不會騙我,更不可能為了騙我,而編出這麼完美的謊言。」

    想到這裡,他定定神道:「老道士,我沒事,你繼續說吧,究竟是誰要向我……赫連夫人下手?」

    淡言真人明白,接受這樣一個現實仍需要時間,倘若換一個人,或許比丁原的反應不知道要激烈多少。

    他頷首道:「那晚圍攻赫連夫人的共有四人,施展的全部是魔教十六種絕技,這更證實了赫連夫人的猜測。奈何她修為未復,又以寡敵眾,在傷了對方兩人後,自己也連中數招。奇怪的是,赫連夫人發覺對方在出手時,好像有所顧忌,沒有盡出全力,否則那晚她絕無幸理!」

    丁原問道:「那赫連夫人有認出他們麼?」

    老道士苦笑道:「這些人修為卓絕,偏偏連赫連夫人也吃不準他們的來頭。惡戰了半個多時辰,赫連夫人終於尋機突圍,運用耗損真元的『千里不留行身法』堅持到翠霞山,因為在那時,天下之大,能令她信任的人著實不多了,而翠霞山恰好還算是最近的一處。」

    停了停,淡言真人繼續說道:「我和掌門師兄檢查了赫連夫人的傷勢,發現她中了六種魔教絕技,若非九轉金丹護持住心脈,早就氣絕了。

    「其中最麻煩的是赫連夫人背上中了一記『百腐百弒印』,左肩挨了一記『滅神十三擊』,兩種劇毒交攻下,就是九轉金丹也無能為力。」

    丁原道:「所以你就找上了布衣大師?」

    老道士點頭道:「我與掌門師兄商量後,就將赫連夫人護送到棲鳳谷,請布衣大師救治,結果大師也束手無策,只有先將赫連夫人以萬息歸無的法子冰凍肉身,保住了她最後一線生機。

    「而後布衣大師耗盡心力才想出一種救治的方案,但僅僅是天地間千年難出一株的靈藥就需要十九味,於是,我便委託你盛師兄暗中採辦,並保護赫連夫人與布衣大師的安全。後面的事情,你便該都曉得了。」

    丁原沉默片刻發問道:「赫連夫人現在情況到底怎樣了?」

    老道士也不隱瞞,回答道:「還差著三味靈藥,但究竟還要等多少時候才能收集到,就不好說了。」

    丁原道:「還差哪三樣,告訴我,我亦可幫忙。」

    老道士道:「這些事我和你盛師兄自會處理,你現在要做的是專心面壁。」

    「為什麼?」

    老道士回答道:「因為兩年半後,你要與蘇真夫婦的女兒蘇芷玉一戰,以定《曉寒春山圖》的歸屬,那幅圖中正蘊藏著半卷天道。」

    不等丁原開口,淡言真人又道:「這是當日蘇真為救你,而向掌門師兄提出的交換條件,或者說是一個賭約。」

    丁原斬釘截鐵的道:「我不幹!」

    老道士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輕「哦」了一聲,緩緩合上眼睛,不再言語。

    丁原等了老半天,淡言真人卻似入定一般連眼皮也不眨一下,他終於忍不住問道:「老道士,你怎麼不說話了?」

    淡言真人眼睛依舊合著淡然回答道:「我說完了。」

    「可你不是要我去和玉兒決鬥麼?」

    丁原一想起這個就覺得惱火,老道士知道,蘇真夫婦和蘇芷玉當然也知道,可所有人都瞞著他!他們當自己是什麼,會乖乖順從的綿羊,還是任人操縱的賭具?

    老道士徐徐問道:「五年裡,我可曾強迫你做過什麼?」

    丁原想了想,回答道:「沒有。」

    老道士道:「那就是了。」

    丁原道:「可這麼一來,你如何跟淡一真人交代?姬大鬍子他們也不會放過你。」

    老道士微微一笑,也不回答,敢情是恢復本色,擺起譜來。

    丁原心中有氣,哼了聲道:「好,你無所謂我也不管,反正誰也休想讓我跟玉兒決鬥!」說完起身走出竹廬。

    忽然聽見老道士的聲音在背後道:「丁原,還記得當年我說的一句話麼?」

    丁原一怔,回頭問道:「什麼?」

    淡言真人注視著自己的弟子,緩緩道:「本事是自己的,不干別人的事。」

    丁原微笑道:「我明白,老道士,我才不會因為這個賭氣不修煉,反正你們總不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要我去跟玉兒鬥。」

    淡言真人點點頭,手中拂塵一擺道:「好,去吧。」

    丁原走出竹廬,暮色透過紫竹林灑落在他身上,他沒有祭起仙劍,卻沿著清幽的竹徑徐徐而行。

    與老道士的一席話,無疑令他飽受震撼,如今需要的是冷靜跟思考。

    原來赫連夫人終究不是自己的娘親,可丁原失落的並非是這個。對他而言,自己的娘親是風雲一時的名人也好,是沒沒無聞的奶娘也好,都無所謂,只要她還活著。

    而現在活著的是赫連夫人,魔教教主羽翼濃的夫人,卻不是他的娘親,怪不得任崢覺得自己既不像羽翼濃也不像赫連夫人。

    可又不管怎麼說,赫連夫人對自己畢竟有著十餘年的養育之恩,如果不是她,自己只怕早與親生爹娘同赴黃泉了。

    老道士他們一直隱瞞真相,該是對自己的好意,其實自己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以赫連夫人的修為都命懸一線,以老道士的身份也無能為力,自己不過是個普通的二代弟子,又能做什麼?

    所以他們就心安理得的欺騙自己麼?丁原感到胸口積壓著一股越來越濃烈的鬱悶,忍不住猛抬起頭發出一記長嘯,驚得倦鳥飛起,落葉紛紛。

    嘯聲許久不歇,丁原只覺得要把自己滿腔的憤懣與壓抑盡皆傾洩,要讓那些前塵過往統統消融!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然聽見竹林中有人叫道:「丁原!」卻是姬雪雁的聲音,語氣裡滿是焦急與關切。

    丁原一醒收住嘯聲,徐徐轉過身就看見姬雪雁站在三丈開外,彩兒立在伊人肩上,不停抱怨道:「吵死了,吵死了!」

    姬雪雁見丁原神色可怕雙目發赤,不禁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道:「你怎麼了?」

    丁原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沒什麼,你來多久了?」

    姬雪雁道:「我到後山遇上石磯娘娘和畢虎,他們說你去了淡言師叔祖那兒,我便在思悟洞口等你。可眼看天晚你還沒回來,我就找了過來,遠遠就聽見你的嘯聲,可連叫你好幾聲你都沒聽見,最後只好用上真氣喝了一聲,總算把你叫醒。」

    丁原望了眼隱於竹林深處的竹廬,不可察覺的歎了口氣道:「我們走吧。」轉身朝外走去,身影竟有些蕭索落寞。

    彩兒叫道:「丁原奇怪,垂頭喪氣,被欺負了?告訴彩兒,彩兒幫你出氣!」

    這些年它終於明白一件事情,自己在主人心目中的地位已經下降一格,無論如何也是爭不過丁原了,要想今後有好日子過,最好先拍足丁原的馬屁。

    姬雪雁不禁笑道:「算了吧,彩兒,就你那兩下子,別人不欺負你就不錯了,別在這裝腔作勢了。」

    彩兒嘰咕道:「主人看扁彩兒,彩兒可是真人不露相。」

    聽彩兒與姬雪雁一對一答,丁原的心情放鬆了一點,他猛甩一下腦袋,似乎是想把所有的煩惱與鬱悶都拋到九霄雲外,然後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道:「我沒事。」

    姬雪雁清澈深情的星眸凝視著丁原的側臉,幽幽歎了口氣道:「不對,你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所以才這麼不開心。為什麼不告訴雪兒,讓雪兒與你一起分擔呢?」

    丁原被姬雪雁看穿心思,不由一陣煩躁,加快步伐朝前走著粗聲道:「我說了,我沒什麼,你很希望我有事麼?」

    「當然不是,」姬雪雁搖頭道:「但你的樣子分明是有事,為什麼要隱瞞呢?」

    丁原一聽到「隱瞞」二字分外刺耳,他嘿嘿冷笑道:「隱瞞?我憑什麼要告訴你,你又憑什麼說我隱瞞?」

    「丁原!」姬雪雁忽然在身後大聲叫道,丁原回過頭,見她站在原地,眼睛裡依稀有淚光閃爍,顫抖的櫻唇激動說道:「你當我很想你有事麼?既然你不肯說也沒關係,可是雪兒要你知道一件事情: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雪兒都會守在你身邊,在你的身邊,永遠都會有我為你分擔一切!」

    丁原一震,凝望著姬雪雁泫然欲滴的嬌容,頓時想道:「我是被氣昏頭了,怎麼把氣撒到雪兒頭上?她說的不錯,旁人干我什麼事,其他一切又都算什麼?只要和雪兒長相廝守,在乎那些事做什麼?」

    他長長地吁出了口氣,徐徐走向姬雪雁,站在伊人身前道:「雪兒,對不住,我是有些火氣,但不是因為你。

    有些事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將來遲早都會讓你知道。」

    說著伸手握住姬雪雁冰涼的小手道:「我們先回思悟洞吧。」

    姬雪雁沒動,餘怒未消道:「你拉我幹嘛,我自己沒腳不會走麼?」

    丁原曉得她犯了大小姐脾氣,微微一笑,摟住她的肩膀,在耳邊輕輕道:「你再不走,是不是想我抱你?」

    姬雪雁終於破涕為笑,狠狠一跺腳,又在丁原肩上捶了一拳道:「你最討厭了!」說話時那滴淚珠也被風吹落,滴在了胸前的衣襟上。

    丁原心頭一熱,將姬雪雁的嬌軀一把橫抱起來說道:「那好,我便抱你回思悟洞去!」

    彩兒被驚飛到半空,撲打著它的翅膀叫道:「好肉麻啊,好肉麻!」

    丁原哈哈一笑,抬頭道:「你這扁毛再亂喊亂叫,我便把你送給曾老頭,拔毛下酒烤了吃。」

    彩兒嚇了一大跳,趕緊閉嘴躲得遠遠。

    姬雪雁嗔道:「丁原,你就會嚇唬彩兒,她又沒惹你什麼。」

    丁原只覺得心情舒暢許多,先前種種猶如一場噩夢已不復返。

    他低頭見伊人明眸含春萬種風情,玉頰上淚痕猶存,禁不住低下頭來深深吻住雪兒的櫻唇。

    姬雪雁宛如受驚小鳥微微一顫,迎合著丁原的深吻,雙手環抱在丁原脖子後,緊緊抱住再不願鬆手。

    彩兒遠遠看著,小眼睛骨碌碌直轉,卻不敢再叫。

    後山思悟洞前,曾山坐在那塊青石上,拿著昊天鏡津津有味的偷瞧著,呵呵一笑道:「剛才這小子的嘯聲真把我老人家嚇著了,就像瘋了一樣。現在看來該沒事了,那姬丫頭果然有一手。」

    畢虎打旁邊湊過腦袋道:「你在看什麼,讓我也瞧瞧?」

    曾山趕忙把昊天鏡藏到懷裡道:「這可不能給你看,除非你先輸我十盤彈子。」

    畢虎嘟囔道:「小氣鬼!」

    這話一直是別人說他,今天也難得讓他用上一回。

    石磯娘娘暗自思忖道:「看來雪兒姑娘說的果然有些道理,男人都是怕溫柔的。」想著便向曾山露出盈盈微笑,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直瞧的曾山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破壁丁原回到翠霞山不覺已有二十多日,阿牛卻還沒回來。

    時間長了,丁原不免心中起疑,怕這個傢伙太過老實,不曉得又被誰騙了,有心下山去天雷山莊找尋,卻被曾山攔下。

    石磯娘娘竟是一住不走了,害的畢虎天天唉聲歎氣無可奈何。

    曾山也不像起初那般如老鼠見貓,畢竟衣服有人洗,飯有人做,這樣的日子偶爾過過還是很愜意的。

    又過十數日,阿牛終於重新拎著飯盒,出現在思悟洞口。

    丁原見到他就叫道:「你這傢伙,這麼多天也不回來,存心想餓死我麼?」

    阿牛依然是憨憨一笑,可沒有接話,神情卻是帶著古怪。

    丁原腦子裡轉了幾轉,問道:「怎麼,跟秦柔鬧彆扭了?」

    阿牛搖搖頭道:「不是!秦老爺子過世了。」

    丁原一震,問道:「怎會,是什麼時候?」

    阿牛嘴唇翕動、胸膛一起一伏老半天,終於啞聲道:「二十多天前,大概就是上月十九,秦老爺子回衡城府沒多久,神鴉上人跟雷威竟然找上門來,老爺子被神鴉上人的五羅飛翼給害了。

    「等我跟秦姑娘趕回衡城府,神鴉上人他們早就沒影了……我陪秦姑娘把秦老爺子安葬後,才回的山。」

    「雷威,神鴉上人!」丁原目中射出一縷寒光,道:「他們居然下作到這般地步!阿牛,這仇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替秦老爺子報了!」

    阿牛點頭道:「我和秦姑娘約好了,等她五年後修煉小成,便同她一起去找雷威和神鴉上人,為秦老爺子報仇!」

    丁原哼道:「好,那就讓他們再多活五年,到時候算上我一個。」

    阿牛點點頭道:「丁小哥,這五年我一定會好好修煉,到那時一定為秦老爺子報仇的!」

    日子又一天天過去,丁原在思悟洞裡,整日跟著曾山琢磨平亂訣,閒來就與姬雪雁偷偷溜下山駕著仙劍四處雲遊。曾山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有姬雪雁孝敬的雞腿美酒,什麼都好說。

    老道士照例十天來思悟洞一次,一面考教丁原的進境,一面再教授翠微九歌。

    飛瀑十八劍是學完了,老道士便開始傳授他「騰龍劍訣」,有了研修平亂訣的基礎,騰龍劍訣丁原上手的也快。

    相比老道士,阿牛來的更勤快,每日早晨天剛亮,他便帶著飯盒到了思悟洞,不過這個傢伙已很少肯在這裡逗留,總說著要抓緊工夫練功。

    幸而除了阿牛,思悟洞還有兩個常客。

    有石磯娘娘和畢虎在,總少不了熱鬧,但丁原不免要多生一隻眼睛,誰曉得老賊頭什麼時候手又癢了?

    到了深夜,丁原才會從天羅萬象囊裡取出天殤琴,照著畫卷背面的琴譜修學。為了避免天殤琴煞氣過重,也是防止琴聲外揚驚動他人,每回練琴時,丁原都設下結界,將思悟洞洞口封起。

    幾個月後,丁原已然進展到化雷之境,大日天魔真氣不知不覺裡也突破了魔體境界。期間魔氣也曾反噬過兩回,丁原仗著金丹護體,屢屢化險為夷,反倒是丹田內的翠微真氣為壓制魔氣又變得渾厚不少。

    丁原只當自己近來心無旁騖,故此進境神速,心中甚是舒暢得意,卻不曉得禍根已越種越深,直至不可自拔。

    這一日中午,老道士授完功課,並沒像往常那般轉身離去,而是說道:「丁原,盛年有消息了。」

    丁原精神一振道:「他在哪兒,去找過墨晶麼?」

    「他現在天雪峰中一處深谷裡,並未去找墨師侄。」

    「為什麼?」丁原奇道:「盛師兄不想洗冤了麼?」

    想想這也不可能,否則當日盛年也就不用挨那幾劍了。

    老道士道:「不是,他不想為難墨師侄。」

    丁原氣道:「盛師兄也忒忠厚了,這麼一來還能指望誰為他洗刷冤屈?」

    「有,」老道士道:「耿照、曲仙子,他們可以。」

    丁原「哈哈」一笑道:「老道士,你也糊塗了吧?耿照跟曲南辛那個老虔婆肯為盛師兄打自己的臉,除非日頭打西邊出!」

    老道士道:「會有辦法的。」

    丁原怔怔看著老道士奇醜的面龐,忽然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實在不明白你和盛師兄還有阿牛,為什麼寧願委屈自己,也不肯為難別人,這麼活著豈不是太累?」

    淡言真人微笑道:「這樣很好。」他起身走到洞口,又停下腳步道:「丁原,明日就滿三年,你該下山了。」

    丁原一楞,心裡默默一數,才發現自己不經意裡已經在這思悟洞裡住了三年。

    他來時心不甘,這時真要離開了,卻又覺得不太情願,想想自己長這麼大,就數在思悟洞面壁的三年時光過的最逍遙舒心。

    淡言真人道:「你先不回紫竹林,明早姬師弟來考教你,如果通過他,會帶你回碧瀾山莊住三個月。」

    「為什麼?」丁原抗聲道,他打上山起就跟姬別天死活不對,若不是姬雪雁,怕他早想在暗中去找姬大鬍子的晦氣。

    要讓自己到碧瀾山莊住上三個月,雖說與姬雪雁是近水樓台了,可每日要對著姬別天還有他門下那些弟子的臭臉,丁原一想就著火。

    老道士道:「掌門師兄的安排,為你能勝出蘇芷玉,從明日起,姬師弟他們每人輪流教你三個月,分別傳授一門本支絕學給你。」

    丁原一聽,心裡更是十二萬分不幹,要對著姬別天的吹鬍子瞪眼睛已經夠受,還要輪流跟在一堆人的屁股後面天天練什麼「絕學」。

    完了這些人就要自己跟玉兒決鬥,去為他們爭什麼天道地道,這不是令自己比死還難受?當下抗議道:「我不去,我也不想練什麼絕學,我更不會跟玉兒決鬥。」

    老道士也不勸他,淡淡道:「隨你。」

    丁原眼睛一轉問道:「老道士,你剛才說姬大鬍子要先考教過我,才會將我帶回碧瀾山莊,倘若我通不過他的考教呢?」

    淡言真人怎不曉得丁原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他也不說破,回答道:「不過便在洞中再留一個月,什麼時候通過,什麼時候出洞。」

    丁原心中一喜,微笑道:「我明白了。」

    他是打定主意要在思悟洞長住下去,反正在這裡面壁有雪兒、曾山他們做伴,逍遙快活之極,悶了又可偷偷溜出去轉一圈,何必要到碧瀾山莊受姬大鬍子的氣?

    翌日一早,洞外就有了動靜。

    丁原剛從打坐中醒來,還以為是姬別天來了,等到外面吵吵嚷嚷,發覺不對,出去一看,才發現是曾山跟畢虎兩人正趴在地上打石彈,石磯娘娘照舊站在一邊觀戰。

    這兩人的比試依舊沒什麼懸念,曾山半年多來十戰九輸,不管玩什麼花樣也鬥不過畢虎。他實在想不通這個老賊頭除了會偷東西,什麼時候又練成了這一手絕活,讓自己老大的沒面子。

    丁原走出來的時候,曾山正輸掉了第一局,垂頭喪氣的朝丁原道:「你小子醒了?快來幫我老人家一起對付這個賊頭。」

    畢虎意氣風發,舌頭一卷,得意洋洋道:「加上丁小哥你們一樣也要輸,以前又不是沒試過。」

    石磯娘娘看不過眼,雙手一叉腰道:「畢虎,你囂張什麼,就你那兩手打彈子的本事,老娘還沒放在眼裡。」

    畢虎一楞,懷疑道:「清妹,你也會打彈子?這可跟石磯珠不同,你成麼?」

    石磯娘娘哼了聲,捲起袖口,朝曾山一伸手道:「曾大哥,把彈子給我。」

    曾山遲疑道:「這可不是女人家會玩的東西,要是不行就算了。」

    石磯娘娘一把搶過曾山手裡攥的彈子,瞪著畢虎問道:「說,打什麼花樣?」

    畢虎被石磯娘娘看的有點心虛,說道:「你真要玩?

    要不咱們來點簡單的,打老虎洞吧。」

    石磯娘娘點頭道:「好,我讓你先打。」

    畢虎道:「你是女人,你先來才對。」

    他這話可又捅了馬蜂窩,石磯娘娘柳眉一豎,杏眼圓睜道:「女人怎麼了,女人就比你們這些臭男人差麼,我偏要讓你先打!」

    畢虎最見不得石磯娘娘發火的模樣,忙不迭討饒道:「好,我先來,我先來!」他小眼珠滴溜溜一轉道:「不過,咱們最好是賭點綵頭才有意思。」

    丁原聞言,嘿嘿笑道:「老賊頭,你又動什麼歪腦筋?」

    畢虎搖頭道:「我是說倘若我贏了這盤,清妹就需叫我聲『虎哥』;若是我輸了,條件任由清妹你開。」

    曾山在旁邊聽得手舞足蹈道:「『虎哥』?你偌大的年紀,怎麼還學小孩子玩肉麻把戲,笑死我了!」

    石磯娘娘俏臉微紅,一咬牙道:「我賭了,若是你輸了,今後便不准再叫我什麼『清妹』,你可答應?」

    畢虎問道:「那叫你什麼,『清姐』麼?」

    石磯娘娘啐了一口道:「也不准!你得叫我『娘娘』!」

    畢虎自忖這賭局是贏定了,索性裝出一副英雄氣概道:「好,就這麼說定了。曾老頭跟丁小哥都是見證人,輸了可不准耍賴。」

    石磯娘娘不耐道:「哪裡那麼多廢話,快打!」

    畢虎拿著彈子站到線上,朝洞口瞄了瞄,順順當當的打進。

    他有意朝石磯娘娘看了眼,可對方壓根沒理他,正滿面溫柔的對曾山道:「曾大哥,看小妹為你報仇,將這個老賊頭收拾了。」

    畢虎憋著一股醋火一氣連過三洞,偏偏到第四洞時出了差池。

    這也不怪畢虎,正當他聚精會神要把彈子打出時,耳朵裡忽然聽見石磯娘娘柔聲道:「畢虎,你可要小心一點,別打偏了。」

    畢虎乍聞斯語,骨頭頓時酥了一半,手裡一抖心底一跳,彈子骨碌碌轉到洞口硬生生停住,再不肯往前走半毫。

    畢虎一下子跳起來道:「這個不算,是你在干擾我!」

    石磯娘娘好整以暇問道:「我有麼?我不過是提醒你小心些不要打偏,結果你還是打偏了,這也怨我麼?」她轉頭問丁原與曾山道:「大家評評理,是不是這個老賊頭自己想耍賴?」

    曾山自然一個勁點頭,丁原也笑道:「老賊頭,原賭服輸,做人光棍一些,別像個小孩輸不起。」

    畢虎被石磯娘娘嗆的啞口無言,只好嘟囔道:「我哪裡有?」

    石磯娘娘推開畢虎道:「現在該輪到老娘我了。」

    她幾乎是看也不看,啪的射出彈子,那石彈居然像自己長了眼睛一般鑽進洞裡,看得畢虎眉頭直皺,曾山卻大是興奮高聲喝采。

    儘管畢虎一直在心裡對自己說,石磯娘娘剛才那一下是蒙的,可對方居然就這麼一路「蒙」了下去連過六洞,回頭輕輕鬆鬆吃了畢虎的那顆彈子。

    曾山一聲歡呼道:「哈哈,老賊頭,你現在可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了吧?」

    石磯娘娘伸手拍拍呆若木雞的畢虎道:「我這是教你做人要厚道,不要欺人太甚,偶爾贏了人家幾局,就把尾巴翹的半天高。」

    畢虎瞠目結舌,兀自不敢相信,道:「見鬼了,你什麼時候會的這一手?我不信,我們再來一盤!」

    曾山道:「老賊頭,你剛才說什麼來著的,怎麼這麼快就反悔了?」

    丁原也搖搖頭道:「我原以為你還有點血性,哪裡曉得真是無賴到家了。」

    畢虎臉脹的通紅,楞了半天說不出話。

    幸好這個時候旁邊有人為他解圍,姬別天朝著曾山躬身施禮道:「弟子姬別天,參見曾師叔。」

    曾山擺手道:「免了,免了,你來幹什麼,沒見我們玩的正開心麼?」

    沒等姬別天回答,他腦子裡冒出一個主意道:「姬師侄,你來的正好,我們剛巧可以二對二再玩上幾局,看看你的打彈子本事如何?我跟石磯娘娘是一夥,你要跟丁原還是老賊頭由得你挑。」

    姬別天暗中皺眉,實在不明白曾山怎麼跟畢虎這樣臭名卓著的魔道人物廝混在一起,可對方是自己的師叔又不好編排,只得道:「弟子是考教丁原師侄修為進境的,若是通過,便領他回碧瀾山莊繼續修煉。」

    曾山一聽就大搖其頭道:「不去,丁原要是走了我找誰玩?再說有我老人家調教,他豈不比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強許多?」

    姬別天有天大脾氣也無法向曾山瞪眼睛,他也曉得此老就是這個脾性,故此耐著性子解釋道:「曾師叔,這是掌門師兄的安排,亦是為了丁師侄好。」

    曾山想了想道:「好吧,隨便你們,不過要是丁原想到後山來找我,你可不准攔著,更不可欺負了他,不然我老人家就殺到你的碧瀾山莊去,鬧個天翻地覆。」

    姬別天苦笑道:「是,師叔。」

    他轉過身望向丁原道:「丁師侄,淡言師兄該都和你說過,你這就準備接我十招。若是能撐過去,我便帶你回碧瀾山莊,若是不能,就在這裡多留一個月。」

    曾山一聽鼓掌道:「好啊,丁小子,你索性輸個落花流水,便又能陪我老人家多玩一個月了!」

    姬別天苦笑道:「師叔,這麼做對丁師侄可沒半分好處,更是為難了掌門師兄和我們。」

    曾山撓撓頭道:「好了,好了,我不說話就是。」

    姬別天站到丁原對面上下打量,發覺這小子年紀雖輕但氣度沉穩,精華內斂,看來淡言真人的調教也有異效。

    如果再經些錘煉,未必勝不過蘇真那魔頭的女兒。

    他朝丁原點點頭,雙手負後道:「丁師侄,你先出手。」

    丁原抱定主意以求一敗,也不和姬別天客氣,雙手一錯,打出二十二字拳中的「曾」字訣,左拳虛晃護住上身,右拳劈向姬別天左側面龐。

    他既然有意要輸,於是故意把左拳往上高出三分,右拳朝外多走了一寸,這點差異外行看不出來,曾山、姬別天等人如何能不曉得?

    曾山心中一怔,思忖道:「這丁小子這麼打不是存心找輸麼,原來他也想多陪我老人家在後山再玩上一兩個月,哈哈,不錯。」

    姬別天目光如炬,心中暗哼一聲道:「好小子,居然跟我耍花樣,當我不明白你的那點伎倆麼?以你目下的修為,怎麼可能露出這大破綻,要裝也得裝像點才是!」

    他哪裡曉得,丁原早知道這麼一手無論如何也騙不過姬別天,可一來正好藉此羞辱對方,讓姬大鬍子火冒三丈;再則丁原畢竟心高氣傲,要他輕易服輸就是裝的也不幹,所以乾脆演得假些,好教別人曉得自己未盡全力。

    這下激惱了姬別天,他重重哼了聲,身形一晃閃過丁原右拳,左掌刮起一道罡風劈出,腳下連環飛踢,直取丁原下盤。

    他的攻勢一氣呵成,在旁人眼裡只覺得紅影翻飛眼花撩亂,怎麼死的都怕不知道。

    丁原對姬別天拳腳的軌跡意圖看的清清楚楚,他腳下踢出辟魔腿,卸去姬別天下盤的進攻,左拳一抬去封對方的左掌,偏偏還是慢了半拍,姬別天的鐵掌「啪」的拍中丁原肩膀。

    姬別天雖說含怒出手,但仍留了分寸,只用到五分的真氣。

    就這五分用到一般人身上,也同樣是形神俱滅,萬劫不復,可是丁原早有防備,一面暗運身法卸去掌勁,一面以翠微真氣護住肩膀,姬別天一掌看似剛勁無比,實際也沒傷著了他。

    藉著一掌之力,丁原橫身飄飛,在空中連轉數圈,徹底消去掌力才穩穩落地,饒是如此,肩膀也被震得發麻老半天沒有知覺。他冷冷朝姬別天道:「姬師叔果然好修為,弟子認輸了。」

    姬別天一掌拍在丁原身上,本也是一驚。

    按照常理,這一掌丁原本該可以閃過才對,可等落實了卻察覺手掌上軟綿綿毫不著力,就如拍在水中一般,頓時明白丁原是故意為之。

    聽得丁原說話,姬別天黑臉鐵青,嘿然道:「淡言師兄若不是眼光昏花就是調教無能,花費了這多年的工夫,怎麼教出這麼一個窩囊廢來!」

    丁原明知對方在用激將法也受不了,冷笑道:「姬大鬍子,你說什麼?」

    姬別天牛眼一翻,冷冷道:「我有說錯麼,就是我門下一個剛入門的三代弟子,也比你丁原強甚百倍。我勸你今後就縮在思悟洞裡不要出來,免得給我們翠霞派丟人現眼!」

    丁原忽然轉怒為笑道:「姬大鬍子,你別激我,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反正我已輸給你,這碧瀾山莊是不用去了。」

    姬別天哼道:「現在就是你想去,我也不會收。像你這樣不入流的修為,根本不堪造就,枉自費了大家這麼多心血。」

    說完又道:「我這就回莊,一個月後我也不必親來,隨便派個三代弟子應景就是,反正以你的修為連殘廢也打不過。怪不得淡言師兄門下冷落,原來他教導出的弟子十廢九殘,嘿嘿——」

    他這番話連削帶打聽得丁原怒氣與傲氣橫生,也不管是不是中了激將法,冷喝道:「姬大鬍子,你敢再說一次!」

    姬別天怎會怕他,哈哈大笑道:「事實如此,老夫有何不敢說?曾師叔也在旁邊見證,我有冤枉了淡言師兄麼?」

    丁原傲然道:「好,我就讓你見識見識老道士教出的弟子究竟如何!」

    姬別天心頭得意,臉上卻面沉似水道:「還比什麼,再來一千次仍是這樣。」

    丁原怒視姬別天,徐徐道:「姬大鬍子,你別得意,我曉得你是在激我,咱們廢話少說,手上見真章!莫說十招,就是二十招、三十招,小爺一樣接下!」

    曾山看看這一老一少像鬥雞似的彼此冷笑相望,不禁歎口氣苦笑道:「丁小子要抓狂了,姬鬍子還真有兩手。」

    下集預告:翠霞派為備丁原與蘇芷玉一戰,決定將本門各支絕技傳授丁原。

    姬別天為試丁原真實進境有意激將,被激怒的丁原猶如蛟龍行天,與姬別天斗的難分難解。最後姬別天不僅將丁原擒住,更封了他丹田真氣。

    此時正逢越秀劍派掌門屈痕大壽,姬別天應邀前往。

    為了迫使丁原修煉本支絕學「袖手旁觀訣」,姬別天將真氣被封的丁原與姬雪雁一同帶往越秀山……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00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53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七集 龍吟越秀 第一章 考教

    姬別天威風凜凜、大馬金刀的往洞口一站,不屑道:「說大話沒用,老夫讓你先出手。」丁原可沒什麼尊老敬賢的念頭,聞言也不多話,暗自催動翠微真氣、心神守一,腳下碎步輕移,繞著姬別天徐徐轉動。

    在任何時候,丁原都曉得絕不可沖昏頭腦,越想擊敗對手或者敵人越強大,就越加需要冷靜與沉著。

    當他抬腿邁出第一步時,整個人宛如脫胎換骨,散發出一股強大氣勢,偏偏身軀沉穩如山,雙目冷澈似冰,全不帶半絲怒意。

    他曉得姬別天百年修為怎可小覷。倘若自己真打定主意為淡言一門爭口氣,自己就一定要全力施為,給他點顏色看看。

    故此,丁原並不急於出手,而是一面積聚真氣,一面觀察姬別天,只要能發覺到對方破綻,便即刻展開雷霆一擊。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儘管丁原只是繞著姬別天兜圈子,可落在曾山等人眼中,已是暗自驚訝。

    石磯娘娘不由輕輕歎道:「這孩子實在不錯,再過三五年,只怕我也難應付他了。」

    畢虎鬍子翹翹,嘟囔著抱怨道:「要不是這臭小子,我當日怎麼會白白失了芊芊,現在想著這兒還疼。」

    畢虎一面說著,一面揉揉自己的心窩,眼珠子卻骨碌碌只跟著面色越來越沉重的丁原轉圈。

    姬別天站在場中,可沒心思聽他們說什麼,丁原一玩真格,效果迥然不同,迎面迫來的罡風,也令他不得不全神貫注,儘管臉上依然輕鬆,卻以一式「定海」身法守住門戶,不再有絲毫懈怠。

    他允諾在先,當然不能搶先出手,只能任由對方在身周遊弋尋找破綻,可丁原耐心出奇的好,整整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也不見出招。

    這兩人不著急,旁邊看熱鬧的幾個人倒先不耐煩起來,曾山嘀咕道:「沒勁,早知道這樣,我該帶個枕頭來。」

    畢虎這次少有的附和曾山看法,朝圈子裡叫道:「喂,你們到底打不打,這麼轉下去,太陽也要落山啦。」

    石磯娘娘白他一眼,道:「你沒看人家在對峙麼?」

    畢虎撇撇嘴,眼珠子依然盯著丁原骨碌碌轉圈道:「他們打的人不累,我看的人倒受不了啦。」說完,又衝場內大叫大嚷起來,一會給丁原鼓勁,一會給姬別天打氣,也不曉得他究竟幫著誰。

    丁原對這老賊頭的喳喳呼呼,早已習以為常,更加上心入忘我通幽之境,因此對畢虎的喊叫過耳不聞。

    姬別天本就對天陸九妖人物沒什麼好感,更何況是這位不分主客、見寶貝就犯心癢癢的畢虎仁兄。聽那老賊頭越喊聲越大,越喊越得意,終於忍不住低喝道:「吵什麼!」

    這一喊畢虎是住嘴了,可不免心神微分。

    氣機牽動之下,丁原驀然騰身掠起,猶如一羽利箭直射姬別天,漫天的拳影好似繽紛落英,層層迭迭朝姬別天頭頂灑下。

    姬別天只覺得面部生疼,冷風凌厲,頭頂真假莫測的無數拳影變幻無方,妙到巔豪,可自己居然看不出這後生晚輩使的是哪路拳法。

    說起來,這倒也怨不得姬別天,只因丁原所用拳法,脫胎自曾山撒尿時悟出的二十二字拳,幾經實戰揣摩後,又被丁原改良不少,將一式「年」字訣,演繹得精采紛呈,更顯靈動之氣。

    姬別天不愧為當世大家,雖被丁原搶得先機也並不見慌,側身踱步避過拳鋒,雙掌崩山裂石轟然拍出,以實擊虛,以拙應巧,「蓬蓬」幾聲脆響,化解了丁原第一波攻勢。

    可如果丁原僅止於這麼一點功夫,前次偷下翠霞山受的那些罪,未免是白受了。

    見姬別天封住上盤,破解了年字訣,丁原想也不想,借對方反挫之力,身體凌空倒轉,雙腿朝上,以辟魔腿幻化無數影子,攻其面門,雙拳在下用「七」字訣,強攻姬別天雙肋。

    當下拳腳並用,剛柔拙巧相濟,看的曾山都眉毛一挑,高聲叫好。

    姬別天心頭微感詫異,電光石火中猶自思忖道:「我原以為這小子進境儘管了得,也高不過雪兒多少,沒想他現在的修為竟似不在欖兒之下!難怪掌門師兄如此看重他,卻是真有些名堂!」

    一面想著,一面也是身形飛轉,拳腳迭出,用上八分修為,才化解了丁原的第二招。

    奈何丁原素來得理不饒人,那日風雪崖也曾被他一氣攻出三招才緩過勁來,何況是今日之丁原?

    但看他身影如絮飄飛無端,忽然已到姬別天左側,依然是雙腿朝上,身子一沉,化掌為劍,分斬對方左右膝蓋。

    姬別天變招不及,只得急吸一口清氣,將偌大身軀倒飛出去三丈,方才脫離丁原的掌影籠罩。

    可沒等他雙腿落實地面,眼前黑光閃爍,丁原雙指連彈,一連射出六道玄金飛蜈。

    姬別天怎會不認得,當年門下弟子巫挺就是傷在飛蜈手中。

    他濃眉倒立,怒喝道:「好小子,還敢使邪門歪道,面壁的還不夠麼?」雙掌轟然噴出兩股浩蕩罡風,仗著不知比丁原精純多少年的翠微真氣,將玄金飛蜈擊散。

    丁原射出玄金飛蜈後,身子一展,再次迫近姬別天,以「游」字訣指打面門。

    一老一少在場中猶如花蝶翻飛,斗的煞是好看,一連五招,竟都是丁原佔著先手,攻得姬別天只有應付的分。

    按理,縱使姬別天讓了丁原先手也不至於如此,怎奈丁原的套路變幻莫測,總愛劍走偏鋒,一時令姬別天也難以適應。

    這也和他的性格相連,換作阿牛,則多半是王道招式,舉堂堂之兵。

    可丁原生性不羈,又屢在強敵重壓下靠險招求生,久而久之,更不按牌理出牌,只管興致所至,毫不理睬什麼套路規矩。

    但姬別天畢竟了得,到了第六招,終究是抓住了丁原招式中一點幾不可察覺的破綻,呼喝一聲,轉守為攻,搶在丁原變招前,拍出一記「流光映霞掌」。

    這套掌法不過一十三路,在以劍立門的翠霞派,亦屬獨樹一幟,創自於六百年前翠霞派掌門流光真人之手。經過歷代翠霞派精英宿老的錘煉完善,到得姬別天手上,已化繁為簡,從最初的二十七路減少到了十三路,但威力更甚,隱然與雲林禪寺的「大慈悲手」齊名天陸。

    姬別天原也不打算施展此掌法,無奈眼看五招已過,自己居然被一個後生小輩壓的無力還手,旁邊曾山等人看的真切,一旦傳出去,說自己這個師叔被一個入門不過五六年的師侄打得全無還手之力,恐怕以後就別想在翠霞派裡抬頭做人了。

    他拼出真火,用上了八成功力,丁原頓時吃緊,兩招之間,攻守易位迅速落到了下風。可他自下山後,屢經惡戰,早非初出茅廬的稚嫩之輩,一看姬別天恃強猛攻,也不驚慌,緊緊守住門戶,以靈動的招式身法周旋。

    到了第八招上,姬別天掌勢再變,大喝一聲:「看掌!」一對巨靈似的手掌,幻化出千萬掌影,從四面八方層層迭迭朝丁原迫來,把他壓縮在不到一丈的狹小方圓中,使得丁原失去周旋餘地。

    丁原意念一動,背後雪原劍鏑鳴飛彈,打從芊芊魂魄與紫竹靈心合一,雪原劍已被煉化到紫虛境界,不需主人催動真氣,僅憑著意念,就可作到心劍合流。

    丁原左手劍訣一引,右手握住雪原仙劍,劈風蕩雲以攻對攻,在重重掌影之後,尋到姬別天的真身,飛掠他的咽喉。

    姬別天一驚,左掌順勢一壓,拍在丁原劍上,誰曉得竟是空空的毫不著力,就像舞動著千斤大錘一下子砸在了空處,反震的自己氣血一滯。

    剛道一聲「不好」,雪原劍已隨著掌風被激飛,丁原哈哈一笑,赤手空拳揉身而近,抓住這千載難逢的良機,直攻姬別天真身。

    姬別天萬沒料到,丁原居然敢如此大膽,方才自己那一掌若含吞吐之勁,順著仙劍倒攻入丁原經脈,這小子就是有十條命也要交代。可對方就是賭他看不破劍勢虛實,乘著自己一個失算,重又奪回主動。

    姬別天的招式已經用老,無奈只好撤身調息,利用身法變化閃過丁原雙拳。

    他突然看見丁原嘴角帶著一絲譏笑,心頭警兆一動,直感覺背後劍氣沖天,居然是雪原劍凌空回轉,射向自己背心。

    畢虎看的直咂嘴,扭頭朝曾山道:「你們翠霞派的二代弟子,不會個個都這麼年輕厲害吧,真要這樣,我們這些老人還有的混麼?」

    曾山呵呵一笑,晃晃腦袋得意的道:「這樣的小子,百年能出一個就不錯了,你還嫌少麼?」

    說話間,姬別天背後赤光閃動,催起仙劍「紅蓮」,「叮」的一聲,凌空接下雪原劍的詭異一擊。以一個二代弟子身份,竟然迫得姬別天不得不出劍抵禦,丁原已堪自豪。

    丁原右手一引,雪原劍彷彿肋生雙翅,乖乖落回手裡。

    姬別天也在空中一個騰身,接住紅蓮仙劍,炯炯望著丁原,頷首道:「丁原,這才不枉你師父苦心調教一場。」

    丁原並不領情,喝道:「姬大鬍子,你老氣橫秋說什麼廢話,看招!」仙劍紫影濛濛,施展飛瀑十八劍攻了過去。

    姬別天真氣一運,紅蓮劍上赤光爆漲,幻化出朵朵火蓮煞是好看。他右手持劍,以一招「中流砥柱」封住丁原仙劍,左掌又是一記流光映霞掌拍出。

    截至目前,姬別天仍只用上八成的修為,但僅這八成,放在一般人身上足以死過十回。

    石磯娘娘囈道:「這十招不是已滿,怎麼還在打?」

    畢虎幸災樂禍道:「定是姬別天掛不住臉面,想討回點便宜來。反正師叔要打師侄,師侄總不能不理啊。」

    曾山笑道:「你懂什麼,姬鬍子是要探丁原的底細,不然用上十成功力猛轟上十招,那小子再強也吃它不起。」

    需知招式的掌握可依靠名師傳授、自己體悟,可真氣修為乃是實打實的東西,縱然是天縱奇才,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丁原儘管造化堪奇,然而畢竟年紀尚輕,純粹的修為,無論如何也及不上姬別天百多年的苦心修煉。

    說話間,丁原與姬別天又鬥了四招,丁原竟似越打越輕鬆。

    原來姬別天也以一套「飛瀑十八劍」應對,全然中了丁原下懷。

    要知道,當年為了參悟這套劍法,丁原可沒少吃苦頭,別人一日學一式,丁原用上十天也不止。他整日跟老道士拆解劍招,窮盡一切變化,有時連晚上作夢都在想,第二天怎麼給老道士點「驚喜」。

    所以習劍時間雖短,卻何啻於普通弟子十年二十年的光陰?再加上上次下山經受了生死錘煉,對於飛瀑十八劍的體悟更上層樓。

    正因為如此,丁原對飛瀑十八劍可說是滾瓜爛熟,閉起眼睛來,也能靠風聲辨出姬別天用的是哪一招,往往可料敵機先,搶到先手。

    幸虧是姬別天在這套劍法上浸淫百多年,不然單單招式變化的比試,恐怕還要輸給丁原。

    當畢虎心中默數到第十八招時,姬別天驀然劍勢再變,換作一套大衍劍法。從輕靈飄逸到古拙不工,不過是剎那的轉換,竟顯得行雲流水,無比自然。

    連曾山都點頭,道:「呵呵,姬鬍子的修為進步不少,快趕上我老人家當年啦。」

    可惜姬別天是無心去聽曾山的嘉許,他換了一套大馬金刀的厚重劍法,希望憑借功力上的優勢,克制住丁原。一套大衍劍法滾滾施展,但見是漫天紅蓮盛開,光焰騰霄,劍氣浩蕩,聲勢比先前更勝百倍。

    丁原卻偏不著道,他可不會笨到與姬別天硬拚,專門使出「九曲青蓮」、「百轉千流」、「陽關三迭」等輕盈招式以虛擊實,以巧破拙。急切之間,儘管姬別天佔著了上風,可要令丁原俯首,還沒那麼容易。

    姬別天心情頗是矛盾,一面覺得被一個小輩拖了二十多招,臉上無光,另外一面見丁原修為已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不免又是歡喜,暗暗想道:「看來,當年掌門師兄將丁原交給淡言師兄果然不錯,以這小子眼下的修為,足以與天陸成名人物一拼,戰勝蘇真的女兒,亦非不可能。「若真能贏得賭約,為我翠霞派取回天道上卷,則本門光大指日可待!」

    不知不覺裡,姬別天將功力再加一成,幾乎已在盡力施展。

    丁原在修為上的劣勢逐漸顯露,任他怎麼以空靈劍招抵擋,也禁不住姬別天威猛無倫的狂轟亂炸,心跳氣急漸漸真氣不濟。

    他每接下姬別天一劍,就覺得自己手中的雪原劍重上一分,丹田里翠微真氣少上一絲。而姬別天的紅蓮劍,更像一張不斷收縮的天網,壓縮迫小著自己閃展騰挪的空間,再這麼下去,只怕要給活活的逼死。

    更可氣的是,姬大鬍子在施展大衍劍法的同時,居然還有餘暇以流光映霞掌,不斷輔助攻擊,時不時奇峰突起於厚重劍勢裡,加上一記輕靈掌法,讓自己疲於應付。翠霞六仙的名頭果非虛傳,以姬別天的修為,莫說天陸九妖,就是比風雪崖這般的魔道頂尖人物,也絕不失色。

    正著惱時,姬別天低低一喝,紅蓮仙劍激射出九朵光華,籠罩住丁原全身,將他前後左右的退路盡皆封死。

    丁原仙劍連挑,紫光破火而出,把那九朵環繞週身的紅蓮一一刺落。

    姬別天哈哈笑道:「好,再看這招!」左掌猛然脹出一倍,映射著一團赤芒拍落丁原頭頂。

    丁原扭身撤拳,剛想封架,孰料姬別天鐵掌收起,左臂一屈,一抖寬大的袍袖,火龍一般射出,拂向丁原胸口。

    丁原左拳已被姬別天的虛招騙過,來不及回手招架,只得再次運用身法,轉換在空中飛速旋轉側飛向西。

    姬別天彷彿早算準丁原惟一的脫身之招,左袖長長拋飛數丈,不可思議的從丁原身側回轉,正先一步封住西首的空檔。

    丁原閃避不及,整個身子就像投懷送抱撞了進去,姬別天大袖一收,巨蟒般捲住丁原上身,低喝道:「看好了,袖手旁觀訣!」

    丁原只覺得眼前一黑,全身好似被裝進一個密不透風的火爐之中,雪原劍輕輕脆鳴,硬是破不開身外看似不堪一擊的衣袖。

    忽然面前一亮,姬別天的大袖已然收回,再看他的袖口與一般的道服也無甚區別,真不曉得是如何展出三五丈長的袖衣。不用問,這裡面定是另有奧妙。

    姬別天仙劍回鞘,雙手負後道:「丁原,把你的東西整理好,跟我走。」

    丁原也將雪原劍收起,一面調息恢復,一面回答道:「我可沒答應過要跟你走。再說,我接了你二十招三十招也不止,輸家自然是你,豈有贏家要聽輸家的道理?」

    他伶牙利齒連晏殊都辯他不過,何況是素來秉性暴烈、不善狡辯的姬別天?

    姬別天聞言怒火又生,也該是他和丁原天生不對,剛剛對這小子有了點好感,立刻就被兩句話打回原形。

    他平生最恨人胡攪蠻纏,伶牙巧辯,勃然道:「丁原,你當我真的治不了你?」

    丁原見他生氣,不怕反笑道:「你是我師叔,要治我這麼一個二代弟子,還不是手到擒來,有什麼當真不當真的?」

    這話別人說也許是正話,到丁原嘴裡怎麼聽怎麼煽人怒火。

    姬別天再按捺不住,不管曾山就在旁邊,暴喝道:「好大的膽子!」口中真言急念,從袍袖裡放出一蓬紅光,卻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鈴鐺,通體晶瑩,非金非玉,不知是何質地。

    石磯娘娘偏向丁原,見狀趕忙叫道:「丁原快躲,那是鎖仙鈴!」

    可她不免叫的遲些,鎖仙鈴在空中迅速放大,射落一束光芒,當頭罩落丁原,牢牢定住了他的身形。

    丁原在那團紅光包裹下,怎的都動彈不得,不禁怒道:「姬大鬍子,你暗箭傷人,算什麼好漢?」

    姬別天也不理睬他,念動真言,催駕鎖仙鈴將丁原縛到面前,左手一招,收了仙鈴,右手掌心紅光一吐,喝了聲:「制!」

    丁原只覺丹田一熱,一道赤紅色靈符在衣裳上一閃而隱,全身真氣頓時凝滯,丹田中再發不出半點力來。竟是被姬別天以火靈符,封了氣海。

    丁原濁氣一生,一個趔趄,就要從空中墜落,被姬別天眼明手快夾到了腋下,冷冷說道:「你不想摔死,就給我老實些。」

    丁原著實沒想到姬別天居然突施仙器偷襲自己,不然就算那鎖仙鈴精妙無倫,也未必能如此簡簡單單的束縛得了早有防備的自己。

    他被姬別天夾的幾乎喘不過氣來,想掙扎,可偏偏丹田宛如被一團火焰死死堵住了般,哪裡還能運氣,惟有憤然道:「姬大鬍子,你有種就放開我,小爺寧可摔死,也不跟你走!」

    姬別天落下雲頭,在曾山面前躬身道:「師叔,弟子告辭,丁原師侄的行李物品,稍後弟子再派人來取。」

    丁原勉強扭過頭,望著曾山道:「曾老頭,我要是走了,可沒人陪你玩啦!」

    曾山撓撓腦袋,道:「丁小子,你也別太上火,不就三個月麼,很快就過去啦。至於我老人家你就別擔心了,有老賊頭陪我下棋打彈子,勉強也能將就啦。」

    丁原沒想曾山居然這麼不講義氣,眼睛一翻,氣的再說不出話,心中卻想道:「還是娘親說的對,這個世界上惟一能靠的人就是自己,指望著別人絕不會有出息。」

    想到娘親的話,丁原頓時又醒悟到,這位娘親其實最多只能算是自己的養母而已,在這個世上,他其實再無一個真正的親人,也許除了雪兒,或者還有阿牛、盛年、老道士和遠在聚雲峰的玉兒。倘若不是他們,如今的自己,真不曉得會是什麼樣子?

    姬別天對曾山執禮頗恭,對畢虎與石磯娘娘卻毫不理會,又見畢虎綠豆小眼泛著光盯著自己的袍袖,臉上居然還賊兮兮透著點美孜孜的笑,不禁重重的哼了一聲,駕起紅蓮仙劍,風馳電掣回轉碧瀾山莊。

    剛一進院門,姬雪雁遠遠迎了上來,詫異問道:「爺爺,你怎麼綁了個人回來?」

    原來她昨日被爹爹逼著修煉「青霞退魔訣」,尚無空閒去找丁原,自是不曉得翠霞六仙對丁原已有新的安排。

    可等她走近了一看,不免花容失色,急忙道:「咦,這不是淡言師叔祖門下的丁師叔麼,爺爺怎把他抓回來了?」

    姬別天對這個寶貝孫女可謂寵愛有加,儘管剛才被丁原激得雷霆暴怒,可對著姬雪雁依舊和顏悅色道:「你丁師叔要在碧瀾山莊住些日子,去把段唱找來,讓他為丁原安排食宿。」

    丁原平生頭一遭被人夾在腋下動彈不得,偏巧如此狼狽的模樣被姬雪雁撞見,頓覺無光,索性雙眼一閉,一聲不吭,卻在心裡暗自發狠道:「姬大鬍子,你將來別落到我手裡,否則就算看在雪兒面上,我也不會輕易作罷!」

    姬雪雁見丁原神色不愉,有心詢問又怕著了痕跡,於是點頭道:「雪兒這就去!」再偷偷瞥了眼丁原轉身去了,連千里傳音也不敢在姬別天眼皮底下使用。芳心之中卻思忖道:「難道是爺爺知道我與丁原的事情了?若是這樣,他該不會對我那樣和藹才對。或許是丁原不知怎麼惹到了爺爺,稍後我得想個法子才行。」

    她趕緊去尋段唱,一顆芳心卻忐忑不安的繫在丁原身上。



第一部 第七集 龍吟越秀 第二章 縛龍


    姬別天走進書房,把丁原往地上一放,丁原腿一軟,差點一個踉蹌。

    姬別天坐到書桌後的椅子裡,大手指著丁原說道:「不管你願不願意,這三個月裡必須學會袖手旁觀訣,不然就別想我解了你的禁制,放你離開。」

    丁原頭扭到一邊,也不看姬別天一眼,鼻子裡輕輕一哼,一副漠然。

    姬別天越瞧他火越大,猛一拍桌子道:「你當我樂意將碧瀾山莊傳承數百年的獨門絕技,傳授給你?要不是掌門師兄法旨,要不是盼你這小子勝過蘇真的丫頭,我連話都懶的跟你這無賴說!」

    丁原眼睛看著一邊的牆壁,淡然道:「那是最好,我也落得耳根清淨。」

    姬別天見丁原一副毫不領情、死活不回頭的模樣,簡直快被丁原氣爆了,他咬牙道:「好,那麼我們就試試看,到底是誰先低頭?」

    這時,正巧段唱走進來。他是姬別天首徒,雖看上去不過四十多歲,可實際年齡早超過八旬,也算是資格最老的二代弟子之一了。

    姬別天道:「段唱,這是淡言師兄門下的丁原師侄,現在我將他交給你看管,好吃好住不准無禮,但是絕對不准他走出碧瀾山莊半步,否則惟你是問。」

    段唱盯了眼丁原,心中疑惑。師尊為何要將淡言師伯的弟子,軟禁在碧瀾山莊中?

    可他侍奉姬別天近七十年,對師尊的脾氣,就像對自己的五根手指頭那麼熟悉,當下也不多問,躬身道:「是,師父!」

    丁原嘿然道:「姬大鬍子,你以為這樣我丁原就會認輸麼?咱們走著瞧。」

    段唱被丁原嚇的不輕。

    這麼多年,還是第一遭聽見有人敢當面稱師尊是「姬大鬍子」,而且還是個本派的二代弟子!

    姬別天大手一揮,道:「帶他下去,派人寸步不離看著他!」

    段唱不敢多言,一面奇怪師尊怎的對丁原的無禮沒有反應,一面朝丁原道:「丁師弟,請跟我來吧。」

    丁原知道是走不了的,現在也沒誰能夠救他,看來姬大鬍子存心要和自己耗上了,更可恨的是,居然將自己的丹田禁制了,如今好漢不吃眼前虧,惟有既來之則安之,就看他能拿自己怎麼辦。

    段唱引著丁原穿過三道院落,走進一座僻靜清幽的小院子,在那院門上,有瘦金字體鐫刻著「養心」二字。小院的正中是一個苗圃,穿過苗圃,段唱推開正屋的門,道:「丁師弟,你就暫住這裡,有什麼需要只管跟我說。」

    丁原走進屋子觀量幾眼。裡面收拾的倒也乾乾淨淨,外間是一個客廳,左右分為書房和臥室,傢俱雖簡樸,也還齊全,連漱洗的器皿都已經是放的妥妥帖帖。

    丁原走進臥室,說道:「段師兄,我要睡覺了,你沒事可以走了。」

    段唱興許是早被姬別天練就出一副好脾氣,聞言並不生氣,微笑道:「那好,丁師弟,你先歇著吧,我門下弟子何歡會照料你的起居,若是悶了,也可讓他帶你到處走走。」

    丁原見段唱好好先生笑微微的樣子,也不想與他為難,但還是忍不住回嘴道:「照料,是監視我吧?」想想自己總算結束了三年面壁生涯,卻被姬大鬍子抓到這兒來軟禁,還把自己的功力給禁制住,不知該哭該笑?

    段唱出屋後把門帶上,空蕩蕩的屋子裡就剩丁原一個人。他心有不死,盤膝坐到床上,想試著以翠微九歌的心訣,破解火靈符的禁制。可任丁原想盡一切辦法,也無濟於事,丹田中的真氣彷彿凝鑄成鉛塊一般,就是無法衝破那道火牆,費了半天勁,除了一身熱汗,什麼也沒掙到。

    正又怒又急時,忽然隱約聽到門外有人低聲道:「不行的,丁師叔正在休息,小師妹你過會再來吧。」

    然後,就聽姬雪雁嬌脆脆的聲音道:「休息什麼,這大天白亮的。再說,丁師叔明明醒著,你不用眼睛,用靈覺也能探到啊。」

    丁原穿上靴子走到客廳裡,往椅子裡一坐道:「外面吵什麼?」

    門一開,一個二十多歲膀闊腰圓的紅衣弟子走進來,道:「弟子何歡拜見丁師叔。」說著一抬頭,臉上卻帶著彆扭。

    早知道淡言真人的關門弟子年紀輕輕,比自己還小不少,現在要自己天天侍奉左右,還要尊為「師叔」,多少覺著彆扭。但有什麼辦法,輩分如此,不叫也不行。

    丁原問道:「你就是何歡,剛才在外面幹什麼?」

    何歡剛想回答,姬雪雁一推門,進到屋裡來道:「我說他沒睡覺,這下你該相信了吧。」

    丁原故意一皺眉,問道:「你跑來幹什麼,見到長輩還大呼小叫,恁的無禮!」

    「你!」姬雪雁話到嘴邊,想到身旁還有何歡,連忙改口道:「弟子奉了家祖口諭,前來探望丁師叔。」

    她望著丁原心裡恨的癢癢,暗暗道:「好你個丁原,乘這機會捉弄人家,看我等會怎麼收拾你。」

    丁原當然曉得,姬雪雁不可能是奉了姬別天的命令而來,這麼說,只是為堵住何歡的嘴巴而已。就算給這個傢伙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找姬別天求證此事,頂多在心裡犯幾下嘀咕罷了。

    看姬雪雁望著自己凶巴巴的眼神,丁原心中暗笑,裝模作樣道:「好吧,我有點渴了,你給我倒杯熱茶來。」

    何歡趕緊道:「還是弟子來吧。」

    他知姬雪雁儘管是個跟自己一樣的三代弟子,可人家是碧瀾山莊裡的小公主,誰敢差她做這種下人差使?

    丁原擺手道:「何歡,你到院子門口守著,有人來,就說我在會客,讓他在外面等著。」

    何歡看了眼姬雪雁。

    姬雪雁嗔道:「何師兄,你沒聽見丁師叔的話麼?」說著,心不甘情不願從桌上茶壺裡倒出一杯熱茶,似模似樣捧給丁原。

    何歡的修為,在段唱的幾名嫡傳弟子中只是一般,腦子跟阿牛一樣也不太靈光,但因辦事忠心,為人勤快,故此才被段唱派來照料丁原。

    他聞言,楞楞退出客廳,到院門口守著去了。

    姬雪雁一等何歡出門,輕拂玉手將門帶上,惡狠狠就朝丁原低聲道:「丁原,你敢作弄人家,看我怎麼找你算帳!」

    說著,嬌軀靠入丁原懷裡,櫻桃小嘴一口咬在丁原肩膀上。

    丁原吃疼,險些把進嘴的熱茶噴出,說道:「我有作弄你麼,你不是剛才在外面也丁師叔長丁師叔短的在叫麼?」

    姬雪雁嬌憨道:「那還不是為了敷衍何師兄,可惡,你居然當真!」想到剛才這傢伙要自己端茶送水,氣得又在他胸口掐了一記。

    忽然,她抬起頭詫異道:「咿,我怎麼感覺不到你身上的真氣流動了?」

    丁原苦笑道:「這都是拜你家老爺子所賜,不曉得用什麼狗屁封印,禁制了我的丹田內息,現在我渾身有勁使不出,跟廢人也差不了多少。」

    姬雪雁奇道:「我爺爺雖然脾氣暴躁了點,可也犯不著要如此待你?不行,我要去跟他說,求他解了你的禁制。」

    丁原一把拉住她道:「你不用去,莫說他不會答應,就是肯答應,我也不要你去求他!」

    姬雪雁曉得丁原性高氣傲,忍不住道:「可爺爺這麼做,總有個為什麼吧?」

    「為什麼?」丁原沒好氣的答道:「他逼我學什麼袖手旁觀訣,我不答應,就這麼簡單。」

    姬雪雁詫異道:「袖手旁觀訣?那可是碧瀾山莊獨門不傳之秘,當世除了我爺爺和我爹爹,再無第三人修得,就算淡一師叔祖也是一樣。「爺爺他怎麼可能肯將袖手旁觀訣傳授給你?」

    丁原不以為然道:「你當你爺爺果真如此好心,他不過是為了要我在兩年後與蘇芷玉的決鬥中,為翠霞派贏取到半卷天道而已。」

    姬雪雁一怔,問道:「你說的天道,可是號稱天陸第一奇書那卷《天道》,它與你又怎麼扯上了關係?」原來此事在翠霞派中除卻六仙外,其他弟子諸人皆毫不知情。

    丁原苦笑道:「這事說來話長,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弄清楚。」他簡單的將翠霞派與蘇真的賭約,說與姬雪雁聽。

    姬雪雁聽完,一皺眉道:「既然如此,你與蘇姑娘比上一場也沒什麼不好,何苦與我爺爺賭氣?」

    丁原道:「男子漢大丈夫活在世上,爭的就是這口氣。那些人憑什麼就把我和玉兒當作棋子一般的擺佈?明明是自己想要天道,卻要我與玉兒這麼兩個本與此事毫不相干的人,去為他們爭勝鬥贏?」

    姬雪雁聽丁原說出來的確是他心中所想,幽幽歎了口氣道:「你總不願聽人勸,眼下爺爺禁制住你的真氣,將你軟禁在這兒,卻該如何是好?」

    丁原順手一撫姬雪雁耳邊秀髮,微笑道:「這裡又舒適又清靜,還能天天離你這麼近,不是很好麼?我便跟姬大鬍子耗下去,瞧他能拿我怎麼樣?」他說的順口,「姬大鬍子」的幾個字又脫口而出。

    姬雪雁可沒丁原這麼灑脫,聞言搖頭道:「難怪爺爺要禁制你的真氣,他傳你獨門秘技你不要,還開口叫人家「大鬍子」。你不瞭解我爺爺,他的性子怕比你更倔,莫說關你三個月,就是一年半載也不稀罕。你這麼跟他耗著,卻又教我該怎麼辦?」

    這爭執的雙方,一面是自己的情郎,一面卻是自己的爺爺,姬雪雁夾在當中,著實有一種左右為難之感。

    她剛想再勸丁原,忽然靈覺一動,探到院外有人來到,趕緊從丁原身上站起道:「有人來了!」

    話音落下,丁原聽到門外段唱的聲音響起,道:「丁師弟,我可以進來麼?」

    丁原道:「進來吧,門沒鎖。」說話間,姬雪雁遠遠站到一邊,目光瞥向門口。

    段唱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何歡。

    段唱先奇怪的看了眼姬雪雁,道了聲:「哦,原來雪侄女也在這裡!」然後把一個包裹放在桌上說道:「丁師弟,你留在思悟洞的衣物我給你取來了,可要查點一下還漏了什麼?」

    丁原看也沒看,說道:「我原也沒什麼東西,該都在包裹裡了,多謝段師兄。」

    段唱微笑道:「師尊他老人家既讓我照料你,這點小事便該是我做的,丁師弟不用客氣。」

    姬雪雁說道:「段師叔,丁師叔,弟子還有些事,就先走了。」說完,轉身走出屋子,尚覺得臉上有些發燙,胸口的一顆心也咚咚不爭氣的跳的厲害。

    段唱目送姬雪雁出門,而後朝丁原說道:「丁師弟,眼看就是正午了,你還沒用飯吧。我讓何歡帶你去紫翠軒,那裡專供本門二三代弟子用餐,菜色也算不錯。我還有些事情,便不奉陪了。」

    原來他與姬欖一樣早開府收徒,在碧瀾山莊有著自己獨立的一棟府邸,不用再到紫翠軒用飯。

    丁原倒不覺餓,但想想與其悶在屋裡,出去走走也好,於是點頭道:「行,段師兄你自己去忙吧,有何歡給我帶路就夠了。」

    當下,何歡領著丁原穿過幾層院落。路上也遇到不少碧瀾山莊的弟子,這何歡似乎在碧瀾山莊裡還挺得人緣,這一干弟子紛紛跟他打招呼。

    但見著丁原,不免都奇怪的多看兩眼,一聽何歡介紹說是淡言真人的門下弟子,雖年紀輕輕卻是自己的長輩,儘管頗不願意,也不得不無可奈何叫上聲「丁師叔」。

    等到了紫翠軒,裡面已經聚了不少人。相好的同門多在一桌,一面用餐一面聊天,弄的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丁原放眼望去,上下兩層的紫翠軒足足坐了四五十人,比起老道士門下幾根獨苗的冷落景象,不可同日而語。

    何歡帶他上了二樓,這裡是二代弟子才有資格進來,比樓下清靜了許多。

    冤家路窄,偏偏丁原在樓梯上一抬頭,就瞧見巫挺正坐在靠樓梯邊的桌旁,一邊還有兩個同門作陪,兩人的目光卻不期而遇。

    幾年不見,巫挺消瘦不少。

    一看到丁原上樓,他不由自主的臉色一變,站起身朝著丁原走來,皮笑肉不笑道:「我當是哪位貴客來了我們碧瀾山莊,這不是淡言師叔門下的丁師弟麼?幾年沒見,可長高了不少。」

    丁原對巫挺雖不像當年那般痛恨,卻依舊不齒他的為人,冷冷道:「請讓開,我要上樓用餐。」

    巫挺嘿嘿笑道:「你不是在後山面壁,怎的跑到我們碧瀾山莊來了,莫非是後山實在沒什麼吃的,把你給餓昏了?」

    當年他劍會上誤傷丁原,不僅反被丁原以玄金飛蜈打成重傷,傷癒後,更被姬別天責罰面壁五年。

    好在事後姬大鬍子消氣不少,又經同門師兄弟勸解,總算減輕到三年,可說與丁原一前一後出關。

    丁原淡然道:「你是想再回床上去躺上兩三個月?」他此刻手無縛雞之力,巫挺只需伸一個小指頭就能將他點倒,但明知如此,丁原也絕不肯在對方面前示弱,眼神中更帶著幾分不屑。

    巫挺給丁原揭了傷疤,心頭更恨,臉上的笑容迅速凍結,沉聲道:「小子,你敢再說一遍。」

    丁原微笑道:「你那麼喜歡我把你當年的醜事到處宣揚麼,剛才說了一遍還嫌不夠?」

    巫挺惱道:「丁原,你想找揍?」

    他這聲極大,引得樓上樓下的人,紛紛停箸探頭過來。

    何歡見事不好,趕緊攔在丁原與巫挺中間,說道:「巫師叔,丁師叔是師祖請來的貴客,現下暫住本莊,由弟子和弟子師父照料。有什麼事情,還請你看在我師父的面上擔待著,弟子給您行禮啦。」說著,抱拳深深一躬。

    何歡也不傻,曉得憑自己的身份在這裡連話也插不進去,於是把姬別天和段唱的招牌全給搬了出來。

    巫挺再狂妄,也不敢和自己的師父對著幹,而段唱的人緣又是極佳,他也犯不著為了眼前的衝突,去開罪同門師兄。

    藉著何歡給自己陪不是的台階,巫挺鼻子裡哼了聲,回到位子上道:「丁原,這裡是大家用飯的地方,人多口雜。今天就看在何歡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計較,日後你別讓我再撞上!」

    丁原剛想反唇相譏,忽然肩膀給人拍了一下,旁邊有人道:「丁師弟,你坐我這桌來吧。」

    丁原一怔,轉頭望去,原來是姬欖。

    姬欖微笑道:「我今天正巧陪兩位朋友到這裡來,菜多人少,正愁怎麼消受,加上你和何師侄倒是正好。」

    換了別人,丁原多半不理,可姬欖卻是姬雪雁的爹爹,這個面子多少要賣些,於是微微一笑道:「那就打擾姬師兄了。」

    他眼光掃過坐在椅子裡、正忿忿瞅著自己的巫挺,道:「好在遇到姬師兄,不然我還以為這紫翠軒不歡迎我進來,更有人擋著道,連樓也不讓我上,真是奇怪。」

    姬欖心道:「你當年用玄金飛蜈打的人家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這能怨人家對你心有不滿麼?」

    不過看在丁原曾經救過自己寶貝女兒的分上,姬欖亦微笑道:「你我同屬翠霞一脈,碧瀾山莊哪裡有不歡迎丁師弟的道理,這邊請!」

    說著,三人走到姬欖那桌各自就位。

    何歡坐在幾位師叔當中,未免有些受寵若驚,心想,師父分給了自己這份差事,倒也算不錯,不僅有好酒有好肉吃,還可與姬師伯這般的本門大人物共坐一桌,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

    丁原打量同桌的另兩人,卻是一男一女似為一對夫妻。

    那男子長得又黑又壯,豹眼獅鼻,大約四五十歲的模樣,可真實年齡到底多少,卻不曉得。

    身邊的女子皮膚白晰,五官與身材都是嬌小玲瓏,眼角微微顯露出的魚尾紋,卻說明她的年紀恐不在姬欖與那黑漢子之下。

    姬欖介紹道:「丁師弟,這兩位乃越秀劍派的楊摯、容儀伉儷,此次來翠霞,是為邀請本門的諸位長老,前去出席屈掌門的一百六十歲壽誕喜慶。家父因與屈掌門私交莫逆,故此特將楊兄夫婦留在敝莊招待。」

    丁原恍然想起,那個死在赤髯天尊手裡的趙卓杉,曾經說過,越秀劍派掌門曾有帶著他的寶貝孫子到翠霞山住過一陣。

    那姓屈的小子,當時對姬雪雁似乎頗感興趣,引得趙卓杉醋火翻天,結果還不明不白把小命搭掉。

    楊摯舉起酒杯,道:「丁小哥,半年前你橫掃天雷山莊,殺雷遠、弒天龍的事,我在越秀山上都聽人說起了。可萬萬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年輕,著實的年少有為。今日有緣相見,在下無論如何也要敬你一杯!」

    丁原聽他恭維自己,心裡也甚為受用,於是端起酒杯道:「楊大哥的話我可不敢當,就借姬師兄的水酒,讓小弟敬楊兄一杯。」

    兩人對飲了,頓時彼此熟稔不少,席間氣氛更見輕鬆。

    那楊摯相貌雖有些醜陋,可言辭得體、為人豪爽,來者必飲,千杯不倒,難怪越秀劍派會派他出使翠霞。身旁的容儀,多數時候含笑靜坐,只聽夫君與人高談闊論,偶爾插上兩句卻是點到為止,兩人你唱我和倒是極得時宜。

    一頓酒席,直用了近兩個時辰才盡歡而散,姬欖送楊摯夫婦回屋休息,何歡則陪著丁原回暫居的小院。

    沒想到剛進門,就撞見了段唱,何歡見著師父,酒意立刻醒了不少,趕忙低頭施禮道:「弟子拜見師父!」

    段唱朝他微一擺手,說道:「丁師弟,聽說你剛才在紫翠軒跟巫挺師弟有點不愉快,還差點動手?」

    丁原哼道:「是他先找上我的,可怨不得我。」

    段唱微微一笑,道:「巫挺師弟脾氣是差了些,人卻也不壞,你容讓他幾分也就沒事。對了,我是奉師父的口諭來通知你,準備行裝,三日後跟隨他老人家趕赴越秀山,為屈掌門祝壽。」

    「段師兄,你回去告訴姬大鬍子,人家又沒請我,我憑什麼要去?」丁原抗議道:「再說,我現在連一成的功力也沒有,去了豈不是給翠霞派丟臉。」

    「匡」的一聲脆響從旁邊傳來,原來是何歡嚇的失手,把捧給丁原的茶杯打碎。

    段唱已經聽過丁原當面直叫姬別天為姬大鬍子,現在,見自己的徒弟被丁原一聲「姬大鬍子」嚇得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惟有苦笑道:「師父他老人家早料到你不願意。他要我轉告你說,他老人家是你師叔,現在淡言師伯和掌門師伯都將你托付給師父他老人家管教,你就要乖乖聽話。「師父他要你去越秀山,你就得去!至於丁師弟身上的禁制,什麼時候想通了,師父他老人家什麼時候給你解掉。」

    丁原一聽,全身橫七豎八、四面八方的匯聚起來,就一個「氣」字直衝腦門!他仗著幾分醉意道:「那麻煩段師兄回去告訴姬大鬍子,我不指望他給我解掉什麼狗屁禁制,更不稀罕他的袖手旁觀訣。「至於越秀山,去就去了,又能如何?反正他別想我向他低頭!」

    段唱搖頭歎氣,道:「丁師弟,你何苦硬要跟師父頂牛?他老人家這麼做,完全是一片苦心想栽培你。我看你還是認個錯算了,大家皆大歡喜不好麼?」

    丁原固執的搖搖頭,道:「段師兄,你別勸我,總之,隨便姬大鬍子怎麼折騰,我就是不學!」

    段唱無可奈何的再搖搖頭,一邊的何歡揀起茶杯碎片,也學師父的樣子搖了搖頭,著實不明白有這般天大的好事,丁原為何偏偏要拒絕?

    難道這天底下,真還有人喜歡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02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35 AM 編輯

    第三章祝壽

    三日後,丁原隨姬別天啟程,趕赴越秀山為屈痕祝壽。同行的除去姬欖夫婦外,姬別天還將孫女姬雪雁也帶上了,另外還有段唱跟何歡。
    姬雪雁本想攜上彩兒,奈何這只多嘴鸚鵡前幾日被風寒擊倒,惟有留在碧瀾山莊托人照料。
    少了彩兒,卻多了何歡。
    按說何歡不過是個碧瀾山莊的普通三代弟子,這等好事怎麼也輪不到他的分,也是沾了丁原的光,才由姬別天親點,要他一同趕赴越秀山,一路上負責對丁原的看管。
    初聞此訊時,直樂的何歡一夜沒睡好覺,作夢都在手舞足蹈。
    翠霞六仙中,要去越秀山為屈痕祝壽的,尚有淡怒真人與羅和,但都要遲上兩日才啟程。
    淡一真人雖在閉關靜修,但也備下賀禮托淡怒真人捎去。
    淡言真人素來低調,至於淡嗔真人恰巧雲遊海外,已有數月未歸。
    何歡剛參悟了翠微九歌中的登堂境界,御劍是不會的。若用陸地疾行術,莫說當晚到不了越秀山下,就算到了第二天早上怕還在路上,故此由段唱祭起仙劍,將他帶上。
    另一個麻煩是丁原,他這些日子被姬別天設下禁制,真氣被羈於丹田不得出,十成修為倒有九成九施展不上,比起何歡還不如。於是惟有辛苦姬欖一路照應,七人這才上了道。
    越秀山位於天陸東南,七大劍派中,在地緣上與翠霞派並非最近,但兩派的關係素來交好。尤其是當代的越秀劍派掌門屈痕,與姬別天之間,更是多年的莫逆,堪稱作生死之交。
    「山色甲東南,靈秀冠三山。」越秀山下朝仙門前的石碑上,所刻的這副對聯,千百年來為人傳誦。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學子仕商,曾為一睹越秀山的風光景致,而千里迢迢,登高一瞰。
    比之翠霞山的雄峻偉奇,越秀山另得天陸江南的清婉秀麗之色,山水如畫,林木參天,曲徑清幽處,空山有鳥鳴,雲谷聽水流,潭影空人心。
    在群峰深處,有一峰如柱擎天,高逾萬仞。自古以來鍾天地之神秀,參日月之造化,卓然不群。
    半山以上雲蒸霞蔚,飛鳥不渡,終年人跡罕至,被世人稱之為「接天峰」。
    越秀劍派便坐落於接天峰金頂之上,樓宇千棟,亭台上百,或有珍禽來儀,奇花如錦,雲霧繚繞。
    姬別天一行抵達接天峰時,已近傍晚,滿山流光異彩,雲氣萬丈,直看的何歡嘖嘖稱奇。忽有見到一行白鷺直上青天,披霞而去,消逝在青山之陰,竟忍不住興奮的大叫起來。
    段唱苦笑道:「現在也就算了,待會到了金頂之上,你可千萬別再一驚一詫,讓人以為我們翠霞派的弟子都沒見過世面。」
    何歡連連點頭,眼睛盯著身旁美景,不肯有半點分神。可才安靜了一小會兒,驀然見著前方接天峰山麓之中,一道瀑布奔流千丈而下,宛如天上銀河瀉落凡間,波光裡漾起七彩光暈分外妖嬈,剛想驚呼出聲,猛記起師父先前的交代,又趕緊閉嘴。
    段唱見自己寶貝徒弟一副鄉下土財主進城的模樣,忍不住暗暗搖頭,口中卻介紹道:「那是天陸著名的絢光天瀑,天氣晴朗時煥發七彩霞光,隨著光線明暗交替,可不斷變幻色彩,到了晚上又呈銀色,猶如玉水飛流,美不勝收,乃越秀七景之一。」
    姬欖聞言,微笑道:「何師侄若是喜歡,便可請越秀派的朋友領你與雪兒、丁師侄到天瀑遊玩。」
    姬雪雁喜道:「好啊,我正想著什麼時候能到天瀑跟前,好好欣賞一番呢。」
    和婉慈和一笑,說道:「越秀美景何止天瀑一處?不過將來你有的是機會一一賞遍。」
    她哪裡曉得,姬雪雁此刻芳心裡想的卻是如何擺脫眾人視線,好與丁原攜手遊遍這眼前勝景?
    說話時接天峰已近,眾人收了仙劍緩緩降下雲頭,落在朝天門前。
    丁原腳落實地四下打量,見山門前十數名越秀劍派的弟子分列兩廂,有不少先到一步的賓客,正由人引上金頂。
    一名白衣青年男子背負仙劍,遠遠迎來,行到姬別天等人面前,深深一禮說道:「弟子屈箭南在此等候多時,拜見姬師叔祖,姬師叔、和師嬸、段師叔,諸位師兄妹!」
    丁原一聽這名字,就覺得耳熟,忽然記起當年趙卓杉提及的正是他,不禁留神多瞧上了兩眼。
    屈箭南看上去二十多歲,面冠如玉,豐神俊朗,頗有些儒雅倜儻的才子味道,卻是越秀劍派首屈一指的青年俊彥,聲名鵲起於天陸九州。
    姬別天伸手扶起屈箭南,呵呵笑道:「我和你爺爺分屬莫逆,何必如此見生,行此大禮?」
    屈箭南恭敬道:「正因為姬師叔祖與家祖乃吻頸至交,弟子更禮應如此。」
    姬別天回首道:「雪兒,你還不來見過南兒,卻躲在你娘身後作甚?」
    姬雪雁從和婉身後走出,朝著屈箭南一禮道:「屈師兄!」
    屈箭南眼睛一亮,只見眼前站著的少女明眸皓齒,眉彎如月,櫻桃小口含著盈盈笑意,偏還藏著幾分嬌憨俏皮。一襲明艷的紅衣短靴更襯托出膚光賽雪,黑髮如瀑,仙劍上火紅的劍穗,隨風輕盈飄動。
    屈箭南心中暗道:「難怪古人有說女大十八變,幾年前的雪師妹已是艷光照人,可今日再見,竟又更增幾分嬌艷,即是仙臨人間也不外如斯。」
    但他自幼失去雙親,為屈痕苦心調教,氣質涵養與普通名門子弟迥然不同,目光只一觸即過,執禮微笑道:「雪師妹一向可好?」
    姬雪雁嬌笑道:「我不是正好好站在屈師兄面前,又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姬欖斥道:「你這孩子,恁的沒規矩,怎麼跟南兒這般說話?」
    姬別天罕見的好脾氣道:「那是他們小兒女彼此玩笑,欖兒何必當真?」
    丁原見他們說的熱乎,心裡不曉得為什麼老大不爽,兩眼一翻道:「姬大鬍子,我們就一直要站在山門前喝西北風不成,莫非這就是越秀劍派的待客之道?」他這些天被姬別天封印了丹田,胸口正堵著一肚子火氣,偏巧屈箭南與姬別天、姬雪雁笑談正熱,更激起一腔邪火,一張嘴,就把整個越秀派給得罪到底。
    屈箭南微微一怔,有些奇怪這少年為何竟敢直呼姬別天為「姬大鬍子」,難道說並不是姬別天門下弟子,可姬別天又怎會將他帶在身邊,同來越秀山賀壽?
    他身旁的越秀弟子卻紛紛作色,僅礙於姬別天在場,不便開口訓斥。
    姬別天沒想到丁原這樣妄為,當眾叫自己「姬大鬍子」也就罷了,居然連越秀劍派也敢譏笑嘲弄,不禁有點後悔,不該把這小子帶來。
    他老臉一沉,厲聲喝道:「放肆!」
    丁原什麼時候怕過這個,正打算反唇相譏,卻發覺姬雪雁盈盈秋波朝向自己悄悄投來,神色裡頗多懇求之意。於是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心道:「不管怎麼說,姬大鬍子也是雪兒的爺爺,看在雪兒面上,我也不能太在人前得罪他了。」
    姬別天向屈箭南歉意道:「老夫門下弟子口不擇言,請貴派擔待一二。」
    屈箭南灑脫一笑,反為丁原開脫道:「是弟子見了諸位長輩太過激動,一時竟疏忽了招待,這位師兄之言,倒是提醒了弟子。」一躬身道:「姬師叔祖先請!」
    眾人走入山門,沿著三百六十九級天階,往玉華苑攀去。
    越秀劍派以屈痕為首分為三支,分駐一苑兩莊,在金頂上呈鼎足之勢。玉華苑佔地千頃,廣廈千棟,更有無數亭台樓閣,小橋流水蘊藏於雲霧霞照之中。其景致較之碧瀾山莊,著實更勝一籌。
    姬雪雁走在娘親身旁,說道:「屈師兄,你剛才可說錯話了。」
    屈箭南一怔問道:「雪師妹,我說錯了什麼?」
    「他可不是什麼師兄師弟,」姬雪雁玉手指引丁原,道:「論起輩分,你也該叫上一聲『丁師叔』才是。」
    屈箭南心下一驚,他起初見丁原步履凝重,身形卻有些輕飄,似乎並無上乘的仙家修為在身。
    得到姬雪雁提醒,再一仔細打量,才發現丁原天庭玉澤內斂,雙眼精光暗收,竟是一等一的年輕高手。只是不知什麼原因,竟教一身修為無法施展,自己剛才差點看走了眼。
    猛地想起前兩年轟動一時的天陸傳聞,精神一振問道:「這位公子可就是當年劍挑天雷山莊,劈雷遠、斬天龍,連戰天陸三妖的丁原師叔?」
    丁原不冷不熱的答道:「我小時候曾差點做了叫化子,卻從沒當公子的福分。」
    屈箭南朗聲笑道:「英雄何問出身?以丁師叔的豐姿神采所作所為,有誰能不讚上一句翩翩濁世佳公子。箭南當日聽聞丁師叔的故事便心生仰慕,不料今日有緣得見,卻險些有眼不識,尚請丁師叔原諒。」
    丁原見他不但不與自己計較,依然謙遜有禮,言辭得體,也不好意思再冷言冷語,於是淡淡微笑道:「閣下是名門之後,少年有為,該是我羨慕閣下才對。」
    姬雪雁見丁原收了刺頭脾氣,心中喜慰,嫣然笑道:「你們一個說仰慕,一個說羨慕,倒是熟絡的很快。」
    段唱在後面湊熱鬧,道:「這就是英雄相惜,我們都老了,已無當年鮮衣怒馬杯酒論交的豪情。再過一二十年,天陸正道浩氣,就該輪到你們這些年輕人仗劍宏揚、縱橫九州了。」
    姬別天不以為然道:「老夫還未嫌老,你怎的先叫起老來?他日若再有妖孽猖獗,我的這把老骨頭也一樣能御劍九天,快意恩仇!」
    姬雪雁衝著段唱,一吐香舌道:「爺爺可是最忌諱一個『老』字,再說段師伯不過比我爹爹大上十幾歲,也未必見老啊?」
    屈箭南笑道:「家祖最佩服姬師叔祖的也正是這點,他經常向晚輩說起當年您與他並肩大戰群魔、一夜掃平屠羅峰的往事。他老人家若不是正在接待碧落劍派的掌門師叔伯,此刻定已迎到山門前了。」
    姬別天聽屈箭南借屈痕之言,說起當年自己最得意的一戰,心中甚是受用,哈哈一笑道:「那都是百多年前的往事,還提它作甚?碧落劍派的停心真人也到了麼,他來的還真是早,不知七子之中這回來了幾位?」
    屈箭南回答道:「除了停心師叔伯外,還有停雲、停濤、停風三位前輩,和門下十數位弟子。」
    姬欖道:「碧落劍派來的人可真不少,連停心掌門師伯都親自駕臨,令祖著實好大的金面。」
    屈箭南不顯得色,只微笑回答道:「回稟姬師叔,原本家祖過壽並不願驚動諸位仙友,只是想著自從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役後,大家都許久未曾聚首,才藉著這個因頭,請來天陸眾位仙家耆宿,以敘別情。」
    和婉問道:「屈師侄,不知家父到了沒有?」
    屈箭南道:「請和師嬸放心,燃燈居士是我滕師伯去請的,至遲明晚必到。」
    姬雪雁說道:「娘,我們可也有好多年沒見到外公了吧,不曉得他老人家的鬍子是否真長到了地上?」
    和婉慈和笑道:「就你小時候最會淘氣,差一點就把外公辛苦留了百多年的鬍子,給剪個精光。」
    大家邊走邊聊,天階雖長,一路行來也不覺氣悶。
    天階分為三層,每隔一百二十三級,便築有一處平台以供人駐足歇息,平台上,還建有飛簷銅鈴的涼亭,正可俯瞰腳下雲濤飛流。
    當眾人登上第二層平台,卻見涼亭內外已有來賓立足,相陪的,正是丁原當日在碧瀾山莊遇見過的楊摯夫婦。
    丁原未曾見到涼亭中人也就罷了,可一瞥之下,禁不住怒火陡生,暗自冷哼一聲。
    原來涼亭裡的賓客,正是東海平沙島的耿南天、葛南詩、曲南辛與耿照等人。
    他們比姬別天等人早到片刻,卻停留在天階之上,欣賞起黃昏日落,偏巧被姬別天一行人從後趕上。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
    幾年來,丁原為了盛年蒙冤之事耿耿於懷,總想著怎麼找平沙島的晦氣,沒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居然在這裡撞上了正主,這樣的機會他怎容錯過?
    當下,丁原佯作不識的問道:「這涼亭裡偌大一幫人是誰?」
    姬別天面露不豫之色哼道:「便是東海平沙島的人,我們不必理睬,只管上山。」
    丁原「哦」了一聲,說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一群無恥之徒。屈師侄,你們越秀劍派怎的把這些人也請了來,莫要玷污了這名山的鍾靈仙氣。」
    屈箭南自然聽說過翠霞劍派與平沙島的糾葛,知道丁原與盛年分屬同支,聞言心中叫糟。
    果然涼亭裡有一婦人的聲音,喝道:「是誰家的弟子,如此沒有教養?」
    丁原聽到曲南辛的聲音,心火更盛,輕蔑的冷笑道:「屈師侄,這好端端的,仙山上怎會有烏鴉在燥舌?」
    忽見眼前身影一閃,曲南辛柳眉倒豎,望著姬別天興師問罪道:「姬仙友,這娃娃可是你的門下,竟這般無禮!」
    姬別天本不欲多事,可如今曲南辛找上門來,他又怎肯示弱?
    更何況,剛才曲南辛分明看見了自己,卻還斥問丁原是誰家門下,分明就是不把翠霞劍派跟自己放在眼裡。
    當日平沙島一事,姬別天雖然未曾親身參與,但淡怒、淡言雙雙代盛年受九刃穿身之刑,盛年本人更是蒙冤莫白自逐出門。
    這個梁子,翠霞派上下又豈會因短短光陰而消淡?
    姬別天本和盛年不熟,與淡言真人的交情更是平淡,可真若有人欺負冤枉到翠霞派同門的身上,此老焉甘忍氣吞聲?
    只不過是礙於天陸正派同道,又有淡一真人的事先告誡,他才未曾找上耿南天討要公道。
    今日天階偶逢,姬別天念著屈痕大喜之日,不便駁了主人的顏面興致,故此儘管遠遠就看到了耿南天一行,卻假裝不知,不予理會。
    誰曉得丁原突然出言譏諷,句句都說到他的心坎裡去,令他老懷大暢,頭一遭覺得這小子的可愛。
    他的護短,在天陸正道中也是與火暴脾氣一樣出名,見曲南辛責問自己,不動聲色的回答道:「原來是曲仙子大駕,不曉得我這弟子丁原與仙子有何過節,令你妄動無名肝火?」
    屈箭南一見情勢不對,曉得以自己的身份立場難以勸阻,悄悄向楊摯一打眼色,後者心領神會,趕緊飛馳回玉華苑稟報屈痕。
    曲南辛勉強按捺住心中怒氣,狠狠盯了眼丁原,道:「莫非姬仙友沒有聽到,剛才那娃娃口中所說的污言穢語,還是閣下也存心縱容庇護?」
    姬別天皺起眉頭,道:「奇怪,剛才丁原所說又未曾點名道姓,老夫更不見有旁人發怒,怎的仙子卻大動干戈?」
    曲南辛冷笑道:「原來姬仙友也是想為盛年那淫賊之事出頭,我平沙島數年前放他一條生路,更對翠霞派既往不咎,閣下還想怎的?」
    丁原不屑道:「無恥到了你這婦人的地步,能將黑白倒寫,更把假話說的理直氣壯,可謂天下少有。」
    屈箭南勸解道:「諸位前輩,大家遠來我越秀山便都是貴客,亦是天陸正道同門仙友,若是有誤會糾葛,不如進了玉華苑坐下後細細相談,卻不必在天階上彼此爭執。」
    耿南天走出涼亭,頷首道:「箭南侄孫所言正是。曲師妹,莫要再作爭辯。姬仙友心直口快、疾惡如仇馳享天陸,他這麼說,也不過是對敝派存有誤會而已。何況盛年與淡言、淡怒兩位真人,為此事而受九刃之刑終究是事實,姬仙友和翠霞門下對我平沙島有所怨懟,亦是難免。」
    他這話說的甚為得體,姬別天再有不滿也不便發作。況且耿南天畢竟是一派掌門的身份,多少也需給留三分顏面。
    當下姬別天點頭,道:「是非曲直總有天理,這事也總有一日會水落石出。如果盛年果真做了有辱翠霞門風之事,我姬別天頭一個不會饒了他!但倘若是有人存心陷害,那便是與我姬別天手中的紅蓮仙劍過不去!」
    他這番話聽的丁原心裡也大聲喝采,不禁對姬別天的惡感消除幾分。
    曲南辛臉色鐵青,冷冷道:「好,老身就等著看盛年日後能再有何說法?不過盛年當日訂下的五年之約,可不等人。」
    丁原冷冷含笑,說道:「老虔婆,你為一己私利,逼迫墨晶冤枉盛師兄,最後又害得她跳海自盡,就真當沒人知道內情了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耿照幹的好事,我看你平沙島能欺瞞天下人多久?」
    曲南辛勃然變色道:「好個劣子,竟如此囂張。晶兒因在大庭廣眾下,被迫說出女兒家的私事而羞憤自盡,我未曾找你們翠霞派算帳,你居然先指責到老身頭上!若不是看你年紀輕輕不知好歹,老身今日定不放過你!」
    丁原算準有姬別天、耿南天、屈箭南等人在場,曲南辛不敢拿自己如何。眼睛一翻,望著漫天晚霞,譏笑說道:「好一個理直氣壯的曲仙子,好一個寬宏大量的平沙劍派!我丁原真該為你們立上金子牌坊,好教天下所有人都記著你們的偉大!」
    這話,再傻的人也能聽出其中的譏諷之意。
    曲南辛再忍耐不住,低喝道:「你找打!」
    藍色長袖如碧波飛起,層層迭迭變幻無窮,直射丁原面門。
    眾人驚呼中,卻埋沒了姬雪雁的聲音。



    第四章清宵

    丁原倘若氣海未被火靈符所制,要躲這一式「東海平沙袖」也非難事。奈何眼下偏偏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明明腦海裡瞬間想出六種閃躲格擋之法,卻無一能夠施展。
    姬別天就站在丁原身旁,豈容曲南辛真個得手?大袖一揚,飛雲般捲出,堪堪截住曲南辛的東海平沙袖。
    「砰!」的一記悶響,兩人身形各自微晃,激起的罡風,卻迫得周圍之人紛紛運功抵禦,才不至於東倒西歪立足不穩。
    丁原在姬別天護體真氣的庇護裡毫髮未傷,劍眉立起冷笑道:「老虔婆,你惱羞成怒,想殺人滅口麼?」
    曲南辛原本出於一時激憤,只想出手給丁原一點教訓,可經丁原這麼一說,倒頗令旁人生疑起來。
    她收了長袖,怒道:「你這小子休要血口噴人!老身要殺你作甚?」
    她心裡卻是在暗中奇怪,怎的丁原對此事內情有如親見,莫非真是墨晶已然將秘密洩漏給了外人?
    當日墨晶跳海自盡前,曾留下一張字條,曲南辛得知後,一面感傷愛徒之死,但內心深處也未必不是一鬆,以為此後當再無人能知曉盛年公案的真相。
    可丁原言辭鑿鑿,並不似唬嚇之語,難不成墨晶不僅沒有死,更和翠霞派的人走到了一起?
    可仔細再一想,又覺不對,假如真是這樣,淡一真人早攜著墨晶、邀集天陸同道再上平沙島討還公道了,哪裡還有目下的風平浪靜?
    正驚疑不定間,遙遙傳來一串蒼老洪亮的笑聲,道:「平沙翠霞兩派的仙友雙雙駕臨,令越秀劍派蓬蓽生輝。屈某迎接來遲,還望諸位老友恕罪。」
    屈箭南聽見祖父嗓音,緊繃的心情才鬆弛下來。
    方才姬別天與曲南辛劍拔弩張,說不準就要惡鬥起來,無論是哪一方吃虧,都不是一件好事,更有可能殃及越秀派三日後的壽喜。
    屈痕鶴髮童顏,白衣飄飄,似緩實快的自天階上步下。
    身旁另有一名皓首道人,一身的杏黃色道袍,身材高大,仙風道骨,氣宇脫俗,正是碧落七子之首的停心真人。
    兩人身後,尚有數十名門下弟子和趕來迎接的先到賓客,其中大半都是耿南天與姬別天的熟識。
    耿南天率先一禮,道:「當年一別,恍恍然二十多載,耿某對屈兄時有掛懷。今日見屈兄神采依舊,著實令耿某欣慰。」
    屈痕行到近前,含笑道:「適才聽門下弟子稟報,言道耿兄與姬兄於天階相逢,似起爭執。老夫與停心真人聞報就急忙趕來,想做一個和事佬,還請諸位看在屈某這個壽星公跟停心真人的金面上,化干戈為玉帛,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耿南天道:「方纔曲師妹與姬仙友不過是口角幾句,不曾料驚動了兩位掌門大駕,實不敢當。」
    停心真人心道,曲南辛與姬別天分明當庭動起手來,恐怕不是口角幾句那麼簡單。看來,翠霞派與平沙島之間為了盛年的公案舊怨嫌隙頗深,絕不是外人一言兩語能夠開解。
    他手中拂塵一擺道:「屈掌門,姬仙友,不妨我等先隨屈掌門回返玉華苑入座,再一敘這二十多年的舊情,如何?」
    姬別天聽停心真人與屈痕都從旁做和事佬,自己此行原本也是為賀壽,而非為追究平沙公案而來,於是一點頭,哈哈笑道:「真人說的極是,老夫遠道而來,正想先討杯茶喝。」
    屈痕展顏道:「玉華苑裡早備得香茶美酒,正等著諸位老友蒞臨,今日我們便先醉上一醉!」說罷,一手握住左邊的耿南天,一手握住右面的姬別天,並肩朝上走去。
    曲南辛心有不甘的瞪了丁原一眼,隨在耿南天與葛南詩身後上山。
    丁原毫不相讓的回瞪一眼,耳中卻聽見姬雪雁以「傳音入密」關切問道:「丁原,你沒被傷到吧?」
    丁原真氣被封,已無法施展傳音入秘,只得微一搖頭以示回答。
    姬雪雁悄自鬆口氣,又說道:「剛才你譏諷曲仙子大快人心,連我爺爺都一力維護你,看來他對你的印象也大有改觀。今後你還是少惹他老人家生氣,就算是雪兒求你了。」
    丁原狠出了一口惡氣,心情大好,聞言向姬雪雁頷首,微微一笑。
    何歡在旁低聲道:「丁師叔,剛才那老婆婆向你出手的時候,真把我給嚇了一大跳,幸好師祖攔阻下她,卻驚的我一身冷汗,到現在都沒干呢。」
    丁原奇道:「那老虔婆要打的是我,你怕什麼?」這話聲音雖輕,卻還是逃不過走在前頭的曲南辛耳朵。
    她眼裡寒光一閃,就要回頭髮作,卻被葛南詩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低喝道:「曲師妹,何必跟一個孩子一般見識?」
    這情形落在丁原眼裡更是快意,可惜他並不認識耿照,否則斷不會輕易饒過這個罪魁禍首。
    那邊何歡逕自回答道:「丁師叔你是好人,我可不想你傷在那老婆婆手中。」他語氣摯誠,教人不得不相信確是由衷之言。
    丁原不禁想起遠在翠霞山的阿牛,覺得眼前的何歡倒跟阿牛頗多相似,不免生起愛屋及烏之情。
    一路再無事故,眾人進得玉華苑,在「品茗閣」分賓主入座。
    丁原、姬雪雁跟何歡卻未曾入內,由屈箭南引著先到精舍休息。
    平沙島的弟子則由楊摯領去下榻,又特意將兩家分得遠遠的,以免再起事端。
    越秀劍派為姬別天一行安排的,乃是一棟頗為清靜雅致的庭院,住下七個人,可謂綽綽有餘。
    安頓下來後,姬雪雁說道:「屈師兄,這幾日越秀山賓客如雲,你還是趕快去照顧別的貴客,我們幾個自己照應自己就成了。」
    屈箭南一搖頭道:「不妨事,此次前來祝壽的各大門派不下百家,家祖和兩位師叔祖都已事先安排了專人接應。在下的任務,便是接待好翠霞派的眾位朋友,能令各位盡興而歸。」
    何歡大喜問道:「屈師兄,待會你是否能帶我們去觀賞天瀑?聽我師父說,到得夜裡,這瀑布能發出銀白光芒,十分的漂亮。」
    屈箭南笑道:「這自然沒問題,稍後等大家用過晚膳略事休息後,我便引諸位去觀看絢光天瀑。」
    丁原丹田被火靈符制住,一日奔波已甚是疲倦,可沒心情再夜遊天瀑。當下道:「你們去吧,我想早些休息。」
    姬雪雁一怔,說道:「要不就請屈師兄陪著何師兄去觀賞天瀑,小妹留下照應丁師叔就成。」
    何歡趕忙搖頭道:「不,不,還是我留下,這原本就是師祖他老人家吩咐我做的事情,怎能麻煩姬師妹?」
    屈箭南建議道:「我看大家都累了一整天,今晚不如好好休息,等明日清晨我來喚醒大伙,我們再去遊玩越秀山可好?」
    「如此甚好,」姬雪雁說道:「反正我們要在這兒住上幾日,也不急著今晚就去看天瀑。」
    四人計議已定,屈箭南又坐了會起身告辭,用過晚膳後,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丁原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腦子裡想著隔壁的姬雪雁,怎麼也睡不著,索性重新起身走出裡屋。
    外屋的何歡正盤膝坐在床上打坐,聽得動靜,睜開眼睛道:「丁師叔,你要出門麼?」
    丁原道:「我到院子裡走走,你不用管我,自己用心練功。」
    何歡「哦」了聲,想想又叮囑道:「這裡很大,丁師叔可別走遠了,會迷路的。」
    丁原笑道:「你是怕我乘機偷偷溜走,或者是去找平沙島的麻煩?放心,我現在連爬山都吃力,惹不了事。」說著,推門出屋,迎面一股涼爽清風吹拂到面上,令他精神一振。
    此刻外面夜幕籠罩,一輪皎潔無瑕的明月高懸清空,院子裡萬籟俱寂,只聽蟲吟,淡紫色的薄霧飄渺縈繞,更增幾分朦朧。
    丁原信步沿曲廊走至院中空曠之處,抬頭仰望皓月,心中不禁想到盛年,不曉得此際的他正在做什麼?是否還在為娘親的傷情奔波九州,關山萬里?
    可恨墨晶顧念師門恩情,始終不願出面指證耿照,否則焉容得曲南辛猖狂囂張?
    更不知道娘親的病情到底是否有救,何時才能醒來。
    自己真想親口問問她,老道士所言是否屬實,而當年追殺娘親、迫得他們分離十多年的兇手,究竟又是何人?
    丁原正想的出神,忽然聽見背後姬雪雁的聲音道:「你怎的還沒有睡?」
    丁原沒回頭,回答道:「你不是也沒有睡麼?」
    姬雪雁輕聲道:「我在想你,睡不著。出來見你一個人站在院子裡,所以也想陪陪你。」
    丁原歎了口氣道:「可惜我給封印了全身真氣,不然我們乘機夜遊越秀山,一起去看看絢光天瀑該有多好?」
    姬雪雁走到丁原身旁,柔聲道:「你若真想,我可以用御劍術攜上你,也不費事呀。」
    丁原苦笑道:「這裡不比翠霞後山,你只要一亮飛劍,驚動了越秀劍派的弟子,沒的又惹出一堆麻煩。」
    姬雪雁知道丁原是怕別人見狀後,在背地裡議論自己的清名,所以才忍住不去。
    她心中感動,悄悄握住丁原的手道:「只要你真心待雪兒就已足夠,別人怎麼看,雪兒都不在乎。」
    丁原握著姬雪雁溫暖柔軟的小手,胸中豪情湧動,說道:「雪兒,總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的將你娶進門。什麼輩分禮教,不過是一堆臭雜碎,絕不能阻擋我們分毫!」
    姬雪雁重重頷首,低聲道:「雪兒知道,也相信會有那麼一天。還記得我們從前的約定麼,總有一日,我們會自由自在的遨遊海外仙山,只我們兩人過著神仙也羨慕的日子。」
    丁原仰望夜空,心馳神遙,徐徐說道:「會有那麼一天的,我真希望它能早日到來。到時候,你再為我生上三五兒女,什麼修仙飛天,都不如這般來的逍遙快活。」
    姬雪雁玉臉微紅,卻捨不得鬆開丁原的手,輕輕說道:「你便答應爺爺,跟他修煉袖手旁觀訣吧。看的出,他老人家其實在心底很是賞識你,連你叫他『姬大鬍子』都不在意。如果換了別人,只怕早被揍的鼻青臉腫了。」
    丁原苦笑道:「今日在天階上,你爺爺以一式袖手旁觀訣,擊退老虔婆的東海平沙袖,我如何能不曉得其中奧妙無窮?可一旦我修煉了此訣,就等若答應他們日後要和玉兒決鬥。蘇大叔一家待我情義深重,我怎能忘恩負義,拔劍相向?」
    姬雪雁道:「其實他們也不是要你跟蘇姑娘真個的決一生死,不過是為了實踐當年的賭約而已。何況若是你不肯應戰,就等若翠霞派就此認輸。淡一師伯祖他們的一番苦心,豈不是全都白費?」
    丁原哼道:「他們當初收留我就有此用心,我這麼做也沒什麼對不起他們。把我逼急了,了不起連翠霞派的弟子都不當了。這樣他們總不能再難為我了吧?」
    姬雪雁久久不語,神色卻有些黯然,似有什麼心事。
    丁原略有些詫異,問道:「你怎麼了,雪兒?」
    姬雪雁含情脈脈抬頭仰視丁原,欲言又止的問道:「你與蘇姑娘自幼相識,又屢次救過她的性命,這次為了她又不惜觸怒師門。丁原,你會是--」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已輕輕發顫,再不敢往下多想。
    丁原已明其意,嘿然笑道:「你在胡思亂想什麼?我與玉兒只有兄妹之情,從不曾想到別的上面。在我心中,亦惟有你是最心愛的女子,即使再過千年百世,也絕不會變。」
    姬雪雁嬌軀一震,明眸裡露出喜悅無限的目光,緊緊握住丁原的手,卻為方纔所言忽感一陣害羞,垂下頭來,把如瀑秀髮貼在丁原胸口上道:「千年百世,永為愛侶。有你這句話,即便叫我立刻死了,也是甘願。」
    丁原斥責道:「胡說,我們要一起好好的活上百年千年,今後都莫要再提那個字眼。」
    姬雪雁在丁原懷裡微微頷首,嫣然而笑。
    兩人再不說話,卻覺得眼前的靜默,勝過紅塵裡的萬語千言。只想就這樣執子之手,永無窮盡。
    一直到月上中天,院子外響起姬別天含帶醉意的聲音,丁原與姬雪雁才依依不捨的分開,各自回屋。
    在外間,何歡早已經熟睡,竟沒有覺察丁原進門。
    丁原也沒叫醒他,逕自回到裡屋躺上床,可依舊難以入眠。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老半天,他心中想道:「反正也是睡不著了,不如再試試如何解開姬大鬍子設下的禁制?」他想到做到,翻身起來雙腿盤坐在床上,徐徐闔起雙目,拋除去腦海中的諸般雜念,逐漸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
    月色如水,透過窗紙映射在丁原的身軀上,彷彿覆上了一層柔和的銀色光暈。
    丁原默念翠微九歌的仙訣,嘗試自丹田中催動起真氣。
    但每一提氣,都只覺得丹田里重如凝鉛,往日聽話無比的真氣全不聽使喚。反是印在丹田之上的火靈符受到感應,隱隱煥發紅光。
    丁原連試幾次,結果都一模一樣,白白耗出一身熱汗,氣得他重重在床板上一捶,低罵道:「好你個姬大鬍子,我就不信這個邪!」他的牛脾氣一旦上來,其執拗勁頭絲毫不遜色於阿牛。
    可惜火靈符乃翠霞派三大封魔符印之一,豈是易與?又折騰了個多時辰,丹田里的真氣仍不見絲毫動靜。
    丁原長出口氣,再次睜開眼睛,在黑暗中思忖道:「老道士曾經說過,天道之奇在乎『平衡』二字。因此有生必有死,有光必有暗,而任何一種厲害的功法,也定然有它的破解之道。
    「這火靈符儘管神奇,可未必就不能解開。我這幾日始終不得要領,一定是尚未找到正確的門徑。但以前次情況看來,再以翠微心法一味蠻勁硬衝顯然不行,該想想是否有別的法子?」
    他想通此層,心情平靜許多,細細思索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丁原心頭猛然一動,一拍大腿,暗自叫道:「我怎麼忘了天殤心法!」
    原來丁原尚不曉得,自己從天魔神曲中所修煉的功法,乃是魔道至高無上的「大日天魔真氣」,於是便將它喚作「天殤心法」。這些年來,他沉迷此道勤練不輟,已然突破了魔體的境界。
    隨著魔氣日盛,翠微真氣逐漸不能克制,有好幾次險險走火入魔,全依仗金丹護體,才屢次化險為夷。丁原不知其中蹊蹺,只當是自己修煉時有不得法處,才會至此,因而心裡也並不在意。
    丁原回想起「吞虛篇」開章所言:「天地為虛,惟神不朽。凝空銅爐,結水成冰。」這不正是眼下自己情形的寫照?
    如果依照吞虛篇的心法以虛化實,溶散丹田真氣,再以歸元心法收納百川,反叩天關,說不定就可解開姬別天的火靈符。自己為何沒有早些想到這點?
    這也多虧丁原生性不羈,素有天馬行空之想。更兼之老道士匪夷所思的調教之方,令他養成獨立思悟的習慣,對仙家心法的理解也遠勝同齡。
    一念至此,更不遲疑,丁原雙手虛抱成環收攏於胸口,十指或蜷或伸作「吞虛印」,再次進入空明之境。這回他不再利用翠微心法強衝,而是由內而外,耐心分融被火靈符凝結成鉛的仙家真氣。
    所謂「堵不如疏」,先前他耗費數日也無寸功,全因恃強妄動,企圖強行調動起體內真氣,殊不知在火靈符的禁制之下,自己修煉多年的真氣猶如上了籠頭的野馬,哪裡還能有所作為?
    而吞虛篇的心法,恰恰是這火靈符的剋星,它一反常理,採取「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方法,先將丹田內積聚的真氣溶散,達到「反空無我」之境,反可不受火靈符霸道功法的制約束縛。
    該著丁原心靈福至,居然想出了這個法子。
    他依照吞虛篇的心法抽絲剝繭,小心翼翼的行功,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丹田內凝結的真氣終於有了動靜。起先是一絲若有若無的真氣游離出來,徐徐溶散在銅爐裡,幾乎都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但僅止這一點成就,已足以令丁原興奮無比。
    有了這麼一個良好的開端,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丁原耐著性子靜坐運功,將凝固成團的真氣,一絲絲抽離分散,感覺丹田里的那塊重鉛漸漸消融減小,直如吞虛篇中所言的「游離三界,不在五行,抽絲剝繭,反空無我」。
    至此,丁原才真正體會到,吞虛篇的另一層深奧境界,領悟到「天殤心法」敢與日月爭,敢奪天地造化的不羈魔境。
    個多時辰後,丹田內的真氣終於化空,丁原渾身頓感一陣輕鬆。
    他一鼓作氣運起「歸元」心法,再將游離在丹田中的絲絲真氣徐徐收攏,重煉銅爐。
    這過程卻比先前順利許多,渾厚的仙家真氣在丁原意念引導下,循環往復,生生不息,宛如百川納海一般重新聚集。但這情景已與方才真氣凝結無法催動之狀,截然不同。
    丁原心頭一片喜悅祥和,照著歸元篇的導氣納元之術,將聚攏的真氣在丹田內遊走了九周天,大日天魔真氣如滔滔長浪破閘而出,又匯聚成一片汪洋般的氣海,不斷奔騰呼嘯。
    丁原見時機已然成熟,更不遲疑,意念所到處,天魔真氣奔流萬里直衝天關。
    猛然覺得丹田一熱,彷彿被灼鐵炙烤,耳中響起了一聲驚天轟鳴。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18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55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七集 龍吟越秀 第五章 天瀑

    「哧哧」輕響裡,在天魔真氣連續三次叩關之下,火靈符終於失守。
    丁原小腹上紅光一閃,冒起幾縷赤色輕煙,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衝破禁制的天魔真氣,好似脫韁野馬,自丹田中噴薄而出,幾乎與此同時,翠微真氣也甦醒而起,與天魔真氣一順一逆運行全身。
    連日來,丁原終於再一次能夠體會到真氣在自己體內經脈裡,自由遊走的感覺,只感到身軀如在雲裡霧裡飄然欲仙,彷彿隨時都可以乘風而去。
    若不是擔心驚動別人,他真想仰天長嘯,一舒胸臆。一正一魔,一剛一柔,兩道迥然相反的仙魔真氣浩蕩流淌,宣洩淋漓,又在丁原胸口的檀中穴不期而遇,可偏又水火不容,難以相安。
    在劇烈撞擊後,兩道真氣不約而同直衝丁原天靈,一走百匯穴,一走玉枕穴,再次分流。
    這也多虧是真氣初生尚在周天循環階段,各自急於收復失土,不然焉肯如此見好即收?自古以來道魔難融,就同一山不容二虎之理。故此千年以下,即便是才俊縱橫之士,亦不敢修煉道魔合流之體。
    丁原膽大妄為又兼之誤打誤撞,竟將魔教的大日天魔真氣,與翠霞劍派的翠微真氣,合於一體,禍根深種,卻不自知。
    幸而在胸口有金丹之力護持,才未令形神震散於方纔的激撞中。
    可隨著天魔真氣日盛,漸漸有反客為主之勢,金丹已無力克制,走火入魔不過是遲早事情。
    然而丁原此際猶滿心沉浸在歡喜之中。那兩道真氣不斷澎湃,終於化作一青一紫兩道光霧,從丁原頭頂心升騰而起,徐徐於虛空裡,幻化出元嬰之形。
    這元嬰貌似少年,高過五尺,隱隱然已成大器。但他左半身煥放淡紫之氣,右半身籠罩青色光華,模樣甚是詭異,實是百年難得一見。若是有外人湊巧目睹,只怕當時就要驚的合不起嘴來。
    丁原卻是完全進入空明靈境,聚精會神導引真氣,心中更無半點旁騖。
    驀然那元嬰輕輕一嘯,聲極輕微,丁原週身青紫色光華一閃,腦海裡轟的一聲巨響,直覺得自己的靈覺倏忽中飛昇天外,再無一物可為羈絆。
    原來就在這一剎那,道魔兩道真氣互相刺激衝撞之下,彼此被激發出驚人潛力,不分先後衝破瓶頸,使丁原一夜之間再有突破。
    尤其是天魔真氣衝破了魔體境界,再上層樓,竟令丁原修煉得「魔意」之境。即使是百年的魔頭,非造化之功,修行之苦,亦望塵莫及。
    而翠微真氣儘管尚停留在「通幽」層次,但與一夜之前已有雲泥之別,或許十年之功,即可突破連天陸九妖中不少人都在夢寐以求的「坐照」之界。
    所謂一飲一啄,福禍因果,世事莫不是憑人心,依天意。
    倘若不是姬別天在丁原身上種下火靈符,斷不會逼的他以天魔真氣沖關,亦就不可能在一夜之間突破魔意境界。
    然而,也正因如此,翠微真氣與九轉金丹對魔氣的制約日見衰微,走火入魔只在旦夕。不然,三五年內,丁原當仍可無事。
    兩道真氣在丁原經脈裡又遊走九大周天,緩緩回歸丹田。
    頭頂的光霧漸散,元嬰也重回肉身靜修。
    丁原的意識重新醒來,又花費了一個多時辰梳理調息,才恢復過來。
    一縷和暖的晨曦從窗外照入,丁原睜開眼睛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只覺得全身宛如在溫泉裡浸泡過一樣,說不出的舒服自在。耳朵裡聽見何歡叫道:「丁師叔,你醒了!」
    丁原一怔,就見何歡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正眼巴巴望著自己。
    「你在這裡幹什麼?」丁原問道。
    「屈師兄跟小師妹都已在外屋等你多時了。」何歡回答道:「我本想進來叫醒師叔,可見您正在練功,便不敢打攪。屈師兄和小師妹也都說,等你收功再一起出門也不遲,所以我就一直坐在這裡等啦。」
    丁原望著何歡,搖頭問道:「你們這麼多人等我作甚?」
    何歡瞪大滾圓的眼睛,詫異道:「丁師叔,您忘了麼?昨晚我們大家都說好,今天請屈師兄陪我們去遊覽天瀑的。屈師兄真是好人,一清早就趕過來了,現在正和小師妹在外屋說話。」
    丁原這才想起有這個茬,他見何歡已將洗漱清水打來,於是下床道:「哦,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姬大鬍子和你師父他們呢,屈箭南不用陪他們了麼?」
    何歡對丁原稱自己師祖為「姬大鬍子」已經見怪不怪,回答道:「天剛亮的時候,他們就被屈掌門請了去,說是有什麼要事商量。師父走時叫我好好照料您,不要惹您生氣。」
    「也不要讓我再闖禍,對麼?」丁原哼了一聲問道。
    何歡不好意思的呵呵笑道:「師父和師祖都只是擔心您再去找平沙島的麻煩。師祖說看在屈掌門大壽的分上,我們這幾天還是不要跟平沙劍派起衝突的好。」
    丁原洗漱已畢,走出裡屋,屈箭南招呼道:「丁師叔,你昨晚睡的可好?」
    丁原心道,我破解了火靈符,自是好得很!他不欲跟屈箭南解釋詳情,含糊其詞道:「還好。」
    姬雪雁道:「原本屈師兄說要領我們去舞風台觀賞雲海日出,現在都快日上三竿了,什麼都看不成啦。」
    丁原道:「其實你們都不必等我,自己去玩就可以啦。」
    屈箭南笑道:「雪師妹與何師弟都不肯把你一個人留下,所以我們大伙只好在外面等丁師叔醒來了。幸好師叔醒的早,不然在下惟有請大家去別情崖欣賞日落了。」
    聽他話說的有趣,眾人不禁都笑了起來。
    丁原對屈箭南說道:「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屈箭南慨然道:「丁師叔但有所命儘管講來,箭南無不效力。」
    丁原笑道:「我要說的正是這個。在年紀上你比我大上好幾歲,可一口一個『丁師叔』的,叫得我好生難受。不如私下裡我們平輩論交,你便稱我丁原即可。若是看的起我,叫上一聲丁兄弟那是最好。」
    屈箭南一怔,心想,曾聽楊師叔說起丁原頗是桀驁難近,在翠霞派內外都得罪過不少人。可今日看來,其實他也是性情中人,率真不羈反顯出男兒本色。
    這樣的人倒值得一交。
    可終究彼此間輩分分明,怎好胡亂逾越,於是猶豫一下道:「丁師叔,蒙你看的起在下,可你畢竟是淡言師叔祖的嫡傳弟子,箭南實在不敢如此相稱。」
    丁原不悅道:「我本以為你也算是灑脫不群的人物,誰曉得竟也這般迂腐。老道士是我的師父,可不是你越秀劍派的師叔祖。我們兩人各交各的,卻礙著別人什麼事?」
    屈箭南臉上一紅,心底反對丁原生出幾分由衷的欽佩,深深一揖道:「丁兄,既如此,箭南便不矯情了。」
    姬雪雁嬌笑道:「這下可好,輩分全亂了。我要叫你屈師兄,稱他丁師叔,你卻是兩邊都平起平坐,見誰也不吃虧。」
    屈箭南笑道:「丁兄不拘世禮,瀟灑倜儻,卻是在下望塵莫及,深為欽佩。」
    幾個人走出院子,姬雪雁問道:「屈師兄,如今我們卻是要去哪裡?」
    屈箭南道:「何師弟不是一直想看天瀑麼,我們不如先去攬瀑巖,那兒是觀賞瀑布最絕妙的地方。」
    四人到得攬瀑巖上,但聞滿耳隆隆水聲如狂雷轟鳴、震聵欲聾,等閒人欲說話,卻只見口形而不得聞其聲,只能以雙手比劃,更需配合臉部誇張的表情,引人猜測其意。
    十數米外的陡峭懸崖上,一道寬過千尺的瀑布,彷彿永無止境的在奔騰墜落,晶瑩的水珠宛如顆顆明珠飛濺而起,將四里方圓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濃霧濕氣之中。七彩的水浪在陽光映射間,奼紫嫣紅不斷變化出魔幻般的色彩,遠遠望去,便如一道從九天之上轟然傾洩的水築長虹,起伏跌宕在蒼山白雲間。
    不待再靠近半步,幾人的衣衫、頭髮早已被水氣侵潤,置身瀑布的轟鳴衝擊中,人惟一能感覺到只有震撼與心弛神怡。
    除屈箭南外,三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壯觀磅礡的瀑布,心中暗讚此瀑無怪乎世人喟之曰「天瀑」。
    屈箭南站在巖邊,風捲起白衣翻飛,人就仿若一片秋葉,隨時都可能被刮下山巖。他卻穩穩站在濕滑的岩石上,伸手一指雲封霧籠的腳下,道:「絢光天瀑由此再向下三千尺,便會匯入山麓間的一處深潭。「而由此往上三千六百尺,則是它的源頭老龍口。若在這一上一下兩處俯瞰仰觀,當另有非凡風情。」
    屈箭南說話的聲音依然柔和緩慢,可落在每個人的耳朵裡,卻都清晰無比。
    姬雪雁難得有機會能與丁原出遊,正苦惱身旁還多了屈箭南與何歡,聞言靈機一動,問道:「屈師兄,打這兒到老龍口,是否也有山路可行?」
    屈箭南微笑道:「自然是有的,不過需繞上老大的一個圈子,從東面的白浪坡爬上去,我們平日裡也不會走,多以御劍飛登。」
    姬雪雁又問道:「除了白浪坡,是否還有其他路程相近的山徑?」
    屈箭南不明其意,想了想回答道:「還有一條路,稍稍遠了一點,便是從西面的百仞巖攀登上去,路卻難走不少。」
    何歡奇道:「小師妹,你問這個幹什麼?」
    姬雪雁道:「我們左右無事,不如做一個遊戲。大家分作兩組,各選一條山路攀上老龍口,卻不准使用御劍飛行之術,看誰能先到?」
    丁原聞歌而知雅意,拊掌道:「這個主意不錯,一路上大家還可欣賞越秀山的雲石松水,確是一舉兩得。」
    何歡也贊同道:「有意思,不過大家說好是爬上去,誰都不能耍賴用仙劍!」
    在這四人裡,他的修為還夠不上御劍飛行,故才特意強調。而姬雪雁的建議,顯然也是正合他的胃口。
    姬雪雁道:「那是當然,要不這遊戲還有什麼意思,大家乾脆比拚修為得了。」
    屈箭南道:「在下也贊成,但不知這組怎麼分,路如何選?」
    姬雪雁胸有成竹,說道:「分組最是好辦,我們抽籤決定就是。至於選路,誰跟屈師兄一組就走西面的山徑,誰讓他是東主熟知山路呢?」
    屈箭南不疑有它,笑道:「其實這兩條路我也僅止知道,不曾真佔到什麼便宜。但作為東主,理當先讓三分。」
    姬雪雁從袖口裡取出四顆丹丸握在手中,掌心朝下卻不讓人看見,然後說道:「我手裡有四顆丹丸,兩紅兩黑,大小卻是相同。屈師兄,你是主人,就請你先抽。」
    屈箭南點頭道:「好,那麼在下就不客氣了。」
    他伸手在姬雪雁的掌心用手指一捏,卻不可避免的碰觸到對方滑潤如脂的玉膚,不由自主的心神一蕩,卻趕緊抱元守一目不斜視,取了丹丸。
    他看了一眼,微笑道:「是紅的。」
    姬雪雁將纖手探到何歡跟前道:「何師兄,輪到你了。」
    何歡想也不想的應了一聲,卻也抽出了一顆紅色丹丸。
    姬雪雁見狀,嬌聲笑道:「這倒省事,我和丁師叔都不用抽了。」
    屈箭南心底裡略有些失望,但仍是灑然一笑道:「那麼就只好有勞何師弟與在下繞遠路了。」
    姬雪雁道:「你若覺得不公平,不妨我們把路徑調換一下,我和丁師叔也未必輸給你們!」
    屈箭南搖頭道:「不必,就這樣定了吧。」
    當下,將東面白浪坡的山路,簡略的向姬雪雁和丁原介紹了一番,又叮囑了兩人幾句當心之類的話,爾後四人便分成兩路,各自覓路離開攬瀑巖。
    等屈箭南與何歡消失在山路盡頭,丁原才笑著朝姬雪雁道:「雪兒,還不快把另兩顆紅色丹丸收了,翠霞派療傷的聖藥卻被你用來詐人。」
    姬雪雁狡黠一笑,收起手裡的藥丸道:「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丁原嘿嘿笑道:「屈箭南是謙謙君子,所以才會上你的當,何歡更是老實巴交不知道轉彎,要是換了旁人,哪有那麼容易讓你的小伎倆得逞?」
    姬雪雁晃動丁原的手,撒嬌道:「人家這麼做,還不是想和你單獨多待一會兒,你卻指責起人家的不是來了。」
    丁原順勢將姬雪雁擁入懷中,輕輕一吻道:「我怎不曉得,不然豈容你對他們大耍花樣?」
    姬雪雁哼了聲,蹙起可愛的小鼻子道:「你知道人家的苦心就好。」
    丁原鬆開姬雪雁,道:「我們也上路吧,若到的太遲讓他們久等,終究不好。」當下兩人依著屈箭南指點的山路繞上白浪坡,朝老龍口登去。
    丁原修為已復,走起崎嶇山道來並不吃力。他和姬雪雁自無爭雄登頂之心,不過是借這機會好獨處片刻罷了。故此兩人邊說邊走,一路欣賞越秀山的秀麗奇景,渾不在意時光荏苒。
    不覺走出十多里地,剛轉過一道山口,迎面正撞見一群平沙島的年輕弟子,說說笑笑,正在一條山澗邊休息。而耿照正巧也在其間,可惜丁原並不認得。
    【庚】龍吟越秀92丁原因姬雪雁在身旁,也懶得找他們的晦氣,況且他亦不屑與那些耿南天的徒子徒孫計較。兩人都只當沒看見對方,自顧上山。
    孰知樹欲靜而風不止,丁原不想找對方的麻煩,平沙島的人一眼瞅見他們,卻不肯輕易放過。
    昨日裡天階狹路相逢,丁原連削帶打,弄的耿南天與曲南辛大失顏面,更叫耿照十分難堪。這些年輕弟子當時礙於師尊在場,都不敢有所舉動,心中對丁原早深懷不滿。
    耿照看到丁原與姬雪雁,鼻子裡忍不住重重一哼。
    身旁一名葛南詩門下的弟子袁馗,見狀說道:「咦,那小子不是昨日口出狂言的翠霞派門下麼?他身旁還有一個美貌姑娘,不曉得是誰?」
    有知道姬雪雁的弟子回答道:「那是姬別天的寶貝孫女,怎的和姓丁的小子混在了一起?」
    耿照譏笑道:「孤男寡女,荒山野嶺,又能有什麼好事?」
    袁馗聞言「呸」了聲道:「姓丁的小子不是姬雪雁的師叔麼,翠霞派竟生出這種狗皮倒灶的事來。」
    又一個名叫言桓的弟子,故意大聲笑道:「昨天也不曉得是誰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今天卻偷偷出來打野食了!」
    這五六個平沙島的弟子不約而同哄堂大笑,以挑釁目光瞧著丁、姬兩人。
    這些不堪入耳的話語,丁原與姬雪雁自然聽的清清楚楚,起初姬雪雁不欲生事,還想勸住丁原,可聽到後來亦不禁花容變色,面含寒霜。
    翠霞山一脈千多弟子,誰不知道她是姬別天的掌上明珠,平日間連玩笑也不敢多開一句,何時有人敢當面出此污言穢語?
    一時姬雪雁又怒又羞,呵斥道:「閉上你們的髒嘴!」
    她不理睬還好,這一開口,對方興致更高。
    袁馗有意討好耿照,哈哈笑道:「怎麼,你們做的,我們就說不得麼?昨天你們翠霞派的人,不是在天階上也說的很開心嗎?」
    丁原收住腳步,遠遠望著山澗旁的幾人,面色平靜並不見怒色,只徐徐道:「滾!」
    言桓從山澗裡站起身來,冷笑道:「你是怕我們礙著你們倆的好事麼?從盛年到閣下,看來你們翠霞派果真是藏污納垢之地!」
    姬雪雁再按捺不住,口中嬌喝道:「看劍!」
    雪朱劍清鳴出鞘,人如玉劍如虹,一團火雲般直掠言桓。她恨對方出言無狀,一式「陽關三迭」劍華澎湃,立意要言桓吃些苦頭。
    言桓乃耿南天門下得意弟子,從師二十餘年修為也是不弱。他一面拔劍抵擋,一面口中怪笑道:「殺人滅口啦!」
    身旁的平沙島弟子看的有趣,紛紛鼓噪。
    姬雪雁銀牙暗咬,一套飛瀑十八劍施展得淋漓盡致,紅光漫天。
    然而言桓亦非易與,三五招內有攻有守不落下風。
    姬雪雁見一時半會收拾不下對方,心中思忖道:「他們有六七人,且個個皆非弱者,偏偏丁原真氣被我爺爺的火靈符所封,不能動手。這樣纏鬥下去殊為不利,我需以雷霆手段先解決眼前這傢伙!」
    想到這裡,姬雪雁晃身撤到圈外,言桓一怔笑道:「怎麼,你是要認輸麼?」
    姬雪雁嬌叱道:「誰與你認輸,看打!」
    她纖手一揚,祭起三昧紅蓮,在空中頓時赤光大作。紅蓮花心間一溜三昧真火猶如怒龍出淵,正打中言桓頭頂,言桓猝不及防,頭髮忽的一聲燒了起來。
    言桓直嚇的一身冷汗,也顧不得斥罵嘲笑姬雪雁了,左手拚命撲打被燒著的頭髮,卻「哎吆」大叫一聲,原來差點整個左手也被三昧真火熔去,肌膚上血肉模糊黑糊糊一片,這苦頭吃的可不小。
    姬雪雁也不乘機出招,畢竟對方是平沙島的弟子,給個教訓也就夠了。倘若真鬧出人命來,爺爺那裡也不好交代。
    她見言桓頭上「火冒三丈」大是暢快,狠狠出了一口惡氣,嬌叱道:「看你還敢亂嚼舌根?」
    可憐言桓火燎眉毛,哪裡還有心思跟姬雪雁鬥嘴?
    耿照見勢不妙,呼喝一聲騰空而起,右手在言桓頭頂一按「嗤嗤」有聲,想以純陰掌勁按滅三昧真火。
    然這三昧紅蓮乃天地仙寶,燃燈居士百年煉鑄,耿照修為雖是不凡,可單憑一掌之力宛如杯水車薪,不僅沒有熄滅真火,反灼得他掌上生疼。
    幸而他的實力比之言桓高出不少,才不至於把左手也烤焦了。
    耿照反應極快,默運玄功背後劍芒飛縱,左手一握克己仙劍,削過言桓頭頂,將著火的頭髮一劍切下。
    言桓只覺頭上一涼,寸寸髮絲飛雪似的飄落,卻絲毫沒有傷到頭皮。
    饒是如此,言桓的頭髮或被燒去或被耿照仙劍削去,十成裡只餘下二三成披散在腦後,樣子狼狽不堪。
    旁邊的平沙島弟子卻拍起馬屁,紛紛喝采道:「耿師兄好功夫!」
    言桓驚魂未定,破口大罵道:「臭丫頭,敢暗箭傷人,老子跟你沒完!」
    他話音未落,猛覺眼前褚色身影晃動,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臉上「劈啪」連響,挨了四記耳光。只被打的滿眼金星,口鼻滲血,一個趔趄從空中摔到山澗裡。
    姬雪雁詫異道:「你的禁制解了?」
    丁原頷首道:「雪兒,剩下的事便交給我來料理。」
    耿照一驚,丁原出手讓言桓挨了四記耳光,自己就在言桓身旁竟來不及搭救。當下急忙抽劍在手,望著丁原道:「閣下好身手!」
    丁原目光中比寒冰還冷三分,盯著耿照道:「你姓耿,便是耿照了?」
    耿照被丁原的眼神看的心底一寒,趕緊穩住心神回答道:「不錯,我就是耿照,閣下有何指教?」
    丁原嘿然笑道:「很好,我早就想找你了!沒想到今天你自己送上門來。」
    言桓這時才在同門攙扶下從水裡爬起,又驚又怒的叫道:「耿師弟,替我好好教訓這小子!」
    在他看來,身為東海三英之一的耿照,無論如何也要強出丁原許多,而自己也不過是一時不慎被人偷襲才著了道。
    底下的平沙島弟子也紛紛叫嚷道:「對,好好教訓這小子一通,為言師兄報仇!」
    耿照卻明白對方並不好對付,全力提防著丁原問道:「你是想給盛年那淫賊討要公道麼,耿某便在此恭候!」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19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57 AM 編輯

第一部 第七集 龍吟越秀 第六章 禁果

  第六章禁果
    姬雪雁心中訝異丁原的火靈符怎被解開了,又聽耿照口口聲聲稱盛年為淫賊。她雖與盛年不曾謀面,但愛屋及烏,立時怒上眉間,嬌叱道:「丁原,讓雪兒來教訓他!」
    丁原搖搖頭道:「他是我的!」
    袁馗在下面嘲笑道:「小子,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你能在我耿師兄手下走過三十招,我便叫你爺爺!」
    他當然聽說過丁原劍屠天龍的故事,但總不相信眼前的小子真能有此厲害。就算從娘胎裡開始修煉,也不可能勝過耿照近三十年的寒山苦修。
    丁原也不多話,身形一展欺向耿照,竟是赤手空拳。
    耿照不由心生惱怒,對方連仙劍也不拔出,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他成名已久,即便是天陸有名的魔道人物,都不敢如此托大,況且對方只是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手中克己古劍飛縱九點寒星,直掠丁原上身要害,立意要給丁原一點苦頭。
    丁原靈覺舒張,清晰的觀察到克己仙劍的軌跡脈絡,心中對耿照的修為亦是一驚,暗自想道:「這傢伙還有些真材實料,我可不能太過大意了。」
    見對方劍勢凌厲,丁原一個假身閃向右側,有意先採取守勢,一面察看熟悉耿照的劍路,另一面也要對方生出驕敵之心。
    耿照仙劍走空,未等招式用來,手腕一翻看也不看切向左首,劍勢如行雲流水,頗得「碧海青天二十四劍」的真味。
    丁原一味游鬥,並不恃狠對攻,只穩穩守住門戶,等待耿照露出破綻。
    他知道對方的真實修為並不比自己遜色多少,真個拼起來,沒有百招難分勝負,因而才上手就採取驕敵之策,消耗耿照的真氣。
    故此,表面看來耿照的劍光霍霍氣勢極盛,十招不到就將丁原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平沙島弟子瞧的興高采烈大聲叫好,姬雪雁的心頭卻如有小鹿亂撞,若不是因丁原剛才有交代,早已上前助陣。
    她見丁原十招下來被耿照逼的四處閃躲,竟無一記還手,偏還托大不肯拔劍,忍不住催促道:「丁原,快出劍啊!」
    丁原此刻對耿照的劍路已有所瞭解,但還是耐心等對方將二十四式劍法從頭到尾的使完一遍,直到第三十一招上耿照再無新劍式使出,丁原胸有成竹驀然發出一記龍吟。
    耿照一怔,他隱約已感覺到丁原似乎是有意保留,否則自己斷無三十招還收拾不下對方的道理。但這個時候無暇多想,手中克己仙劍第三次施展出「星垂浩海」。
    丁原見對方手腕一震時,立刻識破耿照又要施展「星垂浩海」攻自己的面門,他玄功默念,雪原仙劍心息相通,鏗然自背後皮囊中騰起,一道紫光如虹經天,令克己仙劍的光芒不由一黯。
    丁原縱劍在手,身如蛟龍搶先一步側閃向右側,雪原劍一式「投鞭斷流」當空劈落,氣貫長虹一反先前頹勢。耿照大吃一驚,自己的劍招正在將生未生之際,對方竟如未卜先知,不僅搶去先手,更是攻向他最難受的左肩膀。
    他不禁想起學劍時,父親曾叮囑過「星垂浩海」最大的弱點,就在於出手之際未留後手,尤其左肩看似在劍勢籠罩下,卻恰恰最為薄弱。一旦有高手識破,就只有玉石俱焚一途可循。
    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只是丁原年紀輕輕,怎的目光會如此犀利?
    他自是不曉得,當年老道士教授劍法時,曾將平沙島的二十四式碧海青天劍一一與丁原拆解,招式變化早瞭然於丁原胸中。
    當然,倘若對敵之人換成耿南天,丁原絕不可能有機會出此奇招,奈何耿照驕心已生,一味猛攻,才種下禍患。
    眼看避無可避,耿照只得咬牙出劍挑向丁原天庭,期望迫使丁原撤身變招。
    可丁原早就把這招變化計算清楚,豈容他如意?
    耿照長劍剛一遞出,丁原幾乎同時左拳轟出「一」訣。火候角度無不恰倒好處,正打在克己仙劍的劍頁上,發出「叮」的一記脆響。
    而那廂,耿照終究了得,千鈞一髮之際肩頭側沉讓過要害,雪原劍卻還是在他臂膀上割過一道血槽,頓時衣衫盡赤。
    丁原得理不饒人,左拳以二十二字訣牽制住克己劍,腳下辟魔腿連環飛踢,耿照堪堪擋住三腿,終於門戶失守,被丁原踢中小腹,不由慘哼一聲吐血飛出。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等眾人反應過來大局已定。
    誰都沒想到,剛才大佔上風的耿照,竟在一招之中就被丁原打的吐血而退,就連姬雪雁也大感意外。
    袁馗趕緊縱身飛起接住耿照,口中怒斥道:「兔崽子,你敢打傷耿師弟!」
    山澗旁的四五名弟子各拔仙劍,呼喝著群起圍攻。
    姬雪雁嬌叱道:「以多欺少,恁的無恥!」雪朱劍更不容情,如紅電裂天迫住殺上來的四名平沙島弟子。
    猛聽慘叫連聲,三名撲上來的平沙島弟子捂面而退,手指縫隙間鮮血長流,竟是鼻樑骨被丁原的石磯珠打斷。這尚是丁原留了一絲情面,否則焉有命在。
    丁原收了石磯珠飄落下山澗,袁馗抱著耿照,下意識朝後退卻,口中兀自強硬道:「小子,你打傷了我們這麼多人,這事不算完!」
    丁原冷笑道:「今天我只是給你一點教訓,也算替盛師兄先討點公道回來。你的腦袋就多留幾天,異日待盛師兄親自來取。」
    姬雪雁飄落在丁原身旁,怒氣未消,掃視著狼狽不堪的平沙島弟子道:「聽清楚沒有,還不快滾!」
    沒曾想耿照骨頭還挺硬,在袁馗懷中喘息道:「姓丁的小子,有種你就殺了我,否則異日耿某必報此仇!」
    丁原目中含煞,冷笑道:「你當我不敢麼?」
    姬雪雁惟恐丁原一時衝動,真將耿照結果了,那禍可就闖大了,趕緊說道:「今日殺了你,盛師兄的沉冤恐怕就更難洗清了,豈不是白白便宜了你?」
    丁原一醒,揮手道:「滾的越遠越好,想要報仇的話,小爺隨時恭候。」
    袁馗等人哪裡還敢囂張,相互攙扶著離去。
    姬雪雁看他們走遠,蹙起眉頭掃興道:「真是倒楣,碰上這群無恥之徒。」
    丁原收起雪原仙劍,道:「看著吧,回頭他們準要像婦孺一樣找耿南天哭訴,平沙島又要來興師問罪。」
    姬雪雁不以為然的說道:「問罪就問罪,是他們先胡說八道,我們還怕了不成?」忽然她想起一事,上下打量丁原道:「好啊,你解開了火靈符也不告訴我,小心爺爺再封印你!」
    丁原「嘿」道:「他能封印我就能解,誰怕誰?」
    姬雪雁剛想再說些什麼,驀然看見丁原面色一下子變的蒼白,劍眉緊鎖,雙手捏成拳頭,似乎在強忍苦楚。她一怔關切問道:「你怎麼了?」
    丁原低哼一聲,臉上滲出細細的冷汗,艱難道:「沒什麼。」而後說道:「我們先離開這裡,我要找個僻靜的地方調息。」
    說著,丁原吃力的邁步朝前行去,額頭冷汗不住增多,面色亦由蒼白轉成淡紫色,忽而又轉青。
    姬雪雁發覺不對,伸手扶住丁原,左手食指與中指在丁原手腕的脈門上一貼,立時花容變色道:「你經脈裡怎的有兩道真氣在亂竄衝撞,竟似要走火入魔?」
    丁原強忍著痛楚,安慰道:「沒事,以前也有過幾次,過會就好。」
    但這次卻與往日不同。
    適才丁原催動真氣,痛快淋漓的將耿照等人打的落花流水,卻刺激起天魔真氣覺醒反噬,脫離丁原意念控制大舉而起。
    原本只是暫時相安無事的兩道真氣,為爭奪對丁原丹田經脈的統治權,彼此之間猶如水火不容般互相攻擊,在丁原體內大打出手。忽而如千軍萬馬奔騰衝擊,忽而如山崩海嘯驚天動地,道魔之爭,竟以這種形式在丁原體內擺開沙場。
    要在往日,大日天魔真氣其勢尚微,對翠微真氣幾乎是一觸即敗。但今日清晨丁原已突破魔意境界,令魔氣獲得大成,其渾厚磅礡已不弱於翠微真氣,再不肯輕易俯首稱臣。
    才走了幾步,丁原便舉步為艱,全身份量全壓在了姬雪雁的身上,這要是讓耿照等人看見,正可進一步作實了他們的「罪狀」。
    姬雪雁急的幾乎要哭出來,幸好她尚能保持清醒,左右觀量了下,扶著丁原走進山徑旁的一片密林裡。林中百年古木參天,烈日當空卻也只能灑下點點金光,人蹤難覓卻有飛鳥脆鳴,綠草如茵,不乏野花搖曳。可惜姬雪雁此刻無心流連,只連聲呼喚道:「丁原,丁原,你怎麼啦,不要嚇唬雪兒啊!」
    丁原疼的眼前金星亂冒,只感到體內彷彿有萬千鋼針不住狠戳,又似有把鋦子要把身子活生生裂開。劇痛中又見雪兒花容慘淡、焦急萬分的模樣,他勉強唇邊牽出一絲笑容,道:「放心吧,死不了。」
    越是這樣,姬雪雁越是擔心,她著實太瞭解丁原的脾氣,曉得自己的情郎生性倔強高傲,從不肯示弱服輸。倘若不是疼的難以忍受,絕不可能表現若此,不禁心疼得帶著哭聲道:「都這樣,你還有心說笑。」
    姬雪雁將丁原攙扶到一地勢平坦的隱蔽之處,道:「你趕緊運氣調息,再不成我們趕緊回去找爺爺。」
    丁原靠著古樹樹幹盤膝坐下,低哼道:「沒事,你別擔心。」他闔上雙目,抱元守一,試圖將兩道在體內交攻的真氣納回丹田。
    可此時候的魔道二氣已全面開戰,相互間宛如仇人見面早殺紅了眼睛,各自好似脫韁野馬,一正一逆順著經脈自丹田奔流而出,再不聽丁原的使喚。
    丁原只坐了一會兒,突然悶哼一聲,張嘴噴出一口鮮血,竟帶有深紫色的血絲。
    姬雪雁玉容蒼白,珠淚不住在眼眶裡打轉,卻又不敢真個的哭出來,惟恐擾亂了丁原的心神。
    她穩了穩心神,在丁原對面盤腿坐下,右手抵住丁原胸口檀中大穴,催動真氣,希望能助丁原一臂之力。誰知她不渡入真氣還好,這一將自身的真氣運起,立刻進一步刺激起丁原體內兩道真氣的暴虐凶性。他們二者本已斗的不可開交,焉能容忍第三人再插足進來分一杯羹?
    莫說大日天魔真氣是姬雪雁所煉的翠微真氣之死敵,即便是丁原自身的翠微真氣也已敵我不分,見魔殺魔,遇仙誅仙。
    尤其是那檀中穴,更乃兵家必爭的中樞,兩股真氣無不屯重兵於此,要不是九轉金丹勉強護持,早就震裂了丁原心脈。
    姬雪雁這一插手,頓時感到掌心間一陣灼熱,兩道沛然莫御的真氣反震而回,不僅逼回了自己想渡進丁原體內的真氣,更如長江大河般倒捲回來。
    姬雪雁猝不及防,「嚶嚀」一聲嬌軀後仰,櫻唇邊滲出一縷血絲,竟也受了內傷。
    她的修為本就不及丁原,再加之沒有防範,一心又要為情郎渡劫,自是吃了大虧。
    可她心懸丁原,也管不了右手被震的幾乎麻木,胸口也窒悶難當,急聲叫道:「丁原!」
    丁原卻完全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惟保著靈台一絲清醒在苦苦掙扎,怎可能再聽見她的叫喊?
    姬雪雁見丁原全無反應,禁不住淚水潸然滴落,恨不能以身相待。
    她有心扶著丁原去找姬別天,可畢竟家學淵源,知道一旦修真之人走火入魔切忌妄動,否則必會加劇傷情。可眼睜睜看著丁原深陷泥沼也不是辦法,心底裡誠心誠意禱告道:「在天上的三清神祖,求你們救救丁原,即使要讓雪兒去死亦是甘願。如果您是在懲罰我們,就請您將萬千痛苦都加諸在雪兒身上。一切都是雪兒的過錯,雪兒願意粉身碎骨來承擔,只求丁原能夠平安無事。」
    她虔誠的跪倒在樹下,明眸闔起卻無法阻止淚水的滑落,顫抖的嬌軀也似乎隨時會失去支撐的力量。但她仍堅強的挺直自己的身子,仰起頭,全身心的祈禱,期望上蒼能夠聽見自己的聲音。
    或許是她的真誠感動了天,丁原臉上的紫氣逐漸消退,漸漸只剩下一層青氣籠罩在肌膚上。
    原來經過一番慘烈的角逐,大日天魔真氣終於再次被翠微真氣壓制,率先敗下陣來,不甘的退回丹田休息。它自然不肯就此認輸,暗自裡重整旗鼓,等待東山再起。
    而這麼一通廝殺之後,魔氣又強壯了不少,翠微真氣亦同樣得到了增強。
    可惜這並非好事,不過是說明丁原體內的禍根又重了一步而已。
    更糟糕的是,他的經脈受到連番的衝擊早已傷痕纍纍,狼藉滿地,不知道還能承受幾回這樣的折磨?
    丁原恢復神志,徐徐收了得勝凱旋的翠微真氣,只感到全身像烙鐵炙烤似的難受,耳朵裡卻聽見姬雪雁輕聲的啜泣。
    他睜開血紅的眼睛,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卻看到姬雪雁猶如梨花帶雨,無助的跪倒在自己的身旁。
    丁原愛憐的伸手撫摸她的秀髮,低聲安慰道:「別哭,雪兒,我沒事了。」
    姬雪雁望向丁原,好半天似乎才確信丁原已經轉危為安,臉上漸漸露欣喜的神色,猛地不顧一切的撲進丁原的懷抱,哭泣道:「你嚇死雪兒了,你知不知道?」
    丁原愛撫著姬雪雁的肩頭,微笑道:「我知道,是我不好。你看,我這不是沒事了麼?」
    姬雪雁抬起頭來,昏暗的光線裡眼眸如同星辰一般閃光,埋怨道:「還說沒事,你要是真的有事,卻教雪兒怎麼辦?」
    丁原看見她唇邊尚留的血絲,心疼的問道:「雪兒,這是怎麼回事?」
    姬雪雁毫不在意的回答道:「沒什麼,剛才雪兒想幫你,卻被你體內的真氣反震了一下。」
    丁原一陣痛惜,伸手將姬雪雁摟的更緊,左手輕輕替她抹去血絲道:「這些真氣真是該死,居然連它們的女主人都不認得,看我將來怎麼教訓它們!」
    姬雪雁被丁原逗的轉悲為喜,噗哧笑道:「你還說,都是你!」
    她嬌艷的臉上淚珠猶存,卻彷彿有鮮花盛開,整個樹林也頓時亮麗起來,有了色彩。
    丁原不覺看的心中一動,情不自禁的低頭深深吻上姬雪雁香潤柔軟的紅唇。
    姬雪雁沒有閃躲,更沒有畏縮。
    在剛才丁原走火入魔的剎那,她的心頭油然升起一股近乎生離死別的感受,再次清晰意識到身旁的這個男子,對於自己的生命是何其的重要。他的喜怒安危,已經完全佔據了自己的心扉,是她所有的幸福所在。
    從當日的情竇初開,將一縷芳心寄托在丁原身上,後來的碧潭傾情,紫竹林一吻,無數山盟海誓兩情相悅的日子,就這麼在幸福甜蜜裡悄悄流逝,卻從不曾真正品嚐到因生離死別而帶來的痛苦與悲傷。
    直到此時,看著丁原行走在走火入魔,命懸一線的生{bbs.yunxiaoge.com-雲霄閣}死邊緣,姬雪雁更加清楚的感受到手中幸福的可貴。那是一種類似於失而復得的心情,在丁原重新睜開眼睛,用熟悉的聲音呼喚自己的時候,她原本無助驚惶的芳心,瞬間有了依靠與希望,天地才再次有了顏色。林中光線晦暗,茂密的枝葉宛如層層迭迭的綠幕帷帳,將日頭與紅塵一併遮擋於另一個世界。
    在這裡,惟有如茵的綠草,清脆的鳥鳴,和一對沉浸在熱戀中的少年男女。
    兩人忘情的擁吻,使盡全力希望將自己的靈肉完全融化在對方的體中,從此何必再分你我,何必再擔憂天荒地老?
    熊熊的火焰越燃越高,在兩人抵死纏綿裡,積聚多年的情感,終於像潰堤的洪水沖破最後的理智與清醒。既然彼此早已身心相許,他們再顧不得人世間太多的羈束與陳規。
    天為被,地為席,滄海為媒,這對少年男女終於放開所有的顧忌與矜持,向著對方敞開自己的心扉與情感,深深的融合在一起,盡情享受紅塵裡最濃烈的滋味。風過密林,落葉繽紛,輕輕吹落在他們火熱年輕的胴體上,漸漸覆蓋起一層柔紗。
    一番番暴風驟雨裡,丁原與姬雪雁忘情的纏綿,以最熱烈的方式將自己奉獻與懷中的愛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終於停歇,卻依舊緊緊相擁,只是覺得這美妙的光陰著實流逝的太快了些。
    姬雪雁將臉頰貼在丁原的胸膛上,耳畔的紅潮猶未退去,櫻唇邊含著幸福快樂的淺笑輕輕道:「彩兒說的真是沒錯,你就是個小壞蛋!」
    丁原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摟著姬雪雁的纖腰,感受著懷中少女的冰肌玉骨,微笑道:「物以類聚,那你又是什麼?」
    姬雪雁囁聲道:「嫁雞隨雞,跟了你這壞蛋,人家還有什麼好說的?」
    丁原哈哈一笑,擁緊懷中玉人問道:「雪兒,你還疼麼?」
    姬雪雁搖搖頭,低聲道:「就是疼,也是雪兒心甘情願、甘之如飴的。倒是你怎麼樣了,怎麼體內會有兩股不同的真氣?」
    丁原苦笑道:「這個說來話長,若不是它,我也解不開你爺爺的火靈符。我想該是修煉時在哪裡出了岔子,回頭我會好好想一想。」
    姬雪雁關切道:「你可要小心,走火入魔可不是好玩的事情,我就曾經親眼看見過一位師叔,為了強衝『通幽』境界,真氣反噬被震的經脈全斷,從此成了廢人。如果不是爺爺出手相救,連性命也保不住。」
    丁原不在意的道:「我會小心,總不會讓你為我守寡就是了。」
    姬雪雁雖與他有了肌膚之親,卻也受不了,滿臉羞紅的啐道:「誰要為你守寡,人家才不稀罕你這個小壞蛋呢。」
    丁原一翻身,將她壓在草地上,嬉笑道:「可是先前你為何眼淚汪汪,死抓住我不放?」
    姬雪雁卻不說話,櫻桃小嘴在丁原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疼的丁原一跳,這才得意道:「小壞蛋,你現在不也快眼淚汪汪了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20 AM

第一部 第七集 龍吟越秀 第七章 抗婚

    兩人御劍趕到老龍口時,早不見了屈箭南與何歡的蹤影,想來是久候不至,怕他們出了意外,所以往白浪坡找尋去了。

    為怕兩撥人再錯過,丁原與姬雪雁索性回返朝天門等候。

    果然,天近黃昏時,才見屈箭南與何歡的身影。

    姬雪雁歉疚道︰“屈師兄,對不住,我們半路上遇見一點小麻煩,所以耽擱了行程。等到了老龍口已經找不到你和何師兄,所以回到這里來等了。”

    屈箭南笑道︰“難怪我們左等右等都不見人來,還以為是迷路了呢。”

    何歡道︰“咱們還是趕快回去吧,一天沒露面,怕師祖師父他們會著急。”

    話音一落,就聽見天階上遙遙有人喊道︰“丁師弟,屈師佷,你們怎麼才回來?”卻是段唱滿臉焦急,朝眾人快步行來。

    屈箭南見段唱風疾火燎的模樣,詫異道︰“段師叔,有什麼事麼?”

    段唱苦笑道︰“原來你還不知道,丁師弟和雪佷女這次可惹上大麻煩了。師尊就是命我到這里來守著你們回來,好立刻領你們去見他老人家。”

    何歡不解道︰“師父,我們今天只是去天瀑玩了一轉,丁師叔他們又會惹什麼麻煩呢?”

    丁原哼道︰“我把耿照給打了,不用問,定是耿南天上門興師問罪,想替寶貝兒子討還公道。”

    段唱嘆了口氣道︰“你這下手可也不輕,耿照到現在連走路都需人攙扶,只怕不養上三兩月無法復原。如今屈掌門、耿掌門跟眾多正道前輩耆宿,都在品茗閣等你和雪佷女回來。”

    屈箭南這才曉得姬雪雁口中的小麻煩是什麼,不由望著丁原道︰“丁兄,這下你可真是闖了大禍了。”

    丁原不以為然道︰“我問心無愧害怕什麼?去就去,難不成耿南天能把我吃了?”說罷,當先走向天階。

    等到得品茗閣,只見里面黑壓壓坐滿了各派人物。姬別天與耿南天一左一右端坐在屈痕身旁,俱是面沉如水不發一言。

    在耿南天旁邊擺著一張軟榻,耿照面無血色的半躺其上,袁馗等人則侍立其後。

    丁原等人才一踏進門,就聽見曲南辛尖銳的嗓音道︰“好啊,居然還敢回來,翠霞派的年輕弟子果然一個比一個囂張!”

    丁原在人叢中找到曲南辛,蔑然一笑道︰“老虔婆,是你們耿掌門請小爺來此對質的,小爺光明磊落又有何不敢的?”

    姬別天一拍椅背道︰“放肆,曲仙子乃平沙島宿老,你怎可這樣說話?就算曲仙子寬宏大量不與你一般計較,老夫也看不過眼!”

    他似乎是在斥責丁原,卻將曲南辛的口也一並封了,免得對方再拿丁原的話茬做什麼文章。

    在座的明眼人自然看的出來,心中俱暗道︰“先是盛年與耿照的公案至今未有了結,如今丁原又將耿照打傷了,翠霞派與平沙島之間的糾葛愈演愈烈,連兩派的長老人物也摻和了進來。”

    但看到丁原不過才二十來歲的年紀,居然把號稱“東海三英”之一的耿照打成重傷,也少不了有幾分驚訝。

    屈痕見幾人一進門就爭吵起來,眉頭微微皺起,望著愛孫道︰“南兒,你先說說早晨你跟丁師佷他們都去干什麼了?”

    屈箭南照實回答道︰“弟子昨晚就與丁師叔他們約好今早出門游玩,故此一早,便領著大伙去了攬瀑台,隨後就分成兩路,想沿山道爬上老龍口。“可弟子與何師弟到得老龍口等候許久,也不見丁師叔和雪師妹的蹤影,直到回到朝天門才遇見。這當中發生了什麼事情,弟子並不知情。”

    坐在姬別天身側的一個氣度雍容的紅袍虯髯老者,開口說道︰“這麼說,你們是早就約好一起出門游山,當時並沒有提及要尋平沙島弟子的麻煩。”

    姬雪雁以傳音入密對丁原悄聲道︰“他就是我外公燃燈居士,當年正道的十大高手之一,有他在,咱們不用擔心會吃虧。”

    屈箭南盡管不認得燃燈居士,依然恭恭敬敬回答道︰“是這樣,若是弟子曉得丁師叔他們要去找平沙島諸位仙友的麻煩,自然會極力勸阻。但事實上,大家根本沒提此事,只是說想去看天瀑而已。”

    屈痕徐徐問道︰“丁原師佷,你們與南兒分手後,又是怎麼撞見耿照師佷他們?”

    丁原道︰“我們是從白浪坡上山,想攀上老龍口與屈師佷、何師佷會合。可在一條山澗旁正巧遇見了耿照等人,我們本不欲招惹麻煩,正打算遠遠繞過,可耿照等人卻口出污言穢語,十分的難聽。”

    姬雪雁接著道︰“弟子曾出言喝止,哪知這些人反而變本加厲,肆意取笑侮辱我們,更對本門多有不敬之言。弟子惱怒之下,才先拔劍出手。”

    袁馗躲在葛南詩身後叫道︰“你胡說!是你們先挑釁我們平沙島,辱罵我掌門師伯與耿師兄,我們忍無可忍才還的嘴!”

    丁原看著袁馗的目光中,滿是鄙夷之色,沉聲道︰“大丈夫敢作敢當,你顛倒黑白,不怕半夜有鬼敲門麼?”

    耿南天不悅的說道︰“丁師佷,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我們平沙島都是信口雌黃之徒?”

    丁原昂然無懼,雙眼望天,漫聲道︰“這個弟子不知道,問問曲仙子和耿照,或許他們心中更加清楚。”

    曲南辛重重把茶盞拍在桌上,怒喝道︰“姬別天,你門下弟子如此張狂,你管是不管?”

    姬別天一反往日火暴脾氣,慢條斯理的說道︰“他是我三師兄淡言真人的弟子,要管也該由淡言師兄來管。而且,老夫覺得他剛才也沒說什麼過分無禮的話啊?”

    丁原的心中大樂,直覺得此刻拿腔拿調的姬大胡子,實是自己見到他以來最可愛的一面。

    曲南辛可沒丁原這般好心情,怒極反笑道︰“好啊,先是盛年,再是丁原,你們翠霞派是存心跟我們平沙島干上了!”

    姬別天濃眉一豎,冷笑道︰“每回都是你們上門找茬,淡怒、淡言兩位師兄因此身受九刃穿身之苦,盛年師佷也自逐于門牆外五年。莫非曲仙子還不能心滿意足,想要得寸進尺?”

    耿南天咳嗽一聲道︰“姬兄誤會了,平沙島絕無難為貴派之意,但劣子無端端兩次傷于貴派弟子手中,貴派也理應給個交代才對。不然,我耿某今後又有何面目執掌平沙島一門?”

    姬別天怒氣稍消,說道︰“雪兒是我的孫女,我絕不護短。但老夫相信,若非有人欺負的她太狠,她絕不會出手傷人。”

    碧落劍派的停心真人拂塵一擺,微闔雙目道︰“耿掌門,姬兄,依貧道之見,這事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切莫傷了兩派間的和氣。況且眼下魔焰仍熾,實不宜為門下年輕弟子間的爭勇斗狠而同道相煎。”

    燃燈居士頷首道︰“停心真人此言在理,我看這事就如真人所說的,化干戈為玉帛吧。”

    屈痕見停心真人與燃燈居士兩位正道巨頭,出面充當和事佬,心中一定,轉眼望向姬、耿二人道︰“兩位意下如何?”

    姬別天也不想真和平沙島鬧翻,畢竟耿照已經躺倒在軟榻上,自己亦該見好就收,當下說道︰“既然兩位掌門和居士都出面調停,老夫也無話可說。”

    耿南天面沉似水,徐徐道︰“諸位仙友的面子耿某不能不給,但劣子這一腿也不能白挨。翠霞派為正道牛耳,素以公道嚴謹著稱天陸,相信對這事多少也需有個交代。”

    太清宮與平沙島一貫交好,觀止真人聞言點頭道︰“耿掌門的要求也不過分,不管事起何因,丁師佷將耿照師佷打傷,總是不對。”

    姬別天面色漸漸和緩,回答道︰“我翠霞派光明正大,無論是誰觸犯門規傷及同道,俱都嚴懲不怠。等明日掌管本派執法的淡怒師兄到了,老夫自將請他秉公斷處,給平沙島的耿掌門和在座各位一個公道!”

    丁原朗聲說道︰“耿照是我打傷的,那是他咎由自取。有什麼處罰沖我來,小爺接著就是!”

    耿南天銳利的目光,一掃丁原。

    丁原心頭一震,暗道︰“這老頭子的修為可比他草包兒子強多了!”

    耳中聽到耿南天說道︰“好,翠霞派的門下弟子果然個個有種!耿某就等明日淡怒真人給本派一個交代!”說罷,起身就要率著門人退出品茗閣。

    屈痕在身後喚道︰“耿兄請慢走,老夫還有一事想在這里說明。”

    耿南天一怔,坐回位子上問道︰“哦,不知屈兄有何事要說?”

    屈痕微笑道︰“數日前老夫曾命門下弟子楊摯、容儀攜了聘禮,前往翠霞山為南兒求親。蒙姬兄高看,已答允了這樁小兒女的婚事。“今早我與姬兄商議後,決定乘著老夫的壽宴一並將訂婚吉禮給辦了。但怕到時再說有所唐突,故此想先跟大家打聲招呼,至于請柬便不另發了。”

    屈箭南又驚又喜,他雖早有聽聞,屈痕有意與姬別天聯親,將姬雪雁許配與他,可沒想到爺爺今日便當眾宣布了此事。

    自數年前,屈箭南隨著屈痕拜訪翠霞山,邂逅姬雪雁,就對她一見鐘情。不過屈箭南生就老成持重,雖對姬雪雁心生愛慕,卻從不溢于言表。他只當這個心底的秘密無人看破,哪料早落在了屈痕與姬別天等人的眼里。

    屈痕與姬別天本就是莫逆之交,自樂得親上加親結成親家。

    當時考慮到姬雪雁年紀尚幼,仙家根基不穩,才暫擱了這事。

    這回屈痕命楊摯夫婦赴翠霞山代屈箭南求親,姬別天當下一口應允。

    姬欖夫婦盡管只這寶貝女兒,未免有些不舍,但一來屈箭南乃名門之後,年輕俊彥,姬雪雁嫁他正是門當戶對;再則,屈箭南雙親二十多年前雙雙戰死于婆羅山莊,惟留下這一根獨苗,也惹人同情。

    所以求親之事幾乎沒費什麼周折,便定了下來。眾人卻不曉得屈痕偏借此時宣布,尚有另一層苦心--明日淡怒真人到後,便要再追究丁原與姬雪雁傷人之罪,素聞淡怒真人鐵面無私,說不準這兩個小輩要受重罰。

    屈痕現將定親之事宣布出來,姬雪雁就等若半個越秀劍派的人,淡怒真人到時亦不得不網開一面,不為己甚。

    屈痕與姬別天乃生死之交,在天陸正魔兩道可說人盡皆知,故而眾人對此並不感意外,紛紛向二老和姬雪雁、屈箭南賀喜。

    有些站在師長身後的年輕弟子,看看嬌艷無雙、紅衣雪膚的姬雪雁,再看看英俊瀟灑、卓爾不群的屈箭南,私下不免都有些艷羨。

    男弟子固然是羨慕屈箭南果真好運氣,居然能娶得這般天仙般漂亮的少女;女弟子則是暗自神傷,從此天陸正道年輕俊彥中,又少了個如意郎君。

    丁原臉色一變,如遭五雷轟頂。

    他萬沒有料到,前一刻自己尚和雪兒海誓山盟,兩情相悅,突然間風雲突變,自己的愛侶就要即將成為別人的妻子!

    一刻前打的平沙島弟子狼狽不堪的喜悅之情,立刻化為虛有。

    忽聽姬雪雁在喧鬧的恭喜聲中,輕輕道︰“我不要成親!”

    聲音雖小,廳里人還是聽的一清二楚,廳中的喧囂頓時輕了許多,無數詫異的目光射向姬雪雁。

    姬欖沉聲問道︰“你說什麼?”

    姬雪雁面色蒼白,似因激動,似因害怕,櫻唇微微顫抖,卻仍堅定的重復說道︰“我不要成親!”

    姬欖一皺眉,沒想到女兒會當面頂撞這門婚事。他耐著性子道︰“雪兒,你是對這樁親事有什麼不滿意麼?”

    姬雪雁不敢跟父親的目光接觸,垂下頭道︰“雪兒現在還不想嫁人,只想守著爹爹和娘親。”

    姬欖啞然失笑道︰“原來是為這個!傻孩子,後天不過是先將親事定下,誰也沒叫你們立刻成親。”

    和婉伸手摟過愛女,微笑道︰“你這孩子,卻把娘親嚇了一大跳,以後可不許這樣。”

    姬雪雁輕咬紅唇,腦海里亂成一片。

    她知道如果自己再當庭抗拒下去,勢必會令爺爺和爹娘等人無法下台,屈痕和屈箭南也將十分難堪。

    在這大廳里,著實有太多的眼楮與耳朵,只需要一夕的功夫,就能把消息傳送到天涯海角。

    無論如何,自己是不能嫁與屈箭南的。

    但她與丁原的事情,卻又怎能當眾說出口?

    姬雪雁幾乎可以想象,爺爺與爹娘曉得這件事後的憤怒與傷心,失望和驚訝,還有無數人的指責和訕笑,這一切卻教她如何去面對?

    好在還有時間緩沖,等稍後有機會,自己再想辦法和丁原商量對策吧。

    最多,也就是偷偷的一走了之,從此與他浪跡天涯,雙宿雙飛。

    這樣,也總好過公然與爹娘決裂,給旁人留下笑柄。

    那邊的屈箭南心頭一松。

    姬別天哈哈笑道︰“雪兒,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姬雪雁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如果假裝答應,只怕丁原誤解鬧出事端;可要是不答應,又怎麼過眼前的這一關?

    見爺爺再問,姬雪雁玉首低垂,咬住紅唇不再言語,可容顏激動,眼眶中珠淚已經盈盈欲出。

    屈痕見狀站起身來,呵呵笑道︰“真是,老夫都忘了在隔壁已經擺好了酒宴等大家入席。不如馬上開席吧,若酒菜涼了,便沒那麼可口啦。”

    在座多是一點即透的聰明人,停心真人第一個起身笑道︰“其實貧道早就嘴饞了,礙于主人不發話,只好在這兒干坐著。呵呵,既然屈掌門開口相邀,貧道也就不客氣了。”

    他一帶頭,別人也紛紛起身朝廳外走去,盡管每個人都有好奇之心,可也都明白,再在這里耗下去,未免有些不識抬舉了。

    平沙島的門下在耿南天的率領下,也隨眾人退出,依稀聽見曲南辛冷笑道︰“今晚這酒宴前的開鑼大戲,還挺熱鬧啊。”

    姬別天聽的清清楚楚,無奈話柄在人,想回擊曲南辛也找不出什麼道理。無可發洩之下,一巴掌狠狠拍在茶幾上,上好的茶幾竟連響聲都沒發出就碎成齏粉。

    眾人目睹此景不由暗吸一口氣,心道,此老好暴烈的脾氣,還是早點離開為妙,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自己的腦袋可不是茶幾,更禁不起這麼一拍。

    頃刻間,近百人走的干干淨淨,只留下姬別天、姬欖夫婦及燃燈居士幾人,連段唱跟何歡也退到門外。

    屈箭南也隨屈痕離開,臨出大廳時,忍不住回頭悄悄瞥了姬雪雁一眼。見她花容慘淡卻神情堅毅,不禁心頭黯然。

    卻聽到屈痕在身旁,輕輕嘆了口氣道︰“走吧,外面還有許多朋友等我們去招呼。”

    屈箭南點點頭,跟在屈痕身後而去。

    卻覺得,心仍留在大廳里。

    姬別天見丁原仍站在原地不動,絲毫沒有退出的樣子,問道︰“你怎的還不出去?”

    丁原心中思量道︰“我一向自詡是敢作敢當的大丈夫,怎能眼睜睜看著雪兒遭受責問而躲在一旁。事情既然是我做下的,就當由我承擔。況且我與雪兒心心相印,問心無愧,又怕它做甚?”

    想到此處,一挺胸膛大聲道︰“你們不必再問,雪兒她是不會答應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驚疑的眼神都匯聚到丁原身上。

    姬雪雁驀然抬頭望向丁原,眼神里不曉得是喜悅仿徨還是忐忑?

    自己終究沒有所托非人,丁原雖說外表冷漠孤傲,卻是一個情深意重的鐵血男兒。

    在這個時候,他沒有選擇畏縮逃避,而是勇敢的站了出來,與自己一起抵擋風雨。

    只是,他又怎了解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這麼一來,事情再無回轉余地,爹娘與爺爺的顏面勢必為此丟盡。一場驚天動地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然而姬雪雁卻無法斷定對于丁原的挺身而出,是歡喜多些還是埋怨多些,一時柔腸百結,默默想道︰“丁郎,是福是禍,就讓雪兒與你一起擔當吧,雪兒絕不會背棄當日的誓言!”

    姬別天一怔,喝道︰“丁原,你說什麼,這又關你什麼事?”

    和婉畢竟是女性,心思要比姬別天等人細膩許多。她隱約覺察到不對,連忙道︰“丁師佷,你有什麼話等晚膳後再說吧,現下你先出去吧。”

    丁原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和婉懷中的姬雪雁。他知道該是水落石出的時候了,自己絕不能讓雪兒獨自去承擔這場風暴,有什麼譏諷嘲笑、責難攻擊,就讓自己一人擋下吧。

    此刻他的心中出奇的平靜,緩緩說道︰“姬師兄,和師嫂,對不住,這件事情隱瞞了大家這麼久。但丁原自覺問心無愧,沒有對不起任何人的地方。”

    姬欖皺眉道︰“丁師弟,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丁原微微一笑,回答道︰“姬師兄,雪兒是不會和屈師佷成親的。在她心目中,只有我一個人,而我亦是一樣。”

    眾人張口結舌,面面相覷。

    大廳里鴉雀無聲,靜的可聽見一根針墜下。誰都未曾預料到,丁原竟會說出這番話來。

    千年以來,長幼輩分都如金科玉律一般,在人們心中不可顛覆。莫說正道各派,就是魔道中人也對此忌諱頗深,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丁原雖然年紀與姬雪雁相若,可卻是淡言真人的弟子,與姬雪雁分屬叔佷。

    就憑這一點,他剛才所言已觸犯天條,足以一死。姬別天魁梧的身軀微微震顫,顯然在極力壓制胸口的怒火。

    他低沉著嗓子,問道︰“雪兒,丁原所說可是真的?”

    姬雪雁看著祖父須發皆張,宛如一頭正處于暴怒邊緣的雄獅,卻依舊勇敢的點頭,輕聲回答道︰“他說的都是真的,雪兒此身已屬丁原,請爺爺與爹娘成全。”

    廳中沒有人說話,大家都被這對小兒女的表白驚呆了。

    “孽障!”姬欖雙目噴火,揚手打在姬雪雁的玉頰上。

    姬雪雁吹彈可破的肌膚上,頓時浮現起五道血痕,唇邊滲出一絲血跡。

    她卻沒哼一聲,仰頭凝視著怒其不爭的父親,徐徐道︰“爹爹,女兒的性命身體都是您和娘親給的,您若要殺,女兒絕不會有一句怨言。”

    和婉見愛女被打,疼惜至極,淚水奪眶而出道︰“有話不能好好說麼,非要這樣謾罵毆打?”

    丁原又是心疼又是憤怒,倘若非因姬欖乃雪兒之父,他早祭起雪原劍拼個你死我活了。勉強克制住沖動,大怒道︰“姬師兄,欺負自己的女兒好威風啊,事情是我丁原做的,有什麼不痛快,盡管沖我來!”

    姬欖雙目噴火,怒視丁原道︰“若不是你心存不軌勾引雪兒,她又焉能如此?你還有臉說話?”

    丁原毫不退縮的迎上姬欖的眼神,回答道︰“我與雪兒真心喜歡,沒有心存不軌,更沒有勾引!我為什麼不能說話,你又憑什麼不讓我說?”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21 AM

第一部 第七集 龍吟越秀 第八章 棒打

    品茗閣里一片死寂,丁原孤獨的站在所有人對面,昂然望著猶如暴怒獅子般的姬別天和姬欖,仿佛恨不能一口吞噬自己的眼神。

    但他卻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因為有一雙溫柔明媚的眼楮,正凝望著他。

    在這世上,即使所有人背棄自己,與自己為敵,只要還有這雙目光在身後關注,他即可永無畏懼。

    姬別天咬牙沉坐半晌,抑制住心頭怒火,緩緩道︰“說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直到現在,他還不能相信方才姬雪雁的話是真的,他更不能相信自己最鐘愛的孫女,會做出這般冒天下大不韙的叛逆之舉。

    不用說,這必然都是≡ 詘抵洩幕蟺牧恕K遠≡ 貌蝗菀撞囊壞閾郎停 睬昕濤 岫褳春匏妗7講嘔勾蛩閬財笱蟺男薊槭攏 喲甦嗅 奘搜尷鄣哪抗猓 渙弦蛔 劬鉤閃吮鶉說男α稀?

    非因丁原情況特殊,姬別天恨不得立刻就將這敗壞孫女清白的劣子,斃于掌下。

    姬雪雁不敢對視姬別天駭人的神情,垂首道︰“爺爺,都是雪兒不好,這件事情一直不敢告訴爹娘和您。其實雪兒和丁原早已兩情相悅,有了山盟海誓。求您老人家不要生氣,成全了孫女與丁原。”

    姬別天見孫女竟這樣承認下來,直氣得怒目圓睜大喝道︰“無恥!”他聲若洪鐘,在大廳里嗡嗡作響,怕三五里外也能聽清。

    丁原絲毫沒有畏懼,反而比他更大聲的道︰“我們光明正大,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也沒有害了任何人,你憑什麼說是無恥?”

    他生就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倘若姬別天等人溫言勸說,尚可保留三分情面,而以雷霆手段對之,卻激起丁原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性子。

    到此時,他已然豁了出去,明明曉得在姬別天等人面前萬難討到好結果,而觸怒對方的後果更是糟糕,可傲氣一上來,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得了。

    姬別天氣極,頜下胡須根根豎起,哈哈大笑道︰“你居然有臉說自己光明正大?你們兩人不知廉恥,叔佷相戀,不僅敗壞了翠霞派千年的清譽,更為世人不容!”

    丁原斬釘截鐵道︰“我管世人容我不容,反正我與雪兒真心相愛,又關別人什麼狗屁事情!”

    姬別天瞪視丁原說道︰“不管你說什麼都沒用,總之雪兒一定要嫁給屈箭南,不然老夫何以向屈掌門和天陸同道交代!”

    姬雪雁叫道︰“爺爺!”

    姬別天森然道︰“你如果還認我這個爺爺,此事便需聽我的,從此跟丁原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丁原怒火勃發正欲出言駁斥,猛覺丹田一陣刺疼。原來他情緒激動之下導致氣血浮動,急火攻心,激得體內的兩道真氣又發作起來。

    他咬牙強忍,冷笑道︰“姬大胡子,雪兒是你的孫女不錯,但她並非任何人的玩偶,任由你來擺布。”

    姬別天怒發沖冠,驀然欺身到丁原身前,探手抓向丁原衣領。

    丁原剛欲轉身閃躲,不料胸口檀中穴如鋼錐刺骨,真氣淤積于胸再起內訌。

    丁原的身形不由一慢,正被姬別天抓個正著,頓時動彈不得。

    丁原心中苦笑,這要命的怪病早不發作晚不發作,偏在這時添亂,分明是老天也存心跟自己過不去。

    姬雪雁驚呼道︰“爺爺,求求你千萬不要傷了丁原!”

    丁原全身經脈如受火炙,額頭上冒出細細冷汗,卻不願哼上一聲,反叫道︰“雪兒,我們沒錯,不必求他!”

    姬別天心頭更恨,卻未注意到丁原的異常。他高舉鐵掌罩住丁原天靈,呵斥道︰“你還嘴硬,果然是個不可救藥的混小子!老夫寧可一掌斃了你再向掌門師兄謝罪,也絕不能容你玷污雪兒和本門的清白!”

    丁原眼楮眨也不眨盯著姬別天的手掌,嘿然道︰“要殺就殺,何必找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卻休想叫我認錯服軟。”

    姬雪雁掙脫和婉的懷抱,踉蹌跪倒在姬別天背後,哀求道︰“爺爺,求你別傷了丁原。他若死了,雪兒也不想活了!”

    姬別天性如烈火,最受不了別人要挾,況且是他一貫最鐘愛的孫女為了另一個野小子?再一想到翠霞派千年的聲譽,竟損于己手,更感愧疚難當,無地自容。他滿面漲紅大喝道︰“好,我先殺了他,再來處理你這忤逆!”

    說罷,鐵掌下沉,就向丁原頭頂拍下。

    姬雪雁見狀,只覺天崩地裂一般,柔腸寸斷不能自持,用盡全力呼喊道︰“不要啊,爺爺!”

    她也不曉得是從哪里來的勇氣,不顧一切沖向姬別天,想從他手下搶出丁原。

    丁原渾身在翠微真氣與大日天魔真氣的煎熬中,膨脹欲裂,卻硬是堅持不吭一聲。他見姬別天大手劈落,心底蔑然一笑,暗道︰“就是這麼死了也好過苟且偷生,辜負雪兒。我爛命一條,能得雪兒垂青已堪滿足,可惜從此再見不到老道士他們啦。”

    驀然間,廳中火燭齊齊晃動,一道黑色身影毫無征兆,風般掠向姬別天,直比急電還快。

    姬別天只覺頭頂罡風排山倒海似壓下,來人五指如鉤離他頭頂近在咫尺,手段之強橫霸道乃平生罕見,竟是頂尖的高手。

    姬別天不及多想,拍向丁原的鐵掌半路變招往上封架,身軀右閃以避鋒芒。

    不防對方卻是虛晃一槍,手腕翻轉處抓住丁原右肩,一提而起。

    姬別天這才醒悟自己中計,對方分明志在丁原,適才不過是聲東擊西騙得自己移開手掌。

    他怒喝一聲打出右掌,掌風過處一片碧光升騰。

    來人發出一聲冷笑,“啪”的與姬別天足可開山斷流的鐵掌硬對一記,借勢在空中一個回旋射向大廳西首的窗戶。

    他右手挾著丁原,動作不僅絲毫未受影響,反如閃電一般迅疾,令人追之不及。

    姬別天右掌被震的酸麻,腳下喀喇喇連響,方圓三尺內的青磚碎成粉末。

    燃燈居士白眉一揚,低喝道︰“看打!”一溜赤色精光從袍袖里射出,直打黑衣人的後腦。

    那黑衣人並不回頭,背後所負的古劍突然鏑鳴飛出,化作一束耀眼血光,堪堪擊在那溜赤芒上。

    兩道紅光相撞爆出“砰”的一響,古劍回旋收回主人鞘中,赤芒亦被燃燈居士召回袖中,卻是名震天下的“雷火梭”。

    姬別天從劍上識出來人身分,訝然道︰“甦真!”原來直到此刻,他都沒能看清對方面目,更莫遑論他的來歷。

    甦真傲然大笑,“轟”的破窗而出,遙遙傳來聲音道︰“這個好女婿你們不要,甦某卻收定了!”

    姬雪雁見甦真從姬別天鐵掌下救走丁原,當下又喜又驚,可聽到甦真最後一句話,心頭一震,不明白此言何意。

    燃燈居士與姬別天雙雙飛落廳外,但見天高雲渺,余音猶在,月影之下,哪里還有甦真的蹤跡?

    燃燈居士微闔雙目,以天眼朝著方圓十里搜索,沉聲道︰“他不敢御劍飛行,以免暴露目標被人截擊,現下必定是利用魔門的潛蹤之術,挾著丁師佷逃離,以至于貧道的天眼也尋他不到,但一時片刻絕走不遠!”

    姬別天被甦真從手中硬生生把人搶去,顏面甚是無光,聞言精神一振,道︰“我們分頭去搜,定不能讓甦真這魔頭走脫!”

    姬欖、和婉與姬雪雁此刻也趕到廳外,聽得兩人對話,和婉詫異道︰“甦真怎麼會在這兒?”

    姬別天沒好氣道︰“老夫怎麼知道?”

    姬欖道︰“先別管這些,追人要緊。”

    燃燈居士與甦真對了一招表面似乎不分勝負,可需知對方只有脫身之意,嚴格說來,還是自己略遜了半籌。他久未出山,不想今夜甫遇強敵,不禁也起了爭雄之心道︰“好,就依姬兄之言行事。”

    燃燈居士與和婉飛身向北,忽聽背後姬雪雁喚道︰“外公!”

    燃燈居士身形一滯,回頭問道︰“什麼?”

    姬雪雁輕咬紅唇,低聲道︰“小心別傷著丁原。”

    燃燈居士心底暗嘆,明白自己的寶貝外孫女對丁原實是鐘情極深,頷首道︰“曉得了,你不用太擔心,外公一定把人追回來!”

    有了燃燈居士的承諾,姬雪雁稍稍寬心,可要想教她的芳心徹底放下,卻又怎麼能夠呢?

    卻說甦真御著丁原果然沒有走遠,他施展匿蹤遁形之術,暫且躲過眾人的耳目,利用玉華苑中的地形掩護,潛到距品茗閣不遠的一處小竹林里。

    此時越秀劍派的弟子與眾多賓客正在出席晚宴,此地反而了無人蹤。

    強敵環伺下,甦真也不敢大意,利用竹林地形簡單布下奇門遁甲之術,好教對方一時半刻搜索不到這里。

    姬別天與燃燈居士只當甦真必定遠遁,亦完全沒有料到他會反其道而行之,藏在了這片小竹林中。

    丁原原忖必死無疑,不料半路有人殺出,不禁驚喜道︰“甦大叔!”

    甦真神色不善,低哼一聲,在林中停下腳步,說道︰“小子,咱們先在這里歇一會兒,我有話問你。”

    丁原腳一落地險些摔倒,胸口氣血翻江倒海直令他熱血欲噴。

    他深吸一口氣,扶住一根竹子,問道︰“可甦大叔為何會這般湊巧趕到相救?”

    “湊巧?”甦真鼻子里冷冷一哼道︰“我還湊巧看到你挺身護花,好小子,連姬老鬼的寶貝孫女都敢偷,膽子著實大到家了。”

    丁原臉上一燙,苦笑道︰“甦大叔,你不會也像他們那般看我吧?”

    甦真嘿然說道︰“那些狗屁世俗常理,焉能放在我甦真心上,我來找你是為另一件事。”

    “甦大叔,是什麼事?”

    甦真雙手負後背對丁原,沉默許久才徐徐問道︰“你告訴我,對于玉兒你是如何看待?”

    丁原一怔,不明所以的追問道︰“玉兒怎麼了?”

    甦真道︰“她很好,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除了那個姬雪雁,卻將玉兒放在哪里?”

    丁原隱約感覺到甦真話中含有深意,但仍實話實說道︰“我一直當玉兒是最好的妹子,若她有任何難處,我願全力維護,但是這些跟雪兒並無關系。”

    甦真霍然回頭,犀利如鋒的目光盯在丁原臉上,沉聲問道︰“你是說,你一直只當她是你的妹子,而從未有其他想法?”

    其實這個答案他早已猜到,卻要丁原親口說出才能確準。而在下山尋找丁原時,他尚抱著萬一之心,希望丁原對甦芷玉有所鐘情。

    可憐天下父母,莫不能免于此。當年甦真縱橫天陸,快意恩仇,沒想到如今卻要為兒女之事奔波操勞。

    丁原坦然點頭道︰“是這樣,甦大叔,不曉得這有什麼問題?”

    “你不曉得?”甦真語調轉寒,回答道︰“問題就是玉兒可不這麼想,她一直將你視作情郎,多少年來癡癡等你!”

    丁原大吃一驚,甚至一瞬間忽略了身上的傷勢,失聲道︰“怎麼會,這不可能!”

    其實他內心已相信了甦真所說。

    他並非阿牛,對于情感之事雖不精通,也絕非木訥。對于甦芷玉不經意間的情感流露,丁原多少早有所察覺。

    但一方面,他的心目里始終把甦芷玉當作那個兒時愛哭的小女孩,從沒深想過;另一方面,在潛意識中,他也不願意多想,惟恐這樣的念頭會破壞自己與甦芷玉之間純真的兄妹之情。

    何況,丁原的心思早全部寄托在姬雪雁的身上,心中已容不得其他人半點身影。

    “不可能?”甦真嘿嘿冷笑道︰“她為你幾次出生入死關山萬里,你以為僅僅因為兄妹之情,或者是報答你當年救命之恩?

    “她寧可舍棄爹娘,也要陪你赴湯蹈火,同生共死,你以為是什麼原因?”丁原,你到底是在裝傻還是在自欺欺人?玉兒的心思連我們旁人都能看透,惟獨你這個局內人卻糊里糊塗?”

    丁原呆呆的望著甦真,回想起甦芷玉為自己舍生忘死,迫退神鴉上人,力闖九光滅魂陣,聯劍惡戰風雪涯,繼而是故園重逢,遠赴東海,又同囚于水晶宮中。這一切,難道僅止因為兄妹之情才做的麼?

    他胸口像遭了重重一擊,實在不明白今天是什麼日子,為什麼所有的事情都突如其來的發生。

    他的眼前浮現起甦芷玉的秀容,那含情脈脈卻又無比矜持的眼神,那隱藏著萬千訴說卻永不離棄的目光。

    他的身軀不由一震,這眼神,這目光,自己不是每每可在雪兒的眼楮中尋找到?

    他不禁喃喃苦笑道︰“我錯了,的確錯了。”

    甦真神色稍緩,說道︰“你總算不是虛偽小人,尚敢承認這點。事到如今,你對玉兒又當如何交代?”

    如何交代?

    丁原一生中可說惟這個問題最難回答。

    但他知道不能回避,不僅因為玉兒,還為了雪兒。

    只有他知道,被兩個美麗少女同時愛上的滋味,是何其苦澀!

    丁原徐徐的抬起頭,枝葉間逃逸出的天星在夜幕里悄然閃爍,就宛如甦芷玉深情的明眸。

    “甦大叔,你希望我怎麼做?”

    甦真回答道︰“我不管你怎麼解決姬雪雁的事情,但你必須娶玉兒,發誓一輩子不辜負她!”

    “我辦不到!”丁原咬牙道︰“對不起,甦大叔。我不能欺騙你,除了雪兒,我誰都不會娶,我的心底只有她一個人。”

    甦真說道︰“你娶了玉兒,一樣還可以再娶姬老鬼的孫女。而且,一旦你成為老夫的女婿,老夫不但會將《曉寒春山圖》拱手相贈,更可把百年的修為傳授于你,令你在天陸獨樹一幟,笑傲九州。”

    丁原苦笑道︰“甦大叔,你這麼說是在侮辱丁原。我雖修為及不上你,但也不稀罕靠這種手段來獲取成就。何況,若我並不愛玉兒,你這麼做又真能給她幸福麼?”

    甦真臉色一變,厲聲喝道︰“那你就是打定主意要對不起玉兒?”

    丁原體內的真氣越發狂亂肆虐,他知道倘若不立刻坐下靜修,怕有性命之憂,但仍先坦然回答道︰“玉兒對我的深情,我無以為報。我可以毫不猶豫的為玉兒去死,但那也只是基于兄妹情義。“在我的心中,玉兒永遠是我最可愛的妹子和朋友,但我絕不能因此自欺欺人。”

    甦真怒道︰“我甦真的女兒,有什麼地方配不上你這混小子?”

    丁原的神志漸漸模糊,兩道真氣在經脈中肆無忌憚的橫行霸道,一陣陣刻骨銘心的痛楚,幾乎淹沒了他的意識。

    可他還是勉強微笑道︰“玉兒溫柔善良,乃仙子一般的人物,豈能配不上我這麼一個小混混?只是我心中早有了雪兒,再不作他人之想!”

    甦真暗道︰“這小子一身傲骨,能鐘情不渝,倒與老夫當年頗為相似。可惜事關玉兒的終生,老夫斷不能心慈手軟!”

    他嘿嘿一笑道︰“我明白了,說到底,你因為有了那個姓姬的小丫頭,才不願娶玉兒。這個好辦,我這就回頭將她宰了!”

    丁原大吃一驚,甦真素來肆意不羈,他若對姬雪雁真動了殺心,即使有姬別天等人在側,亦無濟于事。

    丁原方欲出言阻止,一口熱血卻直沖喉嚨,“噗”的噴灑而出。

    他的腦袋里天旋地轉,卻依然想著︰“絕不能教他傷了雪兒!”無奈身體已完全不聽使喚,綿軟無力的朝後倒去。

    竹林深處傳來一聲少女輕呼,一道水色身影輕盈飛起,正飄落在丁原身後,將他的身軀接住。

    丁原朦朧里看見甦芷玉焦急心傷的面容,他想說些什麼,卻猛再噴出一口淤血,昏了過去。

    甦真“嘿”了聲道︰“玉兒,你還是追來了!”

    甦芷玉小心翼翼抱住丁原,只見他面無血色,肌膚上籠罩著一青一紫兩股異色,甚為詭異。

    他的一雙星目緊閉,口鼻中滲出絲絲黑色淤血,皺起的眉宇顯得十分痛苦。再一摸,全身衣衫早被冷汗濕透,微微發出顫抖。

    甦芷玉借著靈犀鐲,好不容易尋到甦真與丁原,哪知第一眼看見的卻是丁原這般模樣,不禁心焦如焚道︰“爹爹,丁哥哥怎會這樣?”

    甦真何等的眼光閱歷,回答道︰“放心,一時半刻這小子還死不了。”

    他一搭丁原脈門,頓時感到兩股截然不同的真氣在丁原經脈里肆虐暴走,彼此爭斗打壓不可開交,顯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甦真心中一奇,思忖道︰“奇怪,丁原的身上怎會有兩種相克的真氣?其中一道沛然純正,自是翠霞派的翠微真氣,可另一道雄渾霸道,分明乃魔道心法所煉,難怪他落得現在模樣。”

    甦真明白,倘若再不及時施救,丁原縱能挺過今晚,也勢必經脈大傷,再反復幾次後,不等走火入魔而亡,亦先變成廢人。急切間,他也惟有先治其標,好歹將丁原傷勢壓下再說。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身處險地,越秀劍派本就為正道七大門派之一,近日又是嘉賓雲集,甚至有燃燈居士這般的正道十大高手中的人物。一旦自己被發現,再加上重傷的丁原,要想殺出重圍絕非易事。

    可救人如救火,丁原的傷情是片刻也耽誤不得的。

    況且,甦真素來高傲妄為,從不將別人放在眼中,故此在這小竹林里,竟就地為丁原療傷。

    他的修為與姬雪雁何止是天壤之別,一道修煉了兩甲子的雄渾真氣,自丁原胸前檀中穴透入,頓時壓制住走火入魔的兩道真氣。

    但丁原的修為畢竟已非同小可,饒是甦真也要大費周折,才將那兩道野馬般脫韁的真氣導回丹田。

    這時,竹林外有人叫嚷道︰“快將林子包圍起來,萬不可放走甦老魔!”




第一部 第七集 龍吟越秀 第九章 遠遁

    甦真神色平靜,收回抵在丁原胸口的手掌道︰“玉兒,你先將丁原帶回聚雲峰療傷,我且阻擋他們一會兒。”

    甦芷玉點頭道︰“爹爹小心!”

    甦真傲然一笑,道︰“憑他們也想留下你爹爹?”

    甦芷玉知道乃父當年遭受各派圍攻追殺,到最後不僅本人安然無恙,還娶得了娘親歸隱聚雲峰。越秀山雖是群賢畢至,可也未必就能截得住爹爹,自己與丁原在場,卻反可能成為累贅。

    因而她順照甦真的意思,抱起丁原,倏忽消失在幽暗的竹林中。

    甦真好整以暇的負著雙手,有意仰天發出一聲長笑,道︰“是誰在林外不知羞慚,尤喚邢 ±戲頡K漳潮閼駒謖飫錚 ?蛑釵徽申人薜拇蠹藎?

    他的笑聲未落,屈痕與燃燈居士雙雙趕到,緊接著姬別天、耿南天、停心真人、觀止真人等人也接踵而至,其後林內黑影朦動,不住有各派高手加入,空中也有人盤旋巡視。

    頃刻之間,二三十人已將甦真團團圍住,幾乎連只蒼蠅也難以逃出。

    燃燈居士微笑,道︰“甦仙友好手段,居然在竹林里設下奇門遁甲的埋伏,險些教貧道吃上苦頭。”

    甦真哼道︰“這點雕蟲小技自然不入居士法眼,居士也不用過謙了。”

    曲南辛在人叢里叫道︰“甦真,今天你自投羅網,還想走得了麼?”

    甦真犀利的目光掃過曲南辛,徐徐冷笑道︰“老夫要來便來,想走便走,天下之大,又有誰人能管的了老夫?”

    他並不急于脫身,好將越秀山上的各派高手盡數吸引于此,以利甦芷玉攜著丁原遠遁。

    觀止真人呵呵笑道︰“甦仙友好大的口氣,莫非將天下英雄都視若無物?”

    甦真悠然一笑,道︰“老夫亦不至于狂妄至此,如翠霞派的淡一真人和曾山老頭,又或雲林禪寺的幾個老不死若在此處,今晚老夫能否走成,還真難說。”

    他這話看似謙虛,實則擺明不把在場眾人放在眼中。

    耿南天喝道︰“甦真,六十多年前本門丁、葉兩位長老都為你所殺。我平沙島與閣下不共戴天,今日便讓耿某向閣下討教一二!”

    甦真正眼不瞧他一下,淡淡道︰“老夫縱橫天陸百年,所遇之敵不知凡幾,但如耿掌門者,尚不配甦某出劍。”

    耿南天也不動怒,只冷笑道︰“閣下好大的口氣,耿某雖不敢與淡一真人、雲林神僧相提並論,可再不濟也忝為一派掌門,莫非甦仙友眼中除了翠霞雲林,再無余子?”

    甦真怎不知他是要故意激怒在場高手,好引起同仇敵愾,但傲慢如他又豈肯低頭,從容微笑道︰“老夫自然不至于這麼狂妄,不過今晚在此的諸位里,甦某的確尚未找到一個配老夫出劍之人!”

    眾人臉上多是微微變色,需知屈痕、停心真人等莫不是一派掌門,正道巨擘的身分。

    而燃燈居士雖是閑雲野鶴,無門無派,可亦是百年前公認的正道十大高手之一,與淡一真人同列而尊。

    即便是其他人,或是一派宗主長老,或是成名百年的耆老人物,哪一個不是名動一方?盡管素聞甦真目空一切,可也沒想到他居然狂妄至此。

    葛南詩惟恐掌門孤身挑戰甦真,一個疏忽反為那魔頭所傷,故此越出人群,與耿南天並肩而立,說道︰“甦真,閣下修為精深,老夫向來欽佩,可閣下方才的話,說的未免太滿了一點。況且口舌之爭多屬無益,你我還是仙劍之上見真章!”

    曲南辛道︰“葛師兄何必跟這魔頭廢話?甦真!老身自知修為不如閣下,可縱是拼的玉石俱焚,也不能教你小覷我平沙島一門!”

    她徐徐拔出三尺仙劍守直,衣袂無風而動,目光冷厲注視甦真,神情肅穆,充滿一去無回的決絕之色。

    眾人心道︰“這曲仙子脾氣的確差了一點,口碑也不怎麼靈光,可這點骨氣卻還是有的,倒是絲毫不遜色于須眉男子。”

    甦真滿不在乎的掃視東海三聖,雙手攏在背後動也未動,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們三個便一起上吧,也免有人笑話老夫以強凌弱。”

    他只字不提今夜如許高手合圍竹林,擺明是打算群起而攻之,卻自恃身分要以一敵三,自負如斯,在天陸亦是異數。

    盡管說是正魔涇渭分明,可眾人心底里仍禁不住湧起一絲佩服。

    自然,也會有人以為甦真是存心托大,看不起東海平沙島,如曲南辛等人心中不免更加憤懣。

    姬別天忽然高喝道︰“且慢!”

    甦真問道︰“怎麼,閣下也想參合,甦某來者不拒,多多益善。”

    姬別天搖頭道︰“老夫是要問你,你將丁原藏哪里去了?”

    甦真故作詫異的咦道︰“你方才不是舉掌想殺了他以正翠霞門風,現下怎又關心起來?”

    姬別天怒道︰“那是我翠霞派的內務,何須閣下掛懷?”

    甦真冷冷道︰“閣下也別忘了,丁原當年可是老夫親自送上翠霞交與淡一真人,他的生死,焉會不關甦某的事?”

    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陣騷動,不少人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丁原與甦真有這麼一層淵源,可又暗自奇怪,淡一真人怎的肯收下甦老魔送來的弟子,莫非其中還另有什麼文章。

    曲南辛咯咯笑道︰“原來翠霞派與甦老魔早就同流合污,難怪啊難怪!”

    姬欖揚眉道︰“曲仙子,弟子敬你是前輩高人,可說話也需講個真憑實據,恁的信口開河,恐不符您老身分!”

    曲南辛剛要反唇相譏,被葛南詩一把拽住低聲道︰“大敵當前,不可造次!”

    姬別天怒視曲南辛一眼,回答道︰“若不是你當年之舉,翠霞派又怎會生出這多事來?”

    甦真嘿嘿道︰“卻是怪起老夫來了,當年想收丁原的可是淡一真人,而非甦某硬塞的!”

    姬別天見這事越說越遠,身旁人的眼神也越來越疑惑,再爭論下去絕無善了,于是回轉主題道︰“廢話少說,你究竟將丁原如何了?”

    甦真油然回答道︰“你問晚了,我已將他丟下懸崖,天明後,你們派人去搜一搜,興許能找回屍體。”

    他的話還沒說完,人群里和婉驚呼道︰“雪兒!”

    原來姬雪雁聞言一口鮮血逸出,竟自昏了過去。

    甦真瞥了和婉懷中的姬雪雁一眼,心道︰“這女娃兒對丁原倒是情真意切,不惜忤逆父母違抗師門。可惜踫上姬別天這個老頑固,多半跟丁原是有緣無分。”

    姬別天又驚又怒,冷笑道︰“甦真,你當老夫是三歲娃娃?”

    甦真毫不將姬別天的暴怒放在眼里,答道︰“信不信由你,就算他還活著,你也休想再見著他。哼,老夫當年送丁原上山,豈是送給你姬別天宰殺的?”

    姬別天道︰“丁原是翠霞派弟子,你即便對他有救命之恩,也不能包容不放。況且他犯了門規大忌,理當受到責罰。”

    甦真不以為然道︰“什麼門規大忌,都是你們這些偽君子的迂腐之言。你們想殺丁原,老夫偏就不讓。非但如此,老夫將來還要把玉兒許配給他!”

    眾人聞言瞠目結舌,心想甦老魔之名果非虛傳,這樣的事情也只有他做的出。

    姬別天的老臉漲的通紅,怒笑道︰“好你個甦真,是要存心與我翠霞為敵!”

    耿南天冷笑說︰“何必跟這魔頭廢話,先擒下他再說!”說罷,手起劍騰直襲甦真,葛南詩與曲南辛一左一右亦緊隨而上。

    甦真屈指一彈,輕描淡寫射出三縷白光,也不見什麼花巧變化,不知為何卻迫得耿南天三人在空中收住身形,催動真氣各以仙劍封架。

    “叮叮叮”三響,劍刃上火星四濺泛起團團青煙,直震的耿南天、葛南詩與曲南辛氣血浮動,手腕酸麻,三人的聯手攻勢亦隨之夭折。

    東海三聖中曲南辛修為稍弱,手中“守直”仙劍,幾乎被甦真的指力激飛,急忙深吸一口氣穩住身子,卸去劍上氣勁,才不至于當堂出丑。

    觀止真人白眉一挑,說道︰“好一記「王指點將」!貧道見獵心喜,不妨獻丑了!”

    他手中拂塵一掃,凝起一蓬青色罡風,轉瞬積聚成有如牛頭般大小的青芒,轟向甦真。那青芒射到半途驀然一分為三,凝成三股如同飛劍般的光束,交錯縱橫發出尖銳的呼嘯,直逼甦真。

    甦真冷笑道︰“太清宮的一氣三清心法不外如是!”左袖一抖,看似十分隨意,卻把那三股劍光幾乎不分先後的包裹住,只見他的大袖如氣球似的鼓蕩膨脹,發出淡青色光華,竟重把三清劍氣煉成一團青芒。

    甦真人立原地動也不動,輕松振臂一揮,袍袖舒展猶如青龍吐珠,將那團青罡打還向人叢,去勢比來時更疾三分。

    停心真人急忙搶先一步,面色凝重,雙掌合十朝外緩緩推去,打出一道黃色掌風,“轟”的一聲,將一氣三清的罡風接下。

    停心真人身軀晃動幾下,終于沒有後退,吐了口濁氣道︰“甦仙友,六十多年不見,修為益發精深,貧道佩服!”

    眾人見甦真談笑間連退數大高手,不禁聳然動容。年輕一輩多未親身參與六十多年前正魔二道圍攻甦真之役,對于甦真了解僅限傳聞。

    如今親眼目睹如耿南天等一派掌門的身分,竟在一招間就被甦真迫退,始知其威尤在故老相傳之上。

    甦真環視四周,心中計算著此刻甦芷玉應已走遠,自己也無必要繼續在這里陪眾人對峙。

    畢竟燃燈居士等人皆是正道中一等一的人物,一個疏忽,自己說不準真要有麻煩,若是等他們結成陣勢,那就更糟糕了。

    當下他微笑道︰“停心老道,數年前你遣門下截殺甦某討要《曉寒春山圖》,這事做的忒不地道。故此老夫可不怎麼佩服閣下!”

    甦真一提到《曉寒春山圖》,在場眾人莫不怦然心動,誰不曉得當年甦真正是因此,才招徠無數正魔兩道人物上天入地的追殺!

    若不是後來甦真聽從水輕盈之勸隱居起來,使人遍尋不著,不知天陸還要再多幾分腥風血雨。

    曲南辛此刻已緩過氣來,厲聲喝道︰“甦老魔,你手上沾了多少正道人物的鮮血,今晚誓必要你以命相償!”說著,催動十成功力,祭起守直仙劍,以平沙島的“海上明月訣”直擊甦真。

    但見劍光森寒耀人眼目,煥射出層層銀霧,猶如波光一般洶湧澎湃,當中一團劍芒卻似明月懸空,皓光萬丈,向著甦真頭頂排山倒海似的壓下。

    眾人原見耿南天三人被甦真一招逼退,對平沙島不免起了輕視之心,只礙于同道顏面不能當場譏笑。然而看到曲南辛二次出招,其氣勢宛如驚濤駭浪不可匹敵,端的是氣勢萬千,景象磅,不禁暗道︰“平沙島位列七大劍派,果非虛名所至,就這一劍,天下有幾人敢硬接下來?”

    惟獨甦真面有不屑道︰“米粒之光,也敢與日月爭輝?”嘴唇輕嘬,吐出一顆龍眼大小的血紅珠子,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23 AM

第一部 第七集 龍吟越秀 第十章 求醫

    天空發著明黃色,鵝毛大雪飄飄灑落在聚雲峰頭,厚厚積起一地。

    朔風過林,吹得青松上的積雪簌簌抖落,在半空散成白茫茫的霧團,但仍有幾條冰稜頑強的堅守枝頭,眺望傍晚的暮色。

    幾只靈鼠從樹洞里探頭張望,它們早已習慣這肆虐的風雪,只是覺得少了些許清幽鳥鳴,這天地間未免寂寞。

    在青松林深處,一座小湖結起了晶瑩的冰渣,漂浮在湛藍的水面上,三五只雪白的珍禽傲然迎霜,悠閑的守候天黑。

    在湖中央,凌空駕起一座水閣,在白雪覆蓋中一團的銀裝素裹,分外醒目。

    一股朔風狠狠撞在水閣的門上。

    甦真的右手雙指輕扣在丁原的脈門上,冷峻的面色里,絲毫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屋子里寂靜無聲,惟有角落里的火爐劈里啪啦歡快的響著。一團團暖氣彌漫在空氣里,微微帶著沁人的香草氣息,卻教人幾乎忘記門外的冰天雪地。

    丁原神色平靜的接受甦真的診斷,並不著急開口追問結果。

    最近幾天,走火入魔的征兆越來越明顯,也一再耽擱了他回返翠霞山的行程。

    此際莫說想御劍千里,就是稍一提真氣,必然引來丹田的一陣刺痛。

    潛伏在體內的魔氣日益壯大,漸漸有了與翠微真氣分庭抗禮的勢頭,幾番糾纏後,兩股水火不容的真氣倒是各有精進,可丁原的經脈卻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損傷。

    倘若不是曾經為翠霞六仙以六合回春之法巧奪天工,洗經易髓,他早已經脈血管爆裂而亡。

    然而就這樣活著的滋味也不好受,真氣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猛烈。

    更頭疼的是,隨著大日天魔真氣的飛速增長,發作的時間也漸漸變長。

    從最初的半個時辰,到如今的兩個時辰,迫的甦真夫婦不得不守護在旁,以自身百年的精純修為,全力維護。

    不過丁原心里也明白,這只是權宜之計,等若飲鴆止渴。一旦魔氣徹底沖破翠微真氣的壓制束縛,就是反噬其主,大難臨頭之日。

    甦真與水輕盈連日窮百家醫經,貫正魔心法,能夠做到的,也只是延緩走火入魔的爆發時日,減輕傷勢發作時丁原的痛苦。

    而在另一邊,或許甦芷玉才是更加痛苦的人。

    她看著丁原一天天因傷痛折磨而消瘦憔悴,看著爹爹與娘親殫精竭慮卻束手無策,才深深體味到無助的痛楚。自水晶宮一別經年,可歲月悠然洗盡鉛華,又如何能抹去心頭對丁原的那份掛牽。

    甦芷玉自己也無法明了究竟是為了什麼,自己對兒時記憶里的那位“丁哥哥”不能相忘,對遠在翠霞的丁哥哥柔情牽系。

    也許,在她內心深處自己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幼基于對爹爹的仰慕欽佩,也令她對丁原生出莫名的認同和好感。

    因為在丁原的身上,她分明看到與甦真一般的孤傲、不羈和率真豪情。再加上感激、憐惜,還有少女情竇初開時的諸般美麗幻想,終于使她對丁原無可自拔。

    或許對于這一切甦芷玉並不能清楚的解釋明了,但情根深種,已是刻骨銘心。

    她只是明白,縱然今後終老聚雲峰,再無緣重逢;即使使君有婦,今生無緣,自己的心扉里也早已烙上那個少年的印記。

    這一切,甦真與水輕盈夫婦自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終于,甦真按捺不住,下山尋找丁原,期望能從中撮合這對小兒女的美滿姻緣。

    私心里,他對丁原的激賞亦毋庸諱言,甚至從這個好勝倔強的少年身上,找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

    可惜事與願違,即使甦真有移山倒海的修為,有令人談虎色變的盛名,獨獨對于“情”之一字,也無能為力。

    甦真輕輕放開丁原的脈門,沒有說話。

    丁原悠然問道︰“甦大叔,我的傷勢還沒有好轉,是麼?”

    甦真搖搖頭道︰“非但沒有好轉,而是更加糟糕。如果照這趨勢繼續發展,短則一年半載,長則三年五年,你小子想不死也難。”

    丁原似乎早有預料,嘿嘿一笑道︰“看來連閻王爺都嫉妒我這些年日子過的太逍遙,想早收了我,去陪他喝酒。”

    甦真注視丁原,問道︰“你便沒有半點害怕或是怨憤?”

    丁原搖頭道︰“害怕與怨憤又有何用?如果大哭一場能夠救活的我小命,我倒願意破例試上一試。可惜,天地不仁,老天爺對世間疾苦尚不聞不問,又哪會在乎我這麼一個小人物?”

    甦真哼道︰“老夫就不相信今次斗不過老天!無論如何,甦某也要將你救活。”

    丁原心下感動,卻依舊搖頭道︰“富貴在天,生死由命,甦大叔不必為小佷的生死太過在懷。“何況,有今日之果,也是我妄煉大日天魔真氣所致,絲毫怨不得別人。回想起來,我有多少次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又再回來,能活到今天已經足夠啦。”

    丁原自幼飄零,總覺得自己賤命一條,除死再無大事,故此于生死之事素來看淡,否則亦不會有屢次舍生忘死之舉。

    但他的這點想法正對上甦真胃口,以他百年閱歷,見過多少平日里誇誇其談、輕死重義、臨頭卻畏縮不前、苟且偷生之輩。

    能如丁原這般年紀輕輕勘破一死者,又有幾人。

    “大日天魔真氣,”甦真低沉的聲音說道︰“當日在水晶宮,倘若老夫能及時察覺你施展天殤琴的心法,就是魔教的大日天魔,亦就不會有今日之局!”

    丁原勸慰道︰“甦大叔何需為此掛懷,你和水嬸嬸還有玉兒已為丁原做的夠多,丁原對甦大叔只有感激之情,絕無半點怨尤。“況且,大日天魔真氣的事情,也根本牽扯不到甦大叔的身上。”

    甦真聽丁原提起甦芷玉,心中不覺嘆了口氣,暗道︰“就算現在丁原願意娶玉兒為妻,老天爺也是不會答應。“難道我甦真縱橫一世,卻最終因為此事折在老天爺的手上?可恨大日天魔心法恁的霸道,竟與丁原的精血融為一體,無法強行散功,否則又焉會令老夫束手無策!”

    丁原見甦真沒有回答,于是說道︰“甦大叔,事已至此,小佷亦不便在聚雲峰久留,想明日一早下山回歸翠霞。”

    甦真嘿然道︰“你肯認輸,甦某卻不甘心!你不妨再多住幾日,讓老夫再想想其他法子。”

    丁原搖頭道︰“小佷在此已住了十多天,對翠霞山的事情甚是掛念。如今歸心似箭,一刻也不願多等,請甦大叔恕罪。”

    甦真立刻明白,他是記掛姬雪雁的婚事才急于回轉。

    可這件事情姑且不說丁原與姬雪雁叔佷相戀,難為世間倫理所容,僅姬別天這一關,丁原就過不了。以丁原性格,屆時勢必血濺五步,不為瓦全,結果可想而知。

    但甦真畢竟不是常人,心中思量道︰“與其讓丁原在聚雲峰等死,倒不如放他回去找尋姬家丫頭,也算了了最後心願。即便最後轟轟烈烈玉石俱焚,亦不枉男兒本色。”

    于是甦真頷首道︰“好,明日一早老夫親自送你回翠霞山。雖然老夫不便露面,但倘若翠霞派敢有半點虧待你的地方,老夫誓教它赤野千里,雞犬不留!”

    丁原曉得自己眼下已空有一身真氣不能施展,連下聚雲峰都難,因而也不推脫,頷首道︰“如此有勞甦大叔。”

    這時屋子里飄進一陣誘人香味,甦芷玉在外喚道︰“爹爹,丁哥哥,開飯了!”

    甦真聽到女兒的呼喚,微微一笑起身道︰“今晚是玉兒下廚,走,且讓你嘗嘗老夫這寶貝女兒的手藝如何。”

    丁原笑道︰“玉兒的手藝,我在故居時就曾嘗過一次,從此再吃別家的飯菜,頓感索然無味。”

    甦真最喜別人贊譽他的女兒,丁原的話聽到耳里,直比說了自己一百句恭維還要動聽。他哈哈一笑道︰“什麼時候你丁原也變的油嘴滑舌,溜須拍馬起來了?”

    丁原坦然道︰“正因為小佷從不拍人馬屁,所以方才的話更真實可信。”

    水輕盈見一老一少說說笑笑走了進來,亦不禁含笑問道︰“什麼事情值得你們如此開心?”

    甦真答道︰“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是丁原在贊美玉兒的廚藝。”

    他看了眼桌上的菜肴,吩咐道︰“玉兒,去將爹爹珍藏了五十年的那壇「醉里仙」拿來。今晚老夫要與丁原大醉一場。”

    甦芷玉誤會甦真的意思,欣喜道︰“是丁哥哥的傷勢有了治愈之方?”

    甦真搖頭道︰“不是,是丁原明日就要回翠霞山。今晚老夫要替他送行,一醉方休!”

    甦芷玉手中的碟子一顫,險險摔落地上。

    她連忙低下頭,好教人看不到自己黯然失望的神情,轉身朝屋外走去道︰“玉兒這就去拿。”

    水輕盈望著女兒的背影輕輕嘆息,繼而微笑向丁原道︰“來,我們大家且先坐下開席。”

    丁原自然也注意到了甦芷玉的反應,心頭思忖道︰“玉兒對我的情義,今生我已無法回報,此去翠霞生死未卜,體內的傷勢更隨時會要了我的性命。“玉兒的事情總該有一個了斷,大丈夫豈能拖泥帶水,耽誤了他人?”

    這些日子他和甦芷玉天天見面,也屢有獨處的時候,但兩人間仿有默契,都絕口不提感情之事。表面上似乎言談歡笑一如往昔,可誰都明白,橫亙著的芥蒂難為解開。

    丁原正是自知來日無多,明晨一別,與甦芷玉再無相見之時,因此才下定決心要向甦芷玉作個了結。

    這頓飯吃的甚是沉悶,席間眾人似乎都沒有了談笑的興致,草草終了後,只留下甦芷玉收拾碗筷杯碟。

    丁原在一旁相幫收拾完畢,開口說道︰“玉兒,明日我就要回山。可聚雲峰的夜景卻不曾欣賞過,你可否陪我出去走走?”

    甦芷玉微笑道︰“難得丁哥哥有這樣雅興,玉兒理當作陪。”

    兩人推門出屋,漫天的風雪呼嘯而來,幕天席地的灑落在他們的身上。

    丁原毫不在意,一腳踩進雪地,大笑道︰“這大的風雪,踏夜尋梅不勝快哉!”

    甦芷玉芳心一震,暗想道︰“在丁哥哥心目里,那位雪兒姑娘怕就是漫天風雪中的那枝紅梅,他即便頂風冒霜,也甘之如飴。”

    她心有所思,默默陪在丁原身旁,在雪地中迤邐而行。

    “玉兒,你知道麼?”丁原忽然說道︰“甦大叔剛才告訴我,我最多也活不過五年,快的話,一年半載就要被收去見閻王。”

    甦芷玉輕輕道︰“丁哥哥,玉兒相信,像你這般的好人,老天絕不會眼睜睜坐視不管。”

    丁原笑道︰“我算什麼好人?盛師兄與阿牛才當得,我更不信老天真的長眼,否則世上焉有那多不平事?”

    甦芷玉搖頭道︰“不,在玉兒心里,丁哥哥永遠都是一個頂天立地的鐵血男兒,玉兒也永遠不會忘記,小時候丁哥哥為玉兒說故事的情形。”

    丁原微笑道︰“我也忘記不了,在我心底也永遠記著你那時愛哭嬌憨的模樣,所以無論生死,無論萬水千山相隔,你都是丁哥哥的好妹子!”

    甦芷玉心頭一酸,珠淚差些奪眶而出。

    她抬起頭,讓淚水回流眸中,看著鋪天蓋地的大雪在漆黑的夜空里飄飛,一如自己的思緒,卻終有墮落泥塵的一天。

    “丁哥哥,玉兒永遠都會是你的好妹子,”

    甦芷玉努力使自己的語調平和,但這心,這淚,這風雪交加,又如何能似她的聲音一般平靜?

    “謝謝你,玉兒。”丁原說道︰“我丁原原本不過是個生于農家、失去雙親的無名小子。“這些年,因緣機合,經歷種種以前從未想過的事情,也遇見了許多像甦大叔、水大嬸、老道士還有盛師兄和阿牛這樣的師長朋友,更得著了雪兒的垂青。“其實這麼一想,老天待我丁原已經不薄,即算現在死了,也沒有太多遺憾啦。”

    甦芷玉聽著丁原以平淡的口吻說著自己的生死,仿佛與他毫不相干。她禁不住說道︰“丁哥哥,天無絕人之路,你的傷勢一定會有辦法。你還記得布衣大師贈給玉兒的《青陽雙修劍法》麼,那里面還有一套雙修的心法,或許可以試上一試!”

    丁原想也不想就拒絕道︰“不成,我死則死耳,怎能再有辱玉兒你的清白?”

    他深深吸了口氣,讓冷風灌進咽喉,感覺刺骨的冰涼,繼續說道︰“玉兒,有你這樣一個好妹子,是我丁原最可自豪的事情之一。

    “丁哥哥沒有甦大叔那般的本事,從來也幫不了你什麼,卻也希望你能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甦芷玉聽丁原拒絕,淒然道︰“可是丁哥哥,你可知道,倘若你不在了,玉兒又哪里會有幸福可言?玉兒只盼望你能和雪兒姑娘白頭偕老,比翼雙飛,可如果你真的走了,卻教雪兒姑娘怎辦,教玉兒怎辦?”

    或許是知道聚日無多,或許是心憂丁原之傷,甦芷玉將少女的矜持勇敢放下。

    丁原即使是鐵石心腸,聞聽此言,又如何能不動容?

    他仰面朝天,一任飛雪冰冷的飄落在臉上,苦笑道︰“玉兒,你何苦如此,丁哥哥不值得你這樣!”

    何苦如此?

    這一問題,困擾千百年來多少癡情男女,又有幾人可以勘破,可以解答?

    甦芷玉的珠淚再不能忍住,隨風滑落,滴在潔白無瑕的雪地上,再不見蹤影。

    夜風飛翔,大雪彌漫。

    甦真與水輕盈夫婦悄然站立在水閣長廊上,默默注視著遠處的丁原與甦芷玉。

    “情為何物,卻教青山白頭?”

    水輕盈幽幽一嘆,輕輕握住夫君的大手。

    甦真哼道︰“丁原這個笨蛋,老夫的寶貝女兒有什麼不好,他卻偏一心想著姬老鬼的孫女!那丫頭縱然不錯,可姬老鬼焉能答應?”

    水輕盈微笑道︰“真哥,當年我們兩人的情形,不也是與丁原今日一般麼?幸運的是我們終究能在一起,而丁原卻只剩下最多三五年的壽命。”

    回憶起當年與妻子沖破重重阻力,超越正魔世俗的界限攜手白頭,甦真冷峻的面容上,也不禁浮起一縷淡淡的笑意,回答道︰“正因如此我才沒有遷怒丁原,要換成旁人,哼,敢欺負玉兒,除非是他不想活了!”

    水輕盈早知夫君脾氣,搖搖頭含笑道︰“有你這般的爹爹,將來還有哪個小伙子敢娶玉兒?”

    甦真罕有的苦笑道︰“你沒看出來麼,就是丁原死了,玉兒今後也不會再嫁人。她外柔內剛極有主見,十足的像似你當年。”

    水輕盈神色一黯,低聲道︰“我如何不知,倘若丁原能夠活著,玉兒的事情或可有轉機。一旦丁原真的不治,玉兒恐怕真要孤老終生。”

    甦真道︰“然則你我又能如何,對于丁原的傷勢,我們已經竭盡全力。可這小子肆意妄為,居然同時修煉正魔兩道的頂尖心法,這回再有十顆九轉金丹,也救不了他!”

    水輕盈何嘗不清楚,她凝望漫天的雪花徐徐道︰“為了丁原,也是為了玉兒,我們無論如何也應想出救治的法子來,否則你我終生難安。”

    甦真搖頭道︰“所有的法子都想過試過,明日丁原就要回山,急切間,老夫還能有什麼辦法?除非天意冥冥,對丁原自有垂憐,或有一線生機。”

    水輕盈猶豫一下,輕輕說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或可救了丁原。我只怕真哥你不肯答應。”

    甦真一怔問道︰“還有什麼法子,你為什麼不肯早說?”話剛出口,他立刻醒悟妻子的心意,臉色一變道︰“不行,絕對不行!”

    水輕盈苦笑道︰“真哥,這是最後一條路了。如果能夠救得丁原,能讓玉兒重展笑顏,輕盈即使有所犧牲,也心甘情願。”

    甦真默默不語,雙拳緊緊攥起發出清脆的骨節聲。

    水輕盈道︰“你不必太擔心,輕盈已經把所有的利害都考慮過,應有幾成把握,才會向你提出。”

    甦真沉聲道︰“六十多年前你反出天一閣,執意與我成親。當時天一閣便放下話來,永不許你再踏進南海一步,否則格殺勿論。“如今六十多年過去,天一閣對你我的仇視依然,你再登門求醫,豈不是自投羅網?就算她們不殺你,也勢必要凌辱譏笑一番,這口氣老夫又怎能咽下?”

    水輕盈目向南方,徐徐道︰“天一閣號稱海外三大聖地之一,素以正道魁首自居。輕盈是先師的得意弟子,為她老人家寄托無限期望。結果輕盈忤逆先師苦心,不僅曾光大門戶,反嫁給了天陸最負盛名的魔頭,天一閣恨我亦是當然。”

    甦真冷笑道︰“什麼正道魁首,魔道巨孽,都是那些偽君子的欺世之談!”

    水輕盈望著丈夫,說道︰“輕盈能與真哥白頭偕老已心滿意足,但終究師門恩重,輕盈內心總存愧疚。可這些年來,輕盈一直沒有勇氣再登南海,這亦是輕盈惟一的遺憾。“乘著丁原的事情,輕盈也想將師門恩怨一並了清,從此心底坦然,再無牽掛!”

    甦真面色冰冷,良久才說道︰“但這件事情,也不可與丁原的傷勢混為一談。倘若天一閣曉得你我有求于它,還不知道會如何刁難!”

    水輕盈知道甦真心意已動,但他一生高傲不肯低頭,要他為丁原上天一閣求醫,直比一劍殺死自己還難。

    于是她微微一笑道︰“現今的天一閣閣主是小妹的師姐安孜晴,當年與輕盈私交最篤,想來她不會過分為難于我。況且,丁小哥對玉兒的救命之恩何其深重,你我焉能為一己之私,而眼睜睜看著他走火入魔?就算是為了玉兒,這一次南海之行也應去得。”

    甦真深吸一口氣,回答道︰“我和?一起去!”

    “真哥!”水輕盈抬頭凝望與她結發一個多甲子的夫君,內心百感交集。

    她清楚甦真要下這樣的決心是何等艱難,更知道甦真一旦踏入天一閣,面臨的危險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天一閣一向以正道衛道者自居,對于自己或可念及舊情不為己甚。可對甦真這個在她們看來奪走本門最杰出傳人的百年老魔,卻絕對不會客氣。

    更加麻煩的是,此行他們為了丁原而有求于人,面對師門的種種責難,甦真勢必不能翻臉,這樣的委曲求全,是何等的情義!

    火光中甦真的面色依然是平靜無波,他握著妻子溫暖的縴手,緩緩道︰“這是我虧欠你的,也是為了丁原與玉兒,卻不是向天一閣低頭認錯!”

    水輕盈輕輕點頭,將面頰靠在了丈夫寬廣厚實的胸膛上,感受到他的心跳與深情,還有寒夜中那火熱的溫暖。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23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26 AM 編輯

第一部 第八集 血淚焚心 第一章 天一

    天一生水,故築閣于海上。依《天陸山海志》記載,南海碧波中有一仙山岐茗,空懸海上萬尺,為雲霓托起,不著于水。山逾方圓數十里,高過千仞,遍目紅楓勝火,終年如春。岐茗多水,山間處處溪流潺潺,有如古箏幽鳴,有似琴音叮咚,更有飛瀑鏡湖,其色幽藍,清之見底。山麓築有一閣,乃仙人所駐,常見劍光映霞,紫氣凌霄。山中珍禽異獸,奇花異草不知凡幾,多為世間所無其地僅有。每當日出時,紫霧漫天升于海上,絢光綺麗騰于山間,恰似紅塵仙境。

    上面這一段文字,丁原昔日在紫竹林中曾有讀過,但只有親眼目睹時,才明白文中所述仍難及眼前景象萬一。若非身臨其境,又怎能相信世上居然果有懸浮于半空的山巒,有此如夢似幻之境?

    因他依舊不可妄動真氣,故此一路由甦真御劍攜來,浩渺煙波中,岐茗仙山猶如璀璨珍珠瓖嵌海上,仿佛奪去天地中所有的靈氣。

    水輕盈御劍在前,眼看岐茗山越來越近,在眼簾里越加清晰,身形反有些遲疑。一別個多甲子,仙山依舊人已白頭,心底不由感慨萬千。忽然,海上亮起一道水色劍華,瞬間便到得近前。甦真四人收住去勢,只見一位二十如許的藍衣女子凌波雲頭,向著四人微微一禮,說道︰“天一閣楚凌仙,見過四位仙友。”水輕盈見藍衣女子面容姣好,肌膚晶瑩如玉,顯是修為精深,但她在南海時並未見過此女,亦未聽聞過楚凌仙之名,想來是天一閣近年所收的得意弟子。故而,水輕盈也還以一禮,含笑說道︰“楚仙子,愚夫婦遠來萬里,欲求見安閣主當面,還望仙子代為通稟引路。”楚凌仙道︰“請問四位高姓大名,欲求見閣主所為何事?”水輕盈答道︰“小妹水輕盈,攜外子甦真、小女芷玉與丁原公子有要事相求,望楚仙子替輕盈通稟一聲,懇請閣主賜見。”

    楚凌仙聞言臉色微變,笑容在嘴角隱去。她上下打量水輕盈等人,說道︰“原來你便是當年叛出本門的水輕盈!”

    水輕盈幽幽一嘆道︰“正是!”楚凌仙手中光芒閃耀,湛藍色的凌波仙劍遙指水輕盈道︰“水仙子,請恕晚輩無禮。六十余年前,師門曾立下嚴令,若有發現仙子踏入南海地界一步,格殺勿論,晚輩惟有得罪了!”水輕盈搖頭道︰“此次輕盈一為丁公子求醫,二為負荊請罪,並無絲毫挑釁天一閣之心,又如何敢與楚仙子動手?”楚凌仙一怔,但凌波仙劍仍未放下,沉吟道︰“水仙子苦心,晚輩已能明白一二,奈何師門之命領餃不敢不遵,還請水仙子拔劍!”甦真雙眉一揚,冷笑道︰“你真當是我們怕你不成?”

    楚凌仙躬身道︰“晚輩豈敢?當年水仙子乃本門第一傳人,修為博大精深,晚輩難及萬一。甦先生亦是名動天陸、睥睨四海的前輩人物,晚輩再是狂妄,也不致在兩位座前放肆,不過既有師門之令,晚輩縱明知不敵,也惟有拔劍一拼!”

    甦真哼了一聲,沒有說話,臉色和緩了些許。丁原與甦芷玉因是晚輩,又知其間涉及水輕盈的師門恩怨,所以都默立一旁。

    水輕盈苦笑道︰“看楚仙子起劍姿勢,應是安閣主座下弟子吧?”楚凌仙一怔,她所擺出的劍勢,乃天一閣甚是常見的起手勢“有鳳來儀”,幾乎每名弟子都會,何以水輕盈能夠一眼瞧出自己的師父是誰?水輕盈道︰“當年安閣主修煉這一式有鳳來儀時,因不喜此招只守不攻,過于內斂之故,有意將劍鋒上揚半分,身形微向左側,由此可連接上後手的攻招‘鳳舞岐茗’。這一變化,同門之中惟安閣主所有,旁人也是學不來的。”楚凌仙聽的心中佩服,回答道︰“水仙子說的不錯,安閣主正是晚輩授業恩師。”水輕盈取下背後仙劍,雙手捧在手上。她原本所用之劍盈雪已傳與愛女,如今所用之劍,乃近年所煉的“還情”,威力盡管遠不如與凌波仙劍並列天一閣七大名劍之一的盈雪,可對水輕盈來說,卻是區別不大。楚凌仙見水輕盈執劍在手,誤以為對方打算出手,即刻暗自提氣,凌波仙劍光華大盛,照得方圓數十丈一片絢爛。楚凌仙迎風而立,衣袂翩翩,朗聲說道︰“請水仙子賜教!”水輕盈嘆息道︰“輕盈手中之劍名為‘還情’,楚仙子可明其意?”楚凌仙冰雪聰明,微一思索便已領悟。水輕盈微笑道︰“輕盈將此劍暫先托于楚仙子保管,只求能見上安閣主一面,再到皈依堂向先師靈位敬上一香!”

    說罷,水輕盈雙手輕送,還情劍下升起一團淡淡碧光,冉冉朝著楚凌仙飛去。

    楚凌仙並沒伸手接劍,躊躇道︰“水仙子苦心,凌仙了然,但晚輩地位微下,不敢擅自作主。”

    甦真嘿然道︰“你卻害怕什麼,老夫也將配劍交與你就是。”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背後赤血劍連鞘飛出,飄浮在還情仙劍之上。

    丁原與甦芷玉也依樣畫葫蘆,各自將仙劍飛送到楚凌仙身前。

    水輕盈說道︰“請楚仙子行個方便,愚夫婦感激不盡!”

    楚凌仙面對眼前的四把仙劍,遲疑道︰“好吧,四位可隨凌仙來。但閣主是否願意召見,本門對四位會如何處置,卻非晚輩能夠左右。”

    水輕盈見楚凌仙應允,露出笑容道︰“這是自然,多謝楚仙子成全。”

    楚凌仙還劍入鞘,再將四把仙劍雙手捧于胸前,說道︰“四位請!”

    五人御風而行,飄然降落在天一閣前。

    天一閣紅牆青瓦,佔地不到三十畝,屋宇不過百十余間,與天陸各大門派的莊園相去甚遠,但苑內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分外雅致,就連腳下的碎石都似乎沾著一點仙氣。

    千年以來,天一閣的門人弟子,始終維持在百人左右,且專收女子。這些女弟子雖未出家,但十之八九都不曾嫁人,只在閣中參悟天道,孤老終生。

    水輕盈的師尊,便是上一代的閣主莫念閑,已于二十余年前羽化登仙,如今的天一閣閣主安孜晴乃莫念閑首徒,水輕盈師姐,也年過兩甲子。

    五人剛落下雲頭,天一閣山門一開,打里面分出兩列六名女弟子,最後正中站著一個頭發花白、身材矮小枯干的黑衣老婆婆,手拄一根青木杖立在台階上。

    楚凌仙一見那黑衣婆婆,趕緊躬身道︰“三師叔!”

    黑衣婆婆哼了聲,並未理她,目光從甦真等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水輕盈的身上,冷冷道︰“水輕盈,你還有臉回來。”

    甦真也哼了一聲,卻比黑衣婆婆的聲音還響,更透著一股不屑與譏笑的味道。

    水輕盈急忙搶在甦真之前,向黑衣婆婆禮道︰“輕盈拜見三師姐!”

    黑衣婆婆面沉如水,答道︰“我巫老婆子豈敢受你的大禮,也不敢再當你的什麼師姐。”

    丁原站在甦真身後打量巫婆婆,見她面色焦黃枯槁,白眉低垂,目光灰暗,瘦小的身軀藏在寬大的黑衣里稍稍有些駝背。

    丁原心中詫異道︰“這老婆婆看上去與普通村婦並無差別,難道說,已修煉到返璞歸真的境界?”可聽她語調冷淡,談吐不善,丁原亦有些著惱。丁原昨日原本打算一早返回翠霞山,卻被甦真夫婦勸阻,水輕盈只說要帶自己遠赴南海天一閣求醫,或可有一線生機。丁原自是不了然其中的恩怨糾葛,又見甦真夫婦說的平淡輕松,故此答應下來。水輕盈本想留著甦芷玉守山,真實用心卻是惟恐天一閣萬一不利于她夫婦二人,也好保全甦芷玉。至于丁原,本是外人,又是翠霞派弟子,想來天一閣即使不肯醫治,也不至于為難。

    可甦芷玉放心不下爹娘與丁原,執意要隨同前來,甦真夫婦最後也只得答應。可還沒進到天一閣,丁原已漸漸察覺這件事情有些不對頭,至少不似甦真夫婦說的那麼簡單。先是楚凌仙說,什麼“踏入南海地界格殺勿論”的;再是巫婆婆橫眉冷目如對強仇,哪有半點同門之誼?難道說,甦真夫婦為醫治自己的傷勢,前來天一閣竟是冒著極大的風險,想到這里,丁原心頭不由一緊。水輕盈垂首道︰“三師姐,您這麼說折殺輕盈了。”巫婆婆哼了聲,轉頭向楚凌仙問道︰“楚師佷,你忘記老閣主的遺命了麼,竟敢放他們踏上岐茗仙山!”話音一落,劍鏑聲聲,那六名女弟子竟紛紛亮起仙劍,各佔陣位,將水輕盈等人圍在中間。甦真微微冷笑,雙手負後動也不動,似乎根本就不把這些人放在眼里。

    丁原見那六名女弟子的步法身形、修為,個個恐不在自己與甦芷玉之下,放之天陸亦算一等一的高手,看來天一閣聖地之名果非虛傳。

    水輕盈注意到的則是那六名女弟子三前三後,布成兩面扇形,正是天一閣的“海天劍陣”。所謂上為天,下為海,前為陽,後為陰,一旦發動風雲變色,威力驚人,更勝于碧落九泉劍陣。甦芷玉見雙方話不投機,巫婆婆揮手便布下劍陣,南海之行打一開始就坎坷難行,心中暗想︰“娘親為了爹爹背叛師門,天一閣的人記恨娘親與爹爹也是應然。可事過境遷六十多年,這位巫婆婆的怒氣仍是這麼大,看來今天的事情難以善了。不曉得那位安閣主是否是位通情達理的高人,要是她能出面,或可有一線轉機。”

    楚凌仙一看要鬧僵,急忙道︰“三師叔請慢!弟子今日奉命巡游,路遇水仙子等人便上前攔截。水仙子言道欲向師門謝罪,並將所佩的四把仙劍交與弟子保管,以示誠心,弟子這才領著他們前來,想稟報師父,由她老人家發落。”

    “謝罪?”巫婆婆尖聲笑道︰“說的漂亮,早六十年干什麼去了,六十年後的今天來談什麼謝罪?”丁原見這老婆子不依不饒,堪跟曲南辛有一比,打心底就來氣,朗聲道︰“甦大叔、水嬸嬸,咱們回去,小佷的傷勢,寧死也不求她們!”巫婆婆白眉一聳道︰“好啊,水輕盈,你果然別有他圖。不妨告訴你,有老身在,你就斷了那些癡心妄想,今日這天一閣,你半步也休想踏進!”

    水輕盈說道︰“三師姐,輕盈此來確有為丁公子求醫之意,但請罪之心絕非虛妄,請您明鑒!”

    巫婆婆將青木杖重重往地上一拄,怒道︰“廢話少說,老身懶得聽你這本門叛逆再多說一句。

    水輕盈輕瞥甦真一眼,緩緩說道︰“三師姐,您不能見諒輕盈苦衷,輕盈亦能明白。歸根結底,是當年輕盈辜負了師父她老人家的造就之恩。今日輕盈重返仙閣,甘願領受所有責罰,只求三師姐成全讓輕盈見上閣主一面!”

    說罷,她面向天一閣盈盈跪倒,令甦真也措手不及。巫婆婆一陣錯愕,口氣和緩了一些,說道︰“即便你假意乞憐,老身也不會心軟。罷了,你們還是從哪里來回哪里去,莫在此逗留!”說完,青木杖一揮,撤去了海天劍陣。

    水輕盈並不起身,只繼續懇求道︰“三師姐,請您成全輕盈!”

    巫婆婆皺眉道︰“安師姐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況且現下本門的幾位師姐妹正有要事商議,也抽不出身來管你的事情。你在這兒就是跪穿石板也不會有用,回去吧,否則休怪老身出手驅逐。”丁原再忍不住,沖到水輕盈身旁想將她扶起,誰曉得水輕盈紋絲不動。

    丁原叫道︰“水嬸嬸,你快起來!丁原一條破命死就死吧,你這樣委曲求全,簡直比殺了我還要難受!”

    水輕盈朝丁原微微一笑,似是寬慰,卻沒有說話。甦真的大手握在丁原肩膀上,沉聲道︰“丁原,這是我們老一輩的恩怨,不關你的事。你水嬸嬸這一跪,為的是師門,所以即使是老夫也不能阻攔。”

    丁原喉嚨一熱,望向甦真,見他眼神,分明也是在極力克制著憤怒與痛惜。

    丁原情不自禁仰天長嘯,將滿腔激憤發洩其中,他不能妄動真氣,這嘯聲自不如往常嘹亮悠遠,但依舊讓聞者色變。

    巫婆婆嘴唇一動似乎想阻止,可終究只冷眼旁觀沒有出聲。

    忽聽山門中有一清冷的女子聲音問道︰“是誰在此放肆,擾亂仙閣清淨?”她的話音平緩,卻蓋過丁原的嘯聲,清楚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里。丁原只覺胸口一窒,仿佛被那話音重重擊了一拳,一口氣接不上來,嘯聲嘎然而止。他暗吃一驚,向山門瞧去,就見楚凌仙陪著一名雪衣婦人走下台階,身後還跟著數名女弟子。這雪衣婦人容顏端莊冷傲,生的甚美,頭頂秀發盤成宮髻,眉心一點朱痣。她兩眼含霜,不怒自威,一派出塵之意。水輕盈抬頭望著雪衣婦人,露出驚喜道︰“安師姐!”

    雪衣婦人目光拂過水輕盈,眉頭微鎖,冷冷問道︰“你是誰,我何時有過你這麼一位師妹?”

    甦真心中激怒,哼然冷笑道︰“好一個安孜晴,裝模作樣難為盈妹!若不是盈妹昨日一再懇求于我不可發怒出手,今天管你是什麼三大聖地,甦某一般的血濺五步。罷了,看在盈妹分上,老夫暫且再忍一忍。”水輕盈聽安孜晴說的毫不帶感情,心頭難受輕聲答道︰“小妹輕盈,拜見閣主。”安孜晴望也不望水輕盈,寒聲責問道︰“三師妹,為何還不將他們拿下?”巫婆婆似甚敬畏安孜晴,聞言低頭答道︰“他們四人的仙劍已被楚師佷收去,小妹若是出手,怕有勝之不武。”安孜晴怎不曉得這是巫婆婆的借口,冷哼一聲,右手水袖飛出,輕輕托起楚凌仙手中所捧的四把仙劍,再一引一送,凌空推到水輕盈跟前,說道︰“本座不認得你這師門叛逆,更不認得你身後的那個魔頭。

    “你既敢來南海,顯是未將先師遺命放在眼中。本座蒙先師恩澤傳以衣缽,自當體照先師遺命,以保仙閣聲名不為宵小玷污!水輕盈,當年先師在世時,許你為本門師姐妹中第一傳人,且讓本座看看六十多年後你長進多少?”

    水輕盈動也不動,顫聲道︰“小妹不敢!”

    安孜晴徐徐道︰“先師遺命,由不得你。”

    水輕盈道︰“閣主若想殺輕盈,輕盈亦絕不反抗,但輕盈有兩事相求,請閣主應允,一是輕盈自知有負師門,更愧對先師,故此次前來,想在她老人家靈前敬上一炷心香;再來就是這位丁公子身患奇癥,非天一閣聖術難以活命,也求閣主慈悲。若能了卻這兩樁心願,輕盈縱死無憾!”

    丁原大聲道︰“我不要她醫治,什麼天一仙閣、正道聖地,不過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安孜晴聽到丁原責罵,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道︰“丁公子,仙閣之中盡是女子,偽君子這三字未免有些不敢當。你是翠霞派弟子,你的病自由翠霞派救治,本座亦不會越廚代庖。這里是仙閣靜地,切忌喧雜,本座與水輕盈說話,更沒有你插嘴的余地。”

    丁原剛要還嘴,甦真已開口道︰“安孜晴,截止目前,我夫婦二人忍氣吞聲,只為求得天一閣的諒解,你卻一再相逼,欲置盈妹于死地。天一閣凌波九劍名動四海,雲生水起訣威震八荒,老夫今日就來領教一二!”

    “真哥!”水輕盈說道︰“你忘了昨日的約定麼,這里的事情就由輕盈應對,即使閣主要處置于我,輕盈亦是百死無悔。”

    甦真高大的身軀如山站立,冰冷的眼神掃過對面的天一閣眾多門人,就仿佛一座努力抑制熔岩噴薄的火山。

    甦真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好,老夫就瞧瞧安閣主會如何處置!”

    丁原此刻徹底醒悟,水輕盈與甦真此行,竟是抱著必死之心,難怪起先不欲帶著甦芷玉同行。水輕盈對于師門愧疚,自然是最主要的原因,然而,如果不是為了醫治自己的傷勢,又何至于此?

    他一生孤傲,不願平白受人點滴恩惠,可從幼年起,甦真夫婦與甦芷玉不計回報得失,屢次救助保全自己,甚至是以性命相托,這番恩情不啻山高海深,又教他如何自持?

    一念至此,丁原狠狠盯著安孜晴,沉聲道︰“安閣主,你是海外高人,萬眾仰慕,丁原僅是個無名小卒,無父無母,可在丁原心中,你不過是個心胸狹隘、毫無感情的冷血老女人!丁原一生不願虧欠任何人,更不會搖尾乞憐,大丈夫死則死耳,有何可懼?”

    說罷,當下咬牙逆運真氣,體內的魔氣與翠微真氣同時奔流而出,經脈里一陣翻江倒海。丁原面色瞬間青紫,嘴巴一張,怒濺一股血箭!在場眾人,誰都沒料到丁原竟如此剛烈,為不累及甦真夫婦,不惜逆運經脈意圖自盡。

    “丁哥哥!”甦芷玉離的最近,驚呼一聲,再顧不得什麼男女之防,一手抓住丁原,一手抵在丁原前心,渡入真氣。可丁原體內兩道真氣已亂,甦芷玉急切間亦無法制止。丁原口中鮮血連噴,卻目光炯炯死死盯著安孜晴。甦真搶到近前,低聲喝道︰“玉兒,讓爹爹來!”他的修為自非甦芷玉可比,奈何丁原心存死志,發功極狠,甦真的真元注入後,僅能保住心脈不被震散。甦真呵斥道︰“笨蛋,你死了又有何用,還不快守住丹田!”

    丁原轉眼望向甦真,淡然一笑,咽下一口熱血,喘息道︰“甦大叔,你……你們的恩情……丁原……來……來世再報!”

    話沒說完,人已昏了過去。甦芷玉飛快的取出一枚無憂丹,欲塞進丁原嘴里,可丁原牙關緊咬,根本送不進口,甦芷玉只得撬開丁原牙關,才將丹丸塞入。無憂丹入口即化,融成一股甘甜的暖流,順著喉嚨口流了下去,一條性命,這才算暫時保住。

    這一系列變故兔起鶻落,無論甦真夫婦、甦芷玉,還是天一閣弟子,無不動容,幾名天一閣年輕弟子,更是失聲驚呼。

    甦真面罩寒霜,凌空抓起赤血魔劍,遙指安孜晴,一字一頓道︰“安孜晴,老夫已失去耐心,是戰是和,憑你一言!”




第一部 第八集 血淚焚心 第二章 師恩

    巫婆婆一拄青木杖,喝道︰“甦老魔,要打便打,我天一閣怕你不成?”水輕盈見丁原為避免拖累自己與甦真,竟逆血攻心,以求一死,不由心頭一陣激動。眼看得甦真與巫婆婆劍拔弩張,頃刻間就要血濺五步,無論誰勝誰負,其結局皆非自己所願見。

    更況且,盡管甦真早臻大乘之境,世所罕匹,但天一閣垂名千年,豈是輕易可撼?

    真若師門之前血流成河,兩敗俱傷,丁原的傷勢,必也斷絕最後一線希望,自己又于心何忍?

    念及至此,她探手拔出還情仙劍,堅毅的目光,掃過丈夫與愛女的面容,平靜道︰“安師姐,諸般罪過,都由輕盈而起,亦應由輕盈承擔,輕盈只求以一己之死,換得丁公子的性命!”說罷,翻轉手腕,仙劍華光一亮。

    念及至此,她探手拔出還情仙劍,堅毅的目光,掃過丈夫與愛女的面容,平靜道︰“安師姐,諸般罪過,都由輕盈而起,亦應由輕盈承擔,輕盈只求以一己之死,換得丁公子的性命!”說罷,翻轉手腕,仙劍華光一亮,義薹垂宋竅蠐窬保 牡啄  檔潰骸罷娓紓 圓蛔×耍 :靡 壬崮愣S姓飭 嗄旯庖  鐘辛擻穸惆椋 嵊 巡煌鞔松 Ω赴。 蘢永聰蚰蛔 耍?

    這些念頭不過是在腦海里一閃而過,還情仙劍已近在毫厘!甦真與甦芷玉皆沒想到,水輕盈繼丁原之後再求自盡,待察覺不對,雙雙飛身撲去,奈何鞭長莫及,終究慢了半拍。驀然一束藍光,後發先至擊在水輕盈玉腕之上,仙劍一震,從胸口滑落,跌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金石之聲,卻是安孜晴早一步出手,得以及時阻止。饒是如此,水輕盈的肌膚上仍泛起一抹淡淡殷紅,只差一點便天人永訣。

    甦真一把抱住水輕盈,沉聲道︰“盈妹,你恁的這般傻!”仔細打量了一下傷口,見只傷及了表層的肌膚,才放下心來。

    水輕盈淺淺一笑,愛憐的目光掃過甦芷玉,伸出左手,輕輕替她抹去眼角淚珠,低聲道︰“傻孩子,你哭什麼?”

    甦芷玉百感交集,一顆心瞬間從地獄到天堂游走了一回,一時說不出話來,顫聲道︰“娘親……”

    所有人都站在周邊默然凝望這一幕,誰也沒有出聲打擾,但每一個人的心中,對于丁原與水輕盈慷慨取死的豪情厚誼,無不深深震撼,只礙于安孜晴在場,不便有所動作。巫婆婆瞥了一眼安孜晴,快步走到水輕盈跟前。甦真抬頭冷冷注視她問道︰“你要怎的?”

    巫婆婆低低嘆了口氣,丑陋的臉上浮起一絲苦笑,伸手取出一個黑色淨瓶道︰“這是本門的金創聖藥,快與她敷上吧。”

    甦真哼了聲,動也未動,甦芷玉見狀,接過淨瓶輕聲道︰“多謝婆婆!”巫婆婆搖搖頭,藉著背對安孜晴之機,以傳音入密說道︰“水師妹,安師姐其實也是掛念你的,不然她亦不可能先一步出手救下你。只是她身為閣主,又有師命在身,不得不如此待你,你千萬不要記恨她!”水輕盈仰望巫婆婆的面龐,心中覺得一股暖流融融穿過,徐徐向她頷首。巫婆婆不再說話,拄著青木杖返回原位。水輕盈從甦真懷中站起,向著安孜晴盈盈拜倒道︰“安師姐,謝謝您!”安孜晴神色漠然,仰面眺望青天白雲悠然聚散,喃喃道︰“師父,您老人家猜對了,徒兒到底是不忍心向水師妹下手!”這句話說的極輕,只有身旁的楚凌仙勉強能聽到大概。

    水輕盈見安孜晴沒有反應,也不起身,就那麼一直跪著。

    不知過了多久,安孜晴低下頭來望向水輕盈,嘆息道︰“水師妹,你起來吧。”水輕盈從安孜晴話中聽出已有諒解之意,欣喜道︰“安師姐!”安孜晴轉過頭吩咐道︰“巫師妹,你引甦真與芷玉姑娘,先到別院的精舍小歇。”甦芷玉關切道︰“安婆婆,那丁哥哥怎麼辦?”安孜晴抬手道︰“凌仙,你將這位丁公子送到葉婆婆、樊婆婆兩位長老的草廬前,請她們救治。”楚凌仙應了,從甦芷玉手中接過丁原。甦芷玉小心翼翼將丁原交與楚凌仙,說道︰“楚姐姐,有勞您了!”楚凌仙朝她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芷玉妹子。”巫婆婆瞅著甦真,左手一引道︰“閣下隨老身來吧。”甦真瞧了眼水輕盈,見妻子向自己含笑點頭,于是哼了聲,收起赤血劍,與甦芷玉跟著巫婆婆去了。

    安孜晴目送甦真等人去遠,說道︰“水師妹,你隨我來。”說罷,轉身邁步走進山門。

    水輕盈緩步行在安孜晴身後,六十年後重入山門,映入眼簾的一草一木,只覺得曾經是那麼的熟悉與美麗,腳下曾走過千萬回的清幽香徑,這刻竟是另有一番滋味,無數次朝思暮想的奢望,夢里縈繞的仙閣,如今終于又在眼前,上天待己是何等的寬厚恩寵!

    兩人一前一後,行了半炷香的功夫,才在一座祠堂前停住。

    這座祠堂僻居天一閣一隅,極是清淨,院落里蒼松翠柏參天而起,聳入一團流動的紫色雲氣中,多為千年之古齡。

    地上清一色鋪著七彩晶瑩鴿蛋大小的鵝卵石,質樸無華,不染塵埃。青石台階上朱門虛掩,飛檐勾角,一派的肅穆古樸。

    在祠堂門上的黑色牌匾上,由于年代久遠,色澤有些黯淡,但那以篆書寫著“皈依”二字嶄新如許,隱約有霞光縈繞。

    水輕盈在天一閣修煉多年,自然知道這是供奉本門歷代閣主靈位的祠堂所在,非經現任閣主的允許,任誰也不得踏入半步。

    水輕盈的眼眶微潤,輕聲道︰“安師姐,難為你了。”

    安孜晴背對水輕盈,緩緩道︰“水師妹,方才在山門外,我一意為難于你和甦真,更迫得你和那位丁公子險些自盡,你不恨我麼?”

    水輕盈搖頭道︰“縱使輕盈剛才果真追隨師父她老人家而去,也不會對師姐您有半句怨言。”

    安孜晴說道︰“當年,在同門師姐妹里,我的性格最是孤僻,大伙多不願意與我接近,我也懶得與人交往,只一心求道。惟有你從入門第一天起就真心待我,將我視同手足姐妹處處關懷,這些我都是明白的,也十分感激。”

    水輕盈答道︰“安師姐,你這樣說,豈不是要愧煞小妹?”

    安孜晴冷漠的朱唇邊浮起一抹微笑,只是水輕盈站在身後無法看見。

    “師父她老人家一生所收五名弟子里,我入門最早,你卻是最晚,可你的天資與勤奮遠勝于我,師父更期許你為本門千年一出的奇才,早早就決定要將衣缽傳承于你。”

    安孜晴仰望著黑色的牌匾,繼續說道︰“對此,我毫無嫉妒,並不因自己是首徒而心生不忿,只覺得本門能得水師妹這般的奇才,光大天一閣,掃蕩天陸魔氛指日可待,心底由衷高興。”

    水輕盈知道這番話乃安孜晴發自肺腑,回想往日師姐妹濟濟一堂聚在先師膝下的景況,不能自持,哽咽道︰“安師姐,輕盈從無奢望能掌管天一閣,當年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守在師尊與大伙的身旁,一心修煉天道,只是世事難料,辜負了師父與你的期望。”

    安孜晴嘆息道︰“你何止是辜負,簡直是傷透了師父她老人家的心!她嘔心瀝血造就與你,將你視如己出,滿懷希望你能青出于藍。可是你甫一出山,便為甦真那魔頭所惑,明珠暗投,決裂仙閣,你可知道師父得知這個消息後當即吐血,將自己關在祠堂中整整七日,我們師姐妹便在這院子里,跪守了七天七夜!”

    水輕盈熱淚盈眶,緩緩跪倒在青石階下語不成聲道︰“師父……”

    安孜晴繼續說道︰“我當時尚不肯相信,懇請師父許我出山尋你查個清楚。說實話,那時傷心失望之下殺你的心也有,更恨不得將甦真碎為齏粉,以告慰師父與本門先祖。”

    水輕盈不能抬頭,只說道︰“師姐,小妹與甦真執手實是情難自禁,但絕無半點要背叛師門的念頭!”

    安孜晴哼道︰“否則豈容你與甦真逍遙到現在?更要緊的是,師父她老人家一力保全于你。當日她從祠堂中走出時神色平靜,只說了一句︰”罷了,由輕盈去吧!‘“為了掩人口實,她才下了一道禁令,要你與甦真終生不得踏入南海,其實連本門弟子的身份,師父她老人家都一直為你保留著,而你,一去六十多年,竟連師父仙逝時也不曾歸來!”

    水輕盈眼前浮起師父在世時慈和美麗的面容,心如刀絞般酸疼,說不出半句話來。

    安孜晴回過身,說道︰“師父閉關羽化前將閣主之位傳讓于我,卻問我道︰”如果有一日輕盈回來,你當如何?‘“我奇怪問道︰”師父,這麼多年水師妹也沒有回來,她還可能再重返仙閣麼?’“師父微笑道︰”一定會,我的徒兒我最清楚。她只是愧于見我,等她戰勝了這一層心魔,自是歸來的時候,但仙閣盛名勢必不能寬恕于她,那便會是你的難題了。‘“

    水輕盈不禁想到,師父實是這天地間最了解自己的人之一,可惜唯一看錯的事就是沒有料到自己會愛上甦真,由此義無反顧的離開師門。今日自己終于回來了,可這一去已是六十多年!恩師已然仙去。

    安孜晴嘆息道︰“雖然我不相信師父的話,但還是回答道︰”徒兒絕不讓她活著踏入南海半步!‘“師父聞言,搖搖頭道︰”只怕你屆時下不了手。’“我那時只想著但有一日能替師門肅清叛逆,一雪仙閣之恥,便發下誓言,只要你敢再回天一閣,我必將你弒于劍下。可是,師父她老人家真的說對了,我畢竟不忍心對你出手,甚至還阻止你在山門前自盡。”

    安孜晴望著祠堂的朱門,低聲道︰“師父,徒兒違背了對您老人家的誓言,可徒兒知道,您心底其實也一樣希望保全水師妹,這罪過便由徒兒來擔當吧!”

    說罷,她扶起水輕盈道︰“水師妹,進祠堂吧。對我違抗師命的懲處,師父已在生前有所安排,她囑我與你一並聽訓。”

    安孜晴推開祠堂虛掩的朱門,一股淡雅的香燭氣味彌漫在靜穆的殿堂中。

    祠堂分作里外兩進,外一間供奉的是天一閣的開山祖師雲淡清真人,在她的彩塑石像兩廂,尚侍立著四尊小一號的玉雕石像,乃是雲真人昔年座下的四大弟子。

    安孜晴與水輕盈雙雙在雲真人像前跪下,敬香叩首後,方才起身穿過外間。

    連接里外兩間廳堂的是座小苑,苑中青木紅楓錯落有序,一層蘭色的小草猶如地毯般鋪滿院落。

    在院落左右兩側,是兩排衣冠冢,葬著歷代仙閣宗師,正中的石墳格外高大,周圍築著石欄,古樸里透著典雅,正是雲淡清真人的衣冠冢。

    跨過小苑,便到得里間的廳堂,比之外間,這兒又大了不少,左右兩排香案上,供奉著天一閣歷代先祖的靈位,安孜晴與水輕盈之師莫念閑的靈位,列在了左首第四座。

    當日師尊的音容笑貌,如今卻化作尺許靈牌上冷冰冰的幾個朱字,惟有七炷心香不滅,終年陪伴。

    水輕盈徐徐跪倒在蒲團上,淚眼朦朧里,百年的仙心如何再能空明一片?

    人非草木,孰能忘情?

    即使參透生死,心如明鏡不染縴塵,可又焉能抹去牽系一個多甲子的思念與愧疚?默默無語的敬上香燭,水輕盈暗自念道︰“師父,徒兒來拜望您老人家了!”

    安孜晴傍在水輕盈身邊,凝視靈牌輕聲道︰“師父,孜晴帶著輕盈來看望您,您最鐘愛的徒兒今日終于回來了。弟子到底違背了您生前的禁令,可弟子明白,您老人家若是在世,也絕不忍心殺死水師妹。如果徒兒的決定有錯,或是違拗了您的意願,徒兒甘願領受您的責罰。”

    水輕盈搖搖頭道︰“不,安師姐,所有的罪過只在輕盈一人!無論師父她老人家留下怎樣的懲戒,都讓輕盈來承擔,絕不能拖累了你。”

    安孜晴淡然道︰“水師妹不必爭了,且先看看師父究竟留下的是什麼?”說著,恭恭敬敬的從香案上捧起一個寸許見方的紅木香盒,微一按機關盒蓋倏的彈起,里面盛的卻是一枚藍色寶珠。

    這枚珠子如龍眼大小,樸實無華,透體渾圓不帶半點瑕疵,竟是名列天陸六珠之一的“漠雪珠”。

    安孜晴朱唇輕啟,默運玄功,漠雪珠“叮”的一聲清鳴,發出一蓬淡藍光霧,漸漸朝四下擴散,轉眼間,在朱盒上方形成一道銅鏡似的光幕,再是一團七色光華輕輕舒展,最後浮現起莫念閑的容顏。

    “師父!”水輕盈低聲喚道,她知道這是莫念閑生前利用漠雪珠合上“雁過留聲”、“浮光掠影”的秘技,所產生的影像。

    盡管斯人已逝,眼前的不過是虛幻光影,可對于自己而言,無異于恩師當面。

    莫念閑唇邊含著一抹慈和熟悉的微笑,以她慣有的平和語音說道︰“輕盈,你終于回來了,可惜為師已無法見著你。你能到這兒,便說明孜晴違背了為師的禁令,亦說明其實她已在心中原諒了你。”

    水輕盈不禁望向安孜晴,她的神情依舊冷漠,只專注的凝視著莫念閑的光影。然而透過那雙淡然的明眸,水輕盈已可讀到她心底的溫情。

    莫念閑的聲音在空幽的廳堂里回蕩,遙遠如來自天上,卻顯得如此親切。

    “不過,為師不曾原諒你,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沒有真正責怪過你!為情所困,何罪之有?正魔殊途,惟在一心。為師怒的是你竟然不願回來見我一面,不願向我解釋求情,這才真正傷到為師的心。”

    水輕盈心如刀絞,喃喃道︰“師父,原諒徒兒吧,她並非不願,而是不敢也無顏再見您老人家!”

    莫念閑所余不過是生前影像,自然聽不到水輕盈在說什麼,繼續含笑道︰“好在為師明白自己的徒兒,她並非絕情,而是心懷愧疚不敢相見。因此,為師故意設下禁令,掩人耳目,因為我相信,終有一日你會戰勝自己的心魔,縱是刀山火海在前,也不能阻攔你歸來的腳步。”

    安孜晴心下一松,暗道︰“師父的心意果然如此,看來水師妹不會再受過重的責罰了。”

    耳中聽到莫念閑喚道︰“孜晴,這道禁令對于你何嘗亦不是一次試煉?為師料定你會違背,否則就不必再留下如今的影像,但你這麼做,勘透的是心中恩怨仇恨,全賴于姐妹深情、師門厚誼,而非真正參悟到為師的用心,我有說錯麼?”

    安孜晴一震,想起剛才師尊所說的“為情所困,何罪之有?正魔殊途,惟在一心。”恍若晨鐘暮鼓震人耳聵。

    她思量道︰“當年水師妹全因甦真那魔頭才離棄師門,今日我亦因同門之情違背了師尊的禁令。其中緣由雖有不同,但莫不因一個‘情’字,我雖早已參悟‘忘情’境界,其實又何曾真的勘破一個‘情’字?”

    忘情非無情,道是無情卻有情。

    只是這情已非拘泥胸中一己私念,而應是匡天地之彰理,扶萬世之情!

    一層明悟湧上心頭,安孜晴頓感無比的輕松與欣喜,臉上亦露出一縷會意微笑。直到此刻,她才開始體悟到莫念閑的苦心,更參悟到“情”之深處。

    她又想道︰“水師妹雖說嫁與甦真,違背門規墮入魔道,但她約束甦老魔六十多年未造殺孽,何嘗不是一件功德?況且今日見那甦真雖是桀驁,可一再隱忍未曾出手,若要換作六十多年前,恐怕早已血濺五步了,這亦不能不說是水師妹教化之功。”

    眼前的光影緩緩暗下,顯然已近尾聲。

    莫念閑神色悠然和藹,毫無悲戚之意含笑道︰“孜晴,你善惡分明,聰慧持重,可惜過于執著心中所見,為師對你的懲戒,便是要你游歷天陸三年,做上三件功德之舉。惟有入世才能出世,惟有極情方可忘情,這是為師對你最後的期許,至于輕盈如何處置,便由你定奪,為師相信你會處理的很好。”

    入世三年,舉功德三件,安孜晴沒想到,師父對自己的處罰竟是這樣,更沒想到她將對水輕盈的懲處交給自己。

    光影由濃而淡,徐徐消失,只聽到莫念閑最後的聲音緩緩說道︰“天道在心,因果自求。為師深信你們終可步入仙門,那便是我們再見之日——”

    余音繞梁,影像已經不見,安孜晴與水輕盈靜靜的跪倒在蒲團上,許久沒有說話,直到朱盒“砰”的一聲自動關閉。

    廳堂里的光線幽暗了許多,可兩人的心頭卻更加亮堂,彼此淚眼相視,會心一笑,一甲子多的恩怨如風過水,暫態泯去。

    安孜晴起身道︰“水師妹,你起來吧。”

    水輕盈跪地不動,低聲道︰“安師姐,輕盈聽奉你的處置。”

    安孜晴雙手珍而重之,將朱盒放回原位,扶起水輕盈道︰“我已想過了。師父命我出山游歷天陸三年,此間你便留在皈依堂為師尊守靈,同時修煉仙閣心訣,有你在,我亦可放心遠行。”

    水輕盈明白與其說這是處罰,倒不如說是恩典。

    她握著安孜晴略顯冰涼的手,說道︰“安師姐,小妹想與你一同游歷天陸,為師門再作三件功德,也算是彌補輕盈心頭愧疚。”

    安孜晴微笑道︰“師父如此旨意自有她的用意,你我豈可一再違背?你守著皈依堂,師尊若天上有知,也必會由衷高興,事情就這麼定下,不用再爭了。”

    水輕盈輕輕應了,與安孜晴再向靈牌一拜,走出祠堂。

    門外台階下,楚凌仙正等候在那兒。

    安孜晴問道︰“凌仙,你有什麼事?”

    楚凌仙躬身道︰“師父,是丁公子有些麻煩。”

    水輕盈一緊,問道︰“可是他有性命之虞?”

    楚凌仙搖頭道︰“那倒不是,他已經甦醒。”

    安孜晴問道︰“那還有什麼問題?”楚凌仙苦笑道︰“他乘著兩位師叔祖疏忽,竟偷偷摘了一片七瓣冰蓮!”這一下連安孜晴臉上也微微變色,丁原這個禍可闖大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27 AM

第一部 第八集 血淚焚心 第三章 冰蓮

    三人還沒有行到草廬,就聽見丁原雖弱但理直氣壯的聲音道︰“是你們事先答應,只要過的了那臭老鼠一關,便可任由我摘走冰蓮,你們想耍賴麼?”

    “什麼?臭老鼠?臭小子,那是四翼赤兔!”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駁斥道。

    “好,就算是四翼赤兔,我放倒了它拿到冰蓮花瓣,你們怎又說話不算數了?”

    另一個婦人的聲音慢條斯理道︰“我們是許你以真實修為勝過四翼赤兔,可丁公子用的手段可不怎麼光采。”

    丁原毫不理虧的道︰“你們明明曉得我不能妄動真氣,更曉得那四翼赤兔比天陸九妖還難纏,我若不以智取勝,怎可能拿到冰蓮?再說,你們也沒說不準我用其他手段啊。”

    先前說話的婦人怒道︰“你這娃娃,伶牙俐齒,純屬胡攪蠻纏!”

    楚凌仙低聲道︰“糟糕,葉師叔祖發怒了。”

    水輕盈與安孜晴快步走近草廬,安孜晴搶在丁原開口前說道︰“葉師叔、樊師叔,弟子攜水師妹特來向二位請安。”

    說完腳下緊走幾步,與水輕盈進了草廬的丹室,向屋中兩位本門長老盈盈一拜。

    只聽葉婆婆的聲音叫道︰“閣主,這臭小子真是你請來的好客人!”

    安孜晴不動聲色,就見丁原站在一尊銅鼎旁,手里攥著片冰蓮花瓣,氣定神閑的瞅著門口。

    葉婆婆與樊婆婆站在丁原對面,中間還跪著一名中年婦人。

    那婦人仰著頭,好奇的望著進來的水輕盈,嘴里呵呵傻笑,雙手中還按著一只火紅色、只比老鼠也大不了多少的小獸。

    可憐那四翼赤兔罩門被婦人緊緊卡住,空有一身靈力無從施展,宛如偎灶貓似的低低叫喚。

    安孜晴問道︰“葉師叔、樊師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葉婆婆身材高大,滿頭皓發如雪,面色晶瑩如玉,圓睜的雙眸中,射出的目光竟似有形。她一身黑色衣裳,衣飾極為樸素,足下穿的竟是草履,儼然一派超卓風範。

    如今天一閣上一輩耆老中,碩果僅存的便是眼前兩位,一剛一柔,一暴一和,倒也相得益彰。

    可惜,葉婆婆現在的面色不怎麼好看,一指丁原道︰“你自己去問那小子吧。”

    水輕盈暗自嘆息一聲問道︰“丁原,究竟你如何惹怒了兩位長老?”

    丁原見到水輕盈,欣喜道︰“水嬸嬸,你沒事吧?”見水輕盈朝自己微一頷首,放下心來才回答道︰“我醒來以後就在這里,那位楚姐姐告訴我,說是安閣主請兩位婆婆為我醫治。”

    安孜晴冷哼道︰“既然如此,你應感恩戴德才是,為何反私采冰蓮,觸怒兩位長老?”

    丁原道︰“我丁原再混帳,又豈是不知好歹、恩將仇報之人?當時我便謝過了這兩位婆婆,連楚姐姐也都一並謝了。”

    楚凌仙俏臉微紅道︰“丁公子說的不錯,他醒來後的確有謝過兩位師叔祖,只是後來的事情就出乎凌仙意料之外了。”

    樊婆婆說道︰“丁公子忽然向凌仙問起七瓣冰蓮的事情,我便告訴他,這冰蓮乃仙閣至珍之寶,栽于草廬外的荷花池中,由老身與葉師妹照料,老身問他何以問起冰蓮,丁公子卻是不說。”

    丁原道︰“我不是不說,是說了也不見得有用。後來,我不是問兩位婆婆可否借我一瓣冰蓮花心麼,樊婆婆想也沒想就說不成了。”

    樊婆婆道︰“你不說緣由,老身豈能將冰蓮花心隨便與人?”

    丁原道︰“樊婆婆不答應,我就只好故意說這麼一朵冰蓮栽在水中,有何稀罕。我若想取,不過伸伸手的事情。只是看在兩位婆婆面上,不好意思罷了。”

    安孜晴問︰“後來呢?”

    “後來就是葉婆婆發話了,”丁原說道︰“她說就算她們不在,荷池旁也有那只臭老鼠看守,我想偷摘冰蓮,得先過了它這一關再說。”

    葉婆婆怒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這娃娃,怕你恃強偷摘,激怒四翼赤兔,屆時有你的苦頭。”丁原笑道︰“您老是前輩高人,說出的話一言九鼎,晚輩當然是深信不疑了。”葉婆婆明曉得丁原是抓著自己的把柄胡攪,可又不能把說出去的話收回來,一時氣極,呸道︰“狗屁!”眾人見葉婆婆兩百多歲的年紀,居然還出此俚語,無不暗自莞爾。

    安孜晴已逐漸明白原委,疑惑道︰“然則丁公子既然身受內傷不可妄動真氣,又是怎麼過的四翼赤兔這關?”

    這也是水輕盈疑惑的地方,要知道四翼赤兔乃上天異品,奔雲走電,即使丁原毫發無傷時也制服不住它,何況如今?

    楚凌仙道︰“當時丁公子只‘哦’了聲就不再提冰蓮之事,弟子也只當他問過就算。過了一會兒,丁公子忽然起床說要出恭,樊師叔祖便讓甘師叔引丁公子前去。”

    葉婆婆哼道︰“我事後才醒悟,他是算準出恭這件事情,我們誰都不會跟著,正有機可乘。”

    水輕盈自然清楚丁原的詭計層出不窮,斗起心機不輸任何人。兩位師叔盡管修為精深,可畢生未踏出仙閣一步,毫不識人間險惡,這一點上又怎是丁原對手?她又好氣又好笑道︰“可你為何把主意打到甘師妹的身上?”

    丁原瞧了瞧跪在地上念念有詞的婦人,得意洋洋道︰“我醒來時就注意她啦。這位嬸嬸雖然修為不凡,可腦筋似乎不怎麼靈光,當時我就想著怎麼借用她的力量。”

    “心衍!”葉婆婆沖著那婦人喝道︰“你告訴為師,那丁原是如何騙你捉取四翼赤兔的?”地上的甘心衍被師父的聲音嚇了一跳,繼而傻呵呵的笑道︰“師福 」 用揮釁 遙 橋鬮彝婺亍!幣鍍牌虐醋﹀ 潰骸澳撬竊趺磁隳閫嫻模俊薄八 臀彝娌孛   備市難艿潰骸拔易釹不鍛嫻牧耍卑滄吻縹實潰骸案適γ茫 愫投」 油嬗蝸罰 醯撓腫 囊沓嗤貌環牛俊?

    甘心衍回答道︰“丁公子說屋子外面沒什麼地方好藏,只有荷池底下能躲。可是他怕我的小兔兔會咬傷自己,又不敢躲進荷池里,所以他想了想又說不玩了。”

    葉婆婆哭笑不得道︰“所以,你就自告奮勇把四翼赤兔給抓了?”

    甘心衍點頭道︰“是啊,師父。我就抓著小兔兔,然後閉上眼楮等丁公子藏好,嘿嘿,其實他藏哪里我都知道,不就是荷池底下麼?”

    丁原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水輕盈低喝道︰“丁原!你以為自己很聰明是麼?”

    丁原一怔,他自認識水輕盈以來,對方每回說話都是和顏悅色,不曉得為什麼這次如此嚴厲,大異往常。

    楚凌仙輕嘆道︰“丁公子,你不知道,甘師叔原本是葉師叔祖最得意的弟子,可八十多年前為沖破‘忘情’境界走火入魔。雖然性命保住了,可從此神志不清,智力更只如四五歲的孩童,所以,她才會這麼輕易為你所騙。”

    丁原的笑容頓時凝固,方才的自得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他低頭看著什麼也不明白、什麼也不多想的甘心衍,油然湧起一陣愧疚,尤其對方亦是為走火入魔所困,與自己可說同病相憐,自己剛才卻還利用嘲笑于她,實在是不可寬恕。

    他驀然跪倒,向甘心衍深深一拜道︰“甘嬸嬸,丁原對不住你,給你賠不是了!”

    甘心衍見丁原給自己跪下,不明所以呵呵笑道︰“丁公子,你是要和我玩拜天地麼,好啊,好啊!”說著也朝丁原拜去,卻被楚凌仙攔下。

    葉婆婆見丁原跪地認錯,怒火消去大半,看著自己傻徒兒的模樣長嘆道︰“罷了,罷了,丁原你起來吧。”

    丁原站起身形,問道︰“葉婆婆,那甘師叔的病癥就無藥可治了麼?”

    葉婆婆搖頭道︰“除非大羅金仙降世,不然任誰都無能為力。”

    丁原心道︰“事在人為,這世間未必就沒有醫治的法子。我定要設法醫好甘嬸嬸,也算對她的補償。”但他只是心里這麼想,並沒說出口,以免事有不成空許一場。

    安孜晴問道︰“丁公子,你現在可否告訴我們,為何要摘七瓣冰蓮?”

    丁原拔出背後皮囊里的雪原仙劍,念動真言,光霧一閃處,芊芊盈盈而立,朝丁原禮道︰“奴婢見過主人!”

    丁原將芊芊的身世來歷照實說了,眾人這才明白了來龍去脈。

    那邊甘心衍自是不明白丁原在說什麼,她牢牢盯著芊芊,呵呵傻笑道︰“你怎麼生的這麼小,是沒飯吃麼?”說著伸手就往芊芊抓去。

    芊芊驚呼一聲躲到丁原身後,葉婆婆斥責道︰“心衍,你在做什麼?”

    甘心衍見葉婆婆面色不善,嘴角抽動幾下竟是要哭,咕噥道︰“我要藏貓貓,我要那個小妹妹陪我玩。”

    安孜晴嘆了口氣吩咐道︰“凌仙,你帶著她先出去吧。”

    楚凌仙應了,連哄帶騙將甘心衍拉出丹室。葉婆婆望著愛徒背影,喃喃道︰“都是我當年心切,逼她太緊,否則……”

    樊婆婆安慰道︰“葉師妹,凡事莫非天定,你已盡力,也不必太過自責了。”

    安孜晴有意岔開話題道︰“葉師叔,這冰蓮花心卻又如何處置?”

    葉婆婆哼道︰“說出的話,潑出的水。丁原既然摘得,老身自然應將花心送他,只是方才老身著實不忿他的手段罷了。”

    丁原大喜,拜謝道︰“多謝葉婆婆!”他平生少說謝字,可為了芊芊的事情,這一聲“謝”也是發自肺腑。

    葉婆婆苦笑道︰“你摘都摘了,我又能如何,不過是個順水人情,但我正派行事畢竟與魔門不同,即便目的是好的,也應采用光明磊落的法子。看在你年紀尚輕,老身也不與你計較了,可日後不可如此。”

    丁原心里頗不以為然,暗道,我若非先斬後奏,這冰蓮花心會如此輕易到手?但見葉婆婆說話時神色凜然,義正詞嚴,他亦不能反駁。

    芊芊喜極而泣,當日與丁原提起七瓣冰蓮之事,原不抱什麼希望,卻未想到丁原竟銘記心上,更為她從天一閣討得花心。雖其中過程芊芊並不十分明了,可冰蓮乃天地珍品,丁原自是花費了一番功夫,說不定還為此冒了觸怒天一閣的風險。

    樊婆婆道︰“丁公子,你雖然得到花心,可是否知道如何使用,以助芊芊重塑肉身?”

    丁原老老實實搖頭道︰“這個晚輩並不曉得,請婆婆指點。”

    樊婆婆微笑道︰“說起來不復雜,做起來卻需費一番周折。這樣吧,索性好事做到底,芊芊重塑肉身的事情,便由老身與葉師妹代勞,丁公子與芊芊姑娘可有意見?”

    丁原笑道︰“丁原求之不得,有勞婆婆了。”

    芊芊向樊婆婆深深一拜,哽咽道︰“芊芊多謝婆婆再造之恩!”

    樊婆婆道︰“芊芊姑娘,以花心煉魂只是第一步,其後你還要受不少的苦楚,若竟全功則少說需兩年的光陰,這段時間,你卻需與丁公子暫時分開了。”

    丁原慨然道︰“只要芊芊能夠重生,這不是問題。”

    芊芊望著丁原猶豫道︰“可是公子,若沒有芊芊的魂魄凝鑄仙劍,雪原的威力將會大損,這可如何是好?”

    丁原不以為然道︰“我丁原仗劍天陸靠的是真實修為,怎可再讓你為我犧牲?這些日子有你幫我,我已是十分感激了,現在正該還你自由!”

    芊芊一震,語氣堅定的道︰“不,主人!芊芊永遠是公子的奴婢,願一生追隨公子到天涯海角!”

    安孜晴道︰“這個問題就等芊芊肉身重塑後再說,現在不急。至于丁公子的仙劍,可否讓本座一觀?”

    丁原爽快的將雪原劍交與安孜晴,安孜晴撫劍揣摩片刻,沉吟道︰“丁公子,這劍可是鎮仙竹所煉?”

    丁原頷首道︰“是!”

    樊婆婆道︰“竹劍無鋒,靈氣內蘊,耿直不群,大節不愧,丁公子用劍時,亦需體會此中涵義。”

    丁原一怔,這才醒悟老道士為何要給自己配上竹劍,其中竟還有這麼一層苦心。可笑當時自己一百個不服不忿,還以為是老道士故意刁難。

    安孜晴說道︰“如今仙劍已煉至‘紫虛’境界,不過,這全仰仗芊芊姑娘魂魄合體之功。如果丁公子信得過本座,在兩個月內,本座可還你一把晉升‘青痕’境界的紫竹仙劍。”

    丁原大喜,可想起一事,又遺憾的搖頭道︰“恐怕不行,我實在著急返回翠霞,可能等不了這麼久。”

    葉婆婆嘿道︰“你以為你的傷勢三五天就可痊愈麼,最快也要七十余天,才能初步解去你的頑癥。這段時間,你就在天一閣乖乖待著吧。”

    水輕盈驚喜道︰“這麼說,安師姐和兩位師叔是答應為丁原治愈傷勢了?”

    葉婆婆道︰“如果讓這小子死在了天一閣,豈不是教別人譏笑我仙閣無能?”

    丁原沒想到事情發展的這麼順利,不僅水輕盈和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了,連芊芊的事也得到安排。他反而有些奇怪,問道︰“婆婆,你跟我認識才這麼一會,我方才又惹你暴跳如雷,怎的一下子你又待我這麼好?”

    葉婆婆沒好氣的道︰“誰說我暴跳如雷了?我幫你忙,不過是正閑著無聊,好找些事情做做罷了。你以為你是誰,能得我老人家另眼相待?”

    誰都聽出這話多半不由衷。安孜晴道︰“丁公子,你須明白,並非誰人在幫你,而是你自己幫了自己。”

    丁原一怔,低頭思索這句話的涵義。

    樊婆婆道︰“丁公子,有一件事情老身尚需你來解惑。”

    丁原道︰“婆婆請說。”

    樊婆婆道︰“適才我體察你經脈與丹田中的真氣,分明有一道一魔兩股截然不同。其中之一自然是翠微真氣,可你為翠霞派弟子,怎又修煉了魔教的不傳之秘大日天魔真氣?”

    丁原苦笑道︰“這其中因緣巧合一時也說不清楚,但當日修煉時,晚輩也不曾知曉那是大日天魔真氣,只覺得雖有些古怪,可也威力無窮。”

    樊婆婆也不追問,點頭道︰“是了,正因丁公子不曉得,所以才險些釀成殺身之禍。須知古往今來,無人能將道魔二流合體,丁公子縱有九轉金丹和六合回春之功護體,也不過是延長抑制發作而已,可正好比築堤堵水,堤壩越高,泛濫的也越加厲害。”

    芊芊最是擔心丁原,連忙問道︰“婆婆,那主人他……”

    樊婆婆道︰“幸而發覺的不算太遲,不會有太大問題。待丁公子傷勢初步穩定後,老身可傳公子一套‘化功神訣’。丁公子日後即可以此心法,逐步化去體內的大日天魔真氣,最多三年就可恢復如初。”

    葉婆婆補充道︰“但你也別高興的太早。首先,那大日天魔真氣是不能再修煉了,哼,這種旁門左道的東西不要也罷!其次,三年之內,等閑的運氣發功並不礙事,可切忌耗用真元,損傷根基,再就是絕不能情緒過分激動,引發經脈內髒的舊傷復發。違背了這三點的哪一條,就算大羅金仙到時想救你也是不成!”

    丁原點頭道︰“晚輩都記住了!”

    葉婆婆道︰“記住就得做到!我最怕你一時沖動又干出什麼傻事,浪費我與樊師姐的一片心血!”

    丁原微微一笑,心想若能不死,我還要留著命兒與雪兒白頭到老,只要想到這點,三五年的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倒也不難。

    安孜晴忽然朝丹室外問道︰“凌蘅,什麼事?”

    屋外一名女弟子焦急驚慌的聲音道︰“稟閣主,是四師叔被人打傷了!”

    草廬中眾人都面露驚訝之色,那女弟子所說的四師叔,乃是安孜晴的師妹梵庭詩,修為早到出神入化之境,又有誰能傷的了她?更何況,這是在天一閣!

    葉婆婆勃然變色,大喝道︰“是誰干的?”

    門外楚凌仙與另一名女弟子一左一右扶著一位黃衣婦人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渾然不知、一臉茫然的甘心衍和幾名弟子。

    那黃衣婦人面色微微發紫,眼眸半閉半睜,額頭上冒著細細冷汗,顯是傷的不輕。聽得葉婆婆問話,她喘息一口回答道︰“是闢星神君!”

    安孜晴訝然道︰“是他?”

    葉婆婆怒道︰“呸,什麼闢星神君?老混蛋一個!”

    樊婆婆先讓梵庭詩在蒲團上盤膝坐下,察看片刻皺眉道︰“是中了焚老妖的‘熔金化骨’之毒。”說著轉身為梵庭詩調制解藥。葉婆婆叫道︰“好你一個焚天鎩,上次苦頭沒吃夠,卻又欺負到我天一閣門上來了,待老身去會他!”梵庭詩阻止道︰“葉師叔,他已經走了!”安孜晴問道︰“凌蘅,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叫管凌蘅的女弟子答道︰“方才山門外突然來了一個紫衣漢子,誰也不曉得他是如何躲過巡游師姐妹溜上天一閣。那漢子一言不發,揮掌凌空震碎了山門上的匾額,弟子一面阻攔質問,一面要何師妹稟報閣主,可閣主您那時正在與水師叔談話不便打擾,故此梵師叔便出門查看。”

    安孜晴道︰“你梵師叔修為不在本座之下,那闢星神君再是厲害,也不可能輕易將她傷至如此,這中間究竟又發生什麼?”

    葉婆婆哼道︰“那還用問,定是那老妖使出了不要臉的偷襲手段!”梵庭詩苦笑道︰“即使他不偷襲,小妹怕也難逃此劫,今日之闢星神君已非昔日可比!”





第一部 第八集 血淚焚心 第四章 散仙

    安孜晴沉默半晌,似是自語道︰“難道他果真參悟生死之劫,晉升散仙?”

    梵庭詩剛要回答,卻聽樊婆婆低聲道︰“別說話,全力護住心脈,抑制毒氣蔓延。”于是梵庭詩只得點點頭,表示肯定。

    葉婆婆冷笑道︰“這老妖為破大乘之境,不知道又造了多少殺孽?”

    安孜晴淡然道︰“他是不忿當年之事,一待功德圓滿,就迫不及待的尋上天一閣,報仇來了。”

    管凌蘅說道︰“閣主說的正是,那闢星神君這次就是來向天一閣下戰書的。梵師叔沒料到,他竟卑鄙到全然不顧身份,利用戰書蘊毒,藉梵師叔接書之機催動偷襲,梵師叔猝不及防,才中了奸計。”

    葉婆婆罵道︰胺 涎懈齬菲ㄉ矸藎咳盟凍繕 桑 鞘搶鹹觳豢 郟?

    安孜晴問道︰“後來呢?”

    管凌蘅答道︰“那闢星神君見師叔中毒,哈哈大笑兩聲就御劍而去,弟子等追之不及,只好眼睜睜看他逃了。”

    樊婆婆微微一笑道︰“他那是自己想走,可不是逃,你們即便追上,也留他不得。”說著,右掌猛在梵庭詩背上一擊,冒出縷縷輕煙,梵庭詩一口黑血噴出,頭頂騰起一團紫色煙霧。

    安孜晴知師妹已無性命之憂,松了口氣問道︰“戰書在哪里?”

    梵庭詩從袖口里取出一張紫色帖子,苦笑道︰“這帖子上原本沒有熔金化骨之毒,全憑焚老妖真元自手上度入,小妹這才著了道。誰也沒想二十多年未見,他竟真的煉成散仙,小妹的護體真氣根本抵擋不住劇毒。”

    安孜晴接過帖子展開,上面只有寥寥十二個字︰“明日午時,重臨仙閣,再會高明”,其下是闢星神君落款,和一個五星標記。

    安孜晴合上帖子,淡淡道︰“來便來吧,本門還怕他不成?”

    水輕盈這才得空問道︰“安師姐,這闢星神君當年號稱魔道十大高手之一,近些年銷聲匿跡,卻如何與本門結下瓜葛?”

    安孜晴道︰“萬般事由,莫不因貪念而起。二十二年前我剛接掌本門,那闢星神君便找上門來,說要借仙閣的《天一十章》一覽,原來他自知大限將至,惟恐修為不夠,不能參破死劫,所以想借鑒本門的天一心法度劫羽化,可莫說非本門弟子不可翻閱,況這焚老妖噬殺成性,肆意妄為,本座又豈能允他?

    “一言不合之下,焚老妖突然出手,欲扣巫師妹為人質要脅,幸未得逞,本座一怒之下,布下海天劍陣,困住了焚老妖。”

    葉婆婆接著道︰“那焚老妖也真了得,我與樊師姐、安閣主六人以海天劍陣攻他,本可一網成擒,為世間除去一害,誰曉得他竟然祭出元神拚死一搏,又卸下一條骼膊,使出‘血遁大法’,居然僥幸逃脫,那時老身就料到,只要焚老妖不死,他總有一日必會再登門尋仇。”

    梵庭詩嘆道︰“我見到他時也是一驚,盡管容貌年輕了許多,可聲音神色、眉目長相分明還是他。我只當他尋得了靈藥仙丹,返老還童,卻沒想著散仙這一層。”

    安孜晴道︰“他因未得到《天一十章》,又被打成重傷鎩羽而歸,心中對本門必恨之入骨,傷了梵師妹,不過是想先立個下馬威。”

    丁原搖頭道︰“那倒也不全是。”

    葉婆婆瞪了他一眼道︰“大人說話,你這娃娃插什麼嘴?”

    丁原不服道︰“哼,就算你年長我兩百來歲,也不見得你見識就比我高出多少,至少我就明白,那焚老妖打傷梵嬸嬸的用意。”

    葉婆婆嘿道︰“你口氣還不小!好,你說說看,焚老妖到底有什麼用心?”

    丁原胸有成竹道︰“很簡單,他是怕了你們的海天劍陣!我聽水嬸嬸說過,同門師姐妹中,若論成就最高的,當年共有五位,加上兩位婆婆該就是七位了,可水嬸嬸多年不歸,天一閣真正的頂尖人物也就六位,正可擺上一座海天劍陣。上回焚老妖吃了劍陣的虧,這次他還不長個心眼,那也太笨了吧?”

    說到這里,丁原不再開口,心里了結一句︰“換了我,我也要想個法子,叫你們湊不起六個人來。”

    葉婆婆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不錯,我怎麼就沒多想到這一層?你這娃娃腦袋果然靈光,可別用到歪路上去。”

    丁原得意道︰“可焚老妖天算不如人算,沒想到水嬸嬸正巧重返天一閣。雖則傷了梵嬸嬸,可一座海天劍陣仍然能夠擺開,到時候焚老妖還得再被打的頭破血流,把剩下的骼膊也卸下來,逃命去也。”

    樊婆婆搖頭道︰“丁公子,你不明白散仙與大乘境界之間的差距,是何等巨大,有了輕盈助陣,補上庭詩的空缺,固然是件好事,可明日之戰也未必能竟全功。”

    丁原怔道︰“散仙就真有那麼厲害嗎?你們六大高手,再加上海天劍陣,都贏不了他?”

    水輕盈解釋道︰“散仙已脫出肉胎,汲日月精華,運天地山川之力,更非凡兵可傷。一旦臻至散仙境界,便再無九劫之憂,唯一懼怕的僅是天地大劫。

    “所謂地劫三百年一次,三千六百年一輪回;所謂天劫,九百年一回,八千一百年方一輪回。若躲過一個輪回的地劫,便可由地仙晉升金仙;若躲過一個輪回的天劫,則邁入天門,羽化成仙,從此與天地同壽。”

    丁原不解道︰“既然做散仙也有這多好處,為何大伙還冒九死一生的危險,要參悟大乘境界,登上仙界?”

    葉婆婆嘿道︰“你現在不敢說,年紀大小未必代表見識長短了吧?婆婆我不妨告訴你,莫說那八千一百年的悠悠歲月著實難熬,期間的大小二十四次劫難,直比尋常的九劫更加艱險。有捷徑可走,縱是起初危險一點,可誰都想搏上一搏。”

    水輕盈補充道︰“另一個原因就是,參悟死劫之人,莫不是奇才翹楚,多半自負,焉肯在最後關頭退縮不前,再去受輪回之苦?故而除非是迫不得已,誰也不會先想著晉升散仙。”

    丁原這才明白,點頭道︰“原來如此,那豈不是說這個焚老妖如今也恁的難以對付,天一閣明日的麻煩還真不小。”

    葉婆婆傲然道︰“那也未必!天一閣千年以來號稱正道聖地焉是虛至?方才我師姐說沒把握,只是怕拼出真火時會有傷亡,若抱以玉石俱焚之心,別說一個焚老妖,就是再來一兩個,也一樣叫他留下性命!”

    安孜晴道︰“葉師叔,闢星神君並不值得我們以命相拼,還是穩妥一些的好。”

    葉婆婆一瞪眼道︰“穩妥,你以為我想死麼?可明日擺明就是一場惡戰,不做好萬一準備,說不定還要吃上大虧。”

    安孜晴心知葉婆婆所說非虛,招手道︰“凌蘅,你去請巫、許兩位師叔即來草廬議事;凌仙,你請丁公子先到精舍歇息,待大敵退後即可為他療傷。至于芊芊姑娘,從今天起就跟在兩位師叔身旁。”

    丁原明白安孜晴是要聚集天一閣高手耆老,商議明日應戰之事,自己也不方便在旁側聽,于是跟眾人道別,隨著楚凌仙出了草廬。

    那甘心衍見丁原要走,蹦蹦跳跳追了半路,直問什麼時候再玩藏貓貓?遠遠的,還看見她沖著丁原與楚凌仙咧嘴招手告別。

    一夜無話,翌日正午闢星神君如約而至,安孜晴率眾迎出山門。

    甦真、甦芷玉與丁原因是賓客身份,故此隨在了安孜晴身後。

    葉婆婆、樊婆婆與梵庭詩、巫婆婆、水輕盈,以及天一閣另一位耆宿顏紅漁,分列在安孜晴左右,其後尚有楚凌仙等十數名年輕弟子。

    闢星神君一襲寬大的黃衣,卷裹在干瘦如竹竿一般的身上,左袖空空蕩蕩拖曳到腰間,他看上去如四十余歲之人,因常年修煉毒功,頭發已轉呈靛藍色,雜亂的用一根木簪,別在腦後。

    此人眼楮極小,深深陷入眼眶,如同紫色的鬼火一閃一閃,甚是懾人。

    除此之外,闢星神君的相貌倒也與常人無異,只是多了些倨傲和張狂。

    在他背後,負了一把四尺掛零的長劍,劍柄尾端雕刻著一頭飛鷹,展開的雙翅,正形成劍鍔。

    闢星神君冷眼瞧著安孜晴說道︰“安閣主,好大的陣仗啊,居然連甦真也被邀來助拳,真是看的起老夫。”

    甦真冷笑道︰“焚老妖,甦某若要找你的晦氣,單劍孤身即可,今日不過是因緣際會看個熱鬧。閣下若怕了老夫,也不必用這話來擠兌。”

    闢星神君哈哈大笑道︰“甦老魔,六十多年未見,你目中無人的脾氣越發見長!若在那時,老夫說不準還怕你一怕,可如今你給老夫提鞋也不配!”

    這時突然有人懶洋洋道︰“少條骼膊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要是這回再丟上一兩條腿,連鞋錢也可省啦。”

    闢星神君被人揭到短處,眼中爆射紫色精光,狠狠盯在丁原臉上,怒道︰“你是甦真的兒子?”

    丁原的眼神與闢星神君的目光甫一接觸,頓感胸口被人仿佛重重擂了一錘,氣血翻騰說不出的難受,更覺得只要一開口,還沒說話只怕一口鮮血先要噴出。他已非初出茅廬之輩,立刻明白對方藉著投射來的目光用上了邪術,竟令自己生出不敵之感。

    丁原剛欲運氣抵御,忽覺肩頭一熱,一只大手握在他的肩膀上,一道渾厚無比的真氣自肩貞穴源源湧入,瞬間胸口的異狀消失,卻是甦真。甦真答道︰“丁原乃翠霞弟子,並非甦某子佷,不過他方才說的話,卻正是老夫想奉勸閣下的。”

    闢星神君再次哈哈大笑,可與先前一回卻又有不同。那笑聲起初低沉如悶雷,隆隆震耳,可到後來,越來越尖銳高亢,隱有金石之音,直穿雲霄,方圓數十丈內的古樹,先是枝葉繽紛墜落,繼而發出“喀啦啦”的響聲,竟是樹干從內而外爆裂,搖搖欲墜。

    修為稍高者,聞此笑聲尚能無礙,那些年輕的天一閣女弟子,開始還能勉強抱元守一苦苦支撐,可時間一久,渾身不禁劇烈顫抖,面色慘白,牙關緊咬。葉婆婆怒道︰“焚老妖,就當你一個人會鬼叫麼,老身也不輸于你!”說罷,她運起三個多甲子的精純仙家真氣,也學著闢星神君般,哈哈大笑了起來。這一比拚高低立判,葉婆婆的嗓門雖然很大,可總蓋不過闢星神君的聲音,漸漸反有不支之勢。

    樊婆婆見狀,深吸一口氣說道︰“神君笑夠了吧,也該歇一歇了!”她在吐出第一個字的時候聲音極低,連身旁人也幾乎聽不清楚,可說到一半時,已十分嘹亮,竟與前兩者的笑聲鼎足而三。似乎受到天一閣兩大長老聯手夾擊之力,闢星神君的笑聲節奏頓時微微紊亂,給人有一口氣快接不上來之感。可樊婆婆的話音也由高轉低,說到最後幾字時已是嘶啞。那邊葉婆婆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笑聲當中,明顯聽的到喘息。闢星神君先一步收了笑聲,譏嘲道︰“天一二老名冠四海,也不過如是!”他話里中氣十足,絲毫不見力竭。

    水輕盈朗聲道︰“神君此言差矣,天一閣名冠四海、宇內共仰,並非因修為有過人之處,乃是秉持千年正氣道統,無數先賢殺身成仁,才換得普天下人衷心擁戴,若只一味逞強欺弱,倒行逆施,修為縱高,所獲者不過是萬載罵名!”

    闢星神君目光掃過水輕盈,不由一緊,暗自思量道︰“這婆娘六十多年未見,修為竟至超凡入聖之境,毫不遜色那兩個老婆子。我昨日只當傷了梵庭詩,令天一閣擺不了海天劍陣,今日即可勝券在握,孰知又橫生枝節,冒出了更厲害的甦真夫婦。鬧不好,二十多年的血仇又要成空。”可他九死一生勘破散仙境界,怎肯就此退卻?

    何況現在,他自恃修為卓絕于世,除非絕跡千年的大羅金仙重現,否則誰又是抗手?當下說道︰“水仙子機言善辯,老夫甘拜下風。可惜,今日之事,絕非嘴巴動動就可解決,憑的還是真實修為!”

    安孜晴淡淡道︰“若論真實修為,我天一閣也不遜色于閣下邪魔歪道的功夫。昨日閣下自甘墮落,偷襲傷了梵師妹,這帳本座今日正要與你一並算清!”

    闢星神君滿不在乎道︰“老夫已是金剛不壞之身,通天徹地之能,還怕你區區天一閣不成?昨天不過是個警告,今日老夫便要血洗天一閣!”

    巫婆婆哼道︰“好大的口氣,老身卻想瞧瞧,稍後你這老妖又會留點什麼下來?”

    “巫嬸嬸,還是讓他把另一條骼膊也卸下吧。他的腳丫子太臭,嘴巴更臭,咱們可不要。”

    丁原最看不慣闢星神君的囂張模樣,況且剛才他辱及葉婆婆與樊婆婆,心頭正惱,便又出言相譏。

    “好膽!”闢星神君低喝道。

    他被丁原一譏再譏,哪堪再忍,雙目猛然一合一張,開閉間精光大盛,兩道紫色電光飛掠而出,直取丁原。

    一旁的甦芷玉早有提防,見異變突生,立刻口念真言,祭起天心燈。那紫芒實在太快,天心燈尚不及飛起,卻已到了丁原近前。

    甦真近在身側,又豈容對方傷了丁原,更況且他與闢星神君早年打過交道,知根知底,自然曉得,這老妖有一手“極目千丈”的本事。

    翻手出劍,甦真的動作,快到幾乎肉眼不能分辨,“叮叮”兩響,斬在紫芒上,爆起一串火星。

    甦真右臂一麻,心頭暗凜道︰“這老妖的修為竟精進若斯,一記紫芒就迫我使出七成功力,若多發幾下,老夫也只有閃躲一途,今日一場血戰斷不能免!”

    驀然紅光一起紫芒退去,天心燈罩住丁原,硬生生把闢星神君的電光擋在其外,“哧哧”數聲後,紫芒油盡燈枯,消匿無蹤。

    安孜晴說道︰“神君,丁原乃翠霞弟子本門賓客,與閣下恩怨無甚關聯。閣下有什麼怨憤怒火,直管朝本座來就是,何必拿一個孩子出氣?”

    闢星神君冷笑道︰“說的好!當年若不是你們吝嗇,老夫何至于拚死一搏煉成散仙?此恩此德,老夫二十余年不敢相忘。”

    巫婆婆道︰“我堂堂仙閣天書,焉能讓你這奸佞之徒窺看?不必多說,要報仇盡管上來!”

    闢星神君嘿嘿道︰“巫老婆子,你們不就是依仗海天劍陣麼?老夫既然來了,自是不怕!”

    安孜晴頷首道︰“如此本座恭候了!”

    話音一落,除了安孜晴站在原地不動,身旁葉婆婆等五大天一閣頂尖高手,紛紛化作一縷虹光,沖天而起,在半空的紫氣里,猶如黑、綠、藍、紫、黃五條緞帶飄舞,奼紫嫣紅,煞是好看。

    闢星神君巋然不動,嘴角不屑的掛著絲冷笑道︰“雕蟲小技,何足道哉!”

    安孜晴玉面含霜不露喜怒,朱唇中以清冷之音吟道︰“天地無極,滄海無量;以心御劍,行道為陣!”

    空中五道彩影,宛如天女散花般散開,隨著漫天飛舞的紅楓青葉冉冉飄落,三後兩前,將闢星神君夾在當中,隱成合圍之勢。

    雖然五人均未亮劍,但罡風徐起,紫霧騰霄,平靜中已蘊藏石破天驚的龐大氣勢。

    安孜晴輕移蓮步,在葉、樊兩位婆婆中間站定,合上最後一線破綻,徐徐說道︰“神君請了!”

    “叮”的一聲,六把碧色仙劍同時在匣中鏑鳴,清脆似玉珠落盤,聲震長天。

    觀戰眾人,心頭莫不有一種山雨欲來的窒息感覺,數十道目光注視場內,甚至不敢眨上一眨,惟恐錯過驚心動魄的鏡頭。

    “還等什麼,都亮劍吧!”

    闢星神君雙目微合,寬大的袍服鼓風而起,袖口更像充滿的氣球一般獵獵而響,周身散發出淡淡的紫色光霧,不住朝外擴散。

    四下原本彌漫的紫色霧氣,一遇光霧立時潰散,潮水似的向後退去。

    安孜晴六人頓感殺氣迫面,好像身旁的空氣正在悄然凝縮,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似乎吸上一口氣也變的艱難。

    六人不約而同改以內胎流轉呼吸,體內天一真氣隨意念而起游走全身,抵御闢星神君的強大氣勢。

    紫光越來越濃,漸漸將安孜晴她們籠罩在其中。

    “叮——”

    六人里以顏紅漁修為最弱,第一個支撐不住,亮出仙劍“踏波”。

    一團碧華飛閃,顏紅漁身周的紫光剎那黯淡,那團鞅坦廡煨炫蛘停 腫》皆慘徽啥嗟目佔洹br />
    緊接著巫婆婆也拔劍而出,她的仙劍“清澗”自青木杖里龍吟掠起,劈破重重紫色光霧,護住全身。

    安孜晴見狀低喝道︰“六劍經天,浩氣千秋!”玉腕翻轉,仙劍“天一”破鞘飛騰,亮起耀眼光芒。葉婆婆與樊婆婆亦各自出劍。那端水輕盈拔出盈雪劍,左手劍訣微攢,遙指闢星神君。

    六人的執劍姿勢各有所異,或鋒芒畢露,或虛實相加,或綿里藏針,或氣吞萬里,但仙劍皆斜射向天,直刺天狼!

    闢星神君佇立劍陣中心,只覺得罡風激蕩,碧華奪目,雖尚未真個交手,但已勝過不知多少尋常陣仗。

    他心底忖道︰“二十年來,這幾個婆娘的修為進境非同小可,老夫若不是煉成散仙,勢必難逃一敗。哼,今日魚死網破,定要教天一閣血流成河!”

    他仰頭發出一記長嘯,頭頂上竟隱隱響起炸雷聲,騰騰紫光翻卷如潮呼嘯而起,聲勢更勝方才百倍。列陣六人好似心有靈犀,同時催動體內真氣,仙劍之上光芒大盛,一道道劍芒沖天飛起,在高空中匯聚一點。

    那一個碧色的小光點轉瞬鼓脹,迅速形成一個數尺直徑的圓球,猶如太陽一般灑下閃閃碧華,頓時再壓過紫光。

    這一層斗法,在外行人眼中也許只是好看新奇,可對陣中七人而言,何啻是一場生死之爭?

    闢星神君二十二年臥薪嘗膽,居然將紫薇天星真氣修煉到收發由心、幻化劍芒的地步。那紫色光霧,等若是無數道仙家劍氣,安孜晴等人只要一個懈怠,即是肉身湮滅、元神渙散的下場。

    幸而天一、盈雪、踏波、清澗、飛流、龍泉六把仙劍,皆乃天一閣稀世奇珍,那天一聖劍,更是上古所傳的通靈仙兵。

    六劍齊出之下,寰宇一清,魔焰退避,反暫時佔據住了上風。

    可誰也不敢忘記,闢星神君的“鷹揚古劍”尚隱在鞘中!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28 AM

第一部 第八集 血淚焚心 第五章 劍陣

    金烏當空,整整半個時辰,陣中七人猶如泥塑動也不動,仿佛光陰在這刻凝滯,惟有碧華浩蕩,紫雲翻卷,在此消彼長中拉鋸絞殺。

    雙方都不願貿然出手,海天劍陣更是以“以靜制動”為主旨,在闢星神君發動前,整個陣勢都處于蓄勢待發間。

    這時,明明風雲湧動,雷滾電鳴,可偏偏每人都可清晰的聽見彼此的呼吸,與周圍葉落繽紛的響動。

    些許的細微變化,在這些絕世高手靈覺里被擴張至無限,甚至是哪一只蚯蚓從泥土鑽出的聲音。

    二十多年來,闢星神君苦思冥想破陣之道,自不肯再蹈當日覆轍。他佇立劍陣中央,如同山岳橫亙,一任劍氣沖霄,卻始終不為所動。

    “以不變應萬變,後發制人。”

    二十二年來,所有想過的法子,到最後,闢星神君都以這短短兩句話濃縮。

    觀戰眾人鴉雀無聲,心中明白,決戰早已開始。

    盡管截止目前,七個人沒有交過一劍,可半個時辰的對峙,對修為、意志、精力、耐力,無不是一次艱難的角逐。

    安孜晴等人的神態雖然保持如初,可隱約里頭頂已開始冒起若有若無的水氣,顯然是將功力提升到極致。

    誰也不曉得雙方還要對峙多久,距離劍陣也由最初的十丈,逐漸退後到十五丈開外。而在那十五丈的方圓內,即便是玄鐵金石,剎那間亦灰飛煙滅。

    “啪!”

    一滴汗珠從巫婆婆的額頭滑落,砸在騰起靼灼牡厴稀br />
    這一聲敲在天一閣眾人心頭,不啻是重重一捶,丁原亦是心頭一緊,暗道︰“糟糕,巫嬸嬸要堅持不住了!”

    果然,巫婆婆身周的碧色光團悄然的收縮,盡管變化十分細小,可落在行家眼里,已是極大的征兆,但也就在此時,劍陣驀然動了。

    天一閣六大高手同時移動,由東而西,繞著闢星神君如同走馬燈一般旋轉,六柄仙劍光華閃爍,遙指焚老妖的咽喉。

    半炷香後,闢星神君亦開始移動,卻是從西往東逆向而行。

    他先是小心翼翼的跨出半步,在地上留下一個猶如斧削的腳印,仿佛是試探對手反應,待見安孜晴等人不為所動,闢星神君再又是半步踏出,腳印卻淺了不少,而後他速度突然加快,漸漸化成無數黃影在內圈飛馳。

    劍陣的包圍圈越來越緊,不斷壓縮闢星神君游動的空間,而闢星神君繞行的圈子,卻越來越大,雙方距離瞬間拉短,陣外之人只見光影飛轉,劍氣跌宕,卻又哪里再看得清楚人影?

    這時,安孜晴六人早改以靈覺感知闢星神君的動靜舉止,對方速度雖快,可也逃不過靈台心鏡的把握。

    而闢星神君亦是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天地間微到毫末的變化,盡了于胸。

    “砰!”

    闢星神君右掌一提,陣中紫光陡盛,一道高逾三丈的巨大雲柱憑空旋起,直轟向顏紅漁。

    丁原見狀也不禁佩服,闢星神君這一掌的威力,絕不遜色于風雪崖的獨門絕技“金露玉屏風”,其間變化雖說少了些,可揮灑如意,說來就來,卻遠勝前者。

    當日自己與風雪崖斗的九死一生,險些在“金露玉屏風”上栽了大跟頭,不過料想天一閣的海天劍陣尚不至于此。

    但見顏紅漁身側的巫婆婆和水輕盈,雙雙出劍疾如流星,一左一右,兩縷碧華刺入雲柱,那道咆哮奔騰的雲柱,宛如被雙劍制住七寸,在原地不停旋轉扭曲。

    顏紅漁低叱一聲,踏波仙劍橫空破出,直斬在雲柱中段,“轟”的一聲,將它攔腰切成兩截。

    可沒等眾人喝采,闢星神君的身形已轉到葉婆婆與樊婆婆近前,鼻子里發出古怪的一哼,噴出兩股濃烈的紅霧。

    那紅霧迎風擴散,竟幻化成兩個大小神態宛若闢星神君的血煞鬼魅,朝著葉、樊二人撲去。

    葉、樊兩大長老雙雙縱劍而出,但那兩個血煞乃闢星神君精血所煉,等若是兩大分身,眼見仙劍刺到,血煞以一敵一,硬生生糾纏住了二老,急切之間尚收拾不下。

    兩招一出,劍陣移轉速度不由減緩,現出六人身影。

    闢星神君哈哈一笑,晃身欺到安孜晴右側,右掌石破天驚,轟出一團紫光,原來他早已打定主意,在這六人之中,最先要對付的便是安孜晴,只要安孜晴一退,劍陣失去指揮協調者,自可不戰而潰。

    可惜,海天劍陣聞名遐邇,豈是彈指可破?

    安孜晴神色不動,仿佛早算到闢星神君會有此招,白衣飄然,朝後輕退五尺,陣形已變。

    安孜晴左右的葉婆婆、樊婆婆當即舍下血煞,與安孜晴形成“品”字陣列,三劍齊出抵住紫光。

    水輕盈與巫婆婆、顏紅漁錯身而進,手中仙劍閃爍,凌空射出三道劍芒,在中途匯聚成一團光球。那兩個血煞尚來不及回身,卻已被光嵐轟得支離破碎,連殘渣也不留半點。這一記陣勢轉換,好似行雲流水,將闢星神君的第一輪攻勢轉眼瓦解,卻依舊是不分勝負之局。但對丁原等人而言,已是大開眼界,收益匪淺。闢星神君一擊不中,飛身而起,升到百十丈的上空,縱聲道︰“底下太小,到上面來再打個過癮!”葉婆婆低喝道︰“追!”率先掠起,另五人亦隨後御風而上,扶搖千尺,重新把闢星神君圍在正中。安孜晴天一仙劍虛指,冷冷道︰“闢星神君,上天入地,我天一閣無不奉陪!”闢星神君道︰“你這婆娘休要大話,方才老夫不過是讓你們幾個暖暖身子罷了,好戲還沒開鑼呢!”葉婆婆嗤之以鼻道︰“邪魔外道也敢與仙閣爭輝,老身倒要看看,一別二十余年,閣下卻有什麼長進?”

    闢星神君蔑然道︰“六個婆娘,好似一萬八千只鴨子,老夫沒空跟你們饒舌,看打!”唇中真言低吐,左袖口里飛出一溜青光,乃是一面外凸內凹的銅鏡。「shanhu整理排版」

    這銅鏡表面坑坑窪窪灰暗無光,僅是殷紅色的斑點,哪里能照出人影?在鏡面中央,有一紫色異形圖符,乍看上去,倒像江湖郎中用以騙人錢財的鬼畫符。

    銅鏡升到上空滴溜溜直轉,冒出一團紅霧。

    樊婆婆喝道︰“小心,這是焚老妖的‘懾魂血鏡’!”

    闢星神君嘎嘎笑道︰“老婆子記性不差,不過小心也沒用!”他右手雙指並起,一點懾魂血鏡,銅鏡上紫光一亮,逸出一縷青煙,竟是厲鬼魂魄所化。緊接著,懾魂血鏡“嗤嗤”直響,千百道青煙冒起,一時不知放出了多少鬼魂。

    這些鬼魂,皆是闢星神君百多年來為修煉元神所噬,最後煉入血鏡所成。

    剎那天空中被映的一片慘綠,日月無光,風雲變色,數百只厲鬼魂魄,在闢星神君驅動下,鋪天蓋地壓向劍陣。

    “咄!”顏紅漁輕喝一聲,祭起一只翡翠玉鐲。

    此鐲名為“澄波”,乃天一閣鎮門之寶,闢邪克魔,專收天地之間的妖魔魑魅。顏紅漁平日將它戴在右手玉腕上,也和尋常飾物無異,但此刻卻成了克制血鏡之物。

    澄波鐲煥出層層玉色光華,皎潔清澈朝著四周蔓延,一波波宛如漣漪散開,那些魂魄甫一撞上立刻嘶叫掙扎,全身騰起縷縷黑煙被滅了形神。

    奈何血鏡釋放的厲鬼魂魄太多,澄波鐲縱是厲害也澤被有限,功夫一長,鐲子上隱約蒙上一層血光,竟是被血鏡放出的妖孽之氣所侵。

    巫婆婆心知顏紅漁堅持不了多久,催動青木杖激射而出,“轟”的一聲,擊在懾魂血鏡上。

    可懾魂血鏡只是微微一顫,毫發無傷,青木杖卻被撞得倒飛出去,險險脫離巫婆婆的控制。

    巫婆婆心頭一凜,急忙收了仙杖,自己也為氣機牽引,震得晃了一晃。

    青木杖才退,葉、樊兩大長老紛紛出手,一祭起漱玉簪,一打出煉心佩,一紫一藍兩束精光,幾乎同時轟中懾魂血鏡。

    漱玉簪與煉心佩的威力又高出青木杖不少,懾魂血鏡發出劇烈震顫上下翻飛,眼看不敵。

    闢星神君張口吐出一道紫芒,竟是將真元注入銅鏡,懾魂血鏡得主人真元襄助,頓時又穩住陣腳,光芒大漲,迫得二寶不得近身。

    水輕盈未曾參與二十余年前的那場惡戰,目睹闢星神君以一方銅鏡,竟敵住天一閣四大高手所祭仙寶,果非易與,她真氣一轉,靈犀鐲隨著主人意念飛起,卻不是再射向懾魂血鏡。

    “叮”的清響,靈犀鐲在空中畫過一抹光影,擊在闢星神君吐出的紫芒上。仙鐲陡然撞上以闢星神君百年真元所聚的紫芒,頓時光華一黯,不停的在原地打轉,可也成功的截斷了與懾魂血鏡的聯系。

    安孜晴焉會錯過這個機會,當即祭起一方白色繡帕。

    那帕子平展開來,晃晃悠悠好像全不著力,直奔著銅鏡而去。那懾魂血鏡所放的紅霧一踫上方帕,立時被吸了進去,方帕毫不停頓逆流而進,顏色卻由白驟然變紅,顯是大量吸收了銅鏡上的血氣之故。

    一番周折,方帕終于掩上銅鏡,鏡面上光芒大減,再射放不出紅霧與厲鬼魂魄。

    觀戰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可想到闢星神君不過是祭起一盞銅鏡,居然迫得天一閣六大高手一起出手,最後才依靠安孜晴的無瑕雪帕勉強制服,也不禁為之駭然。

    巫婆婆不待闢星神君再出詭招,仙劍九朵劍花飛出,光華璀璨如繽紛落英,身形也緊跟而上。

    闢星神君右手五指從容屈彈點按,化解了巫婆婆的“九花朝鳳”,卻見面前劍光閃動,踏波仙劍直指眉心。

    巫婆婆一動,水輕盈與顏紅漁緊從而上,同樣一式“波瀾不驚”,分襲闢星神君左右兩肋,好教他難以兼顧。

    海天劍陣名為一陣,實則乃是“海”字陣與“天”字陣合並而成。海陣為藍,天陣為青,攻守之間卻未有定式,隨心之間可化出萬千陣法,端的妙到巔毫。

    巫婆婆與水輕盈、顏紅漁結成海陣,巫婆婆一動,則水輕盈與顏紅漁亦心領神會同時出手,等若一人。

    闢星神君無論專攻其中一人,遇上的必然是三把仙劍。而一陣受攻,另一陣則立即予以奧援,合成一體渾然無分。

    闢星神君上回在這上面吃了大虧,豈能不明白這層道理?他見巫婆婆當先攻到,也不硬踫,一個假身脫出劍影,反手一掌拍向顏紅漁。可頭頂金風響動,原來是安孜晴與葉婆婆、樊婆婆齊齊殺到,又只得撤身回掌。

    七個人在高空斗的天昏地暗好不燦爛,但看七色光影變幻萬千,雲動風湧,海天變色。

    闢星神君以鬼魅一般的身法游走陣間,避免纏斗,卻又想憑借高出一籌的功力,硬踫天一閣諸女。

    而海天劍陣不論闢星神君如何移動騰挪,陣形始終不散,更不單獨與其對撼,只利用陣法的種種變化困住老妖,不住消耗他的真元。

    七人翻翻滾滾拆解了百十招兀自難解難分,可誰都曉得闢星神君尚未拔劍,仍留有余手,再斗下去天一閣未必就能討得好去。

    甦芷玉望著娘親仙袂飄飄,劍華凝霜,似已將“凌波九劍”發揮到極致。再看身旁的甦真神情冷靜,從表面絲毫瞧不出喜憂,不由小聲問道︰“爹爹,娘親她們不會輸吧?”

    甦真注視著上空答道︰“玉兒放心,只要劍陣陣形不散,你娘親她們身法不亂,即可以海天劍陣與焚老妖周旋到底。焚老妖雖未拔劍,可海天劍陣也同樣未發動‘海天一線’的終極陣訣。”

    丁原奇道︰“‘海天一線’,那是什麼玩意兒?”

    甦真道︰“不是‘玩意兒’,而是極為厲害的一種劍陣境界,可令海天兩陣合而為一,渾然無分。一旦發動,方圓百里皆為祥光瑞霞籠罩,藉日月之光、天地之氣以為築陣,生生不息,不死不滅,等閑人斗志全消不戰而屈,即便如焚老妖這般的散仙也難逃一劫。”

    丁原振奮道︰“既然如此,水嬸嬸她們又為何不即刻發動,莫非另有蹊蹺?”

    甦真頷首道︰“你也不算笨,能想到這層。姑且不論一旦發動‘海天一線’,你水嬸嬸她們至少要耗損三五年乃至十數年的真元,與焚老妖拼到不死不休,單就啟動‘海天一線’就需循序漸進,配以天時地利火候等等條件,並非隨心所欲之事。”

    丁原怔道︰“這麼麻煩?”

    甦真哼道︰“海天一線已非人間之陣,若不恤天意,不體人心,縱是發動,也不過虛有其表,不堪一擊。”

    說話間,劍陣里風雲突變,闢星神君似乎覺察到什麼,身形飛轉直起,一拔百尺多高。安孜晴六人如影隨形,緊追不舍,忽聽“鏗”的一響如同悶雷,天上爆起一溜金光,轉瞬里血戾盈霄,煞氣大盛,焚老妖的鷹揚古劍終于亮出。

    葉婆婆夷然不懼,豪氣沖天道︰“焚老妖,我們便見個真章!”她龍泉仙劍劍走陰陽,昂然清嘯刺向闢星神君咽喉,一時劍氣縱橫氣勢無兩。這一招“長河擊浪”大拙不工,慷慨激越,乃凌波九劍中最剛烈凌厲的一式,以葉婆婆率真火爆、一往無前的性格,使來更是錦上添花,氣象萬千。

    饒是闢星神君亦不得不小心應對,鷹揚古劍金光霍霍“當”的一聲,以硬踫硬擊在龍泉仙劍上,只激得火花四濺,罡風亂舞。

    葉婆婆右臂酸麻踉蹌而退,仙劍嗡嗡輕鳴顫動不已。闢星神君情形稍好,不過是在原地身形微微一晃藉以卸力。可不等他提氣調息,樊婆婆與安孜晴接踵殺到,依舊是一招一模一樣的“長河擊浪”,迫得他惟有勉力再接。

    梅花間竹的兩記金石撞擊聲幾乎同時響起,安孜晴與樊婆婆的攻勢固然消退,可闢星神君也被硬生生震退兩步。他心底不禁暗道︰“這幾個婆娘好生了得,斗到現在,竟仍有如此勁力與老夫對撼,絲毫不見氣殆!”

    念頭一動時,水輕盈的盈雪劍已從側翼殺至,攻向他最難受的左肋。闢星神君端的了得,左臂空蕩蕩的袖子一揮,抖的筆直,竟堅逾金石,“叮”的一響彈開盈雪仙劍。

    巫婆婆與顏紅漁伺機而上,雙劍從後直插闢星神君的脊梁骨,此刻焚老妖的一劍一袖,招式都已用老,不能回防,在旁人看來,似乎只有閃躲一途。

    葉婆婆精神大振,深吸一口氣打通淤塞的右臂,就等著闢星神君躲避時,半路截擊再給他一個難堪。

    誰料闢星神君的頭顱大異常理,一百八十度的轉到腦後,兩眼精光一閃射出森寒劍芒,正打在了巫婆婆與顏紅漁的劍上,仙劍一震偏開數尺,不由自主從闢星神君身側滑過。

    這一輪攻守驚心動魄,看得眾人心曠神怡又不禁提心吊膽,每人心里都在暗暗為安孜晴等人鼓勁,恨不得一招就將闢星神君了結。

    葉婆婆見闢星神君居然以此不可思議的方式,化解了巫婆婆與顏紅漁的攻勢,亦不由贊道︰“焚老妖,真有你的,咱們再來打過!”她越戰越勇,腳踩東風舞長天,袖掛飛雲驚四海,龍泉仙劍再是一式“破釜沉舟”,當頭朝著闢星神君劈下。

    闢星神君大皺眉頭,暗道︰“這個老家伙好生暴烈,六人里以她最是凶悍難纏。若是能想法子先制住了她,這個劍陣威力少說也去掉三成三!”

    想到這里,頓時有了主意,他身子一展,斜斜朝後上方飛退,竟不硬接,一頭撞進水輕盈三人布下的“海”字陣中。

    葉婆婆劍走空處,豈肯無功而返,她只當闢星神君連抗下幾記硬招,真氣已有不濟,鼓勇而進道︰“焚老妖,有種我們再拼一劍!”

    那邊水輕盈見闢星神君退到跟前,盈雪劍化為秋水,潺潺籠住對方背後九大要穴。巫婆婆與顏紅漁心意相通及時跟進,一攻左肩,一挑右腿。闢星神君身形左右晃動,接連使出七個假身躲過踏波、清澗兩劍夾攻,再是左袖回展彈開盈雪仙劍。

    可剛解決後顧之憂,安孜晴與樊婆婆搶在葉婆婆之前已然殺到,葉婆婆焉甘落人之後,仍是一式“長河擊浪”當胸刺出。

    三把仙劍層層迭迭錯落有致,偏偏水輕盈與巫婆婆、顏紅漁又護翼側旁,封死了闢星神君趨避之路。闢星神君低喝一聲,鷹揚古劍左接右架,封住樊婆婆與安孜晴的劍招,卻無暇再理會葉婆婆。

    眾人只當闢星神君會故技重演,施展“極目千里”的功夫緩解一劍穿心之厄。哪料到焚老妖竟然不躲不守,反挺身前迎,把胸膛撞向龍泉劍鋒!

    “不好!”葉婆婆心念急閃暗叫道,可收手已是不能。

    但見闢星神君頭頂天靈蓋上,三朵紫色光焰繁花一閃,全身由上至下,迅速覆蓋起一層淡紫光華,依稀流動著金芒。

    “叮”的一聲,龍泉劍刺中闢星神君的胸口,劍刃不僅沒有能透心而入,反彎曲成一個大大的弓形不住顫鳴,若非仙劍歷經無數錘煉非同凡響,早被這絕大的沖擊力折斷。

    “三花聚頂,金剛不壞,焚老妖竟一強至斯!”這念頭在所有人心中閃電般掠過,葉婆婆卻來不及細想這些,右臂被震得真氣回湧一陣麻木,連回劍的力道也欠奉半點。

    她若不是秉性剛毅,這一劍斷不會刺的如此之猛不留後手,而闢星神君亦正是看中這點,才步步設伏故意示弱,終于令葉婆婆中計。

    他費盡心計,行險求逞,好不容易抓住這難得機遇,又如何肯放過?隱而不發的左袖,頓時飛縱而出。

    若不是親眼所見,任誰也難以想像,這柔軟的衣裳,竟可化為鐵石金鋼,掀起一蓬狂瀾,掃向葉婆婆腰間。

    安孜晴等人盡管近在咫尺,無奈總差之毫厘,眼睜睜瞧著葉婆婆遇險,竟不及施救,情不得已之下,惟有圍魏救趙,五人仙劍並起,光寒八荒,俱以舍生忘死的剛烈劍勢,攻向闢星神君。

    至于能否破解他的“金剛不壞”之體,連安孜晴也沒把握,事到如今,也惟有全盡人事,只盼葉婆婆能絕境逢生,逃過此劫。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30 AM

第一部 第八集 血淚焚心 第六章 海天

    面臨生死,每人都會有不同抉擇。

    即便是必死之時,每人心中亦會有各種心念。

    葉婆婆一招失慎,被闢星神君抓個正著,她心底甚或沒有想到半分自己的存亡,只念及道︰“糟糕,這記若是吃上,我就算不死,也是重傷,海天劍陣等若土崩瓦解,仙閣大難就在臨頭!”

    咬牙之間容不得多加思量,她竟不管不顧襲來的鐵袖,舍命催劍。

    闢星神君終非神仙,葉婆婆兩百余年修為,全力施展豈是兒戲?胸口紫色光罩一黯,仙劍立時入肉三分。

    闢星神君沒想到,這老婆婆竟強橫至此,心口氣血翻騰,低哼一聲,嘴角邊逸出一絲淤血。可在同時,他的左袖也結結實實掃在葉婆諾難稀!芭椋幣患敲葡歟 鍍牌諾納砬膳錐觶 誑罩蟹  煌# 宦啡饗氯妊 奘V諶四寬 眩 追綴艚械潰骸耙鍍牌牛北儺巧窬蟺燦疑粒  餿滄吻緄熱說拿凸 鬧星煨抑沼誄桓鑾康小?傷蠶米約焊凍霾恍〈郟 喚齪乃鷲嬖  榔鶉 鄱慕鷥詹換抵 恚 粵艘鍍牌啪撤椿饕喚# 芰瞬磺岬哪諫恕?

    幸而,少了葉婆婆,海天劍陣已不成型,剩下的事情好解決的多了。

    可就在大伙兒心傷葉婆婆之際,空中忽然傳來滾滾雷嘯,葉婆婆蒼白的皓首上碧華如波,升起一團光霧逐漸斂成人形。

    甦真“嘿”了聲道︰“好個老婆子,竟是元神出竅!”他因種種緣由,對天一閣素來不忿,然而這一句卻是由衷贊賞。

    丁原立刻醒悟,原來葉婆婆猶如當日桑土公一般,將生死置之度外,拼著肉身被毀,先一步施展元神出竅,要與闢星神君抵死周旋!

    當日桑土公是在逃無可逃的情形下,不得已而為之,而以葉婆婆修為,吃了闢星神君的鐵袖,未必會有一死,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保持劍陣完好無缺,仙閣不為焚老妖所辱。

    他與葉婆婆相識不過短短兩天,話也不曾說過多少,可這個老婆子爽直熱心的音容笑貌,已深深印刻在自己心中,眼看她舍生取義,丁原情不自禁悲憤難平,恨不能將焚老妖碎屍萬段!

    葉婆婆的元神在空中穩住身形,凌空抓起龍泉仙劍一指闢星神君,豪情萬千的叫道︰“焚老妖,老身說過,你我不死不休,看誰先完蛋!”

    天一閣諸女早是熱淚盈眶,安孜晴深知葉婆婆肉身遭受鐵袖一擊損毀嚴重,也不曉得能否修復,而葉婆婆的元神又能支援多久?

    安孜晴穩定心緒,清聲吟道︰“斗轉星移,海天一線!”

    樊婆婆、水輕盈、顏紅漁、巫婆婆盡斂悲傷,明白此刻惟有爭分奪秒,盡速挫敗闢星神君,葉婆婆才有一線生機,不然,等到真元大損,元神不保,那可就真的是回天乏力,悔之晚矣。

    聽得安孜晴發下陣令,四人齊駕長風,變幻方位,那邊葉婆婆也持劍歸還,加入陣列,劍陣重新合圍,恢復先前模樣。

    闢星神君功敗垂成,懊喪不已,狠狠盯著葉婆婆道︰“好你個老婆子,居然還有這手!”

    一句話未了,天一、踏波、清澗、龍泉、盈雪、飛流六劍同時鏑鳴,經天而起直破天幕,在空中閃放出團團波光,卻倏忽去遠,消隱在蒼穹深處,但余光猶在,映照得海天生輝,紫霞翻卷。

    闢星神君面色微變,他抱元守一,橫鷹揚古劍在胸,左袖積聚源源真氣,意在搶先出手。

    以他之強悍,也不敢放任六劍齊飛,泰山壓頂。

    安孜晴等人眼楮微合,唇間念動真言,雙手捏著仙印,不住變換手勢,一派莊嚴肅穆之相。

    一層聖潔的碧光自這六人體內發出,宛如星辰閃爍在與日月爭輝。驀然六柄仙劍消失處天幕開裂,傳來鳳鳴聲聲。

    闢星神君一怔,手上不由慢了半拍。

    但見赤橙黃綠青紫六色光柱從天幕縫隙間射落,好似銀河倒卷直瀉滄海,一一對應著安孜晴等人,將她們的身軀籠罩于內,光柱里隱現六羽彩鳳,卻是仙劍所化。

    闢星神君不敢再有怠慢,呼喝一聲祭起鷹揚古劍。

    金劍在空中晃動幾下,陡然生出五個分身,隨著闢星神君劍訣一引,幻化成六只碩大的光焰雄鷹,射向安孜晴等人。

    天一閣六大高手心有靈犀,手起劍訣,彩鳳清鳴,引著光柱直沖金鷹,在天宇間劃出六道色彩斑斕的軌跡。

    這時,各人修為也顯露無遺,葉婆婆因得元神出竅之助,光柱最為燦爛壯麗;安孜晴、樊婆婆與水輕盈次之;顏紅漁和巫婆婆則稍弱一些,但已是巍巍壯觀,嘆為觀止。

    “轟”的一聲,十二束光華撞擊在一起,仿佛整個天空都搖動了一下,岐茗山周圍百里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呼嘯奔流。

    六頭金鷹被打回原形踉蹌飛退,重新合成一把鷹揚古劍。

    安孜晴漫聲低吟道︰“海天一色,萬流歸宗!”

    六人雙手齊起“雲生水起”印,彩鳳飛翔匯合成一股洪流,閃耀著六色光華朝著太陽奔去。恍然間,那股光束漸漸融合成一片湛藍之色,朝著四外蔓延。

    此刻日漸西往,青天萬里,腳下的滄海洶湧澎湃,數不盡多少風流。海天映色,風煙跌宕,又有多少生死豪情在穹宇間橫流!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天地間已充滿祥和的藍光,殺氣消退,暴戾不存,連闢星神君的心頭也是一恍。

    “咄!”安孜晴朱唇輕吐道。她右手玉指虛按乾坤,空中的光柱合成一羽遮天蔽日的七彩鳳凰,向著闢星神君當頭射落。闢星神君萬沒料到,天一閣的海天劍陣,最後竟留有此驚天動地的絕殺之技,心中湧起怯意。

    他有心施展血遁遠揚千里,奈何氣機被制竟是動彈不得,更明白就算上天入地,這一劍無論如何也是躲不過了。

    當下他凶性再起,抱著魚死網破的念頭,催動兩百年的苦心積煉真元,身劍合一,御起鷹揚古劍沖天飛騰,以作殊死之搏。

    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鼓蕩耳膜,絢目的白光,從撞擊處炸裂開,波及十數里遠。每個人都被迎面迫來的巨浪掀飛,不由自主的閉起眼楮,調息壓制體內翻騰不已的氣血。盡管尚未看到結果,可大伙兒心里都泛起同一迫切的念頭︰“贏了麼?”

    六柄仙劍從光焰碎散間如花一般散開,劃過美輪美奐的弧線,飛回各自主人的手中。安孜晴等人無不吐出一口熱血,面色如金,衣裳盡濕。

    再看闢星神君右手橫握鷹揚古劍佇立原地,雜亂的頭發隨風飛舞,眉心一點殷紅徐徐滴下幾滴鮮血,空蕩蕩的左袖早已灰飛煙滅。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轟”的一聲,從闢星神君體內爆出一團紫色光芒,頓時將他的身軀消融在一片霧華中,惟有鷹揚古劍只斷裂成三截,頹然墜入海中激起幾朵浪花。

    丁原被龐大的氣勁甩飛足有三十多丈才勉強穩住身形,抬頭正看到這觸目驚心的一幕。他不禁暗自松了口氣,思量道︰“這老妖怪總算完蛋了,這下神形俱滅,真正萬劫不復啦,卻不曉得水嬸嬸、葉婆婆她們怎麼樣了?”

    他明知自己不宜妄動真氣,可顧不得這麼許多,御風而起朝著上空飛去。這時光嵐未散,煙霧彌漫,空中兀自有亂流縱橫激撞。丁原一面小心躲著,一面尋找水輕盈等人的身影。忽然聽到背後有人道︰“丁哥哥,你沒事吧?”聽這聲音,丁原不用回頭也曉得是誰,不由心頭一暖暗道︰“不管我在哪兒,玉兒總能第一個找到我。”甦芷玉飄飛到丁原身旁,關切道︰“丁哥哥,你傷勢未愈,不宜催動真氣,還是讓玉兒帶你一程吧。”丁原搖頭道︰“這點小事應該沒問題,先找到水嬸嬸再說。”不遠處,甦真攙扶著水輕盈過來道︰“玉兒,丁原,我們在這兒。”甦芷玉迎上前去,一邊仔細打量水輕盈,一邊問道︰“娘,你沒事吧?”水輕盈勉強微笑道︰“娘親沒什麼大礙,休養一陣子就好啦。”甦真哼道︰“說的輕巧,這下至少耗損了十年修為,經脈也俱遭震傷,沒有兩三年靜休焉能復原?”水輕盈苦笑道︰“比起闢星神君,輕盈已算好的了,更何況葉師叔肉身遭創,亦不知現在如何了?”

    丁原道︰“對了,我們還是先找到葉婆婆吧!”不曉得什麼原因,他對這位脾氣火爆的老婆婆分外投緣。“葉師叔,您要堅持住啊!”就聽遠處響起顏紅漁的聲音,話語里充滿焦灼不安,顯然情形不妙。

    四人趕忙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約莫在三里多外,就見安孜晴等人圍攏在葉婆婆身旁,顏紅漁正雙手抱著她的身軀。

    葉婆婆的元神已然歸位,可氣若游絲,嘴里不停朝外噴血,全賴樊婆婆以精純的真元支撐,才沒有立刻神消。她面容平靜,艱難的喘息道︰“我是不行的了,樊師姐,你別再為我枉費真元了,你自己的傷——”樊婆婆沉聲道︰“別開口,無論怎樣我也要救活你!”

    葉婆婆笑了笑,卻嗆出一口熱血染在衣襟上,斷斷續續說道︰“有焚老妖墊背,老身也不虧了。這樣離去,總算對得起仙閣和先師,只擔心心衍她——”

    安孜晴低聲道︰“師叔您放心,心衍師妹我一定會全力照料,絕不會讓她出半點差錯。”

    丁原撲了上來叫道︰“婆婆!”

    葉婆婆顫抖著伸手撫上丁原頭發,微笑道︰“你是個好孩子,跟婆婆一樣是熱心腸,只是脾氣也跟婆婆一般壞了些。”

    丁原鼻子一酸,說道︰“婆婆你放心,丁原縱是赴湯蹈火,也要醫治好甘嬸嬸!”這話一出,此後自是九死無悔,百折不回!

    葉婆婆欣慰一笑道︰“丁原,記住婆婆一句話,無論別人怎麼待你,無論發生什麼,都要一心向善,體恤天道,千萬不要一時沖動,墮入殺劫,白費了許多人的心血,和你大好的資質!”

    丁原重重點了點頭,以少有的肅然口吻承諾道︰“我聽婆婆的,絕不墮入殺劫,也絕不作惡人!”

    這話他即使對著老道士也從沒有說出,也許是震撼于葉婆婆即將飛升,也許是欽佩于她的舍生取義,丁原這才作出許諾。

    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有的人相識一世,也未必會有什麼情誼,而有的人則只認識了一天,卻已足夠!

    這是他第一次面對一位自己關切的長者離去,第一次體會到對于死亡的震撼。

    何為生,何為死,生死又為何?

    這些問題,對于眼下的丁原來說,未免有些深邃復雜,而他已深深沉浸在對葉婆婆即將仙逝的哀痛之中。

    沒有一滴淚水,更沒有過分的激動,丁原的一貫性格就是如此,但分明心底有一團火焰在燃燒、在沸騰。

    葉婆婆環顧眾人,以一種淡然的語氣說道︰“老身先去了,光大仙閣、匡扶良善的事情,就留給你們這些後生晚輩吧。”她這句話說的極其流利,臉上也泛起一片紅潮,顯然是回光返照。

    眾人紛紛跪倒,更有許多年輕女弟子哽咽抽泣,樊婆婆望著相交三個多甲子的同門師妹,徐徐道︰“葉子,你便去吧,來世你我還做姐妹!”

    聽得多少年沒有人呼喚的小名,葉婆婆嘴角現出一抹微笑,頷首道︰“好啊,來世我們還是姐妹,還是仙閣弟子——”

    話音猶在耳畔,葉婆婆的雙目輕輕合起,溘然而逝。

    頓時,周圍哭聲一片,聲驚鴻雁。

    安孜晴驀然喝道︰“不準哭!師叔生前光明磊落,為仙閣殺身成仁,死得其所,這是她老人家的心願。如今她駕鶴西歸,焉知不是一種解脫紅塵的福分?我們應該為她高興才是——”

    說到這里,安孜晴也已難成語,眼中熱淚飽含。

    丁原默默望著葉婆婆平靜含笑的面容,曉得她再不可能開口說一句話,自然也不會再跟自己斗嘴,大罵上一聲“狗屁”了。

    一剎那中,丁原的心底一片空明寧靜,脫離了哀傷與悲憤,無喜也無怒。

    只是在想著︰“除非羽化成仙,紅顏英雄,販夫走卒,人終歸是要死的。如葉婆婆這般轟轟烈烈舍生取義,生死已不是大難,即使是死了,她其實也留在了許多人的心里,做人總該像她一般才好。”

    日暮時分,天一閣中設下靈堂,以安孜晴、樊婆婆等人為首,為葉婆婆守靈三日。

    三日後的清晨風輕雲淡,天洗如碧,葉婆婆的遺體被火化成灰,灑入滄海。

    望著滾滾波濤帶走老友的最後一點骨灰,樊婆婆站在濤頭低聲道︰“塵歸塵,土歸土;葉落歸根,百川入海。葉子,你我都生于天一,亦將歸于天一,百年之後,未必不是一段新因緣。”

    甦真雙手負後豪情飛縱,朗聲吟道︰“日月造化兮,萬世銅爐,生死飄渺兮,不負皓首!”

    嘯聲響徹,令眾人悲痛郁悶的心情為之一舒。

    安孜晴道︰“甦先生,孜晴有一事想與閣下商量。”她不再直呼其名,也不斥之為“甦老魔”,顯是給足了甦真和水輕盈的面子。

    甦真聞言問道︰“閣主又有何事需要甦某首肯,莫非是關于輕盈和玉兒?”

    安孜晴點頭道︰“正是,水師妹需在仙祠為先師守靈三年,怕是不能隨閣下回去了。”

    甦真道︰“這個我已知道,安閣主是要打玉兒的什麼主意吧?”

    安孜晴道︰“芷玉資質上佳,可說是甦先生與水師妹精心養育之奇葩。不過我看她有許多仙閣精深的心法尚未領悟,想來是水師妹未得師命不敢私傳,故此本座想收了芷玉,也好不浪費了這大好奇才。”

    甦真嘿然道︰“你要動我寶貝女兒的念頭只管說來,不必繞上這麼一大圈子,只要盈妹和玉兒答應,老夫自不會從中作梗。”

    水輕盈又驚又喜,問道︰“安師姐,你真打算收玉兒為徒麼?”

    安孜晴徐徐說道︰“不是我,而是甘師妹。芷玉這個孩子,我們師姐妹要一同為葉婆婆和甘師妹收為徒弟,也必要將她造就成仙閣千年不出的奇才,這也好彌補先師離去時的缺憾。”

    水輕盈頓時領悟安孜晴的心意,她是要為葉婆婆收一名嫡傳的徒孫,好延續這一支的香火。

    當下水輕盈問道︰“玉兒,你都聽明白了,你可願意拜入甘師妹的門下?”

    甦芷玉毫不猶豫道︰“能繼承葉婆婆的衣缽,侍俸甘嬸嬸,正是芷玉所願。”

    安孜晴見甦芷玉答應,微笑道︰“好了,事情就這麼定下,明日我們便行個簡單的儀式,芷玉就算是甘師妹收的唯一弟子了。”

    甦芷玉悄悄望了丁原一眼,見他的目光也正瞧著自己說道︰“玉兒,恭喜你!”

    甦芷玉心中思量道︰“我這麼快就答應下來,未始就沒有丁哥哥的原因在內。從此,芷玉便在仙閣一心修煉,以期天道,或可將丁哥哥相忘于紅塵,只盼他與雪兒姑娘峰回路轉,白首偕老。”

    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丁原的身影不管怎樣也是不能抹去的了,就算成仙飛天而與日月同壽,那又怎樣?

    漫漫歲月里,陪伴自己的,不過是綿綿不絕的思念而已。

    回到天一閣用過早點,丁原被甦真叫到了外面。

    甦真走到花間小徑上,說道︰“丁原,我馬上就要回聚雲峰了。”

    丁原一怔道︰“這麼快,甦大叔不多住幾天麼?”

    甦真笑道︰“這是所謂的正道聖地,我這個邪魔外道,多住一天也令許多人不自在。老夫若不是因為你水嬸嬸和玉兒,又怎麼會踏上這岐茗山半步?如今事情已了,自該離去了。”

    丁原說道︰“甦大叔,謝謝你們!”

    甦真嘿嘿道︰“你小子也學會用謝字了?玉兒的事情,老夫以後也是不管的了,只要你不欺負她就好。等你養完傷就回翠霞吧,不過得做好最壞的打算,姬老鬼可不會那麼好說話,更況且正道的所謂門規輩分,也夠你瞧的。”

    丁原點點頭回答道︰“小佷明白,不過小佷也自信能夠解決。實在不行,到時候,就帶著雪兒遠走高飛,逍遙海外。”

    甦真道︰“最好你能解決。”說著,從袖口里取出一只卷軸,交到丁原手上道︰“這個你收起來,有空就琢磨琢磨,卻萬不可對旁人隨便提起。”

    丁原疑惑道︰“這是什麼?”

    “曉寒春山圖。”甦真一字一頓道︰“我跟翠霞派的賭約,是不可能再履行了,這卷軸自該交給你。當日老夫不甘白白便宜了翠霞派的那些老家伙,才設下此約,更在言語里使了點機巧,說若是輸了,只將此畫交到你手,故此,此圖現已為你所有,交不交給翠霞派,也由你決定。”

    丁原急忙把卷軸送回道︰“甦大叔,這如何使得?”

    甦真並不接過,哼道︰“怎麼,你怕燙手?”

    丁原昂然道︰“我丁原自打懂事,什麼時候有怕過?只是此圖據說暗藏天道上卷,乃不世奇書,小佷焉能收下?”

    甦真道︰“老夫想送給你,你收下便是,何必婆婆媽媽?況且這畫留在老夫手里近七十年尚未參悟,可見我與它並無緣分。索性就送給你作個紀念,若是機緣巧合,你能悟出些許門道,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場。”

    丁原心下激動,手握卷軸道︰“甦大叔——”

    甦真一揮手道︰“不必多說什麼,老夫這就去也。”

    丁原想起一事,忙道︰“你不跟水嬸嬸和玉兒告別麼?”

    甦真笑道︰“分分合合不過旦夕小事,何須故作兒女情懷?雲散雲聚,我心何擾?”說罷,祭起赤血,倏忽已在碧空中化成一點紅光遠去。






第一部 第八集 血淚焚心 第七章 驚變

    一晃眼,丁原在岐茗山待了五十多天,體內傷勢好的七七八八,盡管有時候偶會發作,但烈度已大為減輕,通常不到半個時辰便可恢復。

    樊婆婆傳下的化功心法果然神奇,丹田內積聚的大日天魔真氣,一日日的被化解開來,當然,若想克竟全功,尚需三五年的功夫。

    對此,丁原也不著急,整日除了在草廬療傷,就是和芊芊滿世界的閑逛。

    甦芷玉名義上是甘心衍的弟子,可這位師父實在無法傳授什麼,故此,只好由安孜晴等人代勞。

    可這麼一來,她與丁原見面的機會也少了許多,多數時候都是在閉關靜修,短短不到兩個月,甦芷玉的修為已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天一閣的心法,大異于天陸正道百家,不以屯實根基為要,而是講求以心體悟,悟中修煉。

    大凡天一閣的弟子,十年即可有小成,三十年則有大成,直抵得上其他名門正派弟子一甲子之功。

    甦芷玉自幼隨水輕盈修煉,早打下扎實的根基,所欠者,只是水輕盈礙于仙閣門規不便傳授的一些心法精要,如今再由安孜晴等人傾心指點,自是水到渠成,一日千里。

    這當間,安孜晴果也守得承諾,將丁原的雪原仙劍煉到青痕之境,紫竹透體,隱約流動青色絲光,與主人心意相通,再無半點隔閡。

    有時,丁原甚至感覺到雪原仙劍已有了思想,能夠與自己溝通互動。

    逍遙自在的過了這麼多日子,丁原終究心懸姬雪雁,在服用完最後一顆“冰蓮朱丹”後,便向安孜晴、水輕盈和樊婆婆等人告辭。

    安孜晴再過些時日,也要奉師父遺命,離開仙閣游歷天陸,本想屆時偕丁原同行,路上也好對他有個照應,奈何丁原去意堅決,她亦不強求。

    樊婆婆亦是沒有挽留之舉,臨別送了他三顆天一閣的絕世聖藥“冰蓮朱丹”,又叮囑了一些關于傷勢上的事情,更要他不可妄動真元,前功盡棄。

    惟有水輕盈問了一句︰“如今玉兒正在閉關,你何不再多等兩天,待她出關後,與她道別後再走?”

    丁原道︰“甦大叔臨別時曾對我說,分分合合不過旦夕小事,我回翠霞更沒什麼大不了的,就麻煩水嬸嬸替我向玉兒道別吧,他日天陸相逢也未可知。”

    水輕盈暗嘆一聲,點頭道︰“好吧,丁原,你此去翠霞,多多保重了。”

    丁原也不婆媽,再與眾人辭別後,駕起仙劍飛返翠霞。

    御劍之快,當真是轉瞬百里,可惜對丁原來說似乎仍嫌慢些,他恨不得立刻能見著雪兒,好知她如今何樣?

    想來這些日子,姬別天等人,必然對她是百般逼迫,或許軟禁起來也未可知。自己縱然回到翠霞,姬別天也不可能改變主意,甚至要遷怒于他,再有不利,可丁原也管不了這許多,即便明知百險在前,也硬要闖上一闖。

    接近翠霞山的時候已然入夜,坐忘峰上點點星火宛若繁星,丁原不欲聲張,故先收了仙劍,御風匿跡而行。

    他兩個月未曾回山,也不曉得情況到底如何,因而想了想,先朝紫竹林而去,決定先探明姬雪雁的近況再說。

    到得紫竹林前,丁原雙足飄然落地,林中紫霧彌漫萬籟俱寂。丁原走入林間,一草一木都熟稔無比,轉眼間,遠處的紫竹軒赫然在望。

    想到馬上能夠見著老道士與阿牛,丁原的心頓時熱了起來,不由得加快腳步,揚聲叫道︰“老道士,阿牛,我回來啦!”

    門扉開處,第一個竄出的卻是大黑,它吠了幾聲,撲到丁原腳前,拿鼻子嗅了又嗅,等確認真是丁原,立馬以它特有的歡迎禮節,伸出舌頭一陣狂舔。

    阿牛打門里沖了出來,乍看到丁原兀自有點不敢相信,先揉揉眼楮,繼而驚喜道︰“丁小哥,真的是你!”丁原大步迎上去,笑道︰“怎麼不是我?”阿牛欣喜的一把抱住丁原肩膀,叫道︰“你果然沒死,真是太好了!”

    丁原被阿牛的蠻力抱的幾乎透不過氣,微笑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像我這樣的壞蛋,又怎麼能輕易死掉?”

    阿牛松開丁原,重重在他胸口又捶了兩下,滿面喜色,咧著大嘴呵呵直笑,卻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只一個勁道︰“你回來了,丁小哥回來了!”

    丁原感受著阿牛的摯情,撫著發疼的胸口苦笑道︰“你揍這麼重干嘛,我又不是鐵打的金剛。”阿牛不好意思撓撓腦袋,憨笑道︰“對不起,丁小哥,我實在是太開心了。”

    丁原望了望老道士平日居住的竹廬,問道︰“老道士呢,是不是又坐在床上擺譜,等我去拜見?”

    阿牛搖頭道︰“師父他老人家出去好久啦,說是要采擷一種仙藥,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丁原心知應與赫連宣的傷勢有關,可沒見到老道士,不知怎的微微有些失望,哼了聲道︰“他倒是快活自在,說不定又到哪里去喝茶下棋呢。”

    阿牛拉著丁原道︰“丁小哥,快進去坐吧。你一定餓了,我這就做點好吃的。”

    丁原到屋子里坐下,大黑也跟著竄了進來,往桌子底下一趴,很快便進入夢鄉。

    丁原說道︰“阿牛,你別忙活了,我也不餓。”

    阿牛倒了杯水,說道︰“你不在的這幾個月,我都擔心死了,師父他老人家嘴里雖然不說,可連我都看的出他老大的擔心,要是他曉得你平安無事的回來,說不定要有多高興呢!”

    丁原喝了口水,潤潤嗓子笑道︰“沒我給他添亂,他才開心呢。”

    “哪里有?”阿牛急忙說道︰“丁小哥,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師父他老人家麼?我敢說,他其實最喜歡的就是你,所以對你也就最是嚴厲。有幾次我半夜打坐醒來,都能從窗上瞧見他獨自一個人走進你的屋子,半天沒出來。”

    丁原心下感動,一擺手道︰“阿牛,咱們不說這個了。倒是你這些日子修為進境如何了?”

    阿牛笑呵呵道︰“我笨得很,跟丁小哥和盛師兄都沒的比。師父說要是一切順利,再過一年多,我才能閉關參悟‘坐照’的境界,那還是得靠曾太師叔祖朱果的幫忙。”

    丁原聞言,由衷為阿牛開心,一拍他壯實的肩頭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到時候,雷威和神鴉上人可都不是你的對手啦,秦老爺子的血仇準能報。”

    阿牛重重點頭道︰“我一定要為秦老爺子報仇,雷威他們也太可恨了!”

    丁原想起一事,取出一粒冰蓮朱丹,交在阿牛手上道︰“這是天一閣的聖藥冰蓮朱丹,聽樊婆婆講,功效不輸于翠霞派的九轉金丹。你先拿著,以備不時之需。”

    阿牛連忙推辭道︰“丁小哥,這麼珍貴的東西我怎麼能收,再說,這是人家送給你的啊。”

    丁原道︰“送給我便是我的了,我送你一顆又不是什麼大事,何況在天一閣的五十來天里,我已服用過三顆,臨行前,樊婆婆又送了我三顆,你若再客氣,可就不把我當兄弟了。”

    阿牛這才收下,問道︰“丁小哥,你怎的跑到天一閣去了?”

    丁原回答道︰“這事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告訴你吧。對了,有沒有盛師兄的消息?”

    阿牛搖搖頭道︰“沒有,只聽師父說,盛師兄他們找到了新的棲身之地,已經隱居下來,應該沒什麼事。”

    丁原道︰“阿牛,你曉得麼,在越秀山的時候,我狠狠教訓了耿照一頓,管叫他兩三個月下不了地!”

    阿牛點頭道︰“我早就聽說了,現在翠霞派誰人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姬師叔門下的段師兄一回山,就來向師父稟報越秀山的事,我當時便在旁邊聽見了。”

    丁原笑容一斂道︰“這麼說,他也告訴了老道士我和雪兒的事情?”

    阿牛苦笑道︰“丁小哥,這事可真鬧大了。”

    丁原不以為然道︰“鬧大了又能如何,我既然做了便不會怕。”

    阿牛道︰“師父聽了段師兄的稟報什麼話也沒說,我也不曉得他心里頭是怎麼想的。不過姬師叔那邊就不好辦了,雪師妹已經被關起來,不能隨便走動了。”

    丁原聽到姬雪雁的名字,心里一緊問道︰“阿牛,你有雪兒什麼消息麼?”

    阿牛的臉色立刻有些不對,囁嚅半天說道︰“我多少天沒離開紫竹林了,也沒聽到什麼她的消息。”

    可他的表情變化焉能瞞的過丁原,丁原頓時隱約覺得有事,追問道︰“你騙不了我,趕快告訴我,雪兒究竟如何了?”

    阿牛來回搓著雙手,黝黑的臉膛憋的通紅道︰“真沒什麼啊,丁小哥。”

    丁原冷冷道︰“你還要騙我?先是說不曉得,現在又說沒什麼。好,你不肯告訴我,我就自己去碧瀾山莊看個究竟!”

    說著,站起身就要往門外走。阿牛趕緊拉住丁原叫道︰“不能去,你千萬不能去,丁小哥!”

    丁原回頭瞪視阿牛問道︰“為什麼不能去?”

    阿牛在丁原的目光逼視下,不覺低下頭,支吾道︰“今晚,今晚……”他一連說了幾個“今晚”,卻沒了下文。

    丁原更感事非尋常,沉聲問道︰“說,今晚到底怎麼了?”

    阿牛猛一咬牙,抬起頭看著丁原,說道︰“丁小哥,你便忘了雪師妹吧!她今晚在碧瀾山莊正與屈箭南定親,聽說三天後,就會在越秀山舉行盛大的婚禮。”丁原胸口如遭重錘,面色寒勝霜露,徐徐道︰“這不可能!”

    阿牛叫道︰“是真的!幾日前段師兄還給師父送來請柬,我這就拿給你看!”說著,找出一張燙金紅帖遞給丁原。

    丁原看也沒看就把它扔到地上,微微一笑道︰“就算這樣,也一定是姬別天逼迫的,我這就去碧瀾山莊,把雪兒搶回來!”

    阿牛望著自信滿滿的丁原,喉結骨碌幾下,還是說道︰“丁小哥,你別去了,是雪師妹親口應允的,你去了也沒用!”

    丁原渾身一震,眼楮里閃爍著駭人的光芒,咄咄逼視阿牛道︰“你說什麼,雪兒答應了屈箭南的求婚?”

    阿牛面對丁原的眼神沒有一點害怕,反在心頭泛起深深同情,點了點頭。

    丁原的嘴唇被牙齒緊緊咬住,半晌沒有開口,忽然展顏一笑道︰“你上了姬別天的老當了,阿牛,雪兒怎可能變心,定是姬別天故意放出的謊話,好瞞騙不知情的正派各門,藉以保全他的老臉。”

    阿牛嘆了口氣道︰“不是的,丁小哥。前幾天雪師妹曾經悄悄來過,向我打聽你的下落。我有問起過她,是她親口向我承認的。”

    丁原一瞬間猶如泥塑佇立在原地,問道︰“阿牛,是她親口這麼說,答應了屈箭南的婚事?”阿牛幾乎不敢看丁原的臉,低聲道︰“是!”丁原低低哼了一聲,伸手扶住桌角支撐著身軀的份量,轉眼望向窗外森森紫竹,喃喃道︰“二十年恍惚如一夢,碧海無心葬山盟!”喉嚨口猛然一甜,一縷血絲,從丁原嘴角汩汩逸出。阿牛扶住丁原,驚叫道︰“丁小哥!”丁原神色漸漸變的冷厲深沉,一把甩開阿牛的大手,嘿嘿道︰“我還是不相信!我不相信雪兒會負我,不相信她會答應屈箭南的求婚!我一定要去問個清楚,這短短兩個月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阿牛拚命從後抱住丁原虎腰,勸阻道︰“丁小哥,你去不得啊!以你的脾氣,還不會把碧瀾山莊鬧翻天嗎?到時候,姬師叔他們焉能饒過你嗎?師父他老人家又不在,萬一有事,可怎麼辦?”

    丁原回過身子,凝視阿牛冷靜的道︰“阿牛,我曉得你是為我好,你放心,我不是去生事的,我只是要找雪兒當面問個明白,說不定,我還會喝上他們的一杯喜酒!”

    話沒說完,又一口熱血湧到咽喉,被丁原生生壓下。

    阿牛苦笑道︰“丁小哥,你這個樣子怎麼能去?不如等師父回來,我們再來想辦法吧!”

    丁原固執的搖頭道︰“老道士又能幫我什麼,這事還是需得我自己解決。這些年我已經夠麻煩他的啦,跟雪兒的事情,就讓我自己處理吧。”說著,掰開阿牛的手指道︰“你別擔心,我不會有事。”

    阿牛猛一把再緊緊抱住丁原道︰“不,我絕不松手!丁小哥,以前我都聽你的,可這事就聽我一回吧!你去了只能讓事情更糟,你自己也有可能出事。”

    丁原這時哪里還能聽進阿牛的話,一時掙扎不脫,突然右手撮指一點戳在阿牛背心。但見一團青光從指尖散開,凝入阿牛身軀,阿牛渾身一麻,頓時動彈不得,卻是丁原情急下施展出“定形符”。

    阿牛的喉結滾動數下,顯是想說什麼,可連舌頭亦不聽使喚了,他的眼里滿是焦慮與懇求。

    丁原從阿牛的懷抱里脫身出來,靜靜的道︰“阿牛,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非去不可。我制住你是怕你跟在我身後,這渾水就讓我自己去趟吧。”

    說罷,他推門而出,卻聽見背後兩聲狗吠,原來大黑不知何時醒來,正好奇的趴在桌子下瞧著自己。

    丁原沖它微微一笑,關上了竹門。

    風嵐如詩,紫霧如夢,丁原一步步穿過紫竹林,每一個角落,都幾乎留下他與雪兒的記憶,今晚卻顯得無比的蒼涼寂寥。

    當最後一排紫竹被丁原拋到身後,深邃的夜空豁然在頭頂舒展,點點星辰靜謐的閃耀,仿佛藏蘊著無數傳奇。

    丁原御風而行,小心的隱匿行蹤,片刻就見碧瀾山莊已巍然佇立在雲岡之上。

    丁原雖說情緒激動,恨不能立刻找到姬雪雁問個明白,可也清楚碧瀾山莊非比等閑,自己倘若貿然闖進去,只怕連雪兒的面尚未見到,就被人半路截下。

    幸好他曾在碧瀾山莊住過幾日,對莊內路徑建築略有印象,覓到一處僻靜的院落飄然潛入,依稀聽到遠處的人聲喧嘩。

    丁原辨了辨方向,朝著姬雪雁平日居住的小樓而去。

    碧瀾山莊的守衛,除了幾個固定的地方之外,並不嚴密,尤其今晚又是合莊大喜之日,不免較平日更疏松不少。

    丁原有意藏匿身形,一路潛行竟也未被察覺。

    到得小樓近前,丁原隱到一株樹上,卻見樓內漆黑一片,似乎姬雪雁並不在屋內。

    二樓的一扇窗外,懸著個偌大的鳥巢,正對著丁原所藏身的大樹,彩兒耷拉著小腦袋,睡眼惺忪的伏在它的小窩里,也不知睡著沒有。

    丁原心念一動,施展傳音入密向彩兒喚道︰“彩兒,彩兒!”

    叫了幾聲,彩兒的身子突然一震,隨即從鳥巢里探出腦袋,骨碌碌轉著小眼楮,四下張望。

    丁原知道彩兒是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心頭一喜,再用傳音入密說道︰“別聲張,我是丁原,就藏在你對面的大樹上。”

    彩兒的眼楮立刻沖著大樹瞅來,它不會傳音入密的功夫,只好啼了兩聲,表示看到了丁原。

    夜里彩兒清脆的鳴叫傳得甚遠,丁原馬上低喝道︰“別叫,先飛過來!”

    彩兒倒也聽話,拍動翅膀,晃晃悠悠飛出鳥巢,停到了丁原近前的一根枝椏上。

    丁原雙手在胸口虛畫,一蓬青光閃過,築起一道結界,好教說話聲不外露出去。

    彩兒迫不及待開口叫道︰“野小子,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丁原也沒空跟它計較稱謂,問道︰“雪兒現下在哪里?”

    彩兒答道︰“該是還在浩然閣,哼,她去吃香的喝辣的,不帶上彩兒,真是不夠意思!”

    丁原瞧著彩兒義憤填膺的模樣,卻實在笑不出來,深吸一口氣道︰“今晚的浩然閣,是不是在舉行雪兒與屈箭南的定親大禮?”

    彩兒偏著小腦袋,瞅著丁原道︰“丁原,你怎麼搞的,一去就是兩個月,小姐這些天不跟彩兒說話,一個人成天坐著發呆,到底什麼事,急死彩兒了。”

    丁原沒有回答,繼續追問道︰“屈箭南的求親,是雪兒親口答應的麼?”

    彩兒道︰“好像是。”

    丁原冷笑道︰“什麼叫‘好像是’?”

    彩兒氣鼓鼓的道︰“那天屈箭南來,登門求見小姐,小姐和他在小樓里談了好久好久,偏不讓彩兒在旁邊偷聽,可屈箭南出來的時候,神色有些古怪。”

    丁原奇道︰“古怪是什麼意思?”

    彩兒歪著腦袋道︰“古怪就是古怪,反正就像是高興,又像是不高興,像是興奮,又像是不興奮的模樣。”

    丁原問道︰“後來呢?”

    “後來?”彩兒想了一想,續道︰“後來就傳出消息,小姐許親啦,這可樂壞姬老爺子,見誰都哈哈笑。”

    丁原心底一沉,思量道︰“看來雪兒變心是不會錯的了,阿牛和彩兒都不可能騙我,可是不過才兩個月的功夫,她怎麼會就這般移情別戀?說什麼海誓山盟,此情不渝,難道只是她一時的心血來潮,隨口空許?”

    猛然胸頭一痛,低低吼道︰“她怎麼可以這樣!”

    彩兒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再看丁原目充赤血,神色冷厲猙獰的可怕,猶如一頭正極力遏制怒火的獅子,它下意識朝後退了兩步,道︰“野小……哎,丁原,你不會是在越秀山的時候,和小姐鬧了別扭吧?”

    丁原搖搖頭,猛然想起道︰“莫非是我與玉兒的事傳到了雪兒的耳朵里,雪兒誤會了?”

    可仔細再一想,又覺得不對,且不說自己與甦芷玉的事情僅限少數幾人曉得,就算是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以姬雪雁的個性,也絕不會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留給自己,就做出如此激烈的舉動。

    彩兒見丁原陷入沉思,面色也和緩了一些,心下稍安自言自語道︰“其實小姐回來,天天不說話,只一個人念叨你的名字,怎麼屈箭南這小子一來,就什麼全都變了?”

    接著又道︰“不過也難怪,那個屈箭南不愧是名門弟子,風流倜儻,生得一表人才,又慷慨大方從越秀山帶了好多好吃的給彩兒,我到現在還沒吃完呢……”

    丁原越聽越怒,一拍樹干叫道︰“住嘴!”

    這一下他用力頗猛,竟擊得整株大樹簌簌顫抖,片片葉子蕭蕭飄落。

    “什麼人?”

    驀然聽到院外有人喝道,衣袂風動,已逼到樹下。

    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巧這個聲音對丁原甚是耳熟,便是曾有交惡的巫挺。剎那中,丁原心頭翻騰起無數新仇舊恨,只感到一團怒火已勃然燎原!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32 AM

第一部 第八集 血淚焚心 第八章 喋血

    丁原飄飛下樹,在巫挺對面站定,漠然道︰“巫挺,咱們又見面了。”

    巫挺陡然見樹上飄下一人,正是失蹤兩月有余的丁原,不由一驚,手撫背後仙劍,說道︰“丁原,你居然還沒死,真是冤家路窄啊。”

    丁原面對巫挺惡語,反而漸漸氣定神閑道︰“小爺沒有死,你很失望麼?”

    巫挺冷笑道︰“廢話少說,你深更半夜偷偷潛進山莊,又躲到雪師佷女小樓外,想干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當晚在越秀山所發生的姬雪雁抗婚之事極為隱秘,事後諸人也守口如瓶,故而巫挺絲毫不曉得其中變故。今夜他奉命輪值巡游山莊,酒也多喝了幾杯,悠哉悠哉行到姬雪雁的小樓外,卻遇見了丁原。

    丁原輕蔑的道︰“小爺要做什麼,你管得了麼?”

    巫挺也是心高氣傲之輩,否則也不會當年在劍會上因失手于阿牛,而惱羞成怒背地突襲,聽得丁原譏嘲,他如何能忍,勃然變色道︰“丁原,別忘了這里是什麼地方!你若聰明就乖乖隨我去見師父,聽憑他老人家處置。如若不然,休怪我不顧同門之情!”

    丁原雙手抱胸,滿不在乎道︰“姬大胡子我自是要見,卻不勞你引路,至于同門之情,閣下何曾講過?”

    巫挺面色鐵青,冷喝道︰“這麼說,你是要我動手?”

    丁原心中暗道︰“既然被巫挺發覺,一時半刻我也脫不了身,索性把事情鬧的大些,且看雪兒會不會聞訊前來見我?這也算是給她的最後一回解釋機會!”

    打定了主意,丁原有意傲慢,說道︰“就憑你?你還不配跟我動手,要不要我饒你一條骼膊?”

    彩兒再伶俐也不過是只鳥兒,見狀不禁急道︰“丁原,不要打架!”

    丁原抬頭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這塊廢料,我還不放在心上。”

    彩兒見丁原不聽勸,想了一想,悄悄展開翅膀,朝浩然閣飛去。

    巫挺鏗然拔劍,說道︰“丁原,既然如此,莫怨我不客氣了!”身形一晃,施展“大衍九劍”攻了上來。

    閉關三年中,巫挺亦算是臥薪嘗膽,苦苦修煉這套劍法,自覺已領悟了十之八九,只是始終未得實戰,如今狹路撞上丁原,正可藉他試劍。

    然則丁原歷經磨難,早非劍會之時的吳下阿蒙,巫挺修為在同輩中縱屬上乘,也不過是知著之境,與天陸九妖中的天龍真君尚相差不少。

    見巫挺氣勢洶洶撲上來,丁原也不拔劍,只以右手配合身法與他周旋。

    巫挺呼喝連連劍走如風,陡看氣勢極盛,可十余回合下來,連丁原衣角也踫不到一點,丁原也不著急反擊,一邊游斗,一邊出言譏諷,更令巫挺心浮氣躁,十成修為,僅發揮不到六成。

    卻說彩兒疾飛,掠過層層院落,猛然前面的長廊里轉出一群人來。彩兒收勢不住,一頭撞了上去。

    眼瞧就要撞在那人身上,就聽他輕咦一聲︰“小心!”右手一托,發出股柔和力道,將彩兒穩穩接在手上。

    彩兒定楮一看,叫道︰“屈公子!”

    屈箭南正送幾位越秀劍派的同門返回客舍,不巧差點跟彩兒撞上,他微笑問道︰“彩兒,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彩兒一吐它又小又尖的靈舌,道︰“我要找小姐!”

    屈箭南道︰“雪師妹正和姬師叔、嬸嬸在一起,你這麼著急找她,可有要事?”

    彩兒小腦袋搖的像博浪鼓,連聲道︰“沒事,沒事,我是悶了,才想找小姐玩吶。”

    它的小伎倆如何逃的過屈箭南眼楮,于是屈箭南追問道︰“彩兒,恐怕不是這麼簡單吧?”

    彩兒一眨眼楮道︰“好吧,告訴你吧,是丁原來了。”

    屈箭南面色微微一變,急問道︰“彩兒,你沒騙我,他在哪里?”

    彩兒氣哼哼的道︰“我騙你作甚,他現在正和巫挺在小姐樓外斗的火熱。哎,我說你可以放我走了吧,我還要去找小姐報訊呢!”

    屈箭南頷首道︰“雪師妹就在浩然閣內,彩兒你快去吧,我先勸阻丁師叔與巫師叔他們。”

    說罷放了彩兒,疾步向小樓而去,他身旁的同門不明所以,也跟了過去。

    彩兒撲騰翅膀急急飛過走廊,前面不遠的浩然閣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宴席仍在酣處。院落中來往穿梭盡是人流,多半都帶著幾分醉意,自是未留意這只鸚鵡。

    彩兒飛進大廳停到梁上,眨巴著小眼楮,在攢動的人頭里尋找姬雪雁的身影,忽然聽見有人道︰“咦,哪里來的鸚鵡?”

    有幾人抬頭張望,其中一個醉醺醺的漢子呵呵笑道︰“這只鸚鵡倒也漂亮,不如抓下來帶回家養去。”

    彩兒怒道︰“兀那臭家伙,誰要到你家去,我是來找小姐的!”

    鸚鵡會說人話並不稀奇,稀奇的是,它居然能如常人般對答如流。

    那醉漢一怔,樂呵呵道︰“好玩,好玩,你家小姐是誰,我出個價錢,跟她把你買來如何?”

    彩兒剛想反唇相譏,就聽見姬欖的聲音道︰“彩兒,快過來,飛到梁上去做甚?”

    彩兒一見姬欖暗呼倒楣,乖乖的飛到他肩頭停住,道︰“彩兒想找小姐。”

    姬欖道︰“你找小姐干什麼,她正在陪她娘親說話,你莫要去打擾,還是先跟著我吧。”

    彩兒自不敢向姬欖說出丁原的事情,蹲在姬欖肩上,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只盼姬雪雁能突然出現在廳中。

    正在此時,門外跌跌撞撞跑進一名碧瀾山莊的弟子,見著姬欖,急忙上前小聲稟報道︰“姬師叔,紫竹軒的丁師叔正在小姐樓下鬧事,已與巫師叔打了起來。”

    姬欖眉頭一皺,暗想這個丁原也真是雪兒的命里魔星,失蹤兩個來月,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趕在今晚現身,莫不要把浩然閣的喜宴又給攪的一團糟。

    姬欖低低吩咐道︰“你莫要聲張,速速報與莊主知道,這件事情就不必讓雪師妹知道了。”

    那名弟子欠身應是,悄然朝後堂走去。

    姬欖見左右賓客杯盞交錯,顯然未留意自己這里,稍稍放下心來,低聲道︰“彩兒,你來找小姐也就是為這事吧?”

    彩兒心里發虛,含含糊糊道︰“好熱啊,這里人忒多了!”

    姬欖哼了聲,他急于平息丁原之事,也無心跟彩兒算帳,快步走出浩然閣。

    再說丁原與巫挺斗了二十余個照面,巫挺已被丁原戲弄的氣喘如牛,汗如漿下。

    此時,附近有不少碧瀾山莊的弟子趕到,有認識丁原的便欲上前勸阻,可劍光森寒,罡風橫流,等閑哪里能夠近身?

    巫挺漸漸醒悟到丁原是在故意戲弄于他,不然雪原仙劍一出,三五招內自己必然落敗,可眾目睽睽之下,自己堂堂的姬別天嫡傳弟子之名分,又豈甘就此收手?

    想通這點,他心頭更是惱怒,埋身猛攻,盡是舍命招式,就算與丁原拼的玉石俱焚,也認了。

    可惜,兩人修為著實差了一截,丁原在巫挺暴風驟雨的攻勢里閑庭信步,從容已極。他一邊游斗,一邊留心周圍動靜,候著姬雪雁到來。

    可他等來的並非姬雪雁,而是屈箭南。

    屈箭南得著彩兒報訊,逕自奔小樓而來,遠遠便望見巫挺正被丁原戲弄得狼狽不堪,旁邊幾個與巫挺交好的同門,摩拳擦掌就要助陣。

    屈箭南眼看亂戰即起,急忙朗聲叫道︰“巫師叔、丁師叔,兩位先請住手!”

    丁原聽到屈箭南的聲音,更有火上澆油之感,右手二十二字拳化守為攻,綿綿不絕迫住巫挺,令他首尾難顧,節節後退,突然飛起一腳闢魔腿,掃在巫挺腰上,將他打飛出數丈遠。

    巫挺被丁原一腳踢得全身酸麻,人在空中失去平衡,眼見著就要萬分難堪的仰天摔倒在地,忽覺背後有人伸手在自己腰眼輕輕一托,也不見使了多大力氣,雙腳借勢一彈,穩穩落下,躲過一劫。

    屈箭南接下巫挺,雙手抱拳禮道︰“箭南拜見丁師叔、巫師叔!”

    巫挺得屈箭南之助才免遭大辱,可以他性格,又不肯低頭說上一句軟話,只輕輕一哼,算是回答。

    丁原上下打量屈箭南,見他一身大紅喜服,冷笑道︰“這是我翠霞派弟子之間的爭斗,不曉得何時輪到越秀劍派的人插手了?”

    與屈箭南同來的一名越秀劍派弟子,瞧不慣丁原倨傲,亦冷笑道︰“今晚屈師弟已與姬欖姬師叔的千金雪雁小姐定親,可算是半個碧瀾山莊的人了,閣下在莊內鬧事,我屈師弟怎麼管不了?”

    屈箭南一聽,立刻在心中暗叫糟糕,果然丁原眼神中燃燒起深深的仇恨與怒火,更有著一分不屑與冷傲。

    他有滿腹的言語想對丁原解釋,奈何丁原已搶先道︰“這麼說,屈箭南,我該是恭喜你,終于當成碧瀾山莊的乘龍快婿了。可惜丁某來的匆忙,除了背後的雪原仙劍,什麼也沒帶在身上,對不住了。”

    屈箭南苦笑道︰“丁師叔,我明白您話里的意思,可是有些事情並非如你所想。”

    巫挺這時已緩過勁來,說道︰“屈師佷,何必跟他廢話?這小子分明就是來鬧事的,且先擒下他再說!”

    丁原嘿然道︰“巫挺,你說的不錯,小爺就是打算來這里找茬的,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又能拿我如何,有種你就再上來試試。”

    巫挺聞言氣急敗壞,左手一掐劍訣,就要施展御劍術。

    屈箭南趕緊勸阻道︰“巫師叔,今晚實不宜妄動刀劍,若讓長輩們曉得,總是我們晚輩的不是。您先在旁歇息一會,這里的事情交由箭南處理。”

    巫挺惡狠狠瞪了丁原一眼,他也曉得自己出手實在討不到好去,只是一口惡氣難以下咽罷了。

    屈箭南勉強勸住巫挺,又向丁原道︰“丁師叔,打打殺殺終究不能解決問題,不如我們心平氣和的談一談如何?”

    丁原冷著臉道︰“你叫我丁師叔,丁某承當不起,至于我跟閣下之間也沒什麼可說。這里不關你的事,你去把雪兒找來,今晚我到這里,只為了聽她的一句話!”

    他的話剛說完,周圍就有人怒斥道︰“丁原,雪師妹的閨名是你可以亂叫的麼,她又憑什麼要見你?”

    更有幾名越秀劍派的弟子年少沖動,鈧啷拔劍尖叫道︰“臭小子,你果真是來找茬的,當我們屈師兄是好欺負的麼?”

    丁原雙手負在背後,對旁人的喧囂視若無睹,只冷眼盯著屈箭南。

    屈箭南道︰“丁師叔,彩兒已去找雪師妹了,稍後她就會到。不過,這里人多口雜,實在不宜說話,可否先找一僻靜之所,讓箭南先說上幾句話。說完之後,丁師叔再要做什麼,箭南也絕不阻攔!”

    丁原心頭冷笑,早先在越秀山時對屈箭南的一點愧疚,已為滔天的嫉火掩蓋,但想到事關雪兒清譽,除非迫不得已,不然就這麼在大庭廣眾之下曝光畢竟不妥,免得讓旁人看了笑話,當下微一點頭道︰“好,你跟我來,我看你有什麼可說?”

    屈箭南問道︰“不知丁師叔要箭南去何處,箭南須先留下話來,也好教雪師妹知道。”

    丁原想了想道︰“後山思悟洞外,那里她再是熟悉不過了。”

    有越秀劍派弟子問道︰“屈師弟,我們一起陪你去?”

    屈箭南搖頭道︰“多謝師兄好意,我只是和丁師叔聊上幾句,不會有事。”

    這時明眼人已隱約猜測到一些,可終究這種事情太過驚世駭俗,也不敢多想。丁原與屈箭南一前一後縱身飛起,倏忽去遠。

    他們前腳剛走,姬欖已到,見著巫挺,立刻問道︰“巫師弟,丁師弟與箭南現在何處?”

    巫挺答道︰“他們去了後山思悟洞,師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姬欖怎會說與巫挺知道,將彩兒交與巫挺保管,足尖一點地,話也不多說便追了下去,剩下眾人在那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丁原與屈箭南去勢均快,宛如兩道閃電疾馳,轉眼已過數十里。

    丁原眼角余光打量離己不遠的屈箭南,見他亦步亦趨隨在身旁,從容之間絲毫不顯吃力的模樣,似乎也未盡全力。

    丁原的爭雄之心頓生,暗道︰“這屈箭南果然名不虛傳,比那耿照強得太多。哼,我說什麼也不能輸于他,卻讓旁人恥笑!”

    他催動真氣,腳底又加快幾分。

    丁原心中吃驚,屈箭南也在暗自驚訝。

    屈箭南在屈痕的苦心調教下,修煉二十多年,早超出同輩多多,即便是放眼天陸青年才俊,亦是罕有匹敵。

    他跟在丁原身旁看似輕松,其實已施展出越秀劍派“白駒過隙”身法的八成功力,平日用來連楊摯夫婦也難以言勝。只是這套身法本就講究儀態悠閑逍遙,故此從外表絲毫瞧不出端倪而已。

    丁原這一加速,屈箭南更感吃力,可他到底也是年輕氣盛,不甘落人于後,不聲不響也加了一成功力,緊緊咬住不到三尺的差距。

    他卻不曉得,丁原顧忌著體內傷勢不敢盡興,不然自己能否再跟上,可就難說了。

    兩人相互較勁一番風馳電掣,不多時便到了思悟洞前。

    丁原收住腳步,回頭望向屈箭南。

    只見屈箭南也是說停就停,毫無拖泥帶水,更難得的是依舊氣定神閑,面色如常,呼吸悠長細微,顯然修為比自己不遑多讓。

    “就是這里了。”丁原說道︰“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屈箭南苦笑道︰“丁師叔好厲害的修為,箭南險些就跟丟了。”

    丁原漠然道︰“屈箭南,我答應和你到後山來,乃是乘你當日在越秀山因耿照之事為我開脫之情,也算是你我相交一場,我須買你的面子,可不是聽你廢話來的。”

    丁原心頭對屈箭南亦頗為矛盾。一方面怒其橫刀奪愛,在自己與姬雪雁間插上一手;另一面也曉得屈箭南未必真正知情,原也怪他不得。

    況且,在旁人眼里,人家是明媒正娶,門當戶對,反倒是他丁原有錯。

    可話雖這麼說,自己愛侶被奪,今夜已與人定親,三日後便要完婚,放在誰身上也難以咽下這口氣,何況是丁原這般生性高傲偏激的少年?

    屈箭南嘆了口氣道︰“丁兄,承蒙你還記得越秀山相交之情,箭南甚是感動。其實,你與雪師妹的事情,箭南已經知曉了。”

    丁原勃然道︰“是雪兒告訴你的?”

    屈箭南點頭道︰“小弟日前拜訪翠霞,有幸再見著雪師妹,這些事也的確是從她那里才曉得的。”

    丁原冷笑道︰“好的很,她居然全部告訴你了!而你還能惺惺作態,叫我什麼‘丁兄’?屈箭南,我實在是小看閣下了!”

    一想到姬雪雁竟然肯將這樣的內情也告訴屈箭南,而後又答應人家的求親,丁原心中如有刀絞,滿胸燃燒的怒火中卻有八分已經妒火攻心,一種前所未有劇烈的苦澀味道,令丁原頭腦中最後一絲清醒的弦也快要繃斷。

    屈箭南見丁原神色駭人近似瘋狂,急忙道︰“丁兄,你先冷靜下來,讓箭南將前因後果說出來,或許你就能明白雪師妹的苦衷。”

    丁原神色淒厲,哈哈大笑道︰“什麼前因後果,什麼苦衷?她既然已經答應嫁給你,什麼話也都不用解釋了!我丁原並非鼠肚雞腸,不能容物之人,若雪兒果真變心,我亦不會糾纏,你放心好了!”

    屈箭南叫道︰“丁兄,你為何不肯聽我把話說完?”

    丁原笑聲徐歇,眼神浸潤在一片冰冷中,望著屈箭南道︰“你還要跟我說什麼,我已不想聽了。你走吧,我還是那句話,讓雪兒來見我,只要她一句話,我從此天涯海角,永不相見!”

    說完這句話,丁原心頭一陣劇烈酸痛,滿腔的熱血洶湧而上,被他硬生生壓在喉間。

    忽聽對面半空中姬欖冷冷道︰“丁原,你死了這條心吧,雪兒是永不會再見你的了。”說著來人身形飄落,在屈箭南身旁站定。

    丁原冷眼望著屈箭南道︰“你不是說已去找雪兒了麼,怎的來的是她爹爹?”

    屈箭南自然也不曉得個中原由,姬欖卻先一步答道︰“雪兒怎麼會再見你,自然是由我替她來了,也好要你徹底死心。”

    丁原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你告訴我實話,是雪兒不想見我,還是你故意這麼說的?”

    姬欖把心一橫,道︰“我的話自然就是雪兒的話,這還會錯麼?”

    這話其實一語雙關,含著兩層截然不同的意思。

    可丁原情緒激動下,哪里還能再做分辨,只當是姬欖方才所說,不過在轉述姬雪雁之言,要不然她怎的不來見自己?

    屈箭南聽出其中蹊蹺,開口說道︰“姬……”

    卻被姬欖揮手打斷道︰“箭南,你不必跟丁原多說什麼,他是明白人,事到如今也該清楚了。”

    丁原“哼”的一聲,一口殷紅的熱血吐出,灑落在思悟洞前的泥地里,這兒曾是他往日與雪兒嬉戲把游之所,今夜冷月寒風,卻惟有孑然影對。

    立時丁原生出一種悲憤莫名、萬念俱灰之感,大聲叫道︰“雪兒,你對的住我!”

    這一聲包含無數怨恨情意,發洩出一腔的不平激憤,只震得空寂的群山久久回響,山嵐嗚咽不忍聽聞。

    姬欖見狀,也不禁動容,可他明白,此刻心腸絕對軟不得半分,否則恐怕又將生出無窮禍害。

    他靜靜道︰“丁原,你該想清楚了。雪兒縱是曾經喜歡上你,可她畢竟是名門閨秀,是碧瀾山莊的天之嬌女,又怎能背負上亂倫之名,與你一錯再錯,終生人前不能抬頭。為你為她,這樣的結局都算是最好。”

    丁原哈哈一笑,神態已是張狂,點頭道︰“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原來如此!什麼海誓山盟,什麼冬雷震震,不過全是狗屁!你們全都是聰明人,全都是為了雪兒好,只有我這麼一個傻瓜,要守一份承諾,卻反成了亂倫通奸、成了行苟且之事的十惡之徒,要置雪兒于不義!”

    姬欖輕嘆道︰“丁原,你現下的感受我亦能體會一二,有些事情全因你們年少無知,一時沖動而起,原也不能太過責難于你。

    “好在此事本就僅限箭南與我等少數幾人清楚,斷不會再洩漏出去,毀了翠霞派與雪兒的名聲,這件事最好就讓它這麼過去,我也會請家父向淡怒師叔為你求情從輕發落,從此你重新做人,未始不能創下自己的天地!”

    這話放在平時算是真心之言,可如今聽在丁原耳朵里句句刺耳,他嘿嘿冷笑道︰“姬師兄,你這是在為我好呢,還是怕我把事情張揚出去,壞了你和姬大胡子的名頭?不愧是翠霞派的高弟,行事果然與眾不同!”

    姬欖臉色微變,他強忍著不計較丁原與姬雪雁之事,又苦口婆心勸說于他,沒想到得來的居然是對方的冷嘲熱諷,不由得怒火升起,喝問道︰“丁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33 AM

第一部 第八集 血淚焚心 第九章 含憤

    丁原見姬欖動怒,絲毫不懼昂然道︰“何必問我,你自己明白!”

    姬欖的脾氣就算比其父溫和不少,這時也忍不住要發作,伸手一指丁原道︰“好你個丁原!我好心勸說開導于你,你卻執迷不悟,惡語相加,似你這般的劣子,雪兒未曾嫁與你,真是幸事。”

    丁原怒視姬欖,冷笑道︰“我是劣子,閣下又是什麼,不過是個偽君子罷了!”

    屈箭南見兩人又要說僵,從旁道︰“姬師叔……”

    姬欖也瞪著丁原,惱怒這小子言出無狀不可救藥,故意微笑打斷道︰“箭南,過了今夜,你也該叫上我一聲‘岳父大人’了吧,何需再如此生分?”

    屈箭南焉不懂得姬欖用心,苦笑道︰“姬師叔,這件事情實在是有些誤會。”

    丁原目光滴血,冷喝道︰“夠了,你們不用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演戲!不就是怕我再糾纏雪兒麼,不妨告訴你們,從今往後,我丁原與姬雪雁恩斷義絕,永無糾葛!”

    說這話時,丁原心痛如絞,可大丈夫頂天立地,豈能厚著臉皮糾纏不清,更去受姬欖的嘲笑?

    姬欖終于聽到丁原的這一句話,暗想只要再過三天,雪兒與屈箭南之事就算塵埃落定,到時即便丁原再想生事也難以回天了。他不動聲色,說道︰“就怕你言而無信,事後反悔。”

    丁原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凝望如自己一般孤獨的清冷明月,低低道︰“你不必拿話來擠兌我,我丁原一語既出,駟馬難追。”

    屈箭南道︰“丁師叔,你……”

    丁原努力裝出毫不在意的模樣,說道︰“屈箭南,我恭喜你了,你贏了我,也贏得了雪兒。我丁原其實並非不如閣下,可願賭服輸,就祝你與雪兒白頭偕老!”

    說罷,向著山崖外走去。

    屈箭南情急問道︰“丁師叔,你要去哪里?”

    丁原淡淡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得容身,總之不再見雪兒就是了。”

    姬欖搖頭道︰“丁原,你若是回紫竹軒我管不了你,可若是想就此離開翠霞山,眼下恐怕還不行。”

    丁原回轉身,說道︰“我丁原並未賣身翠霞,難道連走都走不得了?”

    姬欖說道︰“丁原,你畢竟是翠霞派弟子,縱然要離山,也須得到本門師尊或是掌門師伯的準許。何況,你與雪兒的事情,對本門終究須有一個交代。”

    丁原心頭再次冷笑,思忖道︰“說的倒也義正詞嚴,恐怕還是在打甦大叔那幅曉寒春山圖的主意吧?”

    他卻不知這次倒是真的冤枉了姬欖,甦真與翠霞派的賭約極為隱秘,姬欖也未曾知曉。他所擔憂的,是怕丁原一時沖動跟誰再說出姬雪雁之事,那可就平生枝節了。

    丁原道︰“先前是巫挺攔我,現在又是閣下不讓我離山,碧瀾山莊真是好做派啊。可惜丁某素來自由散漫慣了,最不愛受人拘束,我就是要離開翠霞,你又能如何?”

    在丁原想來,他只是要暫離這傷心地,以免觸景生情,更怕自己做出什麼沖動事來,可姬欖聽了,卻誤以為丁原竟萌生了脫離翠霞的念頭,那在任何門派而言,都是十惡不赦之罪,況且丁原所處的,是正道翹楚翠霞劍派?

    姬欖面色不由微變道︰“丁原,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麼?”

    丁原想也不想,回答道︰“奇怪了,這事也輪著你來操心?今晚我就是走定了,看你姬欖能奈我何?”

    姬欖神情凝重,說道︰“你若真敢如此,說不得姬某要出手得罪了!”

    丁原從未見過姬欖身手,對他的底細並不清楚,可想來當年劍會時那些二代弟子不過爾爾,巫挺更被初出茅廬的阿牛打的狼狽不堪,姬欖縱是高明,也不見得就厲害到哪里去。

    實際上,即便姬欖高出自己一籌,此刻丁原也不可能認軟回頭!他劍眉一挑,輕輕用拇指拭去嘴角干涸的血跡,說道︰“姬欖,你真當我不敢對你動手麼?”

    屈箭南眉頭緊皺,勸阻道︰“丁師叔,姬師叔,有話好好說,何苦要同門刀兵相見?”

    姬欖搖頭道︰“你也看到了,非是我要出手,是他強要脫離翠霞!”

    丁原也沒留意姬欖用的是“脫離”二字,只覺得姬欖自現身後,一再譏諷為難逼迫自己,一門心思只想攀上屈痕這根高枝,恁的可憎。

    再想起越秀山姬雪雁抗婚時,他與姬別天聲色俱厲,強要拆散,如今遂了心願,卻還不依不饒,不準自己離山,種種憤恨更加猛烈的翻騰而起,頓時把積郁半夜的憤怒,全數傾洩到姬欖身上。

    他冷笑道︰“屈箭南,聽你岳父大人的話,這兒已沒你的事情,回去照料雪兒吧!”

    屈箭南心中焦慮道︰“雪師妹現在還沒到,顯然是尚不知道丁原歸來的消息。丁原與姬師叔一旦交手,以我的身份實在是不便強行出手勸阻,這可如何是好?”

    姬欖聞言,佇立未動說道︰“箭南,你不必插手,卻看我如何教訓這本門叛逆!”

    丁原星眸炯炯,不屈的邁步再向山崖邊行去道︰“我這就走了,便等你來教訓!”

    姬欖見丁原已走出三丈開外,厲聲道︰“丁原,你敢再向前半步試試?”

    丁原是何種性格,聽了這話反大大朝前一步,冷笑道︰“那又怎樣?”

    姬欖見丁原把自己的警告全不當回事,再次挑釁自己,心中不由怒極。他右掌青光骰尤髖某觶 謚瀉鵲潰骸昂玫 閉庖患淺鍪鄭 ? 翟蚪 昧宋宄傻墓αΓ 幌虢宕訟蚨≡ br />
    哪里曉得丁原毫不領情,一個翻轉翩飛到山崖外的雲嵐之中,淡淡道︰“看在你是雪兒的爹爹面上,丁某讓你一招,閣下若再出手阻攔,休怪我要不客氣了!”

    姬欖面沉似水,頷首道︰“好,姬某正要領教!”雙掌在胸口幻出朵朵青華,一氣轟出六道罡風直迫丁原。

    丁原也不閃躲,攥指成拳,以曾山所創的“缶”字訣擊出。他雙拳快如流星,隱隱在身前築起一團光嵐,“砰砰”數響,將姬欖的六道掌力盡數化解,更借力雙臂一震揉身欺進,片片腿影籠住姬欖頭頂。

    姬欖一凜,暗道︰“這小子果有些驕狂的本錢,由守轉攻間如同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修為遠勝我當年。難怪爹爹對他頗有期許,要傳與袖手旁觀訣。可惜他著實愚頑,又個性偏激,膽大妄為,白白辜負了本門一番心血!”

    他見丁原飛腿踢到,雖不識是本門耆老刻于思悟洞中闢魔腿法,可觸類旁通,也不驚慌,右手雙指撮起,連連朝上虛點,每點一記,空中便爆開一簇花朵般的光暈,漣漪一樣的擴散,剎那已似星羅密布,青花眩目,可丁原雙腿明明距離光暈一段距離,卻不得不一出即收,無功而退。

    屈箭南年紀雖輕,可見識上絲毫不遜色于當世大家,見姬欖這一招化劍為指,將普普通通的“一石千浪”演繹得出神入化,直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效用,看似雜亂無章的隨意點擊,卻將丁原所有出腿的空間封死,若是對方恃強不退,就等若拿自己的雙腳往指鋒上硬撞。

    屈箭南情不自禁脫口叫道︰“好劍法!”

    他的喝采剛出口卻立刻醒悟過來,自己沉浸在丁原與姬欖精采紛呈的對決之中,竟是忘記了攔架!可此刻戰團中的兩人已拼出真火,互不相讓,方圓十丈內風蕩氣漫,潑水不進,自己再想插手也是晚了。

    姬欖與丁原心頭各堵著一股怒火,均是以快打快,誰也不肯先退上半步。起先兩人尚各有顧忌收著三分力道,可到後來俱是越斗越狠,不能自己放手施為。

    翻翻滾滾十多個照面眨眼即過,卻是棋逢對手,難分軒輊。

    姬欖一邊驚訝丁原恁的強橫,一邊又大感酣暢淋灕,實是自己近年來少有的痛快搏殺,不知不覺里無名怒火漸漸淡去,取而代之一片空明心境。

    啪啪兩聲,兩人各自在對方身上印了一拳,誰也沒討到多少便宜。

    丁原身形一側,消去姬欖的拳勁,反手已拔出雪原仙劍道︰“姬欖,你我劍上再比個高明!”手腕一抖,朵朵劍花迎風怒綻。

    姬欖也不答話,悶聲不響,亮起隨身多年的蒼虯古劍,雷聲隱隱如同怒龍咆哮,不讓雪原仙劍專美于前。

    劍光交錯又是十余回合,姬欖逐漸適應丁原天馬行空的出手,顯示出深厚的仙家修為慢慢佔據主動。他在天陸聲名不顯,蓋因素來低調,常年隱居碧瀾山莊少有露面,往往被人疏忽于姬別天的光芒底下。

    惟姬別天等少數親近之人明白,姬欖家學淵源,早年又得燃燈居士指點,純論修為,早在二十年前已達坐照之境,比之其父所差者,不過是功力火候,在翠霞派二代弟子中,姬欖足可穩居翹楚。

    丁原在翠霞數年,所見二代弟子不過巫挺之流,真正高手如姬欖、羅鯤等人,或開府收徒,或閉關苦修,罕有在人前一顯身手的機會。故此,也讓丁原一直岳炊嘉笠暈 湎冀E傻畝蘢硬還 幢慵? 怖骱Σ壞僥睦鍶?

    可二十多招斗下來,丁原輕慢之心漸收,思忖道︰“這個姬欖好生了得,比起他那個草包師弟巫挺實是雲泥之別,恐怕盛師兄也未必如他!哼,定是姬大胡子偏心藏私,不然同樣的嫡傳弟子,修為怎會相差偌大?”

    他這麼稍微一走神,姬欖卻是何等人物,立刻覓到丁原的破綻,蒼虯古劍水銀瀉地,源源不絕直叩丁原,每一劍都教丁原感到無比難受。丁原明明曉得自己每一步都落入姬欖算計之中,可偏偏除此之外別無良方,只得受制于人硬撐下去。

    “鏗鏗”兩劍,雪原仙劍劍勢微散,露出丁原胸前一線的縫隙。姬欖目光犀利,更不放過自己苦心制造出的制勝機會,古劍激昂掠向丁原咽喉。他當然不會真個殺了丁原,手上已暗施回旋之勁。

    不過,姬欖著實過于樂觀了。丁原乃淡言真人苦心造就的天陸奇葩,在風雪崖那樣的強敵手下尚且屢次絕處逢生,今日又焉會輕易一敗塗地?

    他手中雪原仙劍已然用老,左拳亦不及回防,可對姬欖這招“一洩千里”卻早有預料。須知高手對決並非一味比拚蠻力,有如舉棋博弈,對彼此數招內的攻守變化早有了然。

    丁原在姬欖振劍挑出時想也不想,上身柔如棉絮,朝後倒去幾乎貼到腿上,堪堪從鼻間眉上閃過劍鋒。饒是如此,空中也有幾許發絲斷落,面龐更是被劍氣拂的生疼。

    姬欖劍落空處,怒眉一挑道︰“穿花繞柳,哼,雪兒居然連這也傳給了你!”

    丁原腰眼一挺,雙足凌空飛彈,腳尖點向蒼虯古劍,身在險境,嘴里仍不肯饒人道︰“是又如何,不服再來!”

    姬欖斗的興起,猛撤身飄飛出十丈,撮唇發出一記清嘯。他左手一引劍訣,蒼虯古劍鏑鳴陣陣,煥出層層青光,照得眼前一片絢麗不可逼視。

    丁原一看這架式,就曉得姬欖準備施展“青霞退魔訣”。

    此乃翠霞劍派上三品的劍訣之一,數百年來威震天陸,名動九天,若是任由姬欖盡情施為,自己無論如何也討不到好去。

    他腦筋轉的極快,手腕一揚,祭起三枚石磯珠,再縱身合劍射向姬欖。

    那三枚石磯珠方自發出,蒼虯古劍陡然射出一蓬青光,“叮”的一響將石磯珠撞飛。姬欖口中真言念動,翠微真氣注入仙劍,蒼虯古劍渾身震顫光華爆漲,竟似活了過來,宛如蛟龍怒吟脫手騰起。

    丁原身在空中,只覺得漫天劍氣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自蒼虯古劍上激出的縷縷凌厲劍芒呼嘯穿空,好似亂箭齊發,欲將自己扎成刺蝟。

    丁原明白僅僅是自己慢了小半拍,姬欖的御劍術已然發動,他當機立斷轉守為攻,身形恰似陀螺急速朝上飛轉,在幕天席地的劍芒縫隙中趨閃躲避,直如游魚。

    姬欖左手劍訣不住變幻,口中低喝道︰“疾!”蒼虯古劍感應主人意念,驀然盤飛半圈,幻化出一束青色電光,尾隨丁原扶搖直上,如附骨之蛆緊追不舍,轉眼逼近。

    丁原盡管眼里看不到蒼虯古劍,可靈覺洞徹若明,清晰映出仙劍軌跡。他明白自己再快也是快不過御劍術,閃躲絕不是辦法,惟有正面硬撼。

    眼看蒼虯古劍追到丈許開外,丁原左手食指一彈,擊出一道玄金飛蜈的指力,“當”的撞擊在仙劍鋒刃上。蒼虯古劍輕輕一顫,只緩了少許又再鼓勁追至。

    丁原得這一絲喘息之機,身軀倒翻以頭朝下,眼楮正對著呼嘯襲來的仙劍。他左拳二次催動翠微真氣,轟然打出一股狂飆,狠狠撞向蒼虯古劍。

    拳風劍光交錯激撞,暴出一聲悶響,蒼虯古劍劈裂重重罡風脫困而出,丁原的二十二字拳竟不能阻截分毫,但這結果早在丁原預料中,雪原劍中真氣積聚至盈滿,不停發出“絲絲”清鏑,一式百轉千流舞蕩出縷縷華光,把全身緊緊卷裹在內。

    在姬欖強大劍勢激發之下,丁原亦傾盡全力,體內真氣汩汩湧出流轉各處經脈。可就在這關鍵當口,他的胸口猛然一疼,一股魔氣自丹田崛起直沖羶中穴。

    原來翠微真氣耗損頗多,已無法克制蟄伏多日的大日天魔真氣。這些天魔氣被丁原以化功神訣逐步削弱,日趨式微,無復早先之勇,不得不隱于丹田忍氣吞聲。

    眼下丁原為抵御姬欖的御劍術盡起真氣,耗費真元,終被大日天魔真氣尋覓到反擊的破綻。它可不管主人是否正在九死一生、命懸刀口的緊要時分,憋著一股戾氣揭竿再起。

    幸而心脈中立時湧起一團暖流,乃是九轉金丹與冰蓮朱丹所化的藥力守在羶中穴上,鎮住魔氣反撲。翠微真氣隨即生出感應,硬生生壓下魔氣。丁原心口一舒,這才緩過氣來,但雪原仙劍已不由自主的稍顯凝滯。

    青霞退魔訣被譽為翠霞派三大上品劍訣之一,端的是無孔不入。丁原體內傷勢不過稍有抬頭,蒼虯古劍如水銀洩地,避實搗虛直插黃龍。

    “叮叮叮叮”梅花間竹似的仙劍撞鳴煞是動聽悅耳,蒼虯古劍在姬欖驅動下無孔不入,終究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撕裂丁原的防守,高歌猛進。

    就在雪原劍告破之際,驀然半路截殺出一溜翠色劍華,光潤如玉,淳厚浩大卻又蘊含一股清雅風流的氣宇,正是屈箭南驅動仙劍趕至。

    “鏗”的一記清越激鳴,那抹翠華橫身擊在蒼虯古劍之上,再合上丁原手中雪原仙劍之力,終于破去青霞退魔訣。

    姬欖收回仙劍,對屈箭南橫加插手非但無惱怒之意,反暗自慶幸未失手重傷了丁原。他的心底同時也掠過一絲疑惑,不曉得為什麼丁原怎的突然身手凝滯,仿佛有所羈絆?否則,以自己出劍的分寸,丁原也絕不可能一敗如斯。

    屈箭南攔在兩人中間說道︰“姬師叔、丁師叔,兩位分屬同門何苦以命相決,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坐下好好談的?”

    丁原壓下翻騰的氣血,不顧身上被蒼虯劍氣割破的幾處傷口兀自汩汩滲出鮮血,斷然道︰“我和他沒什麼好談,要想留下我,便問雪原仙劍答不答應?”

    姬欖見事到如今丁原居然仍冥頑不靈,毫不體惜自己忍讓保全之心,不顧師門恩重,規法如山,一味要脫離翠霞派犯下忤逆大罪,不由火往上撞,呵斥道︰“箭南,這是我翠霞派內務,與你無關,快閃到一旁,待我替淡言師伯清理門戶!”

    丁原毫不相讓,冷笑道︰“分明是你想殺人滅口,卻用老道士來壓我,今日莫說是你,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丁原也走定了!”

    屈箭南正左右為難,遠遠聽到淡怒真人低喝道︰“丁原、姬欖,還不放下仙劍?”

    屈箭南心情一松,就見黑夜里淡怒真人駕著五爪金獅飛來,身旁尚有姬別天、羅和與淡嗔等翠霞耆宿。

    原來姬別天得著弟子稟報,馬上避開賓客會知淡怒真人。自從淡一真人閉入死關後,如今的翠霞派事務皆統交淡怒真人處理。丁原在碧瀾山莊喜慶之晚前來生事,姬別天也感到有些棘手,況且牽涉到不在翠霞的淡言真人,他也不願妄作決斷。

    以淡怒真人與姬別天等人的修為,趕到思悟洞本是彈指小事,奈何浩然閣高朋滿座,盡須應酬遮掩,好不容易才得脫身。

    丁原見來人中依然沒有姬雪雁的身影,不禁又是一陣失望,繼而死心道︰“看來雪兒果真是不想見我的了,她竟連最後一點解釋辯白的機會也不要,無疑已鐵了心,要隨屈箭南而去!”

    一股激憤禁不住勃發而起,恨不能砸爛這無情虛偽的天地紅塵,再不要想起昔日雙宿雙飛的快樂時光。

    同時他也不免有些奇怪,怎的這里都鬧翻了天也不見曾山?這個老頭子人老心不老,可是最愛湊熱鬧的,難道說他也轉了性?

    丁原卻不知道,曾山大劫將至,已和淡一真人一般閉入死關,神游太虛。除非是功德圓滿自行甦醒,否則就是天塌下來也管不了了。

    石磯娘娘本打算留在迭翠谷為曾山護法,可離開宮中多日終須回去照應。她這一走,畢虎自然也跟著離去,如今的後山則轉由翠霞五仙輪流守值。

    姬欖見狀,收起蒼虯古劍,向眾人見禮道︰“弟子見過諸位師叔、師伯!”

    淡怒真人面沉如水不見喜怒,問道︰“姬師佷,你們二人為何拔劍相向,同門相殘?”

    姬欖稟告道︰“淡怒師伯,非是弟子魯莽,實是丁原欲到山莊鬧事在先,執意離開翠霞在後。弟子好言相勸丁原卻置若罔聞,無可奈何之下,弟子才出手阻攔。”

    淡嗔的脾氣絲毫不遜色姬別天,沒等姬欖把話說完便喝道︰“丁原,姬師佷說的可有不對?”

    丁原此刻心灰意冷,腦海中只不斷浮現一個念頭道︰“雪兒真的舍棄我了,我縱成仙道又有什麼用?”

    他心不在焉聽到淡嗔問話,從心底里就對這從小開始刁難自己的老道姑生起厭惡。

    他故意眼楮一翻不瞧淡嗔,漫聲道︰“你們這麼多人前來興師問罪,還有我說話的分麼?姬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鬧事的是我,要離山的是我,什麼惡事壞事都有我丁原的分。反正從上山之日起你們都已看我不順眼了,何必再假惺惺擺出公道模樣,想整治丁某盡管來,我眼皮跳一下就不是好漢!”

    淡嗔被丁原一通搶白,連消帶打氣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只用手指點著丁原道︰“你……你……”

    丁原見淡嗔被自己嗆的無言以對,郁悶的心頭微感暢快,嘿嘿笑道︰“老道姑,你是在施展什麼殺人無形的指法麼,怎麼我一點皮肉癢癢都沒有?”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33 AM

第一部 第八集 血淚焚心 第十章 心焚

    淡怒真人沉聲道︰“丁原,你是想要離開翠霞?”

    丁原眉宇一揚,答道︰“怎麼,你也想攔我?”

    淡怒真人搖頭道︰“貧道不想這麼做,你是淡言師弟的弟子,理當先由他來處理此事。只不過你師父他離山有日尚未歸來,你要走也該等他回來以後。若到時候淡言師弟不予阻攔,貧道和本門各支首座自不會越廚代庖,加以阻撓。”

    丁原一聽,還是姬欖說的老調,哼了聲說道︰“你別拿老道士來圈我,當年我跟他曾有約定,有朝一日只要我想下山,他絕不阻攔,他現在就是在這里,我若想走,他也無話可說。”

    姬別天怒道︰“這話暫且不提,你險些敗壞了雪兒一世的名節,今晚又到碧瀾山莊意圖生事,就想這麼拍手走人,老夫頭一個不許!”

    不說起姬雪雁還好,一提姬雪雁,丁原頓時新仇舊恨一起翻起,怒視著姬別天,思忖道︰“如果在越秀山不是他粗暴拆散我與雪兒,又怎會有今天的事情?說什麼禮教大防,人倫門規,不過全是他們的借口!

    “我看在雪兒的面上本想就這麼算了,這姬大胡子倒不依不饒起來,莫非覺得我丁原背後沒有屈痕這樣的好爺爺,就是好欺負的?”

    他充血的目光環顧四周,姬欖、屈箭南、淡怒真人、羅和、姬別天、淡嗔,一張張面龐在眼前滑過,可突然間覺察到自己竟是如此的孤獨!

    雪兒已經舍棄自己投入屈箭南的懷抱,老道士雲游多日不知所終,生自己的父母已經天人永隔,養自己的娘親現在正躺在冰冷的冰棺中期待奇跡;盛年師兄、阿牛他們正在做什麼?玉兒和水嬸嬸遠在海外,甦大叔也回了聚雲峰,就連本該在這里的曾山也沒了影蹤,難道他也在躲避自己麼?

    剎那間,仿佛所有曾經關心自己的人都離他遠去,整個世界,已將他毫不留情的拋棄了!

    想到這里,丁原把心一橫,仰天悲嘯,不忿與絕望的感受,隨著夜風飄渺萬里,卻怎能輕易化解去心頭的痛、心頭的恨?

    他一仗仙劍,昂然喝道︰“說到底,你們還不是圖謀那幅曉寒春山圖,實話告訴你們,甦大叔已把它送與我,現在就攜在丁某身上,可我就算把它燒成灰燼,也絕不會讓你們看上一眼,今晚丁某已無生趣,想要我命只管來吧!”

    曉寒春山圖!

    丁原的話重重擊在眾人心頭,幾乎有半刻奇異的沉默,淡怒嬡瞬判煨燜檔潰骸岸≡   荷酵加 憬袢罩 氯 幌嗤  豢苫  惶浮D鬩  潰 掖湎劑汕 甌蝗俗鷂 狼壇 諞豢康氖敲毆嫜轄鰨 卣話  尬 姆ㄉ性諂浯巍!?

    丁原輕蔑道︰“你少把話說的這麼漂亮,騙騙三歲小孩或許可以,可我不吃你這一套。”

    羅和搖搖頭苦笑道︰“丁師佷,天道奇書確是萬眾矚目之奇珍,可我翠霞派也不至于為了它,卑鄙到算計你這麼一個孩子的地步!當年掌門師兄與甦真立下賭約,本是雙方商議的結果,我翠霞派亦沒有使用任何小人手段。今天的事的確與圖卷無關,我們也絕不想難為你,你為何就不相信淡怒師兄的話?”

    丁原深深吐了口氣,好像要把所有的憤懣傾瀉出去。他平靜的說道︰“你們的鬼話我已經聽的太多,在翠霞派除了老道士和曾山,我不相信你們任何人!你們要是想恃強凌弱,阻攔于我,今日丁某便在思悟洞前和你們玉石俱焚!”

    面對翠霞派的耆老在前,丁原已抱必死一拼的念頭。有了這個想法,他反而冷靜下來,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淒涼笑容。

    羅和暗暗叫苦,他曉得丁原個性剛烈偏激,脾氣一上來誰也不怕。如果淡言真人或者曾山在,或許還有轉機,可偏巧這兩個人都無法分身!

    忽然聽到阿牛叫道︰“丁小哥,你可別干傻事啊!”

    一道光影飛速馳來。

    丁原聽到阿牛焦灼的呼喊,心里一暖暗道︰“在我行將離去時,到底還是能再見到一個真心關懷我的人。”

    他朝阿牛微微一笑道︰“你怎麼還是要來,也好,待會便麻煩你替我料理後事吧,我可不想這些人的髒手再污了我的衣服!”

    阿牛從丁原話里聽出求死之意,急忙撲上前叫道︰“丁小哥,我不準你這麼做,有什麼事情都可以等師父回來再說啊!”

    丁原揮手打出一記柔和的拳勁迫退阿牛,搖頭道︰“即使老道士來了,也幫不了我啦,你沒看到今晚這個陣仗麼?替我再轉告老道士一句,我丁原至死,最想跟他說的,就是叫他一聲‘師父’,可惜不成啦!”

    說完,丹田翠微真氣洶湧升騰,靈台進入一片空明境界。

    他的左手猛然一翻,手指如花綻放,掐成劍訣,雪原仙劍感覺到主人誓死之心,一聲悲鳴飛上蒼穹,青痕縷縷盡是血淚!

    淡怒真人面色微變,從塵封的記憶中想起一事,可又不敢確定,只喃喃低聲道︰“不可能,絕不可能!”

    羅和在旁勸阻道︰“丁原,你快停手,我羅和以生家性命為你擔保!”

    阿牛更是凌空跪倒在眾人面前,叫道︰“諸位師叔師伯,求你們對丁小哥高抬貴手,他不是壞人啊!阿牛寧願用自己的性命相換,求你們別為難他了!”

    然而這一切,丁原都已充耳不聞,他的腦海里一片空靈,擺脫了悲傷憤怒,只全心沉浸在仙道之中。

    翠微真氣不停的提升,從他的頭頂陡然生起一團靈光,隱約現出元神。

    于是乎紅塵不存,眼前所有的倏忽消失,丁原的心底,依稀只聽見一個聲音在吶喊道︰“毀滅這天,砸爛這地,我要這所有的骯髒,都隨我一起墮入地獄!”

    隨著丁原右手劍訣捏起,淡怒真人終于色變,高聲喝道︰“平亂訣!”這聲音中摻雜著幾多欣喜,幾多驚訝。

    平亂訣,沉寂埋沒數百年後,竟在一個本門少年的手中重現。

    雖然連淡怒真人也僅是從翠霞派故老的相傳里,知曉這一曠世的劍訣,可眼前丁原的姿態手勢,已分明無誤的告訴自己,這就是平亂訣!

    淡怒真人的喝喊一出,眾人瞬間動容。

    數百年前的傳說,對這些翠霞派的耆老們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而位列三大上品劍訣之上的平亂訣,之于他們的心中,何啻是一個古老神奇的傳說?

    眼看著雪原仙劍飛舞九天,青色的華光幾乎照亮半邊夜幕,將眾人完全籠罩在其中,姬別天大喝道︰“快朝後退,讓老夫來!”

    他明白丁原已祭起元神,以求能夠驅動平亂訣,修為比起往常豈止高出一成?再加上平亂訣威名在耳,即使有著百多年修為的姬別天,也不敢有絲毫怠慢,紅蓮仙劍從赤火中沖起,閃耀于高空。

    可這劍甫一升起光焰頓黯,震顫驚鳴不已,居然是抵擋不住迫面襲來的雪原劍氣,直在空中趨避打轉。淡嗔見狀,唇吐真言,祭出映月仙劍,竟是與姬別天聯手抵御雪原劍氣,這才堪堪敵住。阿牛熱淚滿襟,渾然不曉周遭危險,不顧一切朝著丁原再次撲去,叫道︰“丁小哥!”突然骼膊一緊被羅和扣住,半身發麻動彈不得。就聽羅和的聲音道︰“羅師佷,丁原已進忘我之境,平亂訣再不分敵我,你這樣貿然沖上去于事無補,反只會白白搭上一條性命。”

    阿牛叫道︰“可我不能眼睜睜就這麼瞧著丁小哥啊,羅師叔,你最是聰明睿智,一定有法子攔下丁小哥的對不對?”

    羅和暗叫慚愧,不敢看阿牛熱切的目光。

    他十分清楚,丁原連受打擊之下,已進入半瘋魔狀態,反激起他孤注一擲,不留瓦全之心。

    平亂訣一旦發動,風雲變色,山河臣服,非是人力可以阻止,所能為者,便是竭盡全力抵御雪原仙劍排山倒海的殺伐,保全眼下眾人的性命。

    六百多年前,散衿真人一世高人,只為憤懣魔道猖獗生靈塗炭,故以大慈悲心造天地之殺劫,嘔心瀝血創下空前絕後的平亂劍訣。今日丁原悲憤莫名不得舒展其志,心境與散衿真人倒有七分相似,從而更可體會到劍訣境界。

    只是,散衿真人做夢也絕不會料到,六百多年後平亂訣再世,居然是用以對付翠霞派的弟子。“丁原——”

    恍惚中,一抹亮紅色的身影掠過思悟洞,猶如鳳凰投火沖向丁原,那一聲淒厲的呼喊直回蕩在九霄雲外。

    姬雪雁終究還是趕來了,在她的肩頭彩兒舉著兩只翅膀捂住腦袋,緊閉眼楮不敢張望一下,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心里卻在念叨上天保佑,鳥命千年。

    可惜丁原體內氣血沸騰,瀕臨走火入魔的邊緣,根本聽不見也看不到姬雪雁的存在。他仿佛感覺自己正在墮入一個無邊的黑暗深淵,周圍是那麼的冰冷寂寥,惟有靈台不滅,依舊驅動著雪原仙劍!

    于是,他看不到姬雪雁淚流滿面,穿著喜慶的紅裳朝自己撲來,看不到姬欖拚命截住愛女向後拖曳,更看不到姬雪雁臉上那刻骨銘心的痛楚與深情……青色的光華越來越亮,坐忘峰後山照如白晝,雪原劍傲然飛翔在浩渺蒼穹下,飛蝗似的凌厲劍芒鋪天蓋地,令紅蓮與映月兩把仙劍苦苦支撐,戰栗呻吟!

    這便是平亂訣中的“承平”境界,卻多了幾分暴戾的殺氣,少去幾分原有祥和。淡怒真人見勢,亦只得出手襄助姬別天與淡嗔,祭起仙劍在空中與紅蓮、映月擺成品字陣形。丁原頭頂的元神冒出絲絲輕煙,明顯是真元透支的征兆。“平亂!”猛聽得一聲,披肝瀝膽,聲震山河,在眾人心頭重重敲響。雪原劍睥睨四海,奔騰雲霄,直向三把仙劍沖去,隱隱雷聲四起,風雲舞動飄散,每個人的臉龐都被劍光映得亮青。

    一劍之威,石破天驚,然而這卻是丁原以生命釋放出的最後絢爛,就若是流星在隕滅前耀眼的璀璨。淡怒真人、姬別天與淡嗔皆知,此時的丁原已不可理喻陷入瘋魔狀態,見雪原劍發動驚天一擊直可震碎山岳,也惟有咬牙催動十成功力,驅使各自仙劍逆風而上,卷著萬縷光環撞向雪原。

    “轟”的一聲巨響,思悟洞劇烈搖晃,大塊的山石簌簌落下,激起濃烈煙塵。五顏六色的光華,宛如禮花在天空奪目盛綻,一個個光團拖著絢爛的長尾四散飄落,跌入黑沉沉的萬丈懸崖。

    所有人在那一瞬都短暫的失去知覺,眼前充盈著強烈的彩光,耳朵里轟然的雷鳴直刺痛每根神經。

    磅礡的氣浪滾滾爆裂,將思悟洞前的萬物拋飛在空中,樹木、山石、風雲,一切都被滌蕩而起,無序軟弱的掙扎沉浮。

    姬欖也不由自主的松開姬雪雁的手,轉眼兩人便越分越遠。

    姬雪雁竭力穩住身形,奈何在罡風里,自己的身軀猶如柳絮飄擺,全不能站定,隨波逐流,直飛出三十多丈才勉強立住。

    姬雪雁站穩後的第一眼,就是看到雪原仙劍光華黯然,冉冉降落向丁原。丁原的元神與肉軀同樣也被拋出數十丈遠,竟已在另一面的山崖之外。

    那元神猛噴幾口殷紅熱血,徐徐收入丁原體內,可肉身上早是千瘡百孔,血肉模糊。

    雪原劍終于追上了主人,一縷靈性不滅,“叮”的哀鳴,用微弱的劍華,護持住丁原軀體。

    丁原的腦海里混沌一團,所有的真元幾乎在剛才的一擊中釋放殆盡,體內殘存的魔氣失去禁制,肆虐歡快的奔流,掃蕩不足抗拒的翠微真氣。他從頭到腳感覺不到絲毫的痛楚,只覺得有些麻木,有些冰冷。

    迷迷糊糊里依稀聽見雪兒的呼喚,丁原提起最後的意識掙扎著張開眼楮,在光影浩風中,他仿佛看到那抹熟悉的紅影正向著自己飛來,從遠而近……“我又是在做夢了,雪兒怎可能出現在這里?”

    丁原昏昏沉沉的腦子里想道︰“這定是我臨死前的幻覺,不然我怎會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終于緩緩合起,身軀卻飛速的下沉,墜向山崖下深不見底的迷離雲霧。

    淡怒真人、姬別天、淡嗔三人在這場浩劫中首當其沖,所受沖擊也最重。三人不約而同噴出幾口鮮血,遠遠站定收回仙劍。每人的面色都是慘白,劇烈的喘息,伴隨著發絲的飛舞顯出幾許狼狽。

    但這時沒誰會來笑話,能夠撐過平亂訣的雷霆之怒,即使發動者是丁原,也足堪自豪。他們都來不及檢驗體內傷情,如姬雪雁一般在雲霧中尋找丁原身影,竟同時泛起一個奇怪的念頭︰“此子乃上天所成,千年僅有!”

    羅和拉著阿牛站到思悟洞頂的山崖上,阿牛聲嘶力竭的叫道︰“丁小哥!”拚命擺脫羅和的箝制。

    羅和終究心里一軟,放開了緊抓阿牛的手,阿牛身後一松,人如飛箭,射向丁原隕落處。

    屈箭南在仙劍撞擊時站在姬欖身後,受到的沖擊稍小一些,此刻也恢復過來,見著姬雪雁正朝丁原撲去,而丁原的身軀已失去平衡急速的下沉,幾乎被山崖間的雲霧吞沒,僅僅靠著生死相隨的雪原劍華,尚能依稀辨認。

    他想也沒想,凌風飛起,奮不顧身的追了下去。

    可終究大伙兒都慢了一步,丁原孤傲的身軀已教崖下翻滾的雲霧吞噬,消隱無蹤。雪原劍的光芒一閃而滅,也隨之消失。

    姬雪雁一呆,突然喊道︰“丁原——”縱身投向飄渺濃重的黑色雲霧中。

    姬欖後發而至,一把挽住愛女的腰肢叫道︰“雪兒,不可!”

    姬雪雁回過頭來,眼神中竟有一絲冰冷決絕,漠然道︰“爹爹,到這個時候,你還要攔我?”

    姬欖不知為何,竟不敢面對女兒的視線,擔憂、愛憐、痛惜、害怕,百般渾不相干的矛盾滋味交織心頭,手上一松卻重又抓得更緊,似恐這麼一放就將失去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垂下頭道︰“其實爹爹也不想丁原這樣,但你可知道這山崖下是什麼地方?”

    姬雪雁淒然一笑,說道︰“這已沒關系了,無論是什麼地方,我都要隨他而去。”

    身後姬別天的聲音道︰“傻閨女,再往下便是潛龍淵,千年以來從無人能回的絕地!你就算不顧惜自己,可也一樣救不了丁原。”

    趕至的屈箭南一驚,不由低頭朝腳下翻卷的雲霧瞧了眼,徐徐道︰“原來潛龍淵就是這里!丁師叔他……”

    淡怒真人面色沉重,頷首道︰“莫說丁原垂死之軀,即便完好無損,也絕不可能再活著脫出入地有門、升天無路的潛龍淵,這一切,皆是天數!”

    阿牛高聲叫道︰“我不相信,丁小哥他不會死!多少回我們都以為他死了,可每次他都能好好的回來,這次一定也是一樣!”

    他這麼說著,眼中卻有燙熱的淚水奔湧而出。

    數年以來,他與丁原朝夕相處,盡管兩人的脾氣南轅北轍,卻分外投緣,端的比手足更親近。

    突然間,這樣一個生死與共的朋友,就在自己的面前眼睜睜的消失,而他卻無能為力,甚至連為丁原報仇也不能!

    他能怨恨誰?姬雪雁的薄情,屈箭南的橫刀奪愛,抑或是姬別天等人的蠻橫插手?這究竟是誰的錯,是誰將丁原帶走?阿牛呆呆的俯視潛龍淵,期盼著奇跡的出現,嘴唇卻被鋼牙不覺里咬出熱血。

    木訥如他者,難免會遭到同門師兄弟的嘲笑與捉弄。惟有丁原,始終真誠的關懷著他,乃至不惜以性命相維護,卻從沒要求回報。

    然而上蒼為何要開這般的玩笑,將自己身邊最好的兄弟手足帶去另一個世界?

    羅和嘆了口氣道︰“這次真的不同,阿牛。潛龍淵底深逾萬丈,終年黑霧繚繞。可它卻汲取了萬載的天地菁華,能保的出竅的元神不滅、漂游的孤魂不死。本門不少先賢在功敗垂成時遁入其中以求一線生機,可從沒見一個人出來過。”

    屈箭南皺眉道︰“或者小佷可下去一探,興許還能將丁師叔救上來?”

    淡怒真人搖頭道︰“誰也不可能救出丁原了。這潛龍淵底或是逃遁或是為本門囚禁的歷代魔道凶神惡煞無數,他們的元神若是不滅又怎肯放過丁原?最重要的是,八十多年前翠霞山一場惡戰,為鎮住年旃,本門數位長老不惜脫出肉軀兵解成仁,在潛龍淵里布下伏魔大陣,連年旃也不得出,況且是丁原?”

    羅和苦澀一笑道︰“那些長老舍生取義,固是保全了本門,可自身的靈性意識也盡皆消散,陷入一團混沌中,只憑生前真元鎮住潛龍淵。曾山師叔日夜守護于此,就是為看護伏魔陣,使之不致失控。”

    姬雪雁神色木然,默默的站在一邊,失神的眸子一動也不動望著腳下深淵,好像旁人的話題與她絲毫無關。

    她的眼眶里竟沒有一滴淚水,若是芳心已死,又哪里存有哀怒?

    姬欖暗嘆一聲“冤孽”,勸慰愛女道︰“雪兒,事已這樣無可挽回,你莫要太過傷悲了。”姬雪雁徐徐道︰“爹爹,你放心,女兒不會覓死,女兒更會保重身子,好好活著,只是女兒對不起丁原!”姬欖望著撫育十八載的女兒,一時竟無言以對,只沉重的點點頭道︰“這就好!”

    屈箭南見阿牛還不甘心的凝視著腳下黑霧,一副隨時想縱身而入的模樣,忍不住勸道︰“羅師叔,或許真如你所說,丁師叔吉人天相可保無事。潛龍淵也未必能困得住他。”

    阿牛眼楮一亮,抬頭盯著屈箭南問道︰“真的,你也是這麼想?”屈箭南心頭苦笑,實在明白自己方才之言不過是安慰之辭,殊無可能,但對著阿牛熱切的目光,他惟有點頭。淡怒真人沉思半晌,終究一揮衣袖跨上金獅道︰“我們回去吧,碧瀾山莊還有許多賓客需得照看。”姬雪雁一搖頭道︰“你們先走吧,我要在這兒多陪一會丁原。”

    姬欖瞥了屈箭南一眼,暗示要他出言相勸。

    屈箭南低聲道︰“雪師妹,如果你想多待片刻,便讓我留下陪你吧。”

    姬雪雁呆呆望著重重黑霧籠罩的地方,聲音飄忽似從萬里之外傳來,語氣卻又堅定不容旁人多說道︰“不用了,我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和丁原說會話,你們都走吧!”

    可姬別天等人,又如何能放心把姬雪雁一個人留在這里?正待再勸,姬雪雁的秀眉驀然緊蹙,蒼白的嘴唇間伴隨吟嚀一聲,逸出一抹殷紅血絲。姬欖急忙扶住搖搖欲墜的愛女叫道︰“雪兒,你怎麼了?”

    姬雪雁毫無反應,癡癡凝望埋葬丁原的霧淵,朦朧中,就聽見那首與丁原常唱起的歌謠,在耳畔回蕩︰“郎愛妹來比海深,妹想郎來比水長。只盼老天也有情,郎與妹子共白頭!”

    忽然小腹傳來劇烈的絞痛,一股熱血從裙底汩汩流淌出來。似乎聽見爹爹和彩兒他們的驚慌呼叫,可自己卻什麼也不願多想,只覺得真的累了,想睡上那麼一會兒……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34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2:03 AM 編輯

第一部 第八集 血淚焚心 第十一章 雪淚

    對鏡貼花黃,明珠簪雲發。銅鏡里映襯著姬雪雁憔悴蒼白的面容,她只怔怔的坐在梳妝台前動也不動。女為悅己者容,然而丁原已經走了,自己即便妝若天仙,又可給誰看呢?門開處,屈箭南一身白衣站在門口,卻沒有進來。他沉默片刻,緩緩道︰“雪師妹,我是來向你辭行的,稍後我和爺爺他們便要回返越秀山了。”姬雪雁沒有說話,屈箭南嘆息道︰“事已至此,箭南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盡管我今生沒有福分娶你為妻,可仍願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倘若今後有什麼為難事情,只希望你能想著在越秀山還有我這麼一個大哥在。”

    姬雪雁依然沉默不語,只機械的梳理著秀發,靜靜聽他說話。

    屈箭南在門外又站了半晌,見姬雪雁沒有回答,再嘆了口氣雙手抱拳禮道︰“雪師妹,箭南告辭,你多加保重!”他最後深深望了梳妝台前那穿著縞素之服的少女一眼,毅然轉身。

    忽然聽見背後姬雪雁輕輕道︰“屈師兄!”

    屈箭南一震,立刻回轉過頭,眼神里頗多復雜。

    姬雪雁對著銅鏡里屈箭南的身影,說道︰“你是好人,是雪兒對不住你,今後便忘了我吧!”

    屈箭南心底翻起一陣酸楚,故作輕松的微笑道︰“雪師妹,在這事上,你和我和丁原,還有姬師叔、我爺爺他們其實都沒有錯。若說有錯,亦全是造化弄人,我心中絕無怪罪你和丁師叔的意思,相反對你們甚為敬佩。箭南這就去了,但願他日相逢時,能重見雪師妹的笑顏。”

    門外沉重的腳步聲漸遠,四周歸于寂寥,姬雪雁放下梳子,出神的望著銅鏡。恍惚中,仿佛在鏡中又出現了丁原的身影,依然是孤傲不羈的笑容,依然是倔強剛毅的神情,只是如此的模糊又那樣的遙遠。“丁郎——”姬雪雁輕輕喚道,卻聽不見丁原熟悉的回答,銅鏡中的幻象也倏忽渺然。

    但她仍對著銅鏡,癡癡念道︰“你答應過雪兒,將來要與雪兒一起到海外尋找傳說里的仙山,就我們兩個人雙宿雙飛,過著神仙也羨慕的日子。然後,雪兒會給你生上許多娃娃,讓他們成天繞著我們叫‘爹娘’。這些都還沒有做到,你為什麼就這樣舍下雪兒走了?為什麼要把雪兒一個人留在這紅塵里煎熬?”

    如瀑的黑發被她挽到胸前,玉指木然在上滑動著自語道︰“雪兒知道,你走時一定在恨我,在恨我變心薄情,可你為什麼不等雪兒對你解釋?為什麼就這樣匆忙的離去?”

    這些問題,丁原已無法回答。

    如果他在,或許會嘿嘿一笑,滿不在乎的說上一句︰“你的小腦瓜里,哪里來的這多古怪問題?”

    姬雪雁忽然展顏微笑道︰“不過現下雪兒已不必問你了,等有一日我們重逢在另個世界時,再讓你這野小子回答吧。丁郎,莫怪雪兒還要你等上多年,實是雪兒不忍爹娘傷心,只好再在這孤寂的紅塵中繼續煎熬。雪兒的心已隨你去了,留在世上的,僅有一副空軀罷了。”

    她平靜的拿起桌上的剪刀,更沒有半點猶豫,一縷青絲無聲無息的落在梳妝台上。屋子里低低蕩漾起悅耳哀婉的歌聲︰“郎愛妹來比海深,妹想郎來比水長。只盼老天也多情,郎與阿妹共白頭!”

    紅燭泣血,銅鏡無聲,窗外晨曦正在悄悄映白窗紙,一輪月痕卻依然固執的孤獨掛在淡藍的天幕上。“啪!”一滴珠淚終于落到銀剪上,潤濕一片淚眼。








第二部 第一集 天道如幻 第一章 毒瘴

草長鶯飛,柳色青青,元宵剛過,轉眼便是三月。
    蜀州西北的別雲山春意漸濃,冰雪解凍,淙淙溪澗從高崖上汩汩流下,清澈如碧,直透河底青石,和無數暢遊其中的小魚、小蝦。
    間或有三五百成群的飛鳥,在溪水邊棲息嬉戲,卻被遠處羚羊隆隆奔騰的巨響,驚得飛上天宇。
    可在別雲山西麓的萬毒谷中,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兩邊的懸崖峭壁高聳入雲,遮蔽住明媚春光,谷裡終年光線晦暗、陰冷潮濕。
    每到夜裡,粉紅色的毒瘴從谷底升起,肆虐、瀰漫直到次日正午,才逐漸散去。
    故而,山谷裡少有飛禽走獸的蹤跡,反是各種毒蟲蛇蠍出沒盤踞之所,更莫說尋常山民砍柴狩獵的蹤影了。
    這日,清晨旭日初起,方在山巔露出一絲晨曦,便被萬毒谷裡的瘴氣遮住。
    谷中一處深潭邊,有三隻滿身火紅羽毛、狀似鷹隼的陸離鳥正在飲水。
    此鳥出自天陸南方蠻荒地帶,喜食蠍子、蜘蛛等毒蟲,口爪蘊藏劇毒,生性極為凶悍,在萬毒谷中也是一霸。
    陸離鳥不喜群居,通常雌雄兩鳥攜帶一二子女臨水而棲,幼鳥成年後,即離開父母另覓居所。
    這三隻陸離鳥,站在潭邊淺水中,不時將尖如矛刃的長嘴,探進墨綠色的冷冽水中。
    或許是早已習慣千百年來稱王稱霸的日子,陸離鳥的警覺性並不太高,實則在萬毒谷裡,敢招惹它們的毒蟲亦屈指可數。
    在距離深潭五六丈外的一株大樹上,卻伏著一隻青鱗蜥蜴,正虎視眈眈,窺覷著今早的獵物。
    青鱗蜥蜴乃蜀州西北僅有之異種,在《天陸魔物誌》裡亦有記載。
    成年蜥蜴長不過三尺,全身長滿青色鱗甲,舌間可噴出青色毒霧,口中的毒涎更可射出丈外。
    它以各類鳥獸為食,尤將各種毒蟲視為美餐,捕獵時身形快如閃電,又有叢林灌木掩護,果真是防不勝防。
    不過,這只青鱗蜥蜴,只顧著潭邊的陸離鳥,同樣未曾留意到,在自己身後不遠的樹上,竟飄然立著一個黑衣男子。
    這人四五十歲的模樣,神情冷峻、目光如電,穩穩停在一根比嬰兒胳膊還細許多的枝上,打量著青鱗蜥蜴。
    他似乎並不急著出手,只冷眼旁觀,看著青鱗蜥蜴一步步接近陸離鳥。
    按照《天陸魔物誌》的說法,青鱗蜥蜴每回捕食毒物後,體內都需分泌白色粘稠液汁,消融獵物所含的劇毒,以免被反噬。
    若在此刻下手,所得的內丹則最具解毒功效,更是這黑衣人要煉的「無憂丹」裡,頗重要的藥材之一。
    他入谷將近半月,因曉得此處離天陸九妖中,凶名最卓著的紅袍老妖所盤踞的遮日崖甚近,故有意收斂行蹤。
    這並非是說他怕了紅袍老妖,只是近年來他性情轉變不少,非是別人找上頭來,也不欲恣意生事。
    這些天在萬毒谷中,他收穫頗豐,更發現了青鱗蜥蜴的蹤影,想來再收集三五味藥材,就可返回聚雲峰開爐煉丹。
    自從兩年前,妻子與愛女滯留天一閣,他便一人獨居,倒也落得清閒自在,但也寂寞不少。左右無事,便索性悄然雲遊天陸,搜集各種靈草仙藥,打算再煉上一爐無憂丹。
    且說那只青鱗蜥蜴,渾然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專心致志盯著陸離鳥,小心翼翼地藉著草木掩護,悄悄靠近。
    它曉得,陸離鳥一遇危險便可振翅飛起,屆時自己縱有通天本事,也只能在地上仰天長歎、徒呼奈何,因此行動極其小心,惟恐打草驚蛇。
    一炷香後,青鱗蜥蜴終於潛伏到距離陸離鳥不到三丈遠的灌木中,一雙小眼睛貪婪盯著獵物,不肯有須臾挪開。
    耐心又等了一會兒,那三隻陸離鳥,幾乎同時埋頭飲水,青鱗蜥蜴猛然竄出,張嘴向幼鳥射出一股濃白毒液。
    那只幼鳥猝不及防,被毒液擊中身子,頓時羽毛上冒起一股腥臭的青色濃煙,發出淒厲哀鳴。
    兩隻成年陸離鳥,在草叢裡出現響動的剎那,已展翅飛起,可聽見幼鳥的叫聲,又再折返。
    青鱗蜥蜴一擊得手,立刻朝著幼鳥撲去。
    幼鳥被毒液打中,半邊羽毛不住變黑脫落,露出血肉模糊的皮層。它眼見青鱗蜥蜴撲來,有心也學父母一般飛起,奈何半邊翅膀已經麻木,撲騰兩下,差點趔趄倒地。
    青鱗蜥蜴的前爪就要抓上幼鳥時,頭頂突然一黯,雄陸離鳥發出悲壯鳴叫,奮不顧身的俯衝下來,探出尖嘴,狠狠啄向蜥蜴右眼。
    青鱗蜥蜴哪把這雄鳥放在眼中,抬頭噴出一團青色煙霧,腐臭之味刺鼻之極。
    雄鳥被毒霧噴中,身子在空中晃悠幾下,無力地摔在潭邊的濕地上,數百片羽毛繽紛飄落。
    可青鱗蜥蜴一轉頭,打算再捕抓幼鳥時,卻看見那只雌鳥,竟乘雄鳥捨身一擊的時候,從另一側撲擊下來,探出雙爪,抓起奄奄一息的孩子,重飛向天空。
    青鱗蜥蜴惱羞成怒,低嘯一聲,抬頭再噴射出毒液。
    雌鳥才剛飛起不過一丈多高,又攜帶著幼鳥,行動更是不便,立時下腹冒起青煙,哀鳴著掙扎幾下,終究也摔落下來,卻不忘將幼鳥藏在翼下保護起來。
    雄鳥眼裡露出絕望之色,竭盡所有氣力從地上躍起,不顧一切撲向青鱗蜥蜴,只盼能保護得妻兒脫身。
    這一幕舐犢情深甚為壯烈,原本那黑衣人,旨在候著青鱗蜥蜴捕食之後再作獵殺,可這時也忍不住,眉宇一揚,打算出手。
    他本也是心如鐵石之人,早年更是快意恩仇,殺孽甚重,為天陸正道談虎色變出了名的魔頭。可近年許是受愛妻感化,或是因有掌珠在膝,性情溫和不少。
    尤其是這兩年與妻女分離,更受思念之苦,見那陸離鳥為護住妻兒捨生忘死,頓起共鳴,禁不住想插手保全。
    可他的右手剛抬起來,又迅速垂下,心中微微一笑道:「原來還有人要打抱不平,蘇某倒是可以省卻一點氣力了。」
    同時他也有點詫異,從百丈外趕來的兩人速度極快,顯然是聽得了鳥鳴。可這清早,萬毒谷裡除了自己,居然還有其他人在,倒也奇怪,莫非是紅袍老妖的門下?
    那兩人來勢如電,其中一個少女尚在二十丈開外,眼瞧著救援不及,櫻唇裡嬌叱一聲,脫手打出一束橙光。
    山野中的瘴氣被橙光一衝,翻滾開去,半空隱隱有雷電轟鳴。
    青鱗蜥蜴反應敏捷,在地上一滾,竟被它閃過橙光。
    那束橙光倏忽折回,鑽進少女的袖口裡消失不見。
    黑衣男子心頭輕咦,暗道:「這不是雷霆的『九雷動天引』麼?怎落在這少女身上?」
    再看那少女背後所負,依稀正是昔年魔教四大護法之一雷霆所佩的大雷怒劍。
    這少女面蒙輕紗,身著素色衣服,體態婀娜玲瓏,清麗秀雅,倒跟自己的愛女有幾分神似。不過在眉宇之間,多了一分惹人憐惜的委婉幽怨之色,少了幾許落落大方的雍容。
    青鱗蜥蜴轉身剛起,另一少年已經趕到,他人在空中右掌轟然拍下,竟捲起一蓬濛濛青光。
    青鱗蜥蜴似乎知道自己遭遇上不好惹的對手,全力朝前一竄,躲過少年的鐵掌,卻被掌風帶得身子一晃,它借勢一滾,翻身入水,盪開一溜漣漪,逃得遠了。
    那少年也不去追,對著縞素少女道:「阿柔,你瞧這三隻鳥兒,都快不行了,可有什麼法子救救它們?」
    黑衣男子見少年放走青鱗蜥蜴,暗叫一聲可惜,好在既然找到了其習慣出沒之地,只需順籐摸瓜,憑自己的經驗修為,三兩天內也必可捕得。
    他見這少年出手,應是翠霞門下,可掌法、招式雄渾剛烈,大拙不工,又似與翠霞派的風格有異。
    再看這少年生得粗壯結實,面容黝黑,濃眉大眼,一副憨憨的模樣,穿著一身褚色衣衫,難道說也與丁原那樣,同師出於淡言真人?
    想想這位在天陸正道中聲名不彰的老道,也真算厲害,調教出的關門弟子丁原,小小年紀,已名動九州,更曾將天陸九妖中的天龍真君斬於刃下。
    只可惜天嫉英才,兩年前翠霞山一場巨變,丁原重傷後墜落潛龍淵,令人扼腕。
    而跟前這個少年,看似貌不驚人,可修為居然也與昔日丁原難相上下,放之天陸年輕一輩中,也屬佼佼者。
    這少年正是淡言真人的另一弟子羅牛,他身旁的少女自是秦柔了。
    昔日秦柔的爹爹秦鐵俠仗義相助盛年,解救為天雷山莊莊主雷威所擄的百名少女,不意由此開罪了雷威等人。
    其後鏢局被毀,秦鐵俠與阿牛也被雷威手下擒到天雷山莊。
    盛年、丁原等人得知後,千里相救,更聯合同是天陸九妖之一的畢虎等人,在天雷山莊連番血戰,阿牛也意外救出,為雷威所囚禁的魔教四大護法之一的雷霆。
    丁原在此一戰中,單槍匹馬,挑雷遠、斬天龍、連鬥桑土公與赤髯天尊,由此一役成名。
    其後,雷威眾叛親離,倉皇脫逃,秦柔與秦鐵俠始得團聚,而秦柔更得雷霆青睞,拜在其門下。奈何好景不長,秦鐵俠在返回衡城府料理鏢局善後時,為雷威與神鴉上人所害,秦柔痛失慈父。
    數年之後,秦柔在雷霆悉心指點下,終有小成,她與阿牛的姻緣也由雷霆做主定下,只等兩人仙基堅實後,即可好事成偕。
    年後忽然傳來消息,說是雷威與神鴉上人在敗走天雷山莊後,投到遮日崖,被紅袍老妖拜為客卿。
    秦柔聞訊,即與阿牛雙雙稟明尊長,相約駕起仙劍,直奔遮日崖,要尋雷威與神鴉上人,為秦鐵俠報仇。
    可遮日崖具體位置究竟在哪裡,秦柔與阿牛知道的也不清楚,只曉得隱於別雲山中。
    兩人到得別雲山已有數日,一番尋覓,卻毫無頭緒。
    今日得山中樵夫指點,這才進了萬毒谷探詢。正在毫無頭緒間,阿牛與秦柔忽然聽見陸離鳥的悲鳴,當下御風趕到,及時驅走青鱗蜥蜴。
    那三隻陸離鳥俱已負毒傷,倒在地上無力動彈,秦柔小心翼翼抱起幼鳥,見它失神的眼珠光澤黯淡,嘴裡發出低低的哀鳴,不禁心生憐惜。
    似乎明白秦柔與阿牛並無惡意,倒地的雌雄陸離鳥呱呱哀嚎,乞憐的望著兩人,盡失往日的凶悍桀驁。
    阿牛濃眉鎖皺,道:「阿柔,它們是中了那只蜥蜴的毒液,再不施救,怕活不久啦。」
    秦柔將幼鳥交到阿牛手中,取出一個青瓷淨瓶道:「阿牛哥,小妹先用義父煉製的『青麝丹』試上一試,若再不成,就只好麻煩你以翠微真氣,替它們逼毒了。」
    她玉指輕捏,將一粒青色藥丸捻成粉末,細心地敷在幼鳥傷口上。
    幼鳥吃疼拚命掙扎,阿牛急忙按住,又用左手不住撫摸道:「小鳥莫怕,這位姐姐是在為你祛毒。疼是疼了點,可馬上就會好啦。」
    秦柔也輕聲安慰道:「鳥兒聽話,姐姐這就把你治好,你很快又可以飛啦。」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思量道:「這對小娃兒心地倒好,我的玉兒何嘗不是如此?可惜她遠在南海,老夫兩年多都未曾見著了。」
    其實,其間他也數次動了探望的念頭,可又強自隱忍。一方面是不想打擾了愛女修煉,再則也不欲踏上天一閣。
    就在秦柔與阿牛為陸離鳥療傷的當口,濃重的瘴霧裡,傳出一記冷笑道:「好生恩愛的小倆口,可惜談情說愛找錯了地方!」
    阿牛與秦柔抬頭,朝聲音傳來方向瞧去,就見粉紅色的迷霧裡,走出一群穿著打扮怪異的人來。
    說話那老者披著紅黃雙色的斗篷,滿臉干皮皺紋,面色煞白,身材瘦長,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彷彿誰都欠他賭債,冷笑的時候,嘴角稍稍翹起,卻比哭還難看。
    他手中握著一根細長青竿,上面斑斑駁駁滲著殷紅之色,青竿頂端懸的是一張黑色靈幡,一尺多寬、兩尺來長,正反兩面都以銅板大小的骷髏頭顱圖案鑲邊,中央則畫著一幅太極乾坤的符印。
    阿牛與秦柔自然不認得此人,隱身於後的黑衣男子,卻在暗地冷笑一聲,心道:「原來是屠老鬼跟他的一幫徒子徒孫,這兩個娃娃遇上他們,可有些麻煩。」
    他本已準備離開,可這夥人一出現,頓時改變主意,繼續隱身在樹後觀望。
    黑衣男子所言的「屠老鬼」,便是所謂「別雲五鼎」
    中的「血鼎」屠暴。
    屠暴原為別雲山千葉巖上一隻赤蠍,得日月造化,終修煉成人形,百多年來開山立府,自居千葉巖之主。他與另四名隱在別雲山中修煉的妖孽,曾有三拜金蘭,共尊紅袍老妖為別雲山主,雄踞天陸西南。
    屠暴因從不輕出蜀州,故此於天陸聲名不顯,但其修為尚在天龍真君等人之上,絕不遜於當世名家。尤其是手中的血魂百魄幡,汲取萬千生靈精血煉製,有鬼神莫測之能。
    今日他起得甚早,原本想著到萬毒谷,捕捉幾隻火眼蟾蜍祭煉血魂百魄幡,卻撞上了阿牛與秦柔。
    他遠遠見得這對少年男女器宇非凡,應是修仙之人,便動了邪念,妄圖擒下二人,再吸其精血元嬰,以助修煉。
    阿牛黑臉一紅,放下陸離鳥,儘管對方話中多有不敬之意,他卻仍恭恭敬敬抱拳道:「在下翠霞門下羅牛,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屠暴聽得阿牛自報家門,竟是出自天陸正道翹楚門下,忽然記起昔日在遮日崖,曾聽神鴉上人說起,雷威亡命千里,便與那翠霞派的盛年、丁原和羅牛等人大有干係。
    不用多問,這兩人深入別雲山,必是為雷威與神鴉上人而來。
    他雙眼一翻,故作不屑道:「翠霞派,老子怎麼沒聽說過?」雲~霄~閣換了丁原必定會反唇相譏,可阿牛只憨憨一笑道:「本門僻居中州,前輩未曾聽說過也不奇怪。」
    屠暴一楞,沒想到阿牛對自己的譏諷毫不動怒,也不曉得是真沒聽懂,還是有意裝傻。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一時他倒找不到借口發作,於是沉臉問道:「既然如此,你們跑到別雲山來作甚?」
    秦柔見此老神情古怪,目閃凶光,裝束也十分詭異,多半是魔道中人,說不定與紅袍老妖還有什麼干係,需得多加提防。況且蜀州之行,只為追殺雷威、神鴉上人,也不宜另生枝節,打草驚蛇。
    她怕阿牛實話實說惹來麻煩,當下答道:「晚輩是奉師門之命,來此尋覓幾味仙草,不想遭遇前輩,如有打擾,尚請前輩寬容則個,晚輩這就告退。」
    屠暴哼道:「別雲山是何所在,豈容你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們行蹤詭異,言辭閃爍,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夫更不能輕易放過!」說罷,左手食指輕輕一彈,射出兩道血光。
    阿牛平日有些木訥,這時卻不含糊,手疾眼快,拔出沉金劍,「叮叮」兩聲格開血光,怒道:「我們對前輩並無冒犯之意,您為何動輒傷人?阿柔,這老伯太不講理,我們還是走吧。」
    屠暴見阿牛輕而易舉接下自己的「血煞指」,不由小吃一驚,暗道:「這個娃兒可有些棘手,什麼時候翠霞派又調教出了這麼個難打理的年輕小輩?」
    他被阿牛當面怒斥,干臉上皺紋堆起,更多冷笑道:「想從老子的眼皮底下溜走,可沒那麼容易!」
    驀然谷中陰風慘淡,粉紅瘴氣的顏色迅速轉深,繼而赤如殷血,翻翻滾滾迫向秦柔與阿牛。
    秦柔見狀,從袖中祭起雷霆所授的「平波珠」,一蓬光華當頭灑下,護持住自己與阿牛。
    阿牛仗劍,望著屠暴不解道:「前輩,我們與您並無冤仇,您何必要苦苦相逼?」
    屠暴兩次出手都勞而無功,不免大失顏面,惱羞成怒道:「老子就看不慣你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你便如何?」
    秦柔低聲道:「阿牛哥,看來這位前輩是存心要留下我們,你再說也沒用啦。」
    阿牛苦笑道:「老前輩,既然這樣,阿牛只好得罪了!」
    他擺開翠霞劍派的起手劍式,沉金古劍守住門戶,遙向屠暴。
    屠暴見阿牛峙若山嶽,氣勢沉穩,竟是不可輕辱,倒也不敢貿然放手強攻。正躊躇時,身後幾名千葉巖的手下,有眼無珠,以為阿牛、秦柔年紀頗輕,甚好對付,立時躍出,圍殺而上。
    屠暴有心要摸清阿牛虛實,故此也不阻攔,至於死幾個手下,他更不會放在心上。
    阿牛見對方衝了上來,對秦柔招呼一聲道:「阿柔替我壓陣!」
    丹田真氣一動,晃身迎上。
    他為防範屠暴的血瘴劇毒,改以內胎呼吸,沉金古劍蕩風崩雲力劈而出。
    那三個屠暴手下,不過是初煉成妖的馬前走卒,平日雖稱呼屠暴為「仙師」,可也未曾真的學到什麼。對付凡夫俗子或可手到擒來,可一遇上阿牛,高低立見。
    轉眼工夫,那三人連珠似的飛跌出去,哼哼唧唧半晌爬不起來。
    阿牛不欲下殺手,因此出手時留有餘地,那三人所受之傷皆在皮肉,卻是他們被打怕了,知道今天沒好果子吃,所以不敢再起身,乾脆裝死賴在地上,惟恐被屠暴喝令再上。
    屠暴眼中凶光一熾,喝斥道:「沒用的東西!」
    血魂百魄幡微微晃動,黑底幡旗上冒出一團血霧,上百的骷髏頭顱嚎叫飛起,空洞的眼中突然射出妖艷的紅光,直撲向阿牛。
    阿牛陡遇強敵,精神一振,沉金古劍幻出古樸光華護住週身,一掌一劍翻飛縱橫,凡有三尺之內的骷髏頭顱,無不被擊得齏粉,不能近身。
    屠暴接連受挫,凶性大發,口中真言念動,血魂百魄幡上的太極符印當空騰起,宛如圓碟,飛轉到阿牛頭頂,射下一紅、一黑兩束光芒。
    剎那陰風更疾,四週一片天昏地暗,血幡中積聚百年的陰煞厲魄盡數出籠,鋪天蓋地湧向阿牛。
    秦柔恐阿牛失手,飛起大雷怒劍躍身助陣,兩柄古劍一金一青,舞起團團光霧,硬是抵住了血幡的攻擊。
    雙方僵持約莫半炷香的工夫,終究秦柔修為稍淺,手中大雷怒劍漸漸浸上血色,玉頰紅如胭脂,呼吸也開始急促。
    阿牛奮起神勇,沉金古劍一式「百轉千流」,直絞得數顆骷髏頭顱嗚咽崩碎,頭頂太極符印也感應劍氣之利發出震晃。
    秦柔這才微鬆一口氣,稍一調息,便祭起九雷動天。
    這次聲勢與方才對付青鱗蜥蜴時大有不同,竟是九雷齊發。
    但見九道雷梭呼嘯飛縱,光華漫天,頭頂風嚎雲動,血瘴一觸即散。那些骷髏被雷光一炸立時灰飛煙滅,化為烏有。
    阿牛見勢,催動丹田真氣,沉金古劍與身軀合而為一,沖天直上,幻化成一束金光,轟擊在太極符印上。
    這一切兔起鶻落、快逾閃電,端的教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35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37 AM 編輯

第二部 第一集 天道如幻 第二章 朱丹

   沉金古劍轟然撞在太極符印上,爆出連串彩光,方圓數十丈內地動山搖,飛石走木。

    阿牛被震得眼前一黑,感覺自己如同撞在一堵銅牆鐵壁上,朝後飛拋出去。他急忙深吸一口氣,穩住胸口翻騰的氣血,雙腿一彈,在半空站定。

    那面太極符印卻也是四分五裂、不成形狀,屠暴急忙催功收回。

    只見四五片符印落到血幡上,光芒一閃,重新恢復太極圖案,只是邊角坑凹,色澤黯淡,不復初時凶戾。

    屠暴耗盡心血煉制的血魂百魄幡,竟被阿牛與秦柔聯手破去,不由心疼至極,對面前這兩人自也恨之入骨。他惡狠狠盯著秦柔道︰“九雷動天,娃娃你是雷霆的什麼人?”

    秦柔一氣祭出九把雷梭,亦是大耗真元,玉容如霞,細細嬌喘,回答道︰“正是晚輩的義父。”

    屠暴微微一驚,尋思道︰“我原本以為這兩個娃兒皆出自翠霞門下,即使殺了也沒什麼。想那翠霞派盡管勢力雄厚、稱雄天陸,可一來不見得為了兩個弟子遠征南荒,再則那些老鬼都講究什麼規矩禮數,我匿身別雲山,他們也奈何不得。

    “可雷霆卻是不同,他當年手段狠辣不羈,睚眥必報,招惹到他,等若自掘墳墓。我欺負了他的義女,要讓他曉得,必定是後患無窮,今日更不能放過這兩個後生!”

    想到這里,殺心更盛。只是方才幾下交手,屠暴亦明白,秦柔與阿牛絕非易與,自己的血幡又被破去,想殺了眼前二人,談何容易?

    秦柔見他沉吟不語,問道︰“前輩可是認得晚輩的義父?”

    屠暴靈機一動,計上心來,故意嘆道︰“何止認得,當年在老夫的千葉岩,我與你義父還曾秉燭夜談,參悟天道。如今想來,當真獲益匪淺,對雷兄的學識更是五體投地。

    “聖教亡後,老夫就未再聽到他的消息,原以為他已被天陸正道所害,今日得見故人之女,實在令老夫不勝感慨唏噓。”

    他說得似模似樣,臉上的神色更是教人無法不信。

    秦柔尚自有些疑慮,暗想倘若果真這樣,義父為何從沒向自己說起過此人,更未提到過南荒之行?

    阿牛卻信以為真,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原來您是雷老伯的朋友,剛才的事,實在對不住啦!”

    屠暴笑在臉上,恨在心頭,呵呵說道︰“也是老夫沒有先認出雷兄的平波珠來,否則也就不會讓大水沖了龍王廟。適才的誤會就不必再提,且先到老夫的府上去坐坐,如何?”

    秦柔對屠暴的話將信將疑,婉拒道︰“多謝前輩好意,只是我們確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還請前輩賜下姓名,晚輩亦好轉告義父。他日,他老人家若能得閑,自會重臨故地,與前輩共敘舊情。”

    屠暴料到秦柔與阿牛不會答應,他一搖頭道︰“既然如此,老夫倒不便強留,但有一物就麻煩你轉交雷兄。他見到這樣東西,自會曉得我是誰了。”

    說著,將血幡交與手下,從懷里掏出一尊寸多高、毫不起眼的銅鼎,掌心真氣輕送,凌空推向秦柔。

    秦柔不禁又多信了一分,收起大雷怒劍,雙手接過銅鼎,只覺此物看似不大,分量竟也不輕。她躬身道︰“前輩的話與銅鼎,晚輩必當帶到。”

    屠暴嘴角露出一縷獰笑,說道︰“不必了!”

    秦柔與阿牛頓感不妥,可尚未反應過來,屠暴右手虛點銅鼎,口中真言念動,低喝道︰“疾!”

    那銅鼎如應斯言,猛幻出血紅光芒,鼎身瞬間滾燙如岩漿一般。

    秦柔知道中計,急忙雙手一推欲拋出銅鼎,可惜慢了半拍,只覺得手腕一麻,立時整條左臂失去知覺。一只三尾蜈蚣從鼎中竄出,正一口咬中了她。

    原來這銅鼎喚作“聚雪”,平日屠暴用以招引毒蟲煉化成蠱。表面看來,鼎中似乎空無一物,實則在屠暴真言驅動下,可釋放出各種毒蟲奇蠱。

    秦柔一個不慎,為其所乘。

    阿牛見那銅鼎里,七彩的蠱毒煙霧蒸騰,無數形狀各異的毒蟲竄躍而出,連忙手起掌落,凌空將銅鼎劈飛,再一指彈殺了叮在秦柔腕上的三尾蜈蚣。

    轉眼秦柔的毒氣已攻到肩膀,脂玉般細膩潔白的頸上,也隱約呈現怵目驚心的絳紅色。

    阿牛又驚又怒,更是懊悔不已,沉金古劍怒鳴如雷,指向屠暴道︰“你恁的歹毒,竟用暗箭傷人,快將解藥拿來!”

    屠暴詭計得手,大是舒暢,咭咭笑道︰“小兔崽子居然毀我法器,老子焉能放過你們?莫說我不認識雷霆,就算他是我兄弟,也一樣不能輕饒!想要解藥,憑本事來拿吧!”

    秦柔運功苦苦支撐,咬牙道︰“阿牛哥,別管我,先離開這里!”

    但阿牛怎會舍下秦柔自己逃跑,他一手挽住秦柔,沉聲道︰“阿柔,你再堅持一會,待我跟他討到解藥。”

    秦柔不由一急,惟恐阿牛人單勢孤再遭毒手,正想勸說,卻見他目光炯炯,神情肅穆,整個人哪里還有半分呆頭模樣。

    沉金古劍龍吟而起,在空中散發出層層紫霧,四周古木枝葉蕭蕭飄落,聲勢宛如山搖地動。

    阿牛右手劍訣一指,全身翠微真氣汩汩奔流,騰起龐大氣勢。

    沉金古劍在主人意念催動下,越飛越疾,盤旋舞蕩,依稀射出奪目紅光。但看那團光環逐漸清晰,不斷朝四外擴散,中間的沉金古劍陀螺似的飛轉,直如紅日中天。

    屠暴暗道︰“看來這小子是要祭起仙劍與我拼命,老夫的血幡靈力大損,不宜硬拼,還須搶先出手。”

    他劈手收回血幡,聽得阿牛喝問道︰“閣下的解藥,到底給是不給?”雲_霄_閣

    屠暴獰笑道︰“做夢!”

    雙手一挺血幡,欺身迫向阿牛,他知御劍之術盡管威力巨大,卻最耗真元,且需一段工夫積聚真氣,只要抓這當口搶先出手,必是事半功倍。

    不料他身形甫一動,側前方的一株大樹上竟襲來一道無形劍氣,伶俐霸道為屠暴平生僅見,即使是紅袍老妖恁高修為恐也有不如。且對方顯是罕見的高手,選擇出手的火候亦恰到好處,正是他將動未動、重心移動之際。

    屠暴大吃一驚,無奈之下只好改弦易張,血幡回護身前,閃出一團赤光,“哧”的一聲截下那道突如其來的劍氣。

    可接是接下來了,屠暴雙手也被震得一麻,急忙調轉魔氣。

    他可不曉得,那樹上的人物,不過為出手小阻他一阻,根本未盡力,不然有得他的苦頭吃。

    饒是如此,屠暴的身形也不由慢了半拍,再抬頭時,只聽阿牛低喝道︰“破!”

    一輪紅日光芒萬丈,當頭壓下,方圓十丈內,樹木搖折,山石橫飛,連深潭都被激起十數丈的浪花。

    屠暴身後的小嘍囉。

   雙方都清楚,生死成敗在此一舉,皆放手施為。

    無形里,阿牛卻佔到了半點便宜。

    蓋因血幡先前為阿牛沉金古劍一擊之下靈氣大傷,屠暴又被人暗中一阻,亂了方寸,未免進退失據。而阿牛為救秦柔,了無私念,胸中浩氣跌宕,更增出手的氣勢,兩相消長,對屠暴大是不利。

    高手相爭,端是毫厘也差不得,轟然一聲,沉金古劍撞碎太極符印,擊在血幡上,爆起一團烈焰。

    屠暴如受電擊,踉蹌飛退,手中血幡“啪”的裂成兩截,頭上的發絲隨風飄蕩、簌簌斷落,紅黃雙色斗篷被轟成掃帚般的爛布,哪里還有威風模樣。

    阿牛情形也好不到哪去,嘴角滲出淡淡血跡,胸口好似有千斤巨石壓迫。

    他深吸一口氣,望著屠暴道︰“老前輩,你還是把解藥交給阿牛,我們便罷手不戰如何?”

    屠暴的血幡盡毀,這口惡氣豈能消去。

    他哈哈大笑,滿臉皺紋直把那一雙充滿怨毒的眼楮蓋住,道︰“小子,你毀了老子的血幡,也一樣拿不到解藥。實話告訴你,那鼎中之毒乃百蟲萬蠱所聚,根本沒有解藥!你就眼睜睜,看著懷里的女娃娃變成一灘血水吧!”

    阿牛心頭一震,瞧著懷中秦柔,見她玉容上毒氣彌漫,星眸半閉,櫻唇緊緊抿著,發出痛苦的呻吟,觸手卻似火炭一般滾燙。

    他禁不住叫道︰“阿柔,阿柔,?快醒醒!”

    秦柔迷糊懵懂里聽見阿牛呼喚,睜開失神大眼,朝他無力微笑,想說什麼,卻只是朱唇微動,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阿牛悲憤難平,緊緊擁著秦柔道︰“你一定要挺住,我會有辦法的!”

    但到底還有什麼辦法可救秦柔,片刻間阿牛自己也想不到。

    突然頭頂惡風滾動,沉金古劍在高空鏑鳴,竟是屠暴合身飛襲,雙手十指化作十根如金鐵般的猩紅毒針,朝著阿牛頭頂插到。

    電光石火里,阿牛不假思索,引動右手劍訣。

    沉金古劍與主人心意相通,感應著阿牛滿腔怒火,飛掠射回。

    “噗”的一聲,劍刃穿透屠暴後心,去勢不止,又飛出七丈多遠,扎入潭邊山岩之中,將屠暴硬生生釘在半空。

    那塊山岩“轟隆”巨響,由劍刃插入處,朝四周裂開數十道細紋,搖晃了幾下兀自不倒。

    屠暴的眼楮尤其睜得滾圓,充滿驚駭與不信,壓根沒想到,阿牛的御劍之術竟修煉到如此境界,後發先至,奪了他的老命。

    有道是樹倒猢猻散,那些個千葉岩的蝦兵蟹將,見屠暴竟被阿牛一劍射殺,哪里還敢上前,呼嘯一聲亡命而逃,恨只恨爹娘少給了兩條腿,修煉時又未曾先把逃命的本事練到家。

    阿牛無心去追,扶著秦柔坐下,也顧不得喘息幾口、梳理傷勢,右掌抵住秦柔背心,將翠微真氣全力源源不絕地輸入。

    秦柔精神微振,自昏迷中清醒一些,掙扎將手伸向阿牛面龐,輕聲問道︰“阿牛哥,天已黑了麼,為什麼我看不清楚?”

    阿牛明白,這是秦柔中毒已深的跡象,不禁心焦如焚,笨嘴笨舌安慰道︰“沒……沒什麼,你別擔心,很快就會好的。”

    他有心去屠暴身上搜一搜,可一來未必屠暴攜帶著解藥,再則,自己也實在分不清那些稀奇古怪的丹藥,萬一弄錯,豈不適得其反?

    秦柔聽見阿牛聲音,芳心稍定,失色的朱唇露出一絲微笑道︰“那些人走了麼?這里一下好安靜……”

    阿牛用力點點頭,忽然聽到不遠處陸離鳥的鳴叫,原來這時它們又回了過來,一家三口站在那兒,瞧著阿牛與秦柔。

    阿牛看著秦柔呼吸微弱,星眸無神,暗自責怪道︰“我真是沒用,竟保護不了阿柔!若是丁小哥在這里,決計不可能教那人的詭計得逞。就算是現在,他也一定會想出辦法救阿柔。”

    想到丁原,阿牛猛然心底一動,想起丁原那晚回山後,曾送給自己一枚丹藥,說是得自天一閣的冰蓮朱丹,功效不下翠霞派的九轉金丹,服下後可祛萬毒,可疏百氣,更可增長數十年的功力。

    丁原墜入潛龍淵後,阿牛傷感萬分,始終舍不得動用這枚朱丹,只將它作為自己對丁原的紀念貼身收藏。

    想到這里,阿牛不敢遲疑,取出冰蓮朱丹捏在手里,竟又有些猶豫,害怕萬一這朱丹也不靈驗,那可如何是好?

    他在心中默默禱告道︰“丁小哥,求你在天之靈保佑,好教冰蓮朱丹發揮效用,救得阿柔的性命。”

    他小心翼翼將冰蓮朱丹放入秦柔櫻桃小嘴中,片刻之後,藥力行遍全身,體溫也逐漸降了下來。

    阿牛見她緊鎖的眉頭開始松弛,頓時一喜暗自道︰“多謝你了,丁小哥!”

    他想著丁原雖已逝去,可他留給自己的朱丹,卻救了秦柔一命,不禁又是感激、又是悲傷。

    秦柔在藥力催動下沉沉睡去,阿牛又抱著她坐了一會,思忖道︰“看來阿柔已無大礙,這個地方也不便久留,我還是先找一個地方歇息,等阿柔醒了再拿主意。”

    想著,站起身形,收回沉金古劍,卻驚異的發現,屠暴已蛻變成一只巨型的毒蠍,僵死不動。

    阿牛抱著秦柔,朝谷外走去,身後那三只陸離鳥,居然亦步亦趨跟了上來。阿牛一奇回過頭來道︰“鳥兒,你們是想跟我一起走麼?”

    帶頭的雄陸離鳥呱呱叫了幾聲,阿牛當然聽不懂它在說什麼,當下問道︰“你們可知道這附近有什麼能藏身的地方,我的同伴受傷啦,需要靜養幾日。”

    雄陸離鳥又叫了幾聲,一搖一擺走到阿牛身前,回頭朝阿牛“呱呱”叫喚,似乎是要阿牛跟著自己。

    阿牛想了想,跟著雄陸離鳥朝西行去,兩人三鳥漸漸消失在彌漫的瘴氣中。

    深潭旁又恢復早先的寂靜,黑衣男子飄然落地,向對面一方山岩後冷冷道︰“閣下可以出來了。”

    山岩後轉出一人,褚色道袍,相貌丑陋,身後負著一把古劍。

    黑衣男子微微訝異道︰“是你?”

    褚袍道人揖禮道︰“甦仙友,多年未見了。”

    甦真打量著褚袍道人,哼道︰“老夫若早知道山岩後面藏的是你,方才也不必越俎代庖,作了一回濫好人。”

    褚袍道人道︰“適才小徒遇險,全仗甦仙友暗中相助,貧道代他謝過。”

    甦真一擺手,毫不客氣道︰“免了,老夫對翠霞派沒半點好感,只不過念在那個阿牛,當年與丁原相交甚密,才多此一舉,換作翠霞派的其他弟子,老夫不尋他晦氣,已是客氣的了。”

    褚袍道人也不生氣,淡淡道︰“甦仙友仍為丁原之事,對本派存有芥蒂?”

    甦真冷笑道︰“你們翠霞派幾個老不死的,對外宣稱說,丁原乃因修煉不慎、走火入魔而死。這話騙得了幾個人?何況是老夫這樣知悉內情者?為了所謂的本派清譽,竟下毒手逼死門人,這便是你們正道翹楚的作風麼?”

    褚袍道人沉默片刻,徐徐道︰“個中緣由,貧道難以多說,這事貧道亦難辭其咎。”

    甦真打了個哈哈,道︰“難得你還知錯,可惜丁原已被你們害死了,如今說什麼也都晚了。淡言真人,以前甦某對你尚有三分佩服,可打這件事後,卻多了七分不屑!”

    淡言真人沒有回答,臉上卻閃過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抽搐,搖了搖頭道︰“貧道的確不是一個好師父。”

    甦真見老道士一味相讓,坦承過錯,怒氣也消去不少,思量道︰“看他樣子,對丁原之事亦十分痛惜,只是礙于身分不能發作,惟有壓抑于心。

    “若說對丁原的感情,這老牛鼻子待他亦父亦師,絕不遜于旁人。我罵過也就算了,縱使殺了他,也無濟于事。”

    想到這里,甦真說道︰“罷了,若是老夫當年阻攔丁原回返翠霞,他也不會有日後之禍,冥冥中自是天數。倒是你的另一個寶貝徒弟,為何隨著一個女娃兒,深入蠻荒,一頭鑽進紅袍老妖的老巢?”

    淡言真人答道︰“他們是為追殺雷威與神鴉上人,以報父仇。”

    甦真嘿道︰“姑且不論雷威與神鴉上人的修為,單是紅袍老妖,就非那兩個後生能夠應對,便不怕他們出個萬一,你這老牛鼻子又要損折一個寶貝徒弟?”

    淡言真人平靜道︰“鳥兒總要離巢,才能學會飛翔。”

    甦真搖頭道︰“你倒是用心良苦,自己也跟著萬里迢迢護到別雲山。難怪,當年丁原那小子桀驁不馴,惟獨對你這老道士尊敬有加。”

    淡言真人抬頭仰望飄渺雲氣,苦笑道︰“貧道卻對不住他,亦對不住甦仙友相托之情。”

    甦真竟也忍不住嘆息道︰“可惜了那個小子,假以時日,他未始不能成為天陸一代宗師。”

    兩人各有感懷,相對沉默半晌。

    淡言真人稽首道︰“貧道告辭了。”駕起清風,朝萬毒谷外飛去,倏忽不見。

    甦真站在原地沉吟片刻,亦消隱在深潭之後。

    這些故事,阿牛自然並不知曉,他如今的全副心思,都放在秦柔的毒傷上。

    那三只陸離鳥對谷中地形熟稔無比,引著阿牛,藏身到峭壁上的一處天然洞穴里。那洞穴原本就是陸離鳥的巢穴,里面頗是腥臭,阿牛費了半天勁,才收拾得稍稍象樣。

    他怕屠暴的黨羽再入谷中搜查,又以一些灌木遮掩住洞口。雲~霄~閣

    所謂錯有錯著,屠暴之死,果然引起紅袍老妖等人的震怒,連日在別雲山布下天羅地網,可萬沒料到,阿牛竟就待在萬毒谷中,反成了他們唯一未用心搜索的地方。

    如此十余日,秦柔的傷勢已基本痊愈,更得冰蓮朱丹之助,修為精進不少,但要完全消受這朱丹之惠,卻尚需時日。

    這天午後,秦柔依靠在洞壁上,阿牛坐在她的身旁,跟前燃著一堆篝火“劈啪”輕響。那雌雄兩只陸離鳥剛外出覓食回來,將小陸離鳥喂飽,此刻躺在洞口假寐,有它們在谷中,等閑的毒物都退避三舍之外,省卻阿牛不少氣力。

    秦柔將頭枕在阿牛堅實寬厚的肩膀上,幽幽道︰“阿牛哥,這些天勞累你了。”

    阿牛憨憨道︰“阿柔,你可別這麼說。是我不好,沒護得你周全,才累你受傷。我也忒笨了,竟這麼輕易就相信了那人的話,幸好有丁小哥送的朱丹,不然,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好。”

    秦柔輕嘆道︰“要是丁公子還在,該多好?”

    阿牛目中閃過一絲哀色,隨即沉聲道︰“我一直覺得,丁小哥不會這麼容易離開我們,他一定還活著!”

    秦柔問道︰“阿牛哥,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我怕雷威他們已經察覺,萬一要是撞上紅袍老妖,就更麻煩了。”

    阿牛剛要說話,突然警兆一起,抬眼望向洞外。

    “哧”的一聲,從遮掩在洞穴外的灌木縫隙中,射進一束白光,阿牛手疾眼快接住,卻是一個小紙團。

    阿牛展開紙團,掃了眼,面色頓時大變。原來那紙團上寫的是︰“紅袍老妖為報屠暴之仇,受神鴉慫恿,已欲興師翠霞。為師先行回山,你可與秦姑娘稍後返回。師字。”

    秦柔詫異道︰“是你師父他老人家的留言!”

    阿牛頷首,望著洞口低聲道︰“是他老人家的字體,原來他一直在暗中保護我們!”

    想著師父如此恩重,阿牛心頭一團暖呼呼的熱流升起。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37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39 AM 編輯

第二部 第一集 天道如幻 第三章 悵恨

    就在阿牛與淡言真人遠赴南荒之時,翠霞山卻出了一樁大事。

    三月一個晚間,坐忘峰後山驀然霞光沖霄,沉寂千年的潛龍淵里風雷大作,黑雲鼓嘯,竟射出耀眼奪目的七彩光芒。整座山峰都如遭遇地震,發出劇烈的顫動,甚至遠在百里之外猶能感應。

    正當千多翠霞派弟子驚疑不定,潛龍淵中突然噴出一束白光,風馳電掣扶搖九天。

    那白光的最前端,赫然是團紫色光焰,披霞爍火,璨如星辰,直插深邃蒼穹,倏忽不見。

    大約一炷香後,所有的異象逐漸消失,潛龍淵重又恢復往昔寧靜,便似什麼也未曾發生。

    那些被巨大轟鳴與絢爛霞光驚醒的翠霞弟子,卻了無睡意,相互打聽詢問。

    奇怪的是,淡怒真人與各支首座卻對此事諱莫如深,又著人將潛龍淵一帶封鎖,再不準門下弟子隨意接近。

    越是這樣,眾弟子便更是好奇。不久,又從飛瀑齋傳出,當夜輪值後山的羅和身受重傷、閉門靜修的消息,大家越發覺得非同尋常。

    盡管淡怒真人下了噤口之令,然則私下中,各種說法卻在翠霞山流傳開來。

    有說是潛龍淵中有異寶出世,故有霞光開道;有說是九十余年前,被囚禁在潛龍淵中的冥輪老祖年旃,終于修成正果,羽化飛天;還有人想到兩年多前,後山曾有類似異象出現,也不曉得是否有所關聯?

    最邪乎的說法,竟搬出八百多年前的典故,說是本門的開山祖師曾有遺言道︰“龍起翠霞,天劫蒞臨。”

    一時人心惶惶,不知吉凶,每人的臉上都少了幾分笑容。

    可轉眼在忐忑不安里捱過十余日,翠霞山並無異事發生,更不見什麼祖師爺預言中的“天劫”蒞臨。眾人緊張的情緒又漸漸松弛,談論此事的人,也日漸少了起來。

    這時,淡言真人悄然返山,帶回另一個不怎麼好的消息。雖僅限翠霞派長老耆宿知曉,然而全山的防衛,卻驟然比平日嚴密許多。底下尚不知情的那些弟子,不免又疑神疑鬼,相互打聽。

    這日,黑雲壓月,星辰晦暗,距離“龍起翠霞”之事,已過去足足半月。但翠霞山的氣氛,卻一日比一日緊張,各支都增加了巡山守夜的弟子,讓人感到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

    在碧瀾山莊的一棟朱樓,與這兩年來的每個晚上一樣,依舊是燈火皆無。

    早先在小樓主人閨房窗口前喈喈不休的那只彩羽鸚鵡,也不見了蹤影,除了樓外偶爾響起的打更聲,一片靜謐。

    一道淡淡身影,掠過院落中孤寂盛開的千盞繁花、百株古松,如同清風般飄入朱樓,竟驚不起一點塵埃,更遑論四周守夜的翠霞弟子。

    那道身影似乎也不欲驚動旁人,無聲無息進到小樓原先主人的閨房中。

    雖說里面是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可那人的炯炯目光一瞥之下,已將屋內情景盡入眼簾。

    果然不出乎意料,屋中沒有其他人,而所有的家具擺設,卻一如主人在時縴塵不染。

    那人靜靜在窗口佇立良久,一對星目凝望著對面牆上懸掛的畫像,俊朗英挺的臉上,浮現起一絲無法形容的無限悵恨。

    在那幅畫卷上,一名容顏嬌艷、巧笑倩兮的紅衣少女婷婷玉立,明澈的秋波脈脈,仿佛也在注視著屋中人。

    雕欄玉砌依舊,只是朱漆已經黯淡。空蕩蕩的小樓寂靜無語,默默陪伴這褚衣青年獨立窗頭。

    許是觸景生情,或是壓抑太久,一幕幕縈繞夢中千百回的舊時景象再上心頭。往日少年意氣,鮮衣怒馬、快意恩仇,如今九死一生、心境難言;以往執子之手,但求偕老,而今孑然一身、落寞滿樓。

    不過是兩年光陰,竟一變如斯。

    當日潛龍淵上一場激戰,平亂仙劍龍吟山動,震懾四海,而自己也力竭心死,墜入深淵,只當是大夢一回,卻猶如昨日。

    終于,褚衣青年發出一記幾乎輕不可聞的嘆息,竟是要將這多年的怨恨不甘、思念掛牽盡皆傾瀉。

    忽然,在他背後所負的皮囊里,傳出低低譏笑道︰“你像個傻瓜站在這里半晌不動,卻嘆的什麼氣?若是想報回前仇,只管拔劍橫沖,現今的碧瀾山莊,又有誰人能攔得了你?”

    這聲音嘶啞蒼老,低沉沉壓縮成束,傳入褚衣青年的耳中。

    褚衣青年靜默片刻,同樣以傳音入秘道︰“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不勞你老兄操心。”

    那聲音不滿地哼了聲道︰“算老夫多事,倘若不是看在你我兩年交情,和助老夫脫困的分上,嘿嘿,我還懶得管你。”

    褚衣青年冷冷道︰“記著,翠霞派縱與你有深仇大恨,也已事過境遷,今天晚上,你不得借機出手胡亂傷人,否則休怪我翻臉。”

    那聲音冷笑道︰“你要脅老夫麼?若老夫真個動手,讓翠霞山赤野千里,你也未必攔得住!”

    褚衣青年不為所動,淡淡道︰“老鬼頭,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一個曾老頭,你就未必是其對手,不信我的話,你盡管試試。”

    那聲音嘿嘿道︰“我們那日沖破伏魔大陣,脫困而出時,就不見曾山的蹤影,說不定他大劫已至,早就完蛋了。”

    褚衣青年的眼中精光一閃,竟似照亮這漆黑的屋子,徐徐道︰“連你都沒死,他怎麼可能有事?你再亂嚼舌頭,小爺便扔你回潛龍淵,九十年後再來找你。”

    那聲音怒道︰“老夫這麼一猜也不成麼?哼,你別以為救了老夫出來,老夫就須對你俯首帖耳。待我有朝一日,恢復肉身,總教你曉得老夫真正的厲害!”

    褚衣青年微微笑道︰“好啊,我也沒求著你老兄跟在我屁股後頭轉悠,你要是不耐煩了,盡管請便。”

    那聲音怒火沖沖的破口大罵,一氣呵成,半炷香也沒間斷。

    褚衣青年也不理他,走到窗側的梳妝台前。台上被收拾得一塵不染,應是經常有人打掃整理,那些女孩家的雜物歸放得整齊有秩,好似隨時守候主人的歸來。

    褚衣青年輕輕吐了口氣,低聲吟道︰“半生金戈半生花,亦無風雨亦無晴!”語氣滄桑壓抑,蘊含說不出的怨怒與緬懷。

    那聲音許是罵累了,又或因對方始終沒有回應未免無聊,忍不住轉開話題,問道︰“這是誰的鳥詩,好像有點味道。”

    褚衣青年道︰“這是我以前在一幅畫上看到的,也是小時候常聽人念起的詩句。你這粗人卻又能懂什麼其中韻味?”

    那聲音勃然大怒,臭罵道︰“混小子,你爺爺我認字讀書的時候,你娘還在你娘的娘的娘的娘胎里待著,老夫喝過的精血都比你飲過的水多,憑什麼說老夫不懂?”

    褚衣青年也不生氣,嘿然道︰“年紀大些就必然能明白麼?你可知什麼是兩情相悅之歡,什麼是相思斷腸之苦?和你這與和尚差不多的老鬼頭談論這些,就如同對牛彈琴。”

    那聲音被褚衣青年的話嗆得不輕,半晌才咕噥道︰“你曉得什麼,老夫年輕時也風流倜儻過,不過是為煉神功斬斷情欲罷了。”

    忽然褚衣青年神色微動,輕輕道︰“有人來了。”

    那聲音不耐道︰“當老夫的靈覺比不上你麼?不過是個女人,又怕什麼?惹火了老子,就干脆把她做了,吸干她的精血,也算是大出口鳥氣!”

    褚衣青年冷然道︰“她是姬欖的夫人和婉,父親便是燃燈居士,你不能動她。”

    那聲音一怔,問道︰“怎麼,你當老夫會怕姬欖和燃燈那火秧子?”

    褚衣青年道︰“你怕不怕他們我不管,總之今晚你不得胡亂出手。”

    這個時候,樓下才亮起了燈籠,接著腳步輕響,有人沿著樓梯上來。

    那聲音問道︰“你想在這里等她?”

    褚衣青年道︰“有一些話,我想問問她。”說罷,閃身到床邊的簾帳後。

    他剛一隱身,閨房的門被人輕輕推開,屋外燈籠的光暈照了進來,亮起一蓬朦朧的光華。

    一名婦人提著燈籠,又攜著一只竹籃走了進來。她並未察覺屋中居然早有人在,如往常一樣,先點起桌上的燭台,而後在椅子上靜靜坐下。

    那婦人望之如四十許人,容貌姣好端莊,面含幽色,環顧著屋中景物。

    須臾之後,她輕聲自語道︰“雪兒,娘親今晚又來看你了。雖然你人已不在,可屋子里的東西,娘親未曾動過一樣,總想著有一天,你能回來看看。”

    她一面說著,一面將竹籃里的水果擺放到桌上道︰“這些都是你往常喜歡吃的水果,娘親今日下午又采摘了些來,便放在這里,你隨時回來都能吃到。”

    褚衣青年藏在簾帳後,聽著婦人輕語,思量道︰“自古父母疼愛兒女之心總是一樣,雪兒終究還是有娘親在掛念她。可我如今,雖然得脫絕地,舉目天陸無一親人,又有誰在掛念于我,只怕大家早把我給忘記了!”

    那婦人又道︰“這兩日翠霞山的戒備更加嚴密,連後山都增派了不少人手。你爹爹與爺爺連日奔忙,也消瘦不少,若是有你在,還能逗他們開心,而今卻只見他們也都是愁眉緊鎖,不得舒展。”

    褚衣青年心頭冷笑道︰“活該,你們自己願意將雪兒嫁到越秀山去,現在又假惺惺地舍不得,恁的自作自受!”

    婦人又坐了一會,方戀戀不舍地站起身、吹滅燭火道︰“雪兒,娘親得為你爹爹做宵夜去了,明晚再來這兒和你說話。你孤身在外,萬事都要自己小心保重。”

    她說到這里,心頭酸楚,不爭氣的淚水又要湧出,卻急忙忍住。剛要轉身,突然眼前黑影一閃,多了一人。

    婦人一驚,低喝道︰“什麼人?”目光甫一接觸到褚衣青年的面龐,整個人竟似呆住,猛地一顫失聲道︰“是你?”

    “啪”的一聲,燈籠陡然落地熄滅。

    黑暗中,褚衣青年漠然道︰“是我,姬夫人。”

    和婉稍稍恢復鎮定,打量著對方道︰“丁原,你是人、是鬼?”

    褚衣青年嘴角露出一抹譏笑,道︰“只怕你們所有的人都沒料到,我墜入潛龍淵,不僅未死,反而脫困而出,是麼?”

    和婉在丁原目光的壓迫下,竟不由自主的點頭道︰“是的,我們誰都沒有想到。你……是如何逃出來了?難道十多天前潛龍淵一場異變,便是與你有關?”

    丁原輕輕冷笑說道︰“姬夫人,你現在才明白,是否太晚了點?”

    和婉注視著面前這神色冰冷的年輕人,嘆息道︰“丁原,你還在怨恨我們?”

    丁原道︰“怨恨,我為什麼要怨恨你們?你們根本就不值得我怨恨。”雲_霄_閣

    和婉臉上浮起苦澀笑容道︰“丁師弟,你這話里,分明就含著對我們不可解開的怨氣。其實,我與你姬師兄,還有其他所有人,從不曾想要害你,當日的事情,實是諸多誤會,才導致最後結果。對于你墜落潛龍淵,我們也是遺憾無比。”

    丁原目光冷冷的掃視過和婉,驀然發現不過兩年光景,和婉居然頭生華發,臉上更多了幾道細微的皺紋,不由呆了一下,嘴上仍然強道︰“何必再用花言巧語來騙我,我更不敢勞你叫上一聲”丁師弟“。

    “姬夫人,你盡管高聲呼救,叫人來抓我,再將我打入潛龍淵!”

    和婉搖搖頭,還沒說話,坐忘峰山頂翠霞觀的方向,驀然傳來一聲悠遠鐘鳴。

    這鐘聲在夜中瞬時回蕩遍群山谷壑,丁原不禁一怔,心道︰“莫非我的行跡已被他們發覺,居然動用了銅雀鐘示警,這陣仗也太大了點。”

    屋子里的兩人都站在原地,默默聆聽鐘聲。銅雀鐘鳴竟是沒有間斷,一連響了七下,方才停歇,余音卻仍在坐忘峰上回響不已。

    此時,翠霞觀內外已戰成一片,數百束萬紫嫣紅的法器、仙劍光華,煙花似的在夜幕中穿梭飛舞,映得山巒如晝、紅雲泣血。

    來自別雲山一崖兩岩三窟的紅袍老妖座下魔道高手,以及南荒十數家大小魔道門派的人物,各驅法寶,從四面八方飛來,猛攻翠霞觀。

    幸而翠霞派早得淡言真人預報,數日來暗中周密布防,警鐘一起,各支弟子在本門首座與師長的率領下,急援翠霞觀,才不至于被紅袍老妖等眾殺得措手不及。

    一場紅袍老妖精心策劃的夜襲,轉眼,演變成為翠霞派與南荒各路魔道門派間,短兵相接的白刃之戰。

    翠霞弟子盡管逾千,但能有御劍之能的,不過在三四百間,而對方所來者,莫不是其中翹楚。

    原來,紅袍老妖聞知,屠暴竟在萬毒谷,為翠霞派一年輕弟子飛劍所指,頓時怒不可遏。

    他世居別雲山,一百三十多年來,從無人敢捋虎須,被正魔兩道公認為九妖之首。自九十余年前,冥輪老祖失陷翠霞山潛龍淵後,他更是獨尊天南,無有抗手,勢力亦擴充到南荒魔道各門。

    這些年來,紅袍老妖閉門苦修“搬山移海大法”,少有出別雲山,卻教天陸正道也清靜許多。

    可他萬沒想到,自己不去招惹別人,翠霞派的區區一個年輕弟子,帶著個女娃兒,竟欺辱到別雲山。相交百多年的屠暴,莫名其妙就被那叫做阿牛的後生殺了,連日搜山,卻連人影也不見半個。

    激怒之下,神鴉上人與雷威又乘火澆油,大肆慫恿紅袍老妖為屠暴復仇。

    那些別雲山五鼎中的凶人兔死狐悲,亦整日叫囂踏平翠霞,紅袍老妖本非善類,又眼饞翠霞諸多寶物仙劍,更垂涎九轉金丹的神奇效用,于是一場翠霞大劫醞釀而成。

    紅袍老妖縱是目中無人,也曉得翠霞一派千年根基,門中藏龍臥虎,高手層出。僅憑他別雲山一脈相抗,難免勢單力薄,當下又邀集蜀州各路魔門同道,包括天陸九妖中另三位凶人雷公、雷婆和唐森,以及一干著名魔頭,約定時日,共襄大舉。

    偏巧天助于他,紅袍老妖最顧忌的翠霞派兩大高手,淡一真人與曾山,皆在數年前閉入死關,憑空少去兩大助力。如今翠霞派最棘手的,不過是六仙中的淡怒、姬別天等人,卻不放在他紅袍老妖的眼中。

    稍不如意的是,夜襲初始,即為翠霞派所察覺,似乎對方也早有防備。尤其在翠霞觀駐守重兵,淡怒真人、淡言真人、淡嗔真人與姬別天俱在此間,只少了個前些日子受傷的羅和。

    銅雀鐘甫鳴,九懸觀、碧瀾山莊等處的數百弟子,亦紛紛應援,雙方十成中,倒有八成的高手雲集在翠霞觀左右。

    這樣一場大戰,已是九十余年未見。上次翠霞派遭襲,尚是冥輪老祖率領天南群魔,為奪《天道》而來,卻因羽翼濃與赫連宣的插手,而意外夭折,鎩羽而歸。年旃本人,則被翠霞派上一代數大長老聯手迫下潛龍淵,不見天日。

    卻說阿牛與秦柔,已回山兩日,秦柔毒傷初愈,留在紫竹軒中休養,有阿牛在旁悉心照料,更加上有個老是在身前、身後撒歡討好、狂搖尾巴的大黑,日子過得倒不寂寞。

    唯一感到忐忑的,便是未料到,因自己的私仇無端連累了翠霞派,好在淡言真人並未怪罪,反囑她靜心養傷,莫要辜負朱丹之功。

    今夜秦柔睡下,不久便聽見翠霞觀上銅雀鐘響。她聽阿牛說過,知是翠霞派的警信。

    秦柔著衣剛起,阿牛的聲音已在竹廬外說道︰“阿柔,淡怒師叔以銅雀鐘示警,一定是紅袍老妖帶人來襲。

    我要立刻趕到翠霞觀,助師父他老人家御敵,你和大黑暫時待在屋里,千萬不要出門。“

    “吱呀”一聲屋門打開,秦柔收拾停當,立在門口道︰“阿牛哥,小妹與你一起去!”

    阿牛一怔,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道︰“你的傷勢還沒好透,今晚夜襲翠霞的,又全都是魔道高手,你還是別去了吧。有我師父和淡怒師伯他們在,一定不會有事的。”

    秦柔目視阿牛,芳心中一片溫暖,卻婉轉微笑道︰“阿牛哥,小妹的毒傷早不礙事了。翠霞派此難全因小妹而起,如今紅袍老妖殺上門來,小妹自知修為低微,卻也應當盡上一份心力才是。”

    阿牛想了想,覺得真把秦柔一個人留在紫竹軒也不甚放心,遲疑片刻點頭道︰“也好,你就跟我一起,去翠霞觀援助師父,但要千萬小心,不要落單。”

    秦柔淺笑道︰“阿牛哥放心,小妹會跟緊你。”

    兩人駕起沉金古劍與大雷怒劍,直奔坐忘峰巔。遠遠就看見高空中無數戰團激斗正酣,山頭雲嵐激蕩呼嘯,五顏六色的絢光此起彼伏,喊殺之聲響徹天宇。

    阿牛一心想先尋找到師父,御劍攜著秦柔,直朝翠霞觀沖去。猛然眼前紅影閃動,斜刺里殺出一人攔住去路。

    卻看這人年紀頗老,頭頂光如明旌、不生毫發,肥頭大耳,白白胖胖慈眉善目,倒有三分出家人模樣。他身上披著一件描金紅袍迎風鼓蕩,脖子上掛著一串白色珠子,仔細一看竟是人骨所煉。

    這人右手引著一條暗綠色銅棍,指向阿牛與秦柔,眉開眼笑道︰“不要走,哪里去?哈哈,小娃娃不要走,留在這里陪我老人家玩玩吧。嗯,不錯、不錯、真不錯,總算讓我找到兩個看上去年輕好對付的娃娃。留下來吧,陪我老人家玩玩怎麼樣?

    “哈哈,放心吧,我老人家最怕見血,殺你們的時候,一定留個全屍,你們身上有什麼靈丹寶貝嗎?不如先掏出來,孝敬孝敬我老人家怎麼樣?免得白白浪費了可不好……”

    他口若懸河、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中間雜七雜八,似在問人問題,卻又不等人回答,自己已經一口氣接著說了下去,教人無法接茬,連阿牛這般好脾氣的人,也忍不住打斷道︰“前輩,我們還要趕去翠霞觀,可不能陪你在這里玩兒。”

    來人呵呵笑道︰“知了,知了。可你們去那里作什麼?那里好多高手,在翠霞觀前你打我來、我打你去,你們兩個娃娃還沒靠近,說不準就被不長眼的飛劍削去腦袋,成了無頭僵屍,那可真是糟糕、糟糕、太糟糕!

    “莫不如離得遠點,陪唐爺爺玩上幾招,我一高興,放你們一條生路,也有可能不是?”

    秦柔見這人喋喋不休的模樣,加上稀奇古怪的掛珠,突然想起雷霆曾提及過的一個百年老魔,微驚道︰“閣下莫不是天陸九妖中的唐森?”

    那人滿面春風,回答道︰“呵呵,你這女娃娃,是從誰那兒聽說過我老人家的名頭?怎麼,嚇著你們了?別怕、別怕,我可是天陸九妖里脾氣最好、心地最善良的一個,遇上我是你們的造化。

    “要是踫到雷公、雷婆他們,嗯,我告訴你們,那兩個人的脾氣可不好,一點也不好,特別是那雷婆,說不定連話也不讓說半句,就把你們撕成碎片了!”

    秦柔與阿牛無心聽他胡說八道,心中暗暗叫糟。

    若是單看外表,這唐森生得富態,又整日笑容滿面,似乎是最好說話之人。可論手段之凶殘、行事之奸詐,比之神鴉上人尤有過之。

    據傳,他原本是一只百萬大山中的九極白蟬修煉而成,與桑土公算是近鄰。不過一個木訥寡言,另一個卻最喜聒噪不休,一旦開口,就算所有人塞起耳朵來,他也不肯罷休。

    又因他生性陰毒笑里藏刀,即便是魔道中人,也少有與之往來,可與紅袍老妖,卻是臭味相投,極是投機。

    這回紅袍老妖聚眾襲擊翠霞山,唐森一呼即應,還邀來百萬大山中不少深居簡出的魔頭。

    其實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盤,想著乘這機會大撈一票,最好能渾水摸魚,搶在紅袍老妖之前,奪得九轉金丹,翌日南荒便要易主了。

    敲著自己的如意小算盤,戰端一開,站在紅袍老妖身旁的唐森,便悄悄縮到後面,遠遠隔岸觀火。

    可他站著無所事事,也說不過去,剛巧看著一個面相憨憨的少年,帶著個縴柔少女,急匆匆朝翠霞觀而去,于是立馬跳了出來,要拿阿牛與秦柔開刀。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38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2 AM 編輯

第二部 第一集 天道如幻 第四章 夜襲

    阿牛可沒工夫陪唐森聊天,抱拳道︰“唐老爺子,阿牛得罪了!”

    沉金古劍握在手中,光華一起,就要動手。

    唐森一聽阿牛自報家門,急忙擺手道︰“且慢,且慢!你說你叫什麼來著?阿牛?就是那個殺了屠暴的阿牛?你身旁那個小姑娘便是雷霆的干女兒,叫什麼柔的是不是?哈哈,不錯、不錯,我老人家運氣真是不錯!”

    阿牛不曉得唐森用意,楞楞一點頭答道︰“正是!”

    唐森暗喜,心道我若是抓了這兩人,送與紅袍老妖,可算功勞一件,比起那些傻瓜拼死廝殺也來得輕松許多。

    他心里定下主意,臉上卻笑意更濃,嘻嘻道︰“知了,知了,這可真是太好了!看不出來,娃娃年紀小小,居然本事不小!瞧你憨頭憨腦的樣子,竟也能殺死屠暴,想來那老家伙,到死都不能閉眼。

    “老夫在百萬大山隱居多年,倒沒想到,翠霞派還真出了你這樣一個令人刮目相看的年輕娃娃,再過幾年,只怕連我,也要對你退避三舍了……”

    這“知了,知了”乃是他別無分號的口頭禪。

    阿牛大吃一驚,沉金古劍急揮而出,在一團真假莫測的棍影中找到真身,“鏗”的一擊切在棍端。

    沉金古劍被一股大力拋起,阿牛右臂微感酸麻,一道陰冷魔氣逆襲而上,說不出的難受。

    阿牛退出丈許,運功驅出魔氣,暗自欽佩道︰“好厲害,這人比那神鴉上人,強出何止一籌?”

    可他能硬接下這一記“愁雲慘霧歡喜棍”,也教唐森頗為意外,思量道︰“這小子既能殺死屠暴,果有些真才實學。老夫得留上三分心神,可別在陰溝里翻船!”

    想著,哈哈笑道︰“娃娃,咱們再來玩玩這招!瞧瞧這記”笑點天南“,比你們的翠霞派劍法如何?你若是害怕,盡管出聲求饒,唐爺爺最歡喜聽別人求我了!”

    他一面口里不停說話,一面愁雲慘霧歡喜棍九虛一實,直搗阿牛胸膛,四周慘綠色光霧繚繞,“哧哧”罡風,竟似有人在譏笑尖嚎。

    秦柔在一旁已有準備,大雷怒劍及時飛出,“叮叮”

    連響,點在銅棍上,直到手臂麻木,才將唐森的攻招瓦解。

    阿牛緩過氣來,擰身又上,不忘關切問道︰“阿柔,你沒事吧?”

    秦柔被唐森魔氣侵入體內,正用心化解,剛想支撐著回答,好教阿牛放心,驀然丹田一熱,升起一道沛然暖流,汩汩蕩蕩那逼出魔氣,令秦柔全身如沐春風,說不出的舒服,卻是冰蓮朱丹受魔氣刺激,自動生成,護持住她的經脈。

    秦柔精神一振,面轉紅潤、明眸如星,回答道︰“小妹沒事!”

    于是縴手執起大雷怒劍,與阿牛雙戰唐森。

    三人在空中斗得翻翻滾滾,片刻之間,也難分軒輊。

    這時,紅袍老妖等人已連傷十數名翠霞派弟子,殺入觀門,正迎頭遇見淡怒真人與姬別天、淡言真人、淡嗔真人等翠霞派頂尖人物。

    雙方相距十余丈,于青松蒼柏間擺開陣勢。

    淡怒真人佇立在翠霞諸仙正中,掃過紅袍老妖身後數十張面孔,無不是南荒一帶久負盛名的凶頑之輩。心知今夜一場血戰,勢在難免,端坐五爪金獅之上,冷喝道︰“紅袍老妖,你無端生事,犯我翠霞,卻是為何?”

    紅袍老妖依靠在四名昆侖奴所抬軟榻上,滿頭深藍色亂發披散到腰際,卻也遮掩住大半面龐。

    他其實相貌甚為英俊,眼楮閉起只能看見殷紅色的眼皮,薄薄的嘴角含著張狂不屑的冷笑,頜下一蓬短須倒卷朝上。

    既號作“紅袍老妖”,他自然是一身血紅大袍,身材比常人高大魁梧許多,若站起來,怕比淡怒真人高出半個身子,連姬別天也要矮上兩頭不只。

    他的雙手晶瑩如玉,保養得猶如貴婦,從寬松的袖口伸出,輕輕撫在椅座上。

    在右手食指上,一枚濃綠色的戒指分外醒目,上面瓖嵌的那顆寶石,約莫龍眼大小,光華奪目。

    可惜因早年修煉過于急進,紅袍老妖的雙腿截肢多年,卻令他因禍得福,從腰腹下修出兩個本命分身。平時藏在紅袍之內不得一見,一旦有所需,雷霆而動,竟勝于任何仙兵魔寶,教人防不勝防。

    他雖被列為天陸九妖之一,其修為卻超出其他幾妖甚多,即便如赤髯天尊,亦難望項背。早在百多年前蓬萊盛會上,紅袍老妖就被列上天陸魔道十大高手之位,與甦真、羽翼濃、任崢等人平起平坐。天陸九妖的名頭,有一大半,倒是靠他打響。

    見翠霞派精英盡出,列在陣前,紅袍老妖嘴唇不動,喉嚨里“嘎嘎”怪笑兩聲,卻從肚腹傳來悶雷一般的嗓音道︰“是你翠霞弟子殺我朋友在先,反怪我生事。淡怒真人,閣下是正派耆宿,便可這樣睜眼說瞎話麼?”

    淡嗔站在淡怒真人身邊,神色凜然道︰“殺得好!魔道妖孽人人得而誅之,屠暴若撞在貧道手上,一樣將他打下地獄!”

    紅袍老妖巋然不動,雙目中閃過一點赤光說道︰“老虔婆,你們殺人就是替天行道,我們報仇卻叫做無事生非,這便是你們所謂的天理麼?老夫算是見識了。

    “廢話少說,交出凶手,老夫或可對翠霞網開一面。”

    淡言真人徐徐道︰“阿牛是貧道弟子,卻不能交給閣下。屠暴之死,其罪在己,是非公道自有天鑒。閣下若不肯罷休,貧道奉陪到底!”

    他平日里沉默寡言,旁人只以為他與羅和是最好說話的兩人。沒想到,今夜此地面對強仇,淡言真人鏗然以對,聽得眾人精神振奮,姬別天更禁不住喝采道︰“說得好,要人休想,老夫的紅蓮仙劍卻在此候著!”

    紅袍老妖“嘎嘎”笑道︰“姬別天,好大的口氣,老夫待會教你走不過三十招!”

    淡嗔輕蔑道︰“妖魔魑魅也敢與我名門爭鋒,貧道便第一個會你!”

    紅袍老妖左首立著的一名中年男子,開口說道︰“淡嗔真人,閣下的修為,雷某亦是佩服得很。不過要說能贏過老仙,嘿嘿,恕我不能相信,不如就讓在下陪你走上幾招,看看翠霞劍法,究竟神奇到何種地步!”

    說話之人相貌清秀儒雅,望似一飽讀詩書的中年書生,三綹黑髯飄飄灑灑,梳理得十分光亮整潔,一身寶藍長衣玉帶圍腰,背後負著把藍布長傘,傘頭露出鋒刃如同錐子,傘柄系著紅色緞帶,甚是鮮艷。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哪朝哪代的落第秀才,淡嗔卻深曉其厲害。

    在天陸上,有幾對夫妻眾人皆曉,眼前這藍衣男子與身旁的鳩面老婆子便是一對。年輕一輩聽了“雷公、雷婆”的名頭還不怎的,可上了百歲的老人,對這兩人卻是深有忌憚。

    雷公與雷婆百年前同屬天陸九妖,雷公因外貌俊雅才藝不凡,頗得魔道中女子傾心,雷婆便是其中之一。那時雷婆的容貌也算過得去,好壞也可算中上,可比起諸多縈繞在雷公身旁承歡的女子,卻遜色不少。

    雷婆對雷公自是殷勤溫婉,無奈雷公根本看她不上眼,不冷不熱保持著距離,這樣一晃就是二十年,雷婆也不死心,直到一場變故發生。

    原來雷公素有喜新厭舊之癖,竟喜歡上了當時燕山劍派掌門沈放之女沈嬋。

    他裝作一落難書生,故意邂逅下山雲游的沈嬋,兩人一來二去間甫生情愫,沈嬋便糊里糊塗,把女兒家的清白交與了雷公。

    東窗事發後,沈放勃然大怒,一面將沈嬋幽禁,一面盡起燕山高手追殺雷公。

    雷公左躲右藏本可逃過,奈何老毛病復發,又去拈花惹草,暴露了行蹤,終教沈放在石鼓山將他困住。

    眼看雷公在劫難逃,一直暗中追隨他的雷婆突然出手,不惜毀損容顏,動用“天荒地老百蝕大法”重創沈放,自己也因元神出竅氣息奄奄。

    雷公攜著她乘機脫困,隱入南荒,自此後,竟是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只一意相待雷婆。

    雷婆毀容後,自慚形穢,深覺已配不上雷公,甦醒之後,對雷公百般嘲諷辱罵。甚而踢打折磨,只想逼走雷公。可雷公竟下定決心以一生補報,任雷婆如何對他,只是忍氣吞聲,曲意奉承。

    這麼一來,兩人間的地位驟然顛倒,傳成天陸一段笑話。雷公非但不以為意,反邀請了三五知己擺下婚宴,當眾宣布娶雷婆為妻。

    雷婆又是感動又是傷心,成婚這些年,時而想委屈了雷公,應設法再逼走他;時而又害怕失去雷公,把他在身邊拴得緊緊,不肯放他離南荒半步,更見不得有其他女子對雷公半句多話。

    就這麼打打鬧鬧、和和好好過了百余年,雷公終究也沒離開雷婆,更沒再去招惹別的女子,僅這一點,雷婆倒也是功德無量。

    淡嗔柳眉倒豎,寒聲道︰“你這專毀姑娘家清白的妖孽,但看貧道如何收拾!”仙劍騰起一溜光芒,直射雷公,劍氣到得竟比她的話音更快。

    雷公修長的身軀陡然升起數丈高,閃過淡嗔的劍勢,背後混元兜率傘彈起三尺,砰的打開,放出數十道藍色劍華,煞是好看。

    淡嗔臨危不亂,驅動仙劍“叮叮”連響格開劍芒,身軀也掠到空中凌風飄飛。雲~霄~閣

    雷公右手一探抓住傘柄,“忽”的收起傘頁,傘尖鋒刃朝下一旋,抖出團團寒光罩住淡嗔。

    淡嗔低叱一聲,仙劍震得嗡嗡鏑鳴迎風而上,與雷公的混元兜率傘斗成一團。

    只見夜幕下兩團華光亂舞,劍氣罡風不住發出激烈踫撞的“哧哧”之聲,兩人以快打快,彈指間已是十多回合不見勝負。

    雷婆仰頭觀望,瞧雷公一味游斗,不肯與淡嗔硬撼,雖暫時不落下風,可也難保疏忽之下出了差池。

    她枯干焦黃的眉毛一挑,尖聲叫道︰“雷不羈,你這般憐香惜玉的打法,到明早也結束不了,閃開,讓老娘我來!”

    她聲到人到,一串金鈴“叮當”直響,自手腕上脫飛,幻化作一抹黃光。飛到半路,六只金鈴驀然散成梅花形狀,爆出層層波光,分取淡嗔周身要害。

    淡嗔左手一舒,輕念真言,袖口中祭起一支拂塵,隨著主人心意策動,翻飛而起,如和風過野拂在六只金鈴之上,將雷婆的“逍遙六瞳金鈴”蕩了回去。

    雷公攻勢一斂,退出三丈,竟不乘機猛攻,望著趕來的雷婆,皺眉苦笑道︰“你上來干什麼?”

    雷婆收了金鈴哼道︰“老娘沒閑心看你和這老道姑眉來眼去的演戲!”

    淡嗔一生守身如玉,何曾聽人這般指責,氣得面色煞白,仙劍一指雷婆道︰“丑婆子,你亂嚼什麼舌根,誰跟那妖孽眉來眼去了?”

    雷婆為雷公盡毀容顏雖則無悔,可畢竟終生為此耿耿于懷。她一聽淡嗔辱罵自己“丑婆子”,立時火冒三丈低吼道︰“我要殺了你!”雙目血紅,拔出腰間無憾雙刀,沖向淡嗔。

    淡嗔亦是一肚子怒火迎了上去,一正一魔、一道一妖兩名女子,見面連話也未說過三句,便如生死仇人殺在一起,你來我往舍命相爭,打得好不熱鬧。

    這可擔心壞了旁邊的雷公。

    他對自己妻子的修為知根知底,方才與淡嗔又斗過十多回合,曉得那老道姑劍勢凌厲,身法飄忽,以自己之能,也需先避其鋒芒靜待時機。

    他怕雷婆這樣一上去就正面對撼,怕遲早要吃上大虧,忍不住勸說道︰“阿水,你何不讓我來解決這老道姑,偏要自己與她拼命?萬一……”

    忽見雷婆遇險,雷公急忙又叫道︰“哎喲,小心!她這式”投鞭斷流“要攻?左肋!”

    片刻之後,又忍不住指點道︰“別跟她斗快,用你的”柔情似水十三刀“與她周旋,先消耗她的銳氣再說!”

    他在旁邊指手畫腳,卻教雷婆更加怒不可遏,存心要與丈夫賭氣。

    凡是雷公所說,她絕不照作,雷公要她施展“柔情似水十三刀”,雷婆偏偏反其道,用上威猛剛勁的“郎心如鐵十九斬”。

    這麼一來,自是方寸大亂,數招之間頻頻遇險,讓淡嗔盡佔上風。

    聽雷公還在一旁勸說自己收手,雷婆按捺不住怒火叱道︰“閉嘴!我若死了,不正是如你所願麼?”

    這麼一走神,差點左臂被淡嗔仙劍削下,驚得雷公一身冷汗。

    他站在外圈,既怕妻子責難而不敢上前助陣,但又不能撒手不管,眼睜睜看著雷婆被淡嗔迫得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惟有苦笑道︰“好吧,你盡力而為,反正你我生死同命,也無需多說什麼了。”

    雷婆聞言,心頭一暖,那邊雷公果然不再開口,她反而振作起精神,逐漸扳回劣勢,局面又趨平穩。

    雷公見狀,不由松了口氣,退到稍遠處為雷婆壓陣。

    底下姬別天一引紅蓮仙劍點指道︰“紅袍老妖,且讓姬某瞧瞧你蜷縮南荒百多年,可曾修到何種妖術?”

    姬別天性如烈火,嫉惡如仇,也不再多話,騰起身形飛擊紅袍老妖頭頂。

    冷不防紅袍老妖身後閃出一人,大喝道︰“姬別天休要猖狂,待老夫前來會你!”

    一道浮影奔向姬別天,手中之劍雷聲隱隱,正是落難投靠紅袍老妖的雷威。

    他為雷霆所逐,亡命天涯,經神鴉上人引薦,才寄身別雲山。

    人在屋檐下,時常想起昔日天雷山莊的風光歲月,對盛年、丁原等人恨之入骨,由此也捎帶上了翠霞派。

    尤其是忘情水余毒,每日午時定時發作,雖有紅袍老妖贈給的“百荼丹”減緩痛楚,可仍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如今,活在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向雷霆、盛年、丁原等人復仇,自也不會放過報復翠霞派的機會。這次紅袍老妖夜襲翠霞,他與神鴉上人最是積極興奮,一路隨眾人殺進翠霞觀中。

    姬別天並不認得雷威,見他劍勢凶猛霸道,倒也不敢輕敵,紅蓮仙劍鼓蕩罡風,硬踫硬對了一劍,“鏗”的一聲,雷威被震退一丈多遠,姬別天也是晃了晃身子,手臂微麻。

    姬別天撤劍喝問道︰“報上名號,姬某紅蓮仙劍下不斬枉死之鬼!”

    雷威深吸一口氣,緩過勁來,哈哈笑道︰“老夫雷威,姬別天,你我再戰三百回!”

    說罷,欺身逼近,這回他學聰明不少,不與對方硬撼功力,劍花晃目走輕靈劍路,企圖與姬別天比試劍法造詣。

    姬別天接下雷威攻勢,蔑然道︰“原來是天雷山莊的喪家之犬,今日姬某便做個善事,送閣下一程!”

    紅蓮仙劍大開大闔,威猛絕倫,將雷威籠罩在一片赤華之內。

    神鴉上人藏在人群之中,突然擎刀叫道︰“諸位仙友還客氣什麼,今晚我們便踏平翠霞,為屠暴老弟報仇雪恨!”

    他一鼓動,原本蠢蠢欲動的群妖,頓時血脈賁張,嗷嗷怪嘯,蜂擁而上。

    淡怒真人身後的各支長老耆宿、二代弟子中的菁英翹楚,亦各出仙劍飛凌雲頭,雙方百多人生死搏殺,千百道絢爛光華驚空裂雲,直教血色映紅半邊蒼穹。

    淡怒真人坐在五爪金獅上,凝視紅袍老妖,沉聲道︰“紅袍老妖,事既至此,你我終須一戰,恕貧道失禮了!”

    制怒仙劍鏗然出鞘,五爪金獅咆哮一聲,沖向四名昆侖奴所抬軟榻。

    紅袍老妖半躺在軟榻里,眼楮依舊緊閉,右手猛抬,赫然閃過一道電光,卻是一條六丈長的赤色鞭子,猶如毒蟒出淵,纏向金獅頭顱。

    淡怒真人手腕一翻,制怒仙劍點在鞭梢,發出一記金石撞擊的脆鳴。

    那鞭梢冒出一蓬妖氛,十多個彈丸大小的黑色光焰骷髏吱吱鬼叫,撲向淡怒真人面龐。此乃紅袍老妖“赤魄鞭”中所煉的鬼魄元神,在他魔氣催動下,掀起一陣淒迷血霧,突襲淡怒真人。

    幸而淡怒真人對赤魄鞭早有耳聞,已防備這手,左指輕起紫銅香爐,放出一束白光。

    那十多個鬼魄被白光一照,立時哀嚎融化,收進了銅爐之中。

    紅袍老妖的赤魄鞭卻乘機反攻,當頭劈落。

    他坐在軟榻里穩若泰山,赤魄鞭指東打西神出鬼沒,迫得淡怒真人繞著軟榻飛旋,竟近身不得。

    有幾次,他覷準空隙欺身逼近,卻被紅袍老妖出左掌迫退,如此往來又是三十多個回合,淡怒真人的仙劍,始終攻不破對方赤魄鞭布下的銅牆鐵壁。

    淡怒真人道冠上,騰起筆直一條輕煙,神情越來越嚴峻肅穆,座下金獅怒吼連連。

    他自知對方修為實是勝己一籌,再這麼纏斗下去,恐怕難以支撐過五十招的大限,身形從金獅背上掠起,化作弧光飛流,制怒仙劍一沾即走,改在外圍游斗。

    赤魄鞭頓生感應,由守轉攻,紅影舞動成團團颶風,忽左忽右,緊緊纏住淡怒真人的身形,逐漸將他游走的空間壓縮到一隅。

    淡怒真人暗自心驚道︰“這老妖的修為,竟不在掌門師兄之下。再這麼斗下去,不出十招我必敗無疑。與其如此,不若孤注一擲,與他玉石俱焚,或可扭轉危局。”

    想到這里,他身影一晃射向軟榻,赤魄鞭如影隨形追了上來。淡怒真人不閃不封,“啪”的一響,拇指粗細的鞭身繞在腰際,猶如毒蟒驟然收緊。

    淡怒真人深吸一口氣,身軀突然隨著赤魄鞭一同縮小,同時腰似陀螺飛轉,倒卷赤魄鞭合身撲向軟榻。

    紅袍老妖眉宇一聳,冷笑道︰“縮地成寸!”

    右手赤魄鞭一松一蕩彈了開去,左掌轟然擊出。他的五根手指或曲或蜷,或並或收,千姿百態閃爍不定,竟是一掌中暗藏了數十種招式變化。

    淡怒真人鼓劍直進,制怒仙劍恰似蛟龍抬頭,點向紅袍老妖的咽喉。

    紅袍老妖五指如鼓琴瑟,錯落有致的拂在劍上,激起“叮叮”脆鳴。制怒仙劍被震得顫抖不已,卻依然不言退縮,艱難朝前。

    眼看離咽喉尚余寸許,紅袍老妖左掌化為爪形,“鏗”的一聲夾住仙劍。

    淡怒真人手腕一振,催動兩甲子多的翠微真氣前壓,可制怒仙劍如有生根,紋絲不動。

    忽然背後陰風凜然,赤魄鞭回旋而至,掃向淡怒真人背心。

    淡怒真人頭也不回,左袖飛出,正纏在鞭梢上,往後一卷,一帶將赤魄鞭繃得筆直。

    兩人頓時僵持住,彼此的眼楮相距不過數尺,呼吸可聞,毫發可見。

    紅袍老妖竟有余力開口道︰“淡怒真人,翠霞派除了淡一與曾山外,果然無人了麼?你這點修為,居然也敢在老夫面前誇弄,可笑!”

    淡怒真人面色鐵青,嘴唇緊閉,集中心念苦苦支撐,聽得紅袍老妖的嘲笑只哼了聲。

    突然,紅袍老妖臉上幼嫩晶瑩的肌膚轉成血紅色,從他的左掌與赤魄鞭上,傳來一股龐大的倒吸之力,宛如颶風侵體。

    淡怒真人如墜洪爐,渾身經脈火熱難受,丹田的真元蠢蠢欲動,竟要失守,體內的精血更是隨著那股吸力外流,情不自禁的脫離自己掌控,湧向紅袍老妖。

    淡怒真人心頭一驚,曉得紅袍老妖,竟施展出天陸絕毒的禁制魔功“吸髓吮精大法”。

    此功脫胎于魔門最基本的修煉功法之一“采補術”,原本是魔門之人吸食生靈精血、元神,裨益修為所用。但經紅袍老妖去蕪存菁,竟成了吸收對手真氣精血,直至吞噬對方元神的功法,昔年牛刀小試,已經震驚四海,何況如今魔功大成?

    淡怒真人情知不好,急忙澄靜心神、抱元守一,與紅袍老妖全力相抗。

    奈何一則修為原本就不如,再加上一個疏忽,被紅袍老妖抓住破綻,其勢已如決堤洪水一瀉千里,再想堅持,談何容易?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43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1:48 AM 編輯

第二部 第一集 天道如幻 第五章 冥輪

    正這時候,半空劍華一閃,“叮叮”兩聲,點在赤魄鞭與制怒仙劍之上,一股柔和純厚的真氣沛然湧到。

    淡怒真人與紅袍老妖,俱是身軀一顫,劍鞭彈起,袖掌回蕩。

    淡怒真人乘勢踉蹌飛退,臉色慘白、額頭滲汗,制怒仙劍上蒙起一層殷紅血霧,久久不散。短短工夫,他已是從鬼門關前拐了一圈又回來,只覺得全身虛脫,連手也不自覺的顫抖,背後道袍濕透。

    淡言真人橫身擋在淡怒真人前,海闊劍立于胸口,雙目凝視紅袍老妖,低聲道︰“師兄,我來。”

    淡怒真人縱是不願他冒險,自己也暫時失去再戰之力,惟有頷首喘息道︰“小心他的吸髓吮精大法。”

    淡怒真人說罷,退到五爪金獅背上盤膝調息,由金獅護法。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淡言真人僅出一劍,卻已教紅袍老妖刮目相看。

    他嘎嘎冷笑道︰“”一怒言嗔“,閣下該就是淡言真人了!”

    淡言真人屹立不動,靜靜答道︰“是。”

    紅袍老妖悠然把弄手中赤魄鞭道︰“沒想到,翠霞六仙中聲名最薄的一人,居然是除去淡一外六仙中第一高手!老夫方才險些看走眼了,閣下比淡怒真人強了可不只一點啊。”

    淡言真人無喜無怒,丑陋沉著的面龐上,只有那雙眼楮閃爍著清澈深邃的光芒,回答道︰“翠霞一派藏龍臥虎,貧道與諸位同門各有千秋,不敢言大。”

    紅袍老妖嘎嘎一笑,道︰“好,就讓老夫再見識一下你這老道的修為!”

    紅袍老妖手腕一抖,赤魄鞭昂然挺起,好似活物噬向淡言真人,一蓬血雨腥風幕天席地。

    在淡怒真人遇險之時,阿牛與秦柔的處境也不妙起來。

    唐森與兩人激戰三十多照面,兀自收拾不下,不免凶性驟起,尋個空隙,祭起脖間所掛的“青冥白骨珠”。

    這珠子共是二十八顆串聯而成,暗合二十八星宿天象。

    每一顆白骨珠,皆是唐森經年煉化,飽藏邪力凶氣,乃上千生靈精血浸潤,方有今日之功。

    珠子飛到空中立時散開,以二十八星宿方位羅列,斗轉星移,幻化成天羅地網,罩在阿牛與秦柔頭頂。

    兩人但覺眼前一暗,慘綠色光霧翻騰洶湧迫面壓到,四面八方殺氣沖霄,陰風刺骨。

    阿牛將秦柔護到身後,雙目穿透面前重霧亂影,緊緊盯著青冥白骨珠,口中真言低誦,沉金古劍御風披霞沖上雲頭,卻也是祭起了御劍仙術。

    秦柔毒傷初愈,本不宜妄動真元,可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伴著阿牛的仙劍,一並打出九雷動天引。

    一時三件魔寶仙器龍爭虎斗,渲染得夜空光霞盛綻,風雲悸動。

    阿牛與秦柔聯手一氣,破了青冥白骨珠設成的西方七宿,九雷動天引的法力漸弱,卻是秦柔力不能支。

    唐森驅動白骨珠乘機反撲,全仗阿牛的沉金古劍一力支撐。

    阿牛頭頂水氣蒸騰,真氣已有枯竭之虞,左手劍訣猛畫幾道,催動仙劍勉力一挺,將青冥白骨珠逼退些許,借機喘息道︰“阿柔,?快走!”

    秦柔哪里肯退,堅定的搖頭道︰“不,阿牛哥,要死,咱們也要死在一起!”

    說罷,身劍合一,大雷怒劍烈焰飛散,直撞向唐森,大有不惜拼個同歸于盡、保全阿牛的意思。

    阿牛目眥欲裂,大叫道︰“阿柔!”

    心神一分,那青冥白骨珠重又迫近,滾滾妖氛無孔不入,滲透進仙劍築起的光圈。

    驀然,高空上月隱星淡,卻有一縷飄渺激蕩的琴音傳到。縱然是坐忘峰頭亂雲跌宕,喊殺震天,可仍掩蓋不住那縷悠然琴聲由遠而近。

    只不過,在眾人舍死忘生的激戰里,誰也沒有閑心,去關注有人抱琴踏月而來,投身滾滾亂世中。

    唐森見秦柔合身飛擊,笑呵呵的面容不改,左手虛按,召回北方七珠,組成北斗七星之狀,鎖向她的嬌軀。

    就在他志得意滿,以為勝券在握之際,眼簾里掠來數道赤色劍芒,犀利如電,轟擊在青冥白骨珠上。

    唐森耗盡心血煉化的七顆白骨珠,竟受不住那劍芒一擊,轉眼之間只得齏粉,漫天的妖焰為之一清,而那琴聲穿透漫漫黑夜,渺渺茫茫,仿佛沒有盡頭。

    唐森大吃一驚,收起殘留的青冥白骨珠,撤身抬頭,向劍芒起處觀望,實在想不出翠霞派除了淡一真人與曾山這兩個閉關的老不死外,還有誰能在舉手間毀了自己的法寶?縱是心中恨入骨髓,可他的臉上,居然還是樂呵呵不見怒色。

    阿牛與秦柔則是又驚又喜,只看見遠處一道褚色身影飄然凌風,懷中抱著一具古琴,手指彈放間,光芒四射,群魔闢易。周遭的那些南荒魔門高手一觸即潰,竟不能阻他片刻,在劍芒威迫下,不得不潮水般避向兩旁。

    在那人身後,隨著一素衣婦人,容顏姣好,體態輕盈,手中仙劍舞作飛花,更增聲勢。兩人一前一後倏忽而近,阿牛望著那道褚色身影,竟是呆在當場!

    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難以置信的伸手,猛揉了揉眼楮,發現自己並未因久戰眼花看錯了人,臉上才現出欣喜若狂的笑容,大聲叫道︰“丁小哥!”

    來人正是丁原,他與和婉一路從碧瀾山莊趕來,遠遠就看見阿牛為青冥白骨珠所困,因此發動天殤琴,一舉擊破唐森七顆白骨珠,解了秦柔之危。

    唐森看清是丁原,不禁更加驚訝。

    他原以為,破解青冥白骨珠的,定是哪個翠霞派耆老。沒想到站在眼前的,居然是個比阿牛更年輕的青年。

    他嘿嘿笑道︰“小娃兒,你是誰家弟子,年紀輕輕的,能練到這樣的本事,實在不容易。不過你毀了我的仙珠,沒辦法,這筆帳,老夫是一定要與你算清楚的!”

    他還想滔滔不絕嘮叨下去,可丁原不比阿牛,鳳目含煞冷冷道︰“我沒空跟你閒扯蛋,多說無益。"

    唐森何時被一個小輩如此喝斥,心底殺心大熾,連連點頭道︰“知了,知了。老夫這就走,這就走,不擋你們的正事!”

    他嘴里說著,暗地里魔氣催動,二十一顆青冥白骨珠電射而出,撲頭蓋臉打向丁原。

    丁原見唐森雖面含笑容,可目光閃爍不定,便料他會使詐,見他賊心不死,再次祭起青冥白骨珠妄圖偷襲,嘴角浮起一抹輕蔑笑容道︰“米粒之光,何足道哉?”

    丁原懷中天殤琴悠然鳴響,宛如高山流水的琴音中,釋放出一束金色滾雷,轟然在空中炸開,迸出無數縷光芒。

    那二十一顆青冥白骨珠,無一幸免,全被金光卷裹進去,那灰飛煙滅,連殘渣也不留半點。

    唐森被天殤琴發出的驚人雷罡震出三丈多遠,臉上笑容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驚駭之情。

    他望著丁原懷中古琴叫道︰“知了,知了!天殤琴!

    老夫曾在一百多年前,親眼見過一次,那時老夫年紀尚輕,也算得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不比那雷不羈遜色。蒙羽翼濃羽教主看得起,老夫我……“

    丁原沒空聽他痛訴家史,打斷道︰“廢話少說,你還打不打?”

    唐森心中盤算道︰“這小子不曉得打哪里冒出來的,實在厲害。更蹊蹺的是,他竟懷有魔教的天殤琴。

    “老夫不過是跟著紅袍老妖,來湊個熱鬧、渾水摸魚的,卻犯不著為他賣命。那該死的屠暴與我毫無交情,更不值得老夫冒險。倒不如暫時退去,讓他去尋紅袍老妖。

    他就算是再厲害,也未必是那老家伙的對手,到時候正可借老妖之手,報我白骨珠被毀之仇!“

    這麼想著,唐森腦袋一晃,臉上又堆起假笑道︰“你既懷有魔教的天殤琴,想來和羽翼濃教主有舊,老夫算來也是羽教主的故人,怎麼也不能和你動手。

    “不過,今晚夜襲翠霞可不是老夫的主意,更不是老夫可以說了算的。我看你修為不錯,可不一定就能勝得過紅袍老仙。看在羽教主面上,勸你還是趕快逃命去吧,老仙可不似老夫這般念舊、寬厚。”

    丁原淡然道︰“找不找紅袍老妖晦氣是我的事,不勞閣下操心。”

    唐森也不生氣,連連點頭道︰“知了,知了,老夫先告退了!”

    這話說得倒也干脆,唐森立即御起青銅棍,隱入黑夜中。

    阿牛滿臉興奮沖了上來,一把抱住丁原叫道︰“丁小哥,你真的沒死!”

    丁原幾乎被他勒得喘不過氣,苦笑道︰“我是沒死,可馬上就要被你活活勒死了。”

    阿牛咧嘴憨笑,眼圈卻是紅了。

    他松開丁原,卻不曉得手往哪里放,上下打量著道︰“丁小哥,我就說過,老天一定會開眼,一定不會收了你去。你回來就好,往後我就不用每晚做夢總是夢見你了,要是師父知道了,也一定會十分高興!”

    秦柔走過來,亦是欣喜道︰“丁公子,恭喜你得脫大難,修為又有精進!”

    阿牛幾乎是手舞足蹈地一把拽住秦柔,興奮若狂的叫道︰“阿柔,你看,我不是做夢吧,真的是丁小哥,他沒死,真的沒死!”

    丁原心頭漾起暖意,微笑道︰“阿牛,除了這翻來覆去兩句話,你就不會說點別的了麼?”

    阿牛也不管丁原笑他,憋了半天,除了那句話外,就是想不出其他什麼詞來。

    他咧著嘴,舒暢開懷大笑,卻覺得眼楮里溫熱濕潤;他有些鼻子發酸,可分明胸口湧動著喜悅激動。

    盡管從來沒有對人說起,可無疑在阿牛心目里,這眼前的“丁小哥”就是他在世上最親近的兄弟,即使要以命相換,他也不會皺一記眉頭。

    一時阿牛百感交集,竟至失語,視線不肯片刻離開丁原,惟恐這又是一場美夢,隨時會醒。揉揉被搓紅的眼,阿牛嘴唇翕動半天,只狠狠在丁原胸口一捶,但已盡訴心意。

    秦柔默默在旁,沒有出言打擾,與阿牛、丁原一同分享重逢喜悅。感受到丁原和阿牛之間的鐵血情誼,這少女秀美的眼眸里,悄然盈起淚光。

    和婉含笑道︰“羅師弟,丁師弟,我們還是先趕赴翠霞觀吧,那里該正需人手。”

    阿牛人逢喜事,想也不想點頭應了,丁原卻冷冷道︰“我只想見老道士一面,其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阿牛一怔,道︰“丁小哥?”

    和婉暗嘆一聲,明白丁原心結難解。

    兩年前的舊怨莫說是他,即使對任何一個人來說,也不是輕易可以忘卻。

    可眼前形勢也容不得多說,她于是勸道;“丁師弟,就算你只想見淡言師叔,也得先去翠霞觀,本門幾位師叔,如今都應該雲集在那里抵擋紅袍老妖,淡言師叔自不例外。”

    四人結伴而行,闖進翠霞觀,果見處處刀光血影,罡風橫流。

    姬欖孤身單劍,力敵兩名綠衣白發妖人,形勢岌岌可危。和婉先飛身加入戰團,助姬欖穩住陣腳。

    那邊阿牛與秦柔也各揮仙劍,與幾名南荒莫邪窟的妖人交起手來。阿牛的沉金古劍縱橫開闔,勢不可擋,秦柔在側接應,配合得天衣無縫,頃刻便將對方的凶焰壓下。

    丁原見這兩人無礙,放下心來,駕風飄在空中找尋老道士的影蹤,卻看見淡嗔與一個身著寶藍袍服的中年男子斗得正急,險象環生,眼看便要落敗。

    在淡嗔不遠處,還有一名黑衣女子,手握雙刀虎視眈眈,相貌甚是丑陋,眼中滿是殺機。

    淡嗔道袍染血,發髻散亂,模樣頗是可怖。

    丁原心頭冷笑道︰“當年我初上翠霞時,這老道姑就處處對我橫挑豎點,百般譏嘲斥罵,當日潛龍淵一戰更是有她!她平日里故作清高,道貌岸然,卻想不到也有今日的狼狽。換作旁人,我或許會幫上一幫,可對這老道姑,哼,我偏不援手!”

    就在他袖手旁觀的工夫,雷公的混元兜率傘又覓得破綻,掃中淡嗔師太。可這老道姑端的頑強,硬生生將湧到口中的熱血回咽下去,死戰不退,連雷公也為之驚心。

    然而三歲孩童也看得出,淡嗔師太的劍勢已亂,不過是在作困獸之斗而已。

    丁原微一皺眉,思量道︰“這老道姑恁的凶悍!平日里她雖真是惹人厭惡,可畢竟也不是什麼惡人。何況再怎麼說,她也是老道士的師妹,如今外辱當頭,舍命血戰,我若幸災樂禍,躲在一邊見死不救,未免心眼太小了點。

    “罷了,罷了,看在老道士的分上,我便幫她一回,又能如何?”

    主意打定丁原收起天殤琴,背後雪原仙劍紫光沖霄脫鞘飛出。雷公的混元兜率傘連攻三招,已將淡嗔逼入死角,只需片刻就可收拾了對方,可心頭警兆突生,眼角余光瞥到一溜如虹劍芒殺到。

    他不及細想,抽身張傘,“砰”的一聲,雪原仙劍刺中撐開的傘面。

    丁原手腕順勢一挑一劃,通體渾圓晶潤的紫竹劍,竟在混元兜率傘上撕開一道細縫。

    雷公心疼不已,趕忙收起傘面,躍開數丈,仔細打量丁原,見對方居然僅是個弱冠青年,又不禁一愕,著實不敢相信,面前的這個娃娃,修為竟勝過翠霞六仙中的淡嗔。

    淡嗔本忖必死無疑,只希望最後一搏能夠與雷公玉石俱焚,可沒想到眼前劍華一閃,一名褚衣青年從天而降,一招便迫退雷不羈。待看清時,她不由得心神俱震,失聲叫道︰“丁原!”

    丁原就像沒聽到一般,猛地反手揮劍,“叮叮”幾聲脆響,磕飛雷婆從背後偷襲的金鈴。

    雷婆偷襲不成,惱怒丁原損了夫君的混元兜率傘,並不罷休。一提無憾雙刀合身飛撲,沖著丁原背心劈落。

    淡嗔曾與雷婆交手,知這老婆子難纏,若不是先前為此耗損大量真元,自己亦不會那般輕易敗于雷公。她見丁原無動于衷似無察覺,禁不住提醒道︰“小心!”

    丁原也不回頭,身軀挺拔佇立在雷公面前,徐徐道︰“得罪了!”

    就瞧著雙刀要劈到丁原身上的當口,丁原背負的皮囊里驀然亮起一束黃光,一只金輪鼓鳴而出,“鏗鏗”撞開雙刀,盤旋飛舞到丁原頭頂。

    雷婆被金輪震得胸口一窒,險些真氣逆流,駭然飛退。抬頭觀望,臉上神情頓時大變,就如同撞到了鬼。

    雷公與淡嗔在旁邊自也看得真切,兩雙目光如雷婆一般,緊緊追著金輪不放。

    淡嗔更是叫出聲來道︰“冥輪老祖!”心頭劇震更超方才,萬沒想這魔頭竟又出世,還和丁原在一起!

    那金輪里竟發出一陣狂笑,道︰“鸞衣蝶,你這婆子一百多年還是沒長進,就喜歡在人背後下刀子。他奶奶的,恁的攪了老子的好夢!”

    雷婆瞠目結舌,望著金輪半天說不出話來。

    雷公一收混元兜率傘,驚愕萬分道︰“老祖,真的是您老人家?”

    金輪中的聲音傲然道︰“老子的身分也有人敢冒充麼?雷不羈,你小子翅膀長硬了,居然縱容你婆娘對老子下殺手。他奶奶的,若不是老子醒著三分,丁原那混球就把老子給賣了!”

    丁原漠然道︰“我在拼命,你卻在大睡,還好意思說我的不是。不過是讓你出來活動活動筋骨,老鬼頭需要如此罵街麼?”

    冥輪老祖“呸”道︰“翠霞派跟紅袍老妖狗咬狗關老子屁事,老子樂得看熱鬧。”

    雷婆詫異道︰“可、可老祖您怎麼會棲身冥輪里?”

    冥輪老祖給戳到痛處,大罵道︰“笨婆娘,老子的肉身盡毀,只剩下元神,不待在冥輪里,你把你的軀殼給我麼?”

    雷公這時對冥輪老祖的身分再無懷疑,一臉恭敬道︰“當年要不是蒙老祖庇護,愚夫婦怎能得以安根南荒,更焉有我雷不羈今日?愚夫婦這次答應幫別雲山助陣,其實也是想為老祖報仇出氣!”

    冥輪老祖全不領情,怒罵道︰“老子活得好好的,要你們兩個笨蛋報什麼仇?就算要出氣,老子也會自己動手,把翠霞觀砸個稀巴爛,輪不到你和雷婆子那三腳貓的功夫,跑這兒來丟人現眼!”

    剛才雷公與淡嗔對陣時,當真是威風八面,不可一世。可在冥輪老祖面前被一通臭罵,居然半句話都不敢反駁,連連點頭道︰“是,是,老祖教訓的是。我們兩人的確不識好歹,不知輕重,差點還連累了您。”

    冥輪老祖見他軟語認錯,心頭舒暢許多,口氣和緩些道︰“算了,你們也是好意為老子的事情出頭。不過既然老子自己已經從潛龍淵出來了,也就不用你們再在這兒胡鬧,快滾回南荒去吧!”

    雷婆瞥了丁原一眼,低聲道︰“老祖,不如咱們乘這個機會,與紅袍老仙聯手,把翠霞派踏平,也好報您九十年被禁之恨!”

    冥輪老祖自恃甚高,雖已脫困,卻最受不了別人提這話題,勃然怒道︰“什麼九十年被禁之恨,那是老子自己想在潛龍淵里待著修煉,關翠霞派什麼鳥事?即便老子想找翠霞派晦氣,也輪不到紅袍老妖那東西出頭,他那兩手,當年給老子提鞋都不配!”

    雷婆噤若寒蟬,不敢吭聲。

    雷公壯著膽子問道︰“不如老祖您與我們一同返回南荒,重整旗鼓,再振昔日雄風?”

    冥輪老祖道︰“南荒自然是要回的,不過……老子現在還有些事情要辦。你們先回一步,卻不必跟紅袍老妖再攪和在一起。老子等事情辦好,自然會來找你們。”

    雷公與雷婆互視一眼,齊齊朝著金輪躬身拜別道︰“謹遵老祖法旨,愚夫婦便先回南荒,日夜迎盼老祖駕歸。”說罷雙雙退去,轉瞬消失。

    丁原冷眼旁觀,直到此時,才瞥著冥輪老祖嘲道︰“老鬼頭,沒想到當年你在南荒還有這等威風,倒讓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冥輪老祖心中得意,嘴里卻道︰“他奶奶的,這算什麼?想當年,老子打個哈欠都能嚇死一眾小妖。不過今晚你可別指望我再幫你,我更犯不著為了翠霞派,現在就跟紅袍老妖干上。”

    丁原鼻子里輕嗤一聲道︰“我原就沒指望過你,況且我到翠霞觀也只為找老道士,紅袍老妖來找麻煩跟我何干?”

    淡嗔聞言,忍不住眉宇一揚道︰“丁原,就算你方才救過貧道,貧道也還是要說你的不是。紅袍老妖乃魔道巨孽,與我正道自古勢不兩立。翠霞派和你之間雖有些誤會,可終究你還是本門弟子,怎麼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

    丁原冷笑道︰“當日你們把我逼下潛龍淵的時候,可曾想過我是翠霞弟子?如今需我出力,便拿出這番大道理來壓我。哼,我丁原不吃這套!”說著不理淡嗔,一掠而去。

    冥輪老祖大急,喝罵道︰“混蛋,又要把老子撇下!”冥輪金光一閃,追了上去。

    淡嗔被丁原搶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自幼清修,深受翠霞門風燻陶,從開始便看不慣丁原倨傲無羈、玩世不恭的個性。及至丁原竟與姬雪雁師佷相戀,犯下人倫大忌,險些將翠霞派千年威名毀于一旦,淡嗔對丁原更是反感痛恨,既怒其不爭,又惡其不正,白白耗費了淡一真人與眾耆老的心血期望。

    可當丁原隕身潛龍淵,淡嗔不曉得為何又感覺到一絲後悔遺憾,可表面卻始終強硬如舊。偏沒有料到,上蒼實在開了個大玩笑,今晚救她的卻又正是丁原!

    感慨萬千的立了片刻,淡嗔猛地一醒道︰“如此兵凶戰危關頭,我卻獨自在這發什麼呆。丁原沒死又能在此時現身,修為大進,直追掌門師兄。

    “他口中雖說翠霞安危與他無關,卻依然出手救助于我,可見他良心未泯,一定不會置翠霞于不顧。善哉,看來上天也在冥冥中庇護我翠霞山。”

    她收拾思緒,奮起余勇,又投身戰團。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23 PM

    第六章曾山

    丁原撇下淡嗔,獨身再往裡沖,遠遠瞧見翠霞觀主殿之上,老道士與一紅袍藍發老者激戰正酣。方圓十丈裡罡風激盪,光影重重,周圍哪裡還能近人,只能看到一赤一褚兩道身影翩若驚鴻,上下翻飛。

    敵勢愈強,愈發顯露淡言真人深藏多年的真實修為。

    只見他身法飄忽靈動,海闊劍不斷變幻天陸正道各家劍法,令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

    但吃虧在須得提防紅袍老妖的吸髓吮精大法,淡言真人不得不盡力避免正面硬撼,而給對方可乘之機。

    丁原頭頂風聲響動,冥輪老祖追了上來,嘖嘖道:「那個老道士便是你師父淡言真人吧?瞧不出八九十年沒見精進不少,難怪能調教出你這混小子。」

    丁原哼道:「這不用你說。」

    冥輪老祖許是剛才受了丁原奉承,心情極好,對丁原的軟釘子不以為忤,呵呵笑道:「小子,看你模樣大有要出手助那老道士的意思。怎麼樣,想不想讓老夫幫忙?今天老子心情不錯,你求上兩句,興許就管用。」

    丁原不吃這套,回敬道:「老鬼頭,只管睡你的覺去,丁某不用你費心!」

    冥輪老祖嘿嘿道:「你別以為自己剛才輕輕鬆鬆,連挫唐森、雷公、雷婆那幾個天陸九妖中人,就不可一世。

    他們的修為,在紅袍老妖面前就像孩子一樣,沒我幫忙,你可要吃大苦頭。「丁原見老道士戰況逐漸吃緊,海闊劍不住地收縮光圈,不想跟冥輪老祖多說,只道:「那也未必,你瞧著就是!」身形踏風追雲,射向殿頂。

    冥輪老祖只覺得,自己本是一片好意要助丁原對付紅袍老妖,順手也拔去自己在南荒的勁敵,豈知丁原毫不領情,忍不住怒道:「好,老子就等著瞧你被那老東西揍得元神出竅,哭爹喊娘!」金光一黯,鑽進丁原背後皮囊。

    丁原尚未靠近,紅袍老妖與淡言真人俱生感應,心中各自一詫。

    需曉得他們兩人全力出手之下,大殿上空十數丈的範圍裡可說潑水不進,投入一方金石,也要被龐大的罡風劍氣碾為齏粉,況且是血肉之軀?

    可丁原卻好整以暇,直如閒庭漫步,連身上衣裳也不起半點反應,僅這一手,當世之人已屈指可數,非天陸頂尖人物絕難辦到。

    淡言真人正自訝異,耳中已聽到有人叫道:「老道士!」普天之下,萬千少年,可從來只有一個人這樣叫自己!他不由得心頭微震,差點為紅袍老妖所乘,急忙借了個假身,遁出數丈,細細觀望。

    月黑風高,卻瞧見丁原背負雪原仙劍,衣袂臨風飄拂,立在五丈開外,朝著自己露出喜悅的微笑。雲~霄~閣饒是淡言真人兩甲子多的精深修為,少有喜怒形色,乍見弟子安然無恙歸來,近在眼前,蒼老醜陋的面龐上,也閃過剎那激動。

    「丁原!」淡言真人悄自深吸一口氣,將微是顫抖的雙手藏到背後,徐徐道:「很好,很好!」

    丁原湊近老道士,望見他頭上兩年來又多添的白髮,一陣激動,卻故作嬉笑道:「我當然很好,不過你看上去可不太妙。」

    兩年多未聽到丁原那玩世不恭的嬉笑怒罵,如今在淡言真人耳中,竟也如此親切熟悉。

    忽然間,老道士的喉嚨口一熱,像被什麼東西暖暖柔柔的堵住,有萬語千言,可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丁原見恩師如此,也不禁胸潮跌宕不能自己,突然仰天長嘯,震懾山川許久,彷彿是要把積鬱在心底那多日的憤懣委屈、仇恨不平盡數傾洩,要茫茫天陸六合八荒,一同感受這慷慨情懷。

    這個時候,翠霞派弟子雖然雲集坐忘峰,又有丁原這一強援現身,可紅袍老妖方面,又來了南荒天狄堰和碎石窟兩家魔道門派,戰線上依舊吃緊萬分。

    此次紅袍老妖傾南荒諸派而出,可說志在必得,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要報屠暴之仇不過是個幌子,窺覷翠霞才是真意。

    紅袍老妖聞聽這激壯嘯音,亦禁不住暗自心震,他自然曾從雷威跟神鴉上人口中聞知丁原來歷,可那時不過聽過就罷,毫不放在心上。孰知丁原甫一露面,居然一強至斯!

    紅袍老妖思忖道:「什麼時候淡言真人竟調教出如此弟子!這小子年紀尚不及老夫半個零頭,可著實棘手得很。我原以為淡一真人與曾山閉關,翠霞派上下千人再無抗手,沒想到冒出個低調的淡言真人,反讓老夫費力不少,現在又來個丁原更是了得。

    「今夜之戰,鹿死誰手,殊難預料。」

    他手中赤魄鞭虛晃一抖,發出「劈啪」脆響,運氣壓住丁原嘯聲道:「淡言真人,閣下戰是不戰?」

    淡言真人雙目中重又閃爍炯炯光芒,顯得更加鎮定沉著,平靜答道:「請!」

    可丁原怎肯再讓老道士冒險,他朗聲喝道:「慢!」雲_霄_閣紅袍老妖喉嚨裡「嘎嘎」笑道:「怎麼,你也想插一手?也好,就和你師父一起上吧,老夫一併接下就是!」

    丁原是何等機靈多智的人物,打從紅袍老妖看似倨傲強橫的話語中,已聽出其中用意,冷哼道:「紅袍老妖,你別用話激我,就你這樣的廢料,在翠霞山一抓成百上千。莫說是老道士,就是我這般的年輕弟子,對付你也是綽綽有餘!

    「你別害怕,今晚小爺就單槍匹馬會會閣下,讓你從此沒了老臉再回南荒!」

    紅袍老妖見丁原一句話就解決了自己的心事,先是一定。可聽丁原話中頗多不屑、百般羞辱,又忍不住怒意勃發、殺心大盛。

    他城府極深,表面不露聲色頷首道:「好,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別人。」

    淡言真人雖見丁原脫困後修為已是突飛猛進,可畢竟面對的是紅袍老妖,萬一有絲毫閃失,就是身毀魂消的結局。

    他跨前一步,攔在丁原身前,沉聲道:「退下,我來!」

    丁原自打投入紫竹林,就從不是個俯首帖耳的聽話徒弟,這次更不例外。

    他徐徐道:「老道士,要是換別人站在這裡,今天晚上紅袍老妖縱是踏平翠霞觀,我都懶得多看一眼。可既然他要對陣的是你,我就一定要上!從今往後,也好不讓旁人譏笑紫竹林淡言真人門下無人,我丁原便是你老道士調教出的堂堂男兒!」

    這話鏗鏘激昂,擲地有聲,淡言真人凝望著愛徒堅毅的臉龐,緩緩點頭。

    丁原精神一振,衝著紅袍老妖叫道:「你要不要先喘口氣,免得輸了以後怨天尤人,說什麼我們紫竹林師徒靠的是車輪戰法。」

    紅袍老妖被一個後生晚輩接連奚落,可說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他手中赤魄鞭被撼山裂石的魔氣繃得筆直,哧哧冒著血霧,寒聲道:「活得不耐煩了,儘管上來,老夫早點送你上路!」

    丁原口中大耍嘴皮,不過是為激怒對方,好教紅袍老妖心浮氣躁,繼而影響心神。但在他自己心頭卻是深深明白,面前這個失去雙腿、腰間以下紅袍裡空空蕩蕩的老魔,實是天底下最難惹的幾人之一,這一戰的凶險遠勝以往。

    越是如此,丁原嘴角越是含著輕鬆不屑的冷笑,飄然前行道:「閣下如何了得,也要丁某打過才知,但這吹牛的本事,天陸第一非你莫屬!」

    紅袍老妖眼皮更顯血紅,雙目依舊緊閉不啟,赤魄鞭發出「劈啪」鬼嘯,渾身殺氣充盈,團團血色魔氣波浪般朝外擴散,直罩住方圓數丈。

    淡言真人忽然在後低聲叫道:「丁原!」

    丁原腳下一停,回頭微笑道:「放心吧,老道士。憑這臭蝙蝠三腳貓的本事,還傷不了我,你就在旁邊歇著,看到精采的地方拍拍手就成。」

    淡言真人搖搖頭道:「盡量不要與他的身體兵刃接觸,提防吸髓吮精大法攝你精血真元,我不想你死第二次!」

    丁原微震,老道士素來惜字如金,臨戰時他如此叮囑,可見紅袍老妖這魔功的厲害。

    他想了想,抬頭笑道:「沒事,我身子裡的那點玩意兒,就算被他吸去,也要這老妖無福消受,吃不了兜著走。」

    紅袍老妖厲笑道:「那便試試!」

    赤魄鞭驀然飛起,織成大大小小虛實相間十數個圈環纏向丁原。當真是舊環未消,新圈已生,虛招如雲,實式如風,一條長鞭在他手中,直如寫意山水、隨心潑墨,盡得天成。

    丁原反手揮出雪原劍,騰起渺渺紫煙籠罩週身,護在胸前引而不發,顯然是要以靜制動,後發制人。

    但見赤魄鞭靈動如飛瀑跌宕,濺起無數浪潮;雪原劍似山橫亙,扼住浩蕩乾坤。

    動靜之間不過彈指,可千百變化生之又滅,滅之復起,兩人針鋒相對,從第一刻便掀起滔天駭浪!

    赤魄鞭一揮間,用盡九十六式變化,氣勢臻至顛峰,華光烈霧裡煞氣大熾,迫到丁原咽喉。

    丁原耐心沉著守候的,卻正是這最後一刻。在赤魄鞭眼見所有變化終於用盡時,雪原劍動如脫兔,青青劍尖輕盈上挑,不差毫釐的擊在鞭頭。

    這一式中流砥柱,丁原以往用過數次,可沒有一次能如今日這般完美,這般舉重若輕!

    「靜如山嶽,動似流水。」

    淡言真人當日講解要義時,只說了這八個字,但為了這八個字,多少人皓首窮經,尋之不得;多少人千錘百煉,至死未現。而今,在丁原手中,卻如羚羊掛角,近乎無瑕,恍惚中劍行天意,心融道海。

    紅袍老妖不驚反喜,赤魄鞭「叮」的鏑鳴,所有變化散盡,鞭頭忽的如柳絮翻飛,纏上雪原劍身,在紫竹上連繞幾圈,「啪」的收緊。

    他故技重施,面上血光一湧,發動「吸髓吮精大法」,欲奪丁原體內精血。

    淡言真人在旁面色微變,殊沒想到兩人僅交手一招,已拼出真火,到了生死立判的地步。丁原復出後,儘管修為突飛猛進,而紅袍老妖苦修百多年的吸髓吮精大法何等厲害,連淡怒真人都吃了大虧!

    老道士剛想出手救援,忽然心頭一動,思忖道:「方纔丁原使出中流砥柱接下赤魄鞭,應該有後手變化彈開鞭頭,避免與紅袍老妖正面對撼。他讓雪原仙劍被赤魄鞭纏上,竟似有意,莫非……」這麼一想,又強自忍住,飛立一旁,靜觀其變。

    卻說紅袍老妖見丁原的仙劍被纏住,心頭一喜,魔氣在丹田中逆運奔騰,如同一頭魔獸張開血盆大口,貪婪的吞噬獵物。果然,從赤魄鞭上湧來浩浩蕩蕩一股熱流,順著紅袍老妖的經脈流入體內。

    紅袍老妖正要煉化其中精血,卻突然感覺大大的不對。

    原來那道暖流鑽進丹田後,竟凝成氣團,不住壓縮收斂,非但沒有被自己的魔氣煉化,,卻反而轉過頭來,消融他幾耗費三甲子才煉成的真元!

    這端的如引狼入室,開門緝盜。也怪他太過自信,丹田重地,頃刻竟似一座不設防的空城,任由丁原馳騁縱橫。

    紅袍老妖知道自己反中了丁原設下的圈套,更明白普天之下,惟獨有一家的仙術,可如此破解他的吸髓吮精大法!

    他低吼一聲,當機立斷,手腕一抖,赤魄鞭鬆開雪原仙劍,斷絕開兩人的聯繫,那道從丁原身上攻出的暖流才由中而絕。饒是這樣,丹田內的真元也被化解不少,如果不是收手得快,今晚就要栽上大跟頭。

    丁原行險施展天一閣的不傳秘技「化功神訣」,打了紅袍老妖一個措手不及,豈肯放過千載難逢的機會?藉赤魄鞭迴盪之勢,一人一劍叩關而入,萬丈光芒直迫紅袍老妖面門,卻是用出翠霞派飛瀑十八劍中最凜冽劍式之一,銀河倒捲。

    紅袍老妖不愧尊為如今的南荒第一人,赤魄鞭失守後,後招隨之衍生,左掌虛出抵住丁原攻勢,身形飄飛,竟也是不敢直攖其鋒。

    丁原得理不饒人,左手拳、右手劍,身走穿花繞柳,腳踢辟魔退,可說週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武器,無一處不可攻出。剎那間攻招如長江大河從天飛流,滾滾而下竟無窮絕,絲毫不給紅袍老妖喘息之機。

    紅袍老妖一招失手,全盤被動,竭盡鞭掌,所有變化才堪堪守住門戶,不至於落敗。可在丁原一氣呵成、凌厲連貫的攻勢底下,他也惟有節節後退,閃其鋒芒。

    一百多年來,他的記憶裡,還從沒一刻有如此的狼狽,被別人壓得全無還手之力,更可惱的是,對手居然是一個年僅二十的翠霞派二代弟子!

    丁原卻是越打越順手,諸般劍招變化揮灑如意,妙式紛呈,時如行雲流水無孔不入,時如雷霆萬里勢不可當。

    翠霞劍派最普通的幾套入門劍法,在他手中彷彿煥發新生,直有化腐朽為神奇之功。

    就在這時候,紅袍老妖喉嚨裡發出低沉沙啞的怪語,卻似南荒蠻語,也不曉得是在驅動什麼真言咒語。

    他右手指上的戒指,射出一束濃濃綠光,在空中幻成一個方圓數丈的光環。光環裡浮光掠影,隱約現出一座險峻高山,黑石裸露,峭壁嶙峋,也不知坐落何間。

    紅袍老妖腹中猛暴起一聲「疾」,那光環砰然散開,黑色山峰不住變大,當頭朝著丁原壓下,勢逾萬鈞。

    原來這枚戒指名喚「三光封神戒」,可發青、綠、赤三色光芒。青光召川,綠光移山,赤光喚龍,傳之於上古洪荒,可說是天地間最厲害的魔道法寶之一。

    尋常情況下,紅袍老妖也不願意輕易動用三光封神戒大耗真元,但眼前情勢危急,再不生變化,怕只有敗走一途,權衡之下,迫不得已也只好如此。

    丁原猝不及防,左手朝上一托頂住山座,可身軀一沉竟是支撐不住,急速朝地上墜落。

    他深吸一口元氣,心頭空明如鏡、渾然忘我,胸膛一挺,翠微真氣汩汩注入左臂,延緩下沉的勢頭。

    他口中真言一念,從萬象囊中祭起天殤琴,右手雪原劍歸入囊中,騰出手來,發出幾道大日天魔真氣虛彈在琴弦上。

    一招之中,他同時運用道魔兩家絕頂的真氣心法,可說是曠世駭俗,絕無僅有,開創出千年以來的先河。可丹田內兩道真氣運轉如常,不僅沒有像以往那樣相互殺伐、折騰得丁原死去活來,反而是融於一體,相得益彰。道為天,魔為海,浩湧磅礡不分你我。

    大日天魔真氣擊在琴弦上,揚起一串清揚激越的音律,頭頂濛濛綠光翻騰滾動,裂出一線縫隙,「喀喇喇」

    轟鳴響動,擊下一束雷光,正打在黑峰頂上。

    巨大的黑峰劇烈搖晃,猛地從被雷光劈中的豁口處開裂,迅速朝下延伸,直抵山座。

    眨眼間,「轟隆」一響,飛沙走石,偌大的山丘四分五裂,碎裂成數十塊大小不一的山巖濺射出去,有不少險些砸在數十丈外猶在激戰的人頭上。

    淡言真人袍袖一擺,亮出拂塵輕輕撣了撣,幾道和風送出,捲住落向大殿的山石,朝外一引,遠遠落到空處,「轟」的在地上砸出幾個大坑。

    紅袍老妖哼道:「天殤琴!」手指上三光封神戒平滑的面上,依稀多了道細小的裂紋,不曉得又需多少時日的煉化,才能修復。

    不過憑著此招,他也總算緩過氣來,重新穩住陣腳,嘎嘎笑道:「好得很,堂堂翠霞派弟子居然會有魔教至寶,果然不愧號稱正道翹楚、天陸牛耳啊!」

    丁原怎會聽不出話中的嘲諷之意,收了天殤琴,輕笑一聲道:「天道煌煌本無道魔,萬物歸元自有乾坤。僅聽閣下這麼一句話,就曉得你還拘泥世俗,心存執著,再過三千年也休想參悟天道,羽化飛天!」

    這話似晨鐘暮鼓,重重敲在紅袍老妖心頭,一時竟忘記反駁,沉吟不語。

    淡言真人默然守在外圈,醜陋鎮定的臉上,卻對丁原浮現出一縷欣然微笑。只是這絲笑容一閃即逝,連丁原也未曾察覺。

    忽然間,三人耳朵裡同時聽見有人大笑道:「說得好!丁小子幾年不見,大有長進,比起你這只臭蝙蝠可強出太多!」

    這聲音分明是從極遠處傳來,卻不分先後落入三人耳中,聞之似近在咫尺。

    紅袍老妖一驚,從沉思中醒來,暗道:「怎麼又來了個絕頂高人?」

    眼前人影一晃,憑空多出一個矮小老頭,頭髮鬍鬚黝黑光亮,肌膚更紅潤幼嫩如嬰兒一般。他邋遢破舊的衣裳不知道有多少天沒洗,腳上的草鞋,也爛得只剩下鞋底和吊在腳背上的幾根草繩,好像隨時要賴在地上再不肯走的樣子。

    這老頭說來就來,連紅袍老妖和丁原都未看清他是怎麼闖入戰團,人影一閃,已經靠到丁原身旁,伸出手來親熱的一拍丁原肩頭道:「好小子,沒枉費老人家我昔日的指點之功,真成人物了!」

    一旁淡言真人面色恭敬,躬身道:「曾師叔,恭喜您得出天關,修成散仙之體!」丁原卻沒好臉色給這老頭,哼道:「得了吧,曾老頭,少在我面前邀功了。」忽然眼睛一掃奇道:「兩年多不見,你怎麼頭髮全黑了?」

    曾山得意洋洋,搖頭晃腦道:「哈哈!這叫返老還童!如今我已是地仙一流,不受人間歲月局限,不拘紅塵煙火侵蝕,再過一千年,也還是這個模樣!」

    丁原見他得意的樣子,故意道:「這有什麼好,再過一百年,等我頭髮白了,你往我身旁一站,別人只當你是我的小弟弟,到時可就有趣了!」

    曾山笑容頓時消失,撓撓亂糟糟的頭髮,大覺丁原說的有道理。

    他不在乎別的,可一想到以後,別人要把自己當成丁原的弟弟,稱作什麼「曾小子」的確不怎麼好玩。抓耳撓腮也想不出解決的辦法,愁眉苦臉道:「那可怎麼辦,我又變不回去!」

    丁原笑道:「我既然說了,當然就有解決的法子,你擔心什麼?」

    曾山大喜,一把拽住丁原叫道:「我就知道你夠朋友,快告訴我是什麼辦法?」

    他開心之下,居然不管一旁還有個紅袍老妖在側,拉著丁原只管問,可見在他心中,不被叫做「小曾子」或者「曾小子」比什麼都要緊。

    丁原微笑道:「現在我哪裡有空,你等我打發了那只臭蝙蝠再說。」

    曾山迫不及待,自告奮勇道:「這個好辦,讓我老人家踢他屁股,把他趕回老窩!」說著,曾山挽胳膊、捋袖子,衝著紅袍老妖道:「臭蝙蝠,你在南荒關著門做皇帝有什麼不好,跑到翠霞山來撒什麼野?算你倒楣,剛好碰上我老人家功德圓滿破關而出,就拿你練上兩手!」

    紅袍老妖怎會不明白,曾山一旦修成散仙,與自己無異有雲泥之別,就算拼出元神也不是對手。他機關算盡,也沒想到這個老傢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出關,正應了曾山的話,實在算是倒楣!

    按理,紅袍老妖該作抽身之想,但他興師動眾,夜襲翠霞,什麼也還沒撈著,卻被曾山嚇了回去,未免下不了台,心裡不由恨極丁原。

    若不是這個小子半路殺出,橫生枝節,自己早就收拾了淡言真人,翠霞派哪裡還有人能擋得住自己,事情何以難辦至此?

    可要說真打,擺明不是曾山對手,鬧不好不僅是臉面問題,連老命都懸,當真是進退維谷,一時僵在了那裡。

    忽然,丁原背後皮囊裡的萬象囊一開,閃出一溜金光,冥輪老祖不甘寂寞又跑了出來,幸災樂禍大笑道:「紅袍老妖,山中無老虎,猢猻稱大王。你在南荒得意了那麼久,今晚可吃癟了吧?」

    曾山嚇了一跳,手指點著冥輪老祖叫道:「年老魔,你怎麼溜出來了?」





    第七章縱妖

    冥輪老祖呸了一聲道:「你們以為憑那幾個翠霞派的死鬼道士,和什麼狗屁大陣,就能困住老夫一輩子嗎?妄想!

    「老夫不但出來了,還大發善心、以德報怨,連帶著把你們翠霞派的二代弟子,也帶出來了。怎麼樣!」

    紅袍老妖嘎嘎笑道:「原來如此,翠霞派調教出的好弟子,跟老祖聯手破了自家的伏魔大陣,今晚老夫算大開眼界!」

    冥輪老祖嘿嘿道:「紅袍老妖,你別指望老夫現在就與翠霞派為敵,好讓你渾水摸魚。你還是好好考慮如何保全老命吧!」

    曾山一醒道:「對,你的事情不妨慢慢說,先解決了臭蝙蝠才是正事!」

    淡言真人從旁開口道:「師叔,且慢!」身形一晃,攔在曾山之前。

    曾山一怔,瞪眼問道:「幹什麼,你怕我打不過他?」

    淡言真人道:「師叔已是散仙之體,紅袍老妖自當不在話下。」

    曾山眉開眼笑道:「你曉得就好,快讓到一邊,讓我過過拳腳癮頭。」說著,突然一掰手指道:「一、二、三……八、九、十,啊,我都不曉得多少個月沒打架了!」

    丁原嘿然道:「曾老頭,你著急什麼?老道士這麼說,自有他的道理,你把話聽完!」

    頭頂冥輪一響,年旃說道:「紅袍老妖,我看也別費事了,你自己鑽到潛龍淵裡待上八九十年,大家省勁,豈不最好?」

    曾山大樂,拍手道:「還是年老魔聰明,我怎麼沒想到這個法子?」

    紅袍老妖臉上血光湧現,赤魄鞭昂頭欲起,寒聲道:「年旃,你不要落井下石。老夫完了,翠霞派一樣也放不過你!」

    淡言真人搖頭道:「年旃先生在潛龍淵受禁已近九十年,加之肉身被毀,僅存元神藏於冥輪,他昔日惡債已算抵消。只要日後不為惡事,翠霞一派當不再追究舊怨。」

    年旃滿不在乎道:「追究又怎樣,老子不怕!紅袍老妖,你少搬弄是非,先想好怎麼逃命吧!」

    紅袍老妖佇立高空,圍困於當世四大高手之中,傲然道:「老夫稱雄南荒,縱橫百年,平生不曾一逃!今夜月黑風高,孤身獨挑翠霞群雄,縱是戰死,也不愧英名!」

    曾山晃晃頭道:「拉倒吧你,帶著這麼多徒子徒孫偷襲坐忘峰,倒成了英雄。我活了兩百來歲,還是頭一回見著臉皮這麼厚的妖怪!」

    丁原挺身道:「紅袍老妖你要是不服,咱們再來打過!」

    淡言真人沉聲道:「紅袍老妖,我們各自罷手收兵如何?」

    這話說出,眾人都是一楞,連紅袍老妖也沒想到。他片刻間弄不清老道士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猶疑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淡言真人一字一頓道:「休戰!」

    曾山叫道:「不成,我還沒過過癮頭呢!」

    年旃也冷笑道:「淡言真人,你莫非是要縱虎歸山?

    紅袍老妖可不是什麼善主,以後你翠霞派可不要後悔!「淡言真人不為所動,只看著紅袍老妖道:「閣下意下如何?」

    紅袍老妖思量一會兒,抬頭道:「你雖為翠霞六仙之一,可說出的話也未必管用。老夫就算答應,只怕你也做不了這個主。」

    淡言真人搖頭道:「貧道自會勸說淡怒師兄,如今只憑閣下一言。」

    紅袍老妖環顧曾山、丁原、年旃,目光又落到腳下翠霞觀中,驀然醒悟道:「原來如此!」

    他嘎嘎一笑道:「好,只要你能說服淡怒,老夫收兵。不過有一個條件,翠霞派必須答應,否則老夫寧可不為瓦全!」

    丁原眉宇一揚道:「放你一條生路,你還賣乖?」

    淡言真人拂塵一擺道:「請講?」

    紅袍老妖把玩著赤魄鞭,徐徐道:「老夫此次興師翠霞,只為報千葉巖主屠暴被殺之仇。我知道那個阿牛是你門下弟子,老夫便以一年為約,由你帶他到別雲山領罪。

    他只要能接下老夫三招,舊仇新恨一筆勾銷,否則生死由命,怪不得旁人!「淡言真人頷首道:「好,就這麼辦。」

    丁原急道:「老道士,這也太便宜他了!不如趁現在把這臭蝙蝠宰了,省得日後生事!」

    曾山連連點頭,贊同道:「就是,就是!我老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像樣的對手,你總該讓我活動活動拳腳吧。」

    淡言真人面色平靜,緩緩說道:「曾師叔,丁原,我們自可合力除去紅袍老妖,可你們是否能殺盡這滿山餘孽?」

    丁原立時領悟淡言真人的苦心。

    要以曾山修為,把紅袍老妖趕進潛龍淵也並非妄想,可他今夜糾集南荒百多妖人攻打翠霞,俗語有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一場混戰下來,翠霞弟子中必有傷亡,坐忘峰一場大劫也勢在難免。

    有此投鼠忌器的顧忌,淡言真人才會提出要與紅袍老妖簽訂城下之盟,雙方就此罷手,也好保住翠霞一脈的元氣。

    當然另有一層,卻非丁原所能想到,那就是一旦紅袍老妖不在,南荒失去節制,群妖無首,勢必會擴充勢力相互殺伐,年旃到時再插上一腳,絕非天陸蜀州蒼生之福。

    想明白了這點,丁原不再堅持,卻聽曾山嘟囔道:「誰說我老人家殺不完那些徒子徒孫,再多來百八十個,我也一樣包了。」

    他話是這麼說,可縱然真能辦到,也有傷天和。打架的確好玩,但要殺那麼多人,可就不好玩了,故而也就默認了老道士的提議。

    當下,由淡言真人與淡怒真人主持,翠霞派方面收了戰陣,紅袍老妖藉機下台階,率著南荒群妖退走。

    前前後後不過半個多時辰的事,可雙方戰死人數已近百名,傷者更眾。

    而翠霞觀週遭建築毀損更不在話下,到處碎瓦殘垣,猶如經歷了颶風洗劫,要想恢復舊貌,得下一番工夫才行。

    眾人望著戰後情景也不禁動容,難以想像若不是丁原和曾山先後出現,扭轉了局面,到得明早旭日東昇,坐忘峰頭會是如何一幅血流成河的慘景?

    原本對於放走紅袍老妖略有不忿的姬別天與淡嗔等人,這時也說不出話來,各自慶幸翠霞派得脫大難,又躲過一劫。不然再來一回九十年前的惡戰,損傷的元氣,不曉得要多少年才能恢復。

    令秦柔與阿牛稍感失望的是,雷威與神鴉上人也乘亂走脫,往後要想再找他們,又得另費工夫。

    但這點遺憾,隨著紅袍老妖退走、翠霞無恙和丁原的安然歸來也化為雲煙。

    大家都忙著善後的時候,最悠閒的莫過於曾山。他悠哉地晃蕩在丁原身後,把丁原實在盯煩了忍不住道:「曾老頭,我又不是美女,你一直跟著我幹嘛?」

    曾山張大眼睛很無辜的道:「你忘了答應我的事情麼?」

    丁原這才想起先前戲言,找了個石階坐下道:「你真想知道?」

    曾山在他旁邊坐下,用力點點頭。

    丁原笑道:「其實很簡單,你找些石灰、白粉,把頭髮再染白了不就成了?何況再過一百年,我頭髮未必就會變白,你看蘇大叔、水嬸嬸他們,不還是望之如四十許人麼?」

    曾山這才放心,一拍大腿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丁原道:「可我也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想問問你。」

    曾山爽快的道:「什麼事,你只管請教我老人家。」

    丁原道:「按說以你的修為也能羽化成仙,為何還要捨近求遠煉成散仙,再受八千多年的輪迴煎熬?」

    曾山笑容收斂,臉上變得很莊重的道:「這牽涉到一個大秘密,我老人家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丁原知道曾山脾氣,以為這次又是他想耍寶,有意一哼道:「不說就算了,好稀罕麼?」

    哪裡曉得這回曾山真是守口如瓶,只搖頭道:「不是稀罕,而是沒到時候,說給你聽也沒用,反而會洩漏天機遭天譴。」

    丁原好奇心更大了,問道:「你當年留守後山,不就是為封印年旃麼,這又算什麼秘密?」

    曾山呵呵笑道:「丁小子,你別妄想從我老人家嘴裡套話,先來乖乖告訴我,你跟年旃是如何混到一起的。」

    丁原賭氣道:「你賣關子不肯告訴我,我憑什麼要講給你聽?」

    曾山苦著臉道:「那個秘密,我實在不能說,也說不得。你行行好,快告訴我老人家,你是怎麼跟年老魔跑到了一塊,修為又怎麼精進到快趕上淡一那老牛鼻子?你再不說,會把我給憋死。」

    說著,吐舌頭、翻眼,做了一個吊死鬼狀道:「你也不希望我老人家最後變成這樣吧?」

    丁原拿這位沒老少樣子的老頭實在沒辦法,又被他逗得一樂,說道:「好吧,就從我掉進潛龍淵說起。」

    團團濃重的黑色霧光籠罩著四周,也不知過了多久,丁原乾裂的嘴唇輕輕翕動幾下,終於艱難的睜開眼睛。

    迫面而來的,是漫無邊際的黑暗,三丈之外景物已湮沒在濃霧之中。

    火灼似的疼痛從全身每一個角落傳來,連眨一記眼睛,都能感受到牽動神經的劇烈痛楚。他忍不住發出甦醒後的第一聲低低呻吟,卻聽見惟在曠野群山中才能響起的回音。

    隨著意識的漸漸恢復,他察覺到自己彷彿是飄浮在雲端上,身軀跟著周圍冰冷的黑霧載浮載沉,茫然裡不知飄向何方。

    背後湧起一陣熟悉的感覺,雪原仙劍靜靜的藏於皮囊中,忠實無悔的守候著他,而若有若無的大日天魔真氣,靜靜的在經脈裡流動,保護住他最後的一絲元氣。

    丁原重又合上眼,逐漸回憶起昏迷前的事情。

    自己當日滿懷興奮返回翠霞,誰曉得卻從阿牛嘴裡,知道雪兒與屈箭南訂婚的消息。

    他激憤之下,孤身潛入碧瀾山莊,在雪兒小樓外與巫挺打了一場,隨後屈箭南趕到勸說,兩人來到後山思悟洞前。

    屈箭南當時和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丁原已經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沒多久,姬欖便到了,兩人話沒說幾句就拔劍相向,直至自己祭起從未施展過的平亂訣,引得真元耗損、魔氣反噬,頓時失去了知覺。

    朦朦朧朧的,丁原突然回想起,在昏迷前,好像看見一抹紅色的影子從遠方飛來,耳朵裡響著雪兒的呼喚。

    「這該是幻覺吧?」

    丁原的心頭莫名一慟,這發自肺腑的酸楚,居然可令他暫且忘記了肉體中如火如荼的傷痛。

    一股滔天的憤怒和悲愴,如同熾烈的火焰,烙疼丁原所有的神經,他猛然睜大眼睛,仰望著頭頂上滾滾流動的黑色霧光,用盡全部力氣大喊道:「雪兒,你為何要背棄我——」

    激壯的回聲在耳邊來回鼓蕩,不斷重複著:「背棄我!背棄我……」

    丁原發洩下,目光呆滯,好像洩了氣的皮囊,動也不動的隨霧逐流。

    從他的口鼻和耳朵裡,由於劇烈的震動,汩汩淌出殷紅血絲。

    他卻如麻木了一般,腦海裡剎那間浮現又消隱的,儘是雪兒的身影與笑顏。

    初上翠霞的邂逅,那站在紫竹林陽光裡的紅裳少女,揚起高傲任性的俏臉,留下一抹動人的驚艷。

    碧潭深處血脈相融,依稀記得雪兒星眸中醉人的深情,只是當時卻在惘然中。

    紫竹林定情一吻,越秀山生死一諾,種種前塵往事在丁原心頭紛沓而來,一遍遍如鋒利的刀刃,在傷口上反覆狠狠割著。

    既如心死,豈堪舊情?

    丁原越是想忘記這一切,拋開所有與姬雪雁有關的記憶,可心中伊人的倩影,卻越是佔據住他的思緒。

    一顆滾燙的淚珠,忽然無聲無息的從丁原眼角溢出,順著臉頰滑落,迅速的冷透,融入黑霧裡。

    丁原茫然環顧著四周,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這究竟是什麼地方,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不知為何,想到死時,丁原並未感到一絲的恐懼和驚慌,或許死了反是一種解脫。但曾聽人說起,人死後會遺忘前生所有的記憶,自己卻為何記得如此清晰?

    丁原整理了一下雜亂的思緒,終於開始考慮眼前的處境。

    他先嘗試著催動丹田內的真氣,片刻後得到了微弱的回應,居然不及平日的一成。這自然是強行驅動平亂訣的結果,能夠保住元神不散,已屬幸運,其他的也只有一步步來。

    他惟恐加劇傷勢,不敢亂動,徐徐伸手想取出剩下的兩枚冰蓮朱丹。

    平日簡單之極的動作,現在對丁原而言,艱難如登天一般,手臂每稍稍延伸一點,勢必都會牽動起難以忍受的痛楚。他咬牙硬是挺住,額頭上滲出一顆顆冷汗,和著未乾的血絲模糊了面容。

    幾乎花了兩炷香的工夫,丁原才摸到了冰蓮朱丹。

    他顫抖著右手,將一枚朱丹納入乾涸如火的嘴中,立時化成清涼甜潤的玉液瓊漿,順著喉嚨流了下去。

    丁原的精神一震,直覺得從沒有品嚐過這般甜美沁脾的滋味。

    丹田一熱,升起一團暖流,緩緩散遍全身,令疼痛減輕了不少,反多出一種清涼的感覺,宛如浸泡在泉水裡。

    丁原禁不住再發出一記低低呻吟,這次卻是夾雜著舒暢與痛苦。他知朱丹藥力已行,不敢怠慢,艱辛的盤膝坐起,進入渾然忘我的靜修中。

    枯涸的經脈裡,逐漸重新注入汩汩真氣,沿著周天循環生生不息的流轉,丹田也慢慢積聚起真元,儘管微弱,卻足以令丁原感到欣喜。

    黑霧瀰漫裡,渾無日月光陰,又不曉得過了多久,丁原再次睜開雙眼,但仍只能看見三丈左右的距離。身上的傷勢雖然得到好轉,可近乎撕心裂肺的陣痛依然不住襲來,幾可將他完全吞沒。

    丁原勉力站起身子,發覺腳下軟軟全不著力,卻偏又沉不下去。

    他心中一奇,低頭打量,只見自己正立在一團黑色霧光上,就如一片樹葉漂浮在水面一般,只是不明白為什麼竟然不下沉。

    他試著瞑目催動靈覺搜索,哪料剛擴展到方圓三丈外,便開始遇到一股莫名的阻力,那黑霧彷彿蘊藏著龐大到不可思議的力量,即便靈覺也無從伸展,簡直像迎頭撞在一堵軟綿綿的牆壁上。

    丁原的疑惑更深,甚至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生是死?

    他想了想,提氣朝著上方飛昇,可沒起來十丈,就感到真氣不支汗流浹背。

    丁原不想逞強,以免觸動傷勢得不償失,無可奈何地重新坐下,煉氣休養。

    就這麼循環往復多次,丁原早已無法判斷自己究竟向上飛起多高,又耗費了多少日夜,傷勢卻在緩慢的復原中。就這麼上飛一段、休養一段,若換了一般人,也許早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可丁原自有一股天生的狠勁,硬是不肯放棄。

    令他驚訝的是,這麼長的時間裡,他居然聽不到一點其他的聲音,四周寂靜得連風聲都成了他能夠聽見的最可愛聲響。幸虧多年的清修,不然依著幼年時的性子,只這一點就把他給憋瘋了。

    除了搜索跋涉、療傷運功,丁原想得最多的,還是姬雪雁。雲_霄_閣但奇怪的是,他對姬別天、姬欖等人的仇恨,似乎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刻骨銘心,甚至覺得在眼前的死寂世界裡,即便是有淡嗔這個老道姑,在旁邊對著自己說上幾句話,也是很好的。

    這日,丁原竭盡全力,再向上飛昇了數十丈,腳下黑霧開始漸漸稀薄,但頭頂上仍看不見一絲光亮。

    他仰頭向天,思量道:「雖然沒有晨昏變化無法計算時日,但總該已有半個多月,上升的距離更是不只三百丈。可周圍依舊除了霧還是霧,半點也看不出端倪。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別說人影,就連鬼影也不見一個?縱然是地獄,也該有牛頭馬面、大小鬼役才對!」

    他埋頭又想道:「先是娘親離開了我,然後是雪兒也背棄了我,老道士、曾山他們都不曉得躲到哪裡去了。現在連老天也拋棄了我,把我一個人關在這比地獄更黑暗寂寥的鬼地方,連仇人都不見一個!」

    丁原越想越激動,埋藏多日的鬱悶憤怒、悲苦不平一古腦翻騰起來,突然朝著縹緲跌宕的黑霧深處厲聲叫道:「什麼天道冥冥,什麼人心如鏡,全是騙人的謊話!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要將我關在這裡不得出頭?我有何罪,心又何辜,為何沒有人敢出來回答?」

    激動的吼聲震動迴盪,丁原氣血翻騰,雙目赤紅,他意猶未盡,猛抽出雪原仙劍指向天空,大聲叫道:「狗屁老天,狗屁上蒼!你若有眼,你就睜大眼看看,這是什麼世道!

    「為什麼雪兒要離開我,為什麼娘親只是我的養母,為什麼那些偽君子打著你的旗號欺世盜名,卻不受懲罰?

    你眼睛睜不開麼,你死了麼,或者你害怕見我?難道你也如這滾滾濁世一般同流合污,卻把我遺棄在這陰冷冥間!「他似乎是要把滿腔的怨忿盡數吐出,雪原仙劍閃爍著青色的光華,在半空裡照亮一線光明。可這光華著實太微弱了些,很快便迷失於漫漫黑暗中。

    丁原猛吐出一口熱血,他顧不得擦拭,哈哈冷笑道:「狗屁老天,你聽見了嗎?不要像烏龜一樣蜷縮在甲殼裡,有種讓我瞧瞧你的真面!你不敢出來?那便讓我用手中仙劍砸碎這地,捅破這天,好叫所有人知道,你是個虛偽卑鄙的懦夫!」

    忽然耳中響起刺耳的笑聲道:「叫吧,叫吧,喊破了嗓子,看有誰會理你!」

    丁原一怔,仗劍四望,口中低喝道:「是誰在笑我?」

    遠處黑霧中閃現一點光亮,那聲音冷笑道:「吼什麼,擾了老子的好夢。」說著話那光點漸漸變大,現出一道青色身影。

    丁原卻是一楞,原來眼前來人並非血肉之軀,而是一個如光似霧的元神!

    這人身材頗是高大,面容桀驁威猛,獅鼻闊口,亂團團長髮散到肩膀上,一副睥睨天下的囂張氣概。元神如此,可想真人昔年是何等氣勢風範。

    丁原在黑霧中飄蕩多日,終於見著一個會開口的人。

    儘管對方面色不善,且是元神所化,可他心中依然掠過一陣欣喜。畢竟,在這個鬼地方原來不止關著自己一個人,還有同病相憐者。

    他聽對方說話不客氣,也毫不示弱道:「我叫我的,關你何事。若不想聽,儘管把耳朵塞住就是!」

    那人哈哈大笑,說道:「老子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聽見這裡有了不是自己的聲音,雖然比鬼哭狼嚎好不了多少,可也捨不得塞住耳朵!」

    丁原對此當然深有同感,不禁對那人生起些許好感,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那人臉上露出一絲惆悵、一點激憤,冷笑道:「老子都快忘記自己是誰了!」





    第八章深淵

    那人厲笑良久,直震得丁原耳膜發麻,才徐徐停下道:「娃娃,看你年紀輕輕,不知聽說過老子昔日的威名沒有?當年雄踞南荒、縱橫天陸的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冥輪老祖年旃便是老夫!」

    丁原大吃一驚,上下打量對方道:「閣下便是八十多年前大鬧翠霞山的年旃?」

    這一說反把年旃弄得一楞,問道:「你是說老夫當年闖上翠霞山,爭奪半卷《天道》,竟已是八十多年前的事情?」

    丁原哼道:「丁某犯不著騙你,信不信全由閣下。」

    年旃呆呆佇立半晌,驀然長髮抖動,仰頭哈哈大笑道:「八十多年,老夫竟在這暗無天日的潛龍淵中,被幽禁了八十多年!好你一個翠霞派,好你一個《天道》,竟讓老子像孤魂野鬼一般漂泊了八十多年!」

    面前的光影不停振動,雄渾高亢的笑聲來回震盪,丁原靜靜望著年旃,心頭卻同樣掀起了滔天巨浪。

    潛龍淵,這裡竟然就是老道士所說的潛龍淵,昔日幽禁年旃、封印百鬼的所在。

    可不知道,自己卻為何會掉進這裡,更不明白為什麼除了年旃,再看不到其他的元神魂魄?

    他等著年旃笑夠,才問道:「老鬼頭,這裡可是潛龍淵?」

    年旃對丁原的稱呼甚是不滿,哼道:「娃娃,你最好尊稱老子一聲『老祖』,不然把老子惹火,一樣抽筋剝皮叫你生不如死!」

    他警告完了,才回答道:「不錯,這裡正是潛龍淵,你沒聽剛才老子說嗎?」

    丁原心底一沉,暗道:「老道士曾經說過,潛龍淵頂有翠霞派的伏魔大陣鎮守,連年旃都不得脫出,這下卻把我也一併關在裡面啦。」但又想到這裡終究不是陰間,自己沒有死,已比最壞的設想好出許多。

    丁原張目四望,疑惑道:「為何這裡只有你一個人,不是聽說還關著許多孤魂野鬼,和本門歷代兵解的先人元神麼?」

    年旃目中凶光乍現,沉聲道:「你是翠霞派弟子,師父卻又是誰?」

    丁原當然曉得年旃與翠霞派可謂不共戴天,但他怎會怕了這個,昂然道:「不錯,我便是翠霞派弟子,淡言老道士的門下。」

    年旃眼中的殺意漸漸轉濃,丁原手握雪原仙劍暗自戒備,打算一旦有變,就藉四周瀰漫的黑霧逸走,年旃的元神也未必能追尋得上。

    誰料年旃僵立片刻,眼中凶光卻又緩緩淡去,低聲一歎道:「罷了,老子都快忘記跟人說話是什麼滋味,便多留你幾天。什麼時候老子膩味了,再殺你也不遲!」

    丁原冷笑道:「閣下有沒有這個本事還難說得很,丁某再不濟,也不會任你宰割。」

    年旃嘿嘿道:「你這脾氣,倒跟那淡言真人有幾分相像,當日他分明不是老子的對手,卻拚死抵抗不肯退走,老子對他的骨氣還是頗為佩服。」

    丁原聽年旃居然稱讚老道士,不禁對他又多了些許好感,至少覺得這號稱十大魔道高手之一的老魔頭,並不虛偽。

    他微微一笑道:「不要拍老道士的馬屁,你還沒說為什麼這裡只剩下閣下一人?」

    年旃一怒,破口罵了幾句,丁原也不理會,他這才悻悻道:「每隔一陣子,這潛龍淵底就會突然冒起一團血霧,直衝到伏魔大陣才被壓住。

    「在潛龍淵裡的元神也好,孤魂野鬼也罷,只要一遇見這團血霧,就會被攝走,連殘渣都不留丁點。躲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一兩百回這麼折騰下來,潛龍淵裡自然就只剩下老子一個還硬撐著了。」

    丁原奇怪道:「竟有此事?那血霧究竟藏著什麼蹊蹺,居然這麼厲害?」

    年旃沒好氣的道:「我怎麼知道?好幾次老子也想沉到潛龍淵底去查探一番,可沒下到一千丈,就給黑霧頂住,無論如何也不能更進一步。

    「老子便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在潛龍淵中浮沉多年,元神雖因汲取了黑霧中的陰煞氤氳不致幻滅,可也比死好不了多少。」

    丁原深吸一口寒氣,依照年旃說法,這潛龍淵端可稱作深不可測。自己原先以為,這裡不過是幽禁年旃和諸多惡魄之地,如今看來,恐非如此簡單,卻不曉得翠霞派的人是否知情?

    他不由問道:「既然這樣,你為何不設法衝破伏魔大陣,逃出生天?」

    年旃「呸」道:「你當老子不想?可莫說那狗屁的伏魔大陣老子破解不了,即便出去,老子的元神受那陽間之氣侵蝕也夠嗆,搞不好就得散架。

    「說來說去,都是那血霧該死,每回發作都耗費去老子大量真元。要讓老子知道這是誰幹的好事,非將他下油鍋炸成干餅。」

    丁原也沒心情去追問為何下了油鍋卻被炸成了干餅,沉吟道:「這麼說,我只要衝出伏魔大陣便可脫困,雖則凶險,卻也總是一線生機。」

    年旃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聲音裡儘是輕蔑之意。

    丁原被他笑得心頭火起,冷冷道:「老鬼頭,你笑什麼,我的話很有趣麼?」

    年旃這次沒計較「老鬼頭」的稱呼,卻指著丁原道:「老子是笑你無知狂妄,你那點修為,連老子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卻妄想破解伏魔大陣,真是笑煞老夫!」

    丁原受他一激,傲性頓起說道:「老鬼頭,你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衝不出伏魔大陣也不稀奇。

    「可丁某未必就不成,瞧你一身蠻力不懂陣法,就是再給你八十年也白搭。」

    年旃的眼睛瞪如銅鈴,惡狠狠盯著丁原,極力抑制殺意的冷笑道:「好啊,既然如此,老子便看你是如何衝破伏魔大陣,逃出潛龍淵的!」

    說罷,猛一把抓住丁原胳膊,朝上飛昇。

    丁原根本來不及閃躲,身體一輕已飛了起來,須臾過後,周圍的黑霧越來越薄,頭頂卻顯現出一片奼紫嫣紅的奇異光亮。

    年旃停住,鬆開丁原向上一指道:「看見沒有,那便是翠霞派幾個老不死的傢伙,以生後真元化成的伏魔大陣,光分六色封住出口,可要是你站在潛龍淵外往底下瞧,卻什麼也休想發現。」

    丁原凝神觀望,卻由於距離稍遠,加之黑霧遮掩,不能看得真切,不覺提氣又往上升了丈多。

    豈知心頭警兆突生,手中雪原仙劍發出清越鏑鳴,頭頂的六色光雲驟然攢動,隱隱傳來隆隆雷聲。

    丁原尚未明白發生了什麼,光雲中驀然劈落三束電光,照著他轟然打到。

    這電光看似平淡無奇,可瞻之於前、呼之於後,居然把他所有閃躲變化的退路封殺,僅留下硬撼一途。

    丁原無暇細想,催動仙劍封架,當頭一束青光雷霆呼嘯,擊在劍身上爆出一記轟鳴。

    丁原的修為儘管已恢復到五成左右,卻硬是吃不住這束電光,被震得右臂酸麻,眼前一黑,仙劍幾乎脫手而起。

    可沒等他緩過氣來,左右兩道橙色光束劃過,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線射到,犀利的鋒芒令團團黑霧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丁原暗自驚訝,正待行險變招,身下升起一溜奪目金光,撞在左首電光上,炸得光雨橫飛,火花四濺。

    幾在同時,丁原腰際一緊,被一股龐大的回拉之力,從左邊打開的缺口拽下,堪堪閃過右面襲來的電光。

    年旃救下丁原,急忙朝下退了數尺,見頭頂光雲沒了動靜,才鬆口氣道:「笨蛋,你想找死,卻別連累老子!」

    丁原縱然是對年旃出手救援懷有感激,也被他這兩句話憋到了九霄雲外。

    他當然已明白是自己多上升了一丈,牽動伏魔大陣的氣機,才引得電光劈落。沒想到這伏魔大陣比預料之中更加厲害,即便自己修為盡付,恐怕也難以越雷池半步。難怪強橫如年旃者,也惟有望洋興歎,徒呼奈何。

    他平復呼吸,毫不相讓道:「奇怪了,既然閣下這麼說,幹什麼要救我?」

    年旃一怔,他方才出手時候,全沒有多想,現在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要救丁原。或許是著實厭惡那種死寂與孤獨,又或者他還不想眼前的活人就這麼沒了。

    年旃收了冥輪,冷哼道:「老子想殺便殺,想救便救,全憑一時高興,哪裡管那麼多狗屁理由!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等下回血霧升起,老子自顧不暇,娃娃你便自求多福吧。」

    可能是寂寞太久,好不容易有一個活人站在面前可以說話,年旃的談興漸起,又道:「你年紀輕輕修為已算不錯,硬是接了一記『青嵐電劍』。不過你別忘了,剛才站立之處,距離伏魔大陣尚差三十丈,其威力還不到大陣中心的一成。老夫勸你就斷了這個念頭,乖乖在這兒陪我多聊幾句。」

    年旃的話不由丁原不信,他不禁再次抬頭仰望,上面的光雲變得極為暗淡迷離。

    丁原心底忍不住想道:「難道我真得像這老鬼頭所說,終生受困在潛龍淵,又或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那莫名其妙的血霧吞噬?果真這樣,還不如早死了來得乾脆俐落。」

    但丁原畢竟是生性極強之人,縱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絕不肯輕易認輸,何況眼前還有一個年旃盯著。

    他故意歎了口氣道:「歲月不饒人啊,當年縱橫天下的冥輪老祖,如今在這潛龍淵中,竟以苟且偷生為樂,若非親眼所見,有誰能夠相信?」

    年旃果然受不了激將,眼中厲光閃爍森森駭人,凝視著丁原,低聲吼道:「你說什麼,有種你給老子再說一遍!」

    丁原存心再激起年旃的血性,見自己還沒費什麼口舌呢,年旃已經激怒如此,丁原不驚反喜,翻著眼道:「我有說錯麼,事實如此,你就算殺了我,也改變不了。」

    年旃頭髮倒豎,面目猙獰,嘿嘿冷笑道:「你活膩了,找死!」

    他的手緩緩舉起,罩住丁原頭頂。

    丁原卻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著他,根本無意閃躲。

    其實也不是丁原想找死,實在是丁原也清楚,就憑現在自己剩下的那麼點修為,只怕連年旃的三招也接不下,不如行險到底,搏上一把,興許還有門。

    年旃的手在半空凝滯半晌,丁原的性命也在鬼門關外兜了幾圈才又回來。

    年旃終於收掌,目光漸漸平靜,寒聲道:「你小子這樣就想激起老子的求生脫困之心?照著老子以往的脾氣,剛才的話容不得你說完,你小子就已經變成肉粉了。

    「唉,這麼多年的幽閉,奶奶的,老子的火性與殺氣都消減不少。但老子也沒搖身變成菩薩。當真惹毛了,你小子到閻王殿去後悔吧!」

    丁原微微一笑道:「老鬼頭,你衝著我發狠,也算不上什麼英雄。有本事,我們就好好商量一下,如何聯手擺脫眼前困境,衝出潛龍淵。」

    年旃想也不想拒絕道:「出去對你自是大有好處,對老子來說,不過是換種死法。待在這裡,我還能多活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一旦離開潛龍淵,失去陰煞氤氳的庇護,老子的元神完蛋得更快。」

    丁原胸有成竹道:「若是我有辦法,令你保住元神不散,又當如何?」

    年旃眼睛一亮,卻又迅即黯淡,搖頭道:「你這小子不要來消遣老夫,這世上除了天一閣的七瓣冰蓮花心,可護持住老子的元神不滅,藉以重塑肉身,再無其他辦法!

    你不過是淡言真人的弟子,卻哪裡來的冰蓮花心?「丁原道:「冰蓮花心我是沒有,可手頭上卻有一枚七瓣冰蓮煉製的朱丹,有它的藥效,再加上老鬼頭你的修為,只要藏身法器之中,修煉上三五十年,未必不能東山再起,重修天道。」

    年旃聽得眼中異彩漣漣,急問道:「娃娃,你是說你身上有天一閣的冰蓮朱丹?」

    丁原剛想回答,卻突然察覺年旃神色中掩飾不住的貪婪與蠢動,頓時醒悟道:「我怎可如此大意!年旃他是何人,我與他交易,無異是與虎謀皮,稍有不慎,便會招致殺身之禍。」

    想到這裡,丁原神色一正,徐徐道:「老鬼頭,你放明白了,縱然你殺了我、奪了朱丹,可憑你一人之力,也休想脫出潛龍淵。得與失,閣下可要算清楚了。」

    年旃被丁原點破用心,稍顯尷尬的乾笑幾聲道:「笑話,老子怎會以強凌弱,使出那不要臉的招數?」

    丁原當然不會信他,但這個時候局勢微妙,說破無益,頷首道:「老鬼頭,如今情勢已經很明白,單憑你我任何一人之力,都攻不破伏魔大陣,惟有我們努力同心,才有一線希望。

    「所以,在脫困之前,閣下最好別打什麼歪主意,不然就繼續孤零零在這個鬼地方待下去吧!也說不定八九十年後,還能再等到下一個倒楣鬼來。」

    年旃被丁原一通數落,心頭暗怒道:「好小子,拿老子消遣!現在暫且忍著,等有朝一日,看老子怎麼收拾你!」他臉上卻現出贊同之色,道:「不錯,你我正該努力同心,不然誰也別想出去。」

    他說這話半是真心,半是迫於形勢。

    畢竟在潛龍淵做孤魂野鬼這麼多年的滋味,不好受。

    年旃何嘗不想出去?但一則他雖有絕世修為,可終究奈何不了伏魔大陣;再則肉身被毀,即使脫困,也難以生存。

    可丁原懷有的冰蓮朱丹,卻令年旃冷了多年的脫困之望重新燃燒起來。

    有了冰蓮朱丹,他便不用再擔心元神消散的問題,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破解伏魔大陣,說不定眼前這小子還真能派上用場。

    他過去曾有數次不堪忍受煎熬,闖入伏魔大陣以圖脫困,可每回都鎩羽而歸,鬧得灰頭土臉。

    對於伏魔大陣中的情景,幾次交鋒下來,也算略知一二,明白除非修煉到散仙境界,否則憑一己之力,那就如同癡人說夢一般。

    四十年前,他曾與同困潛龍淵底的幾名魔道人物聯手破陣,眼見成功在望,卻因諸人之間各懷鬼胎而功虧一簣。

    要是丁原能夠達到忘情,甚而大乘境界,加上自己兩百餘年的修為,或可有一線希望也說不準。

    他正想著,卻見丁原手上一揮,拋來一顆紅丸道:「朱丹我先給你,以示誠意,接下來合不合作,都在老鬼頭你一念之間。」

    年旃一把抓住,望著掌中色、香、外觀都和傳聞中相似的朱丹,反有些不敢相信,偏又找不出什麼不妥的地方來。

    好半天,他才遲疑道:「小子,你這麼爽快將朱丹給我,不怕老子變卦麼?」

    丁原悠然道:「與其天天提防老鬼頭你來偷來搶,不如索性大方些,先送給你。至於變卦,倘若閣下有本事一個人衝出伏魔大陣,儘管先行。」

    年旃道:「娃娃,不是老子看低你,以你眼下修為,想和老子聯手,實在多你不多,少你不少,到時說不定還要我分神照應。」

    丁原不以為然道:「也許丁某現在的修為的確不足以助你破陣,但在潛龍淵中,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一年不成,那便兩年,兩年不成,那便再等上三年、五年。老鬼頭你一個人八十多年都熬了過來,再多忍耐幾年又算什麼?」

    年旃被丁原的話激起雄心,思忖道:「老子當年予殺予取,肆意妄為,何等的威風,如今怎麼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娃娃,也比我更有志氣!哼,老子就再搏上一回,卻又如何,大不了早死早投胎。」

    他終歸是非常人物,當即說道:「好,從今日起,老子就全力助你修煉,多則三十年,少則十五、二十年,你當可突破忘情境界,屆時我們再聯手闖它一闖。」

    丁原一怔,說道:「老鬼頭,你是說最快我也要十五年才夠?」

    年旃嘿嘿冷笑道:「十五年已是抬舉你了,若非看你頭腦靈活,根骨不錯,老子壓根不會指望你。你小子要明白,天陸千萬芸芸眾生,能夠修得忘情境界的不過鳳毛麟角,屈指可數。

    「我看你年紀頂多十七八歲,要是能在四十歲前達到忘情境界,那已是千年一遇的奇才!」

    丁原明白年旃所言非虛,想那翠霞六仙中的姬別天等人,鬍子、眉毛一大把,也才不過參悟到忘情境界,自己若能在不到四十歲時修成,也的確堪稱異數。

    但話是這麼說,一想到還要在暗無天日的潛龍淵中,待上二三十年,丁原不禁仍有些氣悶。

    昔日淡一真人罰他在思悟洞面壁三年,丁原已經受不了,何況今時?

    而那時,還有曾山、雪兒等人陪伴,實在無聊時,還可偷偷溜出玩上半日。可在這潛龍淵中進退不得,天昏地暗。要說沒人陪倒也不見得,然而往後幾十年,整日與年旃大眼瞪小眼,這滋味未免不美。

    再轉念想道:「我剛才還在激起年旃求生脫困之心,說的是何等豪情萬丈。可要是就這麼洩氣絕望,豈不讓那老鬼頭笑掉大牙?年旃能一個人在潛龍淵裡熬上八九十年,我為什麼不可以?但凡有一絲的生路,我就絕不放棄!」

    一念至此,丁原昂首說道:「十五年也罷,三十年也好,我丁原便跟它對上了。只要眉頭皺一皺,便不算是七尺鐵血男兒!」

    丁原一番話大投年旃胃口,他拊掌喝采道:「好,就怕你沒這個志氣!你只管專心修煉,莫要擔心潛龍淵底的攝魂血霧。看在這枚朱丹分上,老子拼著多耗幾分真元,也一定保你小命無虞!」

    就這麼著,丁原在潛龍淵中安頓下來,淵中無日月晨昏,恍恍惚惚裡也不曉得過了有多少天。

    他每日除了修煉,唯一可做之事就是與年旃閒聊,漸漸對潛龍淵又多了一層認識。原來潛龍淵乃是上古形成的一處地穴,入口不過方圓數十丈,為伏魔大陣封鎖,底下卻倒呈漏斗形,越是朝下越是寬闊,可誰也不知道淵底究竟有多深,又為何不時散出血霧?

    年旃也曾試著鑿通山壁逃生,焉料那山巖看似尋常,竟是堅逾金石,冥輪轟在上面,有如蜉蝣撼樹、清風過山,全無作用。他幾次嘗試,最後終究是死了這條心,無可奈何的在潛龍淵裡待了下來。

    丁原的傷勢一日日好轉,修為也漸漸恢復,年旃看得嘖嘖稱奇,全沒想到這個翠霞派乳臭未乾的娃娃,居然已修得通幽境界,不覺信心又增長了許多。

    但修煉之道畢竟無法取巧,縱是丁原天成地造,也須腳踏實地,循序漸進,著實沒有終南捷徑可言。

    這天,丁原打坐完畢,睜開眼睛,並不見年旃蹤影,料是到哪裡轉悠去了。

    他一連數日自覺修為停滯不前,不免有些煩躁,思忖道:「那老鬼頭說的不錯,我要想突破忘情境界,至少還要一二十年。到了那時就算出了去,怕外面早已物是人非了。」

    他越想越煩,暗道:「難道說除了前人設定的路徑,我便再無其他捷徑可走,非要照著翠微九歌一句句的修煉下來?那大日天魔真氣或許進境會快上不少,可一旦繼續修煉,多半連坐照境界還沒達到,我就走火入魔而亡。

    「看來,這是老天爺有意要將我幽閉於此二十年,也算對我昔日任性作為的懲罰。」

    一想到這兒,丁原忍不住怒火衝起,憤懣道:「可是我究竟又犯了哪條天規,就因為我愛上雪兒麼?如今她已棄我而去,再過幾年,只怕已為人娘親。這樣的折磨對我還嫌不夠嗎?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道!」

    他心頭激動,狠狠一拳砸在空處,卻突然腦海裡靈光一閃,差點失聲叫出口道:「我怎麼忘了蘇大叔送的那幅圖卷,那幅藏有《天道》秘密的《曉寒春山圖》!」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26 PM

第九章仙圖

    丁原徐徐展開《曉寒春山圖》,一幅古樸雋永的潑墨山水顯露在眼前。

    一直以來,他都在有意無意中,忽略著這幅天陸正魔兩道無數高手窺覷垂涎的稀世之珍,讓它始終沉睡在背後的天羅萬象囊中。

    並非丁原不明白此圖的珍貴所在,只不過他每念及《曉寒春山圖》,總禁不住聯想起自己因它而改變的命運,以及遠在天一閣靜修的玉兒。

    在打開畫卷的同一剎那,丁原心頭浮現起的第一個念頭卻還是:「不曉得玉兒如今怎樣了,以她的聰穎靈秀,他日必能成為天一閣的第一傳人吧,那也正可了了水嬸嬸最大的心願和憾事。」

    他想著想著,驀然一怔,竟發覺不曉得什麼時候起,自己心中對玉兒的牽掛,一點也不遜色於雪兒。

    難道說,這僅止於是兄妹之情,或者緣起於少年時的那段邂逅因緣?以前因為雪兒的關係,丁原從未深入的思慮過,可這時竟不覺有些心亂。

    他啞然失笑道:「我這是怎麼了,亂想這些渾不著邊際的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設法參悟《曉寒春山圖》的秘密,否則說什麼也不管用。」

    他平復思緒,定睛凝神,仔細打量起畫卷。

    《曉寒春山圖》所畫景致,顧名思義,乃是春日拂曉山中之景,只見畫中蔥翠孤山之上,羊腸曲徑迤邐蜿蜒,兩旁山色清幽雅致。一道溪澗傍著道路涓涓流淌,浮橋臨水竭盡自然。山路上,每隔一程都築有歇腳涼亭,到得山頂,惟一鬆翠微扎根石中。

    整幅畫卷渾然一體,去盡鉛華,卻讓人身臨其境,如聞鳥鳴泉湧。

    丁原端詳半晌,當然未能瞧出其中蘊藏了什麼端倪。

    不過他深知,蘇真六十年也未參透的秘密,如果自己一眼之下就能看破,那倒成了怪事。

    他伸出右手,輕輕撫過畫卷,心想:「尋常的那些手段,諸如水浸煙熏、夾層藥洗,蘇大叔必定都已經試過。

    這畫卷的奧妙,多半還是落在此圖本身。先賢既然留下《曉寒春山圖》,就一定會同時藏下線索以供後人,否則豈不失了傳圖本意?「想到這裡,丁原精神一振,對著畫卷細細打量,惟恐錯過一點落筆的輕重濃淡。可左看右看,這《曉寒春山圖》其實也不過是幅尋常山水畫卷,不知如何與天道搭上了干係。

    難不成就天天這麼坐著捧圖欣賞,有朝一日便能大徹大悟,參透天機?丁原縱是再樂觀,也清楚絕無可能。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的當口,忽聽到背後年旃以異樣聲音問道:「娃娃,這是什麼?」

    丁原一驚,心中暗叫糟糕。他不知不覺入畫太深,竟全沒注意到年旃已經回來。

    這些日子,儘管跟這老魔頭相處得越發熟稔,甚至彼此對罵譏嘲,以此消遣無聊光陰。可這不過是建立在互相利用的基礎之上,丁原自不會天真到以為年旃轉了性子,更不會相信一枚朱丹就可讓他感恩戴德。

    因此,對於《曉寒春山圖》,乃至天殤琴等諸多緊要秘密,丁原始終守口如瓶,怕的便是年旃見寶起意,殺人越貨。那日不過是枚朱丹,年旃就已然蠢蠢欲動,要是換作《天道》,或是魔教至上心法,誰能肯定年旃不會突然翻臉。

    可自己一時疏忽,終究還是讓年旃發現了《曉寒春山圖》的存在。

    躲是躲不過了,丁原索性起身,將畫卷收到左手,一面暗自全神戒備,一面回答道:「老鬼頭,你沒瞧見畫捲上的題字麼,明知故問什麼?」

    年旃眼睛眨也不眨,須臾不離地盯著丁原手中畫卷,露出炯炯異光。

    他當年正因貪圖半卷《天道》,才闖上翠霞,幽禁潛龍淵八十多年。如今再見《曉寒春山圖》,焉能有不眼紅心熱的道理。

    但年旃畢竟是修煉了三甲子的魔道巨孽,清楚圖卷在丁原掌握之中,就算硬搶,也得找對時機,方能萬無一失。

    當下,年旃故作輕鬆的乾笑道:「娃娃,沒想到你身上藏著這麼多的寶貝,連老子也大開眼界。」

    丁原冷冷道:「我身上有什麼,和閣下好像沒什麼關係,也不勞老鬼頭你操心。」

    年旃與丁原相處有一段時間,曉得這小子軟硬不吃,最是難弄,惟有乘其不備奪了過來。

    他計議已定,越加放鬆神情,嘿嘿笑道:「這是自然。不過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老夫也難免想多瞧幾眼,問上兩句,這並不為過吧?」

    丁原絲毫不敢放鬆,他太瞭解年旃脾氣了。

    若是這老魔頭此刻動輒以怒、挾之以武,反不可怕,偏偏是眼光游離、面容和緩,分明是已生惡毒之念。

    現在的問題,不是丁原不願將《曉寒春山圖》拿與年旃分享,而是一旦此畫脫離丁原掌握,以年旃性情,勢必生出獨吞之想。

    姑且不說如年旃者貪婪自私、心狠手辣,單就是要讓他日後再耗費真元,助丁原抵禦血霧已不可能。

    何況,與其留著丁原,須日夜提防,倒不如舉手解決,一勞永逸,來得乾脆。

    至於伏魔大陣,得了《曉寒春山圖》後,自負如年旃者,又豈會再在意丁原的助力?這樣一個失去利用價值的包袱,更是不背也罷。

    種種利害干係,丁原瞬時都在腦海中盤算過,他表面不動聲色,回答道:「這樣最好,如果你敢動一下歪念,就休怪丁某毀滅此圖,玉石俱焚。」

    年旃心裡一緊,他最怕丁原的就是這手,急忙道:「你當老子是什麼人,那幅破圖,就是送給老子,也懶得多看一眼。」

    他到底不是神鴉上人之流,短短幾句謊話,已經說得前言不搭後語,破綻連連。口中愈說不屑,眼睛卻愈加緊盯著畫卷,惟恐丁原真的狠勁一起把它撕了。

    丁原手握畫卷,默默冷笑,年旃站在數丈開外,亦是沉默不言,兩人忽然僵持住。

    驀地,腳下黑霧滾動翻捲越來越疾,大出常態。從霧光裡冒起一縷縷殷紅的血氣,不斷朝上蒸騰。

    年旃面色一緊,沉聲道:「娃娃,快把畫卷收好,血霧起了!」

    丁原佇立原地不動,說道:「老鬼頭,難得你還有好心提醒我。若是丁某形消神散,這《曉寒春山圖》,閣下豈非唾手可得?」

    年旃未嘗沒有此心,聞言卻冷笑道:「丁原,你別以為握著畫卷就有了護身符,惹火老子,一樣讓你沒好果子吃!」

    丁原剛要回答,不防腳底一晃,原來黑霧猛然浮動,將他的身軀朝後拋起。

    年旃目睹此景,更無半分遲疑,元神猶如浮光掠影,化成一束青輝射向丁原。

    孰知丁原下手更快,在年旃指尖沾到畫卷的同時,他左手一振抖動《曉寒春山圖》,右手拍落阻止年旃。

    「砰」的一聲,年旃右手被震退數寸,就這麼剎那工夫,大日天魔真氣霸道無比的勁力透遍畫卷,將其震得粉碎!

    年旃禁不住驚怒交加,厲聲長嘯。他只差半寸就可拿到畫卷,卻萬沒想丁原一狠如斯,全無半點猶豫,將無數人視為瑰寶、朝思暮想的《曉寒春山圖》碎為齏粉。

    年旃不由得凶性勃發,正打算將丁原一掌斃於身前,卻又一怔醒悟道:「這小子好厲害的心計!我這麼殺了他,又失去《曉寒春山圖》,那更是一輩子也休想脫困。

    他竟然釜底抽薪,擺弄老子!「正遲疑這一掌是否打出,卻突然見畫捲碎裂處暴漲出耀眼白光,那白色光環倏忽擴散,直將丁原全身包容而入,一股龐大的無形氣浪磅礡湧到,居然將他的身子硬生生迫出十多丈遠。

    年旃驚疑不定望著光環,卻發現眼前一亮甚是刺目,就下意識的一眨眼間,丁原竟已消失不見。那道光環跟著漸漸收縮變淡,最後銷聲匿跡。

    中間過程著實太快,連年旃都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等他醒悟過來,一切都已結束。

    不僅年旃、丁原沒有想到,千百年來,無數才俊智士殫精竭慮、廢寢忘食,求索《曉寒春山圖》中奧妙,卻絕不曾料到,最後的謎底竟是這樣。他們將畫卷奉若至寶,只怕有絲毫玷污毀損,可有誰能猜到,唯一的鑰匙居然是破而後立。

    大道無形,有生於無。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丁原在絕境之中,抱著玉石俱焚之心,卻無巧不巧的揭開畫卷謎團,冥冥之中又隱藏著怎樣的一層天意?

    當眼前白光散盡,丁原驚異的發現,自己已站在一座山腳下,周圍再無潛龍淵中戾氣充盈、黑霧繚繞,反而一派柳暗花明,春光無限。

    丁原靜立許久,才緩過神來,舉目環顧四周景物,頓時覺得這裡的一草一木頗為熟悉,彷彿在哪裡見過。突然記起,眼前的景致不正是《曉寒春山圖》中所繪景色?難道說自己竟已入畫,來到另一個世界?

    他曾聽蘇真說起,海外仙山中有不少隱居千年的散仙,可潑畫成陣,而無須如蘇真那般依靠地勢山貌。但這不過是傳聞罷了,連蘇真也未曾親眼見過,今日他卻率先領略了。只是,在這座空寂幽靜的山上,等待自己的又是什麼?

    丁原無意中低頭,正瞧見腳下不遠的青草叢中,半隱半現一方石碑,他注目細看,在那生滿青苔的碑身上,只以朱色陽文鐫刻了「大羅」二字。

    丁原一怔,想那大羅仙山非在人世,乃是傳說中天界眾山之一,大凡羽化飛昇之人,皆須經此山而登天界。如此無數修仙之人夢寐以求之所,難道自己在懵懵懂懂中,已踏足其間?

    丁原想了想,終於邁步向山上行去。

    當他的右足落到山道上,眼前忽然亮了起來。

    腳下的山,頭頂的天,身旁的溪水,天地萬物彷彿被注入奇異的生命與靈氣,全都活了起來。

    丁原站在原地,心中充滿驚訝,無法瞭解自己究竟置身在怎樣的一處仙境?

    他回憶起當日取得紫竹劍時的情景,緩緩閉上雙目,努力進入忘我的境界,用心靈去聆聽、體驗周圍的一切。

    隨著心境漸寧、雜念沉積,奇妙的事情再次發生。

    體內的靈覺宛如泉水自動湧出,無需眼睛、無需耳朵,丁原卻可清晰的掌握到身邊的景物,是天高雲淡,是花開水流,自然中的所有生靈,都依照著最原始樸素的軌跡,盛綻璀璨菁華。

    恍然裡,丁原心頭多出一層明悟,他分明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血行竟也漸漸融入山中,循著自然脈動,如潮起、如潮落,無有盡時。

    丁原不知自己佇立了多久,好似山中歲月已然靜止,只一任思緒放逐,渾然無我。

    走走停停,山勢漸高,祥雲漸生,丁原終於行到第一座涼亭前。

    這座涼亭依山而起,靜靜屹立於溪邊高崗,伴古松,聽風吟,幾級青石台階探入清澈如碧的溪水裡,五顏六色的小石頭鋪滿河床,更有往來游魚自在快樂的嬉戲游弋,毫不在意溪旁亭下已多一人。

    在第一級青石階上,卻有山下石碑同樣的筆跡,寫著「忘一」兩字。

    丁原一怔,這兩個字他當然認得,更曉得在翠霞派的典籍中,所謂「一」字,常指萬物本源,變化窮盡;至於「忘」字,則可作超脫之解。

    但奇怪的是,驟見兩字放在一起,他反倒惑然,總覺得明明自己腦海裡抓到了什麼,卻又十分的模糊,無法說清。

    或許是心靈福至,他灑然褪下鞋襪,將雙腿浸入清涼的溪流中,一股無比舒暢愜意的感覺流遍全身,連日的疲乏鬱悶也為之一清。

    他直感到溪水在腿邊汩汩流過,雲嵐自身旁悠悠吹拂,好似整顆心也同時浸入了水裡,除了享受這刻的寧靜和諧,什麼都懶得去想、懶得去看。

    去日苦多,人無生趣。那些曾經帶給丁原快樂幸福的事與人,如今都已不復。其心若死,其身無牽,忘便忘吧,丁原心不在焉的想道。

    自己本就只是浩蕩大千中微不足道的一個無名小子,卻曾經擁有過許多,譬如娘親,譬如雪兒。其實上蒼待自己已然不薄,而今雖盡又失去,也不過是恢復到本原。

    憶起那日自己絕望之中忿忿不平,仗劍罵天,丁原心頭忽的釋然。

    自幼娘親就教導自己莫要怨天尤人,萬事只靠自己,沒想自己到底還是怨了、罵了。

    可罵是罵爽快了,罵過之後,卻又如何?自己依舊受困潛龍淵中,雪兒依舊成他人新婦。與其自憐自艾命苦福薄、老天不公,還不如痛痛快快的繼續活過。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輸了便認帳,跌倒了更要重新站起!

    想到這裡,丁原腦中猛然發出一聲轟鳴,眼前天旋地轉,再不見悠悠青山涓涓清澗,卻有日出於東,月落於西,星移斗轉,浩蕩不朽。

    他的魂魄心神,已完全融入一片廣漠浩瀚的虛空之中,忘情感悟著天地道法最原始、樸素的變化與永恆。

    身在亭下,心游太虛,從丁原的體內幻出一團白色光暈,萬年的山中靈氣天地精華,便在這白色的光暈中消融,不斷湧入丁原的身軀中。他卻如泥塑、石雕,動也不動,在一種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中汲取陰陽之精,忘卻本一之形。

    漸漸的,丁原頭頂光華升騰,元神脫離肉身束縛,不停的茁壯生成。

    在他丹田銅爐內,翠微真氣與大日天魔真氣同時應運而生,一正一逆對向循環,當再次碰撞在一起時,竟是水乳交融,無分你我。

    何為道,何為魔?

    萬物本為一,若連這「一」也忘了,則世間還有什麼可以隔閡彼此?惟有此,才能得到最和諧完美的昇華與平衡。

    無謂生,無謂死;無謂喜,無謂悲。

    丁原彷彿真的忘卻了一切,甚而忘卻自己的存在,與天地壽,與日月星辰歌。

    山外白雲出岫,滄海桑田,充滿盈動,而他的心與身軀卻安如盤石,靜虛無為。動靜之間如此分明,卻又驚人的統一自然,惟有光陰荏苒,白駒過隙。

    他便這麼靜立著,葉滿霜衣,花沾少年頭,伴清溪流水於亙古。

    不知是過了多少日、多少月,又或為多少年,丁原驀然睜開眼睛,卻見山還是山,溪依是溪,好似什麼都無改變,什麼都未發生。

    他的雙腿仍浸於清涼溪水中,春山曉寒,蒼松迭翠,只是衣上、發上沾滿花葉。

    碧波如鏡,隱約空照丁原身影。他的面龐全無憔悴,肌膚由裡而外透出晶瑩玉色,元神歸竅,魂還太虛。

    然而丁原的心頭,清晰的感應到與入靜前的迥然差異,全身猶如再次脫胎換骨,丹田內的真元溫潤充盈,靜靜流淌週身經脈。翠微真氣與大日天魔真氣龍虎交匯,水火相濟,更將汲取的日月山川之精華融於一體。

    丁原的心中不禁充滿寧靜的喜悅,他甚至不在乎自己如今的修為究竟如何,山外的歲月究竟幾多,惟細細體味著方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妙幻境。

    真耶?假耶?丁原嘴角旁不覺流露一縷微笑,依稀出塵。

    他緩緩站起身,眼睛中望到的所有景致驀然更美,滿是生機,無限靈秀。

    丁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造化之功,平日裡看似平淡無奇的那一朵花開、一片葉落、一泓水流、一撥風起,無一不清楚的映射在心頭明鏡上,無一不蘊藏著自然大道,生死陰陽。

    他悠然抬頭,山頂一束朝霞如畫,不由丁原一怔。難不成,自己只在這溪水邊的涼亭下呆了片刻,可心中直覺得已有千萬年之久?

    他穿回鞋襪,邁步走過涼亭,下意識回首再望,卻發現亭已不見,惟留那座青階。而青階上早先看到的「忘一」二字淡去許多,默默浮現於雲水間。

    丁原並不曉得,倘若他可竟全功,真正突破「忘一」之境,心無塵埃,身無牽掛,則青階上的石字將完全消隱,那便是另一種全然不同的境界天地。

    蓋他生性孤傲,雖屢受挫折打擊,心近於死,卻始終因著太強的好勝執著之心,不能盡數隱去,故此錯失登天捷徑,僅得了七分真諦,殊為可惜。

    倘若是換了阿牛與盛年,情況定可好上許多。雲~霄~閣自古修仙實不在心慧聰穎,多少才思敏捷之人終生難望天道,其中原因,還是在於一個「心」字。

    惟心越無雜念、純樸如玉者,越能感悟天道真意。

    只因聰明者多拘泥於眼中所見、心中所思,懷了太多有形之欲。反如阿牛者大智若愚,心少私念,更可體近天道,事半功倍。

    就譬如一道最簡單的題目,聰明者總要設想諸多可能,殫精竭慮,推演無數次,不免多走了彎路;而如阿牛者渾無雜念,只做出唯一答案。兩者結果或許相同,可耗費的時間、精力不可同日而語。

    丁原尚且未能明白這個道理,只繼續前行。

    一程山路一程景致,一程景致一程感悟,八座涼亭迤邐通天,丁原一路走來,蓋不贅述。而在這段歷程中他得多少、失多少,更非旁人可論。

    實則此亦為上古傳下《天道》之先賢本意,道不在高,用心體會;仙不在深,惟悟而已。一旦踏上大羅仙山,只要身懷仙緣,能破去日,皆可歷經種種。可到底能夠感悟多少、獲得多少,卻全憑個人的緣法。

    幾多風塵,丁原終究登到山頂,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在這大羅仙山背面,卻是一望無際的浩蕩滄海。日出東方,月沉西隅,波濤萬頃,霞光絢爛。

    丁原站在山頂唯一蒼松之下,俯瞰滔滔潮湧,心情再是一舒。

    如在涼亭所見一般,那株不知佇立千萬年的蒼松腳下,亦立有一碑,上面竟是無字。

    丁原一怔,極目蒼穹,耳中風起濤響,禁不住豪情飛縱,意氣風發,仰天發出一記激越長嘯,和著雲淡風輕,高山流水,直上天宇。

    「轟——」

    丁原心神俱醉,漸漸進入夢幻境地。

    天界飄渺,紅塵滾滾,千百影像在丁原的眼前一一展現,又轉瞬遠去。卻忘不了與雪兒攜手雲遊,山盟海誓;更忘不了思悟洞前,屈箭南喜服加身,姬欖橫眉出劍,昨日種種前塵過往譬如死去,可在丁原心底深處灼痛的,何止是那一抹焚心情傷。

    丁原的身軀驀地劇烈震顫,無邊的怨怒與不平,幻化成青、紅兩道光團充斥山巔。

    景隨心變,大羅山頂驟然日月無光,黑雲壓城;暴風跌宕,木石怒猙;腳下巨浪滔天,海嘯如雷,一派天昏地暗。

    蒼松如柱巋然不動,石碑上忽然若隱若現「歸真」二字,那古樸凝重的字體漸沉漸重,壓在丁原心口彷彿有萬鈞之力,直教他透不過氣來。

    「歸真,歸真——」

    丁原怔怔注視石碑,卻不知道什麼才是真?

    他本以為娘親是真,結果不過是自己的養母;他本以為與雪兒的情義是真,結果黃粱一夢,了無蹤影;他本以為支撐著自己的信念是真,結果孤苦流離,孑然一身。

    什麼是真,又如何歸真?

    丁原的腦海中天人交戰,混沌一團,喘息聲也越來越重。

    他已忘一,卻無處歸真,乾坤浩瀚竟不知何處可以容下這身、這魂!

    「咄!」

    丁原猛然噴出一口灼熱鮮血,體內真氣奔騰呼嘯,身外的青、紅兩束光華亦游移不定,躊躇彷徨。

    一雙睜大的眼睛裡,忽而明,忽而暗,忽而激怒,忽而頹然,莫名的各種念頭交雜碰撞,皆不知歸宿於何方?

    「喀喇喇——」

    青天雷動,一道耀眼奪目的閃電劈落在丁原頭頂,他的身軀一個踉蹌竟自不倒,迷茫的雙目死死凝視石碑,兀自念道:「歸真,歸真!」

    蒼松轟然倒下,大雨滂沱,電閃雷鳴,丁原便這麼佇立於狂風暴雨中,動也不動。

    忽然渺渺蕩蕩聽見有人唏噓道:「可惜,可惜,一點執著不滅,靈性有礙而不能忘形,乃至功虧一簣。終是天道因法,不能強求!」

   


第十章天道

    話音落時,幻象盡滅,大羅山頭又恢復先前景象。

    那株蒼松依然傲立,就如從未折斷過,而石碑上更無一字。

    風平浪靜,天清雲緲,丁原的心頭被那話語重重一敲,猛地醒來。

    就見在蒼松下,不知道何時立著一名雪袍老人,鶴髮童顏,仙風道骨。他白髯飄灑,衣袂輕漾,右手握著一柄拂塵,赤裸雙足踏在五色雲間。

    這老人正含笑望著自己,深邃如海的眼中,充滿看徹世情的睿智與明悟,卻還藏著幾分惋惜、幾分欣喜。

    丁原似乎尚未完全擺脫適才的幻境,茫然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雪袍老人微笑道:「丁原,你不是已經聽見了麼,之所以再問,不過是因為你還未理解,對麼?」

    丁原宛如受了老人的催眠,怔怔點頭,道:「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雪袍老人道:「萬物本虛,你又何必在意老朽是誰。

    我在這裡,不過承受天命,守候你的到來。「丁原奇道:「我?」

    雪袍老人油然答道:「若不是你,會是其他人。既然你來了,老朽等的便是你。」

    丁原似懂非懂,說道:「好吧,就算是我,可你為什麼要等我?」

    雪袍老人啞然失笑道:「為什麼?你可以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找上老朽?」

    丁原搖頭道:「我現在腦子裡亂如麻團,沒心思和你打玄機。」

    雪袍老人被丁原頂撞也不生氣,問道:「丁原,你從大羅山下一路行來,如今可否告訴我何謂天道?」

    丁原一怔,沉思良久才道:「我不知道什麼是天道。

    小時候不懂,後來在翠霞派修仙數年,漸漸以為明白了。

    可現在卻忽然發現,我明白的東西都不過是皮毛幻象,天道究竟是什麼,實在無法用言語表述清楚。「雪袍老人彷彿早知丁原的答案,含笑道:「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丁原,你已經明白的比常人深出許多。若非你未能破解心魔,過得『歸真』一境,你的回答該會更簡略些。

    「其實天道並不難解,歸根結底不過是個『無』字。

    故而一切悲歡喜怒、不平不公皆非天生,而由人心。大道無為,便如日月星辰永恆冥冥,只依其本原運行,非關善惡,無謂愛恨。卻深蘊因果,庇藏平衡。可惜你無法超脫紅塵諸般虛幻,仍不能找到其間真諦。「丁原默默思索老人的話語,直覺得在這些玄奧晦澀的字眼裡,隱藏著最樸實的真意。

    如果大道無為,非關善惡,無謂愛恨,那麼天道是否還有正義公允可言?難道所有的答案,只在「深蘊因果,庇藏平衡」八字之中,又或歸根結底於一個「無」?

    他耳中聽聞雪袍老人再問道:「那麼,你可否回答何謂道魔?」

    丁原不假思索的道:「人間無道,道只在天;人間無魔,魔只在心。」

    雪袍老人的面容上露出會意微笑,頷首道:「很好,有此一念,即是仙緣。最後一問是想請教你,何謂仙?」

    丁原笑道:「你若早一日問我,我會告訴閣下長生不老、逍遙自在者便是仙。可現在我卻已明白,仙、人本無別,所以仙也有喜怒哀樂,與常人無異;仙也有千姿百態,與你我相同,只是勝在忘一歸真、超脫濁世而已。」

    雪袍老人拊掌笑道:「妙哉,善哉,不枉你一路參悟之艱,能答出兩道半的問題,已屬難能。須知天機不可洩漏,天道也只可意會不能言傳,因此老朽才傳下仙圖而非書卷,你能領悟這麼多,已越凡俗。」說著,雪袍老人拂塵,在丁原頭頂輕輕一掃道:「算作褒獎,老朽便再助你一臂之力。」

    「叮」的如鳴仙樂,丁原頭頂三花聚起,五氣朝元,全身散發柔和渾厚的白色光華。

    丁原卻是心境恬淡,神色淡然,只聽雪袍老人道:「丁原,你已臻大乘之境,天門不遠。有朝一日盡棄執著,即可歸真。紅塵紛擾還要好自為之,勿墜心魔,枉費了今日造化,這就去吧!」

    丁原一怔問道:「我這就有了大乘修為,為何全不需修煉度劫、耗費百年光陰?」

    雪袍老人搖頭道:「誰說羽化成仙便需皓首窮經?修仙即是修心,煉氣只是下乘。不能體悟天心,縱是有搬山移海之能,又焉能登天?凡間道魔殊途同歸,最後還不是落在其心歸真之上?」

    丁原猶如醍醐灌頂,恍然道:「小子受教,修仙既是煉心,則忘情,大乘亦都是虛表,惟其心中一點靈性才是明燈。」

    雪袍老人笑道:「這就對了,怕只怕你今日悟,明日忘。切記,切記!」

    丁原罕有的恭敬一禮道:「小子告辭了,只是不知你我是否有緣再能相見?」

    雪袍老人道:「有此一緣,你還不知足麼?他日之事,留待天意人心,非老朽今日所能回答。」

    丁原微笑道:「可小子還有一個疑問您一定知道,那就是小子在此究竟待了多久,大羅山外不會已是白雲蒼狗換了人間吧。」

    雪袍老人笑道:「這麼多問題!你看看這裡還是大羅山麼?」

    丁原一呆,身周無山無海,儘是一片無垠虛空。

    雪袍老人道:「你在大羅山中可說已有千年始悟真諦,也可說不過彈指已得天心。去吧,濁世滔滔方為熔爐,守心如玉天道咫尺。」

    聲音越來越遙遠,雪袍老人的身影也漸漸淡去,丁原的眼前白光一漲,再看時,竟已回到潛龍淵中。

    丁原仍在出神回味,不防耳邊年旃的聲音叫道:「娃娃,你怎的又回來了?」

    丁原被他的喝叫聲拉回現實,舉目望去,就看見年旃站在數丈開外,驚疑不定的打量著自己。他的元神比先前凝斂許多,光華也顯得更濃更深,顯然已服用了朱丹。

    潛龍淵裡黑霧瀰漫,空寂得只有年旃的餘音迴盪。

    丁原微微一笑,回答道:「老鬼頭你吵什麼,我不過是去大羅仙山轉了一圈。」

    年旃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道:「你小子是說……那畫卷之山,便是天界仙山大羅?」

    丁原點點頭道:「信不信由你,不過你現在也沒法再跟我爭了,畫卷已毀,仙山已逝,我自己都不能再回去了。」

    年旃又是懊喪又是心疼不已,他的眼光怎會看不出丁原已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天庭晶瑩如玉,雙目神光斂收,已是返璞歸真的境界。不用說,那定是《曉寒春山圖》帶來的好處,可恨自己僅差半步,否則如今得意的就該是他了。

    丁原望著年旃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的模樣道:「老鬼頭,我勸你還是別再打什麼鬼主意了,不如想想如何與丁某聯手衝出潛龍淵,才是正途。」

    年旃怎麼不明白這個道理,然而心頭這口氣實在難以嚥下,忍不住狠狠一拳轟在黑霧上,大吼道:「氣煞老子了!」說著,雙拳接連轟出,只激得霧光聚散,罡風滿地。

    丁原知道年旃要發洩一下,也不理他。

    可年旃的耐力真算頂尖,一口氣轟出七八百拳才肯住手,微微喘息著,望向丁原道:「小子,算你狠!」

    丁原搖頭苦笑道:「可惜可惜,真是可惜。」

    年旃一楞問道:「可惜什麼?」

    丁原道:「當然是你剛才浪費的那些拳勁,若是轟在伏魔大陣上,怎樣也帶點響聲,白白耗費在這兒,我看了都替你心疼。」

    年旃聽出丁原話語裡的奚落,怒道:「老子有的是魔氣真元,我打我的,干你屁事!別以為你得著了天道,就一步登天,老子一樣能叫你萬劫不復!」

    丁原半是被激起傲氣,半是想證實如今修為,眉宇一揚,故作不屑道:「老鬼頭,有種你就試試,光說不練的嘴巴式,丁某見多了。」

    年旃怒髮衝冠,不管三七二十一,照著丁原就是一掌,青色的罡風跌宕,尖嘯撕裂重重黑霧,聲勢驚人已極。

    丁原不驚反喜,他的心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晰的把握住年旃掌風的變化,在他眼裡所見的,似乎不是什麼青色罡風,而是自然間最原始簡單的軌跡運動,如水流,如風起。

    丁原知道自己至少有三種方式,能夠在年旃掌風擊到前閃開,可他卻有意選擇了硬撼。

    左拳宛如行雲流水輕盈點出,右拳卻重如山嶽緩緩橫亙,一快一慢、一剛一柔相得益彰,將二十二字拳中的「月」字訣,演繹得精采紛呈,近乎完美。可惜曾山不在此處,不然也勢必擊節叫好。

    拳掌相擊,並沒有爆發出意料之中的轟鳴,丁原左拳猶如浩瀚滄海,年旃驚人的掌風擊了進去,竟似泥牛入海,全無聲息。

    丁原右拳這才推出,似重實虛捲裹住激盪罡風,一古腦反湧向年旃。

    年旃大吃一驚,他萬沒料丁原消失一陣,歸來之後居然強橫如斯,迫不得已雙掌齊出,勉力接住「月」字拳的後招。

    「轟」的一聲,兩人身形俱都一晃而退,彼此對望一眼,已然清楚了對方實力。丁原更是又驚又喜,心底不住輕聲叫道:「大乘,大乘,原來我真的已有大乘修為!」

    年旃卻另是一番想法,他苦修三甲子稱雄當世,偏偏丁原這個乳臭小兒,居然輕而易舉就趕上自己,又是嫉妒又是頹喪,楞了半天,終究換作一記悵然長歎。

    丁原心情大好,反安慰道:「老鬼頭,你別洩氣。若我是你,現下正應高興才是。」

    年旃以為丁原又來消遣自己,怒道:「老子高興個鬼!」

    丁原微笑說道:「我現在修為已到大乘,再加上老鬼頭你的實力,只要同心聯手,破解伏魔大陣有望,卻不必再等上二三十年。你若這麼想想,也該心平許多。」

    年旃一怔,暗自思量道:「半卷《天道》已為這小子得去,老子總不能從他腦袋殼裡再挖出來。我再和他鬥下去殊無好處,倒不如像他所言,先聯手衝出潛龍淵,其他的帳留待日後再算。」

    這麼想明白了,年旃深吸一口氣頷首道:「你小子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這個鬼地方老子的確待夠了,正該出去透口氣。」

    丁原想起一事問道:「老鬼頭,我消失了到底有多久,不會已經又過了幾十年吧?」

    年旃哼道:「哪有那麼久,最多也不過一兩天。你小子到底撞上了什麼好事,居然有這樣脫胎換骨的變化?」

    丁原聽年旃這麼說,先是一定,繼而驚異道:「世間奧妙果然無窮,我所知道的不過是點皮毛。就以大羅仙山來說,我分明覺得至少待了經年,誰曉得在潛龍淵裡不過是一兩天的事情。」

    他聽得年旃問起,毫不隱瞞的說了,只聽得這個老魔頭心馳神搖,艷羨不已。

    休要小看丁原這番敘述,對於年旃而言,同樣是大有裨益,於他修煉天道,有如指出明燈捷徑。

    他見丁原和盤托出,全不藏私,在心中禁不住也生出些許感激,但很快又轉念想道:「若不是這個小子,經歷這些奇遇的便是老子了。」終究耿耿於懷,不能釋然。

    丁原把故事說完,又耗費不少時間,兩人面對面盤膝而坐,年旃問道:「這麼說,你還是差了一步?」

    丁原搖頭苦笑道:「我也不曉得究竟還差多遠,反正沒能悟出『歸真』之意就是了。

    「不過現在想來,也沒什麼可遺憾的,能夠有這樣一番際遇,已屬幸運,修為不到家,就怨不得別人。」

    年旃嘿嘿笑道:「你這小子去了一回大羅仙山,我不曉得是真是假,可說出的話的確跟以前有點不一樣,多少沾了點仙味。不過我還是相信你的經歷不假,光是那些道理,換作別日,你小子定一句也說不上來。」

    丁原嗤之以鼻道:「你就能說出來了麼,我看也不見得。」

    年旃少有地老實承認道:「老子模模糊糊,總比你多明白一點,可等聽完你小子的敘述,腦子裡卻反而亂了。

    以前明白的,變得不明白了,以前不懂的,現在好像又開始懂了。媽的,就是你小子害人!「丁原笑道:「你要我說與你聽,如今又來怨我,真是吃力不討好。」

    年旃苦笑道:「實話跟你說,老子覺得破陣之事應當緩緩,眼下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趕快入定冥想,好好消化你那番狗屁不通的天道。倘若能體悟一二,便可受用無窮,對老子的修為大有好處。」

    丁原點頭贊同道:「我也需一段日子來消化這些東西,大羅仙山上的遭遇著實不可思議,現在腦子裡還都是那些奇妙景象。」

    當下兩人計議已定,各自入定修煉,這一耽擱,竟是整整一年多。

    丁原與年旃一老一少、一道一魔、似友非友、似敵非敵,彼此提防,卻又不得不相互協助,維持著極其微妙的關係。

    這日躲過血霧,兩人又談起破陣話題,年旃說道:「小子,老夫打算今日就去闖它一闖,就是衝不過去,至少也可全身而退,下回再來,這個鬼地方,老子著實不願多待一天了。」

    丁原頷首同意道:「好啊,我也想早日再見識見識伏魔大陣的厲害,瞧瞧它究竟還能不能擋住你我。可老鬼頭,你肉身被毀,出去後,又有什麼打算?」

    年旃沉默片刻,說道:「老子懶得騙你。在潛龍淵裡待了這麼多年,對翠霞派的怨恨不覺淡了許多,報不報仇已不是最重要。老子眼前最想的,就是設法重塑肉身,然後回返南荒參悟天道。」

    丁原笑道:「以你的身份,恐怕天一閣是不肯幫忙的,你還有什麼別的法子麼?」

    年旃傲然道:「老子用不著央求天一閣,只要有朱丹之助,保住元神不散,老子藏身冥輪之中就沒事。要恢復肉身,其實法子也不少,最簡單的便是攝人魂魄,據為己有。可惜這個辦法好是好,卻因此要遭天譴,永世不能修成真仙,還需要另想別的法子。」

    丁原忍不住道:「我看你肆意妄為,橫行無忌,沒想竟然也害怕天譴。」

    年旃「呸」了聲,破口罵了幾句,才回答道:「你懂什麼,別說老子,就是散仙、真仙,他們也一樣害怕。不然以他們的實力,為何不現身於天陸,隨便哪一個都能把這世上鬧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

    「可千年以來,你有見誰這麼做過,他們還不是同樣害怕天譴?」

    丁原不服,嘿然道:「那麼你動輒殺人,橫行南荒,就不害怕天譴了麼?」

    年旃搖頭道:「這不同,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老子干的這些事情,仍屬紅塵劫數,不歸天界管轄。

    「我就算殺了一千一萬個小妖、老道,攝了無數少女元陰精血,老天也不會放個屁。可若是決河灌海,弄得四方生靈塗炭;又或插足世俗,濫用法力,你看老天管不管。」

    丁原恍然,心道:「這也是天道中所蘊藏的另一種平衡和諧吧。若非如此,像辟星神君那樣的散仙,的確可憑一人之力威凌天陸,什麼皇帝老兒,千軍萬馬,全不禁他一個手指頭動動。我以前那些作為終究不算出格,無礙天意。

    「畢竟,犯天怒、遭天譴,是連老鬼頭這樣霸道的人也不敢存有藐視之心的。」

    他想了想問道:「那麼你還有什麼法子可用?」

    年旃道:「除去天一閣,天陸還有一物喚作『雪魄梅心』,得著它,老子的肉身重塑就大有希望。」

    不知為何,丁原漸漸關心起這個老鬼頭的事情,聽他這麼一說,急忙問道:「『雪魄梅心』出在哪裡,你知不知道?」

    年旃哈哈笑道:「老子當然清楚,普天之下,這玩意只生在涼州大雪山萬壑谷底,而且千年一開,只結六籽,與七瓣冰蓮一南一北遙遙呼應,並稱蓋世珍品。」

    丁原道:「萬壑谷谷主絕情婆婆的名頭,我也曾聽聞過,她手上的東西,不見得比天一閣好拿多少。」

    年旃把眼一橫道:「老子怕她個鬼!大不了就硬闖進去搶,反正橫豎也是一死,不如與她拼了。」

    丁原所說的絕情婆婆,乃昔日魔道十大高手之一。她素居大雪山萬壑谷,足跡罕現中土,卻曾因年輕時與碧落劍派一戰,連創其三大長老,九大高手全身退走,而名動天陸,其中便包括後來的碧落七子。據說那一戰,若非翠霞派與雲林禪寺應援及時,僅憑絕情婆婆一人,就可平了整座碧落山。此後,碧落劍派臥薪嘗膽,與萬壑谷勢不兩立,一晃又是百多年。

    年旃想了想問道:「別光說老子了,你小子出了潛龍淵又想幹什麼,還要回翠霞麼?」

    這一年多來,兩人閒聊多時,他對丁原的遭遇,和墜入潛龍淵的前因後果,也知道了一點,故有此問。

    丁原卻被年旃問得楞住,他在潛龍淵這兩年,始終想著的要麼是天道,要麼是如何出去,可出去以後究竟該做什麼,卻沒有考慮過。

    他沉默許久,才緩緩說道:「我還是要回一下翠霞的,就算不為別的,也需看一眼老道士和阿牛。然後我想去找我的養母,還有盛年師兄,接下來再幹什麼,就不知道了。」

    年旃點點頭,說道:「要是到那時候真沒事情做,不妨到南荒來找老子。看在潛龍淵裡同病相憐的分上,保證你呼風喚雨、逍遙快活。」

    丁原沒有回答,極力壓制著心底一個最強烈的渴望。他著實希望再見雪兒一面,哪怕是極遠極遠的瞥上一眼,只想知道她如今過得究竟好不好,快不快樂。而一想到這些,不禁又燃起深深刺痛。

    他猛擺一下頭,似乎想把這些雜念拋到九霄雲外,振作精神道:「這些事情以後再說,咱們先去把伏魔大陣砸個七零八落,衝出潛龍淵!」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30 PM

第二部 第二集 雲夢凝芳    第一章伏魔

    六合為魄,八荒為形,鎖陰陽混沌之氣,蘊日月千秋之華,是為伏魔仙陣。

    在大陣中央高懸一仙符,喚作「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是傳自於上古洪荒之仙寶,年代久遠已不可考。

    符以都天寶光凝煉而成,中分陰陽藏天地精華,奪神鬼造化,可令魑魅授首,能教萬魔伏誅,鎮凡間萬年之清平。

    在「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外,有「紫電」、「青風」、「烏雷」、「紅煙」、「橙雲」、「金霜」六柄仙劍拱衛,直如眾星捧月,更是暗應乾坤六合。

    這六柄仙劍,都是上代翠霞派耆宿以元神精血所鑄,劍鋒指外,劍柄向內聚成梅花之形,就算是大羅金仙,也不敢等閒視之。

    伏魔大陣內霞光萬丈,祥雲繚繞,又有翠霞八寶隱匿其中。一旦仙陣遭襲,則八寶齊出,驚天動地,莫不能當。

    凡有入陣者,哪管他修為絕世,也同樣為之形消神散,萬劫不復。

    年旃與丁原連破重關直抵陣中,為幾十年所未有之事,頓時驚起「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發動新的變化。

    那六柄仙劍受到感應,彩光爆漲,猶如暴雨梨花,打出無數道奼紫嫣紅的絢爛劍芒,仙陣之中剎那風起雲湧,劍氣沖天。

    年旃與丁原並肩而立,相隔數丈,互為犄角,苦苦抵擋劍芒排山倒海的衝擊。

    那六柄仙劍的靈力,竟似無窮無盡,連攻了半個多時辰,不僅沒有絲毫衰竭之象,反而愈加的猛烈。

    丁原與年旃一倚雪原仙劍,一御冥輪,護得全身密不透風,卻也難以再越雷池半步。

    年旃禁不住破口大罵道:「他奶奶的,那些老傢伙真是可惡,死了八九十年還要作怪,老子今日非要將狗屁都天符扯得粉碎,再吐上兩口唾沫!」

    丁原早習慣了年旃的滿口粗話,不以為然道:「老鬼頭,你光嚷嚷什麼,要是你的唾沫能把這鬼陣給淹了,倒也省事多了。」

    年旃最受不得丁原的冷嘲熱諷,火往上撞吼道:「你瞧老子怎麼收拾這龜兒子的!」

    他一發狠,也不管丁原,元神與冥輪合,施展出「萬雷轟天訣」,化作一束渾圓金光,直朝著都大伏魔符衝去。

    那些鋪天蓋地的劍芒,撞在金光之上,爆起繽紛火花紛紛消散,周圍的五彩祥雲,亦四下迸散,閃出一線縫隙。

    丁原搖頭苦笑,那六柄鎮守伏魔大陣的仙劍魂魄,皆是翠霞上代長老所化,說起來,還是自己的師叔祖、曾老頭的同門師兄弟,實在是沒有料到,居然有一人,自己要和他們生死相搏,有你無我。

    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就算是年旃,何嘗願意硬撼伏魔六劍。

    然而,只要仙劍在懸,就無法接近「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自己跟年旃,就只能老老實實在潛龍淵中待下去。

    他見年旃拼出真火,不惜耗損真元祭起冥輪,以「萬雷轟天訣」金刀大馬的橫衝直撞上去,惟恐老鬼頭有失,一縱雪原飄然跟上。

    有年旃在前開道,丁原的壓力立刻小了許多,可在心中仍不敢有一點疏忽大意。

    果然,年旃才飛出七八丈遠,仙陣東南,隱約響起一串悅耳悠揚的琵琶清音,絳紅色雲層一開,現出一把玉石琵琶,琴弦無人自動,輕輕震顫著,幻出漣漪一般的乳白色光環,罩著年旃頭頂打落。

    丁原一見玉石焚天琵琶飛起,右手仙劍一式「百轉千流」截住乳白光環,左手祭出暗風羅喉針,一溜黑光射在玉石琵琶正中的琴弦之上,「叮」的一聲雜音響起,琴弦斷裂,頓時曲不成調,乳白光環亦隨之幻滅。

    但丁原也沒討得好去,暗風羅喉針光華黯淡,幾乎失去控制,氣機牽引之下,丁原胸口一窒,險些被一道劍芒劈中,好在年旃去勢不減,距離都天伏魔符又近了數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北陣腳飛起一股青光,翩若驚鴻,當頭轟下,與年旃所化的金光兩相激撞,炸出震耳欲聾的悶響。

    那股青光一顫,朝外拋飛,丁原這才看清楚,原來是一枚虎頭銅印。

    年旃吃虧也不算小,冥輪光芒驟減,勢頭放慢不少。

    這時從西南、東北兩面,又打出伏魔八寶中的辟神鞭與七星環,年旃再是強橫,也不得不止住去勢,全力應付。

    那「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仍不罷休,光華吞吐間,又召起東西南北四方仙寶,一時流光異彩,好不璀璨。

    年旃冥輪飛旋,擋住辟神鞭與七星環,見四面混元錘、舉火燒天棍、春秋生花筆與玄天旗一起打到,又驚又怒大罵道:「他奶奶的,跟老子玩真的,誰怕誰啊,老子要是縮一下頭,就是孬種!」

    話是這麼說,可他縱有三頭六臂,也難以同時接下這多曠世絕俗的仙寶神器,元神被四面八方一起壓來的茫風,吹得歪歪斜斜,模樣甚是狼狽。

    正驚怒間,驀然壓力一輕,原來丁原從後趕到,護在年旃跟前,獻寶似的將靈犀鐲、石璣珠、天羅萬象囊次第打出,自己則揮動雪原,迎上混元錘。

    年旃心頭一定,口中依然不肯饒人,嘟囔道:「好小子,花把式還真不少,就怕是中看不中用,還得靠老子的冥輪說話。」

    丁原連祭起數樣寶物,真元消耗也是驚人,一口元氣險些就接不上來。

    他見年旃非但不領情,還躲在後面大說風涼話,不由冷笑道:「老鬼頭,你的冥輪,怎麼跟我小時候玩的滾環差沒多少,也好意思拿出來賣弄。」

    年旃「呸」了一聲,心氣一浮,差點讓辟神鞭打中肩頭,趕緊集中精神,再不搭理丁原。

    丁原嘴上得著便宜,雪原劍卻吃了小虧,那混元錘重重砸在劍刀上,直震得丁原右臂酸麻,真氣逆流,急忙撤身卸力。

    這邊一劍一錘鬥得熱鬧,那異靈犀鐲也擋下了舉火燒天棍,萬象囊更是收去玄天旗連發的三股狂飆、可惜石璣珠未能截住春秋生花筆,將丁原側翼暴露在伏魔神器之下。

    年旃迫退了七星環,正用冥輪抵住辟神鞭,眼角餘光掃見丁原吃緊。

    他正打算迫開闢神鞭,好騰手救助丁原,卻猛地想道:「這小子年紀輕輕,即有如此修為,又是翠霞派的弟子,將來保不住要與老子為敵,反正他也暫無性命之憂,我且不忙出手,再多耗去些他的真元,豈不更好?」

    私心一起,於是年旃袖手芳觀,只用七成功力擋住辟神鞭,表面上看寶光縱橫,倒也鬥得熱鬧,但時間一長,丁原焉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暗自冷笑道:「好你個老鬼頭,果然是本性難移!到這個時候,還打著自家的小算盤算計我,哼,我們走著瞧吧。」

    他咬牙不吭聲,更不向年旃求援,苦苦與春秋生花筆和混元錘周旋,又靠著萬象囊抵擋住玄天旗的陣陣狂飆,靈犀鐲糾纏住舉火燒天棍的窮追猛打,可說是應接不暇,稍有疏忽就是劍毀人亡。

    時問一久,丁原頭頂青煙蒸騰,已將功力發揮到極致,任誰一眼,都能看出支撐不了多久。

    年旃悠然輕鬆的與辟神鞭打得不亦樂乎,百忙裡,抽出空來不住瞥上丁原兩眼,見他如此硬朗頑強,也生出些許的欣賞,放聲問道:「小子,不行了吧?要不要老子幫你一把,姜畢竟還是老的辣啊。」

    丁原在四大伏魔仙器的圍攻中,幾乎給壓得透不過氣,耳朵裡再聽到年旃的話,心頭不由苦惱,嘿嘿道:「歇著你的吧,老鬼頭,小爺到死,也不會求你一聲!」

    他一開口分神,身法不免稍稍慢了半拍,春秋生花筆正砸在左肩上。

    幸而了原閃躲及時,只被帶了一下,饒是如此,也是一個踉蹌,胸口氣血一翻,嘴角溢出鮮紅血絲。

    年旃一驚心道:「不好,玩笑可不能開過頭了。留著這個小子還有用處,他若真的掛了,老子一個人,也玩不轉伏魔大陣。」

    念頭一轉,冥輪聲勢大震,把辟神鞭砸飛數十丈遠,眼瞧就不能再用,回過身來,左掌拍出一道青色光影,「砰」的擊在混元錘上。

    丁原得年旃相助,略微緩過氣來,口中怒喝道:「老鬼頭,有種你別救小爺!」

    年旃哈哈一笑,冥輪接住春秋生花筆,回道:「看你小子倒也硬挺,老子遺偏想救你,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兩人重新聯手,形勢又自不同,一邊吵嘴一邊應戰,居然在半個時辰內連破伏魔諸寶,穩住了局面。

    這時頭頂隆隆滾雷響起,方圓九丈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驟然亮起,灑下一陣光雨。周圍六柄仙劍,繞著都天伏魔符急速旋轉,化作一蓬白色光圈,再看不清虛實。

    年旃急忙催動冥輪,放出一蓬金光,就如朝天撐起的巨傘護住身形,口中叫道:「哈哈,這狗屁的大陣,就要黔驢技窮。小子,我在這兒頂著,你快御劍破符!」

    丁原明白已到最後關頭,也顧不得再與年旃吵嘴,拼出丹田真元,渾身青氣如熾,雪原仙劍龍吟而起,與他身劍合一。

    這把仙劍,經大羅仙山上的雪袍老人度化,臻至「紫陽」境界,通體在真氣催動下,喚放耀眼光彩,直教霞光失色,祥雲黯然。

    丁原心頭了無雜念,全部心思精神都融於劍中,心凝天道,神遊太虛,兩字真言鏗鏘低沉吐出,雙手捏成平亂劍訣。

    仙劍與主人心意相通,感應丁原錚錚傲骨烈性,一往無前、寧為玉碎的鐵血豪情,紫光衝霄飛舞九天,直朝著都天伏魔符射了過去,遙似當年群魔亂舞,平亂仙訣橫空出世,石破大驚直指蒼穹!

    連年旃都忍不住屏息凝望,卻差點被一溜光雨打到身上。

    他心中又是艷羨又是嫉妒,忿忿暗罵道:「他奶奶的,竟讓這小子修成了如此絕世劍訣,好運氣怎的全落在他的身上!」

    一時間,年旃的心情可謂矛盾之至,既希望丁原的平亂訣威力無倫,一舉摧垮仙符,又害怕當真要是這樣,豈不是連自己也不是這小子的對手?

    丁原可沒那多念想,他全身真氣臻至滿盈,飛速流轉,源源不斷注入仙劍,那些劍芒光雨一觸即彈,根本不能遲滯分毫。

    一人一劍宛似神龍在天,勢不可當,驚起千重飛霞,萬道雲氣。

    眼見丁原距離都天伏魔符不到十丈,仙符為磅礡劍勢所懾,發出輕微震動。

    伏魔六劍受到感應,同時鏑鳴而起,在空中交相輝映盤旋,匯聚成一束渾厚凝重的白色光柱,一瀉千里劈向丁原,宛如銀河飛落九天,要與雪原爭輝。

    「轟」的一聲地動山搖,整個潛龍淵彷彿都在這次駭人的撞擊中戰怵,「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更是光流亂竄,劇烈震盪。


    一面是曠絕天陸的平亂仙訣,一面是震鑠千年的伏魔神劍,兩者之間,誰也不甘低頭就範,墮了幾世威名,竟拼得幾近玉石俱焚。

    六柄仙劍沖天飛散,光華晦暗靈氣大傷,只在空中不停打轉。

    丁原的身軀猶如風箏斷線,直挺挺飛出三十多丈。

    他全身經脈漲痛欲裂,只覺得每一塊骨頭都在碎裂散架,無數被劍氣割裂的傷口,飆射出汩汩鮮血,頃刻染紅全身。眼前金星亂舞,什麼也看不清楚,丹田里的真氣,像一下子全給抽空,空空蕩蕩十分難受。

    年旃也被捲起的氣浪拋出老遠,但他的情形畢竟比丁原好了許多。

    他一挺腰穩住身形,就見仙符仍在晃動不已,「哧哧」騰起冉冉光霧。漫天光雨卻弱了許多。

    年旃見此情景,心頭大喜,情不自禁喝采道:「好小子,夠厲害,居然把伏魔六劍也擺平了!」

    了原連噴出兩口淤血,才覺得胸口稍微好受一點。

    此刻,他已明白老鬼頭的險惡用心,分明就是誆騙自己與伏魔六劍對撼,倘若不是平亂訣威力強大,這條命多半就交代了,卻白白便宜了年旃。

    他壓住喉嚨口的熱血,冷笑道:「老鬼頭,你也太卑鄙!」

    年旃被丁原戳穿用心,老臉也是微微一熱,有些尷尬的笑道:「好啦,你先歇著,接下來就瞧老子的。」

    他再次祭起「萬雷轟天訣」,驅動冥輪,發出波瀾壯闊的層層金濤,撞向「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如今八寶已退,六劍盡傷,再無一物可阻攔冥輪的洶湧衝擊,「轟隆」一聲,「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被冥輪硬生生炸開一道縫隙,光影離散中,隱約看到裂口裡,露出潛龍淵外一片清平世界。

    年旃悶哼一聲,冥輪不住的旋轉嘶鳴。這一記為求脫身,乃是凝聚了他三甲子修為的精華所在,足可夷平山嶽,炸裂平野。

    他一陣狂喜,大笑道:「小子,咱們成功了!」

    丁原全身麻木,真氣流散,只憑胸口一口真元,勉力支撐住身軀,連動彈一下都是困難。

    他壓抑住心中喜悅,喘息著微笑道:「老鬼頭,看來你的冥輪,的確比三歲小孩耍的滾環強出一點。」

    年旃心情痛快之極,也不再計較丁原的話,注視著「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上的裂痕,哈哈大笑道:「小子,我這就扶你出去,今後天陸九州,又是老子的天下啦!」

    可他剛笑了兩聲,突然戛然而止,原來「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吃了「萬雷轟天訣」一擊後,竟未碎裂,縫隙兩旁的光暈汩汩流動,填補過來,眼看就要把不到一尺寬的裂口合上。

    年旃一急,明白眼前機會稍縱即逝,若等回身救了丁原,恐怕縫隙已然合上,連自己也走脫不得。

    他方才幾乎耗盡全身真氣,片刻間,也再無力量驅動冥輪第二次轟開仙符,權衡之下,畢竟是自己的老命要緊,說不得只好抹腳先溜。

    年旃匆忙回眼一瞥丁原,心中暗道:「小子,事到如今,我老人家可管不了你,惟有先衝出生天再說。你要是運氣好的話,便在潛龍淵中待上一生一世,不然被那伏魔大陣宰了,也是老天要滅你,誰叫你不明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道理呢?

    「就算你送了老子一枚朱丹,可也獨吞了半卷天道,我們兩下扯平,老子走得也算問心無愧。你到了陰曹地府一靈不滅,可別怨恨老子!」

    想到這裡,年旃再不看丁原一眼,縱身竄入縫隙之中。

    他目光飢渴的仰望頭頂滾滾黑霧後面透出的當空明月,巍巍群山,不禁一陣激動。

    他受閒將近九十年,如今總算有了出頭之日,心情舒暢難以言表,只想一出仙陣,先好好大笑上三聲。

    丁原見年旃連招呼也不打,就舍下自己獨自逃命,驚怒交集,咬牙道:「年旃,你有種!」他恨不能飛超雪原仙劍,結束了這老鬼頭,可惜連抬手的氣力也沒有。

    年旃心頭有愧不敢回答,沒想到樂極生悲,元神剛入裂口,「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上隆起一團白光,好像一個玻璃罩子從四面合圍,把他嚴嚴實實收在當中。

    年旃一怔,揮動冥輪砸在白光築成的幕牆上,「砰」的一聲,光幕如水波一般晃動不停,卻就是不碎,甚至連一絲的裂痕也未生出。

    年旃正要舉掌再轟,冷不防,四周光幕裡冒起團團七彩輕煙,直逼他的元神。

    年旃臉色大變,宛如見鬼一般叫道:「煉魔焚妖無明火!」

    話音才起,七彩輕煙「忽」的一聲燃起,生出托紫嫣紅的熊熊烈焰,將年旃的元神困在當中無情燒灼。

    年旃大吼一聲,半是絕望、半是驚恐,在白色光罩裡拚命掙扎,可光罩也漸漸收緊,卻因著年旃的身體,「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裂痕,依然留有僅容一人可過的縫隙。

    丁原目睹此景亦震撼不已,他慢慢緩過氣來,艱難地靠近仙符,雙目望著在光罩中的年旃冷笑道:「老鬼頭,有一句老話叫做『誰笑到最後,誰才笑的最好。』你得意得太早了點?」

    年旃的兀神,被神火灼得通體發紅,猶如烙鐵,冒出絲絲黑煙,他的臉已扭曲變形,瞪著丁原,咬牙切齒道:「老子不用你教訓,快滾!」

    丁原嘿嘿一笑,道:「老鬼頭,我這就出去,恕不奉陪了。」飛身縱入都天伏魔符的裂門,只差半步,就可重返天陸的紅塵人間。

    可就在他打算一鼓作氣衝出伏魔大陣之際,耳中猛聽見年旃驚天動地的狂吼,充滿痛苦與絕望。

    丁原心頭一震,猶豫道:「這老鬼頭雖是可惡,但若沒有他,我也不可能衝出伏魔大陣。他剛才要捨我而去,不過是私心重了點,可放眼天陸,又有幾人不是如此?

    「我若就這麼把他扔下不管,自也沒錯,但跟老鬼頭適才之舉,也只是九十步笑百步罷了。」

    他正遲疑問,年旃的吼聲,不斷迴盪在伏魔大陣中,以這老魔頭的秉性,非是難以忍受的痛楚,絕不至於如此。

    丁原苦笑一聲,暗道:「我還是心不夠狠,說不得只好設法救上一救。」

    卻說年旃在光罩煉獄中苦苦煎熬,眼睜睜瞧著丁原脫困而出,心中滋味實難表述。

    他背信棄義在先,為求脫身舍下丁原,如今當然也怨不得對方扔下自己,元神在無明神火中不斷萎縮蒸騰,恐怕再要不了多久,便會灰飛煙滅。

    忽然卻聽丁原的聲音道:「老鬼頭,快將元神遁入冥輪,待我來救你出去!」

    年旃錯愕抬頭,正瞧見光罩之外丁原已然回返,正奮起所餘不多的丹田真氣,揮起雪原劈下。

    年旃作夢也想不到,丁原居然還肯冒險回來救助自己,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激動不已望著渾身浴血的丁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世上竟真有這樣的人。

    他活了近兩百年,依靠蓋世的修為稱雄大陸,所遇之人或是怕他,或是恨他,卻從沒有一個朋友。

    年旃對此也毫不在意,他亦不相信有誰沒有私心,大凡接近自己、阿諛奉承自己的,哪個不是另有目的,企圖從他身上得到點什麼?

    可他卻遇上了丁原這個異類,從一開始就與眾不同,雖然彼此仍有相互利用的關係,然而丁原卻從不曾算計過自己,更沒貪圖他身上的半點好處。

    儘管這小子嘴巴厲害了點,可年旃自己何嘗不喜歡有個人跟自己鬥鬥嘴,填補空虛寂寞?

    從心底裡,他其實已欣賞起丁原,只是不願承認罷了,但在最後關頭,他還是蓄意算計丁原,甚至拋下他獨自逃生。

    萬萬沒有料到,就是這麼一個被自己出賣的年輕人,竟然不顧危險,回過頭來援救自已!

    丁原可沒想到年旃在這麼片刻工夫裡,腦子中已轉了無數念頭,他喘息著用雪原仙劍猛劈光罩,口中罵道:「老鬼頭,傻在那裡等死麼,還不躲進冥輪,與我一起砸碎這狗屁玩意!」

    年旃又是慚愧又是感動,第一次沒計較丁原的罵語,苦笑道:「我怕是支撐不住了,臨死能有你小於陪在身邊,也算老天待我不薄。

    「你別管老子啦,趕緊出去,等仙障法力恢復,連你也走不成了!」

    丁原的仙劍劈在光罩上毫無功效,丹田裹的真氣卻眼看枯竭,又聽年旃這麼說,顯然是要放棄生望,又急又怒道:「老鬼頭,你狗嘴裡也會吐象牙麼?別在這裡乾嚎,快一起使力,我說什麼,也要把你一塊帶出去!」

    年旃凝望丁原口中因運氣過猛而不斷噴出的熱血,瞧著他捨生忘死,只為搭救這個剛才還拋棄了他的人,再按捺不下感激之情,用盡全身力道吼道:「丁原,快滾,老子死也不要你管!」

    他說這話時,卻已經忘記就在片刻之前,自己還曾那樣怨恨嫉妒過丁原。





    第二章師門

    丁原豈會不明白年旃的用心,但他生性倔強,一旦決定要做什麼事,就算赴湯蹈火,也不肯退縮。

    當下衝著年旃喝道:「閉嘴,沒人當你是啞巴!」念動真言,召出天殤琴抱在懷中,右手撫上琴弦。

    天殤琴上,突然生出一股寒流,如涓涓溪水倒注進丁原體內,竟是將它的千年菁華,與丁原融於一體。

    丁原沒想到天殤琴如雪原仙劍一般,竟有此功用,丹田里天日天魔真氣逐漸聚起,不覺信心大增。

    他默運心訣,朝年旃叫道:「老鬼頭,你我內外合力,再搏它一回!」手落琴響,騰起濛濛光華,卻是施展出「破罡心訣」。

    年旃見丁原祭出魔教至寶,心中也是一振,催動三甲子的苦修真元,注入冥輪。

    兩人心無雜念戮力聯手,「轟」的一聲,終於炸開光罩。

    頓時神火四濺,光渣亂飛,丁原與年旃被一股澎湃巨浪拋飛而起,在空中翻轉了數十跟頭,才穩下身形。

    年旃脫離苦海欣喜若狂,可轉眼一看都天伏魔符,卻再也笑不出來,原來光罩一滅,裂縫也隨之合上。

    眼下他與丁原皆是疲憊不堪,身受重創,哪裡還有力氣再次轟開仙符?

    忽然身前人影晃動,丁原的身軀枯槁一般飛了過來。

    年旃想也沒想,縱身伸手抱住,低頭一看丁原已經昏迷,手中還牢牢握著天殤琴。

    年旃的目光在天殤琴上打了一個轉,貪婪的神色一閃即滅,右手抵住丁原背心,將魔氣毫無吝嗇的注入。

    丁原的喉結一陣輕輕顫動,張嘴吐出兩口黑色的淤血,迷迷糊糊看到年旃關切的面容,微微一笑,又閉上眼睛,疲憊的歎口氣道:「老鬼頭,你怎麼還沒走?」

    年旃苦笑道:「仙符的縫隙已經合上,老子就是想走,也走不成。」

    丁原「哦」了聲道:「原來如此。」

    年旃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叫道:「小子,你也別把老子看扁,我再卑鄙,也不至於再會丟下你不管,若是那樣,老子還是人嗎?」

    丁原漸漸回過神來,重新睜開眼睛道:「你什麼時候轉性了,是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說這話時,嘴角含著微微笑容,還有未乾的血絲。

    年旃心頭沒來由的一熱,說道:「狗屁,老子本來就是恩怨分明,什麼轉性不轉性,更和太陽沒關係!」

    他說話時,還在拚命將所剩不多的魔氣真元輸入丁原體內,自己頭頂早已青煙如霧,冉冉冒起。

    丁原掙扎著從年旃懷裡起身,看了看高懸的都天伏魔符,竟有一種遙不可及的感覺。他皺眉道:「老鬼頭,看來我們要功虧一簣了。」

    年旃也是遺憾得緊,卻一拍丁原道:「沒事,過幾日咱們再來,定可衝出去。」

    他這一掌抽在丁原肩膀上,丁原躲也沒躲,顯然是完全相信了自己。

    年旃的胸口彷彿被什麼暖烘烘的東西堵住,說不出原由的難受。

    丁原搖頭道:「老鬼頭,我不甘心,咱們再試一次如何?」

    年旃一怔道:「你還有力氣再轟開『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丁原雙目注視仙符道:「我現在的情況,老鬼頭你又不是不清楚,恐怕比你還要糟糕很多。不過,我想那『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連受你我轟擊,靈力也強不到哪裡去,就看咱們跟它誰能咬牙堅持到最後。」

    年旃想起丁原的話,呵呵笑道:「誰笑到最後,誰才笑的最好?」

    丁原頷首道:「老鬼頭,我剛才已經想過,憑你或者我一人之力,都是強弩之末,不堪大用,惟今之計,便是依靠雪原仙劍,再次施展平亂訣。可先前與伏魔六劍一戰,雪原靈力大損難以繼續,我體內的真元更是消耗殆盡。」

    年旃皺眉道:「所以我才覺得不如暫時放棄,等你我復原後捲土再來。」

    丁原微笑道:「說不准那時伏魔大陣的法力也恢復了過來,我們一樣要費上十分艱辛。你若信得過我,便將元神度入雪原劍魄之中,有你三甲子的真元相助,我再借天殤琴激起大日天魔真氣,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成功。」

    年旃眼睛一亮道:「老子到現在這個田地,還有什麼信不過你的,不過丁原,你果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老夫是怕你恃強硬撐,反損傷了經脈丹田,那就不妙了。」

    丁原嘿然道:「老鬼頭,你也太小看丁某了,我既然說出口來,也就勢必能夠辦到。除非是你信不過我,害怕丁某乘機煉化了閣下的元神,才有意推脫。」

    年旃怒道:「呸,誰這麼想,誰是王八蛋!」說罷,瞑目調息,漸漸又恢復了三成多的功力。

    他一睜眼道:「娃娃,老子這就來了!」元神緩緩凝縮,度入雪原仙劍。

    仙劍鏗然長吟,融合了年旃的元神與精血後,靈力大增。

    丁原手握雪原,仰望著「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深深吸了口氣,以天殤琴的「歸元」、「吞虛」兩訣,激起天日天魔真氣。

    他自初悟天道後,體內兩股真氣已無分彼此,再不擔心有走火入魔之憂,而雪原仙劍也因此不冉排斥魔氣。

    第三次,丁原祭起平亂訣,與前兩回唯一不同,就是他手中的雪原仙劍,不僅注入了汩汩真元,更有年旃的精魄元神三甲子修為。

    他的心頭卻一片空明忘我,全然不考慮失敗成功,彷彿又回到了大羅仙山,那無喜無悲、超脫塵世與紅塵的情懷充盈,恍惚憶起日出月沒自然永恆,花開水流天地無常。

    伴隨著激越雄壯的仙劍雷鳴,紫色光華瀰漫大陣,直衝向「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數十丈的距離不過轉眼,卻是生死天塹,多少雷霆風霜,丁原忽然多了一層明悟,依稀體會到當年散矜真人仗劍蕩魔、澄清寰宇的悲天情懷。

    有大慈悲大天心,故有真性情真熱血。

    誰說修仙只為長生,誰說仙人忘情,只為濁世滔滔群魔亂舞,倚我青鋒直指九霄!

    尋幫仙劍感應主人心念,壯懷激烈,一舉衝上「定亂」境界,煥發出絢爛綺麗的流光異彩。

    天門中開,山河變色,都天伏魔符上爆開一道裂口,衝起漫天白光,直照得坐忘峰上一片白晝,山搖地動。

    無數翠霞弟子從睡夢中驚醒,目睹天地之威,滿眼的迷離白光,卻茫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隆隆聲裡,「都天伏魔大光明符」驟然收縮成一團奪目的乳白色光團,射向天宇,將丁原的身軀緊緊包裹在其中。

    伏魔大陣中,六劍八寶同時鏑嗚,彷彿受到仙符召喚,從四面八方一起聚攏,融入都天伏魔符幻化成的光華扶搖真上。


    丁原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意識,只守著靈台心燈不滅,那伏魔符所化的白光,挾著磅礡浩瀚的能量,湧入他的體內,直要把經脈也撐破。

    他自是不知,上古煉製出仙符之人,便是在大羅仙山上點化他的那位仙人,種種因緣巧合下,丁原體內完全撤空,反而凸現出那仙人點化時,種入他心底的一抹靈性。

    都天伏魔符頓時與那抹靈性水乳交融,在分離萬年之後,以如此神奇而不可思議的方式,重新聚集到同一個人的身上。

    受了仙符召引,伏魔六劍熔煉成六色劍光,尾隨而至,水銀一般不由分說的,傾洩進丁原身軀,安家落戶。

    伴著丹田悶雷似的轟鳴,暗蘊翠霞派上代長老精元的伏魔六劍,在「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引媒之下,亦如百川歸海,從此生死相依。

    丁原毫無半點喜悅之情,他如墜熔爐,小腹處好像有一把烈焰在熊熊燃燒,明明真氣充盈,卻偏偏有一種疲倦力竭的感受。

    他一路狂飆衝上千丈高空,白光漸漸散淡,仙劍猛烈顫動,拋飛出年旃元神。

    一老一少皆是精疲力竭,在剛才一擊中耗盡所有力量,只好隨風飛舞,藉著龐大的氣浪餘勢,冉冉飄落。

    「瞬嚓瞬嚓」,也不曉得折斷了幾株千年古松的粗壯樹枝,丁原的身軀猶如滾球似的,砸落在翠靈山一座無名有密林中。

    他被摔得天星亂冒,五臟六腑幾乎移位,身上的衣裳,早被樹枝刮裂成一條條布不停晃蕩,那些傷口也再次震裂,淌出汩汩鮮血,但比起這些肉體上的痛楚來,丁原的心中卻滿是欣喜與激動。

    他仰面倒在柔軟的枯葉地上喘息幾口,深深而又貪婪的,品嚐著翠霞山中那芬芳的草木清香,望著皓月中天,松濤如海,從沒覺過世界是如此的美麗可愛。

    丁原體內的異狀漸漸退去,丹田逐步恢復了平靜,卻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他驀然發現,伏魔大陣中幾乎要了自己性命的八件仙寶,正冉冉盤旋圍繞在自己周圍,閃爍著柔和的光華。

    丁原大是驚訝,回想剛才「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煉化的一幕,著實有些迷惑。

    他並不曉得,都天伏魔符此刻已然化為仙家直元,蘊於丹田,六劍八寶本乃仙符護法,如今自然一併認主臣服,那伏魔六劍更是煉作劍芒,渾然同體。

    當身體裡稍稍恢復了一點氣力,飛繞在身旁的伏魔八寶輕輕鳴響,各自凝煉成彈丸大小的形狀,鑽入丁原袖口裡。

    丁原怔了一怔,竟似覺得這八寶,已成為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只要心念稍動,便可如使手足一般驅動。

    他索性不去想其中緣由,拄著雪原仙劍,艱難起身,腦海中第一個念頭便是:「不知老鬼頭現在如何?」

    忽然聽見左首五六丈外的草叢裡一陣婆娑,亮起一道青色的光影,年旃的元神上沾滿鳥獸的糞便和草葉,罵罵咧咧站起身道:「他奶奶的,摔下來也不揀個好地方,倒楣透頂,居然落進了糞坑。」一面罵,一面嗆出滿口血光,搖搖晃晃走了出來。

    兩人幾乎是同時看見對方,彼此先是一怔,繼而不約而同指著對方狼狽不堪的模樣,大笑起來。

    年旃邊笑邊咳,直感覺兩百來年,從沒有一刻有現在這樣好笑、這樣舒心開懷。

    丁原也是辛苦的用仙劍支撐住平衡,不然怕早笑翻到地上。

    他的眼睛裡連淚水都笑了出來,喘息著指住年旃道:「老鬼頭,你怎麼會是這樣?」

    年旃毫不示弱的回敬道:「你小子又比我漂亮到哪裡去,鼻青臉腫,連塊完整的地方都沒有。」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站著,宛如頑童一般大笑不已,若教別人看見,只當是深山老林中突然出現了兩個瘋子。

    但他們卻全不在意,沉浸在劫後餘生脫出生天的喜悅中,忘卻了勾心鬥角、忘卻了爾虞我詐,用曾被遺忘埋葬的赤子之心,體味這一切的歡樂。

    年旃惡狠狠盯著丁原罵道:「笑,老子叫你笑,等老子去了大雪山,看你還能笑誰?」

    話音一落,兩人的笑聲也突然停頓,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的堵住。

    密林裡沉寂下來,惟有風過松濤沙沙作響,在地面上搖曳出無數的影子。

    年旃望著丁原,忽然意識到,很快就該跟這小子說聲再見,然後分道揚鑣,從此天各一方,或許永世再難相逢。

    慢慢的,一種莫名的不捨,悄悄佔據心頭,怔怔望著丁原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閉嘴無言。

    沉默了許久,丁原終於打破了僵局,徐徐說道:「老鬼頭,既然你我已經出了潛龍淵,就該分手了。你去你的大雪山找雪魄梅心,我也要回翠霞再看上一眼。

    「今後多多保重,少做些卑鄙下流的惡事,也好早日體悟天道,羽化飛天。」

    年旃呸道:「你小子幹嘛說的像生離死別,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沒了你小子在老子耳根旁邊吵吵,我還清淨許多。老子這就走了,娃娃你也要多當心些,那些正道人物個個表面道貌岸然,其實也沒幾個是好鳥,別被人害了。」

    丁原微笑,點頭道:「放心吧,連你老鬼頭都沒能拿我丁原怎麼樣,何況別人?」

    年旃乍聽以為丁原是稱讚自己,一轉過彎,才醒悟又是損人的話,吐了口唾沫道:「狗屁,老子可比那些偽君子強多了。」

    他身形一晃,騰到空中道:「老子走啦,有事就到南荒來找我。」說罷,再不回頭,朝著密林上空飛去。

    丁原目送年旃孑然遠去的身影,驀地感到這個稱著天陸的魔頭,竟是如此孤寂蒼老。

    想那大雪山之行的凶險,比起潛龍淵也差不到哪裡去,誰也沒底敢說,年旃就一定能成功。

    他回想起潛龍淵中的日日夜夜,一股熱血湧上胸膛,衝著年旃叫道:「老鬼頭!」

    年旃的身子一震,回過頭來,凶巴巴的道:「你還叫老子作甚,別婆婆媽媽惹老子膩煩。」

    丁原出奇的沒有還嘴,微笑道:「不如你等我幾天,等翠霞的事情了斷後,我便陪你去大雪山萬壑谷,一起會會絕情婆婆如何?」

    年旃一喜,丁原的修為已不在自己之下,得他相助,奪得雪魄梅心的希望無疑大增,可他畢竟放不下老臉,嘿嘿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老子可沒求你。」

    丁原暗笑,回答道:「是了,就算丁某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年旃怒道:「你當老子是耗子麼?」說著話,人卻回來了。

    如此,兩人便在深山中隱居了十餘日調養傷勢,恢復元氣。

    等丁原帶年旃夜上坐忘峰,小樓邂逅和婉,其後所發生的事情不再多贅述。

    至於鎮守潛龍淵外的羅和,由此遭受無妄之災,卻更非兩人所能知曉。

    丁原口舌辯給,簡略扼要把遭遇說完,聽得曾山眉飛色舞津津有味,忽而憂,時而喜,抓耳撓腮,連連惋惜道:「這麼好玩的事情,居然也不叫上我老人家,丁原你也太不夠意思了。」

    丁原兩眼一翻道:「好玩?我把你丟到潛龍淵裡兩年試試那味道,到時候,你就曉得好不好玩了。」

    曾山呵呵一笑,瞧見淡言真人獨自走了過來,立刻叫道:「老木頭疙瘩,是來找你寶貝徒弟麼?我老人家正和他說得高興,你待會再來。」

    能給淡言真人起上這麼一個綽號,當真是曾山的本事,不過總算多加了一個「老」字。

    淡言真人也不動氣,滿面肅容躬身道:「師叔,弟子是有緊要的事,跟丁原說上幾句,請師叔行個方便。」

    曾山最怕的,就是像淡言真人這樣的老古董,老人不高興起身道:「有什麼緊要事非要現在就說,稍等一會,天就能塌下來?」

    淡言真人又一躬身,沒有回答。

    曾山無奈道:「好吧,就把丁原借給你說一會話。哎,老木頭疙瘩,我老人家能不能就待在旁邊聽聽,保證不往外說。」

    淡言真人搖搖頭道:「恐怕不行,師叔。」

    曾山哼道:「好稀罕麼,不聽就不聽。」後面半句:「反正我老人家有天耳通,一樣能聽著。」到了嘴邊,又急忙給嚥了回去,須知說出去就不靈驗了。

    淡方真人微微一禮,朝著丁原背後的皮囊道:「年先生,也請你迴避片刻?」

    年旃躲在皮囊裡不吱聲,只盼淡言真人忘記了自己,也好聽聽這老道士究竟要跟丁原說什麼,居然連曾山也不讓在旁。

    這麼一給淡言真人叫號,他臉皮再厚也不能裝傻,只得御著冥輪飛出道:「當然可以,老子才不會像某些老傢伙那般卑鄙無恥,喜歡偷聽別人的隱私。」

    曾山一蹦三丈高,怒道:「年老鬼,你說誰卑鄙無恥、喜歡偷聽隱私來著?」

    年旃可不怕曾山,渾不當回事的道:「奇怪了,我又沒指名道姓,曾老頭你跳什麼?」說著,冥輪一晃朝外飛去。

    曾山追著叫道:「年老鬼,你別逃,有話說清楚!」

    兩人一前一後去得遠了,淡言真人才道:「丁原,跟我來。」

    丁原察言觀色,隱約覺得老道士的模樣有些蹊蹺,嘿然道:「老道士,你又擺什麼譜?」

    跟在淡言真人身後一路出了翠霞觀,沿著清幽小徑走了良久,前面忽然出現一片開闊的空地,景色甚是熟悉。

    淡言真人停住腳步,面色凝重,回過身來問道:「丁原,你可記得這是什麼地方?」

    丁原環顧四周,回答道:「我怎會忘記這個地方,當年我初上翠霞,就是在這裡與你擊掌立約,從此投入翠霞派的門下。」

    淡言真人嘴角露出一縷笑容,頷首道:「難得你還記得,可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要帶你到這裡來說話?」

    丁原笑道:「誰曉得你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總不見得是要送我下山吧。」

    淡言真人的身軀,在幾乎不可察覺中輕輕一震,沉聲道:「丁原,你可又知道在翠霞的這些年裡,你犯下了多少門規戒條?」

    丁原一愣,不解道:「老道士,你忽然說起這個幹什麼?」

    淡言真人背對丁原,目光凝視天邊,緩緩道:「你修煉魔門心法、藏匿天殤琴,此為其一;結交年旃、任崢等魔門中人,有失正道立場,此其二;重傷耿照,與同道結怨,此其三;面壁期間偷逃下山,此其四;私戀姬雪雁,敗壞門風,此其五;大鬧碧瀾山莊以洩私憤,此其六;與姬欖械鬥,同門相殘,此其七;肆意妄為,頂撞師長,此其八;動用平亂訣,忤逆犯上,此其九;幫助年旃,毀我翠霞伏魔仙陣,此為其十——」

    丁原起初還努力保持平靜,到後來越聽越激動,他著實不能相信,這番話竟出自淡言真入之口,大聲道:「老道士,這些事,我的確都有幹過!大丈夫敢作敢當,我絕不推脫。

    「可若是別人這麼說,我丁原只當烏鴉噪舌,懶得理睬,為什麼偏偏是你這麼說,難道連你都信不過我?」

    淡言真人的面容,深深抽動了一下,可惜丁原無法看見。他繼續用鎮定平靜的語氣,說道:「丁原,門規如山,你可明白?」

    丁原激憤的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老道士,原來你也要我學盛師兄一般,為了什麼狗屁的門規和翠霞派的威名,明明被人冤枉了,也要打落牙齒往肚裡咽,可惜我丁原生來不吃這套,更是問心無愧!」

    淡言真人說道:「丁原,從今日起,翠霞派的門規戒律,你也不必再遵守,以後更不會有人再拿這個來壓你。」

    丁原怔了怔,迅即明白了淡言真人話中涵義,難以置信的問道:「老道士,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把我逐出翠霞派門牆,往後我便不再是你的弟子了?」

    淡言真人消瘦的身軀佇立不動,只微微頷首示意。

    丁原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懂了,一定是淡怒、淡嗔他們逼你這麼做,又或者是姬大鬍子的攛掇,對不對?好,我這就找他們論理,他們憑什麼要趕走我?」

    丁原越想越覺得一定是這麼回事,心中亮堂許多。

    對他而言,只要這個決定不是老道士做出的,漫天陰霾都可散去,就算天塌下來,大不了當被子蓋就是了。

    說完話,丁原轉身就想去找淡怒真人的晦氣,不料老道士沉聲道:「你錯了,這是貧道的意思,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丁原胸口挨了重重一錘,瞪著淡言真人的背影,雙拳緊握繃起青筋,極力壓制著衝動問道:「為什麼?」

    他實在沒有想到,當自己死裡逃生回到翠霞,當自己力戰迫退紅袍老妖,與老道士重逢後,得到的竟然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如果早曉得會是這樣,還不如待在潛龍淵裡,沒有出來得好。

    傷心、失望、驚訝、憤怒、不平、疑惑——各種念頭感受,一起湧上丁原的心頭,直覺著堵得他要爆裂開來一般。

    不知道從何時起,在他內心深處,早把翠霞山當作了自己的家,把紫竹林當作浪子的歸宿,更在潛意識裡,將老道士視為自己父親一樣。

    無論生或死、無論走到哪裡,丁原都會有一種根的感覺,都會想到在翠霞山坐忘峰的紫竹林裡,有一個不愛說話的老道士,關懷注視著他。

    在失去雪兒後、在暗無天日的潛龍淵裡,只要想起這些,都可令他升起一絲溫暖。

    可如今,就連這也要被人無情的奪走,而做出決定的人,又恰恰是眼前的老道士!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丁原叫道:「我不相信你剛才說的那些狗屁理由,是你的真心話,我不相信你也會是那種迂腐虛偽的老古董!

    「不然,你當年就不會結交羽翼濃,更不會救我娘親!」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33 PM

第三章孑影

    淡言真人沒有回答,卻說道:「丁原,剛才我和淡怒師兄已經商量過,年旃既然已經被你救出潛龍淵,看在他肉身被毀、幽禁九十餘年的分上,翠霞派不再追究昔日之事,稍後你可轉告他。

    「另外,你若能多勸年旃改邪歸正,也算是功德一件。我意已決,你回紫竹軒收拾行囊,這就下山去吧!」

    丁原激動的道:「我不問老鬼頭的事情,我也不在乎做不做翠霞派的弟子,我只要曉得,到底為了什麼,你非要把我逐出門牆?」

    淡言真人搖頭道:「我已說了,你再問下去,答案仍是一樣,下山去吧,越快越好。」

    丁原突然發出一串冷笑,那種寒透到心底的笑聲,讓淡言真人不由得為之心弦一顫,他彷彿是看著一個陌生人,徐徐道:「老道士,我懂了!你打從開始就是在騙我,你花言巧語要我拜師,只不過是為了半卷《天道》。


    「無非、姬大鬍子他們明刀明槍的用強來逼迫我,而你卻手段更加高明,哄得我心甘情願做了你的弟子!你說,是不是這樣?是不是因為如今我已沒了利用價值,你便想把我一腳蹬開?」

    淡言真人的臉上現出一縷痛苦,嘴唇動了動,終於沒有開口。

    現在這個時候,他明白心腸一定不能軟半點,否則就會前功盡棄。就算丁原誤解憤怒,那由自己這個做師父的來承擔這些,卻絕不能在這個時候鬆口。

    老道士沒有回頭,惟恐敏感聰明如丁原者,會在自己的神色中尋找到破綻。

    他輕輕一揮拂塵道:「丁原,什麼時候你也變得如此糾纏不清、喋喋不休了?」

    丁原聽得老道士話語中平淡冷漠,甚而隱約透著不耐煩,一顆心終於沉到湖底。

    他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滿腔憤怒,最後只憋出一句道:「好,我走!從此大路朝天,我丁原何處不可容身,犯不著死皮賴臉的求你,你也不要後悔!」

    淡言真人臉上的痛苦之色更深,狠下心回答道:「這就好,你好自為之。」說罷,衣袂輕飄,身形騰空而起,向翠霞觀去遠。

    丁原木然望著淡言真人的背影,內心中藏著最後一星點希望,只盼他能改變主意,回過頭來,然而老道士竟是決然而去,不帶半點的猶豫遲疑,更不再多瞧他一眼。

    丁原終於絕望,衝著老道士背影遠去的方向,厲聲吼道:「老道士,我不服——」

    他的聲音響徹巍巍翠霞,迴盪在雲天青山間,卻喚不回淡言真人的一記回頭。

    老道士的身軀,只是微微一滯,繼而竟是加快了離去的速度,消失在丁原視野中。

    丁原孤獨的立在高崗,落日的餘暉,默默灑落到他褚色的衣裳上,泛起一層金輝。

    他忽然間依稀體味到,當年盛年身受九刀,自逐於師門的心情。

    那痛的不止是身上的傷口,更是從此形單影隻,無以為家的心!

    天陸蒼茫,天陸浩蕩,哪裡才是歸宿?

    先是娘親的失蹤,然後是雪兒的離去,如今居然連老道士也拋棄了自己。

    在這個世界上,原本對他最親近、最重要的三個人,都先後離開了他,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呆呆的站在這裡,不知道何去何從,不知道還有誰能夠相伴紅塵?

    倘若他不曾拜入過翠霞派,不曾遇見過老道士和雪兒,現在也許同樣是孑然一身。

    但正當他以為自己尋找到了溫暖和快樂,幸福卻如朝露般蒸發,而且,一手毀去這些的人,偏偏就是曾帶給他愛與關懷的人們。

    一股苦澀的滋味,湧上丁原的喉嚨,他努力回咽,努力不讓自己脆弱。

    娘親說過,在這個世道上,唯一能夠依靠的人就是自己,無論什麼時候,他都絕不能倒下,絕不能讓那些拋棄自己、鄙視自己的人,偷偷的看笑話。

    奇怪的是,丁原對老道士和雪兒都恨不起來。

    他有一種給人狠狠揍了兩拳,想跳起還擊的時候,卻找不到對手的感覺。

    拔劍四顧心茫然,丁原宛如一頭受傷的野獸,在久久的壓抑後終究爆發,仰天厲嘯道:「老道士,我不服——」

    嘯聲響徹雲霄,嶺上的所有人聞聲無不動容,朝著嘯聲傳來的方向。

    他們能夠看見一個孤獨的褚衣青年,凜凜立在青松古道旁,抬起不屈的頭顱,用心底的吶喊,宣洩著刻骨銘心的痛楚與激憤。

    淡言真人悄然站在翠霞觀外的一處疏林中,凝視丁原所在的方向,猶如泥塑。

    當丁原的嘯聲,再次久久不絕響起時,老道士的嘴唇上溢出一縷鮮血,卻是被他的牙齒硬生生咬破。

    他能夠瞭解丁原的委屈不平,所以即使丁原罵他恨他,他也坦然承受。

    可丁原卻只說了三個字:「我不服!」淡言真人的心頭,宛如壓著萬鈞的鉛石,幾乎連氣也透不過來,每呼吸一口,都是那樣的痛苦。

    如果還有他可以理解丁原的苦悶,可又有誰能夠體會他的苦心?

    從丁原踏上翠霞山的第一天起,他就由衷欣賞這個率真冷傲的少年,傾盡心血培育教導。

    對於淡言真人來說,盛年和阿牛還有丁原,他們每一個人不止是自己的弟子,更如同他的孩子一般,沒有半點差別。

    可先是盛年,現在又是丁原,倘若盛年還另有原因,丁原卻是自己親手將他驅逐出了門牆。這份痛苦,又是誰能懂得?

    他知道他必須、也不得不這麼做,即便了原會誤解、會受傷,這樣總好過等到淡怒真人等人要追究丁原罪責時,自己才出面維護。

    以丁原所作所為、以翠霞的門風山規,根本不可能是逐出師門這麼輕巧的處罰,就能夠解決。

    自己先前給丁原所列的十條罪過中,至少有一半都構得上廢黜修為,甚至是永世幽禁不得自由。

    到那個時候,丁原勢必拔劍反抗,就如兩年前在思悟洞前的一幕,結局不問可知。

    所以,淡言真人惟有趕在淡怒真人等人商議對丁原的處決之前,以師尊的身份,搶先處罰,將他逐出翠霞。

    對於不是本門弟子的一個年輕人,淡怒真人他們也不會太過決絕,至少,他相信這點顏面,淡怒真人還是會給自己的。

    他一生未徇私情,這回迫不得已的開例,並不妄圖有誰會感激稱頌,只希望丁原能夠不辜負自己的苦心造就,從而為天陸保全一朵奇葩。

    更況且,長大的雄鷹總是要飛的,以丁原的個性和所負的修為,都已經不適合繼續在翠霞逗留。

    天陸九州,莽莽乾坤,才是這個青年更人的舞台。

    而他與姬雪雁之間的身份隔閡,也可以就此消失。

    淡言真人這麼想著,輕輕自語道:「孩子,對不起,我只能這麼做,希望你有一天會明白。」

    忽然背後有人歎息道:「二師弟,難為你了。」

    淡言真人一震,他方才為丁原失神,竟沒有發覺到有人已到了身後。

    淡怒真人走到老道士的身旁,與他並肩而立,望著遠方山崗,靜靜說道:「我相信,總有一日他會體會到你的苦心,還會認你這個師父。」

    淡言真人轉頭,望著與自己同門一百四十多年的淡怒真人,喉嚨口一熱,輕聲道:「師兄!」

    淡怒真人微微一笑,拍打他的肩頭,沒有說話。

    丁原的嘯聲,自然也傳到了曾山的耳朵裡,不過曾老頭已見怪不怪,從地上拾起頭咕噥道:「這個小子不曉得又犯了什麼失心瘋,咱們不理他,接著打。」

    捏著一枚彈子的年旃,搖頭道:「不行,我得去瞧瞧。這小子答應要陪老子去大雪山,萬一出了岔子,老夫可有點麻煩。」

    曾山不滿道:「你別輸了,就找借口想溜,再怎麼也先打完這局。」

    年旃元神一閃鑽進冥輪,倏匆飄遠道:「先記著帳吧,曾老頭,別看修為眼下我比不了你,可打彈子,你未必是老子的對手。」

    曾山無可奈何站起身,掂著手裡的彈子,嘀咕道:「真是,不玩便不玩,翠霞山上下千多號人,我老人家還找不到一個肯陪我打彈子的?」想了想,閃身溜進翠霞觀,東張西望尋找下一個倒楣蛋去了。

    年旃御著冥輪,飛到丁原頭頂停住,見他神色猙獰可怖,好像隨時要找人拚命一般,忍不住奇道:「小子,是誰欺負你了,說與老子聽,我替你找回場子。」

    丁原驀然道:「走開,讓我一個人安靜會兒,你別煩我。」

    年旃要是這麼就乖乖聽話走開,就不是他了,冥輪又在丁原前後左右盤旋兩圈,還是說道:「咦,你到底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是不是被淡言真人訓斥了?那些正道的老古板,總喜歡喋喋不休教訓人,老子最煩的就是這個,你不理就是。」

    丁原心潮難平,咬牙悶聲道:「不是。」

    年旃更疑惑了,追問道:「那是為什麼?」

    丁原深吸一口氣,再努力克制住激動的情緒,道:「他把我逐出門牆了。」

    年旃一呆,叫道:「怎麼可能,那老古板瘋了麼?像你這麼好的徒弟,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他居然也捨得?不行,老子一定要去找他問個明白,莫非翠霞派的人都是這個德行麼?」

    丁原沉聲道:「不要去。他說我犯了十條門規重罪,只有逐出門牆,你去找他有什麼用,不要讓別人恥笑我丁原死皮賴臉。」

    年旃忍不住從冥輪裡又鑽出來,站在丁原跟前道:「那狗屁的什麼十條重罪裡,老子也有份吧!他奶奶的翠霞派,不敢再找老子晦氣,卻把火撒到了你的頭上。」

    年旃沉默片刻,嘿嘿一笑,安慰道:「這樣也好,這些名門正派本就沒什麼待頭。這個不准、那個不許的,憋也憋死人了,不如你就跟著老子,逍遙快活豈不更好?」

    丁原哼道:「學你做個小魔頭麼,免了。」

    年旃怒道:「當魔頭有什麼不好,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沒人敢管,更沒有人拿什麼狗屁門規教訓你。你現在是不曉得當中的好處,等時間一長,叫你不做,怕你還不肯呢!」

    忽然遠遠瞧見阿牛提著個包袱過來,年旃冷笑道:「看,有人給你送行來了。」

    阿牛一雙眼睛紅紅的走了過來,嘴巴張了幾下,才叫道:「丁小哥!」

    丁原看了眼他手裡的包袱,冷冷問道:「你來幹什麼?」

    阿牛垂首道:「丁小哥,師父他老人家叫我來給你送一些衣物盤纏,他怕你不肯再回紫竹軒去取。」

    丁原「嘿」了聲,說道:「他怕我還不肯離開,才是真吧?」

    阿牛急忙搖頭道:「不、不,丁小哥,你千萬不要誤會師父,他老人家這麼做,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不然他絕不會趕你走的。」

    丁原不以為然的道:「他的苦衷,不就是害怕淡怒真人、姬大鬍子他們追究我時,連累到自己麼?我這一走,他也可以太平無事了,不正合了他的心意?」

    阿牛的頭,搖得更加厲害,一張黑黝黝的面膛,憋得通紅,語無倫次辯解道:「不可能,丁小哥,師父不是這種人!

    「我也不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但總覺得一定是為了你好。你和我都在師父身邊這麼多年,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瞭解嗎?」

    丁原漠然道:「我以前知道,現在卻在懷疑了。」

    阿牛苦笑道:「丁小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心裡也好難受。先是盛師兄,現在又輪到了你,往後紫竹軒就又只剩我一個人了。

    「你又要一個人漂泊在外,也沒人能夠照應,我真恨不得跟你一起走了,可一想到師父他老人家也要人照料,我就只能留下,丁小哥,你不會怨我吧?」

    丁原也被他說得不好受起來,強自一笑道:「傻瓜,這關你什麼事,我又不是亂咬人的瘋狗,怨你做什麼。好了,你也別傷心,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不過離開翠霞,又不是翹了,別搞得像生離死別似的。」

    阿牛咧嘴一笑,眼淚卻不爭氣的掉了下來。他趕緊用袖子一邊擦拭,一邊說道:「對啊,丁小哥,今後我們還是能見到面。不過你一個人出門在外可要小心,時不時能托人捎個信給我,好叫我曉得你一切平安——」說到這裡,聲音哽咽,語不成行。

    丁原歎了口氣,一拍阿牛寬厚的肩頭,說道:「阿牛,你自己也要小心了。等到下次去尋雷威報仇的時候,一定要叫上我,別忘了,那是我們的約定,要是少了我,回頭准饒不了你。」

    阿牛呵呵一笑,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流,擦了又濕,濕了再擦,回答道:「哎,我記下了,丁小哥,你還是把包袱帶上吧,師父說裹面還有一封給盛師兄的信。」

    丁原一怔,問道:「給盛師兄的信,為什麼要交給我?」

    阿牛撓撓腦袋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師父說包袱最上面,還有一張條子是給你的,你看了就明白了。」

    丁原心頭一動,接過包袱道:「好了,阿牛,我這就要走了,你先回去吧。」

    阿牛戀戀不捨道:「丁小哥,讓我送你一程吧。」

    丁原笑道:「你別婆婆媽媽了,快回去,我站在這裡目送你。」

    阿牛望著丁原半晌,突然和身抱住他的肩頭,力氣大得幾乎揉碎丁原的骨頭,他再是狠狠一緊,在丁原耳邊道:「丁小哥,一路保重!」

    丁原感受著從阿牛身體上傳來的火熱體溫,和暖暖情義,鼻子一酸,微笑道:「我知道了,你也別忘了與秦姑娘成親時,通知我來喝喜酒。」

    阿牛的臉一紅,期期艾艾支吾道:「我跟秦姑娘,那個——」

    丁原脫開阿牛的懷抱,說道:「好啦,別這個那個,你們的事情誰不曉得?」

    阿牛咧嘴一笑,眼淚卻又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丁原沉默了會兒,一狠心道:「去吧,阿牛,再磨蹭下去,我天黑也走不成了。」

    阿牛點點頭,黯然道:「丁小哥,我剛才也有跪下為你向師父求情,可他老人家連話也不說。我想等過一陣子,我再求他老人家開恩收回成命,說不準你還能回來,到時候滿天的雲彩也就都散了。」

    丁原心道,恐怕這只是你一廂情願,老道士未必會這麼想。

    他在阿牛胸口捶廠一拳,努力作出笑容道:「快滾,別讓秦姑娘在紫竹軒等你等急了,還以為跟我一起私奔了呢。」

    阿牛被了原逗得一樂,想到這麼一走,就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見著丁原,又是悲上心頭,憨憨道:「那我走了,丁小哥!」

    丁原朝他一點頭,阿牛這才轉身回走。可他一步三回頭,不住向丁原揮手告別,一段路比蝸牛爬的也快不了多少。

    眼看阿牛的身影要消失,丁原忽然叫道:「阿牛!」

    阿牛一回頭,想也沒想,箭一樣地奔回丁原面前問道:「什麼事,丁小哥?」

    丁原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輕聲說道:「好好照顧老道士,別讓他煩心。」

    阿牛眼眶一熱,剛止住的淚水重又回來,連連點頭道:「我記住了,我一定照顧好師父他老人家,你就放心吧!」

    丁原歎了口氣,向阿牛揮揮手道:「快走吧,免得我看著你,也不好受。」

    阿牛這才走走停停的離去,丁原一直目送著他,直到完全看不見阿牛身影,目光仍沒收回。

    一直默不作聲的年旃,這個時候才頗是感慨的道:「難怪你小子在潛龍淵裡,就吵吵要見阿牛。這個小伙子的確不錯,老子相信你就算要他的腦袋,他也會毫不猶豫擰下來,捧到你跟前,連為什麼都不會問。」

    丁原嘿嘿道:「奇怪了,老鬼頭,你怎麼也開始多愁善感起來了?」

    年旃哼道:「你真當老子沒心沒肺麼,當真如此,你小子早死了百回。」

    丁原一笑不答,解開包裹,裡面果然放著一張字條和一封信箋。

    丁原拿起字條,上面只寫了「天雷山莊」四個墨字,自是老道士的筆跡。

    年旃不解道:「天雷山莊,這是什麼意思?」

    丁原已然明白,這是老道士在告訴自己,盛年和娘親如今的所在,原來他已經安排好了這一切。那麼,為何還要忍心趕走自己,莫非真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悵悵吐了口氣道:「老鬼頭,我要先去天雷山莊見一個人,然後再陪你到大雪山找絕情婆婆。不過這個人身份非常隱秘,你先發誓守口如瓶,不然就別去。」

    年旃九十餘年前就被幽禁,自與魔教覆滅之事無關,因此丁原才不隱瞞。

    不過畢竟事關重大,他必須要年旃答應守密,不然一旦傳出,難免會有大麻煩。

    年旃哼道:「老子什麼時候多嘴過?你放心,我見了也會只當沒見,跟老子沒關係的人,老子都懶得多看一眼。」

    了原搖頭道:「這個人你也認得。」停一停,丁原接著說道:「她是我的養母,羽翼濃的夫人,赫連宣。」

    年旃禁不住失聲道:「是她,她怎麼會在天雷山莊,又怎麼是你的養母?」

    丁原道:「這些路上再說吧,你要記得守密。」

    年旃好奇心大起,連連點頭道:「知道了,老子說話算話。」

    丁原收好包袱,微笑道:「我們上路,真沒想到,到頭來陪在我身邊的,居然是你這個老鬼頭。」

    年旃隱入冥輪,鑽到丁原的皮囊裡,回應道:「知足吧,小子,多少人求著給老子提鞋,老子都看不上眼,你算祖上燒高香有福的了。」

    丁原一笑,最後環顧了眼翠霞山無比熟悉的景色,這個居住了十年、埋藏無數歡樂與傷痛的所在,催動真氣,祭起雪原仙劍,往著西北方向而去,再不回頭。

    他一路西行,掌燈時分就到了天雷山莊,收了仙劍落在莊前,自有值夜的莊丁,往裡傳訊。

    如今的莊主是雷鵬,聽到莊丁說丁原前來,急忙親自山莊迎接丁原,雷霆已聞訊而出,在客廳中等候。

    比起上回見面,雷霆氣色紅潤許多,面容也不似那時憔悴可怖,依稀再現昔日魔教四大護法的雄偉氣度。

    三人分賓主落座寒暄片刻,雷霆問起秦柔與阿牛近況,得知兩人均安然無恙,也放心不少。

    雷鵬陪坐片刻,知道丁原有事要找兄長,借口安排晚宴,識趣的退出。

    雷霆笑道:「丁賢侄,我聽阿牛說起你墜入潛龍淵,可其中緣由,阿牛卻不肯說得太多,老夫也不便盤根問底。

    「今日你突然來訪,老夫除了意外,卻也高興得很。想來丁賢侄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出翠霞就來到天雷山莊,可是有事要與老夫商量?」

    丁原也不隱瞞,實話實說道:「真叫雷老爺子猜中了,這次來天雷山莊,丁原是想見盛年師兄。」

    雷霆臉上毫無意外之色,呵呵笑道:「我猜也是這個原由,盛年隱居在我們山莊裡,很少有人知道,連雷鵬也不知道詳情,可是你師父淡言真人告訴你的?」

    丁原聽見老道士的名號,心頭一顫,沉聲回答道:「是。」

    他不想把自己被淡方真人趕出牆門的事情說出來,只道:「老道士還有一封信託我轉交盛師兄。」

    雷霆頷首道:「不要著急,一會兒吃過飯後,老夫就帶你去見盛年。」

    丁原抱拳施禮道:「多謝雷老爺子。」

    想到馬上可以見到盛年與娘親,丁原的心頭不禁熱了起來。






    第四章娘親

    雷霆歎道:「你何必如此客氣?我與淡言真人算是故交了,只因彼此道魔有別,不能盡情交往。老夫對他的胸襟氣度頗是佩服,難得他還教導出像丁賢侄與盛年、阿牛這樣的弟產。

    「如今,因著阿柔與阿牛的關係,總算不是外人了。況且丁賢侄又曾有大恩於我,方纔那麼說話,未免見外了。」

    丁原微微一笑道:「雷老爺子,既然你這麼說,丁原就不客氣了。待會一定先大吃大喝上一通,再洗上一個熱水澡,那就更好了。」

    雷霆笑道:「這就對了,到了這兒,丁賢侄只管當作自己的家,住得越久,老夫越是高興。」

    他這話,言者無心,奈何又戳到聽者傷處,丁原勉強笑了笑,道:「雷老爺子,我還帶來了一個朋友,不曉得你想不想見上一見?」

    雷霆一怔,他聽下人稟報,丁原是孤身入莊,什麼時候又多出了一個朋友?

    正疑惑問,丁原背後皮囊裡金光一亮,年旃自冥輪中飛出現身道:「雷護法,你可還記得老夫?」總算這老鬼頭留了三分口德,沒當著雷霆自稱「老子」。

    雷霆大吃一驚,咦道:「閣下莫非是冥輪老祖年旃老兄,昔年蓬萊仙山一會百多年,聽聞閣下後來被翠霞派幽禁在潛龍淵中,怎麼又跟丁賢侄走到了一起?」

    年旃哈哈笑道:「說來話長,有機會,就讓讓丁原這小子慢慢告訴你,反正他最喜歡跟人鬥嘴。」

    丁原眉毛一揚道:「我有麼,老鬼頭你不要胡說。」

    當下丁原簡略說了與年旃相識之事,聽得雷霆也是唏噓不已,直到雷鵬來請入席。

    飯後,雷霆和丁原一起到念祖塔裡。

    年旃雖有好奇之心,但也明白這牽涉到別人極大的隱私,居然違拗本性留在外面。反正以他的修為存心隱匿起來,別人也是察覺不到。

    丁原隨著雷霆步下秘道,心中又生感慨。

    當年為救阿牛與秦鐵俠,他與盛年夜闖天雷山莊,得畢虎之助,大破黑冰雪獄。

    其間自己單劍當關,連戰雷遠、天龍真君、赤髯天尊等人,可謂九死一生,種種情景猶如昨日,浮現眼前,依然栩栩如生。

    他未進天雷山莊時,已經猜到盛年與布衣大師,一定是藏身在黑冰雪獄中。以那裡的冰寒刺骨,再加上雷霆與水靈魔虎坐鎮,確實是娘親隱匿的絕佳地方。

    黑冰雪獄自從重新由雷霆掌握後,裡面已經沒有囚犯,只有幾間原本關人的洞穴,被改裝成了盛年與布衣大師的蝸居,赫連宣的冰棺,則被安置在了雷霆避難藏身的潭下地穴裡,日夜有魔虎巡弋把守,誰也無法接近,可說是萬無一失。

    盛年與布衣大師見到丁原,都感到非常意外,他們兩人早從淡言真人那裡,曉得了內情,原本為丁原墜入潛龍淵中惋惜晞噓,誰料想今天他竟找上門來。

    布衣大師與雷霆都是老於世故之人,找了個借口躲進丹房之中,好讓他們師兄弟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盛年先是仔細打量了丁原一通,猛的大手在丁原肩膀上大力一拍,歡喜道:「丁師弟,真想不到我們還有重逢之日!」他素來持重,但這個時候也不免喜溢言表。

    丁原見盛年數年不見,目中神光炯炯,氣度風姿更勝從前,修為顯然大有精進,只怕已進入了忘情境界,心中不免也為他高興。

    但聽他開口仍稱自己作「丁師弟」,不由一陣黯然,搖頭苦笑道:「盛師兄,我被老道士逐出了門牆,從今日起,已不再是翠霞派弟子。」

    盛年大吃一驚,大手鬆開丁原,急忙追問道:「為什麼?」

    丁原對盛年自然不會有任何隱瞞,把前因後果一口氣統統說了。

    盛年也沒插嘴,只在一旁靜靜聽完。

    所謂旁觀者清,他起先也是驚訝不已,聽到後來,已漸漸揣摩到淡言真人的良苦用心,他暗想說:「師弟,師父他老人家這樣做必有其中原由,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慮,我倒也不好多說。不過,丁師弟突然之間遇到這種事,情緒激動憤懣在所難免,我應該好好開導他才是。」

    想到這裡,盛年隨手從角落裡,拎起兩壇滿滿噹噹的烈酒佳釀,往桌子上咚的一放道:「丁師弟,有道是一世兄弟兩世人,何況你我曾一起出生入死患難與共過?

    「說到底,我也是翠霞派的不肖棄徒,更與你稱得上同病相憐。如今即便做不成同門,你在我眼中,也永遠是最好的兄弟。你什麼也別多說,先陪我喝上一壇,就算我這個做大哥的,為你接風洗塵。」

    說完,盛年拍開封泥,打裡面飄出一股濃郁的酒香,盛年拎起一壇,送到丁原面前。

    丁原胸中油然生出一股感動,接過酒罈,慨然道:「盛大哥,有你剛才那幾句話,我丁原什麼也不用說了,讓我這個做兄弟的先敬你!」

    兩人一碰酒罈,各自仰首暢飲,彈指工夫,竟把兩壇烈酒幹得點滴不剩。

    盛年天賦異稟、酒力過人也還罷了,丁原卻已有些醉意,其實他也可以藉著丹田真氣化解,但面對盛年,丁原實在不願用上這種作弊招式,也就只得硬挺住。

    盛年一抹嘴角,把空空如也的酒罈放回桌上,直覺得暢快無比,叫道:「痛快,丁師弟,我們再來一壇怎麼樣?」

    他畢竟叫慣了丁原師弟,一下也改不過口,索性就將錯就錯下去。

    丁原嚇了一跳,苦笑道:「盛師兄,你的海量小弟可比不了,這酒好烈。」

    盛年也不勉強,哈哈笑道:「這酒是天雷山莊自釀的美酒,雷老爺子二十多年前已經戒了,布衣大師是出家人不喝酒,就白白便宜了我這個酒蟲。」

    丁原噗哧一笑,想起老道士還有封給盛年的信,趕緊取出來道:「盛師兄,老道士有一封信讓我轉交給你。」

    盛年急忙接過展開,卻是一呆。

    只見信紙上簡簡單單寫了「丁原」一字,以下全是空白,果是淡言真人惜字如金的一貫作風。

    盛年沉吟片刻,將信收入懷中放好,暗中想道:「這是師父將丁師弟托付給我了。他老人家為保全丁師弟,不得不忍痛將丁師弟逐出門牆,卻終究放心不下,給我只有兩個字的短信,可全部的心意和囑托,已盡在不言中。」

    他這麼想著,頓覺懷中信箋的份量,重過千鈞。

    丁原見盛年不說話,不禁問道:「盛師兄,老道士有說什麼?」

    盛年搖搖頭道:「也沒什麼。丁師弟,你要沒有其他什麼事情,就先在這兒住上一陣子再說,怎麼樣?」

    丁原苦笑道:「實話不瞞盛師兄,現在,我除了兒時與娘親一起住過的那問老屋以外,的確是無處可去了,留在這裡,和你還有布衣大師、雷老爺子作個伴,倒也不錯。但我答應要陪年旃去大雪山萬壑谷,問絕情婆婆討要雪魄梅心,再怎麼,也得先把這事給辦了。」

    盛年聽完一皺眉,沉默不語的起身踱了幾步,從角落裡又拎起一罈酒,才回到桌邊坐下,「啪」的一聲擊開了封泥,喝了一口還是沒說話,神色卻頗凝重,似乎在考慮什麼難解決的麻煩。

    丁原望著盛年,忍不住道:「盛師兄,有什麼問題嗎?你是不是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盛年放下酒罈,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凝視丁原道:「丁師弟,儘管說絕情婆婆也是魔道中人,可她一生僻居大雪山中,並沒有犯下什麼令人髮指的惡行。

    「那雪魄梅心,說起來,也算是天生天養的珍品,可近千年來,始終由萬壑谷一脈悉心照料呵護,你與年旃就這麼闖上門去,要從別人手裡硬奪來,恕我直言,跟強盜搶劫沒多大區別。」

    丁原一怔,沒想到盛年會說出這番義正詞嚴的話,來數落自己。

    在所有熟悉的人當中,丁原最欽佩的就是盛年,雖說有時難免覺得這位師兄行事太過古板剛正,可奇怪的是,正因為盛年如此,才更令他心折不已。

    丁原學是學不來的,也不肯學,然而盛年坦蕩磊落的胸襟氣度,卻早已深植於心。

    換個人這麼說,丁原未必肯聽,也未必當回事,但盛年神情凜然,語重心長,字字都有千斤的份量,不由得他不重新好好思量一番。

    丁原沉吟道:「盛師兄,小弟還真的沒有想到太多,只覺得老鬼頭受了九十年幽禁之苦,又失去肉身,實在有些可憐,再加上他這人其實也不算太壞,所以才動了幫他念頭,你這麼一說,我還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對了。」

    盛年見丁原肯聽自己勸告,心中感到寬慰,溫言道:「丁師弟,你想幫年旃重塑肉身用意是好的,只是幫的方法不太妥當。無論我們有多麼堂皇正當的理由,也不能強人所難,奪人所愛,咱們錚錚男兒立於天地,總該求得問心無愧。」

    丁原肅然道:「盛師兄,你教訓得是。比起你,小弟可真是差遠了。」

    盛年笑道:「你這麼說,豈不要愧煞我,我們兄弟間,可用不著溜鬚拍馬的那套。」

    丁原哈哈一笑,然後問道:「可是這事該怎麼辦呢?老鬼頭那裡我答應下來了,現在也該有個交代,再怎麼,也不能失信於人吧。」

    盛年想了想道:「丁師弟,你知道絕情婆婆最鍾愛的弟子是誰嗎?」

    丁原搖頭苦笑道:「盛師兄,你又考住我了。小弟對絕情婆婆的事情一無所知,甚至連大雪山萬壑谷到底在哪裡,我還沒弄明白呢。」

    盛年微笑道:「這個人你也認得,她就是紫靈仙子晏殊。」

    丁原「啊」了聲,詫異道:「是她?」

    盛年頷首道:「絕情婆婆名列魔道十大高手之一,晏殊雖說學得的修為不過只在十之二三,可卻是絕情婆婆最喜愛的弟子,不然,也就不會把紫靈鞭傳授給她了。」

    丁原苦惱道:「說這也沒用,我跟晏殊沒什麼交情,她未必就肯幫我。」

    盛年笑道:「去年秋天,我為采一株仙草,曾深入雲夢大澤,碰巧遇到了晏殊和桑土公。原來,晏殊是想捉到絕情婆婆早想得到的三腿金蟾,來做為給她師父祝壽的賀禮,那可算投其所好的一件重禮。

    「可他們二人在雲夢大澤中,苦苦找了幾年,都沒有任何頭緒,後來趕巧發現了百年難遇的『絳禹蘭』,晏殊退而求其次,便打算取了它權作賀禮。

    「想那『絳禹蘭』的花期只在四月間,他們現在一定還滯留在大澤中,守護花開。」

    丁原眼睛一亮,醒悟道:「我們可以想辦法抓到三腿金蟾,送給晏殊當作賀禮,再托她引見絕情婆婆,說不定這件事有成功的希望。」

    盛年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雖然這樣要大費周折麻煩許多,可咱們畢竟可以求得心安理得,對不對?」

    丁原沉默片刻,抬頭問道:「盛師兄,要是我們把這些事情都做了,絕情婆婆仍是不肯,那時又該怎麼辦?」

    盛年徐徐道:「大丈夫有所不為,真是這樣,咱們就另想辦法,千難萬難,也要為年旃辦到,但絕不能用搶的方法,辜負了師父他老人家造就你我的一番苦心。」

    丁原深吸一口氣道:「我明白了。盛師兄,我聽你的,明日就和年旃去雲夢大澤,找晏殊與桑土公,再想辦法抓了金蟾。」

    說到桑土公,丁原又笑道:「說不定老桑還能從中幫上忙,他這人倒真不錯,與神鴉上人之流,真的天差地遠。」

    盛年也笑道:「桑真人如今和晏殊雙宿雙飛,令人羨煞,這卻是你我當日都沒料到的事情。」

    丁原聞名,不由為桑土公歡喜,他與這個說話磕磕巴巴的九妖中人,見面不過兩回,卻投緣得很,尤其念祖塔一戰,更是感懷於心。

    可聽了盛年的話,不曉得怎麼又想起墨晶,暗自又有了主意道:「盛師兄,如果沒別的什麼事,你不如陪我們一起去?不然,我也未必能找到桑土公與晏殊他們。」

    盛年也正在考慮這事,他並不擔心丁原會找不著桑土公與晏殊,卻是害怕以年旃的暴戾和丁原的傲氣,一旦求藥不成,爭執起來,難保不會闖禍。

    況且,三腿金蟾說說輕巧,要想在方圓六千里的雲夢澤中抓到,談何容易,不然晏殊也不至於退而求其次了。

    自己好歹也曾數次出入大澤,對其中地理頗為熟悉,總勝過丁原跟年旃兩眼一閉,到處摸黑。

    他為赫連夫人十年尋藥,如今大半備齊,只缺一味「金華重玄香檀」沒有下落,卻是急也沒用,只有等布衣大師鑽研出替代的方子再說,因此眼底下幾天,反倒有了空閒。

    聽得丁原提起,盛年應允道:「也好,我就陪你走上一遭,說不準老天垂憐,還能讓我在雲夢大澤中尋到『金華重雲香檀』。」

    丁原一怔,問道:「盛師兄,你說的這個香檀,又是什麼東西?」

    盛年苦笑道:「它可不是尋常的東西,是一件令白骨生肉,超死回生的仙藥。要是缺了它,布衣大師為赫連夫人配製的『玉京再生散』,可就煉不成了。」

    丁原心裡一沉,終究按捺不住道:「盛師兄,我娘親——她可還好?」

    盛年表情並無意外,顯然知道淡言真人已將身世告訴了丁原,回答道:「赫連夫人被布衣大師以萬息歸無大法冰封,傷勢自然不會惡化。但拖的時日久了,對恢復卻是大大的不利。我們儘管著急,少了『金華重玄香檀』,也只有束手無策的分。

    「這個東西,只在布衣大師珍藏的魔教聖醫典籍上記載到,可誰也不曾親眼見過,更不曉得它生於天陸何處。」

    接下來還有半句:「或許僅止於傳聞,人間並無此物,也說不準。」盛年到底沒有說出來,免得丁原更加擔心。

    丁原出神半晌,似在回憶與赫連夫人相處的十年歲月,低聲說道:「盛師兄,你能不能把『金華重玄香檀』的模樣、特徵告訴我,我也想為娘親的康復,盡上一點心力。」

    當下,盛年詳詳細細的描述一番,又怕丁原沒有直觀印象,還在紙上畫下。

    丁原珍而重之將畫紙收起,吁了口氣道:「盛師兄,讓我見娘親一面,可以嗎?」

    盛年點頭起身,引著丁原,走到黑冰潭邊。

    那頭水靈魔虎見著盛年頭部不拾,懶洋洋浮在水面上假寐,鼻孔中,不住朝外冒出淡淡綠色煙氣。

    盛年取出石中劍劈開水路,與丁原沉下冰潭,進到當日雷霆藏身的洞穴中,裡面亮著濛濛光華,卻是雷霆的平波珠護住洞穴。

    了原一眼就看到空蕩蕩的石穴當中,擺放著一座剔透晶瑩的玉樞梵清冰棺,隱約可見,裡面平靜的躺著一名女子。

    丁原的呼吸,不知不覺的沉重短促,腳步漸漸慢了下來,轉頭望向盛年。

    盛年衝他輕輕頷首道:「這裡面躺的,便是你的養母赫連夫人。」

    丁原定了走神,走到冰棺跟前低下頭。

    裡面的中年婦人□貌美極,神情平靜安詳,眉宇間隱隱透著一縷英氣,酷似《楓亭琴簫圖》中所畫的女子,卻和印象裡的娘親,毫無相像的地方。

    好像看出丁原的疑慮,盛年悄然走到他身邊,說道:「赫連夫人為躲避仇家追殺,只能憑借魔教的易容大法,喬裝成普通農婦的模樣,後來為師父他老人家救下後,才恢復了本來相貌。你看她年輕,其實也已是百歲開外之人了。」

    丁原下意識的點點頭,目光專注在赫連夫人身上。

    沉睡中的她,雖與自己隔著一層厚厚冰棺,可丁原卻覺得是如此的親近與陌生。

    親近的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感覺,陌生的是眼前的面容,他伸手撫摸著冰棺表面,觸手寒冷刺骨。

    這裡面的人,便是自己的養母了。直到淡言真人說破真相前,丁原始終都以為她就是自己的親生娘親。

    現在,她恢復了往昔美麗的容顏,卻不能說話、不能睜眼,孤零零躺在寒冷的玉樞梵清冰棺中。

    小時候,丁原從沒覺得與娘親相守清平的可貴,等真正有一天突然失去了,才懂得那時的歲月雖然艱苦,卻是最溫馨的日子;那時的娘親雖然嚴厲,卻是天底下最慈愛的母親。

    十年未見,從以為娘親被巴老二所害,到知道真情,丁原的心幾沉幾浮,但那份牽掛思念,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曾忘卻。

    忘卻不了油燈下,娘親為自己縫補破友裳,忘卻不了因為偷懶,被娘親狠狠教訓,更忘卻不了娘親做的香噴噴的菜餚。

    往事歷歷在目、栩栩如生,丁原的眼睛卻濕潤了。

    盛年陪在身旁,用溫暖有力的大手,摟在他的肩頭上,說道:「丁師弟,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救活赫連夫人,到那時,你又可以與你娘親相見了。」

    丁原悵悵道:「我不知道,到那時她還會不會認我,可不管怎樣,我也要救治好她。她雖然沒有生養我,卻撫育了我一場。要不是她,我早與親生爹娘一同死在了瘟疫之中。」

    盛年歎了口氣,低聲道:「丁師弟,我們先上去吧。」

    丁原搖搖頭道:「盛師兄,我想在這裡單獨再待一會兒,你到外面等我吧。」

    盛年拍拍他,什麼也沒說,腳步逐漸遠去。

    丁原怔怔站在冰棺前,嘴唇微微顫抖著,以幾乎不可聽聞的聲音喚道:「娘親!」

    冰棺中的赫連夫人自然無法回答,依然沉睡著。

    丁原凝視著她道:「娘親,你一定要醒來,一定要告訴我,當年是誰害得我們離散這麼久,是誰這樣毒辣不肯放過你?只要他還活著,不論他是誰,我都一定要為你討還這個公道。」

    頓了一頓,丁原接著道:「娘親,你曾說過,這世上本沒公道,公道只能靠若自己的力量去爭取。我現在開始漸漸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可如果你不能醒來,又怎能看到今日的原兒已長大成人,懂得許多事理了呢?」

    丁原低低的嗓音,在空曠的石穴中喃喃自語著,只有在此刻,他才能盡情的敞開心扉,訴說被深深埋藏的鬱悶,與對赫連夫人的眷戀。

    縱是再堅強的人,其實也有脆弱的一面,只不過用冷漠與孤傲,很好的偽裝保護起來,然而心底何嘗不想能有人可以傾訴、可以信任與倚賴?

    不曉得過了多久,外面響起盛年的聲音道:「丁師弟,你沒事吧?」

    原來他一直沒有離開,半晌沒聽見丁原的動靜,忍不住出聲詢問。

    丁原一醒,朝外回答道:「我沒事,盛師兄,這就出來了。」

    盛年在外面「哦」了一聲。

    丁原收拾情懷,最後望了冰棺中的赫連夫人一眼,默默念道:「娘親,等我回來,孩兒一定會救醒你!」

    他轉身走出石穴,硬忍著沒有回頭,隨著盛年,重新回到黑冰潭上。

    盛年將雲夢大澤之行的打算,與布衣大師和雷霆說了,兩人都沒有反對。

    布衣大師道:「盛施主,『金華重玄香檀』乃天地菁華所鍾之珍品,可遇而不可求,凡事都要講個緣字,你雲夢之行,儘管放手相助丁施主與年施主,不必太過在意找尋香檀,若實在尋覓不得,老衲另想辦法就是。」

    雷霆也叮囑道:「絕情婆婆早年因受情所困,性情大變,為人很是偏激古怪。既然你們有求於她,更需多陪著三分小心,這老婆婆一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說得開心了,她把命送給你都不皺眉頭;可若惹毛了她,上天入地,也難逃她的『大空斷情斬』。」

    盛年點頭受教,瞥了眼身旁的丁原暗道:「這絕情婆婆的性子,倒跟丁師弟有幾分相似,要讓這兩人針尖麥芒碰到一起,再加上年旃桀驚暴戾的脾氣,非惹出大麻煩不可。說不得這次大雪山萬壑谷的事情,我得多多周旋,最好不傷雙方的和氣,把事辦好。」

    他外表粗豪心卻細緻,雖然還沒踏出天雷山莊半步,卻已經開始籌謀,也虧是這樣,老道士才放心把丁原托付與他。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34 PM

第五章訪故

    布衣大師又道:「盛施主,丁施主,老衲對三腿金蟾所知不多,卻曾在聖敦典籍中見到這樣一條記載,或許對你們有用。」

    丁原精神一振,問道:「什麼記載,還請大師多多賜教。」

    布衣大師微笑道:「三腿金蟾是萬毒剋星,只生於雲夢大澤,素喜居於泥沼深處,性情懶散小心,極少遠離巢穴,因此不容易找到。

    「不過,它最受不得薰雲草香,你們如果能找到薰雲草,再用銅鼎煉之,只要方圓三十里內有金蟾蹤跡,它一定尋香而來。

    「可有一條,你們的行動一定要謹慎,稍有風吹草動令它遁入泥沼中,下回可就不容易再要它上當了。」

    丁原問道:「可那薰雲草又是什麼東西,在哪裡才能找到?」

    他見為年旃重塑肉身的事情,已越弄越複雜,從絕情婆婆牽出了晏殊與三腿金蟾,現在又扯到了什麼薰雲草的身上,這就是要做到如盛年所說的「問心無愧」的代價吧。

    盛年微笑道:「薰雲草我也曾聽說過,至於產地倒有不少。其實丁師弟,大師不是已經將答案告訴了我們麼?」

    丁原腦子一轉,嘿然道:「是我笨了,既然三腿金蟾喜好薰雲草香味,那麼在雲夢澤中一定有見。」

    布衣大師頷首道:「不錯,雲夢澤中的確有薰雲草,盛施主應當也曾見過。」

    丁原匆想起一事道:「大師,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向你討教。」

    布衣大師道:「丁施主有何疑問儘管說來,老衲若有知道,當盡力解答。」

    丁原道:「大師,我有一位朋友早年因修煉走火入魔,性命雖然保住了,可智力只等若三五歲的孩童,不曉得大師有沒有什麼方子能解此難?」

    雷霆笑道:「雲二哥,丁賢侄可出了題了,你這位當年天陸三大神醫之一的聖教護法,可要好好解答,別把金字招牌給砸了。」

    布衣大師苦笑道:「走火入魔的原因,千奇百怪,老衲沒見到這個人,不敢妄言。

    「不過這癲狂癡呆,倒是其中最常見的情形,多半因血氣倒沖頭顱,壓迫神經所致。最直接見效的法子,就是打開頭蓋,疏通淤血,但風險過高,少有成功先例。」

    丁原急道:「那麼還有其他什麼穩妥的辦法?」

    布衣大師歎道:「穩妥辦法當然也有,例如針灸藥石並用,又或者用特殊行血之法衝開淤堵,可這些法子見效緩慢固然不必說,而且復原的希望同樣也不大。」

    這個答案對丁原並非意料之外,不然以天一閣之能,又怎麼會讓甘心衍一癡多年。

    然而,他不肯死心,繼續追問道:「難道以大師的博學,就沒有更好的法子了麼?」

    布衣大師沉吟良久,才回答道:「有一個法子,就是聖教十六絕學之一的『洗經換日心牒』,當年它與翠霞派的『六回春大法』並稱於世,不過一主肉軀之傷,一攻經血之難,若有聖教兩大高手同時施展大日天魔真氣,並以洗經換日心牒渡之,成功的可能至少有了五成。」

    頓了頓,布衣大師卻歎息道:「可惜,且不說此法因羽教主仙去再無傳人,相關的經典也不知下落。就算是有,當世又到哪裡去找兩個修煉成大日天魔真氣的絕世高手,肯為你那朋友耗損真元,傾心救治。」

    丁原一聽,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立刻被澆滅,但他總算知道了世上至少還有此方,向布衣大師謝道:「有勞大師指點。」

    布衣大師搖頭道:「慚愧,老衲並未幫上施主什麼忙,不敢居功。不知丁施主的這位朋友是誰,倘若方便,等赫連夫人康復後,老衲當可上門診斷,或許會有一線轉機也未可知。」

    丁原道:「多謝大師好意,這件事丁原先記下了,等以後再說不遲。」

    他暫時還不想透露甘心衍的身份,因而含糊以對,應付過去。

    布衣大師微微一笑,也不深究,四人在丹房中又聊了半個多時辰,雷霆與丁原才告退出了念祖塔。

    此時外面早已是繁星滿天,月朝西落。

    丁原與雷霆剛一分手,年旃隱身冥輪中便從暗處飛出,抱怨道:「你小子怎去了那麼久,讓老子在外面好等。」

    丁原哼道:「誰要你等來著,你早該尋個鳥窩住下睡了。」

    年旃被嗆個半死,怒道:「你當老子是那扁毛畜生麼,真是好心沒好報。」

    丁原「哈」道:「奇怪了,你老鬼頭也講起好心來了。」

    年旃在冥輪裡老臉一紅,乾笑道:「老子越來越覺得,比起你小子來,老子的良心實在也不算太壞。」

    丁原差點噴飯,指著冥輪捧腹道:「就你?什麼壞事都做過了,卻跟我比起了良心,你是不是在潛龍淵裡待太久了,腦子都迷糊了?」

    年旃啐了一口,轉開話題問道:「小子,赫連夫人的情形怎麼樣了?」

    他們二人都是以傳音入密的功夫交談,因此也不怕別人偷聽。

    丁原收起笑容,回答道:「她仍在昏迷中,要等尋到『金華重玄香檀』才能有救。」

    年旃奇道:「這是什麼東西,名字這麼古怪,老子活了一大把歲數,也沒聽說過。」

    丁原道:「老鬼頭,你就別倚老賣老了。你肚子裡的那點玩意,未必比我強多少。」

    年旃不忿道:「放屁,老子暍過的精血,比你小子喝的水還多。你跟我比,先比比誰的鬍子長、閱歷高再說。」


    丁原不以為然道:「我姑且讓你一次吧,免得你又要憋著三年不剃鬍子。當然,如果老鬼頭你將來還能生出鬍子的話。」

    年旃氣得半天不理丁原,兩人回到雷鵬安排的精舍歇下,他這才悠然歎了口氣。

    一直豎著耳朵的丁原,終於抓到機會,立馬嘿嘿笑道:「老鬼頭,你鬼嚎什麼?」

    年旃少有的沒還嘴,而是苦笑道:「老子是在想,有時候老天爺真會開玩笑。當年要不是淡言真人和赫連宣那個——」

    他「賤婢」兩字險險脫口而出,到了舌頭尖上轉了兩圈,硬是吞了回去,繼續說道:「那個你娘親攔住老子,說不定,我早已拿到了半卷《天道》。可誰曉得,這兩人偏偏卻是你小子最親近的人,你說有趣不有趣?」

    丁原哼道:「你別跟我提老道士,也少在赫連宣三個宇後面添油加醋,當我不曉得麼?」

    年旃冷笑道:「不提就不提,只怕老子雖然不說,你小子心裡卻還在想著。」

    丁原漠然道:「那也不關閣下的事。」

    年旃道:「好,那麼我問一件跟老子有關的事情,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丁原把自己與盛年商議的法子說了,年旃不山大皺眉頭道:「這麼麻煩,兜上這麼大一個圈子,也未必能成,還不如直截了當殺上門去,痛快簡單。」

    要換見到盛年前,丁原肯定贊同,甚至早先他也是打算這麼做的。可現在他心中多了一份感悟,自然不會同意。

    他冷冷回答道:「好啊,我和盛師兄費勁周折為你解難,你卻絲毫不領情。這麼著吧,老鬼頭你便試試去找絕情婆婆的麻煩,看在她的大空斷情斬之下,能不能拿到雪魄梅心。」

    年旃火也起來了,從丁原背後皮囊裡躍出,叫道:「你當老子不敢麼?」

    丁原見年旃不依不饒,也發了性子,嘿嘿道:「你當然敢,不就是挨上十刀八刀麼,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年旃從冥輪裡蹦了出來,臉上紅光閃爍目射怒氣,狠狠盯著丁原,沉聲道:「你小子有種就再說一遍?」

    丁原昂然道:「說就說,我還怕你老鬼頭不成?」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對峙足足一炷香的工夫,到底沒動手,年旃猛呸一聲,收身回了冥輪。

    丁原見狀道:「老鬼頭,你打算幹什麼?」

    年旃怒氣沖沖,回道:「老子不受你的鳥氣,這就自己去大雪山萬壑谷,找絕情那老婆子一比高低,說什麼,也把雪魄梅心給搶了回來。」

    丁原歎了口氣道:「老鬼頭,你這是何苦?聽我一句勸,明日跟我與盛師兄先赴雲夢大澤,咱們一定竭盡全力相助你,如果真的不成,到時候再另想法子就是。」

    年旃聽丁原語氣和緩許多,也的確在為自己想辦法,氣也消了不少,但一口氣還是堵得慌,冷冷道:「老子不用你們幫,我卻不信這麼邪了,沒有你們,老子就贖不回肉身了?」

    丁原搖頭道:「老鬼頭,你也是好幾百歲的人了,怎麼還學小孩子賭氣,沒人說你一定鬥不過絕情婆婆,可這麼做,未必是最好的法子。明明有更妥當的辦法,你何必捨近求遠、以死相拼?

    「在墜入潛龍淵以前,我從沒感受到,好好活若是何等幸福美妙的一件事情。我受了那麼多打擊還能挺著,你老鬼頭眼前這點事又不是沒辦法解決,何至於非要去跟人對撼?」

    年旃怔了半晌,終於苦笑道:「你小子真的是去過大羅仙山了,怎麼說話越來越像道學先生?再這麼下去,老子早晚有一天要受不了。」

    丁原也被他說得一愣,這才察覺到,剛才的那些話,以前自己連想都不會去多想。或許果真是受了對天道的感悟,或許是受了盛年的影響,自己好像有點變了。

    他猛一搖頭,說道:「我跟你講道理你不樂意,跟你吵嘴你不高興,老鬼頭,你究竟要我怎麼辦,卻又到底是誰受不了誰?」

    年旃悶聲不響縮回丁原背後皮囊,打了大大一個哈欠,咕噥道:「老子要睡覺了,養足精神,好明天趕路。」

    丁原知他已被自己說服,微微一笑也否百語,上床盤膝打氣。

    這些天來,「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已漸漸與丁原的仙家真元融合,六劍精魄也開始與他建立起了心念交通,有時腦海裡一記無意的靈光乍現,便會引得劍魄勃發,順著經脈汩汩流淌,直似要化作劍芒殺將出來。

    丁原自是驚喜交加,更加落力苦修,卻偏偏欲速而不達,無論怎麼催動,也再不見了劍魄動靜,就如和他存心鬥氣一般。

    至於那伏魔八寶的靈性,在丁原真元的滋潤中逐步修復。當然,要想重現昔日驚世威力,恐怕還要忍耐一段日子,因此自出潛龍淵來,「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也好,六劍八寶也罷,都不曾現身。

    也虧得這樣,不然,天陸一定又引發一輪暴風驟雨。

    布衣大師大感意外,急忙扶住丁原道:「丁施主,你這又是為什麼?」

    丁原紋絲不動,沉聲回答道:「大師,這一禮,丁原是代娘親謝你十年來嘔心瀝血救治之恩。你是聖教長輩,受丁原這一揖本就當得,丁原與盛師兄此去需要一段時日,娘親就全拜託大師與雷老爺子照料了。」

    雷霆慨然道:「丁賢侄啞異的話,赫連夫人本是聖教教主夫人,我等的主母。她落得如今田地,都是我們這些屬下的過錯,豈敢再受你一拜?

    「你與盛賢侄直管去吧,有老夫在天雷山莊,天王老子來了,也休想再動夫人一根寒毛。」

    雷霆如今的修為已臻大乘,有他這麼一句話,丁原更是放心不少。

    當下盛年、丁原偕著年旃,御劍而起,丁原在前,盛年在後不疾不徐的跟著。

    可飛出一段,盛年隱約察覺不對,禁不住問道:「丁師弟,你認得去雲夢澤的路嗎?怎麼徑直朝著東飛,應該向南面才對。」

    丁原笑道:「盛師兄,我沒走錯,不過是想先去拜望一個朋友,你跟著就是。」

    盛年釋然,全不知道丁原正在算計自己,暗中欣慰道:「丁師弟這些年雖闖了不少禍事,可也當真結交了些朋友。」

    惟獨年旃在皮囊中出聲道:「他奶奶的,就數你小子花樣最多。」

    如此一路東行,越過中州地界,再去就是大海。

    盛年越來越詫異,心想:「莫非丁師弟這位朋友的住所,是靠近海上的麼?」正疑惑時,丁原漸漸放緩速度朝下降去,落到了一片空曠無人的海灘上。

    盛年收起石中劍,環顧四周,這裡是東海之濱的荒涼沙灘,白色的海浪滾滾湧來,又頃刻退去,極目遠望,除了南面依稀可見一處小漁村外,再無人蹤。

    他納悶問道:「丁師弟,你這位朋友便住這附近麼?」

    丁原也不說破,微笑道:「是的,她就住在前面的小漁村裡。」說著,率先朝南走去。

    盛年滿腹疑問,又覺丁原舉止神色頗多古怪,也只好跟著。

    盛年道:「丁師弟,這屋子裹外積滿灰塵,好像很久沒人住了。」

    丁原暗道:「沒錯啊,墨晶給我的地址就是這裡,門口那株分岔大槐樹更是顯眼。可怎麼會沒有人在,難道說她已經搬走了?」

    正巧身邊有兩個漁民經過,丁原連忙叫住問道:「請問兩位大哥,這裡原先是不是住著一戶姓墨的人家?」

    盛年聞言,雙目精光一閃,臉上神情複雜,卻沒有開口。到這個時候,他才曉得了丁原帶自己來這兒的用意。

    墨晶的遭遇,淡言真人也曾告訴過他,抱著與老道士一樣的想法,他不願意再去打擾墨晶平靜的生活,更不曉得她的下落。

    誰料到,丁原竟將自己引到了這裡,想要再走卻是遲了,更顯矯情。

    一個黑黑壯壯的漢子道:「兩位是找墨老三一家吧?他們早幾年就搬走了,連招呼都沒跟我們這些老朋友打上一句。」

    丁原頓感失望,再問道:「那大哥可知道他們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另一瘦小的漢子搖頭道:「那可沒人知道了,聽說是投奔什麼遠親去了。」

    丁原「哦」了一聲,抱拳道:「多謝了。」

    盛年莫名的心底,也泛上些許失望的感覺,可很快就想到,這樣也好,墨姑娘從此便可和她爹娘弟妹一起過些普通人的日子。

    別人總道神仙好,可誰曉得我們這些修仙之人,很多時候反不如常人來得平安快樂。

    那兩個漢子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說道:「哦,對了,差點忘記說了。墨家的大閨女好像還有回來過,這些年,我們村裡有人在海邊上見著過幾回。你們要想找墨老三,可以到北面的海邊去瞧瞧,運氣好,興許能碰到。」

    丁原大喜道:「多謝了,我們這就去看看。」

    那兩漢子走遠,卻依稀聽見瘦小的那個嘀咕道:「奇怪了,怎麼又有人來找墨老三家?」

    另一漢子道:「問那麼多幹什麼,又不關咱們的事。」

    他們談話聲音雖輕,卻怎麼逃得過丁原與盛年的耳朵。

    兩人對望一眼,都是心頭一沉,暗道又會是誰來這裡找墨晶,難道是平沙島的人?

    丁原突然記起,自己在越秀山一時盛怒,對平沙島那些人所說的話,「哎吆」一聲道:「該死,我給墨晶惹麻煩了。」也來不及跟盛年解釋,拉著他,就直奔北邊。

    兩人行出十多里,靈覺中警兆升起,分駕清風飛上數十丈,朝東海方向眺望。

    只見距離岸邊十數里之外的海面上,隱約有劍光閃動,正有人爭鬥。

    盛年、丁原雙雙低喝一聲:「走!」御起仙劍,直朝劍光亮處飛去,快逾閃電。

    遠遠看見半空中,外圈圍了七八個東海平沙島的弟子,內圈中,一對青年男女鬥得正疾。

    那少女白衣飄飄清冷絕秀,正是墨晶,與她激戰的那男子,丁原倒也認得,正是當年曾有一面之緣的晉公子。

    只見那晉公子手中玉簫碧光縱橫,將墨晶困在當中不得脫身。

    他意似活捉,因而下手留了三分後勁,不然墨晶早該不敵。

    也許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墨晶與晉公子身上,丁原跟盛年直迫到三十丈外,也沒有人發覺。

    丁原目中寒光閃爍,冷笑道:「好個平沙島,滅口的事也做!」

    他縱身就想闖進戰圈,不防盛年低聲道:「丁師弟,讓我來。」

    卻是盛年擔心他激憤之下,一個失手殺了平沙島的弟子,給自己樹立強仇。

    丁原想的又是另一層,他臉上怒氣一斂道:「好,盛師兄,這英雄救美的機會,小弟就讓給你了。」

    盛年心知丁原誤會,也沒時間解釋,搖頭一聲苦笑,衝上前去。

    外圈那些平沙島弟子這才察覺,只見眼前人影一晃,盛年已經閃進裡面,手起掌落,「啪」的拍開玉簫。

    晉公子手臂被擊得酸麻,不由自主倒退數尺,心中驚詫暍道:「什麼人?」


    他成名甚早,與耿照等人並稱東海三英,修為自足不凡,但一打量來人,卻不認得。

    那也是因為當年盛年平沙蒙冤之時,晉公子恰奉師門之命外出,不在島內的緣故。

    他見來人濃眉大眼,相貌堂堂,右手執著一柄少見的黑鞘重劍背在身後,左掌迫開玉簫收回胸前,半點破綻也不外露。

    晉公子正欲開口詢問,眼角餘光,卻見墨晶淡漠的玉容上,浮現起一絲難以言喻的神情,朱唇輕輕吐出三個字:「盛師兄?」

    盛年向墨晶微微一笑,朗聲道:「這位兄台,你與墨師妹都是平沙門下弟子,有什麼話不好說,何故卻要相殘?」

    晉公子聽得墨晶喊出盛年的名字,心裡一驚道:「原來,他就是將本門弄得雞犬不寧的盛年,果然有些真實本事。」

    一正顏色,晉公子冷笑道:「盛年,你既然曉得我與墨師妹乃是同門,就不該插手我平沙島內務。況且,如今你已不是翠霞弟子,更沒資格站在這裡指手晝腳。」

    丁原晃身立到盛年近旁,不屑道:「姓晉的,你唱什麼高調,你們平沙島,又哪裡將墨晶當作同門對待?」

    墨晶徐徐道:「晉師兄,許多事情你不知情,小妹也不便相告。但小妹這條性命,早死過了一回,墨晶的命雖賤,總也抵得過師門的養育之恩了,請你不要再苦苦相逼,令小妹難做。」

    晉公子冷冷道:「墨師妹,你有什麼苦衷,我的確不知道,可有什麼事情不可說給掌門師伯與曲師叔聽?何必勾結外人為難本門,豈不辜負師門栽培?」

    丁原嗤之以鼻道:「若不是耿南天與曲南辛,我盛師兄與墨晶姑娘也不至於此。她要是答應跟你回去了,只怕今晚就沒命了。」

    晉公子劍眉一挑,喝道:「你是什麼人,敢在此大放厥詞?」

    原來,十年前丁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童,如今相貌已然不同,晉公子哪裡還認得出。

    丁原傲然道:「你不認得我,耿照卻曉得丁某。當年客棧中,和蘇真愛女在一起的那個孩童,就是我!

    「晉公子那天的表現,還真是不賴,丁某今日正想領教!」

    晉公子一怔,從丁原的眉宇中依稀認出他來,著實沒想到,那個小混混搖身一變,竟也成了翠霞派的高弟。

    他曾打同門師兄弟那裡,聽說過耿照為丁原重創之事,但自恃修為更勝耿照,又不信丁原小小年紀能有多大本事,故此不屑道:「原來是你這小子,看來,翠霞派是存心與本門過不去了!」

    丁原說道:「對不住,我已不是翠霞派的門下弟子了,今後丁某一切作為,也都與翠霞無關,你們休想再用什麼狗屁門規教條來擠兌我。」

    晉公子哈哈笑道:「我明白了,又是一個翠霞棄徒,果然跟盛年都是一丘之貉。今日我索性辛苦一些,順帶為翠霞派清理門戶!」說罷,玉簫一點,幻起漫天碧影,欺身攻向丁原。

    丁原豈會怕他,雪原仙劍在手中一記鏑鳴,泛出紫光,就要迎戰,孰料身旁人影一晃,盛年已經搶先出手。





    第六章漁火


    盛年石中劍高舉過頂,轉手劈落,一蓬罡風挾著滾滾雷鳴,如天廬傾塌,罩住十數丈的方圓。

    他這一劍沒有半點取巧虛招,一如其秉性光明磊落,渾然無儔。而劍勢之盛,聲威之壯,卻令人陡生出不可匹敵之感,如佇風雷中心,心神俱撼。

    晉公子玉簫中暗藏的三十六般變化,在石中劍大開大闔的這一劈之下,竟全不管用,直覺得無論如何應變,終躲不過當頭的雷霆一擊。

    無可奈何,惟有橫過玉簫,蜻蜓點水一般,擊在石中劍上,只盼以巧破千斤。

    「叮」的一響,玉簫遠遠蕩了開去,晉公子頓時門戶大開,身前要害,全數暴露在盛年眼皮底下。

    他暗吃一驚,實在沒料到,盛年居然使出如此剛猛雄渾的劍招,印象裡,翠霞劍式中並無此招,以致一個疏忽,吃了大虧。

    晉公子終究了得,心念急轉問抽身飛退,左肩微聳,拂出東海平沙袖,護在胸口。

    盛年朝前一步,口中吐氣揚聲,石中劍中宮直進刺出,這一劍,與方纔那電光石火的風雷之式,又有不同,招式變得十分凝重緩慢,彷彿手上拖著千鈞重物。

    晉公子的東海平沙袖用老,盛年的石中劍這才堪堪殺到,剛好趕上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噗」的戳破袖襟。

    旁人未免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想不明白,怎的盛年如此笨拙緩慢的招式,竟一舉破了平沙島的絕技,惟獨丁原瞧得是心弛神搖、大聲喝采。

    以他的眼力修為,才能體會到盛年早料敵先機,算準晉公子退守之中必會護守身前,所以才以慢打快,以逸待勞。

    可弄不明白的是,盛年的這套劍法氣勢絕倫,大拙不工,隱隱脫胎於翠霞的大衍九劍,不曉得是如何參悟而來的。

    晉公子的大袖,宛如洩了氣的皮囊,立時癟了下去,眼見石中劍刺到胸前,臉色不由大變,正打算揮動玉簫,與盛年拼得玉石俱焚,盛年卻手腕一壓一收,石中劍倏忽而退。

    短短兩個回合,東海三英之一的晉公子,居然一敗塗地,這樣的結果,連丁原也沒料到。

    想來,在正常情形下,晉公子再不濟也能抵擋二、三十招,奈何盛年兩記奇峰迭起,對手偏自負過甚,被攻了個措手不及,連碧海潮生曲這等絕學,都尚未有機會施展,便已落敗,未免也有點輸得窩火。

    盛年見好就收,石中劍劍鋒朝下,抱拳道:「晉兄,多有得罪了。」

    晉公子面色鐵青,心中清楚,如果剛才盛年不收回石中劍,自己多半被穿個透心涼。至於盛年,在自己玉簫的殊死反擊之下,也輕則受傷,重則殞命。

    盛年在穩佔上風的情勢底下,自然不肯與自己硬拚,必定會變招以避免同歸於盡。這麼某當閉關苦修,青山不改,咱們來日再會!」

    盛年微笑道:「晉兄豪情,盛某甚是欽佩,不過比起鬥劍,我卻更喜歡跟閣下坐下來比酒量。」

    晉公子一怔,搖搖頭道:「不成的,你是本門大敵,咱們這輩子是交不成朋友了。」說罷,玉簫還袖,再不看旁人一眼,掠身向東而去。

    墨晶靜靜目送晉公子等人遠去,直至消失在視線之外,驀然嚶嚀一聲,自朱唇裡溢出一縷鮮血,滴落在雪白無瑕的衣襟上,宛如杜鵑殘陽,淒艷無比。

    盛年站得最近,見她的面色剎那蒼白,立覺不妥,問道:「墨師妹,你受傷了麼?」

    墨晶竭力壓抑住,胸口翻騰著好似隨時要噴薄而出的氣血,嘴角含著一絲淡淡淺笑,道:「沒什麼,不過是被晉師兄的東海平沙袖拂中了一下,稍歇片刻就好。」

    盛年是此中行家,怎能不知強壓內傷的後果,況且墨晶在受傷後,還與晉公子惡戰許久,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全憑一股堅強意志支持。

    如今強敵已去,心神一鬆,傷勢頓如洪水猛獸直壓過來,為害更甚先前。

    墨晶曉得,此丹是布衣大師耗費數十年心血煉製,如今所剩不過三五枚而已。她實在不願再接受盛年的恩惠,搖頭婉拒道:「盛師兄,小妹沒——」話到一半,強壓的傷勢終於發作,嬌軀一晃,便從空中摔落。

    盛年手疾眼快,也顧不得男女大防,探身將墨晶接入懷中,一枚「太乙元真丹」送到墨晶櫻唇邊,沉聲道:「快服下,療傷要緊。」

    丁原在旁也勸道:「墨姑娘,你要再逞強拒絕,我就讓盛師兄把這丹藥扔到海裡。」

    墨晶眼圈微潤,終於默默把「太乙元真丹」服了下去。

    她見盛年雙目朝著海岸方向打量,已揣測到盛年的意思,低聲道:「盛師兄,離這裡西南不遠的一處礁石裡,藏著艘漁船,我們可以暫時到那裡歇腳。」

    盛年一點頭道:「墨師妹,你先莫著急說話,趕緊調息療傷。」

    墨晶清澈明亮的眼眸,深深望了他一眼,聽話的合上,將頭依靠在盛年寬厚堅實的胸膛上,凝神調息,但在腦海深處,那傳自盛年身上的火熱體溫,跟胸前有力沉穩的心跳,卻怎也揮之不去。

    三人尋到墨晶藏在岩石深處的小漁船上,盛年扶著她坐下,靜修了一會兒。

    「太乙元真丹」的藥力漸漸散開,墨晶臉上重又有了血色。

    那一抹嬌艷的紅暈,映襯在冰肌玉骨的頰邊,分外動人。

    不過,晉公子那一記東海平沙袖,打得著實也不輕,即便有「太乙元真丹」之助,若要復原,也要一段時日。

    墨晶緩緩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瞧見,盛年充滿真摯的關懷之色。

    她靠住船艙的板壁,輕輕道:「盛師兄、丁師弟,多謝你們了。」

    盛年微笑道:「墨師妹,你怎麼越來越會客套了?」

    墨品徐徐道:「除了這些,小妹還能說什麼呢?我虧欠你們的實在太多了。」

    盛年有意轉開話題,環顧小舟問道:「墨師妹,你怎麼會在這兒藏了艘船?」

    墨晶道:「這本是家父捕魚用的小船。那年我回到家鄉不過一年,就有平沙島的同門找到我家。幸好小妹與家父剛巧出海打魚,才躲了過去,事後小妹就與家父商量舉家遠遷,只把這艘小船藏在這裡,算為我聊避風雨之用。」

    了原問道:「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獨自留在此地,難道——」

    墨晶沒有回答,但這個答案,盛年縱是再笨也能明白。他的虎軀一震,苦笑道:「你何苦如此?」

    墨晶垂下頭來,朱唇微微顫抖,仍是不答。但她的芳心卻宛如手指無意間捲繞的衣襟,柔腸百結,欲說還休。

    丁原眼珠一轉,起身道:「盛師兄,難得我們能再見著墨姑娘,我這就去弄幾罈好酒來,今晚大夥一醉方休。」不由分說,出了漁船。

    盛年明白丁原是故意製造機會,好讓自己勸說墨晶改變主意,出面作證。

    但他若真存有這樣的想法,又何須苫等到今天,當下說道:「墨師妹,你心中的苦衷,盛某雖是粗魯男子,也能瞭解一二,更從沒有記恨怪罪你的意思。

    「這回若不是丁師弟……帶我前來,我原本也不想打擾你,沒想到,卻碰巧又撞上這麼一檔子事。」

    墨晶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奇怪的微笑,道:「盛師兄,這回還是你救了我,難道不怕我再害你一次?」

    盛年虎目凝視著墨晶,彷彿直看到她的心底,緩緩道:「其實你也是受害者,你的心裡比我還苦。我還能得到師父與朋友的信任與同情,而你卻已一無所有。


    「在盛某心中,甚至希望你能再害我一次,如果這樣能夠讓你重歸師門的話。」

    兩行冰冷的淚水,悄無聲息的從墨晶面頰上淌落,她沒有想到,自己受了那麼多的委屈,為師門付出那多的犧牲,到最後唯一真正能夠瞭解、體諒自己的,竟是自己在迫不得已下,誣陷迫害的盛年!

    她的神色,終於失去平靜和淡漠,顫抖的櫻唇低低道:「盛師兄,小妹直的真的對不住你,你還是殺了我吧!」說著,閉上雙眼。

    盛年微一搖頭,起身大步走到甲板上,魁梧偉岸的身軀,佇立在黃昏的夕陽裡,海風如潮飄蕩起他的衣袂,也隨風傳來盛年堅定的話語:「你是盛某的朋友,盛某的劍,永遠不會指向朋友。」

    墨晶一震,睜眼默默凝望著盛年背影,明眸中蘊藏著千言萬語,偏無從說起,一顆芳心就如同那船兒,在海上載沉載浮,隨波飄蕩。

    小舟上一片寂靜,似是有意似是無心,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看著渾圓壯觀的落日,自遠方海天.色的地平線上漸漸沉落,絢爛的晚霞,燃燒過最輝煌的剎那,悄然的隱退。倦鳥還巢,在暮色裡盤旋清鳴,舒展著雙翼,做最後自由的翱翔。

    多少回,墨晶也曾期盼自己能如那海鳥一般的自在,飛翔到再無憂愁的彼岸。

    就這麼靜靜的相對,在沉默裡,兩人的思緒,伴隨著清冽的海風飛揚。

    不用冗長蒼白的話語,有些事、有些心情,彼此早已在沉默中讀懂。

    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丁原的抱怨:「見鬼,這是什麼地方,灑鋪也不見一個,居然害得我要飛出一百多里。」他的身影出現在蒼茫海天中,卻將那份微妙的沉寂,也一起打破。

    盛年雖不清楚,可不用多想都知道,丁原此言太誇張,不然漁村裡的人想買點酒喝,難不成都要跑斷腿麼,丁原這麼說,不過是為自己有意的耽擱,尋找一個借口而巳。

    見丁原左右手各抱了一個酒罈子跳上船頭,盛年的鼻子猛一嗅,笑道:「這是汾州城裡,酒司徒親手釀製的正宗『一碗倒』,果然是要跑到百里之外才有的。」

    丁原仔細打量了一下盛年的臉色,又瞥了眼墨晶,嘿嘿笑道:「盛師兄的鼻子,果然厲害,這可是我從酒司徒的地窖中挖出來的寶貝。起先他說什麼也不肯賣,我一惱,便把他在床上癱了十多年的老婆揪下了地。」

    盛年一怔問道:「丁師弟,你用強了?」

    丁原笑著搖頭道:「我丁原再混,也不至於去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婦孺,那跟巴老三不成了同類麼?我瞧他老婆是下肢陰氣淤塞,不利於行,索性用真氣替她打通了經脈,沒半炷香工夫,她就能跑進廚房做飯了。

    「那酒司徒對我是千恩萬謝,不單送了這兩罈美酒,還追著問我姓甚名誰,說什麼也要供個牌位,嚇得我拿了酒,扭頭就逃。」

    盛年啞然失笑道:「你這傢伙,總沒正經。」

    經丁原這麼一鬧,船上氣氛活躍許多。

    兩人並肩走進艙裡,盛年問道:「墨師妹,你這裹有沒有碗碟?」

    墨晶頷首道:「這些日常的小東西,船上是有的,只是粗糙了點。」

    說罷,就要起身去取,卻被丁原攔住道:「墨姑娘,今日就讓我們喧賓奪主一回吧。」

    他依著墨晶的指點,拿出碗碟擺在桌上,盛年點亮油燈。

    昏黃的燈火,照得艙裡朦朧一片,小小的火苗,隨著吹入的海風,搖曳跳躍不定。

    丁原往三個土海碗裡倒滿美酒,一股醉人心脾的濃郁芬芳,在船艙中盪開。

    他剛舉起海碗,背後皮囊裡的年旃,從冥輪中現出元神,憤憤不平道:「好小子,你也太不夠意思了,陪你買酒的是老子,怎麼喝酒時就沒我的碗?」

    墨晶一怔,盛年微笑解釋道:「墨師妹,這是丁師弟的一位朋友,這次要陪我們一同趕赴雲夢大澤。」

    墨晶儘管心中犯疑,什麼時候丁原又多了這麼一位稀奇古怪的朋友,但她素來不喜打聽別人隱私,當下也不好奇追問。

    盛年回身又取了一個海碗,倒滿酒,送到年旃面前道:「年老先生,請坐。」

    年旃大刺刺,往丁原對面一坐道:「這還差不多。」

    丁原哼道:「奇怪了,老鬼頭,你的元神也能喝酒?」

    年旃翻了他一眼道:「老子不光能喝酒,還能吃肉吞包子!」說著,嘴巴一張,吐出一道青氣注入海碗,碗裡的酒「絲絲」輕響,融入青氣中。

    年旃低哼一聲,青氣吞回口中,卻把一海碗的酒漿,也全數落肚。

    盛年喝采道:「年老先生好精純的『一氣吞元功』!」

    年旃得意洋洋,示威似的掃了丁原一眼道:「總算找到一個識貨的了。」

    丁原笑道:「盛師兄、墨姑娘,咱們喝咱們的,別理會這老鬼頭。」

    盛年卻叮囑道:「墨師妹你身上有傷,這酒喝一點,對藥力運行有好處,但不能多飲。」

    墨晶點頭,果然只啜了一小口。

    盛年與丁原對飲一碗,閉目回味半晌,才睜開眼睛讚道:「酒司徒原來還藏著這麼好的東西,可惜少了點下酒好菜,不然滋味就更妙了。」

    丁原道:「盛師兄,今晚月色真是不錯。不如,我們駕著墨姑娘的這艘小船,揚帆出海,抓幾條大魚燒來下酒。」

    當下,四人揚帆,將小舟駛入海中,月光粼粼灑在浩瀚濤頭,極目處水天蕩漾,銀光如星辰閃爍,遙映蒼穹。

    這漁船上,捕魚的器具倒也是一應俱全,年旃一把就從丁原手裡奪過漁網,飄身飛浚海面。他活了兩百來歲,什麼事都幹過,獨獨這打漁還是頭遭。

    年旃雙手一抖,張開漁網,滿以為網到魚來,誰曉得這網著實不給他面子,居然將他的身子罩了進去。

    眾人見狀,莫不又好笑又驚訝,沒曾想堂堂的冥輪老祖,竟被普通的漁網套住。

    丁原站在船頭,幸災樂禍道:「老鬼頭,不會就別逞能,鬧個大笑話,可不太好看。」

    盛年躍到年旃身旁,剛打算為他解開漁網,年旃卻身形一抖,化作一束青光,打漁網裊鑽了出來,罵道:「什麼玩意兒,老子偏不信邪。」

    盛年接過漁網,含笑道:「年老先生,讓在下幫你先捕上一網。」手腕一轉一抖,十分熟練的將網撒進海裡。

    年旃眼睛瞪得老大,看出了些許名堂,喃喃道:「原來也沒什麼花樣,倒讓老子出了個大洋相。」

    丁原正欣賞著年旃的精采表演,卻聽墨晶在身後輕聲問道:「丁師弟,你與那位玉兒姑娘如何了?」

    原來她這些年僻居漁村,對丁原的遭遇絲毫不知。

    丁原呆了下,回答道:「她如今已是南海天一閣的弟子,我也有兩年多沒見著了。」

    墨晶的眸子,注視著丁原,說道:「原來如此,我還當你們兩人已比翼雙飛了呢。」

    丁原笑道:「怎麼可能,是你誤會了,我一直都把她看作最親近的妹子,就如盛師兄待你一般。」

    墨晶的心沒來由的一沉,良久後才道:「恕墨晶多嘴,那位玉兒姑娘恐怕不這麼想。」

    丁原這是第二次,從旁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蘇真知道自不奇怪,可墨晶怎麼也像非常清楚似的,要知道蘇芷玉矜持穩重,絕不可能到處宣揚,況且她與墨晶只見遇兩次而已?

    丁原禁不住問道:「墨姑娘,你怎麼知道?」

    墨晶淡淡道:「若是兄妹,當日她在棲鳳谷中看你的目光,斷不會是那樣柔情百轉,更不會為了你,甘願犧牲自己的清白名聲。

    「丁師弟,這樣癡情的姑娘,你怎麼忍心辜負?」

    丁原被說得雲裡霧裡,怔怔道:「墨姑娘,你在說什麼,什麼犧牲清白名聲,我怎麼一點也沒聽說過?」

    墨晶微覺意外,道:「你盛師兄和淡言真人他們,都沒有告訴過你,乇兒姑娘為你療傷之事?」

    丁原隱隱感到,盛年與玉兒乃至布衣大師和老道士,都對自己隱瞞了什麼,深吸一口氣問道:「墨姑娘,到底是什麼事情,為什麼大家都要瞞我?」

    墨晶搖頭道:「既然這樣,還是等有一天你與玉兒姑娘見面了,自己去問吧。」

    丁原怎肯罷休,大步走進船艙,在墨晶面前蹲下道:「我現在就想知道。」

    墨晶還沒說話,外面傳來盛年爽朗的笑聲道:「丁師弟,你還不快生火,年老先生一網捕到的大魚,足足夠上我們四人大吃三天。」

    了原回頭看到已站到甲板上的年旃和盛年,吐了口氣站起身子。

    墨晶看著丁原走出船艙,暗自思量道:「我透露了玉兒姑娘為他療傷的事,卻沒有把實情全部告訴他,究竟是對還是錯?」

    四人在艙裡擺下一桌全魚大宴,本該最活躍的丁原,腦海裡卻一直在轉著墨晶的話語,只喝著悶酒。

    年旃卻跟盛年拼上了酒力,也忘記了要鑽回冥輪,一碗接一碗的大練「一氣吞元功」。

    眼看桌上杯盞不剩,年旃伸個懶腰,哈哈笑道:「痛快,老子他媽的不知道有多少年沒這麼痛快過了!」

    丁原看不順眼,冷冷道:「老鬼頭,別倚老賣老了,誰都曉得你在潛龍淵裡幽禁了九十來年,都快忘了酒是什麼滋味。」

    年旃瞪他一眼道:「你總算說話了,我當你一下啞巴了呢。」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36 PM

    第七章天照

    丁原不甘不弱道:「我可不像某些人,年紀大了就愛喋喋不休,生怕有些話這輩子來不及說。」

    年旃嘿嘿道:「你小子是在咒我?放心,老子如今涵養好得很,不與你計較,更懶得跟你吵嘴。」說完,端起酒就喝,可沒片刻,又指責起丁原的坐相不雅。

    墨晶沉鬱的心情,被這一老一少逗得也舒展不少,望著盛年問道:「盛師兄,白天你擊退晉師兄時,用的是何種劍法,看起來並非翠霞所有?」

    她這問題一出,丁原與年旃同時閉嘴,年旃的耳朵更是豎了起來,敢情他們也對盛年的那套劍法充滿好奇。

    盛年謙遜一笑,回答道:「那是盛某自己揣摩出的幾招劍式,原也是心血來潮的塗鴉,登不得大堂。」

    年旃不以為然道:「你當老子是外行麼,劍映心境,你那兩手劍法激壯雄渾,一往無回,剛猛之處更勝燕山劍派的『大乾坤二十四劈』,儘管招式的變化極少,卻去蕪存精,稱得上大拙不工、渾然天成,再配上你的重劍,堪稱相得益彰、威力絕倫。」

    盛年微微一驚,沒想到年旃一語,就點破劍法的精要。當年他為平沙島陷害心郁難張,閉關三月以療九刀之傷,不料最後竟得成此劍法,可說是無心插柳,頓悟之作。

    他含笑道:「年老先生過獎了,盛某可不敢當。」

    年旃冷哼道:「你的意思是,老子的眼光不夠,沒有說中?」

    盛年苦笑道:「自然不是,只不過,盛某覺得這套劍法仍有許多欠缺雕琢之處,如有機會,還要向年老先生請教。」

    年旃得意得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比如你使的第一招,若是身軀再朝左側上半分,封死那晉公子的左手玉簫,他最後那記反撲就決計施展不出。」

    墨晶問道:「盛師兄,你那招可有個名頭?」

    盛年道:「我把它喚作『擲地有聲』,不過是取其形似罷了。」

    年旃卻點頭道:「這名字取的有點意思,那第二招又叫什麼?」

    盛年照實答道:「『一諾千金』。」

    年旃笑道:「難怪那劍出得慢,原來是掛了千斤的份量。」

    盛年道:「年老先生說笑了,這式劍法,其實脫胎於翠霞派的『大江奔流』。盛某只不過剔除了所有的後手變化以及虛招,再將劍勢刻意減緩五分,便竊為己作,實在慚隗得很。」

    年旃搖頭道:「不能這麼說,莫說你做了這麼大的改動,就是絲毫不改,只其劍意已變,那也算是創新。老子不像你們正道中人喜歡循規蹈矩,故步自封,惟恐練錯半分師父傳下的劍招,對其中奧妙再明白不過了。」

    丁原猛然回想起,老道士授劍之時的情形,不正是要自己避免犯年旃所說之錯。盛年能夠創出劍法,其實也有淡言真人的軟化之功。

    丁原問道:「盛師兄,那你的這套劍法,也總該也有個響噹噹的名字吧?」

    盛年微笑道:「我把它稱作『天照九劍』,取的是天意昭昭、胸懷坦蕩之意。」

    丁原拊掌道:「天照九劍,果然不錯。我看要不了多久,這四個字就會響徹天陸!」

    盛年道:「丁師弟,正如年老先生所言,這套劍法還只是雛形,還有許多需要雕琢的地方。你要是有興趣,日後我便把它一一演示給你,也好相互切磋。」

    他說得客氣,其實就是要將自己嘔心瀝血所創的劍法,授與丁原,丁原哪有不明白的道理。想別人若有些許所得,必然挾珍自重,惟恐被人偷去,獨獨盛年能有如此胸襟,可毫不猶豫的慨然傾囊。

    丁原搖頭道:「盛師兄,你的天照九劍剛正浩然,氣勢無雙,小弟是學不來的。劍映心境,有朝一日,我也會悟出屬於自己的功夫,可也絕及不上你的剛猛。」

    他一語成讖,日後果然創出了一式「六道神劍」,名震千古,卻非眼前所能料及。

    一桌酒盡歡而散,墨晶倦了,先盤膝靜修,年旃也想躲回冥輪中去。

    不心丁原說道:「老鬼頭,你再等上一等,我有些話,要單獨同盛師兄說。」

    年旃瞪眼道:「什麼話老子聽不得?」

    丁原也回瞪著他,淡淡道:「聽不得就是聽不得。」

    年旃哼了聲「稀罕」,晃身到船尾去了。

    盛年一笑道:「丁師弟,正巧我也有事想與你商量,我們不如到岸上走走如何?」

    師兄弟兩人離了小舟,沿著寂靜的海灘,緩緩並肩漫步,帶著鹼濕味道的海風吹來,散去他們不少酒意,更有幾分清涼。

    丁原道:「盛師兄,你要說的是有關墨姑娘的事情?」

    盛年頷首道:「正是,她所受內傷頗重,一兩月內無法強運真氣,連劇烈運動都不可以。明日一早我們便要離開,我擔心平沙島還會捲土重來,為難她。」

    丁原道:「你是打算將墨姑娘護送回她父母身邊吧?」

    盛年轉頭望著丁原道:「我覺得只有這樣才穩妥,可又怕耽誤了行程。」

    丁原笑道:「這有何難,盛師兄,你只管先將墨姑娘安頓好,我與老鬼頭先行一步,到時,我們在桑土公那兒碰頭就是。」

    盛年說道:「好,丁師弟,我最遲三日後,在雲夢澤與你們重新會合。」接著,他把桑土公與晏殊所在的大致方位說了,然後問道:「你剛才說,有什麼話要問我?」

    丁原徐徐道:「盛師兄,這個問題,你可得如實回答小弟。當日在棲鳳谷,我為風雪崖九霄罡風所傷,九死一生,昏睡的那段工夫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到底是怎麼被救活過來的?」

    盛年笑道:「丁師弟,你好端端的,又問起這個做什麼?」

    丁原神情肅然,目不轉睛盯著他道:「我只想知道,這期間玉兒做了什麼?」

    盛年的笑容斂起,緩緩問道:「丁師弟,你可是聽誰說了什麼?」

    丁原嘿然道:「你果然也知道,卻一直瞞著我。告訴我,盛師兄,玉兒她究竟做了什麼,為何墨姑娘說,她為我犧牲了女兒家的清白名聲?」

    盛年停下腳步,沉聲道:「事情並非像你想像的那麼嚴重,我們之所以沒有告訴你,也是因為蘇姑娘的要求。」

    丁原道:「好啊,既然這樣,我就乾脆衝到南海,當面去問玉兒!」

    盛年低喝道:「丁師弟,你要是這麼做了,將置蘇姑娘於何地?」

    丁原看著盛年回答道:「可我更不願意不明不白的受人恩惠,卻渾然不知,往後被人罵作是忘恩負義之徒!」

    盛年雙目炯炯,凝視他良久,歎息道:「也好,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早晚你都會、也應該知道,我就告訴你。」

    他將當日蘇芷玉以青陽雙修心法,救治丁原之事,和盤托出,最後道:「丁師弟,這事本來不該由我多嘴,但想來蘇姑娘這一輩子都是不會對你提起。你現下已經知道了原委,更該欽佩她的胸襟魄力,卻絕不可當面再向她說起。」

    丁原的神色,在月光下陰晴不定,也不曉得有沒有把盛年的話聽進去,鋼牙下意識咬著嘴唇道:「我明白,她這麼做,是不想令我負疚、不想要我為難,她連這也為我做了,我卻毫不知情,還一意的傷害到她,著實是混蛋一個。」

    盛年歎道:「這也不能怪你,有些事情,原本就是勉強不得的。」

    丁原遙望自腳下直延伸到無窮處的滄海,月色下粼粼銀光閃爍,和著雄渾的濤聲。在那海的另一頭,在他視線瞧不見的彼岸,有一處叫做歧鳴山的地方,玉兒如今正在那裡修煉仙道。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那個曾經只愛哭鼻子叫著「丁哥哥」、纏他講故事的小女孩兒,如今亭亭玉立,芳華盛綻,卻將所有的柔情心思,盡皆牽繫到自己身上,然而他又怎能當得、怎配消受?

    不知不覺中,丁原的牙齒深嵌入唇,咬破出一絲血來,他卻只怔怔望著明月滄海,腦子裡亂成一團。

    盛年勸慰自己說,有些事情原本就勉強不得,就如雪兒的變心,自己無論多麼心痛,也只有承受。

    可玉兒呢,她為自己默默付出那麼多,從不曾要求過絲毫回報,而自己又能為她做些什麼?

    在這個時候,倘若蘇芷玉出現在他面前,要丁原為她做任何的事情,即使赴湯蹈火,丁原也一定會毫不猶豫、一往無前。

    但他知道,玉兒不會這麼要求自己,而她想要的,自己居然無法給予。

    縱然雪兒已經遠去,縱然心已如死水,不能微瀾,但他又怎能漠視玉兒的款款深情,可又豈能勉強自己欺騙玉兒?

    他便如此呆呆的佇立著,風寒月冷,不知歸宿。

    盛年的大手,默默拍在丁原肩膀上,什麼話也沒有說,只用理解寬容的目光,凝視著他。

    丁原回過頭,迎上的仍是那溫暖真摯的眼神,還有屹立如山的魁梧身軀,就彷彿是此刻能夠支撐著他的最堅實柱石。

    丁原深深吸進一口潮濕而含著腥味的海風,清涼的氣息,令他的頭腦一醒,靜靜的說道:「盛師兄,南海的月亮,今晚也該是這麼圓吧?」

    南海月明,蘇芷玉卻沒有看到。

    或許冥冥天意注定,她已先一步踏入了雲夢大澤。

    六日前,她終於順利結束了整整兩年的閉關苦修,一躍進入了忘情境界。

    這個進境快得幾乎令蘇芷玉本人也覺得意外,畢竟自己在兩年前,不過是初窺坐照。

    她並不清楚,十八年來,水輕盈與蘇真早為愛女打下了無比堅實的基礎,只是顧慮於天一閣的門規,水輕盈無法將本門最精奧的心法私授,否則以蘇芷玉的天資,和蘇真夫婦的傾力教導,她的修為早不僅於此。

    如今,蘇芷玉得安孜晴引薦,拜於天一門下,由樊婆婆等絕世高手傾心栽培,將天一心法全盤傳授,正起了畫龍點睛、水到渠成之功。

    想那天一閣心法,本最適於女子修煉,參悟的途徑,回然異於天陸諸派,往往資質上乘者,三十年就可見大成。

    當年,水輕盈出師、雲遊天陸時,尚未及三十歲,卻已被許為仙子一流,其修為進境,遠遠快過正道諸家。

    蘇芷玉的條件,更是得天獨厚,短短兩年,已然被天一閣許為下一代不二的衣缽傳人,更期許著她能夠在日後的蓬萊仙會上,劍壓天陸另兩大聖地傳人,光耀門楣。

    於是,仙閣珍藏的各種仙丹靈草、萬年何首烏等不世珍品,都毫不吝嗇的捧出,只等著蘇芷玉有朝一日一鳴驚人,超越其母。

    蘇芷玉果然也不枉費了安孜晴、樊婆婆等人的苦心造就,兩年內,如期參悟忘情境界,成為天一閣有史以來,修為進境第二快的弟子,比起水輕盈還早出了三年,看來,這「天一閣千年第一傳人」的名頭,很快就要易主。

    水輕盈自然不會感到失落,眼見女兒青出於藍,一了自己六十多年的遺憾,真是喜在心頭。

    可也有不好的消息傳來,便是外山雲遊、以完成先師遺命的安孜睛,已經有四個月不見消息。

    原來,安孜晴遵照先師遺命,低調遠行要舉三件功德,前兩樁都已辦妥,只差著最後一件,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她一般每兩月都會托「大雩靈鳥」傳回首訊,可從年前一次說是打算深入雲夢大澤一行,直到今日,再沒有任何消息。

    儘管安孜晴的修為當時罕有人匹,更萬難有人傷害到她,可終究眾人放心不下。

    最後,水輕盈與樊婆婆、顏紅漁等人商議,當即派出蘇芷玉和楚凌仙,分路前往雲夢大澤查尋,也好好歷練這二個人。

    蘇芷玉奉命踏入雲夢大澤,已有數日,但這地方滿目蒼涼,渺無人煙,連一個可供打聽問路的人也沒有,又到哪裡去找尋安孜晴的蹤影?

    雲夢大澤地處大陸東南,原是沒有人開發的蠻荒之地,方圓五六千里儘是澤國,各種魔物毒草遍佈其中,沼澤上空陰霾密佈,終年也沒有一絲陽光照射。

    就是這麼一處所在,卻時常出現正魔兩道各派人物的蹤跡,或為採藥煉丹,或為捕捉魔物以供驅使煉化,對這些修煉之人而言,雲夢大澤無疑是上天所賜的天然寶庫,實在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甚至運氣好的碰上葸外驚喜也不定。

    不過,這雲夢大澤著實太大,那麼多人宛如是滄海一粟,難得有照面的時候,往往也能相安無事。

    眼見天近響午,蘇芷玉孤身行出了百餘里,身上的水色衣裳早被霧氣打濕,好在她也不以為苦,只細心搜尋著一切可能的線索,期盼能從中找到安孜晴留下的蛛絲馬跡。

    驀然,遠處層雲中,有紅色光華一閃,依稀是仙劍散放出的劍芒,風一吹過,更傳來幾聲淒厲的鷹隼嗚叫。

    蘇芷玉一怔,進入大澤好幾天了,她還是第一次發現有人的影蹤。

    雖然單看劍華模樣,就曉得絕對不是安孜晴,可好歹也是有了轉機,當下催動盈雪仙劍,騰空飛起,向著劍華所現方向趕去。

    飛出三里多,蘇芷玉遠遠就看見,雲端裡七八頭體態巨大的雪色鷹隼,張牙舞爪,正在不斷撲擊圍攻當中的一名紅衣少女。

    那女子一望不過二十餘歲,豐姿卓越,竟教蘇芷玉生出驚艷的感覺。

    她手握一柄同是紅色的仙劍,光芒閃爍力敵雪隼,眉眼之間從容自若。顯然有所保留。那紅衣少女似乎不想傷害到雪隼性命,因此只以靈動的身法周旋,一時不能驅退這些橫行大澤的空中霸王。

    在紅衣少女的肩上,兀自停了只七彩鸚鵡,一面緊張的攀住主人,惟恐失足摔下成了雪隼的午餐,一面不停的鼓噪學舌。

    原來惹禍的就是它,也該這些雪隼有眼無珠竟盯上了七彩鸚鵡,這才引發了一場人隼激戰。

    蘇芷玉一見紅衣少女,莫名的生出親近之心,遙遙說道:「這位姐姐,待小妹助你驅散雪隼!」玉腕一揚,祭起天一閣鎮閣仙寶之一的「流波太上綾」。

    這湛藍色仙綾,在半空迎風一展長逾九丈,射出柔和光暈,在蘇芷玉的真言驅動底下飄飛舞蕩,眨眼捲裹住群隼,收回到主人手中。

    紅衣少女氣定神閒,還劍入鞘淺笑道:「多謝施主援手,小妹因不願肆意殺生,卻被這些雪隼糾纏得好苦,還是施主的法子最好。」

    那只七彩鸚鵡大大鬆了口氣,得意洋洋瞪著被束縛在仙綾中的雪隼,叫道:「看你們再咬我,看你們再咬我!」

    蘇芷玉不禁莞爾一笑,問道:「小妹唐突,請問姐姐芳名,為何孤身進入這雲夢大澤中?」

    紅衣女子回答道:「小妹已是半個出家人,如今帶髮修行,師尊賜下的法號『靜齋』,從前的名字已長久不用了。」

    蘇芷玉頗是意外的「啊」了聲,直覺得如她這般嬌艷絕倫的芳華少女,早早遁入空門未免可惜。紅衣少女似乎瞧出她的想法,淡淡一笑,卻沒說話。

    蘇芷玉道:「看大師身法劍勢,似是東海飄渺峰靈空庵一脈?小妹蘇芷玉藝出南海,說起來,你我能在茫茫大澤中相逢,也是有緣。」

    紅衣少女的玉容微微一變,但很快恢復了平靜,也自含笑道:「蘇施主好眼力,小妹確是靈空庵門下,但『大師』二字遠遠不敢當。歸根結底,小妹也個過是個看破紅塵的微末女子罷了。」

    蘇芷玉聽她平淡的話裡,暗暗埋藏著一縷幽傷,心中思量道:「這位靜齋姐姐,想來也是曾受到了莫大的打擊,才動了出家之念。我雖從未作過此想,可此生恐怕也不會出嫁,日後在南海清心苦修得望大道,與這位姐姐的處境卻是一樣的。」

    由此,她不禁對眼前的紅衣少女,又平添出一分同病相憐之感,微笑問道:「請問姐姐,在這雲夢大澤中可有見過其他人?」

    紅衣少女尚未回答,她肩上的鸚鵡,卻迫不及待叫道:「見過、見過,你要問哪一個?」

    蘇芷玉微喜,將安孜晴的體貌模樣說了。

    紅衣少女沉吟道:「抱歉,蘇施主所說之人,小妹還沒有見過,想來還在大澤深處。」

    蘇芷玉略感失望,迅即想道:「我也想得太容易了,這世間哪有這麼湊巧的事情?」

    她一抖仙綾,放了嗚咽不止的雪隼,那些畜生已知蘇芷玉厲害,再不敢糾纏振翅飛遠,果然畜生也會使欺軟怕硬的一套。

    蘇芷玉說道:「多謝姐姐,看來小妹還要再向西去。」

    紅衣少女道:「蘇施主,前兩日,小妹曾在離此不遠的地方遇到兩位異人,聽他們說,是為看護一株奇花,已在大澤中居住好幾年。施主或者可以向他們打探,說不定能找到什麼線索也未可知。」

    蘇芷玉黝黑的跟眸一亮,問道:「請問這兩位異人住在哪裡,小妹這就趕去請教。」

    紅衣少女想了想說道:「蘇施主,要是你願意,小妹替你引路如何?」

    蘇芷玉笑道:「能與靜齋姐姐同行,小妹求之不得,就伯會耽誤你的行程。」

    紅衣少女搖頭道:「不礙事,我也不少這半天工夫。」

    兩人駕起仙劍,朝著西南方飛去,大約行了兩百餘里,紅衣少女放緩速度,說道:「要是小妹記得沒錯,這附近應該有處草廬才對,他們就住在裡面。」

    蘇芷玉神色微動道:「靜齋姐姐,你可有聽到打鬥之聲?」

    紅衣少女凝神細聽,果然隱約聽見前方傳來金石之音,問或還有兩聲呼喝。她詫異道:「真是奇了,今日的雲夢大澤竟熱鬧得很?」

    二女順著聲音傳來的方位,再飛出數里,就見腳下不遠的草廬外,兩伙人正在惡鬥。

    其中一對男女拚命守在一株絳禹蘭旁,身上負傷多處,猶自不肯退走,與兩名皓首道士鬥得天昏地暗。

    而在外一圈,還站著四男一女五個道士,都是白髮蒼蒼、神情肅穆,各自眼中精光炯炯,分明有極高的修為。

    這些人顯然是顧惜自己的身份,不願以多打少,否則那對男女縱再厲害,也早已落敗,多半殞命當場。

    蘇芷玉乍一見,不由輕咦道:「這不是桑真人與晏仙子麼?」

    至於那七名道長雖不認得,但單看打扮極似碧落七子,只不明白到底為了什麼原因,竟惹得他們也一併出動,現身於雲夢大澤中。

    紅衣少女釋然道:「原來蘇施主也認得他們,卻不知為何與碧落劍派的人激戰在一起,我們先設法勸開兩邊再說。」她一按仙劍,縱身投入圈內道:「諸位施主,且請住手!」

    她聲音嬌柔動聽,卻運上了靈空庵嫡傳的「小無相音」,震得在場眾人莫不一驚。激鬥中的四人不由自主閃身各退出數步,放眼打量。

    桑土公與晏殊一眼瞧到蘇芷玉,可分別十年,只覺得眉宇相似,也不敢輕易相認。

    最後還是晏殊瞥見了盈雪仙劍,才試探問道:「這位小妹妹可是芷玉姑娘?」想起昔日客棧初遇,臉上不禁也微微一熱。





    第八章雪玉

    蘇芷玉含笑道:「桑真人、晏仙子,玉兒著實沒有想到,居然能在這兒遇見你們。」

    她心思細膩,經這兩年靜修後,才思更是敏捷許多,儘管沒有出口相詢,已然猜到兩邊動手的原由。

    那邊碧落七子之首的停心真人,卻是將目光投射在紅衣少女身上,微微皺眉道:「丫頭,你該就是姬別天的孫女雪兒姑娘吧,怎麼會在這裡?」

    蘇芷玉一震,望向姬雪雁,暗自詫異道:「雪兒姑娘?她不是與丁哥哥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麼,怎的又突然出家為尼?難不成,他兩人生出什麼誤會,又或者是丁哥哥遭遇了不測?」頓時間一顆芳心七上八下,不知該放在何處才穩妥。

    姬雪雁向蘇芷玉淡淡一笑,似是問候似是致歉,而後回答停心真人問話道:「前輩金安,雪兒來得唐突,請多多海涵。」

    停心真人頷首道:「你來得正好,便看本門如何降伏那兩個魔道妖孽!」

    晏殊啐道:「老牛鼻子,莫要再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們碧落七子,不就是眼饞絳禹蘭麼,偏要裝作正人君子,打著除魔衛道的幌子,真是不要臉!」

    停心真人身旁站著的停濤真人,低喝道:「妖婦,絳禹蘭本是天地菁華,惟有德者居之。倘若落到你等手中,天陸不曉得要多出多少殺孽。我堂堂碧落劍派威凌天下,千年根基,又豈會稀罕這區區的絳禹蘭?」

    桑土公忍不住結結巴巴道:「說、說得——比唱、唱得都、都好聽!」

    晏殊噗哧一樂,讚道:「桑真人,你這話可要臊死他們啦。」

    停心真人也算涵養好,徐徐道:「自古道魔勢如水火,貧道卻願意看在天陸一脈的分上,網開一面,只要你們束手就擒,貧道願以百年聲譽,擔保你們性命無憂!」

    蘇芷玉謝道:「諸位真人,想那桑真人與晏仙子並非十惡不赦之人,絳禹蘭更是療傷聖藥而非蠱毒之物,落在他們手中,也不會生出事端。

    「停心掌門剛才也曾說天陸一脈,同氣連枝,何苦動輒性命相拼?」

    那先前與桑土公動手的停儀真人,搖頭道:「小娃兒,你年紀輕輕,又怎懂得正魔之分?且不說桑土公乃九妖之一、天陸著名的凶頑之輩。那晏殊妖婦的師父絕情婆婆,更是在百年前傷我同門無數,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豈能輕易放過他們?」

    桑土公喘息道:「蘇、蘇姑娘,你別、別管這事——了!我、我與他、他們拼了!」說著話,臉上青筋跳起,神情激怒,顯是動了真火。

    蘇芷玉擔心他一怒之下,再又施展元神出竅的捨命招式,溫言道:「桑真人、停心真人與諸位道長,都是馳名天陸的正道耆宿,一定不會不問黑白是非,橫加殺手。你先別著急,有話大家好好商量,更不必把百多年前的師門恩怨,牽扯到晏仙子的身上。」

    停雪真人冷冷瞧著蘇芷玉,問道:「女娃兒,桑土公口口聲聲稱你『蘇姑娘』,你手中所用又恰似盈雪仙劍,莫非你就是蘇真那魔頭的寶貝女兒?」

    蘇芷玉聽那老道姑斥責父親為魔頭,卻並不動怒,靜靜回答道:「前輩可是停雪真人,晚輩蘇芷玉,家父名諱確為蘇真人。」

    停雪真人不屑笑道:「我道你為什麼一力維護這兩個妖孽,卻是蘇真的女兒,與他們同屬一丘之貉,這倒難怪了!」

    蘇芷玉明白自己若是一怒拔劍,那麼非但勸架不成,局面反會更糟,忍耐著淡淡怒火,說道:「前輩,芷玉並非要維護桑真人與晏仙子,不過凡事都需講個理字,即便正魔有別,芷玉也以為萬不能僅憑著這個理由,便妄動殺伐。若是前輩覺得芷玉的話有何不妥,晚輩洗耳恭聽。」

    她的話不卑不亢,一時令停雪真人語塞。

    停心真人卻與停濤真人悄然交換了一個眼神,停濤真人更是會意的微一點頭,開口說道:「蘇芷玉,原本看在水輕盈水仙子的面上,我們也不欲為難於你,可你卻秉承你父魔性、冥頑不靈,一意要替桑土公、晏殊出頭。

    「貧道寬容為懷,再奉勸你一次不要插手,不然,我也只好先將你拿下,等著蘇老魔與水仙子登門賠罪。」

    蘇芷玉心中雪亮,曉得碧落七子看破自己來歷後,已動了窺覷之念,要扣下她來要挾蘇真,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還在妄想那幅《曉寒春山圖》。

    事既至此,無論自己再說什麼也是沒用,縱然搬出天一閣的名頭,恐怕也阻擋不住這些人的貪婪慾望。

    當下蘇芷玉從容道:「自古有道匹夫無罪,懷玉其罪。芷玉知道再多作解釋也是無用,既然諸位得道真人苦苦相逼,芷玉也只有領教高明!」

    她的話音一落,週身散發出柔和沛然的無形劍氣,吹得衣襟輕揚,秀髮微漾。盈雪仙劍在手中感受到主人空靈坦蕩的心境,低低鏑鳴,閃爍起蓬蓬碧光。

    停濤真人目力老辣,自能識得其中厲害,心下驚異道:「蘇老魔與水輕盈連調教出的女兒,也這麼厲害。看她峙若山嶽、氣度沉穩,偏偏身子之中蘊藏輕盈流水般的變化,顯然已得著二人真髓。

    「難怪她敢孤身一人,深入雲夢大澤赴此盛會,貧道可不能小覷了她,以致陰溝裡翻船。」

    原來,他只當蘇芷玉此行的目的,與在場眾人一樣,都是為近日一件極為隱秘的傳聞而來,卻不曉得對方其實另有使命。

    他正遲疑問,姬雪雁忽然朝前踏出三步,擋在蘇芷玉身前道:「蘇施主,剛才你助我擊退雪隼,如今也該小妹來還這情啦!」

    停雪真人愕然道:「姬姑娘,貧道聽聞你已拜在靈空庵庵主九真師太門下。靈空庵是我正道牛耳,天陸柱石,怎能自降身份,去與魔道妖人為伍?」

    晏殊叱罵道:「臭道姑,我們就算是魔道妖人,也總好過你們這群沽名釣譽的偽君子!」

    桑土公卻是覺得自己又牽累到了蘇芷玉,朝她歉疚一笑道:「蘇、蘇姑娘,對、對不住——你啦!」

    蘇芷玉悠然道:「桑真人,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與人客套了?芷玉倒是覺得十幾年前,那在土地廟中捨生忘死,也要帶走玉兒的丁哥哥的桑土公,來得更加可愛率真。」

    停心真人面沉如水,不言不語。

    停濤真人見狀,望向姬雪雁道:「姬姑娘,你要知道你與蘇芷玉、桑土公、晏殊之流大不相同,咱們先不談如今你已身為靈空庵九真師太座下弟子,只說令尊與令祖父都是本門摯交,高風亮節、嫉惡如仇,教我等欽佩不已。

    「姑娘你可不能一念之差,不僅自己失足魔道,更毀了靈空庵與翠霞派的千古清譽啊。」

    若說修為,碧落七子齊集一處,哪裡會怕了誰,更別說一個小小的姬雪雁。

    但停心真人等人,也不得不顧忌到翠霞劍派的姬別天,何況還有號稱天陸三大聖地之一的靈空庵,故此才捺著性子,勸說姬雪雁,希望她能知難而退。

    但若他們曉得那蘇芷玉卻是另一聖地的衣缽傳人,卻會是怎樣的表情?

    蘇芷玉說道:「姬姐姐,小妹的這淌渾水,就讓芷玉自己來解決。停濤道長的話也不無道理,你的好意,芷玉心領就是。」

    她明白眼前就是一場惡戰,儘管碧落七子自恃著尊崇身份,當不至於圍攻,可無論其中哪一個,莫不是當世耆宿,殊不易與。一旦姬雪雁捲入其中,保不定會凶多吉少,倘若她真有些許意外,未免對不起丁原。

    誰知姬雪雁主意已定,倔強的搖頭拒絕道:「蘇施主,這忙小妹是幫定了。」

    停雪真人低喝道:「蘇芷玉,你可敢與貧道一戰?」

    她終究不願與姬雪雁交手,更曉得關鍵還在蘇芷玉的身上,只要這丫頭就擒,剩下事情都不足道哉。

    蘇芷玉嬌軀輕晃飄到空中,玉帶凌風,風姿曼妙,以一式「有鳳來儀」立住門戶,恭聲道:「芷玉多有得罪,前輩請了。」

    停雪真人飛到蘇芷玉對面站定,冷冷道:「貧道看你是個晚輩,便先讓你三劍,也免得日後有人說貧道以大欺小。」

    蘇芷玉微笑道:「前輩風範氣度實令芷玉欽佩,不過這三劍之德,芷玉愧不敢受,況且晚輩年幼,理應禮讓真人您才對。」

    停雪真人心頭一動,暗道:「這女娃兒倒也算知書達禮,與她爹爹有天壤之別,卻像極了水輕盈。只可惜當年水輕盈誤入魔道,和蘇真那魔頭生下這個女兒,不然,未始不是我正道中的翹楚人物。」

    她徐徐拔出相隨百年的仙劍「渡難」,面如寒霜道:「你也不必客氣,貧道收回那三劍,便由你先出招就是。」

    蘇芷玉應諾一聲,盈雪仙劍輕揚,虛點向停雪真人的面門。

    停雪真人手中渡難仙劍,暴漲出團團銀光,湧向正前方,直要將盈雪淡淡的柔華淹沒。

    可蘇芷玉這式「鳳徊青雲」不過是記虛招,一出即收,更無半點拖泥帶水,令停雪真人的招式,也落到了空處。

    兩人翻翻滾滾,拆解了二十餘照畫,身姿劍勢無不美極,猶如翩翩起舞,翱翔於層雲之上。

    停雪真人的渡難劍華光千丈、氣勢凌厲,卻總也吞噬不了蘇芷玉的盈雪。那點滴碧色光暈,宛如暴風雨中的熒火,此起彼伏,始終不滅。

    停濤真人與他的掌門師兄暗自對視一眼,都感覺到了彼此目光裡蘊藏的驚訝。停雪真人並未有留手,可說施展出了八九成的修為,強攻蘇芷玉,即便是停濤真人自己,也需有十二分的小心才能應付。

    可那蘇芷玉儀態優雅,身法從容,只用上了三分攻勢,分明還留著後手未盡全力。

    假如再這麼鬥下去,百招開外,停雪真人勢必因真氣耗損而身手減緩,落敗下來,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那邊桑土公與晏殊也在緊張的注視打鬥,晏殊看了半天,禁不住輕聲問道:「桑真人,瞧那停雪老道姑氣焰囂張,蘇姑娘不會輸吧?」

    桑土公瞇著兩顆綠豆小眼,大氣也不喘一口,回答道:「別、別問我,我、我也說——不明白。」

    晏殊白了他一眼道:「早就曉得問你這木頭也是白搭。」

    卻聽姬雪雁輕輕道:「兩位放心,蘇施主不會輸的。」

    晏殊聞言精神一振,兀自懷疑道:「姬姑娘,你卻是怎麼知道的?」

    姬雪雁嫣然一笑,回道:「晏仙子不妨瞧一瞧對面幾位道長的臉色,就明白了。」

    晏殊將信將疑,悄悄望向碧落七子那邊,果真見他們儘管神色如故,可眉宇卻在不知不覺裡越皺越緊,顯然是戰況不利。

    她暗暗一驚道:「這女娃兒好靈活的眼力,我和桑土公是比不上了。」不由再留心瞥了姬雪雁兩眼,只覺她明眸中神光暗蘊,錯不了又是個難惹的角色。

    晏殊心中不由犯起嘀咕道:「這年頭的世道怎麼突然變了,個個年紀輕輕就有一身超卓修為,把我們這些老骨頭全甩在了後面。

    「先前那個丁原、盛年跟阿牛就不說了,眼前的姬雪雁和蘇芷玉,竟然也是如此,難不成我們真的老了?」

    就在她稍稍走神時,蘇芷玉突然起了變化,身形遊走如風,漸漸化作一束水光,水銀瀉地一般四下流動,竟令停雪真人惟有仗劍在後面追趕的分。

    再到後來,幾乎已看不清她的身影,匆而飛凌九天,忽而足點泥地,不住的周旋在方圓百丈的範圍裡。

    停雪真人久追不上,心頭漸漸火起,以為蘇芷玉在戲弄於她,猛地袍袖飛鼓,隨著一聲真言,念動射出了「徹空百光梭」。

    那神梭不過三寸多長,卻幻化起,束冗長彩光,呼嘯著直竄蘇芷玉背心。

    晏殊關心則亂,忍不住低低驚呼。

    蘇芷玉卻只是身姿曼妙的凌空盤旋,輕輕閃過了徹空百光梭的追擊。

    然則此物與停雪真人早心意相通,一擊不中立刻回轉,長著眼睛似的繼續追去,大有不死不休的味道。

    蘇芷玉悠然抬腕,祭起靈犀鐲,「叮」的一聲,擊飛了徹空百光梭。

    這靈犀鐲本有一對,其中一隻她已贈與丁原,另一隻卻是事後由水輕盈傳給了她。

    徹空百光梭雖非凡品,終究也敵不過靈犀鐲的厲害,卻看得停雪真人一陣痛心,惟恐寶物有絲毫的損傷。

    但蘇芷玉為祭出靈犀鐲,身形也不禁慢了一慢,被停雪真人追到跟前,寒聲道:「看劍!」

    渡難仙劍掛著尖銳呼嘯,直刺蘇芷玉的後腦,快得幾乎無法以肉眼分辨。

    不料,陡然之中,停雪真人眼前碧光晃動,依稀就是「流波太上綾」,猶如萬層巨浪撲面打來,那陣陣罡風,吹拂得她差點穩不住身形,渡難劍撞在那碧光之上,「嗡嗡」悶響,彎成弓字。

    停雪真人大吃一驚,就聽底下停心真人焦急的聲音喝道:「三師妹,快退!」

    方圓百丈驟然起變,升騰起一團詭異的紅色光霧,星移斗轉間,停雪真人只覺得四周景物幻化不定,駭然中,急忙退守到停濤真人身旁,問道:「掌門師兄,這是怎麼回事?」

    停心真人面色凝重,注視著周圍變化,徐徐道:「我們都中丫蘇丫頭的詭計,她藉著與你拚鬥的機會,暗中布下陣法,將你我都擋在了陣外。」

    排行最末的停風真人,不忿道:「掌門師兄,我先前也觀量過,我們所站的位置,距離絳禹蘭不過十丈,縱使蘇丫頭的陣法再妙,我們闖將進去,未必不能找到他們。」

    停濤真人搖頭道:「你也太小看蘇真了,蘇丫頭布下的陣法,必是出於蘇直的傑作,有鬼神莫測之功。

    「遠的不說,最近一回在翠霞山,他孤身一人就是依仗著陣法變化,在百多高手的圍困當中兔脫而去。我們魯莽行事不僅不能得手,反有為蘇丫頭所乘之虞。」

    停雪真人苦笑道:「那麼我們便無計可施,任由他們安安穩穩端坐陣中?」

    停濤真人搖頭道:「放心,三師妹。這陣法儘管奧妙,可未必能持久,我們只要多些耐心守住陣外,諒他們也飛不上天去。」

    停心真人卻皺眉道:「我擔心的卻是桑土公,若是他施展土遁將人帶走,你我縱有通天法力,也無可奈何。」

    停風真人色變道:「那可如何是好?」

    停濤真人凝視綺麗的紅色霧光,回答道:「就只有看他們是否捨得下絳禹蘭了。」

    卻說紅霧起時,姬雪雁也是一驚,手握雪朱仙劍,抱元守一,靜觀其變,肩頭的彩兒撲騰雙翅,驚惶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怎麼全看不清了?」

    忽然聽見側旁蘇芷玉恬靜的嗓音喚道:「姬姐姐!」

    姬雪雁順著聲音瞧去,卻望不到蘇芷玉的人影,只有無數幻象不住的變化遊走。

    驀地,紅霧中分現出一個炯娜身影,蘇芷玉伸出右手道:「請隨小妹來。」

    姬雪雁微一遲疑,彩兒已迫不及待的飛到蘇芷玉頭頂道:「蘇姑娘,快行行好,帶我和小姐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姬雪雁瞥了這沒骨氣的鸚鵡一眼,頷首道:「有勞蘇施主引路。」

    兩人攜手來到絳禹蘭旁,桑土公與晏殊都守候於此,眾人見面自有一番欣喜。

    桑土公說道:「蘇、蘇姑娘,你、你這——是布、布下的什麼陣勢?嚇——得我半、半步都不敢亂動。」

    蘇芷玉含笑道:「這是家父所創的『玄斗八罡陣』,佈置起來倒也簡單,情急之下,芷玉也只好權作庇護之用。」

    晏殊左右望望,除了翻捲的紅霧和光怪陸離的幻景,沒有半個碧落七子的蹤影,猶疑問道:「那幾個老牛鼻子卻去了哪裡,莫非已被姑娘困在陣中?」

    蘇芷玉搖頭道:「若真是如此,芷玉只需引著人家出陣而去,何必坐守此間。想來碧落七子如今就候在陣外,虎視眈眈。」

    桑土公頗樂觀的道:「那、那就讓——他們等、等去吧,咱們先——睡上一覺。」

    三女聽他說得有趣,無不莞爾,連姬雪雁朱唇問也露出一縷笑容。

    蘇芷玉說道:「桑真人要想睡上一兩日,自是沒有問題,可這陣法難於持久,三日之後,即便不為碧落七子所擊破,也將因靈力消退而不存。所以,我們只是暫時安全了。」

    三人一聽此陣只有三日之功:心情頓時又沉重起來,晏殊道:「就怕他們賊心不死,一意守在外頭。」

    桑土公一挺胸脯道:「不、不要緊,我——用土遁把、把你們帶走。」

    晏殊苦笑道:「要是這樣,咱們早走了,還需連累蘇姑娘與靜齋師父援手?人可以走,但這絳禹蘭卻怎生是好?」

    彩兒忍不住叫道:「這花有啥稀奇,性命要緊,性命要緊!」

    姬雪雁輕撫彩兒羽毛,令它安靜,抱歉道:「晏施主,鳥兒不懂事,你別把它的話放在心上。」

    彩兒還想爭辯,可見晏殊眉毛一挑,凶巴巴的樣子,嚇得把話變成嘰咕一聲,又縮了回去。

    晏殊猶豫片刻,歎了口氣道:「靜齋師父,你的鳥兒說的也不錯,和我們這些人的性命比起來,絳禹蘭不要也罷。」可她的目光落到含苞待放的仙花上,想著自己與桑土公這多年來苦心守候,最後卻要功敗垂成拱手讓人,著實的難受不甘。

    蘇芷玉說道:「晏仙子、桑真人、姬姐姐,眼下我們也不急立刻決斷,畢競還有時間讓我們再作考慮,也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機。」

    晏殊氣餒道:「蘇姑娘,你不用再安慰我們了。雲夢大澤方圓五六千里,少有人煙所至。就算偶爾有人經過,多半落井下石還怕來不及。我與桑真人又都沒什麼朋友,這個時候,誰還肯冒著觸怒碧落劍派的危險,來救我們?」

    她的話自是實情,眾人也早都想到,只是沒有說出來罷了。

    一陣沉默後,蘇芷玉黑黝黝的眼眸裡,突然閃起一點星光,道:「或許,尚有一線的希望,可大澤茫茫,也不曉得能否湊巧撞上?」

    彩兒立刻叫道:「是誰、是誰?他能救得我們,打敗外面的那些壞蛋麼?」

    蘇芷玉微笑道:「想那碧落七子何等修為,當世恐怕沒人能夠孤身擊敗他們。」

    晏殊亮起的眼睛,又黯淡下去,搖頭道:「那縱然找到這人不也沒用,最多又多了一個陪我們一塊上路的冤魂而已。」

    蘇芷玉道:「不能擊敗他們,卻未必不能勸退。芷玉之所以深入雲夢,原是為了找尋本門的安閣主。她大約在四個多月前進入大澤,至今尚無音訊。

    「若是能找到安閣主出面,碧落七子無論如何也會賣她一分薄面。」

    桑土公驚訝道:「原來你、你已是——天一閣弟子!」

    蘇芷玉淡淡一笑,點頭默認。

    姬雪雁說道:「蘇施主,不是小妹打擊你,既然安閣主這多月消失了音訊,恐怕也絕難如此巧合讓我們撞上,這機會著實太渺茫。」

    蘇芷玉道:「姬姐姐說的不錯,幸好與小妹同時進入雲夢大澤的,還有一位同門師姐。我們分作南北兩路,約定一個月後,在雲夢大澤中心的無崖坡聚首。

    「倘若桑真人腳程快些,一路朝北而行,或許就能遇上。」

    曼殊望向桑土公道:「這似乎可以一試,總比坐以待斃得好。要是多一個天一閣的弟子出面,碧落七子無論如何,也不敢亂來,這點老臉他們還是要的。」

    桑土公道:「對!再不濟,咱們五、五個人拼——他們七個,也、也不能叫他們得、得著便宜!」

    於是蘇芷玉將楚凌仙、安孜晴的名號相貌說了,桑土公道:「我、我明白了,若找——不到她們,我也會回、回來接、接走你們。」

    晏殊凝視著桑土公,輕聲道:「你也要小心,千萬別出了茬子。」

    桑土公用力一點頭,與眾人作別,最後再看晏殊一眼,埋身鑽入泥沼中不見。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49 PM

    第九章碧落

    桑土公的土遁之技果真了得,須臾在泥沼中鑽出二十多里,料想碧落七子縱然再神通廣大,也難以找到自己,這才打地下採出頭來。

    四週一片荒涼寂靜,偶爾有一兩隻飛鳥掠過,豐茂的水草足足有半人多高,密密麻麻仲展向遠方。

    桑土公三稜錐一點,躍出泥沼,藏身在水草叢中左右觀望,藉著多年的經驗閱歷,辨明南北。猛然,他圓圓的小耳朵動了一動,卻是聽見在十數丈外竟有人聲。

    其中一名青年男子的聲音頗是熟悉,只聽他說道:「老鬼頭,你不是說對雲夢大澤的路徑,比盛師兄還熟,跟著你不會有錯麼。那好,你現在說呀,咱們這是到哪裡了?」

    另一人聽上去年紀甚老,不服氣的道:「老子哪裡曉得這是什麼鬼地方,這狗屁大澤走到哪兒都是一副模樣。上回老子來,還是一百三十多年前的事,那時對這裡當然熟悉得很,可過了這多年,老子也有點記不清楚了。」

    先前那青年笑道:「你終於承認找不著路了,要是昨日就肯這麼說,咱們也不至於要白費了一天的工夫,在裡面兜圈子玩。」

    另一老者的聲音哼道:「你放心,咱們離著要找的地方,是越來越近了,也許就差那麼一二十里就到。小子,別著急,待我好好再想想。」

    青年不以為然道:「好啊,等你想完了再告訴我,它是往東一二十里呢,還是往西,又或者是往南,說不定還是往北?」

    老者怒道:「你別吵吵,攪亂老子的思路。」

    桑土公越聽這兩個聲音,越覺得熟悉,正打算撥開草叢張望,突然聽見那老者衝著自己蔽身之處,低喝道:「什麼人,敢偷聽老子我的說話?」沒等桑土公反應過來,頭頂一暗,一道褚色身影快若電光,凌空射落,探手抓在桑土公的後脖子上。

    儘管事先毫無徵兆,桑土公未免有些猝不及防,可對方的身手也的確太快了點,竟讓他連躲閃抵抗的機會都沒有。

    桑土公就覺得後脖子一緊,被人提了起來,一雙粗短的小腿在半空裡全不著力,渾身更是酸麻無比、無法動彈。

    他急忙叫道:「別、別——」竟是一急,話也講不出來了。

    卻聽背後那青年頗是意外的咦道:「老桑,你怎麼會在這兒?」

    桑土公脖子一鬆,人總算落回到地上。

    桑土公大喘兩口氣回過頭來,就見一名豐神俊朗、眉宇間頗帶孤傲之氣的褚衣青年,雙手負後,意態悠閒,不是丁原是誰!

    也該著桑土公福大運大,剛一潛出泥沼,就撞見了前來找尋他們的丁原與年旃。

    這兩人在東海漁村別了盛年和墨晶,丁原御劍帶著年旃,直奔雲夢大澤而來。

    起先兩人還是依照著盛年指點的方位前尋,奈何澤中景物看起來竟沒有多大差別,又不似城市裡街有街道、路有路名,兩人連著幾天什麼也沒尋到。

    年旃漸漸火起,仗著自己曾經在百多年前數次深入雲夢,便引著丁原四處遊走。

    他的記性著實也不算差,再加上盛年指點的頗為精準,兩人逐步已接近到晏殊與桑土公的所在。

    可這一個上午,繞著附近轉了一圈,偏偏近在咫尺,就是屢屢擦肩錯過,丁原不免又對上了年旃。也虧是這麼一路吵吵鬧鬧,否則漫長路上真要憋壞了他們。

    這兩人正鬥著嘴,桑土公就從地下鑽了出來。若非他的土遁可瞞過丁原與年旃的耳目,早在百丈就該為兩人察覺了。

    饒是這樣,他的行跡仍逃不脫兩人靈覺。於是丁原與年旃一面鬥嘴穩住桑土公,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擊而下,卻把桑士公逮個正著。

    桑土公見果真是丁原,一顆心落回原位,卻在心中暗自詫異。

    昔年天雷山莊一戰,雖然說丁原威震八表,斬天龍、誅雷遠,可修為與自己尚是難分軒輊,哪曉得幾年下來,他居然變得如此厲害,抓他的時候,直如老鷹抓小雞一般輕鬆。

    桑土公摸摸還火辣辣的脖子,苦笑道:「你、你小子下、下手——夠狠,我、我差點沒、沒斷了氣。」

    丁原笑道:「這可不怨我,誰叫你鬼鬼祟祟躲在草叢中不吭聲?我還當是哪路的小賊在偷聽壁角,居然是你老桑改行做起來了這個營生。」

    桑土公見丁原誤會,老臉憋得通紅道:「我、我沒——」

    丁原不耐他磕巴,一拍桑土公肩膀道:「老桑,你來得正好。我也剛巧要找你和晏殊,卻被那老鬼頭引著在附近轉了一天,你這就帶我去見晏殊吧。」

    桑土公一怔,想不明白丁原怎麼要找上自己和晏殊,況且剛才自己明明聽到有兩個人的聲音,現在只見著丁原一個人,那另外一個丁原口中的「老鬼頭」又是誰?

    他正疑惑著呢,還沒等開口,就聽那老者的聲音怒道:「狗屁!要不是靠老子指點,你照著盛年的話做,現在只怕還在三百里外呢。」

    桑土公但聞其聲不見其人,小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四處尋摸。

    不防丁原背後金光一閃,打那背著的皮囊裡,躍出一隻冥輪,定在桑上公頭上,冷笑道:「桑胖子,你找什麼找,老子就在這裡面。」

    桑土公一見冥輪更無懷疑,張口結舌叫道:「冥輪老祖!」他這四個字倒說得極順暢,一點螺絲也沒吃。

    年旃瞧著桑土公驚訝中,甚而藏著一絲敬畏的神情,大是得意,哈哈笑道:「桑胖子,你小子的記性不差,難得還記著我老人家。怎麼,好好的百萬大山不待,陪著一個女人鑽到這鳥地方來了?」

    桑上公還沒緩過神來,看看了原,再瞧瞧頭頂的冥輪,打破他的穿山甲腦殼也猜不透,這一老一少、一道一魔全不相干的兩個人,如何混到一起去了。

    丁原笑道:「老桑,你別怕這老鬼頭,他也就嘴上嚷嚷的凶,你不理他就是了。」

    桑土公暗道,你是沒見過年旃百多年前的厲害,殺個把人,簡直跟吃顆豆子一樣簡單,南荒的小孩聽到他的名頭,都能給嚇傻,那可不是靠嘴上嚷嚷出來的。

    他心懸晏殊等人,磕磕巴巴說道:「我、我還要去——找人,你們、你們——」

    丁原疑惑道:「你要去找什麼人?還是先帶我們去見了晏殊再說。我們這次來是有要緊的事情與她商量,不然,也用不著千里迢迢跑到這地方來了。」

    桑土公一急道:「晏殊她——碧落七子,蘇、蘇姑娘——」這些話前言不搭後語,聽得年旃與丁原一頭的霧水。

    年旃不等他說完,勃然怒道:「桑胖子,你結結巴巴說些什麼,老子聽不明白。爽快點,先引著老子去見晏殊,我可不管什麼碧落七子、黃泉八孫!」

    桑土公急得額頭上的汗珠子都出來了,話更說不明白了。

    丁原瞧出蹊蹺,微笑道:「老桑,你別著急,有話慢慢說。有我跟老鬼頭在這兒,天塌下來也不打緊。」

    受了這麼一句奉承,年旃面色大是見緩,少有贊同丁原道:「不錯,有老子——啊,還有丁原這小子在,就算碧落劍派的那七個老傢伙全來了,也不用怕他。」

    桑土公苦笑道:「老、老祖,你算——說對了,他們、他們真——的全來了!」

    年旃奇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一個人溜出來,又要往哪裡去?」

    桑土公費了老半天勁,才說出了事情的原委,其中卻漏了姬雪雁的存在。在他看來,少說一個東海靈空庵的女弟子,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倒是把蘇芷玉一提再提。

    丁原和年旃好不容易聽完桑土公敘述,直比他說的人更費精神,才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年旃冷笑道:「嘿嘿,這七個老東西越活越回去了,這種事情,老子一直以為只有像我這樣的人才做得出來,沒想他們碧落劍派,倒趕到了老子前頭。」

    丁原神情平靜,嘴角浮起一抹不屑的冷笑,說道:「老桑,那天一閣的人,你也不用去找了,即便去了,也未必能在茫茫雲澤裡遇上。你這就引我與老鬼頭回去,我倒要看看這些正道耆宿道貌岸然的虛偽嘴臉!」

    桑土公猶豫道:「他、他們——你、你和老祖——」

    這話沒頭沒尾,年旃也能聽懂,分明是懷疑自己與丁原兩人的修為,敵不過碧落七子,還不如再去找天一閣的人來救駕。

    他一生桀騖不遜、目無餘子,聞言怒道:「什麼我們他們,你這就帶老子去,看你家爺爺我,如何收拾這群老崽子!」

    丁原也傲然笑道:「老桑,不就是幾個碧落劍派的牛鼻子老道麼,你儘管放心。撞見我們算這些人倒楣,就算我與老鬼頭只有兩人,也照樣送他們上路,況且,不是還有你和晏殊她們?」

    桑土公見這兩人說的信心十足,竟似全然不把碧落七子放在眼裡,不禁將信將疑。

    年旃的修為他是沒話可說,奈何一個冥輪老祖再有三頭六臂,也鬥不過碧落劍派的七人高手,何況他們還有一套威震天陸的碧落劍陣。

    至於丁原,雖然剛才露了一手令自己刮目相看,可畢竟桑土公心裡沒底,不曉得他如今到底有幾分的修為,敢與翠霞六仙齊名的碧落七子一拼。

    可想著倘若加上自己和陣中的晏殊等人,未始沒有反擊之力,興許解困的希望,還大過毫無頭緒的去找尋安孜晴或是楚淒仙。

    於是,桑土公一點頭道:「好,我、我這就帶你們去!」

    年旃哈哈一笑,藏回丁原的皮囊中,三人縱身騰空,施展御風之術朝著回返,不到二十里的路轉眼就到,遠遠望見前方紅霧繚繞,籠罩著百多丈的方圓。

    在那紅色光霧之外,立著七名杏衣道士,個個神精氣足,皓首如雪,目光炯炯的注視著陣中。

    桑土公與丁原、年旃剛一靠近,停心真人首先發覺,銳利如刀的目光,陡然射向半空,呵呵笑道:「桑土公,原來你是邀了幫手來了!」

    桑土公雙足落地,在碧落七子面前站定,把胸脯一挺道:「正是!」

    停風真人輕蔑的一掃丁原道:「貧道倒要瞧瞧,你請回的是哪位高人?」

    可他的目光真個瞧清丁原,不覺一愣,沒想到桑土公帶回的救兵,居然是這麼一個年輕人。

    停心真人也大感意外,卻又覺得這褚衣青年甚為面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一時記不起來。

    停雪真人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不過是個翠霞派的年輕弟子。桑土公,你好大的面子啊,居然接二連三的請來名門正派中的人物,與我們作對。

    「先是天一閣、靈空庵,現在又是翠霞派,稍後是不是連蓬萊仙島跟雲林禪寺的聖僧,也要搬來?」

    停心真人這才想起,眼前的褚衣青年,乃是在越秀山與他有一面之緣的翠霞派弟子。不過那次為屈痕賀壽,各派到的人物均多,耆宿長老更是數不勝數,自己也沒留心到隨在姬別天身後的這個年輕人,依稀只記得好像叫做「丁原」。

    他拂塵一擺道:「後生,你可是翠霞派姬別天門下的弟子丁原?」

    丁原漠然道:「我是丁原,不過既非姬大鬍子門下,如今也不是翠霞派的弟子。」

    停心真人一怔,說道:「丁原,你隨著桑土公而來,莫非是想幫陣中之人?」

    丁原回答道:「若我沒記錯,閣下就該是碧落七子中的停心真人吧,你說得不錯,丁某此來,為的就是救出被你們困在陣中的朋友。」

    停濤真人一皺眉頭道:「我看你年紀甚輕,修為不俗,可不要一時糊塗,聽了桑土公這等妖人的花言巧語蠱惑,墮入魔道,枉費了一身的藝業。你可知道在這陣中,被圍困的是什麼人麼?」

    丁原冷笑道:「不用閣下提醒,丁某知道該怎麼做。至於裡面困著的是誰,我自然曉得,你們要這麼做的原因,我更加是一清二楚。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或者你們退走,或者讓丁某送你們回碧落山,不過走時,可就沒來時那般瀟灑了。」

    碧落七子中的停月真人最是火爆,聽丁原出言狂妄,雪白的濃眉一挑,喝道:「丁原,你分明就是翠霞派的弟子,現在居然敢連師門也不認了!難怪你和桑土公這魔道妖人廝混在一處,看在淡一真人面上,貧道給你最後一次悔悟的機會,快快退定,休得饒舌。

    「如若不然,貧道說不得,只好多管閒事,為翠霞劍派好好教訓你這不肖門人!」

    原來他們進入雲夢大澤已有時日,尚且不曉得翠霞山所發生的種種大事。

    冥輪老祖打從皮囊中飛出,哈哈狂笑道:「好威風、好煞氣啊!老子九十來年沒露面,沒想到你們這幫老雜毛,一個個都把屁股翹上天了。嘿嘿,停月真人,你不是口口聲聲叫囂著要教訓丁原麼,老子就作個公證,看看你們兩個到底是誰被教訓?」

    碧落七子一起變色,望著空中肆意飛舞的冥輪,異口同聲駭然道:「年旃!」

    冥輪老祖喈喈笑道:「老子還以為,你們狂妄無恥到連我都不放在眼裡,哈哈,怎麼,如今可是怕了?」

    碧落七子互相對望,萬沒料到,居然這個老魔頭也突然現身。可他分明該被翠霞派幽禁於潛龍淵中,怎的會脫因而出?

    眼前多了這麼一個難惹的主,事情可有點棘手。怪不得桑土公回來時底氣十足,竟是邀來這人。

    停雪真人冷笑道:「年老魔,我堂堂名門正派豈會怕你?倒是你不知怎的逃出潛龍淵,卻不體悟上天好生之德,又跑到雲夢大澤裡興風作浪。你要是明白人,就該趕快回南荒閉門思過,痛改前非,別在這裡糾纏不清!」

    她這話,說得跟對牛彈琴實在沒什麼兩樣,年旃驅動冥輪,匆匆悠悠盤旋漂浮,輕蔑回道:「老道姑,老子今天既然來了,就算是和你們對上了。這九十來年,老子待在潛龍淵裡修身養性,卻把腿腳都憋癢了,今日正好拿你們活動活動筋骨。」

    停雪真人面罩寒霜,沉聲說道:「既然如此,貧道也只好除魔衛道,為天陸再去一惡!」

    年旃嘿嘿一笑,根本沒把停雪真人擺在心上。

    停心真人望著丁原道:「丁原,貧道著實為翠霞派痛心。淡一真人若是曉得,他的門人居然與年老魔、桑土公之輩同流合一污,只怕也會忍痛清理,大義滅親!」

    丁原淡淡道:「停心真人,我如今與翠霞派毫無干係,你把淡一真人抬出來也沒用。你不是要為翠霞清理門戶麼,丁某就站在這裡候著。」

    停月真人仙劍出鞘,喝道:「我家掌門何等身份,今日便由貧道代勞,教訓你這欺師滅祖的不肖弟子!」身影晃動中,仙劍「奔月」光華環繞,直刺了原咽喉。

    丁原見他上手就出殺招,顯然不留任何餘地,不禁冷笑道:「閣下不仁,莫怨丁某無情!」腳下穿花繞柳步一錯,閃過奔月仙劍,雙拳一縱一橫,轟向停月直父面門與胸口,施展出曾山創出的二十二字拳。

    停月真人初識此拳,不由微微一愣,暗道:「這娃娃何時練會如此精妙的拳法,我對翠霞派的劍法拳路並不陌生,卻從未見過,難道是年老魔教授給他的?」

    他不敢怠慢,劍訣一引奔月仙劍,迴旋封架,側身拍出左掌。

    這一記守中帶攻,正是碧落劍派精華的劍式,沒有一個甲子以上的苦修,絕不可能達到如此收放自如、渾然天成的地步。

    丁原卻是輕鬆瓦解,身軀鬼魅一般,閃到停月真人左側,飛起一腳劈魔腿。

    停月真人左掌擊空不及回守,惟有雙足點地飛退躲閃。

    丁原早算準了他有此一招,劈魔腿踢到半路,竟成凌空跨步,朝停月真人側後方轉去,整個身子離地浮升,以上勢下轟出一記「八」字訣。

    這雙拳從中門向外一錯,分打停月真人雙肩,看似簡單無華,奈何已罩住了對方左右迴旋退路,猶如兩條飛索直鎖蛟龍。

    停月真人處變不驚,見丁原雙臂張開,露出胸前偌大破綻,想也不想挺劍疾刺,拼著受上兩拳,也要把丁原斃於劍下。

    哪裡曉得丁原又快他半拍,雙肘陡然內合,正夾住刺來的奔月仙劍,劍鋒在離他胸膛不到兩寸處停下,硬是不能再進毫釐。

    停月真人手腕翻轉,想迫丁原鬆手,可奔月仙劍竟是紋絲不動。

    他一驚之下,只有擊出左掌,拍向丁原面門。

    丁原微微一笑道:「滾吧!」雙肘中翠微真氣勃然爆發,輕輕一拋一鬆,停月真人握著奔月仙劍猶如彈丸,被甩飛上天。

    他畢竟是修煉百多年的人物,驚變中不忘雙腿飛踢,好教丁原無法乘勢追擊。

    可雙腳剛一踢出,奔月劍上猛湧來一股磅礡驚人的真氣,震得他悶哼一聲,連在空中翻轉數圈,才卸去勁道。

    碧落七子無不駭然變色,連素來最為鎮定的停心真人,也不禁目光一閃。

    雖說停月真人適才不過是吃了點小虧,還有再戰之力,只需盡斂輕敵之念,穩守門戶,三五十招內,丁原未必能拾掇了他。可畢竟對方不過是個年方弱冠的翠霞派年輕弟子,而停月真人的修為,在碧落七子中亦屬中游。

    以停心真人的眼力,更是看出停月真人居然在功力上也吃了點暗虧,這令他愈加的驚訝。

    他尊為碧落七子之首,可要說在功力強出諸位同門多少那也未必,絕不可能如丁原般,兩個照面,就將停月真人硬生生震退。難不成,眼前的褚衣青年已然有了大乘之境?

    桑土公看得又驚又喜,完全沒有想到分別幾年的丁原神乎至斯,連碧落七子中人也全不是對手。

    他若是要曉得就在不久前,丁原尚在翠霞山硬撼紅袍老妖,迫其簽訂城下之盟,只怕驚詫得眼球都能滾落下來。

    年旃見停月真人吃癟,那些老道個個震撼至極,不由在冥輪裡眉飛色舞大感爽快,只可惜別人看他不著。

    他哈哈笑道:「小子,幹得漂亮!不過你的修為終究還沒到家,若是剛才雙肘再加上一點迴旋之力,保管讓那老雜毛,多摔幾個跟頭。」

    丁原哼道:「看人挑擔不吃力,老鬼頭你自己怎不試試?」

    年旃早就心癢難熬,藉著丁原的話,冥輪朝前一竄,挑釁道:「呵呵,的確也該老子活動活動身子了。你們底下那些未打過的老雜毛,有誰敢上來陪老子玩玩,要是害怕一個人輸的太慘,一口氣上來兩三個也行。」

    他雖狂妄,可也沒有忘乎所以,曉得碧落七子終非虛名所致,兩三個道士一起上來,自己還罩得住,可要是一下衝上四個以上,那他也惟有腳底抹油的分了。

    碧落七子沒有立刻作答,互相以目光交流,首次感覺到事情的棘手。

    單單一個冥輪老祖就已經夠受,眼前再加上一個看起來絕不遜色的丁原,這仗可就難打了。

    殊為可慮的是,陣中還守著蘇芷玉與姬雪雁,一旦覺察陣外有變,衝將出來,局勢必定急轉直下。碧落七子百年的威名,不復存焉。

    停濤真人目光射向丁原,低喝道:「看來,你是存心要與魔道妖人勾結起來,與我正派為敵作對,便不怕淡一真人來日親手清理你這孽徒麼?」

    丁原不以為然的道:「怎麼,你們掂量著自己的斤兩不夠,便改了口風了。可是你們就不害怕天一閣尋上門來?莫說淡一真人,就是把天王老子抬出來,今天一樣沒用!趁著我現在心情還可以,你們趕快滾蛋,別等劍下見血,才曉得後悔。」

    他要是出言溫和婉轉一些,或許碧落七子也就借坡下驢知難而退,可這麼一說,那七名老道老臉再厚,也無處可放,只剩下與丁原年旃對撼一途。

    不然,日後傳了出去,說是威名赫赫的碧落七子,居然被一個二十來歲的娃娃銷罵而退,整個碧落劍派都算完了。

    停心真人目含精光,拂塵一擺,沉聲道:「諸位師弟師妹,事既至此,我們也只好仗劍除魔,捍衛我碧落千年盛名。」

    另六人齊齊道:「願與掌門師兄共進退!」

    年旃看出苗頭,嘿嘿冷笑道:「哈哈,你們是想攢雞毛湊膽子,群毆了?」

    停心真人也不答話,收起拂塵,一字一頓道:「列陣!」

    桑土公心頭一顫,知道碧落七子已下決心誓死一戰,竟要動用馳名天陸、享譽四海的碧落劍陣,對付丁原與年旃!





    第十章凝眸

    卻說碧落七子一怒之下,竟動用劍陣大戰丁、年二人,玄斗八罡陣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由於陣勢阻隔,外面儘管打得天翻地覆,山崩地裂,陣中三女仍無從知曉,更沒想到桑土公居然這麼快就遇著了丁原、年旃。

    桑土公去後不久,晏殊取出茶具,在絳禹蘭前的木桌上擺開道場,一烹一煮頗有神韻,惹得彩兒讚歎不已。

    姬雪雁捧上一杯晏殊送上的香茗,尚未入口,瓊鼻間已是滿馥芬芳,不由讚道:「晏施主,你這茶香,手藝更是了得。」

    晏殊聽得姬雪雁捧場,笑道:「過獎了,我不過是和桑真人終年守著絳禹蘭,著實的百無聊賴,才想著以此打發光陰。」

    蘇芷玉望著杯盞中晶瑩如玉的碧色茶葉,根根如針尖狀飽滿豐潤,亦說道:「晏仙子,這茶葉質地上佳,卻非天陸尋常之處可見,莫非就出自雲夢大澤中?」

    晏殊頷首道:「蘇姑娘,你眼光真是厲害,這麼一看便猜中了。我以前也沒想到,雲夢大澤裡竟然還能出此名茶,還是一次搜尋三腿金蟾時偶然發現的。

    「這茶名叫『碧妍春』,只有三四月間盛出,你們來得可也真是時候。」

    彩兒叫道:「晏仙子,我也要,我也要!」

    姬雪雁微笑道:「彩兒,你也要學人湊這熱鬧麼?」

    晏殊起身道:「沒關係,是我忘了還有彩兒,這就再取一個杯子來就是。」她轉身走向草廬。

    彩兒一聲歡呼跟了上去,一邊拍打翅膀,一邊叫道:「給我大點的杯子!」

    姬雪雁輕輕搖頭,無可奈何道:「都是我嬌慣壞了它,晏施主莫要介意。」

    晏殊笑道:「哪裡的話,連你的鳥兒都喜歡我烹的茶,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蘇芷玉見晏殊的身影消失在草廬裡,輕輕說道:「姬姐姐,過去我曾經常聽見丁哥哥說起你,只恨無緣當面。今日有幸邂逅,你果然是天仙化人,著實令小妹艷羨仰慕。」

    姬雪雁兩年來第一次聽到「丁原」的名字,止水似的芳心,彷彿被灼熱的烙鐵熾疼。一雙美麗冗長的睫毛,微微一顫,玉頰上的血色,也淡去許多。


    她勉強的一笑,回應道:「蘇施主,我如今已身入佛門:心無俗欲,前塵過往,今日種種皆如過眼雲煙,或忘或棄,都已不在心上了。」

    蘇芷玉一怔,隱隱從姬雪雁如畫的眉宇中,看見深藏的幽怨與痛楚,而那驀然慘白的面色,更非尋常。

    她天生慧質,立刻覺察到了什麼,徐徐問道:「莫非是丁哥哥他出了什麼變故?」

    姬雪雁的玉手,不由自主的一抖,指中把著的杯盞險些濺出了茶水,朱唇邊浮起一抹淒然微笑道:「蘇施主,你還不知道麼,丁原早在兩年前,便已墜入有死無生的潛龍淵,再無聲息。」

    「叮」,蘇芷玉的杯子,脆生生掉在桌子上,熱茶從杯口汩汩流出,她卻渾然不覺,花容失色,再無法保持素有的矜持從容,怔怔望著姬雪雁,顫聲道:「姬姐姐,你說的可是真的?」

    姬雪雁心中一動,暗暗思量道:「原來,這位玉兒姑娘也如我一般,對丁原情根深種不能自拔。我雖福薄,但總也有過一段兩情相悅的快樂日子,可玉兒姑娘卻連丁原的死訊,亦是現在才能得曉。比起她來,我已幸福了許多。」

    一念至此,不禁對蘇芷玉生出無限同情,更有一份被牢牢壓抑的感懷,又從沉寂的心底冒起,明眸霧光如幻,微微點頭道:「是真的,這是我親眼所見,是我眼睜睜瞧著他墜入茫茫黑霧之中,身影漸漸消失於深不可測的潛龍淵裡。」

    蘇芷玉腦海中「嗡」的空白一片,茫然而固執的搖頭道:「不會,這不可能!如果是這樣,我出關後應有所感應才對,為什麼我絲毫無覺,而我的靈犀鐲搜索之下,更發現他已在涼州方向?」

    姬雪雁幽幽一歎,好似隱含著無限的痛苦與惆悵,低聲道:「我也寧願這是假的,我更寧願以自己的性命,換得他的平安,但——」

    說到這裡,她難以自抑,乾涸已久的淚珠悄然滴落,「啪」的溶在芬芳的香茗裡。

    蘇芷玉的心漸漸沉落,她終於明白姬雪雁山家的原因。此刻她的心中惟有一個念頭,便是馬上趕赴翠霞山,縱然是捨生一躍,也要在潛龍淵中找見丁原!

    她可以由衷而痛楚的祝福他有了幸福的歸宿、可以犧牲所有換取他的快樂,但絕對不能接受丁原不在的消息,即便這話是從姬雪雁的口中說出!

    草廬裡響起彩兒歡快的叫聲道:「這個杯子好,我就用這個啦!」

    接著腳步聲起,晏殊走了出來,口中還笑道:「就你這機靈鬼最是麻煩。連找個喝茶的杯子,都這麼的挑剔。」

    姬雪雁與蘇芷玉急忙各自收拾,努力偽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可滿懷的心事,又怎瞞得過老道的晏殊?

    她瞥了二女一眼,雖覺奇怪,但還是忍住沒問。

    然而那香茗再入口時,蘇芷玉竟覺無比的苦澀。

    正當蘇芷玉與姬雪雁為丁原傷懷掛牽之際,丁、年二人與碧落七子的激戰,已到了白刀關頭。

    碧落劍陣籠罩住方圓三十多丈,碧氣衝霄,罡風翻湧,直已不見九人身影。

    想那碧落劍陣共有三大陣型,分為九宮、八卦、七星,與一般劍陣相反,列陣之人越少,劍陣威力卻更盛。

    當年,蘇真夫婦與停濤、停雲、停雪、停風,以及五名碧落劍派二代弟子亂墳崗一戰,用的正是九宮碧落,卻迫得蘇真、水輕盈大損真元,身上染血,方才苦戰得勝。

    今日碧落七子齊至,又是擺下了七星碧落陣,其中凶險,不可同日而語。

    激戰到百多回合開外,碧落七子中停雪、停風、停月與停濤皆先後負傷,年旃的冥輪也遭重創,竟逼出他的元神戮力死戰。

    丁原儘管未曾受傷,可真氣消耗十分厲害,額頭已見汗珠。

    然則碧落七子何嘗不是全力施為,頭頂之上水氣蒸騰,各自捨出苦修百多年的真元,一意要斃丁、年於劍下。

    碧落劍陣不住收縮盤旋,一寸寸朝裡壓迫著丁原與年旃的空間,從五丈而四丈,逐漸又近到三丈。

    丁原心中雪兄,若容那七個老道衝破三丈方圓的防禦,自己與年旃失去周旋餘地,眼前一戰凶多吉少。

    奈何對方穩紮穩打,無論他如何不之以弱,或者嚇之以強,碧落七子就是不上當,死死守著各自陣位,連成一氣,直如天衣無縫。

    他有心祭起平亂訣,或是施展出天殤琴的絕學以求一搏,然而碧落劍陣的攻勢卻是排山倒海,此起彼伏,根本不給他半點喘息的機會。

    年旃與他犄角相守,苦苦抵禦著金風密雨一般的劍芒,雙目如赤,怪笑道:「不要臉的老雜毛,老子今天就算要歸天,也得捎上你們幾個!」

    他一貫狂妄桀騖,如今說出這等話來,足可見形勢危急。但碧落七子也是有苦說不出來,姑且不提七人損耗的真元,日後要耗費多少時日才能復原,就是眼下縱然能擊敗丁、年,自己這邊的傷亡,也在所難免。

    停心真人見己方漸漸佔據了主動,也不欲真個拼得兩敗俱傷、玉石俱焚,當下說道:「丁原、年老魔,只要你們肯認輸退去,貧道便可網開一面,放你們離去如何?」

    年旃聞言犯起猶豫,私底下,也覺得為了晏殊、桑土公這些不相干的人,與碧落七子拼得你死我活,未免有點不值。

    丁原卻已冷笑道:「勝負未分,閣下別把大話說滿!世上有戰死之丁原,卻無逃跑之丁原!」

    年旃一震,暗自「呸」了一聲,心道:「老子真他奶奶的越活越回去了!當年縱橫天陸九州四海,何曾有低頭認輸之時?就是羽翼濃當面,老子照樣也敢硬撼,如今區區幾個雜毛,居然就動起投降念頭,真他媽丟人!」當下精神一振,哈哈狂笑道:「說得好,老雜毛,你們便死了這條心吧!」

    停心真人面沉如水,沉聲道:「風起雲動,七星聚會!」

    七柄仙劍如應斯聲,齊齊清鳴而起,陣勢驟然再變,一波波攻勢宛如驚濤駭浪,逼得丁原與年旃連說話的縫隙也沒了。

    桑土公瞧得是焦急,丁、年二人能在碧落七子劍下對攻兩百餘招,已是奇跡,放眼當世,又有幾人可以做到?他有心捨命衝上去幫忙,而碧落劍陣全力發動,是何等的驚人,身子尚未接近到二十丈內,便被漫天劍芒生生迫退。

    他光光的腦門上,熱汗流得只怕比陣中人還多,握著三稜錐,目不轉睛的注視若九人拚殺。

    眼看局面越來越吃緊,桑土公的心窩子裡,就像爬著百隻螞蟻,亂糟糟一團,不知怎生是好。

    忽然他靈光一閃,暗叫道:「我怎麼笨到這個地步!竟是忘記了玄斗八罡陣裡,還有蘇姑娘她們在!眼前丁原、年旃與碧落七子打得驚天動地,蘇姑娘她們卻未必知情,我只需施展土遁找著她們,便可憑添強援。」

    想到這裡,正要施展土遁入陣,猛聽見年旃一聲怒吼!原來停雪、停雲、停心三劍齊發,衝破丁、年二人拚死構築的重重防禦,直插丁原胸前。

    年旃被另四個老道緊緊纏住,近在咫尺,卻不能救援。

    桑土公只看得魂飛魄散,眼睛下意識的一閉不敢再望,不料耳朵裡傳入「轟」的一響,整個泥沼彷彿也震顫起來。

    一團奪目絢爛的白光,從劍陣中爆裂,閃得桑土公眼前一片迷茫。

    他愕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接著聽到的非為丁原的呻吟,卻是碧落七子的失聲驚呼。

    桑土公急急又睜開眼,目光穿透瀰漫不散的白色光霧,就見丁原的身軀上光華籠罩,隱隱呈現出太極圖形,停雪真人身形飄飛,踉蹌而退。

    原來丁原急切之問,左拳右劍封架開停心、停雲兩位真人的仙劍,卻不得不將停雪真人放入,左腳辟魔腿儘管已然踢向對方右腕,終究仍慢了半拍。

    幸而丁原的身法靈動,在停雪真人的仙劍刺中自己的剎那,猛一側轉,讓過胸膛要害,卻再也躲不過肩頭。

    停雪真人大喜,手中的奔月仙劍寒光閃爍,「叮」的刺中丁原肩膀。

    豈料從丁原肩頭傳來一股莫大的回震之力,劍鋒戳破衣裳,剛觸及到肌膚上,就宛如陷入一汪泉水,軟綿綿渾不著力,偏偏不能再進半寸。

    她正自驚愕,丁原身上陡然進射出耀眼白光,轟的一聲,炸裂開滔天的罡風,竟將停雪真人的身子拋飛了出去。

    停心真人離得最近,趕緊催動真氣護體,於澎湃的白色光華中穩住身軀,失色低喝道:「都天伏魔大光明符!」

    碧落七子縱有合計千多年的道行,此刻亦禁不住驚駭莫名。

    只見丁原全身蒸騰著烈烈光焰,猶如天神降臨,散發出一股無敵氣勢,那被刺中的左肩衣裳破裂,露出上裡面的肌膚,居然連一個白點都沒有。

    無論是誰也沒想到,停雪真人傾力一擊,結果竟是這般。

    眾人聽到停心真人的低暍,俱是心頭劇震。


    「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乃上古仙寶,翠霞鎮山之神器,現在不僅落到丁原手上,更與他身符合一,其中原由與奧妙,端的令人猜想不透。

    難不成,這小子果真是天地之所鍾,千年方一出的不世俊彥?

    碧落七子心裡頓時涼了半截,有「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護體,丁原等若金仙之身,好在看樣子他尚不知如何運用,故此惟有在命懸一線之際方才爆發,不然碧落劍陣早已繳械。

    饒是這樣,底下的陣仗也著實難打。

    丁原挨了這劍,表面雖說無事,可停雪真人的修為畢竟了得,劍氣只被「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卸去七成,剩下的三成仍是攻入了他的經脈,整條左臂一陣酸麻。

    假若這時碧落七子毫不遲疑的繼續猛攻,丁原終非神人,依舊有敗亡之虞。

    況且,丁原並未能對仙符駕馭自如,而他的真元更不足以支撐大光明符接連發動,只是這些內情,連丁原自己都懵懵懂懂,更不要說是碧落七子。

    停心真人等驚駭於伏魔大光明符,一時都怔怔忘記出手,正給丁原異常寶貴的喘息機會。

    他趁著彈指的工夫,運轉真氣,衝破左臂的淤塞,口中真言一動,天殤琴凌空飛昇,落在身前。

    「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靈力驚鴻一現,迅速消失,白光散盡,又露出了原真身。

    他左手五指錯落有致飛撥琴弦,天殤琴騰起,冉冉光雲戾氣大盛,奏響金戈鐵馬的激壯音律。

    轉眼問,風雲變色,攻守易主,「化雷訣」、「馭風訣」、「破罡訣」、「築壁訣」、「銷金訣」次第而出,各色光芒魔氣縱橫呼嘯,天空中奼紫嫣紅璀璨綺麗,再配上雪原仙劍紫華滌蕩,直打得碧落七子步步後退。

    年旃大是興奮,隨著丁原發威,他身上的壓力頓時小了許多,於是抖擻精神,驅動冥輪,施展出「上天遁地惟我獨尊輪」,金光翻湧州層層駭浪,洪水決堤一般,撲向碧落七子。

    依照常理來說,即便丁原祭起天殤琴,碧落七子也不至於呈露敗象,可惜他們心中皆為「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陰影籠罩,心魔一生,十成的修為,也只能打上了折扣。

    往往是一劍遞出,驀然腦海中醒悟道:「哎吆,不好!丁原盡可以不理會我這一劍而中宮直進,有著仙符護體,我的劍卻傷他不得,反要為他所弒。」如此一權衡,只好急急變招回守,先保住了自己性命,卻再無先前聲勢。

    這麼縮手縮腳,大大的成全了丁原,他了無後顧之憂,放手進攻,雪原仙劍、天殤魔琴使得出神入化,指哪打哪,只逼得碧落七子自顧不暇,陣型漸漸散亂,全仗著各自的精純修為勉力支撐。

    桑土公看得又驚又喜,一顆懸了良久的心終於放下。

    他猛一拍腦袋,記起剛才欲做之事,急忙施展神功,哧溜一聲,鑽進泥沼不見。

    地下自然是一片漆黑不辨東西,桑土公僅憑著先前印象,潛行出三十餘丈,腰板一挺,打底下探出腦袋來,不防一蓬紅霧,鋪天蓋地的湧到,嚇得他一跳,定睛再看周圍幻象綽綽,不知是何所在。

    桑土公丹田運氣,揚聲叫道:「晏仙子!蘇、蘇姑娘——」

    聲音一入紅霧,立刻不可思議的被吞噬,更無半點回音。

    桑土公側耳聽了半天,又叫上了兩聲,可仍不見什麼動靜。

    他一著急,埋頭又鑽進地下,朝著南面遁出十多丈,再起身尋找,卻依舊一無所獲。

    這玄斗八罡陣端的神奇,最近的一次桑土公距離草廬不到三丈,硬是沒有看到晏殊等人,更莫說他叫嚷的聲音了。

    若是他當時敢冒險而出,氣機牽動之下,蘇芷玉定然會有所察覺,可惜桑土公怎敢再把身子探入陣中,萬一一個不慎,觸動其中機關,縱有土遁也難保萬全。

    他宛如無頭的蒼蠅在泥沼中到處亂竄,不時把腦袋露到地上,尋找晏殊等人的蹤跡,可越是著急就越無頭緒,足足在底下折騰了小半個時辰,也沒撈到誰的衣角。

    到最後,桑土公的蠻性也上來了,索性一個躍身,衝出泥沼,手中三稜錐一通狂舞,捲得陣中紅霧四處流竄。

    他一邊揮動三稜錐,一邊叫道:「晏仙子、晏仙子!」

    說來也怪,說什麼他部結巴,惟獨這二個字,念多少遍都分外清晰。

    身周驟然風起,四面幻景生出變化,一股龐大的殺氣洶湧而至。

    桑土公一驚,正打算再鑽回泥地裡,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叫道:「桑真人!」

    那股殺氣立時隱去,周圍的紅霧與幻景也退到一邊,桑土公聽出是蘇芷玉的聲音,大喜過望叫道:「蘇、蘇姑娘!」

    蘇芷玉翩然轉到桑土公身側,微笑道:「桑真人,你怎的又回到陣中來了?」

    桑土公一把拽住蘇芷玉衣襟,喘著粗氣叫道:「快、快出陣,救、救兵來了!」

    蘇芷玉一喜問道:「是安閣主還是楚師姐,你這快就找到她們了?」

    桑土公連連搖頭道:「不、不是她們,是、是丁原!」

    蘇芷玉的心弦劇顫,直覺得腦海一眩,急忙定神問道:「桑真人,你說是丁哥哥已到了陣外?」

    桑土公又連連點頭道:「他和年旃跟碧落七子已動手啦,咱們快、快去幫忙。」

    蘇芷玉尚且不曉得丁原修為已臻化境,一聽之下,急忙道:「桑真人,你閉起眼睛朝前直行三十尺,再左轉六尺,即是草廬。我需立刻出陣接應,免令丁哥哥遭受不測。」說完話,水色的身影晃動,已是渺然無蹤。

    桑土公急得一跺腳,心道,要遭受不測,只怕不是你的丁哥哥,而是那碧落七子,可要待喚回蘇芷玉,人家卻早不見了。

    他想了想,閉起眼睛,照著蘇芷玉所言,小心翼翼的挪著步子朝草廬而去。

    且說蘇芷玉心懸丁原安危,倏忽飛身出了玄斗八罡陣,迎面一股氣浪迫來,逼得她身形一沉落到地上。

    就見十數丈開外的半空裡,丁原大發神威,天殤琴如有神助縱橫呼嘯,雪原仙劍更是力壓碧落七子勢如破竹。

    在丁原身畔,有一身形高大的青色元神,威風凜凜催動冥輪,與雪原仙劍交相輝映,肆意狂舞,正是傳聞中被幽禁了九十餘年的冥輪老祖年旃。

    蘇芷玉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丁原修為之高,直追乃父,竟然連聞名遐邇的碧落七子,也被他與年旃打得節節後退,只剩下招架之功。

    不過她也瞧出碧落七子雖退不亂,隨著碧落劍陣漸漸朝外擴展,戰圈不住拉大,這七人反多了一絲迴旋的空間。

    丁原與年旃若想徹底擊潰碧落劍陣,未始有那麼容易,再鬥下去,便成了兩面高手的功力拼爭,人數佔據絕對優勢的碧落七子,不一定就會輸了。

    蘇芷玉默按劍訣,盈雪仙劍自背後劍鞘中,清音一振彈射而起,她玉腕招展身劍合一,化作一束碧色光芒,直衝入劍陣。

    停風真人首當其衝,只聽身後蘇芷玉的聲音道:「道長,芷玉得罪了!」

    一道凌厲劍氣如芒刺在背,急忙回頭,見看到碧華晃動,蘇芷玉人美如玉劍如虹,轉瞬已到。

    停風真人不敢直攖其鋒,迫不得已閃身側飛,露出陣勢的偌大破綻。

    丁原、年旃自是毫不客氣,與蘇芷玉裡應外合破繭而出,令碧落七子惟有眼睜睜瞧著他倆衝出劍陣。

    丁原見著蘇芷玉,哈哈一笑道:「玉兒,兩年不見,你的修為著實大有長進!」

    蘇芷玉如黑夜一般烏漆水靈的妙目,在丁原臉上打了個轉,方才淺淺含笑道:「丁哥哥,南海一別經年,芷玉真沒想到你我竟會在這裡重逢。」

    停心真人見劍陣被破,蘇芷玉也已現身,明白繼續打下去,能夠保住平手就算不錯。

    他深吸一口氣,積累體內急劇耗損的真元,聲若洪鐘道:「丁原,你待怎講?」

    丁原聽他一喝,倒起了三分欽佩,暗道:「這老牛鼻子人雖不怎的,修為果真不俗。激戰至今,居然還中氣十足,不愧是碧落七子之首。」

    蘇芷玉嫣然道:「停心真人,芷玉以為縱然再惡鬥下去,亦不過是兩敗俱傷之局,卻是何苦來由?莫不如握手言和,先前晚輩出言或有唐突冒犯的地方,也請真人多多海涵。」

    停心真人環顧疲態盡顯的眾同門,苦笑道:「罷了,罷了!」仙劍「叮」的掠入鞘中,腳下生風,頭也不同的離去,自是無顏再作逗留。

    停雪真人冰冷的目光掃過丁原、年旃,緩緩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身形一飄,隨著掌門師兄去了。

    剩下幾人亦都面色鐵青,不發一言,各自御風退走。

    雖然說他們未真個敗北,但被丁原、年旃逼迫得如此狼狽,實是開天闢地的頭一遭,此後,整個碧落劍派與丁原結下深仇,多也由此而起。

    丁原見碧落七子走遠,收了琴劍,笑問道:「玉兒,你怎的也來了雲夢大澤?」

    蘇芷玉微微一笑,悠然道:「不止是小妹,還有一個丁哥哥你必定更加想見到的人,她也來了雲澤,而且就在玄斗八罡陣中。」

    丁原一奇,暗想:「難不成是盛師兄已經到了,可桑土公並未說起他啊!況且若盛師兄在,沒道理令碧落七子如此猖狂。」

    正疑惑問,蘇芷玉已收了陣勢,紅霧飄渺草廬隱現,依稀看見其中三個人影。

    幾乎就是第一眼,還來不及有任何的思考,丁原的目光,已落在了那抹亮麗的紅裳之上。

    如真如幻,似是百年夢迴,那在寂靜深夜,無數次出現在腦海中的身影,竟赫然映入了他的眼簾。

    紅衣如畫,雪膚依然,驀然抬眼間,伊人無恙。

    恍惚從前,就在那某一個夏日,他的雪兒佇立在思悟洞前,如此凝眸、如此含笑,癡癡望著自己歸來的身影。

    丁原只覺得一股熱血上湧,呆呆的瞧著那紅衣少女。

    剎那中,天地之間,彷彿就只剩下她的影子,在朝自己凝眸含笑——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50 PM

    第一章吻傷

    「雪兒!」這丁原心中喚過千萬回的名字,在他的嗓子口浮起沉下,沉下又浮起,竟凝梗住了。

    他彷彿是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惟有怔怔佇立在原地,動也不動的望著那紅色身影,直似著了魔咒,連桑土公與晏殊招呼他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桑土公與晏殊見丁原全無回應,神態也大異以往的飛揚激越,不禁大惑不解。

    忽然發覺,身旁的姬雪雁竟也是如癡如魔,一雙秋水明眸裡,透著複雜難言的神色,遙遙望向丁原。櫻唇輕輕顫抖間,卻奈何同樣久久不能說出半字,那薄如蟬翼的紅袖悄悄飄蕩,只是風兒多情?

    年旃半邊身子露在冥輪外,悠哉悠哉的飄蕩在空中,奇怪的瞧著丁原喃喃低語道:「這小子怎麼了,中邪了?」

    待順著丁原的目光瞧見了姬雪雁,想起了丁原曾經說起的故事,忽然醒悟。

    他悶聲不響的縮回冥輪,衝著桑土公叫道:「桑胖子,老子為你干了半天架,你與你那婆娘,就沒什麼好招待的麼?」

    也不曉得打什麼時候起,這個老魔頭居然對丁原百般維護起來。當然,在兩人鬥嘴的功夫屬於例外。

    桑土公與晏殊終究是年過百歲之人,此刻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聽得年旃的叫聲,晏殊忍不住啐了一口,桑土公卻是連連點頭道:「有、有,老祖你、你請——」

    蘇芷玉目睹丁原與姬雪雁的重逢,心底裡不知是歡喜還是感傷。但她清楚,此時此刻,這裡同樣也不需要自己的存在,輕輕朝著彩兒招招手,帶著它悄然退去。

    年旃與桑土公的對話,蘇芷玉與彩兒的離開,盡皆發生在丁原眼前。然而,他此時哪裡還能說出話來,更沒有在意老鬼頭究竟在說什麼。眼中、腦海中,只有那抹亮紅的嬌影不住的晃動、不住的盤旋。

    他終於見著她了。在事隔兩年之後,在一個從沒有料想到的場景中。

    曾經,無數次的在心底想像著再見伊人時的反應,該是憤怒的指責,還是冷漠的錯過?可這一剎那,想好的千百句台詞,打定的種種主意,直成了空白一片。

    沒有預料中的激憤,也忘記了時光的流逝,丁原靜靜的站著,任由風兒蕩漾起額頭散亂的髮絲。

    終於,姬雪雁默默的走近,短短的距離,竟似千山萬水一般的漫長遙遠。儘管,她未曾開口,但那包含著驚喜與傷感、震撼與愧疚、柔情與空漠的眸中,卻早流露出,內心裡隱藏遮掩著的千言萬語。

    終於,她停下步履面對丁原站住,朱唇輕啟:「丁原,你還好麼?」

    丁原的胸膛生起熾熱的刺痛,等了這多久,為了一個人由生而死,復而由死還生,苦苦守候的,居然是這樣一聲如同路人般的問候。

    面前的雪兒離著自己不過丈遠,依然是嬌媚動人,依然是紅裳如畫,熟悉的玉容上,卻多了一層恬靜,眼中更增了溫柔與哀傷。

    一瞬間,丁原陡然湧起一種奇異的陌生感。好像,雪兒正飄然飛翔在雲巔,當中隔著層層雲海,竟是這樣的不真實。

    他的嘴角掠起一縷淡漠的微笑,回答道:「我沒有死成,更沒有被困在潛龍淵中一世不得重見天日,自然很好。」

    姬雪雁淺淺一笑,但那笑容,任誰也看得出是如此的牽強,只是笑容背後的痛苦,卻已經被深深的隱藏。

    她輕聲道:「那就好,我該走了。」

    丁原的眉宇不由自主一揚,說道:「你是急著去找屈箭南吧,他怎麼沒和你在一起?倒也放心讓你獨自一人深入雲夢大澤中。」

    姬雪雁心弦一震,丁原的語氣雖然透著一股強自的冷漠,可是她如何能讀不出其中對自己的關懷與牽掛?郎心未改,無論為她吃了多少苦,歷經了多少難,只從這一句話裡,姬雪雁已經明白。

    心底深處湧起來的陣陣柔情,幾乎快令姬雪雁失去自持,她多想不顧一切投入丁原溫暖的懷抱,向愛郎一訴那麼多壓得自己透不過氣來的委屈與癡戀。

    只是,不能!

    姬雪雁低頭垂下眼簾,輕輕回答道:「兩年前,我已拜在靈空庵門下帶髮修行,如今已等若出家之人。紅塵恩愛仇怨,皆與雪兒無緣了。」

    丁原的胸口像被人重重砸了一錘,沉聲道:「你出家了?」

    姬雪雁頷首道:「雖未剃度,卻也相差不遠。雪兒如今的法號靜齋,乃是恩師座下的關門弟子。」

    丁原星眸中掠過一絲寒光,徐徐道:「是屈箭南欺辱了你?」

    姬雪雁搖頭道:「屈師兄是好人,雪兒出家原本就不關他的事。」

    丁原追問道:「那是為什麼?」

    姬雪雁沒有回答,低聲道:「忘了雪兒吧,她對不起你,也不配你付出這麼多。」

    丁原的眼中好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燒,他緊盯著姬雪雁再次追問:「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背棄我,為什麼你要出家,為什麼要我忘記你?」

    姬雪雁被丁原咄咄逼人的眼神、連串的質問,迫得幾乎透不過氣。

    她緩緩合上眼,在心底默頌起《諸空念忘心經》,才念到第二句「萬情皆苦,奈何世人執迷;因緣如幻,營役終生而難苟得」之時,再難矜持,顫聲道:「丁原,你何苦再迫靜齋?

    「事過境遷,許多事情都不可能重新來過,失去的便永遠失去,卻哪裡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可言?」

    丁原猛然伸手抓住姬雪雁的雙肩,五指緊緊陷入她的衣裳,徐徐道:「不,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在你心中究竟還有沒有我?旁人不管說什麼,我都是不信,但只要你一句話,我便可以扭頭就走,從此再不見你!」

    姬雪雁被丁原抓得隱隱作疼,但更痛的乃是那顆傷痕纍纍的芳心。

    她的臉上被丁原噴到一口口的火熱呼吸,想要推開他,竟覺得自己的身軀是如此的無力與軟弱,只恨不能立刻投入他的懷抱,重新獲得久違的溫暖。

    姬雪雁的內心激烈的掙扎,情感與理智痛楚的糾纏,卻終於還是搖頭道:「丁原,靜齋如今的心中只有佛祖,除此以外,早忘卻了塵間一切。你不要再問了好麼?放開靜齋,雪兒,她已經離開了!」

    丁原一口熱血衝到嗓子口,狠狠忍住,狀若瘋狂的晃動著姬雪雁柔弱的嬌軀,大聲叫道:「不,我不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你一定要給我一個理由!」

    姬雪雁嚶嚀低語道:「丁原,快鬆手,你弄疼我了。」

    丁原一震,眼中露出令人心碎的絕望,無力鬆開雙手,身子朝後退了幾步,聲音滲著冰寒說道:「我明白了,是我失態了。對不起,靜齋師父,你走吧。」

    姬雪雁柔腸寸斷,臉上努力裝作平靜,雙手合十向著丁原說道:「丁施主,靜齋告辭了。」

    姬雪雁肩頭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如雪的肌膚上,早泛起深深殷紅的指印。

    這指印不需多少工夫便會消退,而丁原的身影在她芳心中烙印下的痕跡,恐怕三生三世也無法磨滅。

    姬雪雁抬起頭,凝目望向丁原最後一眼,就看他呆呆的站在那裡,如同元神出竅後的空空軀殼,在風中劇烈的顫抖著。

    她的心頭驀然酸疼,淚水禁不住湧上眼眶。急忙,轉身讓呼嘯的風嵐吹乾濕潤的淚珠。不敢再說什麼,惟恐那哽咽的聲音會在剎那失去控制,泣不成聲透露心底的軟弱。

    忽然聽見蘇芷玉的聲音喚道:「姬姐姐!」

    順著聲音,姬雪雁朦朧淚眼中,看見她正俏立在遠處,滿懷關切的望著自己與丁原。

    姬雪雁向她微微一笑,淚珠卻從眸中滾落,無聲無息沿著蒼白的面頰滑下。那笑容,難掩淒然。

    她向著蘇芷玉微一頷首,用傳音入秘說道:「芷玉妹子,我要回靈空庵去了,丁原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他是一個好人,只是脾氣太沖了些,容易惹禍生事,難為你處處多提醒勸說。」

    蘇芷玉一怔,全無歡喜之情。她沒有偷聽丁原與姬雪雁的對話,更不清楚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誤會矛盾,竟然僵化至此。

    急切中,只得同樣以傳音入秘說道:「姬姐姐,你為何還要走,又為何要對小妹說這些?」

    姬雪雁愛憐的望著蘇芷玉,徐徐道:「我知道,你也是深愛丁原的,只是以前因為我,所以才躲到了一旁。如今,我與丁原的緣分已盡,以後便拜託你了。玉兒姑娘,祝你能與丁原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說完這話,姬雪雁的眼前猛地一黑,險險摔倒。她急忙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向雲澤深處,再不理會蘇芷玉的呼喚。

    淚水滿面,寒風撲臉,姬雪雁的腦海中混亂成空白一團,種種與丁原昔日共處的甜蜜回憶,一幕幕鮮活的浮現,耳旁隱約飄蕩起那首最愛的歌謠。

    倘若,丁原此刻在背後呼喚,倘若他追上來再挽留自己,她是否會留下,以後的故事是否會改寫?

    但沒有,背後只有絕望空洞的目光,像錐子一樣刺疼著她,逼迫著她拚命的加快腳步,遠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彩兒撲騰著翅膀從蘇芷玉肩上飛起,叫道:「小姐,等等彩兒,等等彩兒!」追著去了。也只有它,伴在姬雪雁孤獨孑然的身影旁,漸行漸遠。

    蘇芷玉嬌軀一晃掠到丁原身前,焦急道:「丁哥哥,姬姐姐這就走遠了,你怎麼不追她回來?」

    丁原看她一眼,眼睛裡空空蕩蕩,彷彿失去了靈魂。

    驀然他的嘴一張,悶哼一聲吐出口熱血,灑在腳下的泥沼中轉眼消失。

    蘇芷玉伸手扶住丁原,問道:「丁哥哥,你怎麼了?」左掌抵住他的胸膛,輸入一道柔和真氣。

    丁原就像呆了一般,抑制著沸騰的氣血,死死凝視姬雪雁走遠的方向。

    只見她聽到蘇芷玉的驚呼,背影微微一頓,迅即加快了步履,終是沒有回首。

    丁原徹底死心,喃喃自語道:「雪兒,你為何負我!」情緒激動下,第二口血又再噴出。

    蘇芷玉催動「天一真氣」護持住丁原的經脈,柔聲勸慰道:「丁哥哥,你不要太傷心,只有保重住身子,才能想辦法重新找回姬姐姐。」

    丁原倏然低頭,視線裡,映出蘇芷玉清秀淡雅的絕色容顏,那雙黑漆水靈的眼睛裡,掩飾不住的柔情與關切,一如當年的雪兒。

    恍惚中,眼前的人兒彷彿變成了嬌憨明艷的伊人,朱唇旁含著俏皮的笑意,直在自己的耳畔輕輕嗔道:「壞東西!」

    那一聲如泣如訴,令丁原不能自己。

    一股熱血湧上頭頂,丁原突然一把抱住蘇芷玉溫暖芬芳的處子之軀,那力量大得幾乎要將她完全揉碎。沒有等蘇芷玉反應過來,濕潤火熱的嘴唇,已重重印在了她的香唇上。

    瞬時蘇芷玉只覺得天旋地轉,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意識,那一顆心兒撲騰著劇烈跳躍,隨時都會從胸口跳出。

    丁原身上那強烈的男性氣息、那有力的臂彎、那痛徹心扉的熱吻,已使她迷醉在汪洋大海中。

    驀地,耳邊響起丁原近乎呻吟的聲音,低低喚道:「雪兒,雪兒——」

    蘇芷玉的心一沉,神志頓時清醒過來,心口卻猶如刀絞,她用力掙扎想脫出丁原的懷抱,但雙手推在丁原的胸前,反而激起了他更有力的擁吻。

    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她放棄了抵抗,無助的任由丁原粗暴的親吻。她知道,丁哥哥的心目中,所吻的、所擁的並非自己,而是那遠去的雪兒。

    她的身子宛如寒風中的百合,不停的顫抖著、哭泣著,卻忍著泣聲,堅強的忍受這痛楚的熱吻。

    冰涼屈辱的淚水潤濕丁原的面頰,猛然令他從幻境中甦醒。

    他終於意識到,懷抱中的人並不是姬雪雁,他的雪兒早已走遠。心頭傳來一陣猛烈的扯痛,他頹然放開蘇芷玉。

    蘇芷玉雙眸緊閉,淚水珍珠似的掛落,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她怎會拒絕丁原的熱吻,怎能拒絕他的擁抱?但她又怎能視若無睹,丁哥哥甚至在擁吻自己的時候,心中也把她當作了雪兒。櫻唇上依然殘留著丁原的熱力與味道,竟是如此的酸楚痛苦。

    丁原回過神,望著蘇芷玉無助、哀淒的玉容,已然清楚自己剛才究竟作了什麼。

    他默不作聲的抬起右手,狠狠在面頰上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一縷血絲從牙縫裡溢出,臉上也泛起怵目驚心的紅腫,丁原不吭一聲又舉起左手。

    蘇芷玉輕聲驚呼,探手抓住丁原左臂道:「丁哥哥,你要做什麼?」

    丁原臂上運勁,真氣一湧彈開蘇芷玉的手,「啪」的在左邊面頰上打下第二記。

    他並不停頓,又再次揚起了右手。

    蘇芷玉不顧一切的衝上前,緊緊抱住丁原虎軀,玉臉貼在他的胸口哽咽道:「別再打了,丁哥哥。我並不介意你吻我,真的,我不介意!」

    丁原的雙臂被蘇芷玉牢牢抱住動彈不得,他垂首說道:「對不起,玉兒,我瘋了,你越是這樣,我就越不能饒恕自己。你放開我,不要阻攔。」

    蘇芷玉搖頭道:「丁哥哥,你何苦如此?玉兒知道,你看著姬姐姐走了,心裡不好受。但玉兒想來她一定是有什麼苦衷,你千萬不要自暴自棄,不然姬姐姐也一定會十分的傷心。」

    丁原漸漸平靜下來,感受到蘇芷玉秀髮裡洋溢起的醉人芬芳,歎了口氣輕輕道:「玉兒,你為何始終要對我這麼好?」

    這個問題,丁原在兩年前已問過,事過境遷後再次提起,蘇芷玉的心弦依舊是劇烈一顫。

    她仰起頭,迎上丁原的目光,鼓起了勇氣回答道:「因為我也如姬姐姐一般的愛著你,所以希望你能與她和好如初,白頭偕老。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玉兒就可了卻所有的心願,返回南海沉心天道,從此再沒遺憾。」

    字字溫柔、字字刻骨銘心,丁原非是草木,焉能無動於衷。

    他的眼神漸漸柔和起來,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只怕,這個心願是永遠達不成了,這麼一來,你豈不是永遠也回不了南海?」

    蘇芷玉低下頭,白晰如玉的臉頰浮起淡淡紅霞,輕聲道:「若真是那樣,芷玉便永遠跟隨著丁哥哥,直到你能找回姬姐姐為止。」

    丁原百感交集,注視著蘇芷玉溫柔羞澀的玉容。他想說些什麼,卻忽然覺得,此時任何的言語都顯得多餘。

    姬雪雁聽見了蘇芷玉的驚呼,但不敢回頭。她只怕自己這麼一轉身,就再不能堅持。

    艱難的邁著步子,姬雪雁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離開這裡,在確定丁原的視線已無法望見時,她終於禁不住失聲痛哭出來。

    彩兒驚惶的叫道:「小姐,小姐!你怎麼了,你為什麼不理丁原了?」

    姬雪雁搖搖頭沒有回答,彩兒再聰明,也不過是一隻通了靈性的鳥兒,而女兒家複雜微妙的心事,又豈是它能夠瞭解。

    過去的已不可能再從頭來過,丁原已經因為自己幾乎死過一次。如果不是自己,丁原就不會被迫下潛龍淵;如果不是自己,爹娘與爺爺也不會那般的愁苦;沒有了自己,或許丁原可以開始一段新的生活,畢竟在他的身旁還有一位蘇芷玉。

    而她,在潛龍淵的那夜變故之後,又如何能再次面對丁原,如何解釋那場天災人禍?

    既然,自己已經決意投身空門,那便不該再有回頭的路了。從此以後,青燈古佛聊盡餘生,更會早晚向著菩薩,為丁原誠心的禱告,這就是自己能夠做的所有。

    她一路狂奔,就彷彿是要擺脫身後的什麼無形魔影,不管前方在哪裡,不管腳下是否還有路,只覺著離開丁原越遠越好,然而內心深處,卻又因這分遠離而不停的泣血,腳下的步子漸漸沉重。

    天色迅速的黯淡,姬雪雁不知道飛馳出了多遠,終於面前一黑,摔倒在泥沼中。

    好在雪朱仙劍旋即自動彈射而出,放出濛濛紅光,護持住主人的身軀,才未令她陷入沼澤。

    迷迷糊糊裡,姬雪雁聽見了彩兒的叫聲,隔得如此遙遠,好像眼前又出現了丁原的身影,正含著灑脫不羈的微笑朝著自己走來——當姬雪雁甦醒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株中土並不多見的大樹底下。樹冠如同撐開的墨綠色大傘,遮蔽了半邊天空,蒼虯粗壯的樹根凸露在泥地上,恰似一雙臂膀將她懷抱其中。

    天已黑透,濃重的雲霧之氣飄蕩在雲夢大澤的空氣裡,帶著淡淡的濕潤與涼意。

    在這株大樹的另一邊,一位老僧正盤膝入定,身旁插著一柄碧綠晶瑩的禪杖,在黑暗裡閃爍著柔和朦朧的光暈。

    他雖然合著眼,卻已感知到姬雪雁的甦醒。彎彎的白眉下,一雙眸子徐徐睜開,藹然向她送來一抹溫暖的笑容,低聲說道:「女施主,你醒了。」

    姬雪雁回想起昏迷前的情形,知道該是眼前這位陌生的老僧從泥沼中將自己救起,並一直陪護在身旁。

    她雙手扶著一邊的樹根想起身,不料指尖碰觸到的是一團柔軟的衣物。

    她疑惑的低頭,才看見自己的身上覆蓋著一件紅底金邊的袈裟,上面結滿了霜露。再看那老僧乾瘦的身軀,只穿著月白色的布衣,但那儀態氣度卻令人油生敬意。

    彩兒的聲音在樹上叫起道:「小姐,小姐,你嚇死彩兒了!」

    姬雪雁朝著彩兒淡然一笑,盤膝彎腰,將袈裟迭放整齊,雙手奉到老僧面前道:「多謝大師。」

    老僧接過袈裟,將它平鋪在盤坐的大腿上,微笑道:「貧僧不過略盡本分,豈堪施主用個『謝』字。

    「這雲夢大澤多有魔物出沒,近日更有不少天陸正魔高手現身,女施主孤單一人,雖說修為不凡,卻仍須多加小心。」

    姬雪雁玉頰微熱,頷首道:「有勞大師提醒,晚輩靈空庵門下,法號靜齋。請問大師如何稱呼?」

    老僧和聲回答道:「貧僧無為,來自雲林。靜齋師父原來竟是靈空庵弟子,難怪身懷如此出色的修為。不知為何突然昏倒於中途,莫非是遭遇了什麼意外?」

    姬雪雁心中一慟,黯然搖頭。有些事情,縱然是面對這位得道的高僧,也是不能訴說的。

    她勉強含笑合十道:「原來您就是雲林禪寺的無為方丈,能在這兒得遇大師,著實是弟子的福氣。適才若不是大師慈悲援手,只怕弟子已然不幸。」

    無為大師說道:「說起來,貧僧也是在遠處見著了靜齋師父的仙劍光氣,才有所察覺。待一走近,更聽得七彩鸚鵡的叫嚷,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頓了一頓,無為大師才說道:「有一問題,貧僧不曉得是否該問。」

    姬雪雁微笑說道:「大師何必客套,但凡弟子所曉,無不盡心回答。」

    無為大師沉吟片刻,徐徐問道:「靜齋師父深入雲夢大澤,是否也為那傳聞而來?然而此事在天陸早已成為半公開之秘密,近日各派高手紛至沓來。貧僧入澤不過數天,便已碰上了三撥人馬。

    「靜齋師父若是隨師門同來,則該盡速前往會合,不然貧僧覺得,還是趕緊退出為好,一場殺劫只怕旦夕將來。」

    姬雪雁坦然道:「大師所猜無差,弟子的確是奉師門旨意,因那傳聞而來。

    「在臨行之前,師尊曾為弟子卜過一卦,卦言雲夢之行惟弟子有獲,故而才命我單身趕赴雲夢大澤。但弟子連日尋訪,依然一無所得,直到今日,才明白了師尊預言裡的真正意思。如今弟子已無意逗留,正當要重返東海。」

    就在此時,遙遠的天際,突然傳來一記雄渾暴戾的吼聲,直令無為大師色變。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1:52 PM

第二部 第三集 雁渡寒山    第二章無為

    姬雪雁察覺無為大師的神情異樣,奇道:「大師,有什麼不對麼?」

    無為大師起身穿上袈裟,一手握起碧玉禪杖,說道:「靜齋師父,貧僧有要事須得先行。雲夢大澤中諸多凶險,你要多多留心,盡早離去。」

    姬雪雁冰雪聰明,隱約猜到無為大師此去,必有非常凶險之事,否則一定不會如此急於支開自己。當下說道:「大師,莫非你是為那吼聲而去?」

    無為大師面色凝重,點頭道:「不錯,那正是敝寺一慟師叔的嗓音。」

    姬雪雁愕然道:「難不成是一慟大師遇到了什麼勁敵,才以此求援?」

    她早在七、八歲的時候,就聽人說起,雲林禪寺自一心方丈肉身成佛、白日飛昇後,寺中的第一高手,便是其師弟一慟大師。

    想那一慟大師,入寺近兩百二十年,與曾山可說是同輩人物。早在八十多年前,他已是雲林禪寺的監寺,那時候莫說無為大師,就是上一任的方丈無妄大師,也在聲望上遠有不及。

    一心大師因靜修般若無藏心經而隱居不出,寺中大權,其實早已掌握在了一慟大師的手中。

    待等一心方丈飛昇,原本以資質論,該當是一慟大師繼任此位,可不知怎的,象徵雲林禪寺最高權力的碧玉禪杖,卻落到了一心方丈大弟子無妄大師的手中。

    許多人當時都以為,一慟大師必然有所怨忿,哪料他不僅心平氣和的接受了無妄大師繼任方丈,更藉助監寺的權威盡心輔佐,令雲林禪寺蒸蒸日上。

    再到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戰,無妄大師挑戰魔教教主羽翼濃身負重傷,回寺不久,便坐化圓寂。

    這時,一慟大師力排眾議,推薦無為大師成為下一任的方丈人選。

    當時,眾僧對無為大師頗多微詞,以為他雖然佛法精湛修為,也堪稱全寺翹楚,只是畢竟太過低調,更無一點方丈的威嚴。

    但這二十多年來,無為大師無為而為,與一慟大師一剛一柔相得益彰,將雲林禪寺打理得井井有條,令人不得不歎服一慟大師的眼力與胸襟。

    可以說,近數十年以來,一慟大師已成為雲林禪寺的支柱與象徵,甚至隱隱有與翠霞劍派的掌門淡一真人,並稱正道兩大翹楚的聲勢。

    姬雪雁聽得無為大師這麼說,自是感到奇怪。倘若以一慟大師的通天修為也難以應付,那麼他所遭遇的敵手,又該是何等厲害的人物?

    無為大師搖頭道:「貧僧也不清楚。」

    姬雪雁察言觀色,發覺他臉上藏著一絲隱憂,顯然是有所隱瞞,不禁更覺蹊蹺。當下說道:「大師,是否弟子可與您一同前往,若是果真有什麼意外,或許亦能盡上一份綿薄之力。」

    無為大師想了想,遠處再次傳來一慟大師的吼聲,隱約竟是含著一股凶戾的殺機。他一擎碧玉禪杖,說道:「靜齋師父的好意,貧僧心領,不過此事貧僧自忖尚能解決,不敢有勞。」

    姬雪雁聽他婉拒,點頭道:「既然如此,請大師多多保重。」

    無為大師謙和一笑算是答謝,寬大的僧袍一飄,人已在數丈開外,迅疾朝東而去。

    姬雪雁目送他消失的背影,思忖道:「無為大師不肯讓我同往,定然是因此行極為凶險,大師不願令我陷入危境。但他於我有救助之恩,為人又非常中正慈和,我怎能就此坐視不理?」

    想到這裡,招手喚下彩兒,丹田一提真氣,飛身跟上。

    她深知無為大師乃一派宗主,修為精純自不在話下,因而只敢遠遠追著。幸而只要循著吼聲的方位而去,多半便不會有錯,也不著急跟丟,何況無為大師內心似異常焦急,也沒留神背後數里外還有人偷偷跟著。

    兩人皆負有上乘仙家修為,朝著一慟大師吼聲傳來的方向,御風飛馳出二十多里,前方出現了一座古木森森的樹林。

    在黑夜裡,那些參天大樹便宛如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巨人,在風中搖曳,發出婆娑的響動。

    姬雪雁目力驚人,遙遙望見無為大師足尖一點,掠上一株古樹,落腳的枝條上,居然連葉子都未顫動半下,身形卻已消匿在茂密的林中。

    她趕至林邊學著無為大師模樣,用上了「穿花繞柳」

    的身法縱身上樹,體態輕盈靈動,如微風過林不著痕跡。

    這一陣疾馳,若在兩年多前,姬雪雁多少有些力不從心,但如今她的佛門「小無相神功」已有小成,一路過來呼吸悠長均勻,絲毫沒有吃力的跡象。

    林中光線更是晦暗,再加上繁茂的枝葉遮掩,周圍的景物甚難分辨,無為大師的蹤跡已然不見。

    姬雪雁默念玄功,以靈覺感知四方動靜,小心翼翼的在樹上御風滑行,惟恐驚動了已不知潛身何處的無為大師。

    剛一入林,就聽見林深處傳來隆隆悶響,等姬雪雁再深入數里,那聲音越發的清晰,竟是大樹被接連劈斷倒地的聲音。

    姬雪雁心中訝異道:「這麼晚,怎會有人在雲夢大澤中伐木,這砍下的樹幹又有什麼用處?」

    她正自疑惑間,就見前方十數丈外,一株株需以三人合抱粗細的大樹震顫搖晃,接二連三的倒下,樹上的枝葉不停的折斷飛舞,恰似澎湃的波濤一般翻滾呼嘯。那根根樹幹轟然砸在地上,激起濃濃塵土,卻教整座樹林亦為之戰慄。

    在一片被人力開墾出的空地上,一個身穿紅色袈裟的白髯老僧怒須皆張,神情猙獰,眼睛裡閃爍著詭異的綠焰,兀自揮舞雙掌,大力轟擊在身周的樹幹之上。

    他神力驚人,幾乎只需一掌,就可將那粗壯的大樹攔腰劈斷,截口平滑如鏡,比斧削的還整齊,直如收割麥子一般的簡單輕鬆。

    彩兒目瞪口呆,小腦袋縮在姬雪雁身後,連噴嚏都不敢打,兩爪死死扣在主人的肩頭。

    姬雪雁也是驚駭莫名,她隱約覺得,這個老僧一定就是雲林禪寺的監寺一慟大師了。可心中仍然是難以相信,這位聞名遐邇、德高望重的聖僧,怎會突然變成這般瘋狂可怖的模樣。

    那老僧猛然轉身,雙目赤紅射向姬雪雁隱身的地方。

    姬雪雁一驚,以為自己已經被發現,正打算閃躲,卻見他氣喘如牛,惡狠狠獰笑道:「一心,你對不起我!你還有臉站在這裡朝著我笑?你不肯傳我般若心經,便是怕我的修為會凌駕你一頭,哼哼,沒有那狗屁心經,今日你一樣不是我的對手!」

    說著,這老僧雙掌掛起一蓬霸道無比的青色罡風轟出,「砰」的擊在距離姬雪雁不到十丈的一株樹上。那株足足三人也合抱不過來的參天古樹,應聲折斷,頹然側倒。

    他哈哈狂笑道:「一心老鬼,我這『幽明折月手』滋味如何,比你那金剛伏魔印更勝一籌吧?你怎麼起不來了,你不是總喜歡數落、教訓我麼?你說我佛心未到,不夠資格修煉般若心經,那你的白癡徒弟卻倒配了?」

    姬雪雁藏身樹上,連氣也不敢出一口,而改以內胎呼吸,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這人瘋了!」

    老僧狂笑聲不止,臉上青紅兩色光華不斷的變換更替,全身如犯癲癇似的抖動不已。姬雪雁猛然想起,當日丁原在越秀山走火入魔時的情形,頓時有所醒悟。

    「轟」的一聲,老僧轉身又劈倒一株樹,背影不住顫抖,厲聲笑道:「羽翼濃,你敢譏笑我?你跟一心一樣都不是好東西,你們統統活該倒楣!」

    他再次轉身過來面向姬雪雁這邊,口鼻中滲出汩汩的血絲,兀自渾然不覺,瘋狂的張開雙臂撕扯著袈裟,宛如失去控制的野獸,咆哮道:「是誰在我裡面,快給我滾出來,不然老子活劈了你!」

    他手起指落,居然扎進胸膛,鮮血從指孔中飆射而出。

    老僧低低嘶吼一聲,猛然抬起血淋淋的右爪猙獰道:「不准你們這樣看著我,老子不要你們可憐!你們統統都滾,都滾——」

    他高大魁梧的身軀,如一道紅色旋風穿行林間,雙爪將左近的樹幹一一捏爆,渾厚的真氣透木而入「喀喇」連響,巨大的樹木在狂風中搖搖欲墜。

    老僧喘息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地上更是撒了一路的血跡,分外的醒目淒艷。但他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繞著空地四周風馳電掣,漸漸逼近了姬雪雁隱身之處。

    姬雪雁想朝後躲,又怕不慎發出動靜為這老僧察覺,正在猶豫時,卻聽對面林中無為大師的聲音響起道:「阿彌陀佛,弟子無為拜見師叔。」

    一慟大師驟然止步,回過身瞧向林內。

    無為大師雙手合十,白眉低垂徐徐現身,懷中的碧玉禪杖閃爍著淡淡微光。

    一慟大師面容一整,只片刻工夫,臉上凶戾瘋狂之色收斂許多,低聲問道:「你怎麼跟來了?」

    無為大師恭聲回答道:「弟子知師叔孤身前來雲澤,著實放心不下,所以才跟了下來。因怕師叔拒絕,故此沒有先行稟告,請師叔恕罪。」

    一慟大師哼道:「老衲何須由你來擔心,放著禪寺那麼多的事務不理,卻偷偷跟著老衲來這裡,糊塗。」

    姬雪雁一奇,雖然一慟大師乃無為方丈的師叔,但畢竟後者在寺中的地位更高。可不知為何無為方丈執禮恭敬,反倒是一慟大師倨傲無比。

    無為大師只微微一躬身,沒有說話。

    靜了一會兒,一慟大師才徐徐問道:「方纔的情形你都看見了?」

    無為大師低聲道:「是,師叔。」

    一慟大師雙手負在背後,冷厲的目光落定在他身上,說道:「恐怕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見著了,對不對?」

    無為大師道:「弟子不敢誑語,的確已目睹過數回。

    上一次不過是兩個月前,在後山菩提巖下,似乎師叔的病情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了。」

    一慟大師哈哈冷笑,森然道:「你還敢說自己沒有說謊,以你的眼力,果真看不出這是走火入魔的徵象?」

    無為大師臉上沒有絲毫驚慌,迎著一慟大師的目光回答道:「師叔,弟子始終想不明白的是,本寺的經典絕學如浩瀚煙海,取之不盡,求之無涯,您為何要偏離佛心,去修煉那大日天魔真氣,以致如今魔氣反噬,終日痛苦不堪,每到內傷發作,更是生不如死,狀若瘋癲?」

    姬雪雁大吃一驚,險些從樹上摔落。

    她怎也沒料到,一慟大師暗地裡居然在修煉魔教的絕學「大日天魔真氣」,這個秘密倘若公開,恐怕要震翻半個天陸。

    一慟大師被點破真相,卻出奇平靜,微笑道:「原來你都知道了,教訓老衲的口吻,卻跟你的師父和師兄一模一樣。」

    無為大師搖頭道:「弟子也是最近才從師叔的種種跡象裡,猜測出的。想來師叔悄然進入雲夢大澤,也是為那傳聞所說的『三葉奇葩』而來。但在弟子看,『三葉奇葩』縱然號稱是天地第一靈花,可也未必能治師叔的走火入魔。」

    一慟大師眉宇一揚,神色又變猙厲,低喝道:「你說什麼?」

    他體內的一佛一魔兩股龐大真氣,兀自流竄激撞,為禍遠勝當年丁原走火入魔時的程度。

    一慟大師全憑著兩百餘年深厚的修為苦苦克制,但從抖動的袍袖上,不難看出他越來越難以支撐的徵兆。

    無為大師毫無懼色,回答道:「心病惟有心藥醫。只要師叔以大智慧、大毅力斬斷心魔,則化解體內大日天魔真氣所積澱形成的戾氣,並非難事。」

    一慟大師的臉上漸漸又籠罩上一層青光,瞪視著無為方丈冷笑道:「你口口聲聲言道,老衲修煉了大日天魔真氣,卻是誰告訴你的?」

    無為大師垂目歎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師叔自覺二十多年來事事做得隱秘,卻不曉得當日無妄師兄圓寂前,便曾向弟子交代下了一段懸案。」

    一慟大師嘿嘿笑道:「他告訴你什麼,莫非是懷疑老衲想篡奪了方丈的位子?」

    無為大師搖頭道:「師叔若想做,早在三十多年前一心方丈飛昇之日,便已經做了。」

    一慟大師奇道:「那卻又是什麼事情,他到死都要說給你聽?」

    無為大師道:「當日七大劍派聯手突襲婆羅山莊,本寺率先攻入莊內,佔據了諸多魔教機要所在,其中就包括羽翼濃教主平日收藏經書典籍的書房與丹室。而那時無妄師兄身負重傷,難以行動,此間大事皆由師叔您來主持。」

    一慟大師喘息聲漸起,面龐上肌肉顫動頗是猙獰,寒聲問道:「那又如何?」

    無為大師道:「當時是師叔您第一個進入書房、丹室,可稍後等到旁人入內時,裡面許多重要的典籍皆已不見,其中就包括三卷魔教聖典《天魔令》。

    「據說其中第一卷,記載的便是大日天魔真氣的修煉要訣,而第二卷中,則記著魔教十六種絕世秘笈的修煉之道,至於第三卷,更有百餘種五花八門的魔教功法。這些東西的存放位置,師叔您早從那人口中得知,拿起來自然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一慟大師冷笑道:「你便懷疑是老衲所為?」

    無為大師道:「換作以前,弟子半點這樣的念頭也不敢生出。然而最近幾年,師叔您隨著魔功日益精進,體內佛門真氣已無法克制、掩飾,儘管您隱居菩提巖,大大減少了拋頭露面的機會,可日子長了,終究還是露出了蛛絲馬跡。

    「唉,也虧是師叔有如此精深的修為,不然光那魔氣反噬,又怎能一壓就是二十年之久?」

    姬雪雁越聽越是心驚,直不敢想像,萬一被一慟大師察覺自己的行蹤,會是怎樣的後果。可是她又擔心無為大師,不願就此離去,於是繼續藏身在濃密的樹枝中聆聽。

    那彩兒平時儘管嘰嘰嘎嘎嚷個不停,這個時候也早被嚇破鳥膽,乖乖縮在姬雪雁懷裡,一聲也不吭。

    一慟大師哈哈狂笑起來,震得四周枝葉紛紛飄落,在半空跌宕起伏。

    他冷冷說道:「不錯,那些東西的確全部在老衲手上。你若想學,只管跟老衲說上一聲。」

    無為大師苦笑道:「魔教功法多為凶暴殘戾之術,不僅有違我佛慈悲之心,修煉日久,更會受其魔氣侵蝕而不能自拔。弟子雖然愚鈍,卻也明白,這些典籍還是連看也不要看為好。」

    一慟大師笑聲陡止,厲喝道:「你是在譏諷老衲麼?」

    無為大師面色如古井無波,搖頭道:「弟子怎敢說師叔的不是?不過愚以為憑師叔智慧,也不難想通這個道理,只是一時為心魔所困,不能解脫罷了。」

    一慟大師的喘息漸漸加重,神色中的暴戾之氣亦越發明顯,顯然是難以再克制住體內的走火入魔之兆。

    他的眼睛裡閃起幽幽綠焰,詭異的喈笑道:「你也敢來教訓我?你算什麼東西,當日若不是我一力舉薦,哪裡輪上你坐到方丈的寶座裡耀武揚威?」

    無為大師被罵得狗血噴頭,臉上反而現出深深憂色,低聲道:「師叔對弟子的恩德,弟子無日敢忘。

    「正因如此,弟子才不忍眼見師叔您深陷魔道,引火自焚。今日弟子縱然拼卻一身臭皮囊,也要勸得師叔回頭是岸!」

    一慟大師雙手攥捏成拳,在胸口揮舞道:「我不要你勸,什麼回頭是岸?從一心那老不死的開始,老子受夠了你們師徒三人一百多年冤魂不散的嘮叨!你要死儘管去死,不要站在這裡惹我生氣。」

    無為大師走近一步,深深合十躬身道:「弟子懇請師叔回頭,則我佛門幸甚,天陸蒼生幸甚。」

    一慟大師右掌拍出,口中喝道:「快滾!」

    他狂怒之下出手已無輕重,這一掌聚集了三甲子以上的深厚功力,便是一座小丘也要給蕩平。

    無為大師臉上一派悲壯肅穆之色,佇立在原地,雙掌以「金剛伏魔印」推出,兩股驚世駭俗的罡風碰撞在一處,立時掀起一聲巨響,火熱的氣浪融著濃濃光霧爆裂開來。

    先前被一慟大師爪力捏碎的樹幹,再禁受不住如此巨力衝擊,同時轟然倒落,聲勢驚人至極。

    無為大師身受了這一記「幽明折月手」,氣血翻騰,朝後連退七步,腳底留下深深的兩行足印。他只稍一吐胸口濁氣,依然保持原樣姿勢,再次向前躬身道:「弟子懇請師叔回頭是岸!」

    一慟大師白髯根根豎起,口鼻中噴出蓬蓬青色煙霧,惡狠狠盯著無為大師獰笑道:「你是要學那捨身喂鷹的故事麼,好,今日老子便成全你!」

    他雙掌一合,又轟出第二記「幽明折月手」,無為大師仍然不躲不閃,以「金剛伏魔印」接下,再退出八步。

    如此一慟大師一連攻出十九掌,無為大師硬生生便受下了十九記幽明折月手。他的修為畢竟遜色於前者不少,又是只守不攻,無形裡吃了大虧,漸漸的口中滲出淤血,身形也遠不如起初那般沉穩。

    可這位雲林禪寺的方丈恁的頑強,全然不顧已負內傷,只以悲天憫人的眼神凝望著一慟大師,不斷懇求道:「師叔,請回頭是岸!」

    一慟大師體內的魔氣沸騰至頂點,早喪失了最後的一點佛心。眼見無為大師不肯退讓,更激得他凶性大發,索性凌空飛起,雙掌交替打出一束束青色狂飆,口中低吼道:「我叫你不滾,我看你硬挺到什麼時候?」

    姬雪雁心知照這樣打下去,不消十幾二十掌,無為大師勢必吐血而亡。當下縱身飄落清叱道:「兩位大師住手,弟子東海靈空庵門下靜齋有禮了。」

    一慟大師「咦」了一聲,身子在空中一轉落回地上,目中凶光閃爍,冷笑道:「好得很,無為師侄,你竟然還偷偷帶來一個丫頭,莫非是想讓這外人也來瞧瞧老子的笑話?」

    無為大師這才得以緩過一口氣來,他知道一言半語也無法辯解清楚,詫異的望向姬雪雁問道:「你怎麼跟來了?」

    這兩人都是頂尖的正道人物,按理姬雪雁隱身附近,無論如何也逃不過他們的耳目。恰好一慟大師瀕臨走火入魔,心神紊亂裡難免疏漏,而無為大師則是將全副心思都放在師叔身上,根本沒料到姬雪雁居然會追蹤而至。

    姬雪雁恭聲答道:「弟子放心不下,所以自作主張跟了過來,其中多有冒犯唐突之處,尚請兩位大師恕罪。」

    無為大師喟然一歎道:「這麼說,此間所發生的事情,小師父你都看見了?」

    姬雪雁也不隱瞞,頷首道:「弟子方才一時情急,惟恐一慟大師失手傷了方丈,故此才從樹上現身,希望能助大師您一臂之力。」

    一慟大師聞言,殺機陡起,嘿然道:「丫頭,你也太多事了。縱然佛祖慈悲,今日也難保你一條小命。怪只怪你看見了不該看的,更聽到了許多本不該你知道的秘密!」

    話音未落,龐大的身形一掠而上,雙掌推出一蓬青光,直壓得姬雪雁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2:00 PM

    第三章一慟

    無為大師沒料到,一慟大師居然喪心病狂,到了向一個素不相識的妙齡少女突施殺招的地步。

    他距離姬雪雁不過三丈多遠,後發先至,雙手外翻發出一股柔和真氣,推開姬雪雁,口中低喝道:「師叔,手下留情!」

    豈知一慟大師醉翁之意不在酒,對著姬雪雁虛晃一槍,只為引無為大師來救。眼見無為大師果然中計,他驟然一振雙臂,又拍出兩記幽明折月手,捲著先前那股青芒,一前一後兩股龐大的掌力合於一處,逕自轟到。

    無為大師變招不及,惟有強自橫過雙掌封架而上,「砰」的一聲罡風激盪,他的身軀跌跌撞撞退出數十步遠,直靠在一株攔腰折斷的樹幹上,才穩住了身形。

    姬雪雁見無為大師為救護自己,反著了一慟的詭計,不禁又驚又急,掠到無為大師身旁喚道:「方丈,您怎麼了?」

    無為大師一口真氣堵在胸口運轉不過來,雙掌更是近乎麻木。

    他聽得姬雪雁呼喚,勉強含笑道:「貧僧不礙事,靜齋小師父,你趕快離開,今日之事任誰也不可說起——」

    他的話說得一急,一口氣接不上來,頓時噴血於衣。

    姬雪雁趕忙以右掌按在他背後大椎穴,以同源於佛門的「小無相神功」,為無為大師疏通淤塞的經脈。

    耳中卻聽見一慟大師哈哈狂笑道:「你們誰也走不了,知道老子真相的人全都該死,誰都是一樣!」

    姬雪雁肩頭的彩兒禁不住叫罵道:「無恥之徒,無恥之徒!」

    一慟大師勃然怒道:「你這扁毛畜生也敢罵我?」

    他左手食指一彈,一縷金色指風快逾閃電射了過來,竟是魔教十六絕學中,與「幽明折月手」馳名的「乾坤無極指」。

    姬雪雁剛才一個疏忽已連累無為大師,此刻豈會再有半點分心。她手疾眼快,左手拔出雪朱仙劍,「叮」的一聲,乾坤無極指擊在劍葉之上。

    仙劍不由自主的劇烈顫動,發出嗡嗡輕鳴,表面竟被蒙上一層淡淡的金膜。

    姬雪雁原本以為,對方的攻勢必定如暴風驟雨一般湧來,她急忙丹田內息一轉,將小無相神功注入仙劍,哪裡曉得對面卻忽然沒了動靜。

    只見一慟大師雙眼瞪如銅鈴,呼呼喘著粗氣,雙手又去暴拍自己的身體,淒厲的低吼道:「滾出來,滾出來,你們也敢跟我作對,你們全要跟我過不去——」

    他體內的兩股佛魔真氣已然失去了控制,肆虐的遊走流竄,直令一慟大師覺得全身好像要立刻脹裂一樣。

    不管他如何的收納真氣,也不管他如何的宣洩功力,身體中的冷暖兩道洪流,就猶如開閘後的潮水,完全不聽使喚,不住朝外鼓脹。

    一慟大師猛然厲吼一聲,伸出五爪,又在自己大腿上戳出五個窟窿,彷彿這樣才會好受一點。

    紅色的袈裟上,早染滿了他自己的鮮血,可一慟大師兀自呼吼不停,漫無目的的朝天打出一蓬蓬掌風,發洩過剩的精力。

    姬雪雁看得也自駭然,低聲說道:「大師,乘這工夫我們還是趕快走吧。一慟大師已經走火入魔,分不清敵我是非。您這個時候再去勸他,非但沒有任何效用,反而白白招致他的毒手。」

    無為大師哼了聲,口中吐出一灘黑色淤血,終於打通了胸口的經脈。

    他微微喘息道:「靜齋小師父,多謝你援手,貧僧此際更不能獨善其身,否則一慟師叔將永墜魔道,萬劫不復。

    「貧僧忝為雲林禪寺方丈二十多載,於本寺並無大功,著實慚愧得很。若能夠渡化師叔,令其向善,即便捨卻了這副臭皮囊,也是甘之如飴。」

    姬雪雁心中感動,暗道:「難怪師父說我未具佛根,我平日只當是她阻攔我出家的借口,如今才明白她老人家說的果然沒錯,像無為大師這樣捨己渡人、慷慨濟世的胸懷,比之於我欲獨善其身,自求安寧的念頭,實在有天壤之別!」

    她當即說道:「既然如此,弟子願與大師同進共退。」

    無為大師搖頭苦笑道:「傻孩子,貧僧是雲林禪寺的方丈,責無旁貸,你卻為何要冒殺身之禍留在此地?你已知道一慟師叔的隱私,他斷不能容你於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姬雪雁道:「那大師您——」

    她的話不及說完,一慟大師猛然回首再次看到兩人,他半瘋半魔的癲狂大笑道:「好啊,你們這些妖孽,居然有膽恥笑我。看老子如何除去你們,捍衛天道!」縱身撲上,十多丈的距離在他一步跨來,直如尺許的小溝壑而已。

    無為大師挺身擋在姬雪雁身前,推出雙掌,卻感對面空空蕩蕩全不著力。他暗懍道:「不好,師叔他已走火入魔,真氣失去控制已發不出掌力。我這一掌擊下去,他恐怕要受重傷。」

    念頭一閃間,他急忙硬生生的收掌,真氣回湧直震得他胸口發悶。

    孰料他剛一收手,一慟大師卻厲聲笑道:「去死!」

    一慟大師右臂一振,排山倒海的青色罡風狂捲而出,與無為大師收回的金剛伏魔掌力合於一處,震碎了他的護體罡氣,攻入心脈。

    無為大師猝不及防,身軀被拋射而出,體內的經脈寸寸震裂,狂噴數口鮮血。

    一慟大師狀若瘋魔,擰身追上,幽綠的眼珠中萌動著狂野凶狠的殺機,低吼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無為,你去死吧!」

    姬雪雁全沒想到,一慟大師居然利用這般卑鄙的手段,暗算苦心渡化他的無為方丈,待醒悟過來,為時已晚,無為大師身負重傷拋飛而退。

    雪朱仙劍紅光一閃,直刺一慟大師咽喉,阻攔住他追殺無為方丈的去路。

    一慟大師臉上肌肉扭曲變形,獰笑道:「你也敢攔我?」左手五指血光一閃,竟不畏劍鋒抓了下來。

    這一記「赤魔殘玉爪」,記載於《天魔令》第二卷中,也是魔教十六絕學之一。即便魔教護法人物如風雪崖、雷霆等人,亦不過修煉得其中二、三項而已。一慟大師短短工夫中,已經接連施展出三項絕學,便猶如家財萬貫的富豪,毫不吝嗇的揮霍張揚,一擲千金。

    姬雪雁自知功力遠有不及,不敢與其硬撼。仙劍輕盈一轉祧向一慟大師左腕脈門,迫他收爪。

    一慟大師神色狂傲,竟絲毫不把姬雪雁的這式「一石千浪」放在心上。

    「呼」的一響,一慟大師左臂上寬大肥厚的僧袍猛然鼓脹,雪朱仙劍刺在袖口之上軟軟一滑,偏到了一旁。

    一慟大師哈哈狂笑,赤魔殘玉爪中宮直進,抓向姬雪雁咽喉。

    姬雪雁劍招用老,只得翻身側飛,左掌拍出。

    轉眼兩人拆解了三個照面,姬雪雁被一慟大師狂風暴雨似的攻勢壓得難以喘息,眼瞧著就要命喪當場,背後一束碧華升起,無為大師背靠樹幹,雙手結成大慈忘悲六道佛印,卻是祭起雲林禪寺的鎮門之寶碧玉禪杖。

    那禪杖飄浮空中,散發出一層層碧色光環,朝著一慟大師的頭頂罩落。

    一慟大師面色微變,舍下姬雪雁騰身而起,冷笑道:「好你個無為,竟敢欺師滅祖,用『大慈忘悲金光圈』來鎖我!」

    無為大師全力施為,也不答話,猛然含血低喝道:「咄!」

    那層層迭迭的光環,驀地幻出莊嚴寶相的金色光暈,隱約從碧玉禪杖頂端浮現起佛祖金身。

    說來也怪,一慟大師如此驚人的修為,竟似也怕了這金色光環,全速施展身形在林間閃展騰挪,四處遊走。

    碧玉禪杖發出的金圈越來越多,密佈在數十丈的方圓之內,將一慟大師緊緊困住。

    無為大師頭頂冒著蒸蒸白氣,硬忍著喉嚨裡一口湧動的熱血,真元化作滾滾春雷,沉聲喝道:「咄!魔由心生,心空則魔淨。一慟師叔,還不歸來!」

    他一開口,真氣頓時渙散,鮮血狂湧而出,體內經脈血管同時爆裂,只憑著一縷兩甲子多的真元,護持住最後一口氣。

    這聲佛門獅子吼,炸響在一慟大師耳畔,真元所化的音波直衝他的腦海,立時令凶焰一消,恢復了些許靈性。

    他大吼一聲,龐大的身軀沖天而起,脫出金圈的包圍直朝西面逃去,迅即消失在黑夜中。

    姬雪雁飛身掠到無為大師身前,急喚道:「大師!」

    她與這位外表平凡謙和的老僧,相識不過短短半晚,然而已生出了無限的仰慕敬重。此刻見他面色蒼白,血染袈裟,趕緊探出右掌想為他護法。

    不料無為大師微一擺手示意,喘息道:「貧僧心脈已斷,行將圓寂,小師父不要枉費真元了。」說著左手一抬,碧玉禪杖飛回主人手中,靜靜閃爍著柔和光暈。

    姬雪雁扶住無為大師,熱淚盈眶失聲道:「大師,您不會有事的,弟子這就為您療傷。」

    無為大師對生死之事似乎並未放在心上,微笑謝絕道:「不必費事了,貧僧的傷勢,任是大羅金仙也救治不得。」

    姬雪雁只是搖頭,淚滿衣襟已忍不住失聲而泣。

    無為大師強捺著撕心裂肺的痛楚,聚住即將崩潰散亂的真元,努力浮現一抹微笑安慰她道:「靜齋小師父,人誰無死,你不要難過,不過貧僧仍要拜託你一件事情。」

    姬雪雁不假思索道:「大師但有所需,弟子無不遵從。」

    無為大師苦笑道:「一慟師叔雖然誤入魔道,但終究是敝寺的宿老,以他的百年佛法修為,貧僧相信他終有一日能除去心魔,皈依正道。因此,今晚之事,小師父若能守口如瓶,貧僧縱然九泉之下,也將感念小師父恩德。」

    姬雪雁默默頷首。

    無為大師見她答應,寬慰的鬆了口氣道:「多謝小師父了,貧僧到底還是存了一點私心。你是靈空庵高徒,只要回到東海,一慟師叔也奈何不得。」

    姬雪雁低聲道:「弟子明白大師欲保全雲林禪寺與一慟大師的苦心,請大師放心,弟子願對佛祖發誓,絕不向任何人說起今晚之事。」

    無為大師放下最後的心事,含笑說道:「靜齋小師父,回東海去吧,人間險惡,終非出家人眷戀之地。」說罷,雙目漸漸闔上,雙手在胸口結成佛印,有如入定。

    他全身真氣消散,經脈斷裂,已到了油盡燈枯之境,心頭卻是無喜無悲,平和空明。

    面向著雲林禪寺的方向,無為大師口中低低誦道:「阿彌陀佛,苦海無涯,得脫是福,弟子今日終可去了--」

    聲音越來越弱,終至不聞,從七竅裡汩汩有殷紅血絲冒出,心口的跳動也陡然停止,竟是含笑坐化在古樹之下。

    無為大師仙魂一逝,碧玉禪杖立刻失去駕馭。但此寶畢竟乃通靈之物,立時悲鳴不已,從懷中飛起,盤旋在主人頭頂。

    姬雪雁呆呆凝視無為大師的遺體,見他寶相莊嚴,嘴角兀自含笑,彷彿只是熟睡了一般。彩兒停在主人肩頭,識趣的閉起小嘴,比平日安分了許多。

    忽然碧玉禪杖「叮」的一響,沖天飛去,化作一道流星射往雲林禪寺的方向。

    林中響起低沉和緩的經文聲,卻是姬雪雁在低誦《往生咒》,為無為大師超度。

    一篇五百多字的經文念罷,背後傳來一慟大師的聲音道:「難得你還留在這裡,為無為師侄誦經超度。」

    姬雪雁一驚,彩兒更是嚇得雙腳一軟,大聲叫道:「小姐,那老怪物又回來啦!」

    原來她心傷無為大師之死,居然沒有留神到,一慟大師不知什麼時候,已無聲無息的站到自己身後。

    姬雪雁霍然轉身,下意識將雪朱仙劍護在身前。一慟大師卻是動也不動,目光深邃清澈,神情更是平靜柔和,渾似換了一個人般。

    他對姬雪雁的反應視若無睹,雙手合十注視著無為大師,低聲道:「無為師侄,你執掌雲林禪寺二十多載,寬厚磊落,處事公正,贏得了合寺弟子的敬服。貧僧深為敝寺能有你這樣才德兼備的方丈,而深感欣慰。」

    姬雪雁悲憤難平,深吸一口氣道:「但大師你卻親手殺害了他!」

    她原以為對方必定勃然變色,怒對自己,誰想一慟大師竟是滿面沉痛悔恨,唏噓道:「不錯,是我錯手殺了他!貧僧罪業深重,死後當入阿鼻地獄,受那萬世輪迴之苦。只是凡間罪孽遍地,如無為師侄這般歸往西天極樂世界,未始不是福。」

    他的語氣神情,令人不得不相信這些話是發自內心,更無法把他與方纔那個凶性大發、手弒同門的老僧聯繫起來。

    姬雪雁徐徐道:「可惜無為大師已去了,你再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一慟大師喟然一歎,沉默半晌才問道:「他在圓寂之前,可有交代你什麼?」

    姬雪雁冷冷望著他回答道:「大師放心,我已答應無為大師,絕不會將今晚的事情說出。你不必擔心自己雲林禪寺監寺的地位不保,更不用害怕別人找你為方丈報仇。」

    一慟大師微微一笑道:「貧僧豈會害怕這些,天下又有誰人動得了我?不過你活著始終是個麻煩,我又從來不願相信別人。剛才回來,本想是將你解決了,但看在你為無為師侄誦經超度的分上,稍後貧僧只把你的記憶抹去就是了。」

    姬雪雁一凜,漠然道:「只怕這件事情未必能如大師所願。」

    一慟大師歎息道:「貧僧何嘗希望如此,但為了敝寺的清譽基業,為了貧僧的大事,也只有委屈小師父了。何況,除了喪失記憶之外,小師父與常人並無異樣,這總比死了的好。」

    話音剛落下,猛然林中亮起絢麗奪目的金色光華,將整個夜空都照得有如白晝。

    兩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所吸引,只見密林深處升起一束金色的光柱,直衝入萬丈雲霄,恐怕在數百里外也能瞧見。

    一慟大師低聲自語道:「三葉奇葩,三葉奇葩!」他怔怔望著那束金光,似乎連身旁的姬雪雁也暫時忘卻了。

    姬雪雁也是驚駭莫名,她此來雲夢大澤,本就是奉師門之命尋訪三葉奇葩,沒想到它居然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眼前。

    想那三葉奇葩,可說是天陸第一靈花,隱於雲夢泥沼之底,八百年一出。

    花開之時,有萬丈金光為異兆,而在花期之前的半年裡,也有各種祥瑞出現。

    不過它深藏在雲夢大澤的泥沼深處,更會不停隨地底暗流遊走,非是花開顯露真身時,任誰也無法掌握到三葉奇葩的具體所在。

    大約四個多月前,也不曉得是從哪裡傳出,有人於雲夢大澤發現異兆的消息,於是無論信與不信,天陸正魔兩道各派均聞風而動。

    須知八百年前,翠霞派不過得了一葉奇葩,便煉製出十二枚九轉金丹,這樣的異寶,怎不叫人心動?

    一慟大師凝望金光亮起的方位,暗自思量道:「我體內的傷勢,普天之下,恐怕惟有三葉奇葩能治,今日斷不可錯過。

    「但那異寶不過三葉之多,今晚金光一顯,各方人物勢必從雲澤的四面八方趕來爭奪。倘若我去晚一步,可就要再等上八百年!」

    想想真到了那個時候,自己的屍骨可能都化成腐泥,當然也用不著三葉奇葩了。

    他知姬雪雁的修為雖然比自己遜色不少,但真要制服她,說不得也要耗費一番工夫。如今時間緊迫,奪得三葉奇葩解了體內的奇症,才是第一大事。

    一慟大師畢竟是雄飛果斷人物,口中真言念動,召出兩名黃金力士道:「將無為方丈的遺體,送回雲林禪寺菩提巖安放,待我回來處置。」

    兩名黃金力士領命,一前一後托起無為方丈的遺體,駕雲而去。

    一慟大師望著姬雪雁道:「今日貧僧暫且饒過你,但願你能信守承諾,要是讓我聽到有人說起今晚之事,貧僧縱是殺上靈空庵,也要將你挫骨揚灰。」不待姬雪雁回答,身形一晃,已然消匿在林中。

    彩兒大鬆一口氣道:「好險,這老怪物終於走了。」

    而後,張望著遠處越來越醒目絢麗的金光問道:「小姐,我們也要去瞧一瞧熱鬧麼?庵主她老人家說三葉奇葩是天地靈物,只有有緣者才能得到。

    「她還說你這次雲夢之行,一定有所收穫,三葉奇葩現在近在咱們眼前,要不去的話就太可惜了。」

    姬雪雁方一搖頭,就聽到樹林上方有人咦道:「這不是彩兒的聲音麼?」

    姬雪雁一怔,抬頭一看,卻是屈箭南。在他身旁的空中,還飄然立著兩位女子。其中一位年紀稍長的,身著白衣容顏秀麗冷漠,秀髮卻挽成宮髻式樣;另一位蘭衣少女端莊清秀,明眸中深蘊精光,顯然均出自名門。

    屈箭南向那兩人打了一個招呼,落到姬雪雁身旁欣喜道:「雪師妹,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遇見。」

    目光掃視周圍偌大一片樹林,巨木東歪西倒,木身斷裂之處分明顯示是人力所為,不由驚問道:「雪師妹,你可知這裡發生過什麼事情?」

    姬雪雁強自展顏一笑道:「小妹也是路經此處,並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說完,怕他繼續追問,話鋒一轉問道:「屈師兄,你怎麼也來了?」

    屈箭南看姬雪雁無恙,又聽她問起自己的來由,想想近日雲夢大澤中眾多正魔高手雲集,於是不再追問,向姬雪雁笑道:「自然也是為這三葉奇葩而來。剛巧前幾日,我邂逅了天一閣的楚凌仙楚姑娘,先前又碰到安閣主,於是就結伴同行了。」

    姬雪雁驚訝道:「原來這兩位,就是天一閣的安閣主和楚凌仙楚師姐,我今日下午還和另一位天一閣的蘇師妹說起她們。」

    楚凌仙聞言連忙問道:「這位姑娘,你有遇見蘇師妹,卻是在哪裡?」

    屈箭南道:「我看我們還是邊走邊說,去得晚了,只怕要錯過三葉奇葩的花期。」

    姬雪雁一陣猶豫。

    安孜晴含笑道:「姑娘,便隨我們一起去湊湊熱鬧如何?靈花認主,說不準你就是那有緣之人也未可知。」

    屈箭南也滿臉熱誠的道:「一起去吧,雪師妹,安閣主還要向你打聽蘇姑娘的事情呢。」

    姬雪雁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四人御風而起,路上屈箭南簡單說起了與楚凌仙、安孜晴相識的經歷。

    原來屈箭南於兩日前,偶遇入澤尋找乃師的楚凌仙,聯手擊退了同是來爭三葉奇葩的忘情宮宮主楚望天首徒厲無怨。而後兩人結伴同行,今日午後,竟遇上了方自從地底魔宮中脫身的安孜晴。

    數月前,安孜晴得知三葉奇葩的消息,便早早深入雲澤,她只想若能有緣獲得其中一葉,即可造福天下無數蒼生。不料陰錯陽差,竟誤入了潛藏在泥沼之下的一處古老地宮之中。

    這地宮,乃是魔教發跡前聚住之所,因深埋於雲夢大澤的地下而無人知曉。故此,二十年前魔教覆滅後,四大護法中的殿青堂毅然焚燬大明宮,率領殘部退守此地,從此休養生息,臥薪嘗膽,以待光復。

    安孜晴無心之下發現此秘,頓時引起一番激戰,最後殿青堂發動魔宮中的奇門大陣,將她困住。這也是為何安孜晴接連數月了無消息的緣由。

    直到今日,安孜晴終於參悟出陣勢變化的玄機,藉著御劍絕技脫身。

    甫一逃出生天,就遇見了屈箭南與楚凌仙二人,其中巧合不能以常理論之,只為天意機遇,因果冥冥。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2:04 PM

    第四章奇葩

    四人聯袂抵達時,周圍已聚集了許多各家的高手。他們也不湊近金光,只遠遠站到遠處觀望。

    屈箭南環顧四周,笑道:「這三葉奇葩的魅力,果然非同凡響,這次來的人可真不少。」

    姬雪雁遙遙看見碧落七子、太清宮觀止真人、平沙島的葛南詩與門下幾名弟子,還有燕山劍派,以及其他天陸正道大小門派的高手,其中有許多都曾在越秀山上有過一面之緣。

    魔道方面到的人自也不少,如天陸九妖中的赤髯天尊、畢虎與石磯娘娘,三大魔宮中的長老耆宿,此外,還有許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卻是她多半不認得的。

    忽然,她感覺到一雙犀利的目光正盯著自己,卻是一慟大師飄然立在三十丈開外的半空中,旁邊聚著幾位佛門人物,都很面生,想來多不在天陸走動,但這回為了三葉奇葩,居然也紛紛現身。

    一慟大師只深深望了她一眼,假作不識,把目光調轉過去。

    姬雪雁不由想起無為大師慷慨赴難的情形,直覺得比起他來,面前的這百多赫赫有名的天陸正魔人物,端的應當愧顏。

    她低聲道:「我真是不明白,為了三葉奇葩,大家竟要拼得你死我活,這是何苦來哉?如此以性命鮮血換得的靈花,不爭也罷。」

    安孜晴微微訝異的望向姬雪雁,徐徐說道:「難得你有這樣超脫的想法,可惜真正能夠勘破這層道理的人,著實太少了,即便如我,雖然自忖已淡泊寡慾,可今晚不也站在了這裡?」

    屈箭南苦笑道:「聽你們二位一說,不曉得為什麼,我對三葉奇葩的期盼之心立時冷了一多半。稍後只想站得遠遠的看個熱鬧,反正憑小弟的修為,也是爭不過在場的諸位尊長。」

    安孜晴搖頭道:「屈公子,三葉奇葩乃天地奇寶,靈性非凡,若想得著它,靠的未必僅是修為,更重要的還是緣分。

    「我輩正道中人,自不該為著它拼得頭破血流,卻也不可視若無睹,任由三葉奇葩落入魔道妖孽的手中。試想,一旦如天陸九妖這般的人物取得靈花,修為突飛猛進之後,又會增添多少殺孽?」

    屈箭南好奇道:「恕晚輩唐突,若是安閣主您取得了三葉奇葩,又將以何用?」

    安孜晴淡淡道:「我曾發下宏願,須遵先師遺命雲遊天陸,舉三樁大功德。前兩件已然完成,若是能得到三葉奇葩,以此煉製出救死扶傷的千枚靈丹,則可造福天陸一方百姓,也算是了卻最後的功德。」

    楚凌仙道:「弟子必全力以赴,相助恩師成此心願。」

    屈箭南微笑道:「如此,也算弟子一個吧。只是箭南修為低微,也不曉得是否能幫上忙?」忽然臉上微微一熱,卻是楚凌仙的眼神似若無意的拂過。

    安孜晴欣慰道:「天陸有你們這樣的後起之秀,孜晴何慮正道不昌,寰宇不平?」

    驀然眾人眼前一亮,那束金光再次暴漲,從地底泥沼中徐徐升起一盞流光異彩的三瓣奇花。

    那三葉花瓣大小猶如嬰兒小指,表面閃耀著七色的光暈,正自緩緩盛綻。花瓣之下,襯托著九片金色葉子,卻都大如芭蕉,如眾星捧月一般拱衛起當中的靈花。

    人群裡傳來一陣騷動,有人興奮的低聲叫道:「三葉奇葩,三葉奇葩,真的出來了!」

    許多人下意識的朝著金光靠近,但自那光柱裡,卻湧出沛然莫御的龐大力量,使得眾人在十多丈外無法再越雷池半步。

    安孜晴等人卻不為所動,依然留在原地。她輕蹙眉頭道:「瞧這情形,待會勢必要有一場血戰。不成,本閣須想方設法阻止他們。」

    屈箭南苦笑道:「安閣主,只怕到時候大家都為三葉奇葩殺紅了眼,您老人家的話也未必管用,尤其是那些魔道的高手,更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對面已經有人爭吵起來,卻是為了搶佔一個有利的位置發生了爭執。幾名來自蜀州蒼鶴觀的道士,與忘情宮的厲無怨,各自怒目相視,互不退讓。

    那蒼鶴觀也算是碧落劍派的旁支,停雪真人見狀,惟恐自家人吃虧,急忙上前勸說。

    不想她尚未開口,側旁有人冷冷笑道:「哈哈,還沒打著幾隻看門狗,主人倒是先出來了。」

    停雪真人眉毛一豎,銳利目光射向譏笑自己的這人,乃是一個滿面紅光的藍衣老者。停雪真人怒道:「姜山,這裡不是忘情宮,輪不到閣下放肆!」

    姜山身旁,忘情宮另一長老滕皓嘿然回應道:「老道姑,這裡同樣也不是碧落山。他們蒼鶴觀的人站得,我們忘情宮的人便要退避三舍麼?」

    停雪真人白天憋了一肚子火,正沒處發洩,立刻回道:「像你們這樣的邪魔歪道中人,又有什麼資格窺覷天陸靈花?沒有讓你們滾得更遠,已是我們正道各派手下容情了。」

    姜山哈哈大笑聲穿金石,朗聲說道:「這麼說,老夫有分見著三葉奇葩,還是承了你們正道各位高人的情面?

    可惜,老夫的性子壞得很,偏偏就想站在這裡!」

    雙方說著就要動手,旁邊的人或者心懸靈花無心搭理,或是存心想看熱鬧,也不吱聲。

    忽聽一蒼老洪亮的聲音道:「阿彌陀佛,諸位且息無名之火。想這三葉奇葩既為上天恩澤,則我等眾人無論貴賤老少,皆為有緣。眼下靈花尚未全開,眾位施主卻先動起手來,不僅有傷天和,更於事無補。」

    停雪真人望向說話之人,面色緩和不少,說道:「原來是一慟大師到了,貧道方才未曾問候,還望恕罪。」

    周圍許多人發出驚訝之聲,原來這位老和尚的大名,實在比雲林禪寺的方丈無為大師更加響亮。但更有人暗自擔心,憂慮有他在場,自己能奪得三葉奇葩的指望,不免又減少幾成。

    遠處又一人說道:「一慟大師所言甚為公允,貧道亦深以為然。」

    姬雪雁心頭一動,暗道:「原來淡怒師伯祖也來了。」再朝那方向看去,見著了淡嗔與十餘位翠霞弟子,卻沒有碧瀾山莊的人。

    滕皓冷笑道:「雲林禪寺與翠霞派都有人來了,怪不得這老道姑說話這麼臭屁。嘿嘿,你們這些和尚道士也別唱這些高調,大家都為著三葉奇葩而來,誰也未必見得比旁人清高君子。」

    在不遠處,一名雪衣男子接茬道:「滕兄的話才是正理,倘若這些正道人物想依仗著人多勢眾,為難咱們,我冰宮一脈願與忘情宮共進退!」

    停雪真人心中一凜,待看清說話那人並非冰宮宮主凌雲霄,而是其弟四宮主凌雲鶴,才稍稍鬆口氣,倘若今晚凌雲霄這般的老魔頭也有分參與,只怕這裡的正道高手,沒有幾人能與其當面爭鋒。

    在不知不覺中,雙方依照著正魔劃分,隱隱形成了兩大陣營。

    一面以冰宮與忘情宮為首,另一邊卻是以雲林禪寺與翠霞派為尊。兩面的人馬漸漸聚攏,形成了緊張的對峙之局。

    而在這兩邊開外,還有不少閒雲野鶴不願附議任何一面,遠遠站在外圈,其中就包括了安孜晴四人以及畢虎、石磯娘娘,林林總總也有三、四十人。

    安孜晴見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搖頭說道:「不行,我得將他們勸開!」

    楚凌仙擔憂道:「師父,我怕他們重利之下也未必肯聽您的,萬一那些魔道妖人乘機暗算您,紛亂之中也難保沒有閃失,不如讓弟子以您和天一閣的名義,先行出面排解,看看成也不成?」

    安孜晴尚未回答,金光中猛然響起一串猶如仙樂般的清脆鳴響,三片花瓣已然全部張開,飄浮在數十丈的高空徐徐旋轉,煥發出絢麗的光華。

    眾人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回三葉奇葩之上,都知道距離最後關頭越來越近,無不屏息凝神,目不轉睛的盯著金光中的靈花。

    姬雪雁也情不自禁為周圍緊張的氣氛感染,卻忽然感到有一雙柔和的目光,正在悄悄的注視著自己,那是屈箭南站在了安孜晴的身旁,彷彿對他來說,這比觀賞三葉奇葩來得更加重要。

    姬雪雁生出一絲歉疚,向他微笑致意,以傳音入秘道:「屈師兄,你最近還好麼?」

    屈箭南沒有回答,只朝她輕輕一點頭,嘴角含著豁達溫暖的笑容。

    忽然聽到光柱一聲轟鳴,漸漸的褪淡消失,周圍重新陷入濃濃的黑暗。

    但這點夜色對於在場眾人而言,幾乎毫無影響,人人都凝望著三葉奇葩,連呼吸聲都覺得異常的清晰刺耳。

    靈花上的彩光越加的奪目,映在人們緊張的面龐上,泛起奇異的光輝。

    驀然之間,三片花瓣幻化作七色的華光,拖曳著冗長綺麗的尾巴,分作不同的方向,朝著蒼茫飄渺的雲霄激射而去。號稱天陸第一靈花的三葉奇葩,竟是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完成了它最後的燦爛。

    百多高手聞風而動,追著最近的那束彩芒,惟恐落到了別人後頭。

    先前隱約形成的陣營頓時土崩瓦解,空中仙劍、法寶各色奇光飛流舞動,各自鎖定眼前的目標。

    停雲真人一馬當先,祭起雙瞳神燈。

    此燈上插著兩柄銀燭,各射出紅白兩色光芒,正罩住了一枚花瓣。那束彩光在雙瞳神燈的法力籠罩中左突右閃,奈何處處碰壁,漸漸現出了原形。

    停雲真人大喜過望,正待念動真言收起雙瞳神燈,冷不防背後殺出一人,手中綠光一閃,放出一枚瑪瑙戒指,「叮」的擊在雙瞳神燈上,爆出一團光焰。

    雙瞳神燈為邪力一迫,不由自主的晃顫起來,光華亦為之一黯。那枚奇葩乘勢突破神燈的束縛,絕塵而去。

    停雲真人功敗垂成,任再好的修養也勃然大怒,側目就見滕皓收起「擎意神戒」,話也不說搶到了前頭。

    停雲真人縱出仙劍,就向他背心刺去,口中怒喝道:「妖孽,貧道容你不得!」

    忘情宮另一位長老薑山從後趕至,哈哈一笑道:「出家人也會惱羞成怒,這多年的修行煉到哪裡去了?」雙掌拍出,接下了停雲真人的仙劍。

    猛聽前方滕皓傳來一記怒哼,原來他正欲以「挽龍十八訣」收住三葉奇葩,卻遭到了斜刺殺出一人的算計,險些左肋被印上一掌萬劫不復。

    來人冷冷一笑,拋下他也不理睬,火紅的身影直比閃電還快,令滕皓惟有望著背影喝罵道:「好個紅袍老妖,老子跟你沒完!」

    眾人為爭這三瓣奇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奈何彼此之間勾心鬥角,相互拆台,一時間卻也無人能拔得頭籌。三葉奇葩捲裹著彩光,宛如經天的流星越飛越快,三撥人馬往著不同方向逐漸追遠。

    林中不過是眨眼工夫,就只剩下寥寥幾人。那三葉奇葩的九片葉子逐漸枯萎彫謝,也沒誰願意去多瞧一眼。

    楚凌仙見眾人皆已去遠,問道:「師父,我們是否也跟下去瞧瞧?」

    安孜晴頷首道:「且看看天意如何,若有幸得著一枚奇葩,我也總算能完成最後一件功德。」

    楚凌仙望向屈箭南與姬雪雁道:「二位,是否也隨我們一起追去湊個熱鬧?」

    屈箭南點點頭,道:「雪師妹,咱們也跟下去吧。」

    姬雪雁望著飄落的花葉,心中沒來由的一酸,思忖道:「如今所有人都追著三葉奇葩去了,卻沒誰會顧惜到這些花葉。而若不是它們,又焉有靈花的盛綻?可現在它們卻只能孤獨的彫謝,最後化為腐土,再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她怔怔出神,屈箭南忍不住詫異道:「雪師妹,你怎麼了?」

    姬雪雁展顏淺笑道:「屈師兄,你和安閣主她們去吧,我想把那些花葉葬了。」

    屈箭南一楞,關切道:「要不,我留下來陪你吧。」

    姬雪雁婉拒道:「不用了,屈師兄。以你的修為,或可助安閣主一臂之力,倘若能取得一枚奇葩,未始不是天陸蒼生的福音。」

    屈箭南點頭道:「那你不要走遠了,等稍後我們回來找你。」說著,隨安孜晴、楚凌仙御風而起,朝著東面追了過去。

    姬雪雁環顧空蕩蕩的四周,直有一種曲終人散之感。

    彩兒在肩頭問道:「小姐,我們真的不去瞧瞧了?」

    姬雪雁幽幽一笑道:「你若好奇,便隨屈師兄他們去吧,我想在這裡獨自待會。」

    彩兒搖搖小腦袋道:「不,我留下來陪小姐,不然你一個人太冷清了。」

    姬雪雁心中一暖,微笑道:「彩兒,那我們便一起把這些花葉給埋了吧。」

    一人一鳥走上前去,就見九片葉子委頓在地,泛起了枯黃顏色,當中的花心也已經彫零,萎縮成一團黑色的小苞。

    姬雪雁彎腰捧起一片花葉在手,默默念道:「葉兒,葉兒,你為著三葉奇葩耗盡了所有,卻被人棄之如履,孤單單的躺在這兒等著化為香泥。我無能為你們多做什麼,惟有壘起一墳香塚,也好讓你們有個歸宿。」

    猛然聽見彩兒驚呼道:「小姐,小姐,你看那花心!」

    姬雪雁一怔,舉目望去,嬌軀亦是微震。

    只見那已呈紫黑色的花心,在幾乎不可察中悄悄開裂,外殼一片片剝落,露出裡面一顆朱紅色的果實。那果實生在花萼之上,色澤黯淡,又被偌大的花葉覆蓋包裹,任誰不留心都無法察覺。

    彩兒眼明嘴快,一口銜起朱丹放到姬雪雁手中,好奇問道:「小姐,這是什麼?」

    姬雪雁端詳片刻,那朱丹的顏色逐漸變深,似乎也要步花葉的後塵。但空氣裡依稀飄蕩著一股清甜的芬芳,直比醇酒更醉人。

    姬雪雁疑惑搖頭道:「我也不曉得這是什麼,想來該是這三葉奇葩的果實吧。」

    彩兒眼睛直放光亮,雀躍道:「小姐,咱們可撿到寶了!單單幾片花瓣,就被人搶得那麼厲害,這果實還了得?」

    姬雪雁莞爾道:「花瓣有人搶,也不一定代表果實有什麼神奇之處。何況,若真是寶貝,大家為何都會放過?」

    彩兒不服氣的嘀咕道:「或許大家都不識貨呢?」

    姬雪雁笑道:「怎麼可能呢,以安閣主這樣的人物都沒在意它,難不成你還比她更加高明?」

    彩兒氣鼓鼓的剛想反駁,那顆朱果竟「啪」的一聲脆裂成數瓣,裡面流淌出殷紅如血的濃稠果汁,有一股淡雅的清香飄出。

    姬雪雁一怔,只覺得手上火辣辣的好不難受。她剛想取出絲巾擦拭,不料大部分的果汁已然滲入肌膚,手面上泛起一層艷麗的紅色。

    姬雪雁訝然道:「奇怪,這是怎麼一回事?」

    彩兒睜大眼睛驚惶道:「小姐,小姐,這東西不會有古怪吧?」

    姬雪雁正欲回答,忽然心頭警兆叢生,起身望向右側的一株樹後。

    只見從那樹後轉出一人,削瘦挺拔的身軀穿著一件深綠色長袍,蒼白的臉上,雙眼猶如鬼火一樣的閃爍,薄薄的嘴唇下留著三綹黑鬚頗是儒雅,可神情恁的陰冷,更帶著一股滲人的鬼氣。

    他瞥著一人一鳥,聲音沙啞飄忽,低低道:「沒想到,還是這隻鳥兒有點見識。」

    彩兒聽得他的誇讚,不知怎的全身直起雞皮疙瘩,低聲道:「小姐,又來了個老怪物!」

    姬雪雁輕輕叱道:「休得胡說。」而後向那綠袍老者禮道:「弟子靈空庵門下靜齋,請問先生尊稱?」

    綠袍老者吃吃笑道:「你年紀太輕,未必聽過老夫的名頭,放在一百多年前,天陸有人提到『鬼先生』之名,只怕連嬰兒都會止哭。」

    姬雪雁一驚,道:「原來前輩便是昔年魔道十大高手中的鬼先生?」

    也難怪姬雪雁會吃驚,那鬼先生的名頭,在魔道十大高手中是最不響亮的一個,但卻是最神秘可怕的人物之一。

    他醫毒雙絕,可妙手回春從閻王手底要回人來;也可彈毒殺人於無形,轉瞬屠盡滿堂高手。不過百年多來,一直隱居於大漠之中,少有見他身影,上回公然露面,直要追溯到蓬萊仙會。

    綠袍老者傲然頷首,卻看著姬雪雁的玉手搖頭惋惜道:「可惜,老夫還是晚到一步,居然被你捷足先登,摘去了『仙靈朱果』。

    「不過,女娃兒,你也無福享用,除非老夫願意出手救你,不然一個時辰內,你就將火毒攻心而死。」

    姬雪雁抬手觀望,只覺得除去有些火辣的感覺外,並無其他異常,於是說道:「弟子愚鈍,先生的話尚有些不明白。」

    鬼先生狂傲的笑道:「莫說你不明白,天陸能知道此中奧妙的,也僅只老夫一人。世人只道三葉奇葩功能通玄,於是不惜捨命爭奪,可笑他們並不知道,這三葉奇葩盛綻之後,尚能結出一枚果實。

    「但這朱果的壽命比朝露還短,若留在花萼上,或可有一炷香的時間,可要是給人摘下了下來,卻彈指即破。」

    姬雪雁恍然道:「難怪沒有人察覺到它的存在,原來這壽命竟如此的短暫。但先生又是如何能夠知曉?」

    鬼先生淡淡道:「八百年前的那枚仙靈朱果,即為老夫先人所得,這些事自有記載。老夫百多年頭回現真身於外人面前,所為無非是它。可惜,居然被你搶先弄破,大半的菁華,已滲入了你的精血之中。」

    他連說了兩次「可惜」,可見心中懊喪之情。

    想那仙靈朱果落到別人手上,也許無甚效用,可對於他這一生鑽研奇毒的大宗師而言,實在是夢寐以求的瑰寶。

    若是他能將仙靈朱果中的近千載天地陰火菁華盡皆吸收,融入丹田氣血煉化,即可將苦修一百六十多年的「天貝迦藍」神功,修煉至顛峰境界。

    傳聞裡,天貝迦藍所到之處萬靈塗炭,鬼魄亂舞,更因蘊藏著仙靈朱果中的陰火絕毒,腐金蝕魂,是所有仙家真氣的剋星,即使是散仙一流,也不敢靠近三丈之內。

    約莫八百年前,鬼先生先祖「鬼聖」封丹陽,因得仙靈朱果之助,自創出天貝迦藍神功,一時橫掃天陸無有抗手,令「鬼仙門」雄踞大漠,威震百年。

    幸而,仙靈朱果近千年方有一出,故此自封丹陽後,鬼仙門無人再能煉至第十三層的顛峰化境,如鬼先生也不過只參悟到第十一層,卻無法更上層樓。不然,如今天陸早該是另一番景象。

    鬼先生長歎一聲道:「也罷,老夫只好多費些周折,將你鑄鼎煉化,興許還能從你精血中,汲取出五成多的仙果菁華。雖然未能圓滿,也差強人意了。」

    姬雪雁被他說得心頭發毛,卻突然感到丹田一股熾熱的氣流衝起,渾身頓時猶如烈火焚烤,彷彿五臟六腑也一同燒了起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2:04 PM

    第五章大乘

    卻說丁原、蘇芷玉與桑土公、晏殊,在草廬中重新落坐,四人久別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尤其是晏殊與桑土公於絕境之中,先後得著蘇芷玉和丁原之助,保住了辛苦照料數年的絳禹蘭,更是開心。

    大伙聚集一堂,互道別情,年旃則因耗費了頗多真元,縮回冥輪靜修去了。

    輪到丁原時,他收拾情懷,簡略的述說了這幾年的經歷。姬雪雁的事情儘管已隱約為其他三人所知,但他仍是一筆帶過,不願多言。

    晏殊感慨道:「若不是親眼看到,我真無法相信,如今你已成為天陸有數的頂尖高手。那碧落七子布下的劍陣何等厲害,居然也被你們舉手間破去。我與桑真人真是老啦,如今的天陸,已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丁原微微一笑,絲毫不把晏殊的誇獎擺在心上,說道:「晏仙子,說起來,我與老鬼頭萬里迢迢來尋找你與桑土公,卻是有一事拜託。」

    晏殊奇道:「丁小哥,會有什麼事情需著落到我們的身上?」

    丁原將年旃求藥之事說了,晏殊一邊聽,一邊眉頭漸漸皺起。

    等到丁原說完,她沉默半晌,終於歎了口氣道:「丁小哥,這件事情,可真有點難辦。家師的脾氣,我這做弟子的最清楚,要想從她手中拿到雪魄梅心,我可是半點把握也沒有。」

    丁原笑道:「若是簡單,我們逕自去萬壑谷就是,何必還需這麼多的周折?我聽說絕情婆婆久欲獲得三腿金蟾,因此晏仙子才有雲夢一行。

    「倘若丁某設法捕獲那三腿金蟾,送與令師祝壽,你看這樣,成功的可能是不是會大上一些?」

    晏殊心中詫異,她雖然不是十分瞭解丁原,可也明白此子一貫我行我素,快意恩仇。什麼時候居然像轉性一般,行事作風大異以往,這倒是怪事了。

    晏殊想了想說道:「家師的確青睞此物已久,但畢竟雪魄梅心乃萬壑谷鎮谷之寶,千年也難出幾盞。我怕,師父她老人家未必肯答應交換。」

    桑土公心腸最熱,更對蘇芷玉與丁原滿懷感激之情,聞言結結巴巴道:「晏仙子,你、你能不、不能——想想法子,幫忙勸、勸——令師?」

    晏殊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丁小哥與年老祖於我有救命護寶之恩,我晏殊豈是忘恩負義之人。你沒看我眉頭皺得都快堆成小山丘了麼?」

    她這麼一說,眾人不覺笑了起來。

    蘇芷玉道:「晏仙子,你再想想,令師心目中,有沒有其他比雪魄梅心來得更加珍貴的東西?」

    晏殊苦笑道:「芷玉妹子,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師父她老人家除了心醉天道,一心一意潛心修煉,以盼來日羽化飛昇之外,能夠令她動心的東西,實在不多。」

    丁原眉宇一揚,說道:「晏仙子,丁某明日一早就去搜尋三腿金蟾,再與你同去向絕情婆婆祝壽。

    「假如到時候她仍不肯鬆口,只須提出條件來,我只管為她辦到就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丁某誠心相請,未始沒有一線成功的希望。」

    晏殊暗歎一聲,心想,你哪裡清楚我師父的倔脾氣!

    她若看你順眼,把頭摘下也不會皺一記眉頭;反過來,你就是跪上一百年,也求不得她老人家一記點頭。

    但她看著眾人期待的目光,心底不由暗歎一聲,當下道:「丁小哥,以我之見,三腿金蟾你也別去找了,不妨先在此小住幾日,等你盛師兄前來會合。

    「待絳禹蘭花開之後,我自當引你們前往萬壑谷,說什麼也求著師父她老人家賜下雪魄梅心。」

    丁原頷首道:「如此便有勞晏仙子了。不過,那三腿金蟾我還是想去找上一找,反正離絳禹蘭的花期還有一段時日,閒著也是閒著。」

    晏殊道:「家師的壽辰還有半個月,不過我估計,絳禹蘭最多還有三、五日就會開放,丁小哥,你可千萬別錯過了日子。」

    丁原點頭道:「晏仙子放心,我一定會在十日之內回來,諒那碧落七子也無顏再回來找你們的茬子,倒是遇見盛師兄時,替我說上一聲。」

    蘇芷玉頗是遺憾的說道:「可惜小妹要找尋安師叔,不能分身,否則也真想陪丁哥哥走上一遭。」

    丁原在天一閣辟星神君一戰後,對安孜晴的好感增加不少,於是問道:「玉兒,安閣主不是正在雲遊天陸廣積功德麼,你卻突然出山尋她,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麼?」

    蘇芷玉道:「安師叔已然多月沒有音訊傳回,因擔心她遇上意外,仙閣命芷玉與楚師姐外出尋訪。安師叔最後送回仙閣的信中,有說要往雲夢大澤一行,所以芷玉一路也找了來。」

    丁原寬慰道:「安閣主的修為有目共睹,天陸能敵得過她的人物屈指可數,她一時沒有消息,想來是被什麼事情羈絆住了。玉兒,你儘管寬心,我想安閣主必定不會有事。」

    桑土公與晏殊對望一眼,眨巴眨巴小眼睛問道:「蘇、蘇姑娘,安閣主——可是一、一位身著白色、白色雲裳,長、長相極美的中、中年女子?我——記得,她、她眉心好——像還有一、一顆朱痣。」

    蘇芷玉眼睛一亮,喜道:「正是,桑真人,你們有見過安師叔?」

    晏殊見桑土公說得吃力,索性代勞道:「真沒想到,她居然就是天一閣的閣主安孜晴!要是蘇姑娘不說,我們還真只把她當作一位隱世高人,沒曾想過竟有這等顯赫的名頭身份。」

    她接著說道:「大約是在三個月前,一日早上我與桑真人剛打坐完畢,便瞧著一位白衣婦人徐徐朝這邊行來,她也沒報姓名,只說是過路之人,想詢問一些事情。」

    丁原問道:「晏仙子,當時安閣主都問了些什麼?」

    晏殊笑道:「她只問我們,最近有沒有見過旁人有來,有沒有見到附近深夜中出現金色異光?那段日子倒還清靜,至於異光之事我們一概不知,也就無法回答了。安閣主只向我們道謝之後,就朝著南面下去了。」

    說著,扭頭盯了桑土公一眼道:「害得桑真人瞪大眼睛,伸長脖子張望了老半天,就差追著人家去了。」

    桑土公老臉一下漲得通紅,辯解道:「我、我沒有!

    我、我只是好——好奇,她一個人,跑、跑這裡問、問這些做、做什麼?」

    蘇芷玉被他逗得莞爾微笑,終於有了一點安孜晴的線索,也令她心情明朗許多。

    掌燈後,五人各自安歇,丁原盤膝靜修,白天與碧落七子一戰雖然獲勝,但也耗損了他不少真元,難免也感覺到了身體中泛起一絲疲乏。

    他靜坐了約莫小半個時辰,腦海中卻始終不能摒除雜念,翻來覆去,儘是姬雪雁的身影音容。

    偶爾睜眼打量,同處一室的桑土公早已入定,年旃的冥輪飄浮在屋子裡,閃爍著淡淡青光,直如一盞油燈。

    丁原情不自禁低低歎了一口氣,他終於又再見著了雪兒,可作夢也沒料想到,見面後的情形竟是這樣。

    草廬外夜風如刀,也不曉得她現在何處。

    然而,縱是知道了又能怎樣,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丁原狠狠一甩頭,就像是要把姬雪雁的影子努力從腦海裡驅趕出去。

    但雪兒的嬌顏剛剛褪淡,蘇芷玉的身影卻浮現心頭。

    想著她為自己無怨無悔的默默付出那麼多,想著她溫馨的目光、恬靜的玉容,丁原的思緒宛如潮水起伏,更像一團擰亂的麻繩,真不曉得應該如何解開。

    如此輾轉反側,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他終於緩緩調勻呼吸,靜下心來。

    體內的仙家真氣徐徐從丹田中生成游動,沿著週身經脈往復循環,不知不覺裡進入到先天忘我之境。

    忽然小腹一熱,那團一直靜蟄在丹田中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所化真元,生出萌動。

    自從那日融入丁原體內,它始終壁壘分明的沉積於丹田底部,隱隱與大日天魔真氣、翠微真氣鼎足而三。但平日裡,它宛如沉睡不醒,除非留心觀察,否則連丁原都幾乎忽視了它的存在。

    或許是受到白天一戰的刺激,此刻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如同大夢初醒,徐徐向丹田四周擴散,釋放出柔和龐大的先天真氣,不聲不響的已充盈了整個銅爐。

    丁原心中暗自一奇,有了以往慘痛的教訓,他變得謹慎許多,並不急於立刻導引都天真氣遊走大小周天。

    丁原慢慢收起正在全身流轉的翠微真氣,抱元守一,把全副的心神都匯聚在丹田中那團都天真元上。

    約莫一炷香後,心念猛然一動,都天真氣意起行隨,就如同剝繭抽絲,徐徐凝成一縷暖流,不住的變強。

    正當丁原打算以心念繼續催動這縷真氣,它卻猶如具備了靈性的精靈,自動的湧出丹田,無須任何人的導引,進入了周天循環。

    丁原又是疑惑又是欣喜,他當然不曉得,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乃仙界瑰寶,謫於凡間,早有了通仙靈性。

    當下他索性放開手腳,聽憑都天真氣在經脈中流轉。

    漸漸的,心頭空明無物,所有的思維好似全部的入眠,惟有都天真氣在先天之境中汩汩的循環周天。

    丁原雖然同時兼具大日天魔心法與翠微九歌,可說於正魔兩道的頂尖心法都頗有研究。但這位突如其來的不速賓客,卻又將他帶入了另一種迥然不同的境界。

    近兩年來,他不斷參悟修自大羅仙山的天道心經,漸漸掌握到了其中一些規律與奧妙。然而這些來自內心的感悟,只可心會,無法言喻。

    然而此刻,丁原的腦海如同一面鏡子,清楚的映射出積澱在內心深處的諸般意念,以往難以把握、難以領會的種種玄奧,直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清晰,恍惚中,仙山飄渺,天道無垠,盡在心頭。

    心頭「轟」的一聲,宛如炸裂了最後的執著與禁錮,丁原的眼前豁然開朗。

    他好似一個在黑暗狹長通道中,跋涉了無數年的旅人,儘管一路漸行漸寬,漸行漸亮,可仍然擺脫不去周圍凝重的桎梏。

    直到此刻,他彷彿為自己在無意中,開啟了一扇本該在大羅仙山上就已打開的大門,進入到一片廣闊浩瀚的忘我天地。

    只有邁出了這一步,他的靈性才算真正進入到了大乘境界。

    而在此之前,所依靠的只是大羅仙人靈力點化,才勉強在修為上躋身其間,不免有所缺憾,落了下乘。

    大日天魔心法、翠微九歌、天道感悟,無數的思緒靈感紛沓而來,就像洶湧的海潮永無休止的衝擊著他的意念。

    這種感覺玄之又玄,宛如他的腦海已幻化作一片汪洋,貪婪無比的吸納著奔流的百川,磅礡的大江,而他卻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去做,只敞開自己的心扉,任由這些意念幻象在靈台上馳騁奔騰。

    天道無為,有容乃大。

    他終於開始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涵義,終於真正將一隻腳踏進了天道的門檻。

    而這正是在他終可以斷去對姬雪雁最後的一點希望,激起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先天靈性後,才能感悟到的境界。

    就在他感悟的瞬間,丹田中的大日天魔真氣與翠微真氣猛然覺醒了,一併臻至先天化境,如同都天真氣一般,再無須丁原的心念催動,自然而然的奔流不息,散發出龐大的能量。

    丁原的元神傲然飛昇,自由翱翔在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磁場,以驚人的速度,吸收著天地的靈氣精華,不住的完成最後的蛻變。

    這一刻,丁原的意識重新回歸,卻發覺自己已置身在一個前所未有的天地裡,周圍星河燦爛,日出月行,無有光陰,無有界限。

    他的心頭,充盈著一種莫名的寧靜與和諧,直覺得比起眼前這浩瀚虛空、永恆歲月,人間種種,不過是無垠滄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沙。

    在他的體內,三股真氣水乳交融,徹底的融合,形成了一股嶄新的先天力量,充滿了靈動與生機。他的肉身煥發出一層白色的乳光,緩緩擴散瀰漫到整個草廬,繼而照亮了百丈的方圓。

    伏魔八寶從他的袖口中冉冉飛起,依次盤旋飛翔在丁原頭頂,同時發出美輪美奐的霞光,更有悠揚動聽的共鳴。

    而雪原仙劍掠出皮囊半尺,懸浮在半空輕輕鏑鳴,跟隨著主人,一同進入到忘我的化境。

    莫說同屋的桑土公、年旃早被驚醒,隔壁的晏殊與蘇芷玉也急忙趕來。

    四人望著元神出竅、渾身散發先天之氣的丁原,莫不是驚詫至極。也幸好這四人對丁原均無歹念,不然乘著這時出手毀其肉身,直可教他萬劫不復。

    年旃望著丁原肉身,滿臉驚異之容,喃喃道:「這小子,這臭小子——」心中又是羨慕又是嫉妒,著實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晏殊苦笑道:「我實在想不出,再過三、五年他會是什麼模樣?我們這些人埋頭苦修了百多年,居然抵不上他這幾年的工夫!」

    桑土公搖頭歎道:「不、不服不——行,咱們都——比、比不了他啦!」

    年旃聞言,哼了一聲,揚揚眉毛想說什麼,可最後化作歎息,有些意興蕭索的搖了搖頭。

    蘇芷玉只靜立不動,全神凝視著丁原,忽然低聲道:「他要醒了。」

    眾人停止交談,目光重新匯聚到丁原身上。

    果然見得白光徐徐回收,隱入丁原肉身消失,伏魔八寶與雪原仙劍也冉冉歸位。

    隨著元神歸竅,丁原的雙眼慢慢睜開,瞧見滿屋子的人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禁不住疑惑的道:「你們怎麼還不去休息,站在這兒望著我做什麼?」

    年旃嘿然道:「你還好意思問我們,莫名其妙的擾了老子的好夢。」

    丁原惑然看向蘇芷玉,蘇芷玉嫣然微笑道:「丁哥哥,恭喜你修為又有飛昇,玉兒已是望塵莫及了。」

    丁原回憶起方才情形,這才恍然。他伸了個懶腰起身,覺得經脈中真氣充盈流轉,渾身神清氣爽說不出的舒爽。

    微一凝思間,方圓百丈內的動靜盡映靈台,任何一點細微的氣機變化,都無法逃脫自己敏銳的靈覺,再不須像以往那樣全神貫注始能有獲。

    更加奇異的是,他的心頭莫名生出一種與周圍天地合而為一的微妙感覺,彷彿精神與肉身都化作了一滴海水,完全融入到自然的汪洋中,從此無分你我。

    丁原按捺住欣喜,微笑道:「對不住,打擾大家歇息了。」

    年旃不滿道:「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道歉,一點沒有誠意。」說完光影一晃即沒,縮回冥輪中靜修去也。

    晏殊道:「既然丁小哥沒事,咱們也早點歇吧。明日丁小哥與蘇姑娘還要上路。」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剛才在你靜修之時,遠方天際曾有金光騰空,估計距此不過一百多里,不過半個時辰前又突然消失。玉兒打算前去查探一番,或許能找著安師叔的下落。」

    丁原正自精神奕奕,連日積壓的鬱悶此刻舒緩了許多,當下說道:「左右我也睡不著了,便陪你一起去瞧瞧。」

    桑土公問道:「丁、丁小哥,要——不要我、我陪你們一——起去?」

    丁原笑道:「不用,剛才我吵得你沒法靜修,乘到天亮還有幾個時辰,你便好好打坐煉氣吧。」

    晏殊關切道:「丁小哥,那道金光來得甚是奇怪,近日雲夢大澤中,又突然多出不少正魔兩道的高手,你與蘇姑娘此去可要小心些才好。」

    年旃驀然從冥輪中發話道:「老子也跟你們一起去瞧瞧,到底誰在裝神弄鬼?」

    蘇芷玉淺笑道:「能得年老先生同行,那是再好不過,只怕耽擱了您的清修。」

    年旃聽得舒服無比,呵呵一笑道:「少修煉這麼一晚有什麼打緊?不過,你可別在心裡嘀咕,埋怨老夫不識風情,打攪了你跟丁原的花前月下。」

    蘇芷玉雙頰暈紅解釋道:「年老先生,您誤會了--」

    年旃哈哈大笑,暗自得意道:「你與丁原真當老子什麼都沒瞧見麼?白天那小子一時抓狂強吻你時,若非你這女娃兒對他有情,又豈容他如此放肆?」但女兒家終究臉薄,這些話他也沒有說出口來。

    丁原嘿嘿道:「年老鬼,你見玉兒好說話就存心欺負她?要是讓蘇大叔曉得,你這破輪子上,少說也得再裂上幾道口子。」

    年旃的冥輪一跳多高,傲然道:「笑話,老子怎會怕蘇老魔!不過他這閨女著實生得不錯,連老子看了都心生喜歡。

    「唉,老子年輕時,怎麼就沒想到找一兩個好女子替我傳下香火,也不至於落到今天孤單一人,要受你小子嘰咕的田地。」

    這話聽得晏殊都紅了臉,輕啐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老祖你被幽禁了這多年,講出的話,卻還是這般不長進。」

    桑土公嚇了一跳,要擱九十年前,就憑晏殊剛才兩句話,有十條命也不夠年旃宰的。別說她師父是同列十大魔道高手的絕情婆婆,就算天王老子是她的親爹也一樣沒用。

    孰知年旃聽了以後,居然毫不動怒,隱身冥輪中笑呵呵道:「老子愛講什麼便講什麼,難道我說的有錯麼?

    「晏殊,我看你跟桑胖子就是挺不錯的一對,趁早合籍雙修,來年再生個一男半女,豈不美哉?不要等到黃花菜都涼了,後悔也沒地方哭去。」

    他這一手反擊,打得晏殊也欲伐無辭,俏臉通紅說不出話來。

    丁原飄身出了草廬道:「玉兒,別理會老鬼頭在那胡說八道,咱們先走。」

    年旃正說得高興,猛然發現丁原與蘇芷玉都不見了蹤影,怒罵道:「好你個小子,居然敢招呼也不打,就把我老人家扔下,好大的膽子!」

    冥輪一擺,呼的追出草廬。

    三人飛出百餘里,丁原突然收住身形,炯炯目光掃視四周,似乎在搜尋什麼。

    蘇芷玉問道:「丁哥哥,可是這附近有什麼異常?」

    丁原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似乎是驚訝,又好像有著無比的擔心與焦灼,竟好像沒有聽見蘇芷玉的問話。

    年旃哼道:「女娃兒,你莫管他。這小子就喜歡一驚一詫,亂賣關子。」

    蘇芷玉卻從丁原神情中察覺到了異樣,凝神舒展靈覺,果然發現在三里多外,一隻七彩的鸚鵡模樣驚惶,拚命衝著草廬的方向飛去,卻因這三里多的距離,未曾能看見他們。

    蘇芷玉微微驚訝道:「是彩兒,可怎的不見姬姐姐?」

    丁原回過神來,臉色恢復正常,漠然道:「不用管它,我們繼續走。」

    蘇芷玉卻搖頭道:「丁哥哥,看這樣子,恐怕是姬姐姐出事了。我這就去把彩兒接過來打聽。」說罷,飛身追著彩兒的方向而去。

    丁原低喝道:「玉兒,站住!」

    蘇芷玉一震,回頭注視丁原徐徐道:「丁哥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如果姬姐姐果真有事,你我都會因此終生難安,玉兒不想有一天看見你後悔的模樣。」

    丁原靜靜佇立原地,沒有回答。

    蘇芷玉幽幽一歎,轉身離去。

    只有年旃歎息道:「你小子真有福氣,這麼好的一個女娃兒,竟對你死心塌地到如此地步。可惜啊——」

    他沒有說下去,但底下的意思傻瓜也能聽懂。

    丁原卻像癡了一般,一動也不動的飄立空中,一任風吹散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2:05 PM

    第六章沙暴

    片刻之後,蘇芷玉攜彩兒回來。

    彩兒一見丁原就叫道:「丁原,丁原,快去救小姐,她被老怪物抓走啦!」

    丁原心頭一沉,望著彩兒問道:「你說清楚,是哪個老怪物?」

    彩兒嘰嘰嘎嘎把經過述說了一遍,最後道:「幸好彩兒機靈,悄悄溜走,不然連給你報信的人都沒有啦。」

    年旃冷笑道:「狗屁,是那老鬼根本不在乎別人找他茬子,不然別說你是隻鳥,就是只螞蟻,也休想從他眼皮底下溜走。」

    彩兒最怕年旃,嚇得趕緊住嘴,用乞憐的目光瞧著丁原。

    丁原沉默片刻道:「玉兒,安閣主有下落了,你這就隨彩兒去拜見她吧。」

    彩兒急道:「我不去,我要救小姐!」

    猛然脖子一疼,被年旃從冥輪裡冒出一把抓著道:「你這麼個小不點去了又有何用,不如陪老子在這玩玩。」

    彩兒嚇得魂不附體,拚命撲騰小腳求救道:「丁原,丁原,快救救彩兒!」

    丁原從年旃手裡接過彩兒,說道:「老鬼頭,彩兒也沒惹你,你嚇唬它幹什麼?」

    年旃把眼睛一瞪道:「它怎麼沒招惹我?這扁毛畜生一來,你就要扔下老子去找鬼先生拚命。哼,我沒把它烤了吃,已算客氣。」

    丁原道:「你放心,我最多三、五天就可趕回,稍後盛師兄也會趕來,有他在,你的事情斷不會出什麼差池。」

    年旃冷冷道:「老子是害怕你沒命回來。仙鬼門可說是天陸最詭秘的一個門派,鬼先生百年前已與老夫並稱當世十大魔道高手,一身奇門遁甲的妖術不在蘇真之下。更麻煩的是,他是當今使毒第一大家,散仙見了也頭疼三分。

    「你別以為自己如今參悟了大乘境界就如何了得,大漠此行,十有八九要把小命搭上,卻也救不回你的心上人。」

    丁原漠然道:「我和她已經沒有任何干係。」

    在說出這話時,他的心底卻是一片茫然。

    聽著彩兒的報訊,丁原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立刻趕到大漠中,從鬼先生的手中救回姬雪雁,前一刻的冷漠與克制早就不翼而飛。

    縱然他可以參悟天道,縱然他的心如死水,但在這瞬間已清楚的醒悟到,自己終究無法抹去雪兒的影子。

    蘇芷玉說得對,如果先前沒有攔下彩兒,如果彩兒在草廬中見不著自己又匆匆離去,他必定會悔恨一輩子。

    此刻他的心中,對姬雪雁的恨也好、怒也好,盡皆蕩然無存,只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呼喊:「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蘇芷玉靜靜的在身旁凝望著他,芳心中早猜知丁原的心思,卻什麼也沒說。

    年旃不以為然的回答道:「你這話就留著騙自己玩吧。說不得,老子為了自己的肉身也須陪你去走一遭。嘿嘿,已有一百多年沒見那老鬼,正可試試他的天貝珈藍現今有了幾分火候?」

    丁原搖頭道:「不必了,老鬼頭。你乘這幾日工夫,設法去搜尋三腿金蟾,大漠又非閻羅殿,丁某能去得,自然也能毫毛不少的回來。」

    蘇芷玉明白丁原生性孤傲,從不願為己之事牽累他人。而年旃越是將鬼塚之行說得凶險,他更是不會讓別人同行。

    可話雖如此,蘇芷玉也無法坐視不理,令丁原孤身犯險,於是依然提議道:「丁哥哥,便讓玉兒同你前往吧,或許也可幫你破解去鬼先生的奇門遁甲之術。」

    丁原一怔,他現下已然明瞭蘇芷玉對著自己的一往情深,焉能再答應她為了自己再深入大漠,冒著生死之險去解救姬雪雁?如此一來,自己卻將玉兒置於何處?

    他搖了搖頭,說道:「玉兒,你還是與彩兒去拜見安閣主吧,這裡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蘇芷玉思忖道:「丁哥哥這麼說,自然是為了顧念我的感受。可這麼一來,他孤身一人為姬姐姐涉險,又怎能教人放心?」她的心中又甜又酸,卻努力以笑容掩飾道:「芷玉今天才答應過丁哥哥,要陪著你一起將姬姐姐找回來,怎能剛說出口便食言?」

    丁原心中感動,凝視著蘇芷玉真誠溫柔的明眸,再說不出話來,只好問道:「那安閣主那邊你又如何安排?」

    蘇芷玉胸有成竹道:「就請彩兒辛苦一回,將芷玉的行蹤捎給安師叔。想來她老人家開明大度,必不會因此責難芷玉。」

    彩兒聞言小聲說道:「丁原,彩兒也想一起去救小姐。」

    年旃怒道:「你休想,就乖乖留在這裡陪老子,看我後頭幾天如何調教你。」

    彩兒哀號道:「不要啊,丁原,我不要跟這待在鐵輪子裡的老怪物一起!」

    丁原安慰道:「彩兒,老鬼頭不過是嚇唬著你玩。你這就去找安閣主報信,然後與老鬼頭回草廬等我回來。」

    彩兒飛出丁原手心,說道:「丁原,你可一定要將小姐救出來啊。那老怪物說要將小姐鑄成血鼎煉化,去晚了,小姐可就沒命了。」

    年旃道:「既然知道時間緊迫,你還在這裡囉嗦什麼,快帶老子去那密林。哼,說不準運氣好,老子也能爭著一枚三葉奇葩。」


    彩兒勃然變色道:「你、你也跟彩兒去找安閣主?」

    年旃悠然道:「安孜晴老子是不想見的,她必定也沒興趣多瞧老子一眼。不過,我若不跟去,你偷偷溜了,老子後面幾天卻找誰去玩?」

    彩兒一臉苦相,又不敢違拗,惟有認命,引著年旃朝著原路返回。

    蘇芷玉目送年旃與彩兒的身影消失不見,轉眸向丁原嫣然淺笑道:「丁哥哥,事不宜遲,咱們趕緊上路吧!那鬼塚的具體所在,連天一閣的記載中都語焉不詳,我們到了大漠還須費番心思找尋。」

    丁原卻沒有動,注視著姬雪雁徐徐道:「玉兒,你該知道她與我之間的往事,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份量,你更該明白我對大漠之行其實毫無把握。

    「就是這樣,你還要跟我去麼?」

    蘇芷玉臉上的微笑淡去,柔和平靜的眼神回望著丁原,幽幽道:「丁哥哥,有你這一句話,玉兒已經足夠。

    「正因為玉兒懂得姬姐姐在你心中的重要,所以更要與你一起將她解救出來。他日芷玉回歸南海,也再無遺憾跟牽掛。」

    說罷,盈雪仙劍清響而起,蘇芷玉手掐劍訣微笑道:「快走吧,丁哥哥!」飄然御劍朝著北面飛去。

    丁原楞了片刻,祭起雪原仙劍追著蘇芷玉的背影,化作一道光華,隱入雲夢大澤高空厚重的雲層裡。

    兩人的修為均是今非昔比,可從天陸南方的雲夢大澤輾轉至極北大漠,何啻迢迢萬里?丁原心懸姬雪雁安危,惟恐去晚一步,鑄成終生之恨,路上不敢稍有停歇。

    饒是這樣,兩人也御劍飛馳了整整一天一夜,這才進入了北地大漠。

    鬼仙門乃天陸北方大漠裡的第一大派,但千年以來,派中弟子行事皆甚為隱秘,從不曾暴露老巢所在。

    只是在零星傳聞中,隱約曉得鬼仙門的所在,乃是築於沙漠地底的一處古代王公陵墓,對外稱之為「鬼塚」。

    依照著鬼仙門弟子出沒的規律與頻率,又大約可知,鬼塚應在大漠西南的「藏紅泊」一帶。除此之外,也只有當世極少幾人確切清楚它的位置。

    但既然曉得其外表應是座龐大的王公陵墓,也總好過大海撈針。要不然,丁原與蘇芷玉真要掘地三尺才成了。

    丁原與蘇芷玉接連走訪了一天,詢問遍藏紅泊周邊的住民與路經的商旅,結果一無所獲。

    原來一千多年前,藏紅泊附近曾有一龐大的沙漠之國,興盛一時,勢力直達天陸的漢州一帶。

    在其存在的四百多年裡,無數的王公貴族盡皆於生前修建了地下陵墓,大則佔地上千畝,小的也有數畝,粗粗估計直不下千座。

    由於藏紅泊曾是故都所在,故而這些陵墓也大多集中在此左右。隨著大漠之國的衰亡,歲月的滌蕩,許多陵墓都已不可考。

    要是丁原與蘇芷玉想把這上千地下陵墓一一訪遍,姑且不說會否有漏網之魚,時間上也極不現實。

    到得這日傍晚,兩人問遍一處方圓數十里的綠洲,依然毫無頭緒。可彼此俱都微感疲倦,才發現已經兩天兩夜未曾有片刻的休息。

    蘇芷玉看了看天色道:「丁哥哥,乘著太陽還未下山,我們再朝西面行上一段,據說那裡王公陵墓最為密集,若是能遇到一二知情人,說不準今晚就能救到姬姐姐。」

    丁原何嘗不是心急如焚,直恨不得立刻找到鬼塚,仗著雪原仙劍殺個七進七出,將那鬼先生碾成肉末。

    可他一瞧蘇芷玉稍嫌蒼白的面色,和已被大漠風沙吹得塵灰如霜的衣裳,搖頭道:「玉兒,我們還是就在這兒歇上一宿。現在這個樣子,即便找到鬼塚的下落,你我的功力恐怕都先要折掉三成。等養精蓄銳一晚,明天我們再往西去。

    「好在,鬼先生要將雪兒凝血鑄鼎,絕非一兩日之功。何況,他帶著雪兒回返多有不便,也許如今仍在路上。」

    蘇芷玉明白,依照丁原性子,沒有救出姬雪雁前,他縱然十天十夜不眠不休,也絕不會罷手。如今丁原提出休息,自然是為顧惜自己,寧可受著姬雪雁生死未卜的煎熬,也不願累垮了她。

    她心頭溫暖,強打精神微笑道:「丁哥哥,我不累。

    若是找不到鬼仙門的所在,玉兒也無心打坐歇息。

    「要不,我們再找上三個時辰,等到半夜旁人也都睡了,我們找個地方靜修半夜,恢復精神也是不遲。」

    丁原見她執意如此,只好頷首道:「也好,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兩人御風而起,向西飛馳,離著地面也不過十多丈的距離。

    此刻暮色低垂,腳下黃沙浩瀚,一直延伸到天際的盡頭,沙丘起伏,在風中捲起黃色的塵煙,一輪渾圓的紅日冉冉落下,把萬丈餘暉灑照在浩蕩無邊的大漠之上。

    出了綠洲十數里,周圍再無人家,滿目是一片黃金海洋,除了偶爾掠過天空的飛禽,難得再見到其他的生靈。

    一路上,倒是不時能夠見著被流沙覆蓋的皚皚牲畜白骨,上面爬著不知名的蟲子,盡情享用著它們的晚餐。

    雖是黃昏,風裡卻仍帶著一股灼熱的氣息,腳下的黃沙裡,更是散發出白天積蓄的龐大熱浪,令兩人如墜銅爐。

    幸好丁原與蘇芷玉均負著上乘的仙家修為,足夠從容應對。

    大約行了半個時辰左右,丁原忽然「咦」了一聲,定住身形,目光炯炯朝著前方一座高聳的沙丘後望去。

    蘇芷玉停在他身旁,輕蹙眉頭道:「丁哥哥,我們好像是要碰到了當地人所說的沙暴。」

    果然,剛才還晴朗的天空驀然變色,一股黑色的巨大煙塵從沙丘後呼嘯而來,數里的距離,不過只在一眨眼中就已掠過。

    風驟然變緊,吹得腳下細沙飄揚肆虐,眼前的光線很快就變得灰暗陰沉。

    天邊的落日與晚霞,在鋪天蓋地的煙塵中消隱,狂吼的風捲裹著流沙,宛如洪水猛獸,瘋狂吞噬著行進道路上的一切,似乎要將整個天地籠罩在它恐怖的淫威中。

    放眼望去,對面的沙暴咆哮洶湧,掛著呼呼的風聲,漫無邊際,很快就到了兩人的跟前。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我們朝上飛些,先避一避吧。」

    丁原微笑道:「不錯,咱們犯不著跟它較勁。」

    他的話剛說出口,突然依稀聽見風中傳來哭號呼喊的聲音,似是沙丘背面有人落難。

    丁原立即道:「玉兒,你先躲一躲,我到前邊看看。」說著全身真氣鼓脹,迫開迎面撲來的風沙,向著沙丘飛馳。

    蘇芷玉豈肯扔下丁原,朱唇念動真言,祭起天心燈護住二人,齊齊越過沙丘。

    只見腳下不遠,有一支六十多匹駱駝組成的百多人商隊,正被圍困在沙暴中,滾動澎湃的風沙,毫不留情的湧上,彈指已將他們的身軀掩埋了大半。若非有那些駱駝築起的護牆緩衝,恐怕就這一會工夫,所有人都已埋身黃沙深處。

    丁原與蘇芷玉見形勢危急,也顧不得驚世駭俗,雙雙飄落在商隊當中。

    天心燈儘管厲害,奈何商隊人數實在眾多,紅光籠罩的範圍也不過其中部分而已。

    當下丁原心念急轉,抱元守一,體內三股曠世心法合鑄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氣」噴薄而出,在體外幻化作一團白色亮麗光華,迅速朝著四周潮水一般蔓延。

    只剎那之間,方圓十多丈裡的百餘旅人,盡皆籠罩在濛濛白光裡,至於暴露在風沙中的那些牲口,卻是管不得了。

    在那白色光幕外,漫天的沙粒與怒號的狂風,瘋狂的撞擊著丁原以體內先天真氣築成的壁壘,直打得光霧晃動,絲絲有聲,但裡面的人卻安然無恙,紛紛掙扎著從沙裡爬出,無數欣喜的面孔、感激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匯聚在丁原與蘇芷玉的身上。

    蘇芷玉收了天心燈,安撫那些旅人幾句,讓他們各自安靜坐下後,正要出手相助丁原,卻突然有一婦女從人群裡跳將起來,驚惶叫道:「小黑,我的小黑呢?」

    人群一陣騷動,婦人又喊了幾聲,仍不見孩子的回答,聲音裡已含著絕望的哭腔。

    蘇芷玉見狀,走到婦人身前,柔聲寬慰道:「大嫂,你別著急,好好想想他可能會在哪裡?」

    婦人稍稍定神,猛的朝外奔去,口中大聲叫嚷道:「小黑,小黑,你在哪兒?」她一頭撞在白光上,軟軟的毫不著力,人卻被彈了回來。

    蘇芷玉趕緊攙扶住她,婦人回頭涕淚橫流道:「這孩子一定還在外面,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說著掙脫蘇芷玉,雙手拚命敲打丁原築起的光幕。

    可這道壁壘乃仙家真氣凝鑄,連凡間兵刃都刺它不破,況且是一個婦人?那些同伴面面相覷,露出同情憐憫之色,外面天昏暗地,連景物都看不清楚,別說不能出去,就是衝出去了,又如何能找到失蹤的孩子?

    那婦人回過身來,一把拽住蘇芷玉哀求道:「這位神仙,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我就這一根獨苗啊。要是他死了,我以後怎麼有臉去地下見孩子他爹?」雙膝一軟,竟給蘇芷玉跪下。

    眾人見狀也紛紛出言哀求,皆明白眼前這兩位從天而降搭救他們的神仙,是唯一的指望。

    蘇芷玉看了眼丁原,見他雙目微闔進入空明境界,全身光華鼓蕩,尚未現出不支的徵兆,於是扶起婦人道:「大嫂,你千萬別這樣,我這就替你將孩子找回來。」

    她身形一縱出了光幕,水色的嬌影很快隱沒在滔天的沙暴中。那婦人的目光死死盯著外面,可哪裡還能看到蘇芷玉的蹤影?

    丁原儘管閉著雙目,可光霧中的動靜莫能逃脫他心頭靈覺。

    蘇芷玉飛身而出,他並不十分擔心,沙暴雖然可怕,但對於如她那樣修為已臻忘情境界的高手而言,也難以傷她分毫。

    但一炷香後,蘇芷玉卻仍然沒有回來,外面的沙暴越來越大,直要把整個天地都一口吞沒進去。

    他的功力與心神皆凝聚在抵抗沙暴的光牆上,無力再把靈覺延伸到外圍探測蘇芷玉的蹤跡,不覺有些擔心起來。

    他自然可以收了真氣,去找蘇芷玉,但那百多旅人勢必無法倖存,故此只能強按著心中焦慮,苦苦支撐。

    這凝氣為光乃仙家上乘絕學,著實耗費真元。若是三、五人也就罷了,偏偏丁原必須撐起十多丈方圓護持住百多人,饒是他修為已達通天化境,終究還是血肉之軀,時間一長,亦開始有了心浮氣促之感。

    這也就是丁原,換作旁人,莫說根本不可能以自身真氣保護住這百多人,即便能夠,恐怕也難以支撐過片刻的工夫。

    丁原頭頂隱隱開始冒起青色煙霧,白光在不知不覺裡朝後收縮,躲在外圈的人趕緊向裡挪動,裡面的空間越加顯得狹小。

    他感覺到周圍人們重新出現的驚恐情緒,耳聽到那婦人聲嘶力竭的哭喊,暗自思量道:「這風沙不曉得還要多久才能平息,可恨我的真元耗損得已越來越快,倘若玉兒再不及時趕回來,這裡人的只怕難以保全。」

    一想到蘇芷玉,丁原的焦灼之情更甚,靈台也無力再保持空明之境,心中忐忑不安,不斷想到種種可能的意外,體外光影的浮動顯得更加劇烈。

    他不由想道:「可惜玉兒的天心燈無法護住這麼多人,否則我也可省力許多。我身上的法寶雖然也有不少,但似乎沒有一樣能夠在眼前派上用場,要是也能有如天心燈一般的寶物,將那風沙迫退在十丈開外便就好了。」

    丁原的這念頭剛一起,袖口中驀地一動,飛出一支黑色旗旛,倏忽變大,在他頭頂呼啦一聲舒展開來。

    丁原一怔,須知大凡仙家法寶俱乃通靈之物,可也需要主人以真言意念催動。自己剛才不過是在遺憾沒有一寶可助自己屏退風沙,這玄天旗居然自動飛了出來,著實有些不可思議。

    原來伏魔八寶之於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近似主僕關係,彼此一脈相通,水乳交融。如今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盡數煉化入丁原丹田,早與其心意一致,神至行隨。故此丁原凝神苦思間,玄天旗已然感知主人心意,激飛而出。

    丁原畢竟聰明過人,剎那中隱約猜到其中奧妙,當下分出心神,送入一股真氣注進玄天旗中。

    隨著丁原意念一起,玄天旗赫然光芒暴漲,又飛高三尺不住變大,最後形成一面長逾數丈的大旗。

    「呼——」的一聲,玄天旗無風而動,在半空飄舞招搖,煥發出一束束粗亮的黑色光芒,猶如颶風一般繞著玄天旗打轉,不住朝四下擴散。

    丁原一喜,索性收回白光,將所有的心神與真氣全部凝聚在玄天旗上。

    玄天旗得主人助力,頓時聲勢大振,高達十多丈的黑色光柱膨脹開來,立刻將所有人都保護在它形成的漩渦中心。它的強度或許比不上天心燈,可覆蓋的範圍無疑大了許多。

    如此一來,丁原省力不少,大大鬆了一口氣,周圍的人們亦是歡聲雷動。

    丁原仰望頭頂飄搖的玄天旗,暗想道:「倘若不是機緣巧合,我哪裡想得到它竟有如此妙用!看來伏魔八寶果然名不虛傳,我今後有空,一定得好好鑽研,何異是如虎添翼?」

    終於,沙暴漸漸平息,大漠又恢復往昔寧靜。

    丁原收起了玄天旗,黑光一斂,眾人才發現星垂平野,已是夜晚。周圍的沙丘起伏連綿,早已面目全非,而暴露在外的那些駱駝根本找不到蹤影,想來都被深埋在這場百年難遇的沙暴中。

    一陣晚風吹拂到丁原面龐上,令他感覺到少有的疲憊。剛才的經歷,簡直比惡戰整整一天都累人,好在終究順利的挺了過去。

    他卻沒有半點的興奮,舉目環顧漫漫黃沙,心中不斷問道:「玉兒在哪裡?」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2:06 PM

    第七章鬼門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這裡距離燕山何止幾千里,但一樣的彎月空照當頭,銀色的細沙靜靜的蔓延到視野的盡頭。

    丁原顧不得疲憊,一邊以靈覺搜尋蘇芷玉的影蹤,一邊向著空曠的廣漠呼喊道:「玉兒——」

    聲震四方,卻不見伊人的回應。

    丁原的心一沉,飛身到數十丈高空,可幽冷清輝中,黃沙漠漠,寂寥滿目。

    那些剛剛脫險的旅人見狀,也齊聲粗著嗓子呼喊道:「玉兒姑娘——」

    數百雙的眼睛,不顧驚魂未定,幫著丁原一起尋找著蘇芷玉的身影。

    丁原的靈覺搜索遍方圓三里,還是沒有蘇芷玉的蹤跡。倘若說她已被深埋到黃沙之下,那麼靈覺也著實難以察覺,這也是如今唯一的可能。

    他的心越來越緊,直似失去了什麼珍寶一樣,無休止的搜索,只希望能忽然聽到那聲熟悉的:「丁哥哥——」

    他的腦海裡全部都是蘇芷玉的安危,想著她為自己無怨無悔的付出,想著她明知道雪兒與自己的過往,卻依舊遠赴大漠,只為一句承諾。他自覺平生從不虧欠誰,但突然才意識到,自己欠玉兒的竟是太多,多到他已承受不起。

    他一直告訴自己,區區的沙暴奈何不了玉兒,可見不到那熟悉的水色身影,又如何能夠心安?縱然有心掘地三尺,但又從何處下手?

    忽然,丁原的目光落在手腕的靈犀鐲上,他的心中立時一亮,禁不住罵道:「我真是笨到家了,有它在,還愁找不到玉兒?」

    他迫不及待的催動靈犀鐲,鐲子上散發出一層柔和光暈,一枚鈴鐺「叮」的顫動起來,指朝著西北方向。

    丁原循著靈犀鐲的指引找去,大約行出三十多丈,八隻小鈴鐺「叮叮」脆鳴,齊齊指向下方。

    丁原甫一低頭,正瞧見從腳下的黃沙裡騰起淡淡紅光,從最先的一小簇漸漸擴展成一團。

    沙粒嘩嘩朝四周流動,當中升起了天心燈。在紅色的燈光籠罩中,蘇芷玉櫻唇含笑,懷抱著一個六、七歲的孩童冉冉飄起。

    丁原一陣狂喜,降下身形叫道:「玉兒!」

    蘇芷玉收起天心燈,向著丁原道:「丁哥哥,你沒事吧?」似乎在她心目中,丁原的安危永遠比自己來得更加重要。

    丁原從蘇芷玉懷中接過居然熟睡過去的孩童,問道:「你怎麼給埋在沙下這麼久?我的靈覺也搜索不到,全靠著靈犀鐲才找到你的方位。」

    蘇芷玉見著丁原焦灼的神情,歉疚的一笑道:「這孩子被風沙埋到地下,我費了好半天才找到。

    「本想抱著他立刻返回,可發現他的呼吸已然停止,倘若不及時施救便活不過來。所以芷玉只得在沙下祭起天心燈,以真元疏通他的心脈,總算將他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

    丁原望著蘇芷玉憔悴的玉容,沉聲道:「玉兒,今後可不准再這樣跟我玩失蹤,更要好好保護你自己的性命,明白麼?」

    蘇芷玉心弦一顫,芳心上彷彿被什麼東西暖融融的堵住,抬頭凝視著丁原關切的神情,重重點了點頭。

    剎那,兩個人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沉默,卻又好像是第一次彼此觸摸到對方的心跳。

    蘇芷玉的面頰不覺中浮起一層嬌艷的紅暈,悄悄垂下了頭,但那雙眼裡浮現的,依舊儘是丁原溫暖熱切的眼神。

    那些旅人從遠處歡呼著奔跑過來,好似在迎接凱旋的英雄般,將丁原與蘇芷玉包圍在當中。

    婦人從丁原手中接過安然無恙的小黑,緊緊摟在懷裡已是泣不成聲,雙腿一軟,又要給丁原跟蘇芷玉下跪。

    蘇芷玉急忙攔住,小黑卻在喧鬧聲中醒來,他睜開迷茫的大眼,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猛然瞧見了自己娘親,哇的哭著緊緊抱住婦人不肯鬆手。

    丁原靜靜望著這幕母子劫後餘生的團圓喜劇,忽然想道:「其實哪怕是最平凡的人,心中也會藏著最真摯的感情。這位大嫂適才明曉得沙暴的可怕,但仍要不顧一切的衝出光幕尋找兒子。天底下所有的娘親,都該是一樣的吧。倘若我的親娘還活著,她也一定會是如此。」

    莫名的,他有些羨慕起婦人懷中的小黑。

    幾個看似這群人頭領的中年男子,在一旁竊竊私語幾句,其中一人走到丁原與蘇芷玉近前深深拜倒道:「多謝兩位神仙救命之恩,我們是要去關內做珠寶生意的商人,實在沒有什麼東西能拿出來報答的,就請你們收下大伙的一點心意。」

    男子說著,從身後一人手裡,捧過幾串光華璀璨的珠寶,就要送給兩人。

    丁原搖頭拒絕道:「你們不用如此客氣,我們不過湊巧路過而已。這些珠寶價值不菲,可對我們並沒有什麼用處,你們還是自己留著,拿到關內賣個好價錢。」

    那男子還想勸說兩人收下,丁原搶先道:「你若真想報答,便請回答我一個問題,如何?」

    他微笑道:「看諸位模樣,應是常在大漠行走,可有聽說過一個叫做鬼塚的地方?」

    那男子一怔,回頭看看身後幾個同伴,意似徵詢。

    其中一個虯髯漢子喃喃自語道:「鬼塚是什麼地方,我好像從來也沒聽說過。」

    丁原微感失望,但想到這般隱秘的所在,這些商旅不知道實屬正常。估計見過的人,恐怕都早已成了真鬼。

    另一漢子呵呵笑道:「難不成那地方經常鬧鬼,所以才有這般古怪的名稱?」

    蘇芷玉嫣然道:「據說鬼塚本是一座古代王公的陵墓,只不過如今裡面住了些妖人,是不是經常鬧鬼便不曉得了。」

    為首的中年男子眼睛驀然一亮,頗是興奮的道:「老鐵,你還記得今天下午咱們遇見的怪事麼?」

    被稱作老鐵的虯髯漢子「啊」了聲道:「對啊,不說我還真忘了,說不準跟兩位恩公口裡的鬼塚,就是一碼子事。」

    丁原急忙問道:「諸位下午時候究竟遇上了什麼怪事?」

    中年男子道:「從這裡往西三十多里,有一處頗大的綠洲叫作『白鹽鎮』,因為鎮外有一座鹹水湖盛產白鹽而得名,咱們每回過這大漠都會在那裡歇上一宿。可今天下午到了鎮上,卻見家家大門緊閉,街面上連人都沒有。」

    蘇芷玉奇怪道:「這是為何,難道是有強盜前來打劫?」

    虯髯漢子道:「不是強盜,我們一問,才曉得鎮子上又鬧鬼了。昨天一夜裡,有七、八個壯年男人被那餓鬼吸乾了精血,死在自家床上,家裡的人居然連一點動靜都沒聽見。更蹊蹺的是,鎮子上一下失蹤了二十多個女娃兒,清一色都是沒出嫁的黃花閨女,誰也不曉得這些人是怎麼給綁出鎮的?」

    中年男子苦笑道:「白鹽鎮以前也鬧過幾回鬼,可哪一次都沒這回凶。我們聽說這事,哪裡還有膽子在鎮上宿夜?商量著再往前趕上一程,不巧又撞上了沙暴。要不是蒙兩位恩公搭救,咱們這些人沒讓餓鬼吃了,卻也教黃沙給活埋啦。」

    丁原心中漸漸亮堂起來,就宛如在重重迷霧裡終於找著一線曙光,轉臉望了蘇芷玉一眼,繼續問道:「大叔,那白鹽鎮附近可有什麼王公陵墓?」

    中年男子想了想,搖頭說道:「這可沒聽說過,不過那些陵墓過了這麼多年,給黃土埋到了地底也是有的。兩位恩公不妨去找幾位當地年長的老人詢問一下,說不定會有人知道。」

    兩人謝過商旅,御風朝著白鹽鎮飛去。因有了鬼塚的一絲端倪,連日的疲憊此刻頓時一掃而空,只想著能盡快找到正主,救出姬雪雁。

    蘇芷玉見丁原一路若有所思,也不說話,禁不住問道:「丁哥哥,你在想什麼?」

    丁原緩緩答道:「我是在想,倘若白鹽鎮鬧鬼的怪事確是鬼塚弟子所為,那麼他們擄掠那些少女做什麼?」

    蘇芷玉沉吟道:「芷玉也在想這個問題,或許是鬼先生已然回返,迫不及待的打算鑄鼎凝血,但又需要若干少女的元陰以作藥引,故此才連夜派遣門下四處劫掠。至於那些被吸乾精血的壯年男子,多半是那些手下肆意為之,而非鬼先生本意。」

    丁原頷首道:「我也是這麼想,可又擔心,鬼塚並不在白鹽鎮左近,否則鬼先生這麼做也未免太狂妄大意了。」

    蘇芷玉贊同道:「不錯,以鬼先生的精明,絕對不可能在鬼塚附近擄走二十多個少女,不然鬼塚的具體位置,早為天下人所知了。但白鹽鎮一行仍有必要,也許那些人會捲土重來也未可知。」

    丁原抬頭瞥了眼清朗的夜空,寒月如鉤,星河燦爛,絲毫沒有了沙暴的痕跡,他輕輕道:「但願如此。」

    一直,他並不相信天亦有情,但這次他卻寧可信了。

    三十多里,御風而行也不過片刻,白鹽鎮已然遙遙在望。

    夜涼如水,當白天的酷熱散盡後,大漠的夜晚變得異常寒冷,一座銀色的湖泊鑲嵌在黃沙深處,猶如一枚寶石閃爍著粼粼柔光。

    白鹽鎮的住戶不下數千,多半是以販制白鹽為生,星羅密佈的土屋散落在綠洲上,已進入了夢鄉。

    鎮子裡卻依然有燈火在游動,原來是數十個壯年男子自發組成的團練正在巡夜,以防餓鬼再次光顧。

    丁原與蘇芷玉收住身形,悄然佇立在小鎮東首的一處土坡上,站在這裡,足以將整個白鹽鎮俯瞰眼底。

    小鎮裡一片靜謐,偶爾傳來的打更聲伴隨著夜風,吹拂向遠方的天際。

    蘇芷玉注視腳下小鎮,輕聲問道:「丁哥哥,我們是不是先去找那些巡夜人問詢一下,也許能得著些許線索?」

    兩人走下土坡,剛到鎮口,丁原猛然停住腳步,目光閃動在黑夜中搜索一番。

    蘇芷玉低聲道:「鎮子裡有一股血腥味道,隱隱透著殺氣。」

    丁原點點頭,回答道:「至少有十四個人,兩人一組,散佈在各處。」

    蘇芷玉輕蹙秀眉道:「這可有些麻煩,不過他們應與鬼塚有關。」

    丁原胸有成竹道:「我有辦法。」

    他衝著鎮子裡朗聲說道:「鬼仙門的徒子徒孫,統統給小爺滾出來,今天晚上便是你們的忌日!」他的話音並不響亮,卻以渾厚精純的先天真氣徐徐送出,頃刻傳遍白鹽鎮每個角落。

    那些巡夜的壯丁正自愕然,不防各處的土屋中竄出十數條黑色身影,無聲無息如鬼魅一般射向鎮子東頭。

    一時白鹽鎮中警鑼大振,人聲鼎沸,無數燈火次第亮起,直比過年還熱鬧許多。

    丁原與蘇芷玉見那些黑影撲將過來,不由相視一笑。

    蘇芷玉道:「丁哥哥,我們先撤上土坡,再來款待他們,也好避免傷及村民。」

    那些黑影來得好快,蘇芷玉開口時,這些人尚在數十丈開外,等最後一字出口,當先兩人已到了近前。

    丁原傲然一笑道:「這裡太小,待小爺給你們安排一個合適的地方埋骨頭。」

    說罷,與蘇芷玉雙雙飛起身形,幾個起落,重新回到土坡之上。

    兩人有意隱藏實力,以免驚退對方,因此剛一站穩,十數條黑影已接踵而至,成扇面散開隱成合圍之勢。

    丁原掃視過這些黑衣男子,果然有十四個之多,俱是肌膚慘白,隱現青灰之色,想是終年少見陽光與修煉魔功所致。

    一雙雙的眼睛猶如碧綠鬼火,正自惡狠狠盯著兩人,手中的彎刀在月光裡熒熒生輝,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

    當間一名中年長髮男子寒聲道:「老子當是哪家的高人,原來不過是兩個剛斷奶的娃娃,居然也敢羞辱到鬼仙門的頭上,是嫌活得長了?」

    丁原在剛才黑衣人的一陣追擊中,已瞧出這些人的功底雖然不差,可比起兩年前的自己尚有差距,更莫說如今了。

    他悠然佇立,聽得中年長髮男子自報家門,不由心中暗喜。兩日的尋訪,眼下總算有了著落,哪裡還有空跟這些鬼仙門的徒子徒孫饒舌鬥嘴?

    他嘿嘿一笑道:「玉兒,替我壓陣。」身軀如風飛起,連雪原仙劍也置之不用,赤手空拳殺入黑衣人中。

    他知道這些人個個沾滿血腥,皆非良善,故此下手毫不留情,眨眼便將其中兩人斃於拳下。

    中年長髮男子顯然是一行中的頭領,見狀心頭一凜,知道遇見了強敵,急忙呼喝道:「大夥兒一起上,先宰了這小子再說!」

    餘下的十二人呼啦一聲圍住丁原,頓時刀光映月,殺氣騰騰,卻把那蘇芷玉撂在了一邊。

    蘇芷玉好整以暇,悠閒的站在外圈。

    她知道這些人根本不是丁原的對手,又不願意肆意殺生,所以索性讓丁原放手施為,解決這群窮凶極惡之徒。

    說起來這些黑衣人也非庸手,在鬼仙門第二代弟子裡,也都算小有成就。

    可惜丁原與蘇芷玉卻不是任他們吸精吮血的普通村民,放之當今天陸都屬於翹楚人物,哪還有他們猖狂逞兇的分兒。

    丁原體內大日翠微都天真氣飛速流轉,帶起一蓬濛濛白光,匹練般遊走於重圍中。十幾把彎刀好似空架子,總有偌大的空隙任由丁原馳騁縱橫。

    伴隨著淒厲的慘嚎,一具具屍體從戰團中拋跌出來,圈內剩下的人更無鬥志,不約而同往四面逃散。

    蘇芷玉飛身出手,將兩個朝南逃竄的黑衣人輕鬆點倒在地,丁原也留下了另一個。

    惟獨長髮中年男子,依仗著高出同伴一籌的修為,足不點地,化作一溜黑煙躥出二十多丈遠。

    丁原也不去追,心念微動喚出辟神鞭。

    三尺長的金鞭在空中清脆一響,分成一十三節,恰似一條金色蛟龍掠空而起,直射長髮男子背心。

    那男子聞得背後風聲如雷,光華如霧,知是躲不過了。無可奈何裡轉身抽刀劈出,只盼能阻一阻辟神鞭的來勢。

    丁原心中冷笑,大日翠微都天真氣一催,辟神鞭鏑鳴舒展,復又一卷一鎖,鏗然絞斷彎刀。未等長髮男子回過神,辟神鞭猶如大蟒纏身,將他的身軀縛得結結實實。

    丁原朝著對方一招手,道:「老兄,還是回來吧。」

    那男子居然像受催眠,腳下踉蹌著向丁原奔來。

    他的心中且驚且恐,運起渾身功力拚命想掙脫,可辟神鞭直如附骨之蛆,偏還生出一股不可抵擋的力量,拽著自己往回跑。

    蘇芷玉還是第一次目睹辟神鞭的威力,驚訝道:「丁哥哥,這就是你所說的伏魔八寶之一?」

    丁原微笑道:「不錯,它便是辟神鞭,我剛剛才曉得,原來用它捆人,實在合適不過。」

    他真氣一收,長髮男子立時在面前停下,問道:「老兄,如何稱呼?」

    長髮男子哼了聲,惡狠狠望著丁原道:「老子方不軌,鬼仙門巫天尊座下弟子。小子,廢話少說,給老子一個痛快。不過,你殺了我們這多弟子,又壞了門主大事,只怕一樣活不過多久。」

    在鬼仙門中,如今的二代弟子排行為「不」字輩,已算地位頗高了。

    方不軌之師巫行雲是鬼先生同門師弟,年近三甲子,坐鎮鬼塚「太幽殿」,地位僅在門主之下。巫行雲修為絕不遜色於天陸宗師級人物,僅僅因為從未在天陸公然露面,因而知者甚少。

    方不軌話說得硬朗豪邁,但骨子裡依舊含著一絲求生之意。若非這樣,也不必囉嗦上這麼多句了。


    丁原不由冷笑,說道:「我要殺你,豈容你活到現在?」

    方不軌眼睛一亮,詫異道:「你不殺我?」

    丁原問道:「你剛才說,我壞了你們門主的大事。這『大事』到底指什麼?」

    方不軌警惕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丁原冰寒的目光直刺到方不軌的心底,徐徐問道:「是不是鬼先生昨日擄了一名少女回來,要鑄鼎凝血,這才命你們這些徒子徒孫,四處搜羅處女元陰,供他鑄鼎之用?」

    方不軌哼道:「你都知道了,還問老子作什麼?」

    他的話音剛落,臉上忽顯痛苦神情,原來丁原惱他出言無狀,一收辟神鞭,直勒得方不軌渾身骨節咯咯響動,任憑他有四十多年的修為也難以抵抗。

    方不軌巨痛難忍,不禁咬牙切齒道:「臭小子,你有種就殺了老子,這般折磨於我算什麼好漢?」一顆顆豆大的汗珠疼得滴答落下,背後衣衫彈指濕透。

    丁原微微鬆開闢神鞭,方不軌連喘粗氣,卻也罵不出聲來。

    丁原微笑道:「瞧不出閣下倒是塊硬骨頭,我便不再折磨你了。只要你將我們帶到鬼塚,閣下的性命也就算保住了。」

    方不軌並非笨蛋,立刻恍然道:「你們是要來救那姑娘的?」

    蘇芷玉頷首道:「不錯,希望閣下能與我們合作,彼此便可相安無事。」

    方不軌嘿嘿冷笑道:「你說得輕巧,可知若是老子洩漏了本門的所在,便是頭一條的叛門死罪,要遭七七四十九天餓煞陰火灼體噬心而死。」

    丁原搖頭道:「你不帶我們去鬼塚,死的也不見得會好受多少。旁邊還躺著三個活人,我不信他們的骨頭也跟閣下的一般硬實。」

    方不軌瞥了眼不遠處倒在地上不得動彈的三名同門,眼珠轉動道:「兩位還是不要冒這個險的好,雖說你們的修為不錯,可鬼仙門千年以來從沒人能夠活著走出去。你們年紀輕輕,就這樣枉自送了性命,未免可惜。」

    丁原猜知他心思已經活絡,只不過要探探自己的口風,於是回答道:「閣下放心,即便我們陷身鬼塚,也不會說出你引路之事。何況到時真懷疑到你身上,也大可往那些死去的同門身上一推了之。」

    方不軌沉思片刻道:「我只負責將你們帶到鬼塚外圍,再往裡就不成了。」

    丁原心念一催鬆開辟神鞭,金光一隱,收入袖口不見。

    方不軌驚疑不定的看了丁原袖口兩眼,突然手心射出三縷妖艷的藍光,釘在地上三名同門的胸口。

    可憐那三人沒死在丁原手中,卻眼睜睜瞧著方不軌以一手「陰煞箭」穿透自己的心臟,連慘叫也無法發出。

    這還不算完,方不軌的嘴唇一撮,噴出幾點鬼火,瞬間燃著周圍的十三具屍體,很快就只剩下白骨一堆。

    迎上丁原冰冷的眼神,方不軌毫無羞愧,坦然道:「沒辦法,不這麼做,我一樣會死。」說罷,邁步朝前走去,驀地背後一涼,感覺到一股龐大凌厲的劍氣籠罩住全身,只要稍有異動,立時就是粉身碎骨之局。

    就聽見丁原在身後淡淡道:「沒辦法,不這麼做,我還是信不過閣下。」

    方不軌暗自惱怒,可老命已掌握在對方掌心,惟有忍耐。

    三人加快步履,一前兩後施展陸地疾行術,向西北而去。

    他們走後不久,才有三、五十壯丁手持木棍鐵叉、舉著火把趕到,可除了幾堆白骨,已不見任何痕跡。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2:07 PM

    第八章鬼塚

    丁原所料無差,鬼塚的真實所在,距離白鹽鎮足有三百多里,坐落於一座荒山之中。

    不過以三人腳力,也就是個多時辰的事,前方草木不生,沙石嶙峋的「泰屏山」已赫然在望。

    一千兩百多年前,泰屏山尚是蒼翠秀麗的一座大漠奇山,但隨著山中水源乾涸,逐漸的荒蕪。

    原本在周邊的住戶因此陸續遷徙,只留下山中孤零零的一座古代王公陵墓,悄然隱沒在亂石堆裡。

    這座陵墓甚為宏偉,深埋於地下三層。

    最上一層為殉葬的近侍墓室,當中一層則是主人的姬妾與奴僕,第三層中埋葬的,才是陵墓主人與生前斂聚的大量珠寶珍玩。

    大約九百年前,鬼聖封丹陽偶經此地,發覺泰屏山陰氣極盛,對於修煉大有裨益,遂在此處開山立派,創下鬼仙門一脈。

    起初門下也不過寥寥三五弟子,甚為冷清。但其後,封丹陽憑借仙靈朱果,自創出「天貝珈藍」神功,旦夕成名,也令鬼仙門聲威大振,直迫魔道三宮。

    可惜封丹陽之後,鬼仙門再無人能將天貝珈藍修煉至第十三層大圓滿境界,聲勢不免中落許多。

    直至百多年前,門下又出了鬼先生這般的奇才,於蓬萊仙會一舉拔得魔道十大高手的寶座,方令鬼仙門重又崛起。

    眼下鬼仙門弟子約有百多人,比之七大劍派又或魔道三宮自不可同日而語。但門下藏龍臥虎,高手頗多,尤以鬼先生的兩位師弟最是了得。

    其中一個就是方不軌的師尊巫行雲,掌管著鬼塚第一層的太幽殿;另一個則是巫行雲師妹,莫行虛,執掌鬼塚中間一層太虛殿。

    除此之外,尚有「行」字輩旁支七大長老,以及「無」字輩、「忌」字輩中的傑出弟子十數名,都可稱得上天陸魔道有數的高手,只是限於門規,埋沒於鬼塚之中,少有在當世露面的機會。

    這倒不是鬼仙門甘於寂寞,皆緣於當年封丹陽依仗著天貝珈藍十三層的頂級修為,鋒芒畢露,橫行天陸,殺戮正魔兩派高手過百,最終激起公憤,被圍攻至死。

    鬼仙門自然也因此被視為正魔兩道的公敵,若不是鬼塚著實隱秘,恐怕八百年前就難逃滅門之禍。

    故而,強如鬼先生者,也不過是在蓬萊仙會上驚鴻一現,隨即消隱。

    這一百多年苦苦隱忍,為的便是有朝一日,如封丹陽一般汲取仙靈朱果菁華,煉就十三層的天貝珈藍,重出天陸乃與群豪爭鋒。

    方不軌在山腳站定,道:「再往前走,就有本門的暗哨,我只能領你們到這裡。鬼塚中的情形,路上我已大致說了,信不信由得兩位。」

    丁原頷首道:「我答應不殺你,但仍要委屈閣下睡上一天。」

    方不軌一怔,下意識朝後退了兩步驚道:「你想做什麼?」話剛出口,胸口一麻,人已失去知覺,軟倒在地。

    丁原提住方不軌的胸襟,將他的身子藏到一堆亂石後,若非走近打量,絕不能看出這裡面還躺著一個人。

    蘇芷玉抬頭打量巍峨高聳的泰屏山,天高雲渺,連綿數百里。若非有方不軌引路,即使知道鬼塚就在此間,亦須費上不少的工夫找尋。

    丁原道:「玉兒,有一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依照方不軌所說,鬼塚中甬道縱橫交錯,入口處又有專人日夜把守,我們根本沒有可能偷偷潛入。況且,雪兒的生死全在鬼先生掌握中,我們投鼠忌器。

    「因此我打算單刀直入,往裡硬闖,而你則利用這機會,設法潛進太冥殿解救雪兒。如此一明一暗,雙管齊下,或可事半功倍。」

    蘇芷玉明白眼下也惟有此計可行,但暴露在明處之人的危險,顯然比暗中潛入的那人大了許多。鬼塚中高手林立,又有鬼先生這般的魔道十大高手坐鎮,丁原單槍匹馬殺將進去,縱有三頭六臂也難保疏漏。

    當下蘇芷玉搖頭道:「丁哥哥,還是玉兒硬闖吧。我有天心燈護體,萬一不敵,也能全身而退。」

    丁原笑道:「玉兒,你也太小看我了。鬼塚再是凶險,未必能留得住我。

    「這事就這麼定了,乘著離天亮尚有幾個時辰,我們先暫歇一會兒,也好養精蓄銳,大幹一場。」

    鬼塚之中,終年幽閉不見陽光,白日黑夜並無多大區別,反倒是鬼仙門的功法偏於純陰一路,午夜陰氣鼎盛,是門中高手修為最強之時。而到了白天,陽氣漸起,則多少對其修為有削弱作用。

    另一方面,蘇芷玉與丁原連日奔波,又遇沙暴而耗損了不少真元,也需靜修恢復。因此兩人尋到一隱秘處盤膝打坐,氣走周天,一掃身上疲乏。

    星移斗轉,旭日東昇。兩人從入定中醒來,俱感神清氣爽,修為盡復。

    丁原起身道:「玉兒,我先去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切記千萬不要與鬼仙門的高手硬撼,若見事不可為,趕快撤離。」

    蘇芷玉點頭應道:「玉兒記下了。丁哥哥,你也要小心些,玉兒得手後會以靈犀鐲傳訊,我們便到白鹽鎮會合。」

    丁原深深望了蘇芷玉一眼,轉身向山上走去。才走兩步,忽然回轉身沉聲道:「首先是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然後才是設法解救雪兒,我不想你們兩人中,有任何一個出現意外。」

    說罷,不等蘇芷玉回應,飛身如箭倏忽去遠。

    蘇芷玉嬌軀一顫,恍惚中有剎那的失神,待回醒時,丁原褚色的背影,已變成一個小小黑點,飛快的消失於崇山峻嶺中。

    丁原體內真氣流轉,御風如電,腳下山巖不住朝後退去。他打定主意要硬闖,自不再顧忌暗中隱藏在泰屏山中的鬼仙門守衛。依照方不軌的指點,小半個時辰後,那座王公陵墓已在跟前。

    由於歲月滄桑,天災人禍,昔日雄偉莊嚴的陵墓,如今只留下幾處依稀尚能辨認的殘垣斷壁,頹然掩埋在深深的黃土中,偶爾露出一角,叫人想起當年的崢嶸。

    無論生前如何顯赫,無論死後如何哀榮,最終覆蓋在身的,也不過同樣的幾尺黃土。即便是耗費無數心血財力,為自己營造的死後陵墓,在千萬年的歲月倥傯裡,也一樣漸漸埋沒,為這天地遺忘。

    陵墓自然不會有入口,只在一處山崖底下,因千年前的山體震動,偶然形成了一個幽深的洞穴,直抵第一層太幽殿的甬道。

    而此類洞穴,在泰屏山比比皆是,任誰也不會留意它的存在,更想不到居然會是鬼塚的門戶。

    丁原為解救姬雪雁而來,自然沒有文人騷客憑風悼古的閒情雅趣。

    他緩步走上已被厚厚黃土掩蓋的舊時陵墓石階,兩旁山巖聳立,沐浴在寂靜柔和的朝霞中,有幾株青草頑強的從山巖縫隙裡探出頭來,輕輕的隨風顫動。

    幾道黑色的人影從殘垣斷壁後悄然冒出,分成不同方位朝丁原合攏。

    丁原在陵墓廢墟的中心站住身形,漠然掃過這些人的面龐,徐徐道:「在下丁原,欲拜見鬼仙門門主鬼先生,煩請通報。」

    四名黑衣人互相對望,其中一人寒聲道:「擅闖本門禁地者,惟死一途。」揚手一道陰煞箭射向丁原胸口,竟是不由分說。

    丁原見他不問青紅皂白就朝自己狠下殺手,若換個修為稍差之人,多半就要這麼莫名其妙的把小命交代,心頭禁不住激起怒意,身形迎刃飛飄,一招「山」字訣,揮拳崩在陰煞箭上。

    「啵」的輕響,陰煞箭幻化的妖艷藍芒,被丁原鐵拳硬生生回挫,竟反向直噬原主。經丁原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氣一催,藍芒去勢更疾,但那人也算了得,手疾眼快拔刀橫亙胸前,「叮」的一聲接下陰煞箭。

    饒是如此,他也震得右臂酸麻。

    尚未來得及緩過氣來,眼前一花,丁原的左拳已結結實實轟中胸口。

    儘管丁原手下留情,只用上三成功力,卻也把他打得橫飛而出,滾倒在沙地裡昏死過去。

    丁原負手佇立,就好似根本沒出過手一樣,依舊朗聲道:「在下丁原,欲拜見鬼仙門門主鬼先生,煩請通報。」

    這一次,沒有人敢再出手。

    三名黑衣人不由自主的朝後退了數步,口中發出淒厲的鬼嘯,更有一矮個子扭頭就跑,自是報訊去了。

    丁原嘴角含著冷笑,邁步朝前走去。周圍亂石堆後,頓時又冒出七、八條人影,朝著他飛撲而至。

    丁原赤手空拳,勢如破竹,步步逼近鬼塚入口。越往前走,兩旁殺出的黑衣人越眾,但倒地的人數也在不斷的增加。

    他有意要肅清外圍,好教蘇芷玉乘亂潛入鬼塚,故此放手施為,吸引把守鬼塚入口附近的鬼仙門弟子不停的飛蛾投火。

    片刻的工夫,丁原身後已倒下二十多人,無不骨斷筋折昏死過去。

    若照他以前的性子,這些惡貫滿盈之徒當一個不留,除惡務盡,可經過兩年天道浸淫,更念著葉婆婆臨逝前的諄諄教誨,他的殺性已消減許多,只叫這些人吃些苦頭,廢去修為,不能阻攔蘇芷玉潛入鬼塚即可。

    至於白鹽鎮那些黑衣人,擄掠少女,吸人精血,則屬鐵證如山,倘若不死,未免太對不起老天了。

    餘下五、六個鬼仙門弟子步步退縮,轉眼就退進了鬼塚入口。丁原不以為意,閃身追入,背後已無一個能站立之人。

    他剛一入洞,眼前光線一暗,那五、六個黑衣人就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藉著黑暗,躲藏到洞壁兩旁的凹拐處。

    丁原靈覺舒展,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身形沉穩向著洞穴深處一步步走去。

    兩名鬼仙門弟子見丁原渾若未覺,打自己跟前走過,禁不住蠢蠢欲動,埋身閃進。

    丁原背後卻似長了眼睛,突然反手屈指彈出兩束玄金飛蜈,正擊中二人咽喉,立時一命嗚呼。

    丁原一路前行,一路掃蕩,把隱身暗處的數名鬼仙門弟子一一料理,為蘇芷玉掃清道路。只片刻工夫,洞穴已到盡頭,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座空曠的白石大廳,原來已抵達陵墓第一層的太幽殿。

    廳中空無一人,石壁上燃著一圈火把,照得光影綽綽一片朦朧。

    在大廳正前方,有一條筆直的甬道朝西延伸,頭頂上竟是一幅巨型的彩繪浮雕,但年深久遠,已顯得斑斑駁駁,色澤晦暗。

    在甬道入口,分列著三對銅鼎,裡面藍焰熊熊,散發著詭異的光華。

    丁原在銅鼎前停了下來,心頭若有所感,目光落到六簇火焰上。

    「噗」的一響,六簇烈焰驀然竄升數丈,如火龍一般狂舞,吞吐閃爍著妖艷的光芒。自熊熊火焰裡,浮現出鬼魅一樣的六道身影,一紫五黑,掠在空中。

    丁原嘿然道:「區區火遁伎倆,也敢在丁某面前裝神弄鬼?」

    石磯珠應聲飛騰,靠著甬道左面的三名黑衣男子同時悶哼,身形踉蹌落地,顯是吃了點小虧。

    六人中惟一身著紫色袍服的老者,便是太幽殿主巫行雲,他聞得弟子報訊,心中也頗為訝異,再聯想到昨夜遣出的方不軌等人無一回返,頓覺來者非同等閒。當下他召來座下五大得意弟子,藉火遁現身廳中,卻被丁原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也不能怪他來得太慢,著實是丁原修為太過驚人,鎮守外圍的三十餘名弟子,居然不能遲滯他分毫。

    眼見又有三名愛徒在鼻子底下被丁原打傷,巫行雲稀疏的白眉一聳,低喝道:「小子,你是哪家弟子,竟敢到我鬼仙門生事?」要不是看在丁原修為非同小可的分上,巫行雲這句話只怕也會省了。

    丁原收回石磯珠,第三次開口朗聲說道:「在下丁原,欲拜見鬼仙門門主鬼先生,煩請通報。」

    巫行雲哼道:「老夫鬼仙門太幽殿主巫行雲,你有什麼話跟老夫說也是一樣。想見門主,怕閣下還不夠這個資格。」

    丁原漠然道:「我不管你是誰,我只要見鬼先生。丁某要找他討一位朋友,憑你一樣也不夠資格作這個主。」

    巫行雲身後兩名弟子齊聲喝道:「放肆!」

    丁原凌厲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一掃而過,盯得他們心中一寒。

    卻不見丁原有任何異常的舉動,袖口裡毫無徵兆的飛出一支青銅奇筆,筆尖上閃著五顏六色的柔和光暈。就彷彿有只無形的手,握住筆柄飛速塗鴉,瞬間畫出無數朵紅光熠熠的寒梅。

    巫行雲儘管修為精深,可一世隱居鬼塚,哪會識得春秋生花筆。

    幾人正驚愕間,丁原體內大日翠微都天真氣一催,千百寒梅傲霜迎雪,如繽紛花雨罩向巫行雲身後弟子。

    巫行雲大吃一驚,雙手在胸口一合,自指尖溢出絲絲纖細藍光,卻是要施展「天貝珈藍」。

    丁原身軀一晃,凌空出拳,巫行雲雙掌往上一翻,「砰」的對撼了一招。

    丁原因分心於春秋生花筆,雙拳只用上平日的七成功力,不免微微有些吃虧,但他身法靈便,藉勢翻飛,卸去了巫行雲大半的掌力,胸口瞬間一麻即恢復正常。

    卻不料雙拳上陡然生出灼疼感覺,就好像有烈火燒烤。兩束熾熱的氣流,沿著雙手經脈迅速上鑽,竟似把體內的血液煮沸了一般。

    丁原反應奇快,立刻醒悟對方掌力中蘊藏著濃烈的毒火之精,丹田真元一動,大日翠微督天真氣噴薄而出,浩浩湯湯湧入雙臂,將天貝珈藍魔氣包容化解。

    丁原心中禁不住思忖道:「這禿頂老頭好生厲害,比之紅袍老妖、年旃等十大高手,不過遜色些許,可比姬大鬍子還強出不少。鬼仙門看來果真有點門道,我可不能因為那些徒子徒孫不堪一擊,便小瞧它。」

    巫行雲光光的頭頂淡藍煙氣一冒即逝,腳下更是紋絲不動。表面看來,他似乎佔足便宜,可心裡卻有苦自知。

    姑且不提自己施展了八成八的天貝珈藍神功,而丁原須分心駕馭春秋生花筆。單單是胸口一股淤氣就堵得他鬱悶無比,暗中強行運轉真氣,方自疏通。

    他剛緩過氣來,背後卻接二連三響起愛徒的悶哼。

    巫行雲藉著眼角餘光望去,幾個弟子個個身上掛綵,狼狽不堪。儘管說未曾傷到要害,仍有再戰之力,可臉面著實丟盡。

    他出手的本意原是擊潰春秋生花筆,護持住身後弟子,如今卻被丁原中途攔截。雖然丁原在天貝珈藍神功之下也朝後飛退,可真正的輸家無疑仍是自己。

    想到這裡,巫行雲惱羞成怒,冷哼道:「好小子,再吃老夫一掌!」

    天貝珈藍運到十層境界,掌心裡藍光如海,霧氣浮動,一束束幽綠鬼魄催生而出,隨著驚天動地的掌勢齊齊壓來。

    丁原適才吃了暗虧,差點著了天貝珈藍的道。見巫行雲恃強猛攻,也是怒氣勃發,身形一振直迎其鋒,雙拳施展二十二字拳中最為剛勁威武的「正」字訣,對上巫行雲。

    此刻,他已沒有春秋生花筆分神,大日翠微督天真氣洶湧澎湃,立意要給對方嘗點苦頭。

    「轟」的一聲滾雷炸開,廳中火把同時被兩人發出的強勁罡風震滅,只剩銅鼎中的光焰風雨飄搖,苟延殘喘。

    無數藍白兩色的光點激射狂舞,那些鬼魄發出淒厲嘶嚎,在光霧中碾為幻影。

    巫行雲嘴裡溢出一絲淤血,倒飛數丈,胸膛宛若堵著一塊石頭難受無比,竟連氣也透不過來。

    他雙掌有片刻工夫幾乎失去知覺,丁原的真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回挫巫行雲發出的天貝珈藍,一同逆流攻進他的體內。

    好在巫行雲近三甲子的修為非同凡響,急忙藉著一口淤血衝開胸口淤塞,勉強消受了這驚人一拳。

    丁原的滋味也好受不了多少,雖說沒有再被天貝珈藍所乘,但也被震出三丈,身體貼著背後石壁滑落地面。

    他的大日翠微督天真氣近乎無窮無盡,立刻又鼓沖盈蕩,護持住心脈與週身要穴,以免被殘存的鬼魄乘虛而入。

    巫行雲雙手一翻,撒出漫天金光,卻是兩把金豆。他口中真言念動,身形卻朝甬道中退去。

    丁原一怔,但也知道對方再慷慨,也不至於到雙手捧上金豆的地步,果然「砰」的一響,數十顆金豆在空中爆開一蓬血霧,幻化作金色厲魄幕天席地撲向丁原,卻是鬼仙門的異術「撒豆成魄」。

    藉著這群金光熠熠的厲魄阻攔,巫行雲強按內傷,在五名弟子護衛之下退進甬道。

    丁原低喝道:「巫老鬼,哪裡走?」背後天殤琴飛起,丁原雙手一攬抱於懷中,騰身朝著甬道追去。

    他真氣注入天殤琴,右手五指飛撥琴弦,發出激越悠揚之音。那些金色厲魄尚未接近丁原一丈以內,宛如中了魔咒接二連三的「砰砰」爆裂,形消神散,化作縷縷血煙。

    原來丁原施展出天魔神曲中的「攝魂」篇心訣,以浩蕩陽剛之氣破除萬鬼,卻正是這些陰氣凝練乃成的厲魄最大剋星。天殤琴光華所到之處勢如破竹,丁原硬殺開一條血路,直迫巫行雲。

    巫行雲也不回頭,嘿然冷笑道:「小子,老夫沒空陪你!」屈指在甬道壁上一彈,丁原面前猛然「轟」的一響落下一道青銅閘門,震得整個甬道抖顫不已,將丁原與巫行雲隔離在兩邊。

    丁原朝後退了一步,一收天殤琴,心念催動伏魔八寶中的混元錘,「轟隆」砸在青銅閘門上。

    不防這道銅閘居然厚逾一尺,丁原第一捶下去,只是開裂了數道縫隙,和一個五寸多深的凹坑,閘門本身仍巋然不動。

    丁原眉宇一揚,大日翠微都天真氣源源而出,混元錘如虎添翼,「嗡嗡」雷鳴做勢欲飛。

    丁原口中低喝道:「破!」

    混元錘第二次轟擊在銅閘上,聲勢較前次高漲百倍。

    「轟隆隆」連聲響動,一團濃烈的灰塵飄蕩起來,甬道裡飛沙走石,昏暗一片。偌大的青銅閘門竟被混元錘砸得片甲不留,碎裂成拳頭大小的銅塊,四處飛濺。

    丁原也不理它,跨過閘門殘骸,舉目朝前望去。

    只見甬道悠長,壁上幾盞幽藍火把獵獵燃燒,卻沒有一點動靜,更已不見巫行雲等人的身影。

    一股涼颼颼的陰風從甬道另一頭吹來,丁原心頭警兆突起,雙目爍爍放光,注視著甬道的盡頭。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2:08 PM

    第九章破竹

    「轟隆、轟隆——」

    滾雷似的轟鳴從甬道兩端傳來,漸漸變得清晰,每節奏分明的響起一記,地面便同時發出深深戰慄。

    不多時,長長的甬道中出現了一排排全身金甲,手持長槍的古代武士,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列著雄壯威武的方陣,朝丁原走來。

    這些金甲似乎經歷了漫長歲月的洗滌,光澤微微顯得晦暗,身上的絲絛,更是腐爛成黑色的乾澀布條,隨著武士軀體的移動輕輕搖晃。

    令人詫異的是,金甲中包裹的,並非生龍活虎的血肉之軀,而是森森白骨;紅纓金盔下頂的更是一個個雙目空洞,閃爍紅光的骷髏!

    丁原頓時醒悟過來,眼前五人一排、聲勢浩大的武士方陣,居然是長眠於此的一百二十名古代王公近侍。

    巫行雲在與他交手兩招後突然退走,為的就是以鬼仙門七大妖術之一的「驅屍大法」,召出千年前已成白骨的兩百四十名王公近侍,在這狹長甬道中對付自己。

    丁原根本不必回頭,都能感覺到,在他的身後同樣有一列古代武士方陣,猶如排山倒海朝著自己壓來。

    這些失去魂魄的白骨骷髏,為鬼仙門歷代高手煉化,每一個人的威力,都遠勝於凡間的鐵甲雄師。

    他雖然沒有看到巫行雲,卻知道此刻這紫袍老鬼正隱藏在某一個角落,藉助千年鬼門法壇,施展驅屍大法,催動著二百四十名武士,向著自己發動猛烈的攻勢。

    而在這甬道之中,左右無迴避之地,上下無騰越空間,唯一的選擇,就是面對著這群被魔化的行屍走肉,展開一場正面搏殺。

    丁原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緩緩拔出雪原仙劍,向著甬道盡頭吐氣揚聲道:「巫老鬼,入土千年的武士,也被你攪得不得安生,你便不怕有損陰德麼?」

    他的聲音以渾厚的真氣送出,自不擔心巫行雲聽不見。

    但對面沒有絲毫的回應,該是巫行雲正催動近三甲子的真元,全力駕馭二百四十名古代武士。

    丁原不等前方的武士接近到三丈之內,縱身殺入方陣,手起劍落,已砍下一名武士的頭顱。

    可那無頭武士非但沒有倒下,反而橫槍掃來,打向丁原虎腰。

    丁原微微一怔,飛起一腿踢在他小腹的甲冑上,「嘩啦」一聲,將這武士蹬倒在地。

    但與此同時,兩側的武士迂迴過來,各擎長槍挺刺,一舉一動有板有眼,直如生前訓練有素的無敵鐵旅。

    丁原宛如虎入狼群,仙劍翻飛,拳腳並用,當者披靡,一口氣連斃八名金甲武士,撕開了一線方陣缺口。

    可背後的一百二十名武士,此刻也已掩襲而到,頓時令他腹背受敵,被重重圍困在亂軍中。

    更加麻煩的是,那些被丁原擊潰,散落滿地的白骨骷髏,竟然無聲無息的聚攏組合,顫顫巍巍的重新站立起來,再次投入戰陣,直如不死之身一般的難纏。

    一時,丁原陷於苦戰,周圍刀光劍影,槍如雨,人如林,每前進一步,都顯得無比的困難。

    丁原年紀雖輕,但自出山以來久經風浪,數度出生入死,對此險境早非頭遭。他一面應敵,一面心思飛轉,尋找破解之策。

    這些金甲武士儘管麻煩,可倘若平亂訣一出,自然可破圍而去。可是,施展一次平亂訣,所消耗的真元著實驚人,幾乎要抽空自己的丹田,再遇上後面的苦戰,恐怕只有束手就擒的分。

    如今他身上的法寶也算眾多,更有天殤琴這般的魔道至寶,然而急切間也想不出,究竟祭出哪一樣可收針鋒相對之效。

    他兀自在思忖之中,卻聽見對面巫行雲得意的大笑道:「小子,老夫這『金甲戰陣』,千年浸淫,你好好消受,就算不死,也先脫一層皮!」

    丁原心靈福至,哈哈一笑回應道:「巫老鬼,看我如何破了你的廢銅爛鐵陣!」

    他真氣一催,雪原仙劍一式百轉千流捲起層層狂瀾,迫開身周敵人,爭取到了剎那的喘息之機。

    袖口中烏光一閃,騰起一根黑乎乎毫不起眼的短棍,飛速放大到三尺長短,週身煥發出濛濛紅光。

    丁原凝聚心念,遙遙感應舉火燒天棍的靈魄,大日翠微都天真氣以一束耀眼白光直注短棍,令其鏑鳴閃爍,放出一團赤色光圈。

    丁原身邊的金甲武士再次撲來,他雙目一閃,口中低喝道:「疾!」

    舉火燒天棍如應斯言,棍端「啵啵」連響,激射出一串串火紅的光球,精準無比的轟落到金甲武士的頭頂。

    金甲武士的頭上頓時燃起熊熊烈焰,轉瞬燒遍全身。

    盔甲裡「絲絲」作響,冒出濃烈黑煙,更有一股刺鼻的腐臭氣味。

    一個個金甲武士「噹啷啷」委頓在地,盔甲中的白骨,在舉火燒天棍凝煉數千年的純陽真火之下,焚為灰燼,任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再次復生。

    丁原見一舉奏功,不覺精神大振,全力催動舉火燒天棍,以星火燎原之勢盡屠金甲。

    也該著巫行雲倒楣,他所驅動的金甲戰陣,為一千三百餘年地底陰煞之氣所煉,最忌純陽真火,偏偏舉火燒天棍乃正道瑰寶,陽火之祖,威力較燃燈居士的三昧紅蓮更勝一籌。

    兼之丁原先天真氣放手催動,這些金甲武士無魂之屍又如何能擋得?頃刻工夫灰飛煙滅,潰不成軍。

    氣機牽動之下,更令巫行雲神魄受震,吐血三升,這卻非丁原所知了。

    丁原衝出甬道,盡頭燈火通明,是一間巨大的墓室。

    在墓室正中,整齊擺放著一百二十座已被打開的石棺,想來在大廳的另一頭,也必然存在同樣的一間。這些石棺前方尤有一座法壇,上面空無一人,只留了一灘未乾的血跡。

    墓室四周俱是牛油火把,六條甬道冗長迤儷,通向不曉得什麼地方。

    丁原靈覺舒展,朝著左首甬道走去,手中靈犀鐲微微振動,從方位來瞧,蘇芷玉已從另一路潛入到了腳下的太虛殿中。

    陵墓裡甬道縱橫交錯,佔地更不下百多畝,丁原一路行來,不時會有機關埋伏發動,對他自然是一碟小菜。

    不過那些鬼仙門的弟子連帶巫行雲,卻蹤跡全無,不知藏匿到了哪裡。

    這對丁原並非好事,他明火執仗硬闖鬼塚,就是為了吸引鬼仙門的注意,好為蘇芷玉減輕壓力。尤其是希望激出鬼先生,那麼救出姬雪雁的希望無疑又增加幾成。

    可對方不知是識破其用意,還是別有用心,居然對他不理不睬,任由丁原單刀直入,闖進陵墓第二層的太虛殿中。

    他剛走下最後一級通往第二層的石階,前方暗黑的大殿裡驀然「啵」的一響,數百支火把同時點燃,由暗到明的驟然變化,令丁原的雙眼也為之一花。

    在大廳兩側,屹立著十二尊神態各異的女姬雕像,無一不是惟妙惟肖,傳神之至。

    兩列雕像當中,站著前二後九兩排人,當頭的一是面色慘白手撫胸膛的巫行雲,另一個卻是青面銀髮的老婆婆,手拄青木枴杖。

    她同樣一身慘綠衣裳,身材瘦小枯乾,十根手指乾枯細長,好似鬼爪,居然還在指甲上抹了一層艷紅指甲油。

    這老婆婆的臉上皺紋深如刀刻,一對小眼瞇成細線,正凝神打量丁原,嘴中咭咭笑道:「巫老三,你居然會被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後生,打得抱頭鼠竄,要是被門主曉得,逃不了一頓對你的訓斥。」

    巫行雲鼻子裡重重哼道:「莫婆子,你不要幸災樂禍。這小子你也未必對付得了,說不準比老夫更慘。」

    莫行虛狂妄一笑,道:「就你巫老三那幾下膿包手段,自然不行。你乖乖在一邊站著,看我如何收拾他。」

    巫行雲與莫行虛為爭鬼仙門副門主的寶座,明爭暗鬥近百年,早是面不和,心更不和。巫行雲自恃師兄的身份,卻被鬼先生安排鎮守鬼塚第一層的太幽殿,無形中比莫行虛就矮了一頭。

    對此他敢怒而不敢言,卻無時無刻不在想方設法,在鬼先生跟前打擊莫行虛。奈何莫行虛入門雖晚數年,卻後來居上,修為更勝巫行雲。

    一百來年裡,兩人數次暗中私鬥,都是以莫行虛獲勝告終,更因其深得鬼先生的賞識,以致多年穩居巫行雲之上。

    丁原闖入鬼塚,與巫行雲大打出手,莫行虛當然知情。但她穩坐太虛殿,不動聲色,甚而私下裡還盼巫行雲多吃些苦頭。

    及至巫行雲果真潰敗,為保存太幽殿的實力,向丁原門戶大開,莫行虛才施施然露面,在此截下丁原。

    巫行雲落敗在前,受到莫行虛的奚落也惟有隱忍,面色卻越來越難看,甚至巴不得為丁原鼓勁,殺殺這老虔婆的囂張氣焰。

    丁原自不清楚這對師兄妹之間的糾葛齷齪,靜靜等兩人把話說完,才開口道:「在下丁原,欲拜見鬼先生,煩請通報。」

    莫行虛喈喈怪笑,嗓音有如夜梟,望著丁原說道:「我家門主沒空見你這小子,讓老身送你上路。」

    丁原輕輕頷首道:「也好,我先解決了你,再去找鬼先生也是一樣。」

    莫行虛低叱道:「大言不慚!」

    右手青木枴杖亮起一團幽光,漸漸擴散到拳頭大小,忽地分射出十二束光芒,照在兩側泥塑彩像額頭正中的天庭上。

    彩像的眼睛驀地一閃,煥發出詭異的青光,接著渾身的彩泥沙沙脫落,露出裡面的真身。

    巫行雲臉上微露詫異之色,暗暗道:「原來這老婆子,竟將『借屍還魂大法』修煉到『青靈』境界,可比我的『驅屍大法』高出一線。更了得的是,她居然已不需要藉助法壇聚斂陰煞地氣,純以自身修為發動陣勢。

    「難怪上回門主說我天貝珈藍的十層境界,未必就能勝過這老婆子,看來這些年她精進不少。」

    丁原氣定神閒佇立原地,神情不屑的道:「一個裝神,一個弄鬼,鬼仙門難不成專出神和巫婆麼?」

    以丁原眼力,自然也瞧出這老虔婆的修為,著實在巫行雲之上,不可輕侮。他嘴裡說得輕鬆,不過意在激怒莫行虛。

    可莫行虛的城府比巫行雲深出許多,聞言並不上當,凝神念動真言,手中青木枴杖射出的十二束光華,越加妖艷。

    六對彩像口鼻中噴出一蓬青氣,同時活轉過來,冉冉飄升。

    她們生前原本是陵墓主人最為寵愛的十二舞姬,主人死後殉葬於太虛殿中,以特殊手段澆鑄成彩繪雕像,肉身得以千年不腐,而不似那些金甲武士,只剩下皚皚白骨。

    丁原不由聯想到幼年時,在荒郊土地廟中,目睹耿無行與桑土公惡戰的情形。

    當日耿無行亦曾祭出九名艷姬圍攻桑土公,但那尚是冤魂厲魄所化。而眼前這十二名活色生香的舞姬,卻直與真人無異。

    不僅是耿無行跟莫行虛的修為有雲泥之別,想這鬼仙門煉化千年的「十二飛天」,也絕不是耿無行手中一把扇子的威力能夠比的。

    十二名飛天舞姬,左臂彎裡都挽著一隻竹編花籃,原為陵墓主人迎賓接客時,散花鋪路之禮。

    然而此刻,只只玉手輕揚,朱唇唱出哀婉歌聲,嬌艷花瓣竟化作漫天花雨,朝著丁原週身激射而至,哧哧尖銳的破空呼嘯聲絡繹不絕。

    落英繽紛,霓裳輕舞,再有燭影搖紅,清歌如訴,一派香艷景象中,卻埋藏著無限殺機。

    尤其是那哀婉歌謠,乃鬼仙門的「幻惑靡音」所發,修為稍差者剎那的心神失守,即可招來魂飛魄散之禍。

    幸而丁原也非昔日的桑土公,一把雪原仙劍在手,又何懼妖魔橫行,魑魅亂舞?他抱元守一,緊守靈台,不為諸般香色所惑,彩光一現祭起「包羅萬象囊」。

    此寶是水晶宮宮主,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任崢所贈。

    丁原一直用它收藏身邊仙寶,卻極少於對敵時施展。

    或許壓抑寂寞太久,包羅萬象囊得丁原真言相召,歡鳴而起,盤旋主人頭頂,向四周煥放出海潮一般的彩色光團。

    千瓣香花被彩光一罩,立時匯成一道絢爛花河,逕自隱入包羅萬象囊中。

    這小小的香囊飄在空中也不過巴掌大小,裡面如有無限乾坤,轉眼將漫天花雨收得乾乾淨淨。

    莫行虛見狀,嘴唇裡發出一記短促厲嘯,十二飛天舞姬眼中青光更盛,不約而同做出寬衣解帶之姿。

    丁原一怔,需知修為到他這個分上,人間色相已不能令其動心,那些肉色靡靡根本動搖不到自己半點心志。莫行虛自然也應明白,卻不曉得為何依舊施展出這般下三濫的手段。

    不過,很快他就醒悟到了對方真實用意。

    只見飛天舞姬羅裳輕解之下,抽出纖腰間的五綵緞帶當作兵器,翩若驚鴻的一抖,齊齊捲向丁原。

    丁原仙劍翻飛,幻化成一團光影籠罩全身。

    十二條五綵緞帶撞在光影上次第飛彈,卻也未被劍芒削斷。

    丁原乘勢騰起,利用穿花繞柳的靈動身法遊走陣中,宛如游魚似的進退自如,在十二條五綵緞帶間從容飛舞。

    他一邊游鬥,一邊打量陣法變幻,以尋出破解之道。

    經大羅仙山一行,丁原仙根已種,初步領悟到了天地間無數變化之本源,皆逃脫不過一個「一」字。

    萬流歸宗,不管眼前的舞姬如何婀娜多變,輕歌曼舞,一樣也有其陣法中最根本的規律可循。

    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丁原的靈台果然窮盡十二飛天陣的諸般幻象,掌握到其間變化奧妙,亦將舞姬的底細摸清。

    畢竟比之碧落七子的黃泉劍陣,眼下的香艷陣仗仍遜色了一些。

    他心頭微微一笑,暗道:「原來這陣勢全憑仗舞姬的身法變化,位置移動,以達到彼此呼應連成一體的功效。

    「它與普通劍陣並無兩樣,不過是多了一層鬼仙門的障眼法,我只須以快打快,拖亂這些舞姬的節奏,此陣便可不攻自破!」

    他急於激出鬼先生,也沒心思跟這群已故去一千多年的古代美女繼續糾纏,口中一聲清嘯道:「鬼魅妖陣,不過如此!」

    雪原仙劍光芒衝霄,指東打西,瞻之於前而取之於後,一條褚色身影如風似光矯若飛龍。

    丁原步步踩在十二飛天陣的空檔裡,也不與對方糾纏,只以快過甚多的身法變化攪亂陣勢。

    十二飛天舞姬終非真正的活人,陣法的操縱依舊要仰仗莫行虛指揮,每每總比丁原慢上半拍,而無復先前之勇。

    僅過了半盞茶的工夫,莫行虛額頭已滲出冷汗,臉上的青氣也是越來越濃。

    巫行雲在旁邊看得清楚,非但沒有半點焦慮擔憂,反而在心頭暗暗冷笑。

    他在丁原身上吃了不小的虧,倘若莫行虛輕易就將丁原擺平,往後在鬼仙門裡就更沒法抬頭做人了。故此,也暗地裡指望丁原能戰敗莫行虛,一吐剛才受這老虔婆奚落之氣。

    丁原果不負巫行雲所望,十二飛天陣在他電光石火一般的身法游動下,逐漸被拖垮,莫行虛雖然拚命催動舞姬圍攻,以限制丁原遊走空間,奈何對手的速度著實太快,幾乎連他的影子都抓不到。

    倒是這些舞姬亂了陣腳,不知不覺裡擠作一團,相互掣肘,難以施展。

    丁原見時機成熟,接連使出兩個假身虛晃,引得四名舞姬同時撲來,直如投懷送抱。

    可惜丁原沒有這個閒情雅致,身形一轉脫到外圈。四名舞姬收勢不及,撞在了一起,彼此手腳相纏,腹背相貼,狼狽無比。

    丁原哈哈一笑,雪原仙劍輕送,如蜻蜓點水擊中四女,大日翠微都天真氣破體攻到,迫出莫行虛加諸其身的法力。四具失去魂魄的屍體,軟軟從空中摔落在廳中。

    十二舞姬剎那減去了四個,飛天陣立刻潰不成軍。

    丁原毫不手軟,仙劍光華燦燦,一氣點中餘下八女,如法炮製,令其脫離莫行虛的法力掌握。

    不過轉眼間,十二飛天陣土崩瓦解,那縷哀婉動人的歌聲,卻猶在廳中迴盪。

    莫行虛悶哼一聲,青氣衝上天靈,背後四名黑衣女弟子齊刷刷拔刀撲向丁原。倒是巫行雲與他的門人,巋然不動,擺明是隔岸觀火之局。

    丁原惡戰半宿,體內真氣消耗也頗為驚人。

    他見那四名女弟子撲來,舉手投足透出的修為盡皆不弱,一旦纏上又是難免一番激戰。這般下去,想激出鬼先生不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

    丁原瞬間打定主意,身軀在空中一屈一彈,宛如箭石從四女當中錯身穿過。

    那四名女弟子反應甚快,彎刀如霜回斬丁原。

    丁原竟是渾然不顧,凝住胸口一股真元,縱劍直射莫行虛。

    要曉得莫行虛受十二飛天陣感應,氣血亦是一陣翻湧,但她的修為何等深厚,只須彈指喘息即可恢復大半。

    到那時,丁原再想拿下她來,也非易事。

    因此,他索性鋌而走險,以雷霆萬鈞之勢迫向莫行虛,卻把四名女弟子對自己的攻擊拋到一旁。

    四柄彎刀一同擊中丁原,轟然爆起一簇白光,硬生生將刀鋒彈起,卻是丁原的護體真氣自然生成,助主人避過殺劫。

    這一幕於雲夢大澤決戰碧落七子時就曾出現,如今四女的修為自非停雪真人可比。但這四刀齊下的滋味也不好受,丁原悶哼一聲卻去勢不減,強行化解破入經脈的刀氣,雪原仙劍光暈流動,鋒芒直指莫行虛胸前。

    巫行雲就站在莫行虛身邊不遠,身後尚有他的五名弟子,可這六人如有默契,紛紛收身自保,誰也不肯為莫行虛擋下丁原的劍勢。

    那也難怪,適才的交鋒裡,巫行雲等人吃足丁原苦頭,身受內傷,此際丁原以一式凌厲絕倫的「一瀉千里」

    殺到,心中早已膽寒,誰還敢替莫行虛受下這一記無妄之災?

    莫行虛心中暗惱,但這關口也沒空斥罵巫行雲,勉力提起天貝珈藍神功,「叮」的一杖架住雪原仙劍。

    丁原料敵機先,手腕微轉帶出「粘」字訣,仙劍順著青木枴杖橫掃莫行虛右手,卻是一招「順水推舟」。

    接連兩式劍法,都是翠霞派弟子的入門功夫,放之天陸可說平淡無奇。然而到得丁原手中,一氣呵成,轉換間如羚羊掛角不著痕跡,直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威力。

    莫行虛終究了得,招式用老之下當機立斷,右手一鬆,拍出一道天貝珈藍湧向丁原胸口,左手一壓轉腕推杖,取丁原雙腿。

    丁原仙劍在青木枴杖上一按,藉力翻飛,莫行虛招式走空,眼前也陡失對手蹤跡。

    她暗道一聲不好,也來不及多看一眼,身軀朝前飛沖,白蒼蒼的腦袋強自下壓。

    果然頭上一涼,蕩過一縷劍風,丁原的身形恰似大雁從她頭頂穿過,雪原仙劍只差一線便削到莫行虛的頭皮,絲絲白髮飛絮一般徐徐飄落。

    莫行虛驚出一身冷汗,直掠出十丈方自站定。她剛才還好見機得快,倘若稍有猶豫,已然血濺當場。

    她惟恐丁原再次掩襲,無暇喘息,急忙重新穩住門戶,頭頂被劍風盪開的亂髮,這才呼的一聲披落下來。

    四名黑衣女弟子見師尊受創,趕緊退到莫行虛身側護翼,神色裡已露出一絲驚惶。

    那麼多年來,莫行虛、巫行雲在她們的心目中,是僅次於門主鬼先生的神仙般人物,竟被這個陌生的年輕人打得狼狽不堪,真是連作夢也想不到的事。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2:11 PM

第二部 第四集 海闊悲歌    第一章百鬼

    丁原的心,沈淪到冰湖最深處,腦海裡止不住的晃動著蘇芷玉向自己的最後一抹微笑,眼中滿是恬靜和溫柔,沒有一絲一豪的恐懼與猶豫。

    水色的身影在漫天迷離光霧裡,宛如飄落的葉子,美好而淒艷,無力的隨風逝去,一如她年輕的生命。

    「玉兒,你這個笨蛋,為什麼這麼傻?」

    丁原想罵,心卻像被人狠狠的捅上一刀似的,痛到停止了呼吸,他全然忘了身邊鬼仙門三大絕頂高手虎視耽耽,忘了太乙九極鼎的爐火正如惡魔般,吞噬著另一位摯愛少女的生命,一雙眼睛衹能深深凝望那抹水色,那抹微笑。

    「啵!」

    雪原仙劍刺中鬼先生的小腹,砰的爆出一團濃烈的血霧。鬼先生的外衣徐徐垂落,上面赫然多了一個劍孔。

    他的身軀彷彿是從衣服裡憑空消失,卻是施展出了鬼仙門七大妖術中的「脫袍讓位大法」,在避無可避的絕境底下,拼著耗損數年真元,僥倖逃脫一劫。

    這也是因為丁原瞬間的魂不守舍,不然,鬼先生未必能保住全身毫髮無傷。

    饒是如此,鬼先生也驚出一身冷汗,在劍氣的強大衝擊之下,口中連噴數蓬鮮血,面色愈加的蒼白可怖。

    他身形一晃,讓到數丈開外,竭力調息壓制內傷。


    丁原被眼前瀰漫的血霧,重新帶回到現實,神志一清,發出悲憤激越的一記滾滾長嘯,飛身接住蘇芷玉軟軟飄落的嬌軀。

    他低頭望去,伊人櫻唇失色,嘴角含著未乾的黑色血跡,曾經黝黑靈動,燦若星辰的星眸已然微閉,卻安詳如熟睡去的孩子。

    但她的身體卻在漸漸發冷,呼吸也近停止。莫行虛與巫行雲的聯袂一擊,不下三百年的功力,又豈是她的肉軀可以承受?

    然而,明知道是這樣,蘇芷玉只用最後深情的一瞥,訴說著自己對這個世界對丁原的戀戀不捨與濃情眷戀。


    丁原好似魂魄出竅,愣愣的抱著蘇芷玉,拚命想將全身的大日翠微督天真氣輸入她的體內,卻一次次石沈大海。


    他已感受不到她絲毫的生機,更再無法看見她溫柔婉約的笑容,與情深款款的眼神。

    有那麼極短暫一刻,鬼先生、莫行虛、巫行雲,所有的人都怔在原地,以不可思議的目光,注視著丁原懷抱中的蘇芷玉,實在想不到,在這個世界上,居然真還有這樣甘心為他人付出生命的女子。

    丁原終於絕望,猛然抬起頭,一雙赤紅的眼睛,閃爍著暴烈的殺機與寒光,緩緩掃過巫行雲與莫行虛,一字一頓道:「你們殺了她,你們死一千、一萬次,也抵不上她的一根指頭!」

    「噗——」

    滿腔的熱血飛濺而出,淒迷的灑在蘇芷玉的衣襟上,如一朵朵盛開的紅梅。

    丁原心頭撕扯著難以言喻的痛楚,一如那夜的思悟洞前,寒風冷月,心如枯槁。

    想那巫行雲與莫行虛,也是素來桀驁自負之人,如今對著丁原的眼神,卻不由自主的心生寒意。

    莫行虛下意識的躲避開丁原的目光,呵呵冷笑道:「那就讓我送你一起上路,好跟這女娃到黃泉底下做對同命鴛鴦!」

    話音未落,莫行虛突然見丁原竟是向她微微一笑,笑意中滲著虛幻般的冰冷與平靜。

    雪原仙劍怒吟飛騰,丁原的雙手十指驀地變幻出眼花繚亂的劍決手印,渾身煥發出一團柔和龐大的紫色光霧。

    鬼先生陡然變色,低喝道:「御劍術!快攔……」他的話到一半嘎然而止,雪原仙劍在空中飛旋飄舞,幻化作一束沛然無儔的光芒,充盈著無限的憤怒與殺意,卷裡起四方風雲,八面驚雷!

    其勢已成,強如鬼先生者也不敢貿然衝上,去直面君臨天下三百餘年的世間第一御劍術——「平亂決」!

    丁原心中空明坦蕩,雄渾的大日翠微督天真氣,源源不絕灌注仙劍,把所有的恨與怒,全部傾瀉在這短短的三尺青鋒上!

    群魔亂舞,鬼魅咆哮,是誰能執倚天之劍,喚回朗朗日月,浩蕩乾坤?

    然而,縱負絕世修為,縱斬盡強仇,卻難再喚回伊人!

    此恨此怒,即便千年萬載,如何能消,如何能平?

    「轟——」

    雪原仙劍爆出萬丈紫光,飆起一束幕天席地的狂瀾,滌蕩著滔滔濁世裡無數的憤與恨,以浩然長空之氣進射九天。

    仙劍定亂,無數的紫色光華,在雪原劍周圍縈繞飛舞,交織成一幅震懾人心的壯觀畫面。

    在這陰森幽暗的鬼塚中,頓時充斥著奪目的光與熱,直要將世間所有陰暗與不平統統摧毀,再換回萬世承平,千秋定亂!


    鬼先生一聲冷叱,落在太乙九極鼎前,揚手祭起一盞蓮臺。

    那蓮台大小如棋盤,上面一朵粉白蓮花綻開數十枚花瓣,散發出妖艷的光暈,猶如大傘一樣張開,護持住八座妖鼎。

    這尊「逸水蓮臺」鬼仙門己傳承千年,可御天怒地瞋,堪比蘇芷玉手中的天心仙燈。如今對鬼先生而言,最為要緊的便是八座妖鼎,至於莫行虛與巫行雲的性命能否保全,他們衹能靠自己自求多福了。

    況且,倘若丁原這一記平亂決,直衝太乙九極鼎而來,恐怕逸水蓮臺也未必能接下這一劍之威。

    所幸,丁原首取目標並非太乙九極鼎,則以蓮臺的法力,猶可護住方圓十數丈內的鼎爐。


    巫、莫二人見鬼先生居然在生死關頭對自己棄之不理,心頭無不又恨又驚。不過,假如丁原這一劍是衝著鬼先生又或鼎爐而去的,他們兩人只怕也會逃得比誰都快。

    然兒,此刻莫行虛和巫行雲在強大劍氣的籠罩中心神俱憾,更莫說腳底抹油了。衹要他們稍有異動,仙劍氣機感應之下,立時就是雷霆萬鈞的霹靂一擊!

    兩人勉強憑藉著數甲子的修為穩住靈臺,抱元守一,將全身的真元盡皆凝聚在青木枴杖與打魔銀鞭之上,口中飛速念動真言,雙雙施展出鬼仙門「肆舞鬼天決」。


    這一拚命,氣勢果然不同,一銀一青兩股絢光呼嘯而起,蒸騰著烈烈藍焰,迎頭撞向雪原仙劍。

    一時丹室內光華如熾,殺氣盈天,重重光影中,蘊藏著幾多生死,幾多愛恨。


    「轟——」

    三束絢光在半空中不期而遇,狠狠撞擊在一處,進射出串串流火,朵朵光花。

    丹室像是在地震中抖顫,堅固的石壁喀哧哧連串開裂,猶如龜紋密密麻麻,瑟縮著抖落一地煙塵。

    在逸水蓮臺的保護之下,八鼎銅爐與裡面的人總算安然無恙。但凌厲密集的光箭,哧哧撞擊到蓮臺築成的粉色光球上,直震得它不停劇烈晃動,光華越來越弱。若非鬼先生以十一層天貝珈藍神功支橕,可能也已難以抵擋。


    每個人的眼睛都情不自禁的閉起,卻感覺耀眼的光芒像根根銅針刺透眼皮,直插向頭顱深處,絞得腦海裡生出撕心裂肺的劇痛。

    耳朵中,嗡嗡的轟鳴佔據所有空間,全不曉得此身到底在何方,似乎連魂魄也被那浩蕩的狂飆,擠壓出了軀體。

    衹是在身軀驚惶無助的翻飛起伏裡,依稀聽見巫行雲與莫行虛彷彿發自地獄的最後嚎叫。

    兩人的身軀就像洩氣的皮囊,被劍氣戳得千瘡百孔,不住飆射出汩汩血箭。

    全身上下,在平亂決的驚世轟擊之下,再無半點完好,魂飛魄散後留下的僵直軀體,隨著漫天光霧,重重彈射在石壁上,再無力的滑倒在地。

    「噹啷!」

    碎裂扭曲、不成形狀的青木枴杖與打魔銀鞭,頹然落在兩人的屍體旁,頃刻被鮮血染透,這兩個一輩子籍籍無名的鬼仙門頂尖人物,只落得如此慘淡的結局作為收場。

    丁原全身的真氣,好像在一剎那裡被全部抽空,丹田中空空蕩蕩說不出的難受。

    平亂決固然威力龐大,但每次施展,都必須以抽乾所有的功力作為代價,也令他有了諸多限制。

    他一面在罡風狂瀾裡隨波逐流,一面努力恢復體內的元氣,猛然背後一涼,也是貼到了石壁。


    雪原仙劍「叮」的一響光芒收斂,飛回到主人手中。

    丁原按捺住胸口的鬱悶難受,低頭望向蘇芷玉。

    即便是這樣的驚濤駭浪,也沒能將她從睡夢裡驚醒。嬌好無瑕的玉容上,漸漸泛起一層晶瑩藍光,身體也由冰冷而轉向火炭一般的滾熱,那是天貝珈藍的火毒開始散佈全身。


    「若真是那樣,芷玉便永遠隨著丁哥哥,直到你能找回姬姐姐為止。」玉兒堅定而羞澀的話語,不由又在耳畔響起。

    「玉兒——」丁原終於發出驚天動地的一吼,震碎層層石壁。他終是禁不住又噴出一口熱血,讓伊人胸膛前的血花,更是嬌艷淒美!

    鬼先生喘息著收起蓮臺,眼睜睜看著自己兩個得力手下,在平亂訣的硝煙中形神俱散。

    好在,姬雪雁與鼎爐都安然無恙,衹要能修成第十三層天貝珈藍,即便再丟掉三對巫行雲、莫行虛,鬼先生也不會有半分猶豫!

    乘著丁原心哀神傷的專注蘇芷玉的間隙,鬼先生拼盡殘餘真氣,口中低低吟動真言,自背後飛起一盞紅色燈籠,燈籠表面上畫著猙獰無比、神色各異的一百零一隻厲鬼形象,正是鬼仙門的「百鬼焚仙燈」。

    「呼——」的一聲,紅燈綻開詭異波光,罩在丁原身上,竟將丁原與蘇芷玉連人帶劍,一齊吸入不停膨脹變大的燈籠中。


    鬼先生悶哼嗆出一連串血絲,森森目光仰望頭頂的百鬼焚仙燈,魑魅離魂竿凌空虛指,低喝道:「疾!」一股幽藍光束射在燈上,燈籠飛速旋轉,瞬間舞動成一團紅影,將丁原與蘇芷玉困在其中。


    丁原頓覺眼前一黑,身子好像被一個巨蓋罩住,隔離到了另一個詭異的天地裡。

    他一驚之下,徐徐凝聚恢復著丹田內的真氣,定下心神打量四週。然而,周圍竟是混沌一片,靈覺延伸處空空蕩蕩,沒有一點生命存在的跡象。

    丁原的身軀緩緩下沈,須臾之後腳下一定,似乎踏到了十分堅硬的地面,該是百鬼焚仙燈的底部。

    他暗自思忖道:「我一定是剛才心神微分,著了那鬼先生的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難道我被幽閉到了那古怪燈籠之中?」

    正在疑惑間,不遠處赤紅色的火光一閃,赫然冒出一隻五尺高矮的厲鬼,週身上下好似火焰凝鑄而成,口中噴出烈烈光焰,朝著丁原撲來。

    丁原呼呵一聲,仗劍疾劈,那赤焰厲鬼在雪原仙劍的光華映照之下被一斬而二,「呼」的從丁原身軀兩側滑了過去,竟又重新融合在一處。

    丁原一驚,沒想到這燈籠中別有乾坤也就罷了,卻無端端生出這古怪的厲鬼,竟連雪原仙劍也奈之莫何。

    事實上,丁原不知道,那厲鬼也喫虧不小,嘶嘶亂叫,身形己縮小了近半,火焰亮度更是黯淡不少。


    可惜丁原因平亂訣耗費太多真元,否則一劍斬下,那赤焰厲鬼哪裡還有命在。

    他正驚異時,身側微風乍起,猛地又生出一隻渾身蒸騰幽藍之光的厲鬼,身軀一展,像條大蟒朝丁原纏來。

    丁原左手環抱蘇芷玉,右手仙劍一振而出,「啵」的挑中厲鬼面門。

    厲鬼淒厲的嘶嚎,「砰」的幻化成一團火焰退走,彈指又在不遠處恢復原先模樣,依舊僅僅是焰色轉暗少許。


    接連兩劍無功而返,丁原的呼吸開始急促,辛苦積纍的點滴真氣幾乎又一次耗盡。

    他不由訝異道:「不曉得這些孤魂野鬼是打哪裡冒出來的,居然難纏得很。

    若是我功力全復自不會怕它,大不了一記平亂訣捅破這爛燈籠。可現在哪有力氣再去硬拚,得趕快想個法子離開這裡才行。」


    忽然背後一記風聲響動,殺氣大熾,第三隻冒著綠焰的厲鬼掩襲而至。原來丁原已墮入焚仙燈中的「百鬼夜行陣」。

    此陣中藏有一百零一隻厲鬼精元,都是以千年地煞陰火淬煉,不畏尋常罡風法寶,不避雷電水火,單就一兩隻已足夠鬧得天翻地覆,況且是百餘隻結成陣勢。

    眼瞧著那只綠焰厲鬼,就要撲到丁原身後,蘇芷玉袖口裡驀然仙音輕動,天心燈昇到二人頭頂,灑下一蓬淡淡紅光,卻是仙寶通靈,於危難間自動飛昇,護持住自己的主人。

    綠焰厲鬼猝不及防,結結實實撞在天心燈灑下的光幕上,激起一簇熊熊火焰,呼的將它卷裡。


    那厲鬼驚恐的嘶叫,只剩半截身子從火光裡掙脫而出,凶焰立時大減。

    其他的厲鬼見狀,再不敢肆無忌憚,遠遠圍著天心燈以圓陣急旋,雙手不斷射出焰光,轟擊在天心燈上。

    天心燈光滑陡亮,任由周圍的厲鬼如何肆虐,衹是巍然不動,牢牢守護著主人。

    丁原不由心中一定,暗道:「有天心燈在,竟是省去不少麻煩事,至少暫且可保我無恙。如今當務之急是迅速恢復功力,再有就是……」


    他情不自禁望向懷抱中的蘇芷玉,在天心燈光芒的照耀裡,她的玉容上映起一抹嬌艷酡紅,混合著天貝珈藍泛起的藍光,蘇芷玉清秀的面容竟變得淒艷無比。

    丁原想著雪兒現今命懸一線,玉兒卻又為了自己落到這般的田地,心頭忍不住痛悶難當,恨不得以身代雪兒受那煉爐之苦,以命換玉兒安然無恙。

    他心中默默念到:「老天爺,我一直都不相信你是有眼的,我更從來也不相信你會為這世上的好人做些什麼。」

    「如果說,我與玉兒之間有一個人一定要去死,那也應該是我!對你不敬的素來是我,對你怒罵譏笑的素來是我,就算有萬般懲戒,也該由我來承當。」

    「你莫非真的不長眼,為什麼現在好端端活著的是我,你要帶走的人卻是玉兒?她是那麼的善良無辜,即便大到無為,也該有天意人心,也該有天理昭昭。」

    忽然,目光停滯處,蘇芷玉胸口居然有一記緩緩微弱的起伏,假如不是凝神細察,根本無法發現,那顆芳心還在頑強的跳動!


    她沒有死,在巫行雲與莫行虛三百多年的修為猛烈夾擊之下,她依然保住了心口一絲元氣,儘管像風中的殘燭那般脆弱,隨時都會熄滅,但足以令整個世界為之光亮。

    是什麼令她在昏迷沈睡裡眷戀不去,是什麼離去盼魂魄依然流連?

    丁原的心中一陣狂喜,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顧不得身外還有百鬼橫行,收起雪原,用右手食指小心翼翼的探到蘇芷玉瓊鼻底下,良久良久,屏著呼吸,不敢有些微的分神,期盼著奇跡的發生。

    終於,一絲微弱的鼻息,輕輕浮過丁原的手指,但對他而言,已是強烈如戈壁上吹過的狂風。

    這一刻,丁原禁不住抬起頭,仰望天心燈上無邊的黑暗虛空,內心喃喃說道:「老天爺,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感激你,從此無論你將任何的懲罰加到我身上,我都無怨無悔,甘之如飴!只求……你不要帶走玉兒!」

    一滴熱淚,無聲無息順著面頰滑落,這是人所珍愛之物失而復得的心動。


    一見蘇芷玉猶有生機,丁原的頭腦頓時靈轉起來,思忖道:「我功力未復,一時半會也出不去,即便僥倖出得了這鬼地方,外面還有鬼先生那一關要闖。當務之急,必須儘快救治玉兒,若再能恢復七八成的修為,再與那老鬼一拼又有何妨1


    他低著頭端詳著蘇芷玉,繼續想道:「玉兒氣息如此微弱,藏在她體內的天貝珈藍魔氣每深入一分,她便離死亡接近一尺,真是片刻也不好拖延。可在這兒,任我有通天本領也是束手無策。倘若能有一兩顆冰蓮朱丹、九轉金丹,又或是無憂丹什麼的,先將她傷情穩住,能保一縷元氣不滅,也是好的。」


    他身上的三枚冰蓮朱丹,早在出潛龍淵前已經用完了,眼下被困在這百鬼夜行陣中,卻又到哪裡去找那些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

    丁原略一思煮,抱著萬一的希望探手伸進蘇芷玉的袖口中,心中居然下意識念叨:「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果然,他的手指觸及到了一隻柔軟的絲囊,似是女兒家的荷包。

    或許固為這荷包小巧,因此蘇芷玉並沒有用「袖裡乾坤」將它收起,這也算是冥冥中天意眷顧吧。


    丁原心中一喜,盤膝坐下,把蘇芷玉小心翼翼的扶靠到胸口,雙手打開荷包,然而裡面只裝了些銀兩,卻不見盛放丹丸的瓷瓶一類物什。

    丁原的心一沈,再摸蘇芷玉的袖口,裡面已經空無一物,只找到了一條潔白絹帕。

    那絹帕的角上兀自繡著一行小詩,卻是「水曉琴音添衣暖,凝眉相望心茫然。」

    丁原一震,回憶起這兩句詩,正是自己與蘇芷玉當日在水晶宮娘親所留的畫捲上所見,沒有想到玉兒居然悄悄將它繡在了絹帕上。


    那字字含情,字字惆悵,卻將幾多少女情懷,傾慕之苦傾訴?


    丁原百感交集,右手緊緊攥著娟帕,胸口愈發鬱悶難當,有一種想痛痛快快的宣洩,可偏偏尋找不到口子的感覺。

    自己虧欠懷中少女的,著實太多。而每一次,自己卻總心安理得的,拿兄妹之情搪塞了過去。

    而今,她的生命之花為自己幾近凋零,自己卻衹能一籌奠展的坐困愁城,就算想報,也即將沒有了機會!


    丁原一咬牙,默念道:「玉兒,你一定要堅持住,就算我拼著元神出竅,耗盡全身真元,也要把你救醒!」

    他將蘇芷玉面向自己,扶坐在懷中,左手扶住肩膀,右掌貼在她的小腹上。


    正想行功祭出元神,忽然覺得左手手指觸在了什麼東西上,全不似腰帶那麼柔軟。

    丁原一震,禁不住暗罵自己道:「我怎麼忘了搜一搜腰帶!」

    其實也不能怪他忘記,而是那地方著實是女兒家隱私,但此刻也管不了男女大防、聖賢之說。

    丁原右手探進蘇芷玉的小蠻腰,觸手一片滑軟,卻也似火碳一般滾燙,自是天貝珈藍之毒發作所致。

    若是再這麼下去,要不了多久,蘇芷玉必全身精血焚沸而亡。

    他無心旁顧,急急取出那藏在腰帶中的東西,定睛一看,赫然是一隻青瓷小瓶。

    丁原一陣狂喜,卻又生出患得患失的心情,萬一這裡面裝的不是療傷靈丹,那可就斷了最後的指望。

    他拔瓶塞的手,不由自主的竟然有點發軟,好不容易打開了瓷瓶,裡面幽然昇起一縷淡淡清香,正是冰蓮朱丹獨有的芬芳!

    丁原的心終於一定,從瓷瓶裡倒出兩顆朱紅丹丸,就如捧著無上仙寶一般。

    有了它,縱然不能立桿見影令蘇芷玉痊癒,但憑冰連之功,也可鎮住天貝珈藍的火毒,換取寶貴的光陰。

    就在他山窮水盡之際,這兩顆小小的丹丸,何啻是柳暗花明的福星。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2:12 PM

    第二章執手

    丁原右手輕輕撬開蘇芷玉的櫻唇貝齒。左手將兩枚朱丹捻碎送入她的口中,然而蘇芷玉生機雖已斷絕,朱丹含溶在舌尖竟噎在咽喉無法下嚥。


    丁原沈聆片刻,把心一攬俯下頸來,吻在她火熱的唇上。

    這並非是他第一次親吻蘇芷玉,但上回於雲夢大澤中正值神志恍惚瘋狂之際,自沒有太多感覺,而這一次,禁不住怦然一動。

    他趕緊抱元守一。收住心猿意馬,聚起丹田凝聚的一股真氣纏了過去。

    朱丹丹真氣崔送,徐徐流動順著蘇芷玉的咽喉滑下。丁原不由送了口氣,剛打算抬頭,卻忽然感應到渡入蘇芷玉體內那股真氣的異動。


    原來,此刻蘇芷玉被天貝珈藍震裂的經脈中真氣游離,正四處亂竄,無力抵抗魔氣火毒的肆虐。

    丁原真氣甫一渡入,就彷彿含有莫名的奇異吸力,不斷吸納勸合著蘇芷玉紊亂微弱的天一真氣,瞬間水乳交融,難分彼此。

    丁原驚詫莫名,突然醒悟到,當年蘇芷玉以青陽雙修大法救治自己,兩人的真氣已融會貫通,相生相依。

    因此之故,他的大日翠微督天真氣一但進入蘇芷玉的體內,立刻水到渠成,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那股真氣行至蘇芷玉心口,卻遭遇極大的阻力,為其胸前淤積的氣血堵塞,幾次衝擊都無功而返,卻有趨於微弱之勢。

    原來巫行雲與莫行虛的兩記重擊,皆印在了蘇芷玉背心上,功力所透,尤以此處傷情最為嚴重,不僅是經脈幾乎震裂,大量的氣血亦盡凝結於此,便宛如一座了無生機的廢墟一般。

    丁原急忙丹田提氣,凝住心神,再渡一口真氣。兩股真氣合於一處,頓時強大許多,重整旗鼓,再次昂然叩關。

    丁原不敢停歇,不停將丹田內苦苦凝聚起的大日翠微督天真氣,渡入蘇芷玉櫻桃小口中。


    才半盞茶不到的工夫,丹田內的真氣已是入不敷出,頭頂青煙蒸騰,身上衣裳盡濕。


    就在這時,蘇芷玉心口忽然極其輕微的一動,那股始終守護主人心脈的天一真元,若有所覺發出一陣湧動,與丁原的真氣遙相呼應。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兩股真氣終於裡應外合,突破蘇芷玉胸前經脈的室礙,匯合成一股順流直下。

    所過之處,游離散亂的天一真氣趨之若涼,不停的融合進來,如百流入江漸漸壯大。

    蘇芷玉在昏迷中似有所覺,一雙睫毛綴一顫,有了復甦微兆。

    與此同時,冰蓮朱丹的藥力也開始發散,一蓬暖洋洋的熱流護持在蘇芷玉的心口,徐徐朝著四週擴散,卻遇到了天貝珈藍極大的阻力。好在,蘇芷玉的心脈暫時已可保無虞。

    丁原精神一振,努力擠壓著體內殘存的大日翠微督天真氣,渡與蘇芷玉,那道溫亮如水的細流,源源不絕湧入懷中玉人的嬌軀。然而他的腦中已昏昏沈沈,喘息聲急劇加重,也是瀕臨油盡燈枯的地步,全憑著一股頑強的意念支橕。


    好在,幾經波折,丁原的真氣終於進入蘇芷玉的丹田,卻發現裡面無數縷失控的真氣呼嘯肆虐,橫衝直撞,猶如發狂的怒龍,全不聽使喚的糾纏膨脹,竟似要橕破銅爐,滅鼎而散。


    這情形,便如當日丁原錯煉大日天魔真氣,走火入魔所造成的景像一般。然而,蘇芷玉重傷垂危的羸弱之軀,又如何當得?一旦功消元散,後果不堪設想。

    丁原一凜,心神微分之下,那股渡入蘇芷玉體內的真氣竟陡然失去控制,擺脫丁原的意念束縛,迅速凝聚成丸。


    丁原暗叫一聲「糟糕」,卻沒等有所動作,氣丸砰然爆裂,強大的氣團瞬間炸開,猶如秋風掃落葉似的,將丹田中糾纏盤結的混沌真氣滌蕩一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蘇芷玉小腹驀地一熱,「轟」的一聲再起變化。

    那些被氣丸震得支離破碎的絲絲游離真氣,非但沒有消散離亂,反而翻騰捲湧,漸漸向著丹田底部沈澱,蘊生一汪清泉,與丁原淚淚注入的真氣重新融合,倏忽凝聚成一束雲柱直衝天關。

    彷彿中,便似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丁原又驚又喜,心頭驟然多了一層明悟,記起當日無心參悟大乘之情形,索性屏除一切雜念,遺形忘體,損心棄意,任由身外濤起雲滅,只守靈臺心燈不熄。

    大道無為,有容乃大;生生不息,破而後立。

    那束雲柱不斷壯大,從丹田內源源不絕的噴薄而出,以先天之意奔流洶湧,一面吸納周圍游散的天一真氣,一面洗精築髓重修經鄴盤踞於其間的天貝珈藍魔氣,被這股洪流一衝,竟似摧枯拉朽,立時丟盔卸甲節節敗退,從上下兩面往蘇芷玉的胸口收縮,企圖作最後的困獸猶鬥。

    九個大週天後,蘇芷玉丹田內真氣鼓蕩,浩浩蕩蕩,終於交會為一股磅礡浩蕩的大潮,朝著大椎、膻中等胸前背心的要穴發起總攻。

    蘇芷玉的肌膚泛起一層嬌艷的紅暈,胸脯劇烈起伏,瓊鼻中隱隱有了低低的呻吟。

    突然問她嬌軀猛烈顫動,喉嚨裡一股滾熱的淤血被真氣激迫而出,卻苦了丁原猝不及防,連躲都來不及全湧進了嘴裡。

    丁原知是蘇芷玉胸口的鬱結終於被打開,全身經脈盡皆疏通,儘管說痊癒如初尚需時日,但恢復之快,已遠遠出乎了自己原先的期望。


    他不過是無心插柳,盼以朱丹保住玉兒的元氣不滅,可陰差陽錯居然兩股真氣龍虎交會,打通了經脈尚在其次,更要緊的是將天貝伽藍之毒化解。


    一口鹹鹹濕濕的熱血噴進丁原嗓子,他不禁油然昇起一種異樣之情。

    昔日,為救治姬雪雁的性命,他不惜以血相注;沒有料到,數年之後,天意卻又讓一位少女與自己血脈相連,生死與共。

    棄我去者不可留,亂我心者多煩憂。丁原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注定?而上天,在冥冥中,又與自己開了怎樣一個深黑色的玩笑?

    他剛打算將嘴唇移開,冷不防蘇芷玉櫻唇中一縷真元接踵而至,竟是絡繹不絕,熟門熟路的流轉全身,最後萬流歸宗注入丁原已然乾涸的丹田。


    這股熱流,恰似甘霖玉露,丁原精神大振,只覺得隨著蘇芷玉回湧的真元不斷的增強,他的身子就像泡進了溫泉裡一樣,貪婪的吮吸著每一滴露水,積聚著絲絲真元,丹田里一陣的溫暖充盈。

    藉著這對少年男女的唇舌相親,大日翠微督天真氣與天一真氣在兩人體內循環往覆,清潤百脈。


    蘇芷玉的玉頰,在不知不覺裡浮起一層淡淡血色,絲絲微弱的藍色天貝珈藍毒氣,從她的嬌軀中冉冉蒸騰,被徹底逼迫出來。

    丁原、心底全無綺念,全身心的體味著兩人血脈相連,息息相關的奇妙況味。不覺裡,又入空明之境,頭頂隱約騰起一蓬白色光暈。

    光陰悄然無息的從兩人身旁溜過,天心燈猶如最忠誠的護衛,守護著自己的主人,牢牢將黑暗與厲鬼遮擋在另一個世界中。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丁原緩緩醒來,懷抱中蘇芷玉的面色與體溫都已趨向正常,衹是稍嫌有些蒼白憔悴。

    真氣兀自在兩人體內流轉循環,但已經平穩了許多,也再感覺不到天貝伽藍的存在。


    丁原鬆了口氣,徐徐抬起頭,天心燈在頭頂靜靜的飄浮,紅色的光罩外,一盞盞酷似磷火的厲鬼忽隱忽現,偶爾發出一兩股詭異的光焰。

    他渾身的疲乏空虛都一掃而空,丹田內重新溢滿充沛的真氣。


    丁原垂首望著蘇芷玉酣睡一般的清秀容顏,那濕潤香柔的紅後,在睡夢裡輕輕翕動,吐出悠長和緩的芬芳。

    回想起適才景象,丁原臉上不由一熱,卻也著實不清楚,那深深一吻究竟是多久?

    這個少女,本該守在父母的身旁,享受著天倫之樂,又或者,遠在南海,心無旁騖的參悟天道,成為仙閣期許的嫡傳門人。

    然而,現在她卻與自己困守鬼塚,幾乎將性命拋卻。

    丁原的雙手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緊,卻聽到蘇芷玉低吟一聲,秀美的睫毛微微顫動幾下,徐徐睜開眼眸。

    她的第一眼,就望見了丁原,繼而是渾身經脈骨骼傳來的陣陣針刺疼痛,一股暖洋洋的真氣,徐徐在體內流轉,感覺竟比受傷前更加淳厚。


    眼前的丁原將自己抱在懷中,臉上蕩漾著狂喜與愛憐的笑容,輕聲道:「玉兒,你醒了?」


    蘇芷玉一雙妙目柔波,只管定定的凝視丁原,察著他嘴角殘留的血跡,心裡一跳急忙問道:「丁哥哥,你吐血了?」

    丁原聽她醒來後的第一個問題,關切的還是自己,不禁心下感動,搖頭說道:「這是你吐出的淤血,濺在了我臉上,並不礙事。」

    蘇芷玉心中一寬,歉然伸出右手,用袖口小心翼翼的為丁原抹去血跡,淺笑道:「玉兒剛才一定吐了很多血吧,那一剎那,我只當自己再也沒法活轉了呢。」

    丁原沈聲道:「你放心,玉兒,衹要你的丁哥哥有一口氣在,今後就絕不容許任何人傷你一根毫毛,」

    蘇芷玉的手一顫,袖口在丁原面頰邊凝滯,羞喜參半的眸子注視著丁原,蒼白的臉上,昇起如朝霞一般嬌艷動人的紅暈。

    丁原握住蘇芷玉的右手,炯炯目光端詳著她,徐徐道:「玉兒,你也要答應我,今後無論如何,也絕不能再做這樣的傻事。如果你剛才真為我死了,我即便殺盡鬼塚中的所有人,也抵不上對你的半點歉疚與悔恨。」

    蘇芷玉的眼睛裡剎那充滿光采,低低在丁原懷中喚道:「丁哥哥……」

    衹有在這與外界隔絕的兩人天地中,衹有在九死一生的劫後重逢裡,她才放開了些許少女的矜持,全心感受來自丁原大手的火熱體溫。

    兩人忽然如有默契的一起陷入沈默,在天心燈罩起的這片小小天地裡,卻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溫馨。

    蘇芷玉的手任由丁原一直握著,只想著能夠將歲月挽留,從此天荒地老也不管不顧;丁原的面頰,也任由蘇芷玉的袖口貼拂,感受著脈脈情深,那一縷幽香沁人心脾。


    實在,蘇芷玉捨不得打破眼前的恬靜與安寧,直覺著心如展翼,在幸福的雲端翱翔瓢蕩,充滿著無限的溫暖與感動。

    她不求天長,不奢地久,衹要有這麼一刻的記憶,溫暖今後漫長寂壽人生,已是足夠。

    幽幽嘆息著,蘇芷玉問道:「丁哥哥,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外面一片空寂黑暗?」

    丁原搖頭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鬼先生祭出的一盞燈籠,將我們罩了進來,而後就冒出古里古怪的孤魂野鬼來。要不是天心燈的庇護,可能我們也不能好端端的,坐在這裡說話了。」


    蘇芷玉家學淵源,聞言皺眉道:「難不成是鬼仙門的百鬼焚仙燈?聽爹爹說過,這燈中另有乾坤,吸納千年地煞陰寒,暗藏著一座百鬼夜行陣。等閒人一旦被吸進去,最多堅持三日三夜,三日後勢必為陰火焚魄而亡。」

    丁原不以為然道:「那也未必,要不是我先前耗盡真元施展平亂訣,這狗屁燈籠也困不住我!」

    蘇芷玉曉得丁原,姍然一笑道:「丁哥哥,玉兒已恢復得差不多了,我們還是趕緊設法出去,也不曉得外面的姬姐姐情形如何了?」


    丁原的虎軀一震,心情又黯淡下去,自蘇芷玉醒來後這麼長的一段時問,他竟然沒有想起姬雪雁來!

    現下蘇芷玉一提,眼前頓時又浮現出雪兒為鬼火焚身,吮精瀝血的場景。

    丁原不由心頭如焚,扶起蘇芷玉道:「玉兒,你傷勢剛好,實在不宜再出手。稍後只管跟在我身後,用天心燈護身,千萬不要再逞強。」

    蘇芷玉也曉得,如今她的經脈一時間再難經受劇烈衝擊,否則真當爆經裂脈,再有十顆朱丹也救不回。

    可姬雪雁還在鬼先生掌握之中,一場惡戰勢在難免,她又怎能坐視丁原孤身涉險?

    看看丁原堅定的眼睛,蘇芷玉頷首說道:「玉兒知道,丁哥哥你只管放手施為,儘早將姬姐姐救出來。」


    說著,她收了天心燈,周圍紅光頓時消隱。

    丁原一怔,道:「玉兒,你把燈給收了做什麼?」

    蘇芷玉淺笑道:「玉兒的傷已不礙事,正可助丁哥哥一臂之力,也好及早脫困,去救姬姐姐。」

    她的話尚未說完,周圍虎視眈眈的厲鬼一見天心燈斂滅,立時迫不及待蜂擁而上,四面八方鬼火如林陰風陣陣,說不出的淒厲恐怖。

    丁原一閃身,護住蘇芷玉,雪原仙劍大力劈出,他傷勢盡復之下!聲勢迥然不同,仙劍爆出一溜紫電,斬在一隻赤焰厲鬼胸前,砰的一聲,赤邑光焰從厲鬼胸膛炸裂開未,轉眼灰飛煙滅,形神俱消。


    丁原旗開得勝,精神大振,仙劍揮灑自如,氣吞山河,左右開弓,又劈散身前兩隻厲鬼。

    蘇芷玉在他身後手握盈雪仙劍,舞出一團絢麗光團以為護翼,兩人前後呼應,雙劍併舉,直殺得鬼哭狼嚎,光影翩卷。


    丁原殺得興起,在陣中橫衝直撞,勇不可當,一出方才虎落平陽被鬼欺的惡氣,但這百鬼夜行陣,實屬鬼仙門三大妖陣之首,非同凡響。

    只見一隻綠焰厲鬼雙爪噴出十道幽芒,合身朝著丁原胸口撲來。丁原左拳轟然擊出,激盪起一蓬白光。

    誰料想這只厲鬼未等掌風打到,「呼」的憑空消失,卻是藉著火遁逃逸。

    丁原左右身側風聲如吼,兩隻碩大的金焰厲鬼陡然現身,猶如巨靈神似的將他夾在當中,四隻桌面大小的手掌,燃著熊熊光焰,恰如泰山壓頂捶了下來。


    丁原劍眉微揚,背後驀然飛起一束劍光,堪堪挑中左側金焰厲鬼的小腹,凌厲的劍氣「砰」的將它震碎成點點火球,散落開去。


    原來是蘇芷玉見丁原遇險,急切中施展出「青陽雙修劍法」,替他斬去一鬼。

    丁原左邊壓力一去,右手仙劍全力揮出,將剩下的那隻金焰厲鬼攔腰斬斷。


    回過頭來,正瞧見蘇芷玉櫻唇含笑,向著自己輕一點頭。

    兩人心意交融,青陽雙修劍法於鬼陣中縱橫睥睨。然而那些厲鬼憑藉著陣勢變換與火遁隱身,竟也糾纏不退,雙方一時陷入僵局。

    忽然蘇芷玉輕「咦」一聲,道:「丁哥哥,左首斜上九尺,全力劈出一劍。」

    丁原不明所以,但聞言仍毫不猶豫飛身而上,雪原仙劍龍吟劈下。

    就在他舉劍斬落的剎那,蘇芷玉指定的方位上光焰一閃,冒出一隻青焰厲鬼,就如同飛蛾撲火撞在了劍鋒上,「砰」的泯滅。

    蘇芷玉口令不停,繼續道:「朝右六尺,仙劍橫推!」

    丁原聲落劍到,又是兩隻厲鬼投懷送抱,被腰斬於馬下。

    如此不過半盞茶的工夫,丁原毫不費力接連斬落二十餘隻厲鬼,不由哈哈一笑道:「玉兒,你是怎生辦到的?這些小鬼死的也未免太冤了些。」

    蘇芷玉一面以玉手指點方位,一面微笑道:「丁哥哥,如果你仔細打量,就可發現這些厲鬼通常三隻一出,之間前後相差不過瞬間。再看它們出沒的方位,不論如何變化,也總是踩在九宮之位。玉兒方才心中默計了一輪陣勢變化,以此推算出『三三玄九』之數,這才麻煩丁哥哥你試上一試,不想果然奏效。」

    丁原聽她說的簡單從容,但其間的演算推定,必然是無比的複雜,不然蘇芷玉也不可能耗費這麼長的時間,才看清百鬼夜行陣的奧妙。而自己在這陣中猛打猛衝這麼久,卻連門檻都沒摸著。

    丁原有感道:「難者不會,會者不難。幸虧這回又是你陪我闖入鬼塚,要不就這狗屁陣勢,就夠我折騰半宿。」

    蘇芷玉聽到丁原誇獎自己,玉頰一紅,尚未回答,心頭猛地警兆突起,竟不知為何一下子推算不到下一步陣勢的變化玄機。她急忙仙劍回引,低聲道:「丁哥哥,撤回天元正位,不要妄動!」

    丁原一愣,身形已隨蘇芷玉飛起,耳中就聽周圍「轟」的一聲,炸開無數五顏六色的光球,奼紫嫣紅,彷彿漫天的禮花一般絢麗多姿。

    丁原奇道:「玉兒,這是怎麼回事,要放焰火麼?」

    蘇芷玉面容微緊,徐徐道:「三三之極,九玄歸一。丁哥哥,玉兒猜想鬼先生在外面顯然是感應到這邊的情形,因此不惜耗損真元,要發動此陣的終極變化,以百鬼合一,流火焚仙之變,來對付我們。」

    丁原傲然道:「他不過是黔驢技窮,有什麼可怕的?」丹田真氣磅礡泉湧,渾身白光一閃,仙劍鏗然鏑嗚,紫色劍身昂然顫動,灌注入十成的大日翠微督天真氣。

    再看那邊,千萬流火狂舞,銀蛇從四面六合匯聚到丁原上方虛空,迅速凝鑄成一團龐大的彩色光球。

    光球外圈泛著血紅之光,咄咄逼人的烈焰高過數丈。

    光球內圈七色光芒流轉融合,進射出耀眼華彩,照得陣中綺麗如晝,一不住發出震耳欲聾的電閃雷鳴。

    丁原在漫天罡風急流裡立然如山,真氣提陞到滿盈境界,低喝一聲,身劍合一,幻化作一束沛然浩蕩的白色光柱,迎頭激射。

    他不願意過早施展平亂訣,以保有後勁,應對外面的鬼仙門一眾高手。但這一記以身劍合一所發的「中流砥柱」乃畢身功力所鑄,比起等閒御劍之術尤有過之。

    蘇芷玉見丁原飛身硬撼,不禁大喫一驚,喚道:「丁哥哥1口中真言急念,左手劍訣如花盛綻,竟是情急之下,祭起天一閣的「雲生水起訣」。


    她的傷勢尚未痊癒,這番不顧一切的耗用真元發動御劍術,頓時胸口氣血翻動,五臟六腑一起傳來鑽心的劇痛。

    蘇芷玉強自以一口真元壓住咽喉熱血,朱唇輕喝一聲:「疾!」盈雪仙劍清音如樂,煥出層層雲霓如碧霞光,追著丁原翱翔九天。

    「轟轟」兩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雪原仙劍與盈雪仙劍一先一後,撞擊在光球中心,千盞流波如星隕落,洶湧的熱浪冒著彩色光焰爆裂膨脹。

    丁原一記悶哼,身軀彈石似的拋飛,在光波跌宕裡不停滾翻,身上衣裳盡皆碎裂。

    蘇芷玉嚶嚀撫胸,一縷血絲汩汩逸出嘴角,面色慘淡如金,幾乎連站定的氣力也已失去。

    盈雪仙劍打著盤旋飛回主人頭頂,光澤黯淡如霧,顯然靈性大損。

    那團光球打從中央爆開,滾滾火雲衝向高空,露出一個五六丈方圓的龐大黑洞,無數淒厲的鬼魄面容在光霧裡忽隱忽現。

    從那黑色空洞裡,赫然轟出一束絢麗光芒,直射丁原。

    蘇芷玉看得心搖神蕩,要待救援,奈何丹田中真氣翻捲,全然使不出勁,想祭起天心燈,也已遠水不解近渴。


    當下禁不住眼前一黑,驚呼道:「丁哥哥——」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2:14 PM

    第三章裂鼎

    丁原被光球震的眼冒金星,差點魂魄離身,在空中一面藉勢翻騰卸去勁道,一面聚集真氣疏理經脈他這虧喫的也算不小,好在都天雲伏魔大光明符護持住週身要害,更保得胸口一股真元不散,所以情況並不像蘇芷玉想想的那般糟糕。

    經歷無數次血戰惡鬥,丁原早非初出茅廬的楞頭小伙,這看似冒險莽撞的一擊,也另他試探出對方的份量。

    丁原人在空中,靈覺裡清晰的映射出一股洶湧光芒,正朝著自己劈到。

    他臨危不亂,左手向下虛按,身形彈起定住,雪原仙劍笑指蒼穹,砰的抵住迎面迫來的光束。

    饒是丁原施出九成功力,腳下也不禁踉蹌而退,但他退而不亂,真氣源源注入仙劍,緊緊頂著頭頂的那束碩大絢光。

    蘇芷玉見丁原安然無恙,芳心一定。她已無力再次施展御劍術,當下聚起丹田殘餘真氣,玉手輕揚,真言驅動,靈犀鐲化作一道銀光打向光球。

    丁原手腕上驀然傳來輕輕震動,卻是另一隻靈犀鐲若有所感,發出呼應。

    丁原心念一動,口中喝道:「去!」腕上光華一閃,靈犀鐲歡鳴飛起,迎著耀眼的光芒逆流而上。

    兩隻靈犀鐲一左一右龍吟飛展,突然間齊齊煥放波瀾一般的層層光暈,交織輝映,絢爛如霞。

    丁原心底生出一種莫名的奇異感悟,彷彿一剎那裡,自己的意念藉著放飛的靈犀鐲,與蘇芷玉的心緊緊聯係在了一起。

    兩人的心頭同時通過一縷微妙感觸,竟在刀光劍影中相互深深一瞥,齊齊左手翻轉靈印,遙指靈犀鐲。

    靈犀鐲「叮」的清鳴,幻化分一龍一鸞兩柬絢麗光影,最終而為一銀光復現,轟然擊中光球正中的黑色空洞。


    雙鐲合璧,靈犀一點。光球石破天驚一般的炸裂開來,無數罡風流光瘋狂的朝四週洶湧膨脹,虛空中隆隆雷聲如熾,撕裂出一道道光痕。

    丁原與蘇芷玉只覺得一團勢不可當的氣流湧到,將兩人出身軀高高拋起,耳邊「哧哧」激流呼嘯不斷,眼前眼花撩亂,什麼也看不清楚。

    正自驚駭間,驀然光霧如潮捲散,漸漸露出一座龐大的地底墓室。原來在靈犀鐲的合璧驚天一擊之下,百鬼焚仙燈終於喫不住這股沛然莫御的衝擊,迸碎成麵粉瓢飛,將兩人從陣中釋出。


    燈毀人傷,鬼先生口中鮮血狂噴,面色慘白如紙。

    更因事起突然,丹室中的八座妖鼎齊齊驚嗚,光焰搖動,流火散落,如繽紛落英,煞是壯觀。

    鬼仙門的七大長老急忙催動真氣護住丹鼎,好不容易才重新控制住局面。

    丁原在半空一陣的翻騰,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的蘇芷玉,虎腰一挺,探身將她攬祝兩人雙手互執,一道柔和真氣流轉在身體經脈之間,徐徐穩住身形瓢落著地。


    丁原一抬頭,便瞧見太乙九極鼎上方光團中的姬雪雁,右手仙劍一指鬼先生、喝道:「老鬼,你還有什麼招數儘管使出來,丁某今日奉陪到底!」

    鬼先生調勾氣息,心頭不禁暗凜。

    光一個丁原就已經夠麻煩,現在連本以為已經死掉的蘇芷玉,也好端端站在眼前,雖然他也瞧出蘇芷玉重傷未癒不堪惡戰,可自己的兩個得力手下卻早已損命當場。

    再想那百鬼焚仙燈是鬼仙門鎮門之寶,衹是這次非但沒能將丁原與蘇芷玉煉化,反而被轟得粉碎,真不曉得這兩人是怎麼辦到的。


    他心念急轉,當機立斷,沈聲命道:「封鼎!」

    那七大長老聞言無不愕然,一旦鼎爐熄滅,先前的所有工夫都等於白費,自姬雪雁體內汲取的朱果菁華也一同付諸東流。


    好在。相對四十九天的凝煉,這兩天的損失還不算太大,不然可就虧到家了。

    鬼先生這麼做,也是無奈羅。鬼仙門好手眾多,但此時此刻真正能幫他對抗眼前這兩個年輕人的,也不過是眼前這幾位長老了。倘若巫行雲與莫行虛沒有死,他也不必出此下策,白白浪費了兩天的心血。

    七大長老同時收功,爐火漸漸熄滅,太乙九極鼎上的光團,卻兀自不散,托著姬雪雁的嬌軀,緩緩沈入鼎中。

    丁原冷眼旁觀,淡然譏笑道:「老鬼,你又想玩群毆的把戲麼?」

    鬼先生心中對丁原蘇芷玉已是恨極,雙目幽光如電,鋒銳的射在丁原臉上道:「小子,你毀我仙寶,殺我同門,若不將你們兩人一同扔進丹鼎煉化成鬼,又豈對得起『鬼先生』這三字的百年盛名1


    驀然,甬道深處傳來一人狂妄囂張的大唉聲,道:「狗屁,一個裝神弄鬼、躲在死人墳裡的老傢伙,也敢提什麼盛名?哈哈,你先問問老子我答不答應?」


    丁原一聽這聲音,不由目光一轉望向甬道口,叫道:「老鬼頭?」

    「砰砰!」

    甬道口先出現的,卻是兩具被拋過來的鬼仙門丹室守衛屍首,而後才是年旃的聲音道:「不錯,老子來了!」

    朦朦光影一晃,年旃的元神持著冥輪大刺刺闖了進來,左手鮮血琳淋,也不知這一路闖進來,痛宰了多少鬼仙門弟子。

    跟在年旃身後的,還有一男兩女,竟是安孜晴、楚凌仙與屈箭南。有年旃開道,他們三人只輕鬆在後面跟著,連劍也不曾出鞘。

    如今鎮守鬼塚上兩層的巫行雲與莫行虛,都倒在丁原劍下,剩下那些小角色,只不過是撞槍頭白送死的罷了,四人一路殺來,直如無人之境。

    也怪鬼先生下有嚴令,沒他准許任何人不得接近丹室半步,幾名趕來報訊的弟子,都在門外被守衛攔下,卻沒有一人有巫行雲莫行虛的膽子往裡直闖。

    蘇芷玉抬眼就見安孜晴等人,不由得驚喜交加,喚道:「閣主、楚師姐!」

    忽然想到自己的手還被丁原握在手裡,臉上不禁一紅,急忙藉著整理散亂鬢髮的機會,將玉指抽出。


    丁原也沒注意到這個細節,冷冷掃了眼屈箭南,問道:「老鬼頭,你們怎麼來了?」

    年旃哼道:「老子想想還是不放心,就跟著安閣主他們一塊來了。也虧蘇丫頭一路留了天一閣的暗記,我們才這麼快找著此處。來的早不如來的巧,老子剛才還聽有人大言不慚,嘿嘿,想欺負丁原?也得先問問老子的冥輪!」

    鬼先生別人不認得,年旃卻曾在蓬萊仙會上見過。見他橫衝直撞殺將進來,又擺明要為丁原橕腰,不禁大是頭疼。


    眼中的幽光更盛,鬼先生冷冷道:「年旃,你什麼時喉變成了丁原這小子的看家狗了,一百多年沒見,果然是大有長進!」

    年旃再笨,也聽的出這話裡的譏諷之意,臉上紅光一閃,怒嘯道:「老鬼,你找死!」

    雙手驅動冥輪呼嘯而起,化作一溜寒光,直射鬼先生。

    鬼先生口出譏諷之言,手下卻不敢有半點怠慢,魑魅離魂竿斜斜挑出,準確無比的擊在冥輪中心。「叮」的一聲響,冥輪倒飛回年為手中,兩人身形俱是一震,同時心道:「百多年不見,這老傢伙倒沒白費光陰!」

    年旃更是收斂狂妄之心,他自家知道自家事。倘若不是得丁原的冰蓮朱丹與天道感悟之助,剛才那一記硬撼,多半還要喫上點虧。


    說起來倒不是他修煉不勤,卻因為潛龍淵中血霧著實消耗了他許多真元,依仗著元神出竅,這才能與鬼先生戰成平手之局。

    安孜晴遙遙向鬼先生一禮道:「在下天一閣安孜晴,雖僻居南海一隅,卻也是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多有冒犯,也是逼不得已,希望先生能大度為懷,放過姬姑娘,我等自當賠罪退去。」

    鬼先生聯想到方才蘇芷玉對安孜晴的稱呼,暗自思忖道:「原來這婆娘就是天一閣的現任閣主安孜晴!據說她的修為已臻大乘之境,卻從未出過南海一步。

    如今居然連她也來了,今日之事看來萬難善了。」

    他不禁重新掂量丁原的份量,但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就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子,不僅修為高的驚人,更有正魔兩道最頂尖的人物藏在背後橕腰,惹了他,跟惹了半座天陸有什麼太大區別?


    但是他桀驁陰狠,心中飛快的盤算了一下雙方的實力對比。丁原那邊有三大頂尖的高手,可自己加上鬼仙門七大長佬也未必不能一戰。何況,在鬼塚之中,尚有許多陣勢機關未曾發動,關鍵時刻或許也能收奇兵之效。

    再不濟,還有一個姬雪雁掌握在自己手中,又怕他何來?

    當下,鬼先生陰惻惻一笑道:「原本有安閣主的大駕說和,老夫也應當賣個面子。可惜,安閣主已經來晚了一步。丁原這小子連殺我兩位同門師弟師妹,又毀了本門的百鬼焚仙燈,這個粱子,可不是安閣主能夠一句話化解得了。」


    丁原冷笑道:「冤有頭,債有主,你若真想找丁某報仇,便先放了雪兒。丁某與閣下單打獨鬥,生死由命!」

    鬼先生搖搖頭道:「你說我會答應麼,丁原,你莫將老夫當作三歲的孩童哄。」


    年旃不耐煩道:「說到底,還是要拳頭解決問題。老鬼,老子有百多年沒會過你,今天咱們就瞧瞧到底誰更高明!」說罷,元神一晃欺近鬼先生。

    丁原眉毛一挑道:「老鬼頭,他是我的!」身形後發先至,硬搶在年旃之前一劍「投鞭斷流」,朝著鬼先生斬落。

    年旃被丁原搶了先機,罵罵咧咧道:「奶奶的,連這也跟老子搶!」元神在空中轉向,奔著七大長老殺了過去。

    屈箭南亮出仙劍,呼喝道:「丁兄,我來助你!」擰身飛擊一個矮咚咚的胖長老。他一出手,身旁的楚凌仙唯恐有失,側目望向安孜晴低聲道:「師父。」

    安孜晴怎不明白弟子心意,暗嘆一聲,道:「小心對方的鬼魅伎倆,出手先留三分餘地,以應萬全。」

    楚凌仙面露喜色,低低應道:「是!」撒出仙劍,衣袂飄飄護持在屈箭南身旁,雙雙敵住那名胖長老。

    混戰一起,丹室中頓時刀光劍影罡風激盪。安孜晴與年旃的修為,明顯要比其他人高出許多,各纏住兩名鬼仙門的長老;蘇芷玉、屈箭南與楚凌仙三人成虎,對上餘下的三人,堪堪打個平手。

    最為凶險的,自是鬼先生與丁原之爭,兩人全無留手,恨不能每一招都置對手於死地,從頂上打到地上,再從石壁鬥到甬道,真是棋逢對手,精采紛呈。

    在一連串暴風驟雨的對攻裡,兩人都沒工夫再去動用身上法寶,全憑著自身真實功夫爭鋒相對,寸土不讓。

    轉眼一百餘個回合,丁原終究在經驗與功底上遜色些許,漸漸稍落下風。但他身上所負的雜學著實太多,從二十二字拳到辟魔腿,從穿花繞柳身法到七大劍派的精奇招式,總能奇峰迭起妙手紛呈,令鬼先生佔不到絲毫的便宜。


    原本鬼先生的天貝伽藍神功,乃天陸正魔兩道修真高手所忌憚的歹毒功夫,奈何偏巧丁原身懷三股絕世真氣心法,硬是不喫這套。那蓬蓬幽藍氤氳,無數厲鬼魂魄,根本不在丁原話下,使得他失去了最大的優勢。


    鬼先生有心施展鬼仙門鎮門絕學「通天懾地萬魂訣」,一來丁原不給半點凝聚真元、發動鬼訣的喘息之機;二來他也顧忌丁原的「平亂訣」威力太大,以通天懾地萬魂訣對撼,未必能夠討到多少好處。因此,鬼先生衹有不斷催動體內真氣,魑魅離魂竿快如風電,以求能拖垮丁原。


    眾人正鬥到酣處,突然耳中聽見震耳欲聾「轟隆」一聲巨響,原來是年旃拼出真火,發動「萬雷轟天訣」,一舉震斃鬼仙門兩大長老,冥輪去勢不止,居然狠狠撞擊在丹室中央的太乙九極鼎上!

    太乙九極鼎受此萬雷轟天的強橫衝擊,先是鼎身劇烈晃動不已既而從受創處裂開百多道龜紋,迅速蔓延全身。

    鼎爐中驀地耀出一蓬赤紅光焰,直衝穹頂,爆發出「喀喇喇」的電閃雷鳴。

    周圍七鼎同時生出威態,齊齊淒厲嗚響,一束柬光芒猶如火山爆發噴薄泉湧,鼎身承受不住來自內部的龐大衝擊一一開裂,從縫隙中發射出妖艷的華光。

    鬼先生與眾長老面色齊變,臉上又是驚恐又是悲憤,彷彿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將發生。


    六人竟再顧不得激戰,不約而同抽身閃退,可憐那胖長老走的慢些,卻被屈箭南與楚凌仙死死纏住。

    他迫不得已的厲聲吼道:「還打什麼,八鼎隕滅,天塌地陷!再不逃,誰也休想活著離開!」

    好似為了應證他此話不虛,太乙九極鼎「轟」的炸開,卷裡著赤紅的光嵐向四週洶湧溢去。

    周圍七座妖鼎接二連三的爆炸,一聲聲轟鳴,幾乎把人的耳朵都給震聾。

    一時間丹室中充滿各色流光,驚人的氣浪排山倒海的捲向每一個角落,周圍石壁恰似發生地震一般搖晃碎裂,頭頂無數的巨石雨點一樣的砸落。

    丁原被一股迴旋的氣流拋上半空,頭上猛的一暗,卻是大塊的巨石壓下,他急忙揮劍阻擋,目光穿過重重光霧望向太乙九極鼎碎裂之處,大聲吼道:「雪兒——」

    但他的聲音,竟被這驚天動地的轟鳴迅速掩埋,天昏地暗裡,哪裡能夠找到姬雪雁的蹤影?

    丁原心中一疼,暗道:「難不成,雪兒已被那丹鼎炸得形神俱毀,連一點痕跡都沒能留下?」

    想到復裡,他拚命撲向丹室中央,在狂亂的氣流裡,宛如一葉隨時會顛覆的輕舟,任他有通天的修為,也被不住的拋起又捲落。

    忽然,從旁掠來一條水袖,準確的纏在丁原腰上,卻是安孜晴正好在左近,見丁原發狂似的衝向下面,趕緊出手攔截。

    丁原並不領情,仙劍一揮斬向水袖吼道:「你為什麼要攔我?雪兒還在下面,我要找她!」

    安孜晴儘管聽不清楚丁原在大叫什麼,可也能從他的表情上猜測到話裡的意思。

    她右手玉指一彈點開雪原仙劍,以傳音入秘道:「丁原,這兒馬上要塌方了。我們衹有先活著出去,才有希望再救別人!」

    話雖有理,可惜丁原現在哪裡聽得進旁人良言相勸,搖頭吼道:「我不管,我要先找到雪兒和玉兒再說!」

    安孜晴見他不肯聽勸,丹室、鬼塚坍塌又迫在眉睫,於是虛指前方,以傳音入秘詐道:「咦,那不是姬姑娘麼?」

    丁原一震,轉頭望去,不防腰上一麻,已被安孜晴點中。他知上了對方的當,不由怒目而視。但安孜晴衹是不理,身如翩翩驚鴻,在罡風光流的縫隙間穿梭遊走,懸合上眾人一路往外突圍。

    可剛回到第二層上,突聽得一聲噶喇喇巨響,鬼塚轟然塌陷,驚流密石中眾人先後失散,倒是丁原被安孜晴以水袖卷裡、御起雲生水起訣,衝出牢籠。

    等兩人回到地面,俯瞰腳下,只見鬼塚上方的陵墓廢墟,已然塌落成一個巨大的黑色洞穴,裡面不住朝外冒著滾滾濃煙,直衝起有三十多丈高。

    在廢墟周圍的沙漠上,居然裂出成百上千道的溝壑,最窄的也有一里多寬,深度更不可測。

    這些溝壑,就如蜘蛛的觸角,無邊無際的伸展向四方天際,恐怕方圓幾百里之內,都不能倖免。


    天空中濃雪翻滾壓住日月,黃澄澄的妖艷光暈充斥瀰漫,瘋狂的大風猙獰厲號,捲起漫天的黃沙,直叫人無法睜眼。


    假如方才不是安孜晴見機得宜,施展御劍術破困而出,此刻她與丁原兩人定然已被掩埋在深深的岩層亂石中,不見天日!

    安孜晴鬆開丁原禁製,目光四處搜索其他的同伴,可亂影迷離中,除了風沙濃煙,哪裡還有人影。她心中一震道:「難道凌仙、玉兒和屈箭南他們都來不及走脫,被埋在了鬼塚裡了?」

    丁原看了一眼塌陷的鬼塚,深吸一口氣,在狂風巨流中拚命喊道:「雪兒、玉兒、老鬼頭!」

    他的聲音被狂風衝散許多,可周圍幾里內仍能夠依稀聽見,遠遠傳來年旃的嗓門哈哈笑道:「小子,你放心,老子怎麼可能被這破墳頭活埋?」


    說著話,年旃從迷霧裡晃晃悠悠飛了出來,樣子雖然有點狼狽,不過看上去倒也沒什麼大礙。

    丁原心一寬,旋即問道:「老鬼頭,你有沒有見著玉兒她們?」

    年旃搖頭道:「老子只顧著衝出來,哪裡還有空閒去管別人?怎麼,其他人都還沒找見?」

    丁原搖搖頭,道:「不行,我要下去找他們!」

    年旃叫道:「你瘋了,底下都塌成一片了,你怎麼進去,就算進去了,又怎麼找他們?」

    丁原知道年旃說的是實話,可是站在上面苦守,簡直比殺他更加難受。

    忽然眼前一亮,遠處騰騰黑霧中,冉冉昇起一抹紅光,正是蘇芷玉馭著天心燈,從地下出來。

    丁原飛身趕過去,蘇芷玉遙遙見著丁原向自己奔了過來,心頭一鬆。

    她經歷剛才一番惡戰,又強運天心燈脫困!值內傷勢驟然馥發,全憑著一股堅強意念,才支橕著到現在。


    蘇芷玉天心燈一收,人已軟倒在丁原堅實的懷抱中,也顧不得羞澀,努力靠著一口真元,無限愧疚的說道:「丁哥哥,玉兒沒能找到姬姐姐。」

    丁原百墨父集,心中暗唸一聲:「好玉兒!」右手真氣源源不絕注入蘇芷玉體內,助她穩住傷勢,克制著對姬雪雁的擔憂,安慰道:泌關係,玉兒,你只管好好習,其他的事情,都有我和安閣主、老鬼頭在。「蘇芷玉緩緩點頭,目光望向安孜晴道:」閣主,楚師姐他們還沒出來麼?「安孜晴頷首道:「玉兒,丁原說的不錯,你好好調息,我這就設法再進鬼塚去找他們。」

    年旃與這些正道人物死不對臉,這次來大漠萬里迢迢,也沒跟安孜晴等人說過一句話,這時更站的遠遠冷笑道:「安閣主,你雖然貴為天陸三大聖地的掌門之一,不過也未必有法子再進得鬼塚。」

    丁原也沒搭理老鬼頭,說道:「安閣主,還是讓我去。我拼著元神出竅潛入鬼塚,一定將他們找回來1


    安孜晴斷然拒絕道:「不成,這樣太過凶險,萬一你的元神來不及收回肉體,那是萬劫不復的後果。丁原,我也算是你的尊長,你就聽我的話,留在上面照看玉兒,下面的事情交給我就是。」


    丁原不肯讓安孜晴涉險,何況他心懸姬雪雁安危,那是一刻也不想等,立刻說道:「安閣主,我一定要下去,你這次說什麼也攔不住我!,」

    說罷,雙目一閉,就欲施展元神出竅之功。

    年旃見狀,嘆口氣道:「罷了,罷了,也不曉得老子哪輩子欠你的。丁原,安孜晴說的不錯,你這麼下去太過凶險,不如由老子再走上一遭。老子當年肉身被毀,反少了這層牽掛,總比你強出不少。」


    丁原一怔,沒料到年旃居然轉性主動出手相幫,心下感激,問道:「老鬼頭,你能行麼,別逞能把老命搭在裡面。」

    年旃傲然道:「狗屁,老子敢去自然就有把握,你小子就放心在這兒,等我的好消息吧!」

    說著,元神一晃,駕著冥輪朝著地穴飛去。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2:16 PM

    第四章地穴

    隆隆的塌方聲,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漸漸停歇,周圍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

    屈箭南在最後一刻,祭起了越秀劍派法寶「青光罩」,將楚凌仙與自己一同護在其中倖免於難,卻也被困守在了一個方圓不到三丈長的狹小縫隙中。

    屈箭南耐心等了半晌,見頭頂不再有沙石落下,這才收起了青光罩,周圍頓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楚凌仙纖手一彈,祭起一枚靈珠,朦朧的柔和光暈,映照在兩人的臉上。

    屈箭南問道:「楚姑娘,你沒有受傷吧?楚凌仙真氣遊走全身,發現除了左臂被砸落的岩石刮傷幾處外,並無大礙,當下回答道:「我沒事,屈兄你呢?」

    屈箭南苦笑道:「還好有青光罩的保護,不然還真難說。不曉得安閣王他們是否已經脫險,但願別像我們這樣也給困死在這裡,那可糟了。」

    楚凌仙心中也沒底,猜想道:「師父她老人家還有蘇師妹他們的修為比我高出許多,應該有法子旱一步逃出鬼塚。說不定,現在他們正在設法尋找我們。」

    屈箭南心下稍安,飽含歉疚道:「楚姑娘。剛才你要下是為了照應我,現在也該逃出去了。連累到你,在下著實過意不去。」

    楚凌仙含笑道:「屈兄這麼說,豈非要折煞小妹?要不是屈兄的青光罩,小妹恐怕已被這亂石堆活埋啦。」

    屈箭南半彎著腰,摸了一下探手可及的石壁,長出一口氣說道:「可如今你我給壓在這裡面,連身子都沒法站直了。」

    楚凌仙見他情緒有些低落,鼓勁道:「屈兄,只要我們安然無恙,就有機會挖出一條通道回到地面。何況,師父和蘇師妹他們,一定也會想方設法營救我們的。」

    屈箭南聞言,不由一降斷愧,暗道:「我屈箭南一貫自詡是男子漢大丈夫,眼前稍稍遇到一點挫折卻愁眉不展,還要一位姑娘寬慰勸說,怎不教人慚愧?」

    他挺了挺身子,不防卻觸動些許泥沙碎石,剛好兜頭灑在身上,道:「楚姑娘,你說的不錯,與其怨天尤人,不如言起立行,在這地下廢墟中打出一條通道,說不定只要一兩個時辰的工夫,你我就能重見天日。」

    楚凌仙見屈箭南灰頭上面卻又目光炯炯,顯是精神振奮起來,可惜聽他口出豪言壯語,卻又有點含糊不清的樣子,料想是他嘴裡吃進了沙子說話咯取,不由噗哧一笑道:「既然屈兄有此豪情,小妹自當忝附驥尾。」

    靈珠映射下,灰塵掩不住的嬌容,竟顯得說不出的明媚,看得屈箭南也是一呆。

    但他自幼家教嚴謹,立刻收住心神,藉著打量頭頂情況的機會,自然而然挪開了目光,伸手觸摸頂上,說道:「我說這裡為什麼能形成一個小洞穴,原來是上面架著一塊巨石。咱們暫且不去動它,以免巨石一碎塌落下來,連最後的藏身之所也沒了。」

    楚凌仙站起身,摸著頭頂的巨石,小心冀冀朝洞穴另一端走去,三步兩步到了盡頭,微一蹙眉道:「這塊石頭好大,一直延伸到這兒也沒斷開。」

    這時屈箭南袖口一動,裡面探出一個小腦袋,卻是彩兒。它當日與年旃尋到安孜晴等人,已是次日清晨,經過一夜爭奪,三葉靈花也各有所歸。

    安孜晴依仗著天一閣的雲生水起訣脫穎而出,取得其中一葉,另一葉則不出所料落到了一動大師的手中。

    至於最後一葉靈花,則被一個神秘人物奪去,此人突忽而來,突忽而去,在場無數高手,甚至連他的面目都未曾看清。

    姬雪雁被鬼先生所擄的消息,經彩兒小嘴這麼一說,最為著急的自然是屈箭南。

    而安孜晴與楚凌仙也擔心丁原、蘇芷玉萬一大意,救人不成反遭蛇咬,於是當即決定從後援手。

    年旃想來想去,居然也跟了過末,倒讓旁人吃驚不小,實在不明白這老魔頭與丁原之間,到底有多厚的交情,居然能把他也搬動。

    見著屈箭南,彩兒可算是脫離苦海,說什麼也不肯再跟年旃待在一起,卻把屈箭南的袖口,當作了臨時的安樂窩。

    方才地陷時,彩兒躲在屈箭南的袖子裡,竟嚇得昏了過去,直到這時才醒過來。它大著膽子左右張望,哭喪著臉道:「屈公子,咱們在哪裡?小姐呢,怎麼不見小姐?」

    屈箭南安慰道:「彩兒不要害怕,我們暫時被困在了地底下。雪師妹我們也沒能找到,但無論如何,大伙都會想法救她。」

    彩兒搖頭道:「我不信,小姐一定已經死了!你們都只顧自己逃命!卻都不管小姐死活,只有彩兒才一心記掛著小姐。」

    屈箭南苦笑道:「彩兒,要是只有我一個人在下面,說什麼也要先去找雪師妹。可現在楚姑娘也因為要救我被困在這裡,我怎能再拖累她?」

    彩兒叫道:「你和丁原一樣,身邊有了別的姑娘就立刻忘了小姐!彩兒要去找小姐,你們走你們的,我是不走的。」

    說著,從屈箭南的袖子裡飛出,落到地上,拚命用小爪子扒拉堅硬的泥石。

    屈箭南偷眼看了眼楚凌仙,正巧碰上對方微含笑意的眼波,屈箭南臉上立刻莫名起火,楚凌仙卻落落大方道:「屈兄,連彩兒這樣一隻鸚鵡都有情有義,我們怎能就這樣舍下姬姑娘?不如,你我先合力向下挖,或許能找到那座丹室。」

    屈箭南何嘗不牽掛姬雪雁的生死,但丹鼎爆裂如此的威力驚人,失去神志的姬雪雁又如何能倖存?而要想從這裡挖通一條到丹室的地道,艱難程度更遠勝向上逃生。

    正因顧慮多多,他才強自按捺下尋找姬雪雁的衝動,先求脫困。

    聞聽楚凌仙的建議,屈箭南心中感動。

    要知道,姬雪雁不比蘇芷玉,她們兩人可說是素不相識,沒半點交情可言。

    楚凌仙之所以要先救人後求生,憑的是一副令人欽佩的俠義與善良心腸。

    他剛想開口,耳朵裡突然聽見腳下的沙土發

    出輕微響動,連忙低喝道:「彩兒小心!」

    趕緊將彩兒救開。

    「嘩啦啦!」沙土鬆動陷落,露出一個桌面大小的洞穴。

    楚凌仙亮出仙劍,遙遙指住洞口,輕喝道:「底下是哪一位?」

    「轟」的洞穴下青光一閃,兩人腳下地面劇烈的震顫,直教人懷疑是不是新的塌方又來了。從那洞穴中掠出一人,正是先前與兩人交過手的矮胖長老。

    屈箭南「咦」道:「原來是閣下!」他反應奇快,聲音未落仙劍己出,一溜寒光直刺矮胖長老的胸膛。

    屈箭南心知以自己與楚凌仙的聯手之力,也未必能贏的過對方,偏偏這狹小的石穴裡毫無轉圜餘地,惟有搶先下手先聲奪人。

    然而,那矮胖長老卻早有了防範,他本是鬼仙門七大長老之首,修為不輸給莫行虛,地位甚至更高。

    矮胖長老眼見屈箭南仙劍殺到,他右掌進指如刀劈出一道狂瀾,震開仙劍。

    左掌第十層的天貝珈藍狂風咆哮而出,一蓬藍幽幽的光嵐,好似驚濤駭浪壓向屈箭南。

    楚凌仙身形一晃斜刺殺出,凌波仙劍翩若驚鴻,將天貝珈藍劈成兩半,從兩人左右呼嘯滑過,重重撞在石壁之上,頭頂「沙啦啦」抖落濃濃煙塵。

    矮胖長老嘿然道:「真是冤家路窄,竟又撞見你們兩個小鬼。正好,讓泉某吸了你們的真元精血,以解鬼塚覆滅之恨!」

    他雙掌灌注十成功力,打出兩道光風,分襲屈箭南與楚凌仙。

    只見那光風裡若隱若現厲鬼的猙獰面目,一團灼熱的氣流,瞬間瀰漫小小的石穴。

    楚凌仙心頭一凜,提醒道:「屈兄小心,掌風有毒!」只為開口說這麼一句話,鼻中已吸入一絲天貝珈藍的火毒,頓時頭暈目眩,腳下虛浮。

    幸而楚凌仙自幼拜入南海門下,根基扎實,立即默念天一真訣,將那縷毒氣化解。

    三人惡戰二十餘個回合,難分勝負。屈箭南的功力終究稍遜一籌,漸漸抵擋下住天貝珈藍火毒的侵蝕,頭頂因汗水蒸發,形成的淡淡水霧不住升騰,面色更是赤紅一片,體內真氣眼看著難以為繼。

    他心中暗道:「若在這樣下去,不出二十個照面,我與楚姑娘勢必要麼生喪於此。與其兩人皆死在這老魔手中,倒不如由我捨命一拼,與他同歸於盡,至少也能保住楚姑娘的性命!」

    一念至此,屈箭南虛晃一劍,撤出戰團,全身功力凝聚丹田,吐氣揚聲低喝道:「咄!」頭頂霞光一綻,甫然生出一團綠光,剎那幻化作元神模樣。

    楚凌仙與矮胖長老齊齊驚呼,只不過個中意味大是不同。

    屈箭南的元神飄浮在肉身之上,雙手一掐劍訣,仙劍光芒爆漲,將石穴映得猶如自晝。

    矮胖長老厲喝道:「小子,你在做什麼?」想要衝將過去,卻被楚凌仙緊緊纏住。

    屈箭南元神的雙目一闔,將畢生真元源源不絕匯聚到仙劍之上,徐徐道:「泉老魘,看劍!」

    越秀劍派的「山高水長訣」龍吟飛展,宛如層層青峰錄碉,煥放出耀眼光華,剛柔並濟,靈拙相得,照著矮胖長老的頭頂轟落。

    「轟」的一聲,矮胖長老的身軀,在劍光掌風進發出的旋流中踉跑而退,雙手幾成焦炭。

    屈箭南一擊之後真元近乎盡散,元神「哇」的噴灑出漫天血雨,將四壁染紅。

    楚凌仙心神俱震,失聲道:「屈兄——」卻發現那矮胖長老身負重傷,正欲轉身遁入先前開鑿的地道,當下暗咬銀牙,祭起「雲生水起訣」。劍華一閃,自矮胖長老背心透入,楚凌仙也無心多看半眼,縱身到屈箭南跟前,顫聲道:「屈兄,你這是何苦?」

    屈箭南真元渙散,元神已無力歸竅,勉強微笑道:「一命換一命,我也算值了。」

    楚凌仙一醒,催動玄功將屈箭南的元神收回肉身,雙手扶抱著他道:「屈兄,你一定要挺住,凌仙這就設法帶你出去!」

    彩兒被剛才一場驚心動魄、一死一傷的血戰嚇得魂不附體,見屈箭南七竅流血,面如慘金,禁不住叫道:「屈公子、屈公子!你別死啊,都是彩兒不好!」

    屈箭南強撐著身體,微笑道:「彩兒,我沒能救出你家小姐,你不要怨我。」

    楚凌仙取出一枚冰蓮未丹,送入屈箭南口中,左掌將天一真氣毫下吝惜的注入他的體內,幫助護住心脈,重新聚斂真元。

    她一面催動功力一面說道:「屈兄,你不要再多開口,只管全心運功調息,先將性命保住,才是眼前最緊要的事。」

    猛然,頭頂傳來「喀喇」一聲,碎石簌簌下落,那塊巨大的岩石上,赫然裂開一道縫隙。

    屈箭南急道:「不好,楚姑娘,伽快帶著彩兒從那老魔開鑿的地道走吧,這裡只怕馬上就要塌方!」

    楚凌仙毫不猶豫的一搖頭道:「寧屈兄,凌仙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咱們要嘛一起逃生,要嘛便一起死在這裡!」

    屈箭南望向楚凌仙,驀然從對方堅定的眼神中察覺到什麼,不由全身一暖。

    還沒等他開口,那道縫隙上傳來一人聲音道:「下面是誰唧唧喳喳,還沒死透?」

    彩兒一聽到這人的嗓門,嚇得「哎呦」一聲,馬上縮進呱屈箭南的袖口,就好似老鼠遇見貓。

    屈箭南聞聲卻是一喜,奮聲朝上喊道:「可是年旃老前輩在上面?」

    縫隙中金光一閃,正是年旃他老人家,晃晃悠悠駕著冥輪拍馬殺到。

    當下年旃冥輪開道,楚凌仙殿後,輾轉打櫃一條地道,重新回到地面。安孜睛與蘇芷玉見到楚凌仙、屈箭南歸來,自是歡喜。屈箭南因傷勢甚重,便就地打坐療傷,由楚凌仙將石穴中的遭遇說與眾人。

    丁原卻哪裡有心思聽這些,將年旃一把揪到旁邊問道:「老鬼頭,還是沒有雪兒的下落麼?」

    年旃哼道:「老子我能找回兩人來已算不錯了,那個丫頭多半是被埋在鬼塚的最底一層,離著上面不知有幾十丈深。就算真還活著,也等於大海撈針。」

    丁原明白,年旃的話雖然不好聽,可也是實情。然而,自己萬里迢迢深入大漠,九死一生闖蕩鬼塚,更差點搭進蘇芷玉的性命,到頭來還是海市蜃樓一場空,卻教他如何心平氣靜?

    年旃見他面色越來越不好看,忍不住道:「小子,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就算你有通天本事掘地三尺,也未必能找到姬丫頭。我看,她多半已經……」

    丁原低喝道:「我不相信!雪兒絕不會死!」

    就這時,天上忽然傳來一記嘹亮的鶴唳,引得眾人注目觀望。但見無垠蒼穹下,一羽雪白的仙鶴悠然向著這裡飛落,上面端坐著一位中年女尼,青衣青帽,法相莊嚴。

    彩兒探頭一看,一聲歡呼,飛到她的肩頭上好一陣親熱,顯是熟悉親和之人。

    女尼下了仙鶴,朝著安孜晴躬道:「請問施主可是南海天一閣安閣主?」

    安孜晴頷首道:「本座正是,敢問師父如何稱呼,卻找孜晴何事?」

    女尼微微一笑道:「貧尼東海靈空庵門下,法號靜閒,奉師尊九真師太之旨,特來拜會安閣主,並有一言轉告閣主與丁原小施主。」

    丁原一聽,奇道:「靜閒師父是說,九真師太有話托你轉告我和安閣主?」

    靜閒道:「師尊囑咐貧尼轉告安閣主、丁小施主二位,貧尼的師妹靜齋,也就是姬雪雁姬姑娘,已被師尊所救。因她身中劇毒,又受連日的丹鼎凝血急需救治,因此師尊已經帶著姬師妹回返東海。惟恐幾位心懸姬師妹安危還在鬼塚尋找,這才人叩貧尼前來傳訊,請諸位施主盡可放心。」

    彩兒聞言歡呼道:「原來小姐真的沒死,彩兒好開心!」

    丁原等人也是又驚又喜,自不贅言。

    安孜晴微徹驚訝道:「原來九真師太也曾到過鬼塚,本座與她失之交臂,著實可惜。」

    想到九真師太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救走姬雪雁,而自己與丁原等人居然毫無察覺,僅這份不顯山不露水的身手,不得不令人歎服。

    靜閒聽聞安孜晴如此推崇九真師太,臉上也不露半分傲色與歡喜,依然平靜道:「師尊也說,這次未能與安閣主秉燭深談,甚為遺感。因而請閣主若他日有閒,屈尊東海,敝庵上下無不熱誠以待。」

    安孜晴淡淡一笑道:「九真師太這麼說,教本座如何敢當?」

    丁原聽兩人客套,禁不住打斷道:「靜閒師父,令師又是怎麼知道雪兒陷於鬼塚之中,不早不晚偏偏這時趕到出手?」

    靜閒聽出丁原話中的責難懷疑之意,含笑道:「丁小施主別誤會,雖然靜齋師妹遠離東海,但她的行蹤舉動,莫不在師尊的掌握之下。」

    「我靈空庵有一佛門至寶,喚作『琉璃三界瞳』,狀若碧色水晶球,只要事先鎖住一人的魂魄,則無論此人身在何處,皆可從琉璃三界瞳中看到。只是施展此功頗耗功力,以師尊之能,也只能每曰午後運功察看一回,這才在昨日發現靜齋師妹被鬼先生所擄。」,年旃嘿然道:「原來如此,嘿嘿,你們這些尼姑,就喜歡擺弄些暗地裡窺視旁人的玩意兒,今後我老人家可要小心一點。」

    靜閒也不以為意,繼續道:「師尊趕到鬼塚時,恰逢安閣主與年老施主諸位叩關而入,與鬼仙門在地底一場激戰。師尊本想完救出靜齋師妹,再助諸位戰退鬼先生。不料年老施主的冥輪誤中丹鼎,引起地陷,師尊情急之下,施展『佛影空照禪』,救下靜齋師妹,率先退出鬼塚。」

    所謂「佛影空照禪」乃靈空庵絕頂身法,比之桑土公的土遁或是鬼仙門的火遁更高一籌,可在瞬間移形換位,最高境界能倏忽千里,不留痕跡。也難怪以安孜晴等人的修為靈覺,都未曾察覺到九真師太的蹤跡,借那一縷佛光,來無影去無蹤。

    丁原還是有些不放心,追問道:「靜閒師父,你說的這些,可有什麼憑證嗎?」

    靜閒微笑道:「師尊也恐諸位不敢輕信,特讓貧尼帶來一件靜齋師妹的信物,交與丁小當施主。」

    說罷,從袖口裡取出一塊玉珮模樣的東西,交到丁原手中。

    丁原一看,正是當年曾山心血來潮,贈送給姬雪雁護身的那枚玉符。

    靜閒道:「師尊說,多虧有此符的保護,靜齋師妹在丹鼎爆炸時才能躲過一劫。此番回返東海療傷,或有兩三個月就可甦醒初癒。!」

    丁原完全放下心來,將玉符小心收起,謝道:「有勞靜閒師父傳訊。」

    靜閒見諸事父代完畢,向著眾人合禮道:「貧尼告辭。」揚手喚過彩兒,跨上仙鶴飄然而去,轉眼消失在天際盡頭。

    年旃笑道:「小子,這下你可以放下心思,陪老子去那萬壑谷找絕情婆婆了吧?」

    丁原回答道:「老鬼頭,你怕我會食言麼?我這就與你先回雲夢大澤,跟老桑盛師兄他們會合,然後一起去萬壑谷就是。」

    安孜晴微微一笑道:「丁原,看來我們要在這兒暫別了。」

    丁原不由自主望了眼安孜晴身旁的蘇芷玉。問道:「不知道安閣主下一步有什麼安排?」

    安孜晴將丁原細小的舉止盡攬心中,再看蘇芷玉雖然神色平靜,但眼神中分明也透著眷戀不捨,不禁暗歎一聲回答道:「我見屈公子傷勢頗重,所以先要將他送返越秀山,然後就準備回返南海開爐,煉製三葉奇葩。」

    丁原「哦」了一聲,轉眼望向正在盤膝療傷的屈箭南,躊躇片刻,終於還是忍住。

    他始終疑惑,為什麼姬雪雁絕心要出家?在自己墜落潛龍淵後,她與屈箭南之間,究竟有了什麼變故?

    但是從姬雪雁到和彩兒,似乎她們都在小心冀冀避著什麼。他有心想向屈箭南詢問,然而目光一碰觸到對方的臉龐,兩年多前翠霞山上的一幕華刻骨銘心的往事,迅速翻湧上心頭,禁不住低低哼了一聲。

    當姬雪雁在雲夢大澤中絕情而去的時候,他終於了斷了最後的一點希望。縱然仍是為她關山萬里,為她赴湯蹈火,卻也明白,過去種種譬如昨日已死,許多事許多人,都已無法回到從前。

    但無論怎樣,往事已矣,自墜落潛龍淵的那一刻起,其心已死。而雲夢邂逅,形同陌路,從此海角天涯兩不相干,自己還去追問這些做什麼?

    這時蘇芷玉輕輕道:「丁哥哥,讓玉兒送你一程吧。」

    丁原望著她略含羞澀的俏臉,不覺一陣茫然。

    大漢風沙中的生死與共,鬼塚血戰裡的執手深吻,情深似海,自己又怎堪消受?

    他微微頷首,向安孜晴拱手作別。

    年旃識相的縮在冥輪裡,遠遠綴在兩人後面,心中嘀咕道:「這小子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氣,那邊不尷不尬的懸著一個,這裡又是一個!」

    蘇芷玉說道:「丁哥哥,你與年老前輩去萬壑谷,千萬多加小心,別意氣用事,再與絕情婆婆起爭執。原本玉兒想陪你一起去,可現在卻得隨閣主回返南海,今日一別,下知道何時才能重逢,丁哥哥自己要多保重。」

    一雙水靈靈的黑眸中,除了殷殷關懷之情,就是濃濃眷戀之意。

    丁原一顆心沉浸在蘇芷玉的眼波裡,莫名的心中泛起一縷不捨,故作從容的笑道:「玉兒,你在南海好生潛心修煉,等天陸的事情辦好了,我就會來探望你。」

    蘇芷玉臉上閃過不可掩飾的喜悅光芒,深深頷首低聲道:「丁哥哥,玉兒等你來,不管三年五載,還是十年百年,玉兒都會在南海等著你。」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5:11 PM

第二部 第四集 海闊悲歌 第五章 雪魄

    一路御劍南行,丁原半聲不吭。

    他的心頭不時浮現起甦芷玉臨別時醉人的眼神,還有那一句守候自己的承諾.想到這些,他的思緒就猶如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麻線團。完全找不到線頭在哪里!

    年旃憋了豐天,實在忍不住了,嘿嘿笑道︰“小子,你還在想那甦丫頭?’

    丁原哼道︰“老鬼頭,你舌頭怎麼變那麼長?’

    年旃活了兩百來歲,還是頭一回被人比作長舌頭,大怒道︰“狗屁,老子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這才好心問你。嘿嘿,要不你這就轉回頭去找甦丫頭吧,也好過數人家天天在南海邊上等你。“丁原一怔,猛的醛悟道︰”好你個老鬼頭,居然敢偷听我跟玉兒說話。”

    年旃道︰“老子我那是關心你,哼,換了旁人死在老子面前,我都不會眨下眼。”

    丁原听他說得當真,冒起來的火氣也消了,悠然道︰“那也未必,屈箭南他們不就是你給救上來的麼?”

    年旃回道︰“那也是老子看在你的面子上,這姓屈的小白臉跟那天一閣的女娃兒,與老子有什麼關系?要是從前,這些正道人物別說要老子去救,不順手宰了,已算慈悲為懷了。”

    丁原微笑道︰“老鬼頭,你是不是轉了性了,還是在潛龍淵里待得太久,把你以前的戾氣都給磨掉了?要是讓別人知道冥輪老祖年旃,居然自覺自願出手救了正道弟子,十個人有九個要把腦袋想破。”

    年旃出奇的沉默半晌,才哺哺道︰“好像是有點不對勁,自從遇著您這小子,老子就沒一件事是按照以往本性做的。不過奇怪的是,現在這麼攪和,感覺也還不錯,奶奶的,真是邪門了!”

    兩人說說吵吵,丁原也放下思緒,結伴回返了雲夢大澤。

    短短幾曰,重見大澤,但丁原已不再有初來時候的心情。

    這幾天對他而言,發生的事情也著實太多了一些,而漫漫前方,不曉得老天又有怎樣的安排在等待著他。

    三日後,絳禹蘭如期盛開,可盛年不知為何,始終不見到來。

    眾人又耐心等了幾日,仍不見其蹤影,于是在草廬中留下一張字條‘相偕御劍西行’。

    雖已早春,天陸南方嫩芽新爆,水暖花開,一派明媚,然而位于涼州極北的大雪山萬壑谷,依然是冰封天地、銀裝素里。

    絕情婆婆成名兩甲子有余,雄踞天陸魔道十大高手寶座,也是其中唯一的女性。但萬聖谷一脈人丁非常單薄,滿門上下不過二十多人,或老或少都是女子。

    絕情婆婆名頭雖響,可因僻居西域苦寒之地,生性孤傲也少有與人交往。因此,她的大壽也鮮有賓客盈門,丁原等人可說是難得一見的客人。

    眾人抵達時,離絕情婆婆的壽辰還有兩曰,萬壑谷內一如往常,也見不到增添了多少喜慶氣氛,比起當年越秀劍派掌門屈痕的大壽,實在冷清太多。

    那晏殊原是絕情婆婆的鐘愛弟子,經她一番通稟引見,眾人很快便得到絕情婆婆的召見。

    丁原原本以為,依照年旃等人的介紹,絕情婆婆多半也是那種白發蒼蒼、面露凶相的老婆子形象。待真個見著,才曉得大錯特錯。

    他與桑土公、年旃,隨著晏殊走入客廳,只見正中主座上已端座著一位中年美婦。這婦人眉目如畫,一襲白衣,眉宇問蘊著一層淡淡煞氣,看上去竟似比晏殊更加年輕。

    在她身後,侍立著兩名女弟子,一抱寶刀,一捧古箏,一眼望上去,就知道修為還在晏殊之上,足可與天陸九妖中人一抗。

    入座之後,晏殊將眾人一一向絕情婆婆介紹。

    輪到年旃時,老鬼頭從冥輪里鑽出,哈哈一笑道︰“絕情婆婆,咱們兩個可也有一百二十末年沒見了吧。你居然越活越年輕了,怎變得像個大姑娘似的?”

    絕情婆婆淡淡道︰“年老祖,听說你被翠霞派幽禁了九十余年,別的也沒什麼,這張嘴倒也乖巧了不少。咱們兩個,雖說並列魔道十大高手百多年,可說到交情,只怕比紙還薄。

    我是老了,可還沒糊涂,你不遠萬里來到萬壑谷,絕不單單侍為了給老身祝壽這麼簡單的吧?”

    年旃看絕情婆婆張嘴就直逼自己的來意,心道這老婆子真不好糊弄,自己還沒開口說什麼呢,她已一副要把話說穿說透的樣子。事既如此,紊性開門見山把話挑明,拐彎抹角原本就不是他年旃的性格。

    年旃頷首道︰“絕情婆婆,你算說對了。老夫這回上萬壑谷找你來,還真是有事。”

    絕情婆婆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嘿嘿笑道︰“年老祖,你就直說了吧,是不是想求我的雪魄梅心,好重塑肉身?”

    年旃回答道︰“正是,老夫當年肉身在翠霞毀去,如今只能藏身冥輪之中。

    倘若你能借一枚雪魄梅心與老夫,日後老夫也必有厚報!”

    絕情婆婆道︰“果真是這樣,年老祖,著實委屈你低聲下氣,前來討求雪魄梅心。

    可惜,這東西是本谷至寶,只有我的門人可求。原本,看在小徒引見,還有你遠來相求的面上,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商量,惟獨這一件,我勸你趕緊斷了這份痴心妄想,另謀他策,不要在這里白費唇舌。“晏殊急忙跪下道︰”師父,年老祖對弟子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與丁小哥出手擊退碧落七子,弟子如今就見不著您老人家了,那絳禹蘭更是要被碧落劍派的無恥之徒奪走。弟子也明白雪魄梅心珍貴萬分,乃本谷第一至寶,可畢竟谷中長有三株,若能取其一贈予年老祖,何啻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絕情婆婆搖頭道︰“傻徒兒,你懂什麼?年旃救你,只因有求于我,分明就沒存什麼好心。雪魄梅心的確有三株,可本谷歷代的規矩你也該明白,非為本谷弟子,任是誰來都莫想討到一點半枝。”

    丁原起身拱手道︰“婆婆,我等也曉得,這雪魄梅心乃天地罕見的仙寶,非不得已也不會來求。只要你放下一句話來,如何才肯答應,縱然赴湯蹈火,丁某也勢必為婆婆辦到!”

    絕情婆婆悠然道︰“我萬壑谷盡管荒僻,可也算衣食無憂,太平無辜。老身本人,更沒什麼事情是自己解決不了,需要托付給旁人!丁公子,你多說無用,不管什麼樣的條件,老身也不可能松口破例。倘若沒有其他事,就讓晏殊陪著你們在萬壑谷逛上幾天,等喝過老身的壽宴喜酒,再走不遲。”

    晏殊跪在地上沒動,剛出聲哀求道︰“師父!”

    絕情婆婆已截下晏殊的話道︰“晏殊,師父已經很各氣了,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老身怎能容他們這些不相干的人,繼續在谷中逗留?”

    年旃丁原聞言雙雙色變,連桑上公都忍不住結結巴巴道︰“絕……絕情……婆婆,你……你不歡迎我……我們,便……直截了當的說,何……何必指桑罵槐?”

    絕情婆婆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桑上公,老身與晏殊說話,什麼時候有你插嘴的資格了?你們幾個愛留不留,恕老身沒空閑奉陪。”

    說著,就要起身離去。

    丁原怒氣一起就欲發作,但想到盛年的囑咐叮嚀,又強耐著性子道︰“婆婆,我等這般空手登門求藥,的確很是唐突。只因為雪魄梅心是無二仙寶,一時半刻,我們也實在想不出能有什麼東西可以比擬。往後婆婆凡有差遣,丁某萬死不辭。但請婆婆看在年旃肉身盡毀,元神無依的份上,慈悲為懷,慷慨援手。”

    他說著,深深一揖到地,心中思量道︰“昔年甦大叔與水嬸嬸為醫治我的走火入魔之癥,不惜踏上天一閣,忍辱負重,委曲求全。我今日為這老鬼頭,向絕情婆婆拜上一拜,又能算什麼?”

    豈知絕情婆婆毫不領情,冷冷道︰“丁公子,你可曉得旁人是如何稱呼老身的?”

    丁原心頭一沉,徐徐道︰“絕情婆婆!”

    綸情婆婆輕哼一聲道︰“老身即以絕情為號,又哪來慈悲之心?況且年旃與我,非親非故,老身又憑什麼破壞本谷規矩,送他雪魄梅心?”

    丁原朗聲道︰“絕情非無情,只因曾為情傷,故此不敢言情!丁原雖然年少無知,但也相信婆婆絕非真正無情之人,不然晏仙子也不會對婆婆百般尊崇敬愛”

    絕情婆婆清澈半閉的眼眸中,陡然射出兩道凌厲森寒的冷光,利刃一般落在丁原臉上,彷佛要穿透到他的心底。

    丁原肅然下動,不卑不亢對視著她,兩對目光對峙了不知多久。廳中鴉雀無聲,連年旃都按耐性子,望著這一老一少。

    晏殊大著膽子,輕輕映道︰“師父!”

    絕情婆婆這才哼了一聲,收回目光,恢復冷傲神情說道︰“丁公子,你年紀輕輕,又能懂得什麼?不管你們怎麼說,老身都不可能改變心意,諸位還是請回吧。”

    年旃忍無可忍,怒喝道︰“老婆子,老子與丁原好話說盡,你也不肯有半步退讓,難道真當老子轉性成了濫好人不成?不是老子听人勸告才登門相求,早就殺進谷中讓你雞犬不寧!你以為就憑你的狗屁大空十三斬,真能擋住老子的冥輪?”

    絕情婆婆寒眉一揚,冷然道︰“年旃,你終究還是露出狐狸尾巴未了。軟的不成想來硬的,老身一樣奉陪!昔年蓬萊仙會上,你我未曾交手,可你的冥輪還真不放在老身眼里。也罷,只要你能贏得過老身一招半式,萬壑谷中所有一切任你攫取。可要是輸了,你就把這條老命留下來!”

    年旃一晃冥輪,哈哈狂笑道︰“好的很,老子就會會你的無心朱顏刀,瞧瞧是誰今日把老命留在了這兒?”

    晏殊見雙方話不投機,就要動手,不禁左右為難,求求這個橫眉冷笑的,勸勸那個吹胡子瞪眼楮的,兩邊卻哪里肯再多听她半旬,只急得晏殊眼淚珠子都快掉出未了。

    丁原道︰“老鬼頭。你忘了我們來前的約定麼?倘若婆婆執意不肯,咱們也不能動粗,不然跟搶有什麼區別?”

    年旃這個時候哪里听的進去,他肉身重塑、飛升化仙的希望,就全集中在小小的一枚雪魄梅心上。

    絕情婆婆的話,若是說得客氣一些還好點,可幾番冷嘲熱諷之下,老鬼頭的凶性也被勃然激起,就是天王老子當面,也不會再賣半點帳。

    他惡狠狠的盯著絕情婆婆道︰“小子,你別管了。這事就讓老子跟她單獨解決,嘿嘿,手底下論輸贏,正合老子的心意!”

    晏殊縱身擋在年旃身前,哀求道︰“年老祖,丁小哥說的對,求你萬萬不要動手!”

    絕情婆婆冷喝道︰“晏殊閃開,莫非你當為師的會怕了這失去肉身的孤魂野鬼?”

    年旃再被這麼一戳,頓時怒發沖冠,飛身越過晏殊頭頂,暴跳如雷道︰“老子活刮了你這老婆子!”

    說罷,手中冥輪金光奪目,幻化出團團虛影壓向絕情婆婆。

    絕情婆婆反手虛空一抓,抱劍弟子懷中的無心未顏刀吭然出鞘,挺身迎上劈出萬盞紅花,動作快如鬼魅一氣呵成。

    眾人耳中就听金石激撞的鏗鏘之音不絕,兩大魔道絕頂高手已斗到了一處,這兩人平生未有交手,卻老而彌辣,誰都不肯退讓半點。

    雙方以快打快,爭鋒相對,三十照面轉瞬即逝,居然招招搶攻。更無一式肯回身自救。

    丁原瞧的心曠神怡,如飲甘露。在觀戰眾人里,以他的修為眼力最高,對于絕情婆婆與年旃的每一招變化,也最有體會。

    他見這兩人對攻之中猶如博弈,離快不亂,雖猛不燥,一刀一輪,有板有眼,就好像是狂草之書,點捺撇折處處到位,鋒芒畢露中又張弛得宜,輕重相兼。

    他不由暗暗思忖道︰“畢竟姜是老的辣,看這兩人過招,實無愧于天陸魔道十大高手的名頭!我盡管迭遇奇緣,成就如今一身修為,可真要說到功力火候,只怕比起老鬼頭與絕情婆婆還差不少。

    “他們的經驗與感悟,都是經過無數生死惡戰才體會得末,臨敵應變之快之準,更是有賴于此!看來,我需要提高的地方著實還有許多。”

    丁原的這些感慨,並非沒有道理。

    大凡臻至大乘境界的絕頂高手,彼此之間多數知根知底,相差都在一線之間,臨陣所要比試的,真實修為已成其次,最關鍵的還是雙方的經驗火候,心態斗志以及應變之術。

    而這些東西,光靠平日里的閉門參悟,多半難以體會得到,惟有通過真刀真槍的惡戰,才能從生死剎那中,獲得靈光一閃的領悟。

    丁原的幸運就在于,他不僅有一個好師父,

    能以合適的法子自小調教于他,更有著遠超常人的血戰經歷,從中汲取到別人可能一輩子也學不到的經驗心得。若非如此,他又怎麼可能在紅袍老妖、鬼先生這些絕頂魔頭面前從容應對,不落下風?

    絕情婆婆突然刀勢一變,手中如綴著千斤重負,無心朱顏刀緩緩橫推而出,竟似十分吃力的模樣。

    這一下由極快轉為極緩,毫無微兆卻自然流暢,沒有半分生硬晦澀。

    年旃對這緩慢如老牛破車的一刀,面色微微一凝,顯得格外小心,冥輪收到身前,催動三甲子的功力,幻化作一蓬密不透風的金光。

    無心朱顏刀刃上驀然一亮,凌空劈出一道道赤色弧光,聚在空中卻不消散。

    如片片光刃縱橫飛舞,無孔不入的射向年旃。

    這些看似雜亂無章的光刃,或前或後,將年旃卷里右答田中,分明是一套高明已極的刀法!

    丁原禁不住神色微動,哺哺低聲道︰“原來這就是大空十三斬!”

    年旃的冥輪上下飛旋,叮叮連聲,不住絞碎襲末的光刃。就看到數十道赤紅刀光流波如水,圍繞著一團金芒層層轟擊,令人眼花曦,目不暇接。

    絕情婆婆爭中刀勢再變,改推為切,施展出大空十三斬的第二式“慧斷情根”。

    年旃冷笑一聲,喝道︰“老婆子,老子今日就陪你玩足這十三刀!”元神一閃隱入冥輪,心輪合一,刮起一陣金風。

    堪堪到了第十三式上,絕情婆婆額頭已現汗珠,真元也提升到了極至,無心朱顏刀一記幽幽低吟,轟出九道弧光,就彷佛一波波澎湃巨浪,以不同的角度與速度,有直有斜,有旋轉有曲張,幕天席地向冥輪壓來。

    鏗一聲轟鳴,冥輪與九道弧光幾乎同時撞上,漫天的赤色弧光頓時支離破碎,化作了繽紛光雨。

    冥輪發出沙啞難听的鏑嗚,被拋射起老高,年旃的元神打里面硬生生的進出,差點就給震裂。

    絕情婆婆悶哼一聲,踉蹌退到座椅前,腳下青磚一塊塊碎成面粉,手中的寶刀嗡嗡震顫,噴薄出散亂的離光。

    年旃拼出真火,順勢祭起萬雷轟天訣,厲聲嘯道︰“老婆子,也該輪到你接老子一招了!”

    冥輪匯聚起老鬼頭的全身真元,金霧如熾,風雷響動,滾滾轟落。

    絕情婆婆坐落椅中。左手凌空一張,抱過古箏乎放身前,右手無心朱顏刀叮的插入青磚。

    縴細如玉的十指,此起彼伏飛撥琴弦古箏上迅速凝起一蓬紫光,宛如弧形波浪一層層朝外擴展延伸。

    這紫浪冉冉升起,似慢實快,砰的撞上冥輪,爆裂出一串火花。冥輪只晃悠了一下,立刻沖破第一道紫浪繼續下壓,可第二波的紫浪已經接踵而至。

    如此一攻一守,冥輪艱難的層層推進,速度越來越慢,距離絕情婆婆的頭頂,可也越來越近。

    兩人都已全力以赴,發動了各自的絕學,年旃的萬雷轟天訣固然了得,絕情婆婆以“萬念俱灰箏”發動的“東風破”也不逞相讓。

    不過片刻的工夫,兩人都已微微氣喘,可又誰都不肯退讓認輸,況且,這個時候雙方箭在弦上,勢同騎虎,即便想收手也成不可能之想。

    無論是萬壑谷眾弟子,還是桑土公等人,都瞧得驚心動魄。誰都知道這麼硬拼下去,多半是兩敗俱傷的結局。可眼下又有誰敢沖進這兩人當中勸阻攔截?一個弄不好,東風破興萬雷轟天訣一並轟將上來,就算羽冀濃復生也未必可當。

    晏殊曉得一干人等里,只有了原的修為尚可與那兩人一拼,當下急道︰“丁小哥,你快想個法子將他們分開,不然這事可就真沒法收場了!”

    丁原腦子里早不知轉了多少念頭想過多少法子,可是見那兩人加在一起足足近四百年的修為,不是說著玩的。

    聞听晏殊此言,目光再次掃過萬念俱灰箏,猛地靈光一閃,說道︰“好,我來試上一試。”

    他真言一動,打天羅萬象囊中吐出天殤琴,雙腿盤膝將琴架于腿上,抱元守一催動玄功。

    琴弦清越悠揚,泛起一層淡淡青暈,漸濃漸漲,凝聚成一蓬光球,不住在琴上旋轉膨脹。

    丁原在潛龍淵蟄伏兩年,已將天殤琴修煉至“抱殘”境界,只差“地慟”、“天殤”兩篇沒有參透。隨著他修為精進,天殤琴的威力愈加驚人。

    眼見著年旃與絕情婆婆僵持不下,卻由絕情婆婆的萬念俱灰箏,想到了天殤琴中的“抱殘”心法。

    他引而不發,光球越聚越大,凌空絲絲輕響,好似有一雙無形的手正懷抱著它飛速旋轉,一時罡風如荼,光影彌漫,聲勢直迫九寶冥輪與萬念俱灰箏。

    丁原的琴聲一響,絕情婆婆心神無端的一亂,指法接連出錯,走了幾個音調。

    本以她這樣的人物。靈台如鏡波瀾不驚,萬不該有些微異狀。冥輪頓時乘虛而入,再向下壓近一尺有多。

    丁原低低龍吟,“咄”的一聲十指齊按琴弦,那團光球化成一束青芒,劈在冥輪與紫浪當中。

    金、紫、青三色的彩光交相輝映,發出轟然巨嗚,振聾發聾,令遠在十多丈開外的晏殊桑土公等人連連後退,腳跟不穩。

    蓬蓬的光華炸裂,年旃、絕情婆婆與丁原不約而同的悶哼吐血,承受著驚濤駭浪一般的光瀾沖擊。

    絕情婆婆坐下椅子“喀喇”斷裂,但她身形連帶著椅子硬撐不動,如站馬步。

    年旃的冥輪翻轉沖天,砰的在屋頂上砸開一個大窟窿。又晃晃悠悠回到主人手中。老鬼頭的元神一陣扭曲浮動,好半天才重新恢復,顯然吃虧不在絕情婆婆之下。

    丁原所受的感應稍小,天殤琴無風自嗚,琴弦震顫不已。再看丁原盤膝所坐之地,已裂開數塊青磚,位置亦硬生生朝後挪移一尺,拉出一道寸深的印痕。

    在場之人無不相顧駭然,望著滿廳碎裂破損的桌椅杯碟,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絕情婆婆不顧氣血翻騰,兩眼緊緊盯著丁原身邊的天殤琴,目光如刀,厲聲喝道︰“天殤琴,你怎會有天殤琴?!”

    丁原平復紊亂的真氣,吸了口氣道︰“婆婆,老鬼頭,兩位再拼下去,勢必玉石俱焚,不如罷手了吧!”

    絕情婆婆恍若未聞,只盯著丁原,厲聲質問道︰“快說!天殤琴怎麼會在你手中?”

    年旃哈哈笑道︰“老婆子,這話問得奇怪!他是羽冀濃與赫連宣的養子,繼承魔教的天殤琴理所當然,又關你什麼事?”

    絕情婆婆淒厲冷笑道︰“你胡說,羽冀濃死了這麼多年,哪來如此年輕的養子?”

    丁原回答道︰“婆婆,年旃並未說錯。丁某的養母正是赫連夫人,天殤琴也是傳自她的手中。”

    絕情婆婆一陣冷笑,徐徐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第二部 第四集 海闊悲歌 第六章 寒洞

    丁原見她神情,隱約感到不妙,問道︰“婆婆可是認得羽教主或者是赫連夫人?’

    絕情婆婆冷笑道︰“我怎會不認得赫連宣那小妮子,更不要說羽冀濃。再過八百年,他就算被燒成灰,老身照樣能一眼認出!’

    丁原頓時恍然,看來這當中又牽扯上了羽冀濃、絕情婆婆與赫連夫人之間的一段恩怨情仇,而且八成仇比情還濃點.丁原暗暗叫苦,年旃的問題還沒解決,如今再把上一代的恩怨參合了進來,整件事情越弄越糟,可真有些束手無策了,年旃在旁叫道︰“老婆子,你還打不打?若是認輸,就將雪魄梅心交出來,不然就再跟老子大戰三百合!”

    丁原見絕情婆婆根本不理會年旃的大呼小叫,面色陰情不定,于是說道︰“婆婆,你與羽教主、赫連夫人之間的往事,晚輩不甚了然。但事過境遷這麼多年,羽教主早已身故,赫連夫人也渺無音訊,婆婆縱有天大的心結,也該解了。

    “倘若婆婆仍覺得怨憤難平,丁某便替娘親接下就是!不過,希望婆婆能成全年旃這一回,不管婆婆如何處置丁原,晚輩都絕不反抗!”

    他這話就等若把自己的性命,全數交在了絕情婆婆手里,以換取雪魄梅心,年旃又如何能肯?

    只見年旃一舞冥輪,低吼道︰“丁原,老子的事你不用管,是死是活,就讓老子跟她靠本事說話!”

    丁原目光掃過年旃,淡淡道︰“我答應過你,要幫你討得雪魄梅心。

    老鬼頭,你再吼也沒用,這事丁某管定了。”

    絕情婆婆看也不看年旃一眼,緊緊注視丁原,說道︰“听你的口氣,似乎是想用命未換老身的雪魄梅心?”

    丁原微笑道︰“只要婆婆肯賜下雪魄梅心,丁原的性命奉給婆婆,又能如何?”

    晏殊驚道︰“丁小哥,千萬不要,你不知道師尊當年她與……”話到嘴邊,瞥見絕情婆婆陰沉面色,急忙又收住。

    她心里不禁暗自後侮,假如早曉得丁原與赫連宣、羽冀濃有這麼一層關系,說什麼也要事先警告他一聲。

    丁原昂然望著絕情婆婆,他當然明白自己不是神仙,小命只有一條,他也知道年旃是怎樣的一個人物,一旦死了,不曉得有多少天下人會拍手稱快。

    但這一刻的訣定,是從盛年與他談話後就有的念頭,現在說出口,更沒有了點的動搖後悔。

    年旃沉默了,上上下下再次打量眼前的青年,目光里蘊藏著少有的感動與震撼。他己然抱定主意,只要絕情婆婆敢提出要丁原命的條件,他的冥翰就會毫不遲疑的轟將上去,寧可玉石俱焚,也絕不連累丁原。絕情婆婆的十指輕輕擊打著扶手,發出啪啪的響聲,成為廳中唯一的動靜。

    眾人都緊張的望著她,連身後兩名女弟子,也對丁原流露出欽佩同情之色.

    沉寂良久,絕情婆婆終于徐徐道︰“丁原,你真想為年旃討得一枚雪魄梅心?”

    丁原回答道︰“丁某正是為此而來,若能得婆婆恩賜,不勝感激!”

    絕情婆婆頷首道︰“好!雪魄梅心就藏在萬壑谷西首的‘氤氳寒洞’里,你有膽子,只管一個人闖進去拿。可要是一不小心,把命丟在了里面,休要埋怨旁人。”

    桑土公面色大變,叫道︰“丁小哥,去不得!”他情急之下,說話就變流利。

    卻見丁原朝他微微一笑,回答道︰“婆婆,咱們就這麼說定了。丁原多謝婆婆的成全,但能僥幸不死取回雪魄梅心,定當再來謝過婆婆。”

    桑土公急的直跳腳,晏殊瞅了絕情婆婆一眼,低聲道︰“丁小哥,你可曉得‘氤氳寒洞’是什麼地方麼?里面氤氳冰霧終年繚繞,路徑復雜宛若迷宮,更有無數世間少有的魔獸妖禽,只怕雲林禪寺的十八羅漢陣、魔教的九光滅魂陣,也比不上那里凶險。

    “連師尊她老人家都要依仗本門的‘百闢雲衣’和‘青泓靈珠’才得入內,可就算這樣,也只能支撐半個時辰。你不熟洞內情況,恐怕一兩個時辰也未必能找到雪魄梅心,卻要被氤氳冰霧活活凍死!”

    丁原從容答道︰“我這條命連都天伏魔大光明陣都不要,氤氳寒洞也未必會收下我這個小鬼。既然婆婆劃下這條道來,丁某怎麼也要試上一試。”

    年旃道︰“小子,要用魄梅心重塑肉身的是老子,這鬼地方怎麼是你去的?”

    丁原搖頭道︰“老鬼頭,你沒听婆婆說麼,那里只準我一個人進去,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外面,等我的好消息吧。”

    年旃怒道︰“不成,老子豈能教你出生入死,自個兒卻在外面眼巴巴的站著?”

    絕情婆婆淡淡道︰“年旃,別怪老身沒有事先提醒。我是看在丁原與羽冀濃的淵源上才網開一面。倘若有第二個人跟著進洞,剛才的約定立即作廢,你若不服,咱們盡可再來斗過。”

    年旃惡狠狠道︰“打就打,先吃老子一輪!”

    說罷,揮起冥輪便罩著絕情婆婆縱身撲去,快得令人只覺得一陣風刮過,連個影子都沒瞧清。

    叮一響,雪原仙劍橫空掠過,架住年旃的冥輪。

    丁原攔住年旃去路,沉聲道︰“老鬼頭,你對我這麼沒信心麼?給我三個時辰,假如我到時候還沒出來,你要打要砸,丁某也管不了你。”

    年旃的冥輪壓在雪原仙劍上,元神猛烈的喘息,凶光盯著絕情婆婆,一刻也不離。

    絕情婆婆早換了一張椅子,又恢復了若無其事的巋然不動樣子。

    年旃鏗一聲地抬起冥輪,低吼道︰“好,老子就等你三個時辰!你若不回來,老子就先宰了這老婆子,然後殺進洞里找你。”

    丁原收了仙劍,向絕情婆婆拱手道︰“麻煩婆婆派弟子引丁某進洞。”

    絕情婆婆的玉容無喜無怒,教旁人看不出她心中到底是在盤算什麼主意,听得丁原說話,她輕輕點頭道︰“就讓晏殊陪你去吧,你們誰要想為他送行,老身也不阻攔。但到了洞口,卻只準他一人入內。”

    彷佛在她眼中,丁原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氣般。

    丁原微笑道︰“哪里這麼麻煩,大家就在此處等我三個時辰,容丁某回頭再敘。”

    說罷,晏殊遲遲疑疑在頭前引路,丁原疾步向前,反越過晏殊,大步走出客廳。

    絕情婆婆望著丁原背影,眼底掠過一絲奇異神采,卻不曉得她究竟想到了什麼?

    年旃轉身,惡狠狠瞪著絕情婆婆,一字一頓的低吼道︰“老婆子,要是丁原這小子三個時辰里還沒出來,老子管叫萬壑谷雞犬不留!”

    絕情婆婆無動于衷,淡淡道︰“老身難道是被人嚇大的麼?丁原要是死在里面,那也是天意。”

    年旃呸道︰“狗屁天意!”

    桑土公在一邊趕緊勸說道︰“年……年老祖,稍……稍安勿燥。丁……丁小哥……素來福大命……命大,這回也……準沒……沒事。您……老人家不妨,先……先喝口茶……歇一歇。”

    年旃怒道︰“老子就剩元神。要喝個鳥茶?”不過好歹也听了桑土公的勸告,坐了下來,可屁股剛一粘椅子,猛然跳起叫道︰“老婆子,快給老子弄個沙漏來,老子要一邊數著辰光,一邊等丁原那小子。”

    絕情婆婆這次沒有反駁,手一揮,片刻後就有弟子捧上一只沙漏,擺放在了廳口。

    年旃盯著沙漏,左瞧右瞧了好一會兒,見挑不出什麼毛病,才冷哼一聲收起元神,藏進冥輪里滿廳的晃悠,就好像人在焦躁志忑的踱步。

    絕情婆婆好自以暇的品著香茗,冷眼旁觀,心中卻暗暗詫異道︰“年老魔為人私心極重,素來冷酷無情,殘忍噬殺,怎麼會對一個年輕後生如此的著緊?

    縱然說丁原是為他求取雪魄梅心才冒險入洞,可要是放在一百多年前,為他送死的人還少麼,也沒見他眨一下眼皮。難不成,這老魔頭在潛龍淵里待了九十余年,居然修身養性,凶性大斂了?”

    這時,廳外有一弟子進來恭敬稟報道︰“師父,晏殊師姐已將丁公子引入寒洞,她眼下正在洞外守候。”

    絕情婆婆微一點頭道︰“下去吧。”

    那弟子應了,轉身退出客廳。

    廳中一時鴉雀無聲,只有沙漏在“沙沙”的流淌,日頭照射在窗上,形成的光影也漸漸的西移。

    桑土公茶幾上的糕點早被一掃而空,茶盞也見了底。他修煉多年,自然不會如尋常人那般饑渴,更無貪嘴的嗜好,奈何、仰情著實的太過緊張,不知不覺就把桌上能吃的東西全部塞進了肚子。

    就算這樣,也才過了一個半多時辰而已。

    年旃的冥輪忽然在空中一停,說道︰“不成

    ,老子不能在這里干等。桑胖子,咱們到洞口去瞧瞧!”

    桑土公應了一聲,剛要起身,就听絕情婆婆徐徐開口說道︰“年旃,你現在過去也沒有用了。丁原直到現在還未有動靜,多半已經凶多吉少。只不過,老身既然答允給他三個時辰,自然要遵守承諾,不好提前入洞尋他,等到了點,沙漏流盡,你們再到洞口,等著收尸就是。”

    年旃的九寶冥輪一跳,低喝道︰“你說什麼?”

    絕情婆婆道︰“年旃,氤氳寒洞你也該听聞過,沒有百闢雲衣,和天陸六珠之一的青泓靈珠,老身都不敢妄自踏入一步。即使身懷兩寶,以我三甲子的修為,至多也只能支撐半個時辰,就必須退出。如若不然,不消半炷香的工夫,渾身精血必為氤氳寒罡凝固成冰,立時成為洞中魔物的盤中美餐。”

    她冷冷一笑,續道︰“丁原入洞已快兩個時辰,周身又無百闢雲衣與清泓靈珠的保護,你說他還能有幾分生望?”

    年旃憤然道︰“這麼說,你根本就是想讓丁原到洞里送死去!老子可明白了,你這是將當年對羽冀濃、赫連宣的仇恨,盡數轉嫁到了丁原這小子的頭上,這才故意把他引上死路!”

    絕情婆婆不置可否道︰“隨閣下怎麼想,但丁原是為救你才冒險入洞,事先小徒晏殊也曾警告過他,只是他恃強逞能,不肯听勸罷了。”

    年旃哈哈厲笑,喝道︰“倘若他果真死了,老夫就要你萬聖谷上下幾十口,一起殉葬!”

    桑土公急忙道︰“年……年老祖,丁小哥說……說三個時辰……必定有……有他的道理。咱們再……再等等!”

    年旃怒嘯道︰“你沒听這老婆子說麼,老子一刻也等不了。先讓我血洗萬聖谷,再奪了百闢雲衣與清泓靈珠,進洞去找丁原!”

    說實話,這原本就是他最初的打算,後來礙于丁原的阻攔,才暫時罷手。

    如今,丁原進入氤氳寒洞,沒有半點音訊,驚怒焦急之下,年旃凶性頓時大發,哪里肯听桑土公的勸說。

    年旃元神躍出,右手一揮冥輪,罩著絕情婆婆轟下。

    經過這兩個來時辰的歇息,他真元恢復不少,這一輪灌注了滿腔憤怒與殺機,撕開層層光焰聲勢無比驚人。

    絕情婆婆抽出無心未顏刀,身形舒瓖如白雲出岫,迎上年旃。

    兩人一一次交手知根知底,連一個過場都不擺,各自施展三甲子的苦修魔功,招招奪命,步步驚險,轉眼從廳里斗到廳外。

    桑土公也追出屋來,卻急的直跺腳。

    一邊是晏殊的師尊,一邊是丁原的朋友,偏偏這兩個人的修為又都勝過自己太多,沒等他挨近,就被陣陣狂飆迫飛出來。

    旁邊萬壑谷的弟子也聚集了不少,可大家都曉得絕情婆婆的脾氣,谷中的幾位長老也只遠遠壓陣,不敢上前相幫。桑土公有心找晏殊來勸駕,可看這兩人不死不休的架式,只怕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買帳。

    他情急之下,靈光一閃,乘著眾人不注意的工夫,悄悄退回廳中,矮墩墩的身子一晃,鑽入地下。

    他先前隨晏殊入谷時,曾有見她指點過氤氳寒洞的大致方位,當時只因著雪魄梅心珍藏于內而心生好奇,卻沒想眼前還真用的上了。

    桑土公憑著記憶在土中疾行,竟比在陸上還快。

    平日里在天陸九妖中,他也不是什麼起眼人物,不僅遠不及紅袍老妖獨尊南荒,威震四海,也比不上雷公雷婆、赤髯天尊等人。可要是一鑽進土里,那就彷佛換了一個人,縱橫馳騁,天下無雙。

    他在土中潛行出數里大概已到了氤氳寒洞的底下,腰板一挺,三楞錐破土而出,緊接著將自己回鼓鼓的腦袋伸到了外面。

    一股凜冽的寒罡從頭皮一古腦的灌下,霧蒙蒙的冰嵐宛如利刃刺疼雙眼,就好像整個身子突然被扎進了冰水里,凍得桑土公一個激靈。

    總算他生死關頭的反應,遠比說話速度來得快,趕緊氣走全身,抵御徹骨冰寒。

    饒是這樣,桑土公的感覺只不過稍暖和一點,頭發皮毛上首先凝起一簇簇晶瑩的藍色冰霜。

    他勉力睜眼打量四周,卻驚駭的察覺視線里冰寒的淡藍色光嵐濃烈如煙,繚繞彌漫,令他完全看不清三丈之外的景物。

    這時候,他或是堅持原意,入洞找尋丁原;或是立刻抽身而退,借著土遁回到氤氳寒洞之外。

    桑土公怔了半晌,終于一咬牙竄出地面,手中三稜錐狂舞如風,防備著四周突如其未的魔物偷襲。

    他辨明方向,才走出幾步,牙齒就重新開始打顫,原來體內的真元,竟然絲毫鎮不住洞中寒罡,片刻之間冰毒已滲透肌理,直鑽經脈。

    桑土公不禁暗暗心驚,思量道︰“我才進未這麼一小會兒就吃不消了,丁小哥入洞兩個多時辰,又要時刻提防對付那些魘物,現在哪里還能有命在?”

    這一下子,不由得對絕情婆婆的話更多信了三分。

    可他不甘就此死心,只覺著丁原與甦芷玉曾經數次救過自己與晏殊,大丈夫有恩必報,焉能因為貪生怕死而瑟縮不前?

    說不準,丁原只是凍僵,還有生機,又或者真的遭遇了不幸,好壞也要把他的尸身找到,不能教魔物糟蹋。

    桑土公一生僻居天南,又因是口吃而屢遭人前背後的嘲笑,再加上他原本是一只穿山甲修煉成妖,故不為天陸正道所容,打一開始就被列進了九妖的序列,視為洪水猛獸一般的魔頭。

    久而久之,也養成了他孤僻古怪的稟性,不願與他人多打交道。可在桑土公內心深處,何嘗不希望有人放棄這些成見,真心關懷于他?

    所以,即便如神鴉上人這樣居心叵測者!不過對他是稍加和顏悅色,桑土公便將他引為知音,不惜萬里迢迢趕赴天雷山莊助陣。

    十余年前,他為搶奪《曉寒春山圖》邂逅了丁原、甦芷玉,既而擄為人質,以圖要挾甦真。沒有想到甦芷玉不僅沒有懷恨,反而懇求甦真救治自己,才保得一條老命。

    更難能可貴的是,丁原與甦芷玉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是穿山甲煉化成形,就敵視疏遠自己,更不曾因他的口吃而有絲毫的輕蔑譏笑。

    相反,這兩人皆將自己看作了真正的朋友,傾心結交,屢次援手。桑土公拙于言表,在心里卻比誰都清楚。

    這個時候,他端的是豁出性命找尋丁原,明明知道危機四伏力有不逮,偏偏不肯鑽回土里獨自逃生。

    又走了幾步。桑土公的衣服上結起一層厚厚冰甲,肌膚凍得發青,連步子都險些邁不動。腳下的凍土又冷又渭,洞中的路徑宛如迷宮,很快令他迷失了東南西北。

    他鼓起丹田一口真氣,送出聲道︰“丁……丁小哥……”

    一股寒流立時倒卷入口,嗆得嗓子口猶如冰刀割裂一般的疼痛,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一般。

    沒有想到,他這一聲未叫來丁原,卻招來了左近的一條三頭冀蛇。

    此怪形狀如蟒,生有三顆頭顱,肋下四翅,鼓風而行,由于性喜苦寒,多出沒在極北蠻荒之地,據說冰宮中就有豢養。

    偷襲桑上公的這條三頭冀蛇長逾九尺,腰粗如桶,不過剛剛成年。換在其他情形底下,桑土公原也不懼怕,大不了一個土遁逃之夭天。

    可在冰霧彌漫里,三頭冀蛇來的好快,連半點征兆也無,就纏上三稜錐,毒信絲絲張嘴噬來。

    桑土公見狀,一聲大喝,將三稜錐猛力一揮,三頭冀蛇吃不住龐大的力道,甩飛出去,毒信自然也落到了空處。

    可沒等他慶幸戰退魔物,腳下“喀喇喇”冰層開裂,鑽出一只雪白的穿山甲,一口咬向他的腳脖子。

    桑土公見是同類,不禁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念著五百年前是一家,也不忍痛下殺手,只左掌一按想將它驅走。

    誰曉得那穿山甲好生了得,身雜一抖,躍竄到桑土公背後,居然似高手一樣,懂得趨避游斗。

    還沒有半盞茶,周圍冰嵐中又陸續出現了三頭魔物,憑的一個比一個難纏。

    它們似乎篤定桑土公早晚經受不住寒罡侵蝕,因而也不著急猛攻,只不斷騷擾消耗他的真元。

    桑土公光是著急,偏無可奈何,只要自己一想土遁,立刻就有魔物攻到,使他毫無余暇。

    果然,桑土公的真元飛速的被抽空,反應漸漸遲鈍,呼吸卻愈加的沉重,他暗暗苦笑道︰“真沒想到我桑土公埋頭修行了這多年,到頭來居然是死在這個氤氳寒洞之中,連尸首都不能剩下!”

    就在這刻,遠處驀然傳宋飄渺琴韻,如風輕頌,初聞時似乎尚在極遠,可轉眼已到近前。

    這琴聲如泣如訴,彷佛蘊藏著說不盡的哀傷悲憤,又隱約跌宕著豪情傲骨,錚錚仙音,听著讓人心情發酸淚眼欲滴,卻又涌動無限血性。

    桑土公眼楮一亮,狂喜道︰“丁小哥!”

    一蓬淒艷的紅光,從層層冰嵐深處波濤洶涌,澎湃磅礡而至。

    紅光所到之處,淡藍的霧光猶如風卷殘雲忙不迭的退避三舍,好像遭遇上了天生的克星。

    在紅光閃耀的中心,丁原懷抱天殤,一曲方自于絕境中參悟的“地慟”心韻曲聲悠揚,縱橫睥睨,踏雪破冰來到桑土公跟前。

    他琴弦連撥,彈出數道凌厲霸道的赤色雷火,那群魔物驚恐四散,轉瞬無蹤。

    丁原見桑土公全身青紫,幾乎就成了冰人,微笑道︰“老桑,這里面涼快得緊吧?”

    桑土公氣得瞪他一眼,心口一熱,原來丁原的天殤琴上,射出一束光暈注入他的體內,頓時好受了許多。

    他的身軀在紅色光團的籠罩中漸漸復甦,這才有力氣道︰“丁小哥,你……有沒取到雪……雪魄梅……心?”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5:13 PM

第二部 第四集 海闊悲歌 第七章 吊唁

   丁原輕輕點頭,從懷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朵巴掌大小的六色梅花,上面兀自冒著森森寒氣。

    丁原苦笑道︰“就是為了摘取該鬼東西,害的我跟守護在旁的冰魂神麟惡斗一場,險些栽了跟頭.不過也虧是她,才讓我豁然悟出地慟心法,能救得你出去。”

    桑土公想起一事,急忙道︰“快……快出去,年……年老祖跟……跟絕情婆婆,又……又打起來了。”

    丁原嘿然謂︰“這個老鬼頭,總沒安定的時候。”

    丁原收起雪魄梅心,以天殤琴護身開道,再沒費多大周析,退出了氤氳寒洞。

    兩人出得洞來,令守在洞外的晏殊喜不自禁,等三人高高興興地回到客廳前,不禁大吃一驚。

    也就個把時辰的工夫,年旃與絕情婆婆幾乎將方圓百丈夷為了平地,好端端地院落被他們轟出的罡風狂瀾摧毀殆盡,到處飛沙走石,狼籍遍地。

    可他們全沒有罷手的意思,一持無心朱顏刀,一舞九寶冥輪,寸步不計,殺得天昏地暗難解難分。

    晏殊趕緊叫道︰“師父,年老祖,莫要打了,丁小哥己摘得雪魄梅心回來!”

    這話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年旃率先撤出戰團,氣喘吁吁轉頭觀望,果見丁原、桑土公和晏殊走了過來。

    年旃哈哈大笑道︰“奶奶的,你小子果然福大命大,老子不信這個邪也不行。

    丁原一皺眉道,“老鬼頭,我不是說要你等上三個時辰,你怎連這點耐心也投有?將絕情婆婆的萬壑谷打成這副模樣,如何跟主人家交代?”

    年旃見丁原無恙,心情舒暢,也不計較他的責備,呵呵干笑遁︰“老子不是以為你己死在那寒洞之中了,這才一著急跟老婆子拼出真火了麼?”

    丁原不理他,朝絕情婆婆道︰“婆婆,丁原幸不辱命,己取來雪魄梅心,多謝婆婆有意成全!”

    絕情婆婆收了無心朱顏刀,無喜無怒淡淡謂︰“這是你自己憑本事賭贏的,何必謝我?”

    年旃聞言喜翻了天,有了雪魄梅心,他就可重塑肉身,異日參悟天心得成大道,也不再是痴人說夢,禁不住顫聲道︰“小子,你是說雪魄梅心拿到手了?”

    丁原取出雪魄梅心,遞給年旃道︰“老鬼頭,你看情楚了,我有沒有拿錯?”

    年旃小心無比的捧在手裹,看了又看,連聲道︰“沒錯,就是它了!

    哈哈,老子終于有了出頭之日!

    絕情婆婆看不慣年旃的張狂,冷哼一聲掃袖而去。丁原快步跟上道︰“婆婆!”

    絕情婆婆腳下不停,朝前走道︰“你們己取得雪魄梅心,卻還要找我做什麼?”

    丁原朗聲道︰“婆婆,丁某心中明白,若非你有意暗中成全,丁原絕無可能摘回雪魄梅心。

    絕情婆婆冷笑道︰“我己說了,這是你憑藉自己的修為換來的,與老身無關。”

    丁原微笑道︰“丁原入洞以後才曉得,原來天殤琴中的地慟一篇,是氳氤寒罡的最大克星,想來,婆婆也是了然這一秘密,才故意放丁原入洞取藥。”

    絕情婆婆身軀微微一震,腳步不覺中放緩,兩名弟子卻仍遠遠綴在丁原身後,不敢靠近。

    丁原繼續道︰“婆婆,請恕丁原唐突推測,只怕當年羽翼濃羽教主也曾經有入此洞,摘取雪魄梅心,故此婆婆才能知曉此中奧妙吧?丁原多謝婆婆看在故人情面,今日一並成全了丁原與老鬼頭。”

    絕情婆婆驀然停步,沉默半晌,才輕輕遣︰“你說的不錯,一百四十多年前,羽翼濃也曾孤身闖入氤氳寒洞,靠著天殤琴破解寒罡。也就是從那時起,老身才有了絕情婆婆的名頭,一用至今!”

    丁原從她的話語中听出幽幽的緬懷與相思,禁不住想道︰“原來婆婆也是為情所傷才變得如此,說到底,她也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可憐人罷!”

    聯想到自己也為雪兒所棄,為師門所逐,孑然天涯,不由升起同病相憐之憾,低聲馗︰“對不住,婆婆,我不該這般的莽撞。”

    絕情婆婆苦澀的一笑,背對丁原道︰“和你有什麼關系?你說的不錯,事過境遷,其入已逝,老身還有什麼看不開的?見你能繼承了羽翼濃的魔琴衣缽,老身也由衷的欣慰。總算,他在這世間還是留下了一點什麼。”

    丁原無言以對,忽然間心中酸澀,情字艱辛,如絕情婆婆這樣的人物,歷經百年滄桑,也始終抹不去那點記憶深處的傷痕。

    而自己,又果直能夠忘記雪兒麼?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安孜晴領著甦芷玉、楚凌仙,將身受重傷的屈箭南送回越秀山,掌門人屈痕聞訊,趕緊率著門下宿老降階相迎。

    越秀劍派開山千年,位列天陸正道七大門派之一,聲譽極隆。然而上一回三大聖地的掌門人物造訪,己遠在兩百余年前,那時連屈痕都尚未出世。

    今日安孜晴領著兩位門人,親自將屈箭南護送回山,這等的顏面,足以令屈痕乃至整個越秀劍派與有榮光。

    眾人見面寒暄幾句,屈痕見愛孫傷勢無憂,頓時放下心來,引著安孜晴等人進了玉華苑入座,自有弟子奉上香茗點心。

    屈痕再次謝道︰“這回有勞安閣主大駕,將劣孫親自送回越秀。敝派上下,對閣主厚誼,不勝感激。”

    安孜晴道︰“屬掌門何必如此客氣。越秀天一,同屬正道一脈,互為援手,自是理所當然。況且,令孫是因為維護小徒凌仙,才會為鬼仙門妖孽所傷,于情于理,本座也該當如此。”

    越秀劍派三大巨頭之一的關寒笑道︰“安閣主這麼說,我們也就不客套了。您和兩位仙子難得有來,不如在越秀小住幾日,也好讓我們稍盡地主之誼。”

    安孜晴婉拒道︰“不是孜晴不原,但離山太久,心懸仙閣,而且尚有要事著急回返。關仙友所請,孜晴心意領了,卻實在難以從命。”

    屈痕等人不由露出失望之色,另一位巨頭身分的伍端說道︰“不知安閣主有役有听說這個消息,雲林禪寺的掌門無為大師,近日在雲夢大澤中不幸為人所害。他的遺體現己送回寺內,後天就要發葬。”

    安孜晴訝然道︰“竟有此事?前些日子本座也因事滯留雲夢大澤多日,卻不曾听人說起。無為大師是一代高僧,佛法修為俱稱絕頂,又是誰能加害他?

    他關寒嘆息道︰“原來安閣主還不知道這事,听說無蕩大師是死在魔教絕學幽明折月手、赤魔殘玉爪之下。不僅如此,連聞訊救援的一慟大師也受了重傷,拼死才逐退強敵,搶下無為方丈的遺體。看來,十之八九,都是魔教徐孽所為。”

    安孜晴說道︰“我正有一件事情,想說與屈掌門與諸位知道,日前本座于雲夢大澤中因緣巧合,誤入一處龐大的地宮,誰知竟是魔教余孽的巢穴所在。依照孜晴的推斷觀察,地宮之中的魔教黨羽己頗成氣候,為首者是當年逃脫的殿青棠。聯想無為大師被害一案,看來魔教行將死灰復燃,蠢蠢欲動。”

    眾人齊齊變色,連屈痕也禁不住白眉一聳。

    這話換別人說來,多半他們要心存懷疑,再加考證,然而安孜晴是何等身分,短短幾句話,不啻平地炸起一個驚雷。

    甦芷玉也是心頭一震,她曾有見過魔教四大護法中的風雪崖與布衣大師,也有听聞到雷霆的消息,可這三人都己隱居不出,于天陸少有現身,遠遠談不上什麼死灰復燃。

    役有想到,除去他們,另一位護法殿青棠也沒有死,而且正在雲夢大澤休養生息,以圖東山再起。

    這個消息一傳播開來,一場血戰在所難免。

    她更加擔心的是,一旦丁原曉得了,必定不會坐視不理,多半也要仗劍而起。

    那時,面對著天陸正道的無數高手,縱然他修為通天,也畢竟是血肉之軀,又如何能抵檔得住?

    一想到這裹,芳心頓時亂成一團,下面眾人的談話,只成嗡嗡之聲。

    關寒詫異道︰“想不到魔教余孽居然還死性不改,要不是安閣主撞破他們的老巢,還不曉得他們會隱匿到什麼時候?”

    屈痕道︰“安閣主的推斷不無道理,暗害無為大師可能只是他們的第一步棋,其後陰謀我們雖然無法知曉,但勢必非同小可,這個消息,一定要趕快通知其他門派。好在後天無為大師發葬,天陸正道的各大門派都會有宿老到場吊唁,也省卻我們往來奔波送信。”

    安孜晴點頭道︰“就麻煩屈掌門與各位將此事轉告諸位同道仙友,預先作好防範,以免被魔教余孽打得措手不及。不過,本座心中也有一點疑惑不能想通,也想听一听諸位見解。”

    屈痕道︰“安閣主有何高見盡管說來,咱們一起想想,或許也有一愚之得。”

    安孜晴淡淡一笑,道︰“本座盡管未曾見過無為大師,但他的修為,想必絕不會在殿青棠之下’。至于一慟大師,那就更不必說了,自從二十余年婆羅山莊一役,魔教教主羽翼濃戰死,部下或死或逃,己不復昔日鼎盛。

    孜晴不明白的就是,無為大師怎會如此輕易就遭了魔教的毒手?”

    伍端沉吟道︰“魔教妖孽素來陰險狡詐,正大光明的比拼無為大師自不懼任何人,可要是有人設下圈套暗算,無為大師一個不慎,總也有可能。”

    安孜晴微笑道︰“那麼,為何連一慟大師這樣高踞正道十大高手寶座的人物,竟也身負重傷,連一個魔教妖孽都投能留下?”

    關寒眼中精光一閃,道︰“難不成是羽翼濃那魔頭根本沒有死?也只有他出手,才可能令一慟大師這樣的人物也吃了大虧。”

    屈痕搖頭道︰“不是羽翼濃,依照雲林禪寺派遣來本門傳信的僧人說法,一慟大師是遭一群不明身分的黑衣蒙面人圍攻,才寡不敵眾,負了重傷。”

    關寒嘿嘿一笑道︰“師兄,這些話我也有听到。可小弟想的是,若果直是撞見了羽翼濃,一慟大師才吃了那麼大的虧,又賠進了無為方丈,這麼丟臉的事情,雲林禪寺恐怕也不肯實說,所以編造一點故事,也是有可能的。”

    屈痕頭搖得更加明顯,回答道︰“關師弟,要是一慟大師折在別人手中,或許會如你所言有所隱瞞,但倘若真是敗在羽翼濃手下,他絕不會遮掩!要知道,能夠在羽翼濃面前活著回來的人,那得是天陸頂尖高手。當年為了圍捕他,我們七大劍派,死傷了多少掌門長老?”

    楚凌仙等晚一輩的弟子聞听屈痕之言,情不自禁對羽翼濃生出敬畏之情。

    其人已逝多年,可如今連屈痕提起他時,竟依然有這樣的評價,遙遙可想當年無敵天下的雄風霸氣。

    伍端皺眉道︰“安閣主的疑問,老夫也想不明白,也許要當面問過一慟大師,才能知曉。”

    關寒苦笑道︰“一慟大師是何等身分,除非安閣主當面,不然他不願多提,咱們這些人,連問上半句都不好意思。”

    屈痕望向安孜晴,懇請道︰“魔教余孽盤踞雲夢地宮,無為大師不幸遇害,這兩件事情非同小可。安閣主,可否勞煩大駕同往雲林禪寺,有你主持,說上一句話,也比我等費盡口舌向眾人解釋,好出許多。”

    安孜晴回答道︰“孜晴恐怕要令屈掌門失望了。魔教之事,三大聖地等閑都不會插手,何況些許魔教余孽,也不足令天陸正道側目。孜晴確需早日回返仙閣,不過屈掌門的提醒也有道理。這樣,本座就將凌仙與玉兒留下,後天攜了孜晴的親筆手書,與諸位同赴雲林,如何?”

    屈痕見安孜晴堅持,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謝道︰“如此就要多麻煩兩位仙子了。”

    楚凌仙淺淺含笑道︰“屈掌門這麼說,豈不要折殺晚輩?凌仙更不敢當‘仙子’之名,屈掌門只管叫我一聲楚姑娘。”

    她對屈箭南暗生情素,愛屋及烏對待屈痕也尊敬許多。不過旁人也不以為意,蓋因楚凌仙一貫為人持重謙遜,頗有大家風範。

    安孜晴叮囑道︰“凌仙、玉兒,你們兩人這次前去雲林禪寺,一是代表本座向無為方丈的圓寂表示哀悼之情;二則相助屈掌門,將魔教余孽之事昭示天下,好使正道各派早作提防。但我仙閣門規絕不可違背,不可打著天一閣的旗號,介入此中紛爭,否則本座定罰不赦,明白嗎?”

    楚凌仙與甦芷玉雙雙躬身受命,屈痕明白,安孜晴這話多一半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把楚凌仙和甦芷玉拉進正魔兩派糾葛的混水裹。

    如此一來,屈痕不得不跟著表態道︰“安閣主請放心,老夫屆時絕不會有令兩位仙子為難之事。”

    安孜晴道︰“屈掌門這樣說,倒令孜晴汗顏了。事關天閣千年門規,請諸位多多見諒。”

    屈痕呵呵笑道︰“安閣主說的哪裹話來?你能遣兩位弟子隨老夫等人同行,又留下親筆書信,足見盛情,我等感激來不及,又怎能有不諒之意?”

    安孜晴見話己說的差不多,當下取來筆墨寫下一封信箋,一半是悼念緬懷無為大師,另一半則將她誤闖魔教地宮的經過大致解說。

    書信寫畢,安孜晴將信交與楚凌仙暫收,起身告辭道︰“孜晴這便回返南海,諸位仙友後會有期。”

    屈痕挽留道︰“安閣主,天將行晚,深夜御劍也多有不便。何不如小住一宿,讓本門聊備薄酒,為三位接風洗塵,同時表達老夫對三位救治劣孫的感激之情。縱然閣主事情再急,也不趕這麼一個晚上。”

    安孜晴想了想,連日的奔波惡戰,的確也有些乏累,盛情難卻之下,頷首道︰“孜晴若是再拒絕,難免有矯情之嫌。既然如此,就叨擾貴派了。”

    屈痕笑道︰“哪裹,哪裹,安閣主肯屈尊本門,著實是我等榮幸,怎能稱得上叨擾二字?”

    言畢,當下吩咐門下弟子擺上宮席,眾人盡歡而散,安孜晴與楚凌仙、甦芷玉,自有屈痕安排了歇息的精舍。

    安孜晴送走屈痕等人回到屋中,將楚凌仙與甦芷玉召到跟前,交代道︰“雲林禪寺的吊唁一等結束,你們二人就即刻返回南海。距離蓬萊仙會的日子已經不多,你們是本門的希望所在,需抓緊時日更上層樓,以期在仙會上為仙閣爭得光采。”

    楚凌仙回應道︰“請師父放心,弟子與甦師妹定當全力以赴,絕不辜負仙閣造就之恩。”

    安孜晴欣慰道︰“你們能明白這些就好。凌仙,我還有話要單獨和玉兒談一談,你先回屋歇息。”

    屋里只剩下安孜晴與甦芷玉兩人,安孜晴說道︰“玉兒,凌仙雖然是你師姐,修為也可稱得上仙閣年輕一代弟子中的翹楚,但她自幼在南海長大,于天陸的人情世故,閱歷經驗難免有所不足,這一點上,你需多用些心思,處處提醒關照于她。”

    甦芷玉恭聲道︰“楚師姐恬淡持重,謙遜溫和,有她代表師伯您吊唁無為方丈,應是再合適不過。玉兒願盡最大努力,從旁輔助師姐。”

    安孜晴微微一笑道︰“我對你們兩人自然放心,否則也就不會叫你與凌仙代表我與仙閣出席無為大師的葬禮了。只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在心中思慮許久,終于還是忍不住,想要問你。”

    甦芷玉一怔,道︰“師伯請說。”

    安孜晴清澈深邃的目光端詳著甦芷玉,沉默半晌,才問道︰“我想知道,倘若有朝一日,丁原果真登上歧茗山前來找你,玉兒你又當如何以對?”

    甦芷玉心弦劇顫,玉頰不期然的泛起嬌艷紅暈,低聲道︰“仙閣對玉兒恩重如山,又是玉兒娘親的師門,無論將來發生任何變故,玉兒也絕不脫離仙閣。至于丁哥哥,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姬姐姐一人,玉兒從不敢有更多的痴心妄想。”

    安孜晴知她對丁原鐘情已深,輕嘆道︰“玉兒,你雖然不是我的徒兒,但因著你娘親和你師父的關系,我對你的期望與鐘愛甚至超出凌仙。不是師伯硬要插手你的私事,而是著實不願意你走上水師妹的老路。”

    甦芷玉明白,這是安孜晴在提醒自己。

    天一閣千年多來,少有門下弟子出嫁,多半都終老南海,水輕盈與甦真只是特例,然而己在六十多年前,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直到兩年前甦真夫婦重臨仙閣謝罪,才算得以冰釋。

    安孜晴自然不希望甦芷玉與丁原也走上這條老路,因此才借這機會,語重心長的勸說她。

    見甦芷玉乖首無語,神情黯然,她禁不住又低低一聲嘆息。

    “玉兒,師伯並不反對你與丁原交往,甚至也不反對將來有一天你們會琴瑟和鳴。說到底,仙閣並役有立下不得嫁人的規矩,不過,師伯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把握其中的方寸,不要令仙閣與你娘親為難失望。”

    甦芷玉深深吸了口氣,低聲回答道︰“玉兒明白,多謝師伯。”

    安孜晴役有說話,她一生清修,實在不能理解小女女的情愛之事,更不曉得自己這樣提點甦芷玉,于仙閣,于玉兒與丁原,究竟是對是錯?

    翠日,送別安孜晴之後,楚凌仙、甦芷玉隨著屈痕等越秀劍派的名宿,御劍前往雲林禪寺。

    因無為方丈于天陸正道中的地位著實了得,故此越秀劍派的三大巨頭齊齊出動。

    屈箭南由于傷勢過重,留在了玉華苑修養,但楊摯夫婦等二代弟子,也有多人隨行。

    一行十多人,黃昏時浩浩蕩蕩抵達雲林禪寺山腳。

    為表示對于無為方丈和雲林禪寺的敬重與哀悼之情,屈痕等人從山下起,便不再御劍,改為沿著石階登臨而上。

    山路上,各方人物絡繹不絕,都是天陸各家聞訊趕來吊唁的宿老故舊。

    這其中,有許多人與屈痕、關寒和伍端熟識,可眾人也只是拱手為禮,低聲寒暄幾句,沒有一人高聲說笑。

    雖然還役有到得雲林禪寺的山門,但凝重肅穆的氣氛己顯彰然。

    走到中途,正巧遇上翠霞派一眾,在淡怒真人的率領之下拜山吊唁。

    除了閉關不出的淡一真人,和仍在養傷的羅和,翠霞六仙居然到了四位,那是近年少有的盛事。

    屈痕與翠霞六仙是多年故交,跟姬別天更是莫逆無間,險些成了親家,雖然這兩年為了姬雪雁與屈箭南的婚變,二老相見多少有些尷尬,可畢竟百多年的交情尚在,況且事過境遷,雙方又都是豁達之人,倒也沒存下太多芥蒂。

    令甦芷玉微感意外的是,人群中不僅有淡言真人的身影,連阿牛也在。

    屈痕將她與楚凌仙一一引見放翠霞四仙,姬別天等人盡管知道甦芷玉乃是甦真這個魔頭的掌珠,可看在天一閣的面上,仍是不冷不熱的打過招呼,倒是對楚凌仙頗為推崇。

    甦芷玉也不以為意,行到淡言真人跟前,施禮道︰“弟子見過真人。”

    淡言真人向她和藹一笑,頷首回禮,卻不說話,並非是他倨傲,實在性情使然,多年以來惜字如金,也難得開口說上半句。






第二部 第四集 海闊悲歌 第八章 雲林


    阿牛見著甦芷玉甚是親熱,主動上前招呼道︰“甦姑娘,你也來了?”

    甦芷玉答道︰“小妹與楚師姐奉了安閣主口諭,前來弔唁無為大師。阿牛小哥,許多年不見,你可還好?”

    阿牛咧嘴笑道︰“我很好,謝謝甦姑娘關心。”說著神色忽然一黯,偷偷瞥了眼已走到前面的淡言真人,低聲道︰“甦姑娘,你還不曉得吧,師父他老人家,已將丁小哥逐出門牆,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甦芷玉含笑道︰“這事芷玉已然知曉,就在前兩天,小妹還與丁哥哥在一起。

    阿牛驚喜道︰“你撞見了丁小哥,在哪兒,他可還好?”情緒激動下,聲音不覺大了許多,引得山道上前前後後不少人側目。

    甦芷玉低聲道︰“起先芷玉與丁哥哥是在雲夢大澤中遇到,而後又一同去了漠北的鬼冢。兩日前我與他才分開,丁哥哥與年旃前輩回返了雲夢大澤,要與晏殊、桑土公前往萬壑谷,為絕情婆婆賀壽。”

    阿牛呵呵道︰“丁小哥沒事就好,我真怕他一個想不開,又要闖禍。”

    甦芷玉問道︰“阿牛小哥,你也是跟隨淡言真人來吊唁無為方丈的麼?”

    阿牛撓撓腦袋,道︰“無為大師是天陸正道的泰斗,我哪里夠資格到他老人家靈前上香?只不過師父說,像無為大師這般慈悲澹泊的高僧,咱們也都該來拜上一拜。”

    甦芷玉點頭道︰“淡言真人說的正是,倘若天陸能多幾位如無為大師這樣的人,或許會清平不少。可惜,大師竟遭此劫難,實在是天陸憾事。”

    阿牛贊同道︰“誰說不是呢?听說連天子听說無為方丈的噩耗,都深感痛惜,連夜寫了一幅挽聯,又備上厚禮,命人用八百里加急送到雲林禪寺,還說要追封大師為‘功德無量護國法王’呢。”

    原來歷代雲林禪寺的方丈,都世襲“護國法師”一職,其實也不過是掛了個虛餃。當今天子對於佛法篤信無比,曾三次駕臨雲林禪寺。無為方丈圓寂,朝廷自然在場面上也做足了功夫。

    可這些恩典,對於尋常人自是夢寐以求,然而對於潛心天道的修真之人,倒並不如何放在心上。

    甦芷玉微微一笑,說道︰“阿牛小哥,秦柔姑娘是否已回天雷山莊了?”

    阿牛臉一紅,說道︰“丁小哥連這也跟你說了?”頓了頓,繼續回答道︰“她昨天剛走。師父說,他老人家已經跟紅袍老妖訂下後約,乘著這一年的工夫、我和阿柔都要加緊修煉,才能為秦老爺子報仇血恨。”

    說著話,大隊已到山門前。

    雲林禪寺這面遣出了無痴、無悔兩位高僧,統著執香殿三十餘名“靜”字輩弟子,接應八方貴賓。

    越秀劍派與翠霞派聯袂而來,又偕著海外一二大聖地之一天一閣的兩位嫡傳弟子,聲勢不同等閑。

    執香殿的首座無痴大師一邊迎接,一邊派了知客僧通稟入內。

    由於無為大師著實去的突然,也未曾定下繼承人,現今寺中事務,皆由一慟大師暫攝。

    百年滄桑,物是人非,當年赫赫一代的“一”字輩神僧,眼下碩果僅存四位,基本都不再理事。

    無痴大師方將眾人請到第二道山門前,一慟大師率著十餘位雲林禪寺的高僧,已迎了上來。

    阿牛立在人叢最後偷眼瞧去,只見一慟大師身著金邊紅色袈裟,身形高大威武,白髯如雪,寶相莊嚴,遠遠雙手合十道︰“諸位施主遠道而來,老衲權代敝寺謝過。”

    在他身後,那些清一色的老僧,個個穿著紅色袈裟,眉毛胡須一把白,雙目精光內斂,面露沉痛之色,齊齊合十施禮。

    屈痕、淡怒真人領著眾人回禮,淡怒真人沉聲說道︰“大師,無為方丈為魔教餘孽暗害,天陸正道上下皆感痛心。但人死終究不能復生,請大師與貴寺諸位高僧節哀順便。”

    一慟大師點點頭,一路領著眾人行到靈堂。

    靈堂內香霧繚繞,禪唱飄蕩,四邊牆壁上,掛滿各色挽聯,正中是一個大大的“奠”字。

    屈痕、淡怒真人各自引著門下弟子斗依次上前敬香,一慟大師等雲林禪寺的高僧,在旁合十答禮。

    阿牛排在九懸觀一支弟子之後,雙手捧香,照著眾人模樣恭恭敬敬的叩拜。忽然覺得旁邊一雙犀利的目光正盯著自己,餘角餘光瞥去,卻是一慟大師雙目炯炯,向著自己合十答謝。

    禮畢後,眾人分成兩撥,各派掌門耆宿,由大悲殿首座無苦大師請到後堂歇息,阿牛姬欖等二三代弟子,則被安置到別處,楚凌仙與甦芷玉因著身分特殊,也被請到了後堂。

    後堂甚為寬敞,已七七八八坐了不少人,如碧落七子、東海五聖以及太清宮、燕山劍派的一干宿老,都有在座。見得屈痕、淡怒真人他們進來,大夥兒紛紛起身問候。

    平沙島跟翠霞派由於盛年墨晶的事情,結下不小的梁子,可當著這麼多人面,雙方在表面上也還要過得去。

    耿南天率先禮道︰“淡怒真人,別來無恙?”

    淡然真人面沉似水,不咸不淡的回禮道︰“耿掌門,久違了。”說完這句,兩人之間再無其他話可講,各自落坐。

    停雪真人一眼瞅著了甦芷玉,咦道︰“這不是甦真那魔頭的女兒麼,怎會出現在這里?”

    她的話音雖然不響,可在寂靜的後堂中,仍被這些高手耆宿听的清清楚楚。

    關寒連忙解釋道︰“甦仙子與這位楚仙子皆乃南海天一閣的傳人,奉了仙閣掌門安孜晴仙子的口諭,隨我等前來吊唁。”

    有關寒圓場,又有天一閣的名頭罩著,停雪真人自然再說不出什麼。

    她冷冷掃了甦芷玉一眼,心中卻惟恐這個丫頭一個嘴快,將碧落七子連陣敗於丁原、年旃之手的丑事給抖落出來,當著在座各家高手,這個臉可就丟的實在有點大了。

    幸而甦芷玉與楚凌仙只靜靜在角落里坐下,品著香茗,十分的低調,她這才把心放下些。

    屈痕與眾人客套了幾句,把話引入正題道︰“諸位仙友,老夫此來雲林禪寺,除了吊唁無為大師之外,還與天一閣的兩位仙子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這事本該等到明日無為大師出殯後再來公布,可事關緊要,半刻也耽擱不起,老夫只好冒昧,請無為大師在天之靈,原諒在下。”

    眾人的竊竊私語聲頓時中斷,姬別天就坐在屈痕身旁,忍不住好奇道︰“屈兄,到底是什麼消息,居然讓你也寢食難安?”

    屈痕苦笑道︰“何止寢食難安?”他轉目望向楚凌仙,道︰“楚仙子,就勞煩你將令師所發現的驚人秘密,轉告大夥兒罷。”

    楚凌仙盈盈起身,未曾開口,先贏得眾人心底一陣喝采,暗道天一閣垂名天陸,號稱海外三大聖地之一,果非幸至。這位姑娘最多也就二十出頭,可氣度風範非凡,其徒如此,其師可知。

    楚凌仙先朝著在座眾人環施一禮,才說道︰“諸位前輩,家師於數月前深入雲夢,不想誤闖入雲澤深處的一座地宮。更加令人震驚的是,這地宮之中竟有魔教餘孽盤踞,為首之人是二十多年前火焚大明宮,魔教四大護法里唯一全身而退的殿青堂。”

    她只說到這里,人群里已然炸開了鍋。

    太清宮的退思真人眉宇一挑,沉聲問道︰“楚仙子,如此重大的事情,為何令師沒有親來?”

    楚凌仙道︰“家師因身有緊要之事,不得不先行回山。臨行之前,她特地留下一封親筆手書,將誤闖魔教地宮的經歷詳細寫明,以為佐證。”說著,取出手書,雙手遞在屈痕跟前說道︰“請屈掌門轉交諸位前輩過目。”

    天陸正道七大劍派,數百年來共尊雲林禪寺與翠霞派為牛耳。雲林禪寺的方丈無為大師新喪,主持一慟大師尚在靈堂接客,內堂數十人里,就以淡怒真人的地位最高。

    屈痕將手書送與淡奴置人,老道士拆開火漆,看了一遍,默不作聲,又將它遞送給旁邊坐著的碧落劍派掌門停心真人。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安孜晴的書信在各派之間轉了一圈,最後回到楚凌仙手上。

    在內堂陪客的雲林禪寺執事院首座無觀大師身為東主,故此謙讓到最後才閱過書信。

    他交還手書後,面色戚然,站起朝著楚凌仙躬身合十道︰“老衲權代無為方丈與雲林禪寺謝過安閣主。有了這條線索,不難追查到殺害方丈師兄的真凶,更可乘勢將魔教餘孽一網打盡,造福天陸。”

    楚凌仙趕緊還禮道︰“大師切莫如此,凌仙怎敢代師尊受您大禮?”

    無觀大師站直身軀,凝聲道︰“楚施主有所不知,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之戰,敝寺的前任方丈無妄師兄殺身成仁,便死在了魔教教主羽翼濃的手上;而今無為方丈又遭魔教宵小暗算,往升西天極樂世界,若不是一慟師叔及時趕到,恐怕連他的法澹都奪不回來。”

    無觀大師頓了頓,續道︰“我雲林禪寺與魔教之間,可說勢如水火。我等雖是出家之人,可兩代方丈師兄的血海深仇,又焉能不報?若非有安閣主的指點,楚施主又萬里迢迢前來報訊,無為師兄冤死之仇,敝寺卻又找誰去算?”

    燕山劍派的掌門蕭浣塵年過百歲,卻是在座各大門派掌門中資歷聲望最淺的一個,或許正因為這樣,無論何種場合底下他都少有出聲,說話之少堪與淡言真人一比。

    听了無觀大師之言,蕭浣塵起身道︰“大師,魔教是我天陸正道各家公敵,無為方丈不幸圓寂,也絕非雲林禪寺一家的事情。我燕山劍派雖然僻居北疆,力薄勢弱,但也從不敢忘除魔衛道之責,只要貴寺振臂一呼,燕山劍派上下數百弟子,打老夫以下無不景從!”

    停濤真人說道︰“蕭掌門此話不錯,魔教餘孽殺害的雖然是貴寺的方丈,但我七大劍派乃至正道各家,同氣連枝,同仇敵愾,豈容這些宵小猖狂!”

    耿南天清了清嗓子,待眾人目光轉向過來,方才說道︰“依在下看來,魔教餘孽,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盡管羽翼濃那個魔頭已經尸骨寒卻多年,四大護法亦煙消雲散,可其千年的根基終究非同小可。

    “咱們絕不能貽誤戰機,任由這些妖孽繼續坐大,不妨再效二十餘年前,七大劍派聯手覆滅魔教一幕,兵發雲夢大澤,照著安閣主手書指引,將那些跳梁小丑一鼓蕩盡!”

    甦芷玉見這些位掌門、長老一個個慷慨激昂,言辭激烈,好像恨不能立刻把魔教地宮夷為平地,不由暗暗擔憂。

    她與魔教自然毫無關系,但所見如風雪崖、布衣大師等人,無不是光明磊落的好漢,殿青堂盡管沒有見過,想來物以類聚,也必是雄飛人物。

    可嘆自古道魔不容,魔教與正道七大劍派之間更是不共戴天。只怕用不了多少時候,雲夢大澤中即將風煙四起,血流成河,偏偏她無力勸阻,惟有眼睜睜的瞧著,只盼不要把丁原也給卷了進去。

    議論稍歇,太清宮掌門守殘真人,見對面的淡怒真人始終端坐,不發一言,於是問道︰“淡怒真人,這件事情,不知貴派是什麼看法?”

    數十雙目光驟然又聚焦到淡怒真人的身上,等待他的表態。

    須知淡一真人閉關多年,翠霞劍派的事務,幾乎已完全交給這個瘦小枯干的老道士打理,他的話就等若翠霞劍派的意思。

    而翠霞劍派實力鼎盛,聲譽直與雲林禪寺並列,倘若圍剿雲夢大澤地宮,為無為大師報仇的事情,少了翠霞劍派的參與,未免美中不足。

    淡怒真人緩緩道︰“貧道以為,魔教餘孽固然必須掃除,可無為大師之死,卻未必與殿青堂等人有關。”

    屈痕一怔,這個見解昨日安孜晴也曾經說起,可討論了半天,最後也不得要領,當下問道︰“淡怒真人,莫非你也在懷疑無為大師的死因?”

    淡怒真人道︰“貧道只是就事論事,談不上懷疑。無為大師身中魔教十六絕學而亡,這個不假,可即便殿青堂也未必能有如此的修為,手刃無為大師。更況且幽明折月手、赤魔殘玉爪乃羽翼濃獨門絕技,莫說殿青堂不會,魔教四大護法九使七衛,也無一人會得,因此,貧道總覺得這件事情還有值得推敲之處。”

    無觀大師怫然道︰“淡怒真人,莫非你是在懷疑,敝寺一慟師叔的話有所隱瞞?”

    停心直 人連忙道︰“無觀大師不要誤會,淡然真人不過是說出心中的疑點。這個問題,貧道與諸位師弟也曾經想到過。可無為大師是在雲夢大澤受到暗算,身中的又是魔教絕不外傳的十六絕學之二。而根據安閣主送來的消息,殿青堂領著一班魔教餘孽,恰恰就潛伏在雲夢大澤的地宮之中,事情總沒如此的湊巧法。”

    觀止真人贊同道︰“羽翼濃雖然已經死了,可魔教絕學想來還在。這二十年里,被殿青堂等人參悟學成,也不足為奇。至於說無為大師身遭暗算,說一句唐突的話,連仙閣的安閣主都曾受困於魔教地宮,那麼無為大師寡不敵眾,為對方毒計陷害,也是有的。”

    屈痕跟著出面圓場道︰“在一些事情上大家各有見解,在所難免。但我七大劍派素來一體,這點到什麼時候也不會變。淡怒真人的疑慮,不妨待我等攻破魔教地宮,活捉了殿青堂之後,再來問過。現下,我們卻要努力同心,共剿凶頑。”

    無觀大師斂起不悅,合十向淡怒真人躬身道︰“老衲一時激動,請真人海涵。”

    淡怒真人起身還禮道︰“大師言重了。無為方丈佛法精深,為人寬宏慈悲,乃貧道所景仰。至於說到討伐魔教餘孽,我翠霞派自是責無旁貸。”

    伍端撫掌道︰“真人快人快語,既然有貴派與雲林禪寺牽頭,何愁此戰不勝?”

    曲南辛听他言語里有捧高翠霞劍派的意思,哼道︰“不過是殿青堂領著一幫烏合之眾苟延殘喘,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蕭浣塵搖頭道︰“曲仙子不要小看魔教餘孽,這一戰或許比起二十年前好打不少,可也未必就能手到擒來。我們都不可以掉以輕心,疏忽大意。”

    曲南辛不忿道︰“蕭掌門,莫非你是以為,我們在座這多高手,連一個殿青堂也斗不過?”

    蕭浣塵第二次搖頭道︰“曲仙子誤會了,老夫自然也不是這個意思。”

    曲南辛怔道︰“那麼蕭掌門,你到底想說什麼?”

    蕭浣塵道︰“老夫想來,一個殿青堂統率著些許魔教餘孽,的確不足畏懼。但一來二十多年來,他們潛伏地宮休養生息,實力必然有所恢復,更加重要的是,諸位莫忘記,除了殿青堂,魔教還有另外三大護法,有誰敢說他們都不在世了?”

    他這話一出口,立時令眾人刮目相看,曲南辛啞口無言。

    蕭浣塵繼續道︰“別人老夫不知道,可雷霆如今分明隱居天雷山莊,據說已參悟大乘境界,修為絕不下於魔道十大高手。他要是曉得我們圍剿魔教餘孽的消息,豈肯坐視?假如再加上不知所蹤的風雪崖、雲布衣等魔頭,實力依然不容小噓。”

    屈痕頷首道︰“蕭掌門提醒的很對,我們可不能忽略了這些魔頭的存在,不然一個輕敵反被敵所乘,著實不值得。”

    葛南詩見師妹面色難看,曉得她落了面子又無法反駁蕭浣塵,懲在心里難受,於是說道︰“兩位掌門所言,葛某深以為然。但終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如今正道鼎盛,魔教卻因羽翼濃一死群龍無首,不成氣候。縱然四大護法重新聚齊,我們七大劍派堂堂之師,又怎會怕它?”

    停濤真人附和道︰“不錯,這些人不來就算了,若是不自量力前來送死,正可讓我們一鼓俱殲,也好教天陸清平數十載。”

    守殘真人道︰“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待等明日無為大師發喪之後,大夥兒再詳細商討細節計畫。不過,事關天陸正魔氣運,貧道希望在座諸位,千萬不要泄露今日所談之事,免得被魔教小人探知,有了準備。”

    眾人齊齊稱是,甦芷玉不禁悄悄望向淡言真人。只見老道士雙眼低垂,動也不動的坐在那里,彷佛睡著了一般。

    就在這個當口,執香殿的無痴大師來請眾人入席,原來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黑,眾人說的興起誰也沒留心這個。

    屈痕、淡怒真人、耿南天等人紛紛起身,在雲林禪寺高僧的陪同下走出內堂。

    在正廳中共設下十六桌的素齋,因前來雲林禪寺吊唁的賓朋逾千,故此身分稍低的門人弟子都被請到一旁的側廳。

    翠霞劍派與越秀劍派的七人坐在第二桌,與東海五聖隔開甚遠,顯然也是東主有意如此,免得在宴席上再起爭執。

    楚凌仙與甦芷玉謝絕了雲林禪寺的邀請,回到精舍靜修。

    這頓飯吃的沉悶之極,許多桌上甚至連菜肴都沒怎麼動過,更沒有人放肆的高聲說話。

    雲林禪寺的四位“一”字輩神僧里,有大半出席,只少了生性豁達詼諧的一愚大師。若有他在,或許廳中的氣氛會熱烈不少。

    出席的三位,除了主持一慟大師外,還有他的兩位師弟,一正與一執大師。三人只在桌前端坐不動,猶如老僧入定,也沒有誰敢去打擾。

    茶過三巡,菜過五味,一執大師忽然起身走到淡怒真人跟前,雙手捧起杯盞道︰“真人,貴派耆宿不遠萬里前來吊唁敝寺方丈,老衲與眾位師兄師佷都感激不盡。出家人不沾酒肉,老衲便以茶代酒,敬諸位施主一杯。”

    淡言真人與姬別天、屈痕等人連忙站起,端著杯子回禮道︰“大師何需客氣,你我同屬正道一脈,風雨同舟,福禍共當,也是應當。還請大師與貴寺諸位高僧,節哀順便。”

    一執大師澹然一笑,將茶飲盡,半昏半醒的目光落在淡言真人臉上,說道︰“淡言真人,听說你門下曾有三位嫡傳弟子,但其中兩人已因不同緣由破出師門,如今僅剩下二弟子羅牛羅小施主。這位羅牛小施主,三歲時就已投入到你的門下了吧?”

    眾人聞言一怔,不明白一執大師為何會突然關心起淡言真人的門下弟子。

    老道士面色平靜,毫無訝異,回答道︰“大師說的不錯。”

    一執大師笑容不減,繼續問道︰“老衲還听說,羅牛小施主原本是一位孤兒,得蒙真人收養才有今日之福。卻不知道,這位羅小施主的父母究竟是誰?”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5:16 P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5:23 PM 編輯

第二部 第四集 海闊悲歌 第九章 魔裔

    淡怒真人依稀听出一執大師話里,似乎另含玄機,絕不是普通的問候那麼簡單,當下沉聲道︰“大師,你怎麼突然間問起這些?難道羅牛的父母與大師是舊識?”

    一執大師呵呵低笑,笑聲中竟暗藏悲愴之音,回答道︰“何止與老衲有舊,他的父母與在座哪一位敢說不認識?”

    屈痕等人都是一驚,連姬別天、淡嗔真人也從沒留意過阿牛的身世,卻不曉得一執大師怎會突出此言,目光無不聚集在了老道士身上。

    淡言真人放下杯盞,靜靜道︰“一執大師,貧道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一執大師冷笑道︰“真人非但明白,而且明白的緊!”

    說著,從袖口里取出一封泛黃的書信,在淡言真人面前微微一晃,道︰“淡言真人,或許見到這封書函,可以幫你回憶起一點什麼。”

    淡言真人眼眸中精光一閃,低聲道︰“一執大師,一人做事一人擔,不要牽連那個孩子。”

    姬別天見這兩人猶如打啞謎一般的對話,瞅著一執大師手中的書信,忍不住問道︰“兩位到底在說什麼,羅牛的爹娘究竟是什麼人?”

    一執大師冷冷望著淡言真人,回答道︰“姬施主,這封書信是前幾日在清理無為方丈遺物時發現的,看來在敝寺埋藏了有二十余年。不知什麼原因,無為方丈始終沒有公開,今日老衲不妨交與姬施主看一看。”

    姬別天接過信函,風急火燎掃了幾眼,面色驟然大變,抬眼驚愕無比的望向淡言真人,道︰“三師兄,這可是真的?”

    淡言真人沒有說話,卻點點頭,顯然是承認了。

    姬別天氣急敗壞道︰“三師兄,你對得起翠霞,對得起我們?”

    淡嗔真人一頭霧水,問道︰“姬師兄,這信上到底說了些什麼?”

    姬別天臉色鐵青,只是搖頭,狠狠盯著淡言真人。

    一執大師緩緩道︰“還是讓老衲來說吧。這封信倘若老衲推斷無誤,是當年攻破婆羅山莊時,敝寺的無為大師無意之中所獲,卻一直隱藏至今。不是信上的內容不重要,而是它所記載的那個秘密實在太過驚人。這封信,落款是淡言真人,收信之人不問可知,便是羽翼濃那個魔頭!”

    眾人“啊”了一聲,壓根沒有料到,翠霞六仙之一的淡言真人,竟然與魔教教主私下有書信往來,想的更深更嚴重一點,整個翠霞派也難逃干系。

    一執大師繼續說道︰“信上的內容是說,羽翼濃托座下七衛送與淡言真人的親生之子,真人已妥善安排。因孩子年紀太小,故此在翠霞山下的鄉村了尋了位農婦悉心收養,待到三歲後,再由淡言真人帶回紫竹林好生調教。

    “信上還寫明了那農婦所住的地址,好讓日後羽翼濃暗中探望。嘿嘿,老衲今日也把那位農婦請了來,眾人若有疑問盡可問她!”

    所有人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呆,連素來沉著的淡怒真人,袖口也禁不住微微顫抖。

    誰都曉得,私通魔教的罪名已非等閑,而淡言真人居然膽大妄為到將羽翼濃的親生之子收到門下,撫養成人。

    僅僅是這麼一條罪狀,就足夠要他以死謝罪,而翠霞劍派也會同樣深受株連,難辭其咎。

    淡怒真人心頭暗自惱怒,雲林禪寺毫無征兆的將這樁公案當著各大門派抖落出來,也顯然別有居心。

    天陸數百年來,雲林禪寺與翠霞劍派並駕齊驅,同領風騷,但這事一出,無論是淡言真人私下所為,還是翠霞一門的授意,本門的聲望清譽都將受到沉重打擊,一石二鳥,不可謂不厲害。

    姬別天等人則沒想這麼多,只覺得大庭廣眾之下本門出了這樣一樁丑聞,實在難堪。至于旁邊幾桌,早停止了閑聊,悄然注視著這邊的動靜。

    有人心中暗道︰“也難怪雲林禪寺這麼不給翠霞劍派的面子,人家前後兩代方丈都死于魔教之手,對羽翼濃自然恨之入骨。

    “算淡言真人倒楣,無為大師死的太過突然,以至來不及交代後事,這封密函就不明不白的落到了一執大師的手里。這一下,卻看翠霞劍派怎麼收場?”

    這些人里,或許就屬平沙島的心情最為輕松了。

    曲南辛等人,早已恨透盛年、丁原,如今阿牛與淡言真人也出了大事,真是大解了一口惡氣。

    曲南辛面含冷笑,遠遠瞧著淡言真人,心道︰“我原以為這老道士果真是個正人君子,沒料到背地里竟然與羽翼濃這魔頭早有勾搭。哼,觀其徒知其師,能調教出丁原、盛年這般囂張狂妄的弟子,他又怎會真是個好人?”

    而自始至終,一慟大師與一正大師,依然端坐不動,就仿佛這些事情跟他們毫無關系,但若說,這只是一執大師一人的主張,任誰也不相信。

    鬧哄哄里,兩名僧人攙扶著一個五十來歲的村婦,走進正廳。這婦人神色驚惶,衣著簡樸,一看就曉得,果真是個尋常農婦。

    一執大師向那村婦合十溫言道︰“女施主,你別害怕,老衲只想問你幾句話。稍後,就送你回家。”

    村婦左右張望,赫然在人群里看見了淡言真人,嘴巴動了動,卻沒說話。回過頭來,回答道︰“大師,您要問老婆子什麼?只要老婆子知道的,準老老實實告訴您。”

    一執大師含笑道︰“女施主,請問您原先住在什麼地方?”

    村婦心里一奇,心想我住在哪里,你們不是早都知道了麼,可還是照實回答道︰“老婆子我家住水雲縣瞿家溝,十六歲上嫁到王家,給我老伴統共生下六個大胖小子,沒一個丫頭……”

    眾人听她絮絮叨叨把話題扯遠,有心想笑,可誰也笑不出聲。

    一執大師打斷她道︰“那麼這地方離翠霞山可是不遠?”

    村婦一搖頭道︰“遠,怎麼不遠?”

    一執大師一怔,就听村婦接下去說道︰“足足有一百八十多里地,光坐毛驢就得趕上兩天多才能到山腳底下。”

    一執大師微微一笑,在這村婦看來,一百八十里地的確不算近,可對于他們這些身懷絕學的人物來說,不過是彈指即到。

    一執大師繼續問道︰“女施主,你可認識這位身穿褚色道袍的真人?”

    村婦聞言定楮打量淡言真人,自言自語道︰“我剛才進來就覺得他眼熟,可怎麼一下子就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一執大師提醒道︰“女施主,你再好好回憶,大約二十四年前……”

    村婦一拍巴掌,旁若無人叫道︰“大師,我想起來了,這位道長,老婆子還真的見過!”

    一執大師道︰“女施主,那麼你能否記起第一回見到他時的情形?”

    村婦尋思著道︰“好像還有印象。大概二十多年前,一天夜里我剛和老伴睡下,天已經很黑了。大師,您要曉得,那時我剛生完六小子,每天還得下地干活,累的我呀,一躺在床上就能打呼。”

    姬別天沒心思听她喋喋不休這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追問道︰“後來呢?”

    村婦悄悄瞅了眼姬別天,暗道︰“這人模樣好凶!”不敢怠慢,急忙說道︰“我正睡的迷糊,外面突然有人敲門。大冷天的我老伴披了件衣服出去應門,卻請進來一位道長,懷里還抱著個娃娃。這位道長看見我還睡在床上,立馬背過身去。”

    淡怒真人一指老道士,徐徐道︰“大嫂,你說的這位道長,可就是他?”

    村婦道︰“可不就是他嘛!他要我替他給懷里的孩子做奶娘,我本來也不肯答應。可他又說願意出一個月十兩銀子請我,我這才動了心。一個月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哪,教誰不動心啊?”

    一執大師道︰“女施主,你就這麼著收養了那孩子?”

    村婦道︰“可不咋的?我一養就是三年,每個月這位道長都會來一到兩回,送些銀子和小孩衣服什麼的。到了第三年頭上,他就把那孩子給抱走了,臨了還多送了老婆子二十兩,說是另給的什麼什麼……酬勞。”

    一執大師點點頭,說道︰“女施主,你還能不能記得,那孩子小名叫什麼?”

    村婦想也沒想,回答道︰“叫阿牛啊,這是道長告訴我的名字,老婆子一直就跟著這麼叫。可你說,一位出家的道長,怎麼會有小孩,這年頭真有怪事多多。”

    她越說越興奮,全把起初的驚惶扔到九霄雲外,卻教姬別天等人臉色越來越黑。

    事情說到這個地步,基本已經明朗。

    雲林禪寺斷不會無恥到串通一個村婦來作偽證,而要真這樣,淡言真人又豈會任由她在這里信口雌黃。

    大廳里鴉雀無聲,只有村婦的聲音兀自喋喋不休。

    淡怒真人拂塵一擺,沉聲道︰“大嫂,貧道想知道,假如你現在再見到那孩子,能認出他來麼?”

    村婦笑道︰“道長,不瞞您說,要是別的娃兒,這麼多年沒見老婆子心里還真沒譜。可那個阿牛,老婆子只要一眼就能把他認出來!在他頭頂心上,有三顆紅痣,剛來時候頭發還沒長齊,特別顯眼。後來阿牛頭發密了,旁人才沒法瞧見。”

    淡怒真人低聲吩咐道︰“姬師弟,將羅牛帶來!”

    姬別天瞥了眼沉默無語的淡言真人,起身走出正廳。

    一轉眼,他領著尚在雲里霧里的阿牛重新回到廳中。無數眼神不約而同注視到這個走進來的敦實少年身上,卻實在瞧不出他有哪點與羽翼濃相似。

    阿牛見大家都用一樣的奇怪目光盯著自己,心里有些犯嘀咕,可也絕沒有意識到,一場滅頂之災已然降臨到他的頭上。

    他隨著姬別天走到近前,躬身道︰“師父、淡怒師伯,你們找我?”

    淡怒真人點頭道︰“阿牛,讓這位大嫂瞧一瞧你的頭頂。”

    阿牛心中疑惑,也不明白自己的頭頂心有什麼好看的,可周圍那些個掌門、長老們無不瞪大眼楮,緊張的瞅著自己,好像這件事情對他們十分的重要。

    他剛想走過去,淡言真人忽然開口說道︰“師兄,不必了,阿牛頭頂的確有三枚朱痣。”

    淡嗔真人勃然變色道︰“三師兄,這二十多年,你欺瞞的我們好苦!”

    遠遠听見曲南辛冷然道︰“那可不一定,有誰曉得你們是不是在合起來演戲?”

    姬別天怒然起身,手指曲南辛低喝道︰“你說什麼?”

    淡怒真人阻止道︰“姬師弟,不要再生事端。”

    姬別天听得師兄這麼說,雖然憋了一肚子火,也惟有暫且氣呼呼的坐下。

    阿牛傻呵呵的望著淡言真人,問道︰“師父,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回事,為什麼諸位前輩要瞧我的頭頂?”

    淡言真人招手將阿牛喚到跟前,目光里露出慈和之色,輕聲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阿牛,你不是以前都在問我,你的爹娘是誰,如今還想不想知道?”

    阿牛喜得連連點頭,道︰“想,我當然想知道。師父,您老人家肯告訴我了?”

    淡言真人面露微笑道︰“我不僅要告訴你,也要告訴這里所有的人,你的爹爹到底是誰。”

    阿牛連大氣也不敢出,睜大眼楮望著老道士,惟恐他改變了主意。

    淡言真人一字一頓,緩緩說道︰“他就是百余年來叱 風雲、睥睨天陸的魔教教主,羽翼濃!”

    阿牛如遭五雷轟頂,難以置信的叫道︰“什麼,我爹爹?魔教教主?師父你別逗我玩了!”

    淡言真人肯定的點點頭,道︰“你的真實名字,該叫做羽羅仁。你的小名阿牛,就是將那仁字稍加拆解而出。”

    這段話阿牛渾渾噩噩,也不曉得自己听進了多少,心底里有一個可怕的聲音不斷的在心中重覆。
    一執大師驀然發出一陣長笑,震得廳中火燭獵獵搖曳,透著一股刻骨銘心的憤恨與快慰。

    他凝望阿牛不住頷首道︰“好,好!想當年敝寺無妄師兄為剿滅魔教,舍身衛道,不幸死于羽翼濃之手。沒有想到,翠霞派的淡言真人,居然已偷偷撫養了他的親生之子,還將他收入門牆,傳得一身上乘修為!

    “淡怒真人,貴派掌門淡一真人閉關多年,如今翠霞山的事便由你說了算。你可否告訴老衲,這件事情到底如何了斷?”

    淡怒真人沒有直接回答,犀利的目光罩住老道士,問道︰“三師弟,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何要陷本派于不義?”

    淡言真人站起身,深深向淡怒真人一躬,緩緩回答道︰“師兄,貧道甘願領受本門一切責罰,只是求師兄與諸位高僧、仙友饒過這個孩子。他沒有絲毫的罪過,甚至從出生那一日起,就不曉得父親是誰。”

    停雪真人厲聲道︰“這孩子的父親既然是羽翼濃,那便容他不得。養虎為患,貽害千年。淡言真人,你究竟安的是什麼心思?”

    淡言真人平和的眼神,掃過正廳中每個人憤怒可怕的面龐,面對著四面楚歌,孤立無援的境地,老道士道︰“羽翼濃已經死了二十三年,他的罪過,也早已用魔教無數教眾的鮮血抵償。況且,這個孩子何其無辜,大伙怎能將對魔教、對羽翼濃的仇恨,轉嫁到他的頭上?”

    東海五聖中排名最末的駱南庭不以為然道︰“淡言真人,這話說得不對。我正道與魔教對峙數百年,雙方的仇怨,豈是一個羽翼濃之死就能抵銷干淨?遠的不說,今日我們聚集于此,就是為了悼念為魔教余孽暗害的無為方丈。這個娃娃以前不曉得自己的身世,還沒大關系,可從今往後就難說的很了。”

    太清宮四真之一的退思真人贊同道︰“不錯,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難保將來,這個羅牛不會想著為替羽翼濃報仇而與正道為敵。淡言真人,貧道以為,連你只怕也不敢擔保這一點吧?”

    淡言真人一字一頓的應道︰“貧道敢!我的弟子,我心里最清楚!”

    退思真人面對淡言真人堅毅坦蕩的雙眼,轉開頭去,呵呵干笑道︰“真人的信譽,貧道原本是信的過的。可出了今天這麼一檔子事情,在座還有幾個人,還會相信真人所說的話?”

    阿牛滿腦子迷迷糊糊,就仿佛受了誰的催眠,耳朵里嗡嗡亂成一團,根本不曉得旁人在在爭論什麼。

    他二十余年來,在翠霞山上與淡言真人相依為命,過著平淡快樂的日子,從來也沒有擔心憂愁過什麼。

    可是,突然一時之間,似乎所有一切都變了,自己莫名其妙成為了大魔頭羽翼濃的兒子,以往自己所尊敬的師長們,咬牙切齒的討論如何處置他。

    而師父他老人家,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用他瘦小的身軀和鎮定的目光,維護著自己。

    他並不曉得羽翼濃有多壞,為什麼眼前每個人都對自己的父親恨之入骨;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好端端的一個人,為什麼突然就成為了正道的公敵。

    他更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突然就變成了羽翼濃的兒子?

    退思真人的話隱隱約約落進阿牛的耳朵里,他猛然一挺胸,向著周圍一眾天陸正道中威名赫赫的長老們大聲道︰“我師父他老人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們為什麼不相信他的話,為什麼要為難他?”

    屈痕嘆息道︰“阿牛,你就少說兩句吧。這件事情,不是我們要為難令師,更不是誰想存心陷害你,而是……而是……”

    他忽然接不下去,遠處葛南詩的聲音道︰“而是,他居然敢收養你這魔教余孽二十多年,要不是雲林禪寺的諸位大師揭發,我們這些人全都被蒙在鼓里。”

    淡言真人一擺拂塵,深吸一口氣道︰“一執大師,淡怒師兄,諸位仙友,你們打算如何處置阿牛?”

    眾人相互環顧,淡怒真人木無表情的坐在原位,久久不出一言。一執大師搖了搖頭,也沒有說話。

    屈痕猶豫片刻,開口說道︰“諸位,以老夫之見,阿牛盡管是羽翼濃的逆子無疑,可畢竟以往也未曾犯過什麼大錯,倘若就這麼殺了他,著實有傷天和,也不是我等正道人士所取。”

    久未有語的一慟大師忽然睜開雙目,輕輕點頭道︰“不錯,屈掌門之見,正合佛門慈悲本意。”

    屈痕听一慟大師出言支持,精神一振道︰“所以,老夫覺得,不如將阿牛的修為廢去,再交由雲林禪寺看管,終生不得獲釋,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他這麼說,其實已在偏幫翠霞派,至少也保住了阿牛的一條性命,可謂面面俱到,煞費苦心。

    姬別天一楞,問道︰“屈兄,為什麼阿牛要交給雲林禪寺看管,而不是翠霞?”

    曲南辛冷冷道︰“這還不明白麼,如今誰還會相信翠霞派?將阿牛交給你們看管,和縱虎歸山有什麼兩樣?”

    姬別天黑臉漲紅,拍桌而起,大喝道︰“曲婆子,你敢再說一遍!”

    曲南辛猶如好斗的公雞,迎著姬別天冷笑道︰“怎麼,你們翠霞派是想跟天陸正道干上了不成?”

    淡怒真人右手一拍姬別天背脊,說道︰“姬師弟,你先坐下。”看他手上也不見使力,姬別天的身軀卻是一震,不由自主的坐回原位。

    淡怒真人徐徐說道︰“屈掌門的提議很妥當,貧道與翠霞派沒有意見。一慟大師,不知你與在座諸位仙友,還有沒有更好的法子?”

    一慟大師搖搖頭,道︰“老衲也沒有意見。”

    一慟大師一點頭,屈痕不禁松了一口氣,雖然說旁邊還有百余人,但雲林禪寺與翠霞劍派的當家人物都已點頭,別人也不會再輕易駁回。

    阿牛怔怔瞧著眾人,心頭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成為了這些人隨意宰割的魚肉,是生是死,是廢是留,自己只有站在那里,等人發落的份兒。

    他正想出聲抗議,猛然想到,假如自己不服這些正道耆宿們的公決,勢必又要為難和連累師父。

    如果就這麼認下來,那些人從自己身上能出了一口惡氣,也許師父就不會受到什麼嚴厲的處罰了。

    一念至此,阿牛的嘴唇只微微一動,立刻緊咬住牙關,強忍著沒有開口。

    誰知淡言真人平靜而堅定的聲音,斬釘截鐵的回應道︰“不成!”

    淡怒真人一抬頭,利劍似的目光直射過去,沉聲道︰“三師弟!”

    淡言真人從他的眼神里,體味到師兄的苦衷與對自己的關切,兩甲子相交,雖然情淡如水,可彼此之間早已相惜如一。

    可是,他仍然固執的搖頭道︰“孩子沒有罪,不該這樣對他!”

    淡怒真人道︰“正因如此,屈掌門與我們才決定要留住阿牛的性命。三師弟,你難道到今日還參悟不透正魔之分,善惡之別麼?”

    廳中無人開口,卻蔓延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窒息感覺。






第二部 第四集 海闊悲歌 第十章 風逝

    淡言真人道︰“對不起,師兄。我當年曾經答應過羽教主,無論如何,也要將阿牛撫育成人,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七尺男兒。您若有任何的責罰,貧道都甘之如飴,惟獨這個孩子,請大家放他一條生路!”

    阿牛眼見著淡言真人拼死維護著自己的安危,不惜公然對抗淡怒真人,乃至整個正道,禁不住激動叫道︰“師父!您老人家別管弟子,弟子甘願被廢除修為!”

    說著雙膝重重跪倒,向著老道士砰砰叩了九記響頭。

    他原本就是死心眼,如今更是用足力氣,將青磚也敲裂開來,額頭上沾滿鮮血。

    阿牛一邊叩首,一邊說道︰“師父,弟子往後不能伺候你老人家了,您要多多保重啊!”而後轉過身一挺腰板,對著淡怒真人說道︰“淡怒師伯,你就出手廢去弟子修為吧,只求大伙不要再為難阿牛的師父了!”

    目睹此情此景,眾人都默默無語。站在近處的屈痕長長嘆息一聲,扭過頭去不願再看。姬別天與淡嗔真人面沉似水,伍端、關寒則低垂眼眉避開視線。淡怒真人垂首看著阿牛,右手怎麼也抬不起來,手中的拂塵倒綴,潔白的柔絲輕輕的飄蕩。一執大師雙手合十,闔目誦道︰“善哉善哉——”他心頭不禁也有一絲的迷茫與猶豫,但一想到本寺前後兩代方丈,無數同門師兄弟皆都慘死在魔教手中,心腸又是一硬。

    淡言真人突然身形一動,迅捷無比的探手抓住阿牛腰帶,又迅捷無比的一揮左手拂塵,迫出一團氣勁,震開一旁的伍端,足尖一點射向廳門。

    整個動作毫無征兆,一氣呵成,在旁的無不是正道頂尖人物,卻也反應不及。

    淡怒真人低叱道︰“三師弟,你要做什麼?”拂塵雲卷,一溜青風掃向老道士後背。

    淡言真人一手提著阿牛,一手拂塵反抖,化解了淡怒真人的攻勢,口中回答道︰“對不住,師兄。稍後容貧道負荊請罪!”

    他的聲音還沒落下,人已飄然沖出正廳數十丈,外面侍立的雲林禪寺眾僧一臉茫然,還不明白里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執大師面色一變,揚聲發令道︰“寺內弟子听令,全力截住淡言真人,不得讓他走脫!”

    他的聲音以精純的佛門真氣遙遙送出,頓時祥和肅穆的古寺之內風聲鶴唳,數百禪寺僧人黑影竄動,各就其位。

    屈痕等人就站在老道士左右,全沒有料到他膽大妄為至此,居然在滿堂高手的眼皮底下,想劫走阿牛,不由驚怒交集,一陣風似的追出正廳。

    一正大師坐在椅中雙目一瞠,低低喝道︰“哪里走?”手中佛珠啪的飛出,向著淡言真人頭頂罩落。

    老道士腳下不停,已掠上殿頂,背後海闊仙劍彈鞘飛騰,樸實無華的光芒一閃,正擊在佛珠上,砰一聲佛珠金光晃動倒飛回去,海闊仙劍兀自顫鳴不已。

    淡言真人收了拂塵,一捏劍訣正欲祭起御劍術,不防身前黑影一晃,淡怒真人的身軀宛如憑空生出,手中拂塵一掃,默不作聲的截住去路。

    原來他見淡言真人倏忽在數十丈開外,當下施展九懸觀一支的絕技“縮地成寸”,轉眼趕到殿頂。

    淡言真人海闊仙劍反背身後,沉聲道︰“師兄,請讓路!”

    淡怒真人搖頭道︰“不行,三師弟,我不能讓你一錯再錯。”

    就這麼一問一答的工夫,一慟大師、屈痕、姬別天、耿南天、停心真人、守殘真人等等絡繹追至,在外圈將淡言真人緊緊圍住。

    觀止真人怒喝道︰“淡言,你好大的膽子!欺師滅祖,私通魔教在前;庇護羽翼濃余孽,不知悔改在後。如今難不成還想從雲林禪寺中,把人給帶走?”

    姬別天與淡嗔真人隱在屈痕身邊,神情復雜的瞧著淡言真人,出奇的沉默。淡言真人將阿牛放下,阿牛這才緩過一口氣來。原來方才老道士怕他掙扎反抗,順手制住了阿牛的穴道,令他不得動彈,連呼喊也是不能。淡言真人注視著淡怒真人,突然深深一揖,低聲道︰“師兄,我有一事相求,請你務必成全。”淡怒真人臉上的肌肉幾乎難以察覺的牽動一下,徐徐道︰“三師弟,你還不肯死心麼?”

    淡言真人嘴角逸出一縷悠然微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阿牛遠不該受此責罰!我自知今夜難以闖出雲林禪寺,可也絕不能就此束手。”

    淡怒真人聲音猛然提高三分,說道︰“你一味的執迷不悟,換來的就將是血濺五步之局。三師弟,現在收手,還來得及補救。”

    淡言真人含笑道︰“我死事小,失節事大。”

    淡怒真人一聲激越悲愴的長嘯,遠遠回蕩清冷的夜空,徐徐說道︰“好,不管你求我什麼事,我都可答應,這也算還了你我同門一場的手足之情!”

    眾人心頭俱是一震,誰也猜不著老道士會提出怎樣的請求。但淡怒真人當著天下群雄之面千金一諾,勢必不能反悔,這一諾卻又牽動幾多人心!

    淡言真人微微一笑道︰“多謝師兄。倘若我今夜不幸戰死,只求師兄您將小弟的尸骨帶回翠霞,葬于紫竹林內。貧道有辱師門,死後不得立碑,只要在墳頭上插上幾株紫竹就可。”

    阿牛再木訥,也能听懂這話的意思,回身雙手死死抱住老道士拼命叫道︰“師父,您老人家千萬不要啊!弟子甘願領受責罰,求您老人家好好活著,不然阿牛怎麼向盛師兄和丁小哥交代啊?”

    淡言真人輕輕一嘆,運氣彈開阿牛雙手,望著淡怒真人道︰“師兄!”

    淡怒真人良久無語,半晌後問道︰“你想好了?”

    淡言真人道︰“是。”

    淡怒真人猛一頷首,道︰“好,我答應你!可惜這里無酒無茶,否則今夜貧道一定要與你對飲三杯,為你送行!”

    淡言真人淡淡的浮現起欣慰笑容,回答道︰“淡言拜在翠霞門下一百四十余年,于師門無功,于天陸無德,庸庸碌碌,著實慚愧。若有來世,淡言仍願跪叩翠霞,與師兄與諸位師弟再續前緣。”

    他的話說得就好像在與交知多年的老友談心,可听在淡怒真人的心里卻如刀絞。

    他大力一揮拂塵,啪的一響,低喝道︰“三師弟,門規森嚴,淡怒也是迫不得已。你一路走好,貧道回山後自會向掌門師兄謝罪!”

    周圍近百人屏息無語,默默觀望著這對師兄弟的最後訣別。

    當淡怒真人最後一言出口,大伙心中一震,明白這位翠霞劍派的實際當家人物,也要親自出手了。

    一場慘烈的同門相殘,已然不可避免!

    姬別天望著場內的兩位師兄,雙眼赤紅,猛一跺腳叫道︰“罷了,罷了!”御風遠去,竟不忍再看。

    阿牛驀然拔出沉金古劍,虎目里閃爍淚光,顫聲說道︰“師父、師伯,你們兩位老人家,何苦為了阿牛拼的你死我活?阿牛自己了斷就是!”右手一橫,鋒利的劍刃就朝著咽喉抹去。

    淡言真人出手如電,五指迸立,如刀在仙劍上輕輕一推,沉金古劍從阿牛脖頸旁滑過,帶出一縷血絲。

    老道士不待阿牛反應過來,易掌為爪,劈手奪過仙劍鏗然回鞘,海闊仙劍倒轉,劍柄在他胸口一點,整個動作兔起鶻落,阿牛只來得及叫了聲︰“師父!”便軟軟倒地。

    老道士愛憐凝望著弟子苦笑道︰“痴兒,你以為這樣為師就可以活下去了麼?你若死了,貧道又有何面目九泉之下再見故人!”

    阿牛嗓子眼一熱,潸然落淚,哽咽道︰“師父,弟子罪該萬死,拖累了您。您就把弟子交給淡怒師伯他們吧,一人做事一人當,誰叫弟子是羽翼濃的兒子,弟子絕不會怨恨任何人……”

    眾人見狀無不動容,燕山劍派的掌門蕭浣塵朗聲說道︰“一執大師,諸位仙友,像阿牛這樣忠厚敬道,質樸明理的弟子,又怎麼會因為其父是一個萬惡魔頭,就會陡然性情大變,為禍天陸?

    “倘若我們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廢去他苦練多年的修為,再幽禁終生不見天日,又于心何忍?老夫不才,卻願以身家性命擔保,留他一有用之身造福天陸,也顯我正道寬宏氣度!”

    這話引起不少人的共鳴,四周私語聲漸漸響起,顯然有不少人開始動搖。

    守殘真人卻斷然道︰“萬萬不可!羽翼濃昔日死于七派聯手圍剿之下,這孩子即知身世,誰敢保證不會起為父報仇之念?即便他現在沒這個念頭,可難保日後有魔教余孽攛掇鼓惑,借著他的名頭召聚舊部,再起浩劫。我們萬萬不能一時心軟,而為天陸帶來更大殺劫!”

    眾人怵然一驚,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日一夜的連番血戰浮現眼前,雖已時隔遙遠,可感覺上恍若昨日一般的觸目驚心。

    一執大師白髯飄動,高聲道︰“阿彌陀佛,真人言之有理。老衲寧願背負千載罵名,也要為天陸除去禍患!”說罷,朝前闊步而出,雙手攏于胸前,偌大袍袖獵獵鼓起如球,便欲代淡怒真人出手。淡怒真人橫身攔住一執大師,平靜道︰“大師,淡言師弟是翠霞門下,還是由貧道自行解決。”一執大師停步頷首道︰“好,老衲就在一邊為真人掠陣!”淡怒真人沉聲說道︰“師弟,出手罷!”淡言真人深吸一口氣,徐徐道︰“師兄,得罪了!”

    就當每個人都以為他要搶先出招之時,老道士頭頂青光一閃,紫氣蒸騰,元神赫然現身。淡怒真人驟然變色,驚道︰“師弟,你……”

    海闊仙劍龍吟沖霄,與淡言真人的元神合為一體,光焰霎那充盈整座雲林禪寺。

    阿牛的身軀被老道士的元神一把抓起,華光盛綻間破空直去。

    耿南天大吃一驚,率先叫道︰“紫氣朝聖訣,快截住他!”

    淡怒真人心頭悲憤難已,老道士以元神出竅祭起御劍訣,自是令人措手不及,但這麼一來,他的元神只怕永遠也回不了肉身之中,擺明是抱了必死之心。

    難怪他托付自己將尸骨帶回翠霞,只因他的魂魄千生萬世都不能再回故土!

    淡怒真人神思恍惚中也忘了出手,四周卻亮起無數道寶光劍芒。各大門派的高手紛紛出手攔截,一時空中萬紫嫣紅,盡朝著那抹海闊劍光而去。

    淡言真人竟不招架,“砰砰”連響,幾束弧光結結實實擊中海闊仙劍,灑落一連串的光雨,在夜空中猶如螢火蟲似的忽閃幻滅,煞是好看。

    仙劍每承受一次轟擊,就會發出一次劇烈震纏,煥放的光華隨之減弱。

    然而老道士的元神灌注豈同兒戲,海闊依舊如蛟龍經天,沖破層層枷鎖束縛,向著無垠瀚海飛揚。

    雖千萬人,吾往矣!

    眾人相顧駭然,未曾料想這個素日六仙中最低調寡言的老道士,居然一強至斯!

    幸虧他只求御劍突圍,不以傷人為念,不然的話,真個血戰一場,難保不是重演六十多年前正魔兩道圍剿甦真的一幕!

    頭頂蒼穹,腳踏千山,海闊仙劍發出雄壯慷慨的鏑鳴,一路呼嘯一路雷動,在雲層飄渺寒風如刀間,倏忽去遠。

    淡言真人的元神如流星一般的在劇烈燃燒,用著生命的菁華煥發出最後的絢爛。

    他剛才接連吃了三記飛劍,六道仙寶攻擊,真元已到崩散邊緣。只是完全憑著超人的意志,堅守著靈台心燈不滅,不停催動殘余真氣駕御仙劍風馳電掣。

    阿牛被老道士下了禁制,身不能動,真氣也完全被壓制在丹田中不得運轉,就等若尋常人無異,大顆大顆的淚珠從面頰淌落,立刻又被迎面刮來的風吹冷吹干。

    他恨不得能夠立刻拔劍殺了自己,這時假如有任何的法子能夠保全住老道士的性命,他也一定會毫不遲疑的去做,縱然赴湯蹈火,縱然永墜地獄!

    然而現在,他只能無力如一個孩子,靠在師父溫熱的元神胸前,眼睜睜瞧著淡言真人為著解救自己,一滴滴的耗盡最後的真元乃至生命。

    他想哭,卻只能一任熱淚不爭氣的流淌;他想喊,可一張嘴,凜冽的狂風便倒灌入口,瞬間吞噬了微弱的聲音。

    二十四年來,平生第一次,阿牛品嘗到了什麼是真正的刻骨銘心的痛楚!

    他才了解到,當盛年蒙受不白之冤,揮劍九刃自逐門牆;當丁原孑然孤影,憤嘯蒼天的時候,是何等的心情。

    淡言真人的呼吸越來越沉重,海闊仙劍終于猛烈晃悠幾下,向著腳下的莽莽群山墜落。

    砰一聲,劍光渙散,兩人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山崖上。淡言真人在著地的一霎那,仍以自己的元神遮擋在阿牛的身下,令他可少受些沖擊。“噗——”老道士的口中噴灑出漫天血芒,殷紅的光雨猶如淒艷落英,冉冉蕩漾在空寂的山崖之上。阿牛仍是被摔的七葷八素,滿眼天星,因身子被禁制住,宛如滾地葫蘆,連翻出十幾尺才算歇住。阿牛顧不得別的,拼命扭動脖子瞧向老道士,大聲叫道︰“師父!”淡言真人低低悶哼一聲坐起,勉力拄著已然龜裂開的海闊仙劍,走到阿牛跟前,彎腰替他解開禁制。

    這個平日十分輕易的動作,此刻竟顯得無比艱難,十幾尺的路,走來猶如千山萬水,激得元神絲絲低響,仿佛隨時就要幻滅。

    好不容易解開了阿牛的禁制,淡言真人竟再無余力,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依靠著海闊仙劍的支撐,才勉強靠住一塊山岩坐下。

    阿牛一個骨碌爬起身,嘴中叫道︰“師父,您老人家可不能死啊!”雙掌按在老道士胸前,恨不能一下把自己積聚的所有真元,全部渡進師父瘦小羸弱的身軀里,卻如杯水車薪般無濟于事。

    淡言真人抓住阿牛粗壯的小臂,想從身上拉開,扯了一下才察覺自己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元神在夜風里不停的渙散蒸騰,連自己弟子的一只手都挪不動分毫。

    他的心中沒有恐懼與悲哀,只用充滿慈祥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精心呵護造就的弟子,微笑著喘息道︰“阿牛,你听我說。不要耗費真元了,為師大限將到,大羅金仙也是救不得的。”

    阿牛哪里肯收手,他一面催動真元一面道︰“不,師父,我不讓您老人家死!您快告訴我,有誰還能救得了您,弟子這就背您去求醫!”

    淡言真人搖頭道︰“我沒有多少時間了,有幾句話還要交代你,你一定要記住。”

    阿牛狠狠的點著頭哽咽道︰“師父,不管您說什麼,阿牛都一定會牢牢記住。以前阿牛太笨,老學不會您教我的東西,往後阿牛一定用心,再也不會這樣了。您不要扔下阿牛啊,師父——”

    淡言真人輕輕嘆息,撫摸著阿牛的頭,徐徐道︰“為師怎舍得扔下你?在三個弟子里,為師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在為師身邊待的時間也是最久。可天下沒有不散筵席,這一天終于還是要來,只是來得太突然,也太快了一點……”

    他劇烈的咳嗽幾聲,渾身的光暈又黯淡幾分,盡管阿牛以自身的真元源源不絕的補充,卻也僅僅是杯水車薪。

    淡言真人繼續說道︰“二十四年前,你爹爹羽翼濃羽教主,命座下血衛烏岩,秘密將你抱上翠霞,托付于為師撫養。那個時候,你才剛生下來三天,連眼楮都不怎麼能睜開……”

    阿牛回想師父對自己二十多年的養育再造之恩,師徒朝夕相處之情,盡管彼此毫無半點血緣關系,其情誼之深卻遠勝于父子。

    他本是生性木訥之人,老道士更是素來沉默寡語,然而又有多少事多少情,其實早已無須言語!

    當下阿牛辛酸落淚,情不能自己道︰“師父——”

    淡言真人努力保持平靜之色,喟然道︰“你爹爹這麼做,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為師雖然也不曉得是為什麼,但無論如何,你也不要再怨恨他。”

    阿牛用力點著頭,感覺著師父的元神越來越弱,不管自己如何努力的灌輸真元,老道士生命卻正以更加飛快的速度逝去。就如同這山崖上悲鳴的風,想要伸手挽住,卻怎麼也無法留下它匆匆流逝的步履。

    淡言真人欣慰的喘息道︰“阿牛,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和丁原、盛年一樣,從沒讓為師失望過。可惜,我看不見你們三個重回翠霞的一天啦!答應我,不要為我報仇,不要記恨雲林禪寺,更不要與正道為敵!”

    阿牛心如刀絞,心中充滿悔恨,連聲應道︰“我答應您,師父。可你不能走啊!是我拖累了您——”

    淡言真人靠在阿牛堅實的懷里,勉強提升起一口元氣,回光返照似的臉上一亮,搖頭微笑道︰“痴兒,這又何關你的事?去找雷霆前輩,丁原與盛年都在那里……告訴他們,不管身在師門與否,你們也都是為師最得意的好徒兒。”

    老道士的氣息愈加的微弱,聲音輕到幾乎不能听聞,阿牛卻一字字的,將師父最後的教誨牢牢印刻在心,往後長路漫漫,不再有師父溫暖雙手的扶持,也不再有那雙慈和目光的鼓舞。

    淡言真人流露出最後一縷微笑,輕輕道︰“走正道,悟天心,你們三個的成就,早晚會超越為師,為天陸蒼生造福謀……”

    他顫微著伸手,撫摸到阿牛濕潤的面頰,一如十幾年前,在紫竹林里,為他拭去臉上的泥污……

    猛然,整個天地仿佛停止,老道士的手凝固在阿牛的嘴角旁,唇邊兀自含著一抹欣慰的笑容,那雙深邃的眼卻已然闔起,永遠不會再睜開。

    阿牛一呆,半晌才意識到師父已然去了,禁不住淚滿霜衣,仰天長嘯道︰“師父——”他緊緊擁著老道士的元神,感受著師父身上傳來的最後一絲熱,最後一點光,發瘋一樣的將自己的真元拼命注入,但已是石沉大海,再無

    反應。

    悲嘯如訴,群山嗚咽。

    風如號角,月似殘鉤。

    如許孤寂的少年,環抱著即將幻滅的那一縷元神,禁不住心痛若死!

    在這同一輪月下,在萬里迢迢外的某地,丁原與盛年的心頭,不約而同的升起一股莫名的劇痛,就好像世上最寶貴的某件事物正在逝去,永不會回來……

    雲林禪寺的廳堂里,淡言真人元神蛻出後空余的肉身,無聲無息的從耳目口鼻里淌出汩汩的熱血,轉瞬染紅陳舊的道袍。

    姬別天默默站在一旁,雙手緊捏著桌角,眼角溢出一滴滾燙的淚珠,喃喃低語道︰“三師兄,你終究還是去了……”

    堅硬的木桌應聲爆裂,像漫天的淚痕灑落……

    海闊仙劍悲鳴不已,直令聞者心碎,眷戀盤旋在淡言真人的頭頂,向著故主依依不舍的訣別,緊接著“啪”的一聲迸射出絢爛光雨,竟是粉身碎骨,與主偕去。

    光雨飄落到老道士的元神上,恰似柔紗輕軟,依舊閃耀著熠熠光暈。

    阿牛呆呆凝視著淡言真人的元神,徐徐分解作一個個小小的青色光點,縈繞淡去,融入漆黑的夜空,眼前熟悉的面容也逐漸的模糊遠去,卻見一縷流星正從山崖後掠過,墜入遠方茫茫天地。

    那是師父最後的蹤影麼?

    那天空無數星辰中,又可有師父的歸宿?

    為什麼,半個夜晚,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

    的改變?為什麼,師父就這樣離開了自己?阿牛宛如從萬丈高樓一步登空,整顆心沉淪到無邊的黑暗中,吸入胸腔的每一口空氣,也是那樣的烈,那樣的涼。

    迷迷糊糊里,仿佛師父正用那熟悉的眼神瞧著自己,在耳畔一如即往的輕喚道︰“阿牛……”

    阿牛嗓子口一熱,噴出滿腔熱血,伸手叫道︰“師父!”然而手卻抓空,所有的幻象陡然無影無蹤。

    殘月寒風里,孤單單惟有他孑然一身,不覺痛徹心扉,眼前一陣天昏地暗,昏倒在冰冷光禿的山岩上,或可暫時擺脫刻骨銘心的傷痛。

    忽然,黑暗中傳來輕輕一聲嘆息道︰“可憐的孩子……”

    一道白色身影飄然現身,徐徐走近,彎腰抱起昏迷的阿牛,替他拭去嘴角的血跡,喃喃低聲道︰“讓我帶你回家吧……”

    雪白劍光一閃,倏忽消逝,卻未曾察覺身後還有一人悄然佇立,凝望浩瀚星空,低低道︰“月冷風寒,崖高雲遠,淡言師弟,魂魄歸來兮……”

    蒼涼聲里,月光淒清,夜已深沉。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5:25 P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5:27 PM 編輯

第二部 第五集 頓悟星天 第一章 怒戰

    古鐘飄渺,悠然回於崇山峻嶺之間。

    一輪落日徐徐西沉,青山外,晚霞如火已是黃昏。

    暮色餘暉里,雲林禪寺高聳千年的山門依舊巍峨,古樸蒼老的青石,默默佇立。

    當最後幾位入寺參拜香客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山林中,幾位知客僧站在山門前,聊起來。再等一會兒,雲林禪寺的大門就該關閉,是眾僧準備晚課的時間了。

    比起前幾日的勞碌繁忙,這兩天總算清了一些。

    無為方丈的大禮,隆重結束後,各門各派也漸漸散去,寺里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安寧。

    眼下眾僧私下議論最多的,就是下月初八,天陸劍派聯手圍剿魔教地宮之事。

    雲林禪寺眾望所歸,繼二十餘年前婆羅山莊之役後,再次成為光大正道、消滅魔教餘孽的召集人。

    而新任的無涯方丈,更被公推為七大劍派的領軍之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與雲林禪寺並肩稱雄的翠霞劍派,已經明確表示,不再參與雲夢大澤之戰。

    想想也難怪,出了淡言真人這檔子事情,翠霞劍派處境今非昔比,尷尬之餘,他人也不好勉強什麼。

    不過,有一慟大師這樣的絕世高手坐鎮,區區的魔教餘孽,也還不是手到擒來?

    六大劍派清剿地宮,僅僅是時間問題罷了。

    幾名知客僧正說得津津有味,忽然發覺山門外不知道什麼時候,現出一個褚衣青年的身影,一語不發,只雙手負在身後,抬頭望著雲林禪寺的匾額。

    誰也不曉得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就好像憑空從地里鑽出來的一樣,說不出的古怪。

    一名知客僧忍不住說道︰“這位小施主,敝寺山門馬上就要關閉了。您若是想敬香禮佛,還請明天起早吧。”

    褚衣青年收回目光,冷冷望向說話的知客僧。

    那知客僧在雲林禪寺已有三十多年,修為也算不弱,可觸到對方銳利如刀的眼神,卻沒來由的心里一寒,勉強鎮定心神,暗自心犯嘀咕道︰“這人年紀輕輕,眼神卻古怪得很!”

    “我不是來敬香禮佛的,”褚衣青年漠然回答道︰“我來找人。”

    那知客僧一怔,問道︰“不曉得小施主您,要找的是敝寺哪一位僧人?”

    褚衣青年一字一頓說道︰“一執大師!”

    那知客僧急忙回答道︰“小施主有所不知,敝寺的一執師叔祖,閉門謝客多年,除了幾位老友與當世高人外,他老人家幾乎不再見客。

    “您若想見別人,貧僧或可代為通稟,可一執師叔祖卻恐怕不行。”

    褚衣青年絲淡淡說道︰“對不住,我就要見他。”

    那知客僧隱約猜到對方應是故意上門找茬來的,不過也沒太放在心上。畢竟褚衣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來歲,能起多大風浪。

    轉念又一想,說不準這年輕人是哪家的門徒,受人指使,才跑到雲林禪寺山門前意欲鬧事,在他身後,也說不定藏著什麼來頭的人物,要與本門作對。

    不然,借給這褚衣青年一百個虎膽,也不至於狂妄到孤身挑釁天陸正道第一大派的地步。

    他一面暗中使個眼色,讓師弟入寺通稟執香堂首座無痴大師,一面雙手合十,臉露難色道︰“小施主,不是貧僧不願為您通稟,而是實在難以辦到。”

    褚衣青年見旁邊有知客僧悄然快步入寺,心中豈能不明白。

    他嘿然冷笑道︰“雲林禪寺好大的架子啊,莫非還真把這里當成西方佛祖的雷音殿,要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三叩九拜,才能入寺不成?”

    一名黑臉僧人性子較暴,聞言不禁慍怒道︰“這位施主,我師兄已經對您說得很明白。一執師叔祖年事已高,不再隨便接見常人;您要是想存心生事,我雲林禪寺是佛門清淨之地,可不容有人肆意逞凶。”

    褚衣青年仰頭哈哈大笑,但見周圍樹上的葉子簌簌飄落,笑聲停歇處,只听他輕輕說道︰“什麼佛門清淨地,不過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屠宰場罷了!”

    幾名知客僧臉色齊變,黑臉僧人更是怒喝道︰“小施主,你究竟是哪家弟子,竟敢在敝寺山門前口放厥詞,辱我雲林禪寺!”

    褚衣青年冷冷道︰“我有說錯麼?”

    黑臉知客僧大聲道︰“當然是大錯特錯了!敝寺一貫慈悲濟世,廣播佛法,普天之下,誰人不敬,哪個不服?

    “你將敝寺比作那個那個,呸,齷齪的地方,分明就是在有意挑釁!”

    褚衣青年點點頭,悠然回答道︰“這點你倒是說對了,我今天就是來找事的。只是不曉得諸位小師父能夠將丁某怎樣?”

    若是換個聰明人,或許立刻就能聯想到丁原身上,可惜這個黑臉僧人腦袋,也不怎麼靈光,其他幾僧也沒想出來,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居然就是近年來名聲鵲起、威震天陸的丁原,還只當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小輩罷了。

    黑臉僧人叫道︰“好啊,果真叫我猜中了!你要是知趣,最好趕緊乖乖離開,小僧看在佛祖慈悲為懷的分上,也不與你計較。要不然,只好將你拿下,交給敝寺的戒律院發落!”

    丁原本不想拿這幾個無名的知客僧出氣,一听黑臉僧人這般說,他傲然一笑到︰“好得很,丁某就站在這兒不動,看小師父你如何將我拿去戒律院發落。”

    他日前與年旃在萬壑谷分手,本想回返天雷山莊,看看盛年是不是已經回去。不想半路上,听到淡言真人與阿牛出事的消息,暗中細一打听,頓時悲怒交加,不能自己。

    雖然他被老道士趕出了師門,多少生出些怨憤不解,可真要有人加害淡言真人半個指頭,怕雪原仙劍當頭就要劈下。

    更何況,這回听到的竟是老道士的死訊!

    而阿牛,也已落得行蹤不明,生死未卜。

    丁原自幼頗多苦難,養成了偏激張揚的性格。其後翠霞山十餘年的修煉,在老道士耳聞目染的薰陶調教下,已大有改觀。自從得悟天道上卷心法後,更是較年少時收斂了許多。

    可這一回,便是天王老子再生,也攔阻不住他復仇的怒火。

    丁原當然知道,他這回要面對的,是號稱天陸七大劍派之牛耳的雲林禪寺,甚而是在與整個正道為仇作對。

    然而那又怎樣,老道士已經給他作出了榜樣。因此幾乎是沒有任何的猶豫遲疑,他回轉身,御劍千里,直殺雲林。

    冤有頭,債有主。假如不是以一執大師為首的雲林眾僧一再逼迫施壓,老道士豈會迫於無奈、祭起元神,最終落得神消形散的下場。

    不過,要是這當中有誰敢阻止他的復仇,丁原一樣會視如敵仇,血濺十步!

    黑臉僧人听丁原這麼說,當下合十道︰“既然如此,小施主,請恕貧僧失禮了!”身形一搖,腳踩雲林禪寺的“靈鷲仙步”,探手抓向丁原肩頭。

    他粗中有細,陌路相逢不敢托大,這記“天龍八爪”沉穩內斂,攻中帶守,不求傷敵先藏退路,也可算是中規中矩的老成招式。

    誰曉得丁原說不動,果真就不動,黑臉僧人的手爪,根本沒費什麼勁,就抓在了他左肩頭上,好多想好的應變後招,居然一概用不上了。

    黑臉僧人一愣,也沒料到對方這麼輕易就被自己抓住,五指用力一緊,朝身前一拽道︰“起!”

    丁原紋絲不動,面帶微笑道︰“小師父,你中飯沒吃飽吧?”

    黑臉僧人臉一紅,好在沾了膚色的光,也沒怎麼顯露,氣沉丹田,再次催動真氣大吼道︰“給我起來!”

    這回他用上了十分的功力,可說整個的勁力全吃在了右手上,就不信眼前的褚衣青年腳下真的生了根。

    可手往上一提,立刻就察覺不妙,原來丁原肩頭猛然一沉,如游魚似的從他的五指中滑脫。

    黑臉僧人勁道用在空處,胸口被激得說不出的難受,就好像自己拿著鐵錘,砸在了胸膛上一般。偏生腳下重心也隨之失去,一個踉蹌,仰天摔倒在地。

    幸虧他根基頗為扎實,後背剛一沾地,腰上使力挺身躍起,才沒出更大的丑。

    他瞠目結舌,手指丁原叫道︰“好小子,你使詐!”卻是驚怒之下,連用詞也不講究了。

    丁原氣定神閑,回答道︰“奇怪了,我動都沒動,你自己不小心摔倒,卻怎麼要賴在我的頭上?你們雲林禪寺的僧人,都是蠻不講理的麼?

    “你要是不服氣,丁某盡可以讓你再來一次,不過,摔了跟頭,可別亂指東指西的賴在別人頭上。”

    黑臉僧人氣得臉色由紅變青,可一招以後,也知道眼前青年的修為,比自己高出不知道多少,哪里還敢輕舉妄動。

    先前說話的那中年知客僧,邁步走上前說道︰“師弟,讓貧僧來試上一試。”

    他自然看到黑臉僧人在提手時,丁原有肩膀下沉的動作,只這一手,就足以證明對方敢孤身惹事,的確是大有來頭。

    奈何丁原口舌不饒人,擺明是要下雲林禪寺的顏面,自己焉能無動於衷?

    況且,他自忖修為比之黑臉僧人高出一截,又有前車之鑒。師弟失手,自己未必就不行。至少,也可以探出褚衣青年的深淺,和門派路數來。

    比起黑臉僧人,他更加老成持重,先朝丁原一禮道︰“小施主,貧僧得罪了。”

    丁原淡然道︰“何必假惺惺的行什麼虛禮,說什麼好听的話,不是要抓我嗎?只管上來就是了。”

    中年知客僧深吸一口氣,步步逼近到丁原身前,一抬右手,也似黑臉僧人般抓出,不過取的是丁原胸口衣襟。

    他暗自想道,你肩頭能夠使巧勁下沉,騙過我師弟,卻看我抓住你胸口,你又如何掙脫?

    丁原依舊不動,甚至雙手都負在背後,任由對方擒住衣襟。

    中年知客僧運勁往外一送,口中低喝道︰“去!”想借著手上的推力,把丁原拋出,也算是為師弟找回點面子。

    哪里知道五指間力道將生未生之際,丁原虎腰朝後一折,施展出連江湖賣藝漢子都會用的“鐵板橋”來。

    中年知客僧“哎呀”一聲,收力已是不及,被丁原向後一帶的巧勁所引,身子凌空飛起。

    中年知客僧手中一滑,偌大的身軀,從丁原身子上斜飛而出。

    眾僧面面相覷,到此為止,對方還沒有真的出手亮招,腳不動、手不抬,連摔出兩名知客僧。

    一朝前飛、一往後仰,雖然摔出的形態姿勢不同,可那份借力打力、妙到巔毫的功夫,卻是自己使不出來的。

    中年知客僧人在空中,心知肚明自己也著了對方的道,窩囊的是,自己卻與師弟一樣連這褚衣青年的路數,都沒試探出來。

    忽然一股柔和罡風拂到,將他身子輕輕一托,雙足穩穩著地,耳中听到一老僧嗓音說道︰“阿彌陀佛,這位小施主好俊的修為,恕老衲孤陋寡聞,卻不知你師出何門?”

    一個矮墩墩的白眉僧人,在幾名弟子的引領簇擁中,緩步走出山門,身披大紅袈裟,顯然身分尊崇。

    在他身後,一個小沙彌,雙手扛著支青銅禪杖,竟有一丈八尺多,遠比普通的禪杖長出許多。

    來人正是雲林禪寺執香堂的首座無痴大師,繼原任的執香堂首座一愚大師隱退佛學院後,他已算得上是寺中的要緊人物之一,平素若不是非常事情發生,也少有露面。

    剛才遠遠見到丁原一式普普通通的“鐵板橋”,居然將本寺修為三十多載的弟子,輕易摔了出去,無痴大師也禁不住心中暗吃一驚。

    丁原見到對方氣派穿著,猜知應是寺內的重要人物,可依然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冷冷回答道︰“我沒門沒派,身上的這點修為,也僅夠打狗殺豬。”

    听丁原言語沖撞、無禮之極,無痴大師不由一皺眉,只不知道眼前的青年,與雲林禪寺又有什麼難解之怨。

    但他既能出任執香堂首座,負責雲林禪寺的外事接待,涵養功夫自然非同一般,笑咪咪的合十道︰“阿彌陀佛,可惜敝寺忌諱葷腥,無狗也無豬,小施主打狗殺豬的手藝,只怕是用不上了。剛才老衲門下弟子多有冒犯,還請小施主海涵。”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無痴大師忍讓道歉,丁原盡管滿腔怒火,也不好肆意發泄。

    他冷冰冰道︰“我是來找一執大師的,讓他出來說話。”

    無痴大師道︰“不曉得小施主有什麼事要找一執師叔,他退隱多年少有露面。倘若小施主果真有要緊之事,不妨先說與老衲,看看是不是能為小施主解決。”

    丁原搖搖頭道︰“這件事情,恐怕你解決不了。”

    無痴大師白眉微微一動,繼而呵呵笑道︰“老衲聲望才德,自然不能跟一執師叔相提並論,但數十年來,忝居執香堂首座之職,也算勉強將就得過去。

    “小施主不妨說來听听,要是老衲果真解決不了,再去麻煩一執師叔也不遲。”

    丁原微笑道︰“原來閣下就是執香堂首座無痴大師,失敬了。不過,我來是想借一執大師身上的一件東西用用,大師你可作得了主麼?”

    無痴大師注視丁原,徐徐問道︰“卻不曉得小施主想向一執師叔借的,是什麼東西?”

    丁原回答道︰“我要借一執大師項上人頭一用,你能作主嗎?”

    無痴大師一驚,再仔細端詳丁原相貌衣著,豁然醒悟道︰“原來小施主就是翠霞派的丁原!恕老衲眼拙,剛才竟然沒能認出閣下。”

    丁原沉聲道︰“無痴大師,你既然知道丁某來歷,就該明白我所為何來。我也不想為難你,去將一執老和尚叫出來,丁某要用他的人頭,來祭奠老道士的英靈!”

    黑臉僧人按捺不住,低聲喝道︰“放肆!淡言真人死有餘辜,你還--”

    他話到一半,丁原眉宇一揚,揮手射出一道玄光。

    無痴大師就站在黑臉僧人不遠處,卻也來不及出手攔截,耳中听得弟子悶哼,手撫胸口軟倒在地。

    兩名知客僧趕緊扶起黑臉僧人,喚道︰“師弟!”

    無痴大師眼中精光閃動,也有些動了真火,緩緩道︰“丁小施主,劣徒所言,的確有欠妥當,可你動輒傷人,也未免有失厚道。”

    丁原淡淡道︰“大師放心,他只是中了我一記玄金飛蜈,以貴寺的靈丹妙藥,自然不難保住性命。我只是要他吃點苦頭,也好長足記性,往後不要胡說八道。”

    無痴大師心中稍稍一寬,合十說道︰“阿彌陀佛,淡言真人不幸身亡,敝寺上下也遺憾得很,那也原非我一執師叔的本意。

    “要知道,自古正邪勢不兩立,敝寺這次也是無可奈何,更沒想到令師會有如此激烈的舉動。

    “丁小施主,這件事也算是天意,還請你能節哀順便,卻怪不得一執師叔。”

    丁原听無痴一番話,居然說得義正辭嚴,不由得哈哈大笑,許久後,才停歇下來說道︰“貴寺無為大師死了,你們就說是慘遭魔教餘孽毒手,聲聲叫嚷要報仇;我師父走了,卻成了天意,要我節哀順便,還不能找一執那老和尚算帳,這算哪門子道理?

    “我算是懂了,什麼名門正派,不過是打著堂皇旗號的偽君子!

    “廢話少說,要一執出來,不然今日丁某勢必血洗雲林,不死不休!”

    無痴大師靜待丁原說完,才搖搖頭道︰“丁小施主,你這麼說,未免太偏激了些。我雲林禪寺被天下人尊為正道翹楚,豈是自家吹噓的?

    “令師故去時,小施主並不在場,後來道听涂說,難免會有失偏頗。老衲希望小施主能先冷靜下來,不要因一時沖動,而鑄下大錯。”

    丁原嘿嘿道︰“無痴大師,你年紀一大把,說得倒比唱的好听,也許真該索性改了法號,叫做「無恥大師」豈不更貼切些?”

    無痴大師再好的涵養,也笑不出了,徐徐道︰“丁小施主,老衲愛惜你是青年俊彥,天陸正道不可多得的人才,又憐你哀師之亡,才百般開導勸解。

    “可你若要再不知進退,一味的胡攪蠻纏,恕老衲也不能繼續袒護你了。”

    丁原哼道︰“謝謝大師好意,可惜像你這樣的袒護,丁某消受不起,敬謝不敏了。”

    無痴大師嘆息道︰“丁小施主,勸你還是下山去吧,不要再在敝寺惹是生非。不然非但無法為令師報仇出氣,反而令他九泉之下再蒙羞恥。”

    丁原聞言更怒,邁步朝山門走去,朗聲道︰“好,我索性惹是生非到底。你既然不肯叫一執那老和尚出來見我,丁某便直闖進去,看有誰敢攔阻?”

    無痴大師雙手合十,推出一道渾厚掌力,誦念道︰“小施主,請留步!”

    丁原身軀一閃一繞,宛如風拂楊柳,將無痴大師的“金剛伏魔印”盡數卸去,又朝山門近了數尺。

    無痴大師微微一懍,再次沉聲喝道︰“小施主,請留步!”大袖鼓動膨脹,帶起九成功力,第二次向丁原推去。

    丁原身子沖天而起,在空中一轉一翻,翩然飄落,又閃過了一記“金剛伏魔印”。

    他目中冷光閃爍,道︰“無痴大師,我本只想找一執和尚的麻煩,無意殃及旁人,可你一再的出手相阻,就別怪丁某得罪了!”

    無痴大師見丁原輕而易舉,讓過自己兩記苦心修煉兩甲子的“金剛伏魔印”,禁不住暗暗驚訝。

    原先就有傳聞言道,丁原再次出世以來,力壓紅袍,踹破鬼冢,直有駕凌正道十大高手之勢。今日一見,只怕比傳聞里說的還要厲害,況且又是含憤而來,一個處置不好,雲林禪寺今夜就是一場血戰。

    他苦笑道︰“丁小施主見諒,老衲負有看守山門之責,不得已才出手阻攔。小施主若仍欲一意孤行,老衲說不得,也惟有舍命護法。”

    丁原頷首道︰“無痴大師,丁某便成全你了!”

    腳下穿花繞柳步一晃,人已到無痴大師身側,左拳橫出一引帶開對方注意力,右拳快逾流星直打面門。

    這一式“曾”字訣虛實相合,快慢兼備,已演繹到至高境界,即管曾山本人來使,除卻功力勝出一籌之外,只怕也不過如此。

    無痴大師不敢怠慢,左掌大慈悲手,橫在胸前;右手“金剛伏魔印”,迅雷不及掩耳的劈出,正切在丁原右拳上。

    “砰”的一聲,丁原身軀借勢一側,左拳化虛為實,轟向無痴大師左肋,又快又準,正是“曾”字的開頭一橫。

    無痴大師反應奇快,左肩微沉,大慈悲手向下輕輕一壓。

    誰曉得丁原竟似早一步看破了他的變化,拳到中途驀然變招上挑,“啪”的擊中無痴大師左掌。

    無痴大師頓時手臂發麻,不由自主往後撤步,堪堪卸去丁原拳勁。

    高手相爭,半步也退讓不得。無痴大師剛一挪步,丁原的攻勢好似水銀泄地,無孔不入轟向他左半邊身子,欺他左掌一時乏力,窮追猛打。

    無痴大師一面施展渾身解數,招架閃躲,一面驚詫道︰“這年輕人好深厚的功力!我原本以為,他不過在招式上有變幻莫測之神通,沒料到剛才兩記對掌,卻令我稍落了下風。

    “只怕能與他相抗的,也只有幾位師叔了。淡言真人居然能夠教導出如此了得的弟子,著實教人難以置信!”

    二十餘個回合後,無痴大師左臂雖然說緩過勁來,可氣勢已為丁原完全壓制。

    只覺得對方的招式猶如滾滾大潮,編織出無數的漩渦,將自己陷溺其中不能自拔,無論他如何還擊,卻總打不破丁原驚濤駭浪似的攻勢,直壓得胸口喘不過氣。

    無痴大師的修為,雖稱不上雲林禪寺翹楚,可也算“無”字輩中的高手,一生之中,還沒像今天這樣被人打的只有招架之功,竟無還手之力。

    眼見著落敗僅是彈指間事,忽然一個假身飛起,凌空抓過青銅禪杖,當頭一揮。








第二部 第五集 頓悟星天 第二章 無雙

   他深喘一口氣,平復呼吸,說道︰“丁小施主修為果然了得。換在平日,老衲已該認輸,只是今日職責所在,只能死戰不退,請見諒了。”

    丁原心道︰“這老和尚看上去,還有點佛門高僧的模樣。我今日只是要為老道士報仇出氣,找那一執和尚算帳,也不用過分為難他了。”想到這里,他微笑道︰“大師好說,丁某接招就是。”

    無痴大師愕然道︰“難不成,丁小施主打算空手應對老衲的瘋魔禪杖?”

    丁原傲然一笑,回答道︰“有何不可?丁某的雪原仙劍出鞘見血,既然與大師並無深仇大恨,自然也不需要用它了。”

    無痴大師頷首道︰“丁小施主的胸襟氣魄,老衲著實欽佩。倘若再一意固執,反倒顯得矯情了。

    “不過老衲的「瘋魔十八杖」勢大力沉,稍後交手時,施主切不可輕敵。一旦有個閃失,老衲難以收手之下傷了施主,還望原諒。”

    丁原答道︰“有勞提醒,就請大師出招,丁某在此恭候就是。”

    無痴大師合十作揖,好像突然換了個人似的雙眼爆睜,精光如鋒,散發出龐大氣勢。兩手握住禪杖柄身,飛快轉動,舞出團團青色光華,遠遠望之,猶如一蓬雲嵐翻騰跌宕,流散出絢麗華彩。

    丁原是首次遭遇雲林禪寺的一流高手,當下也不敢過分托大。

    他雙足以丁字步,四平八穩列開門戶,目光緊緊鎖住一丈八尺長的瘋魔禪杖,用的是以靜制動、後發制人的策略。

    無痴大師一聲呼喝,瘋魔禪杖宛如風輪般飛舞,罩著丁原頭頂砸落,層層罡風青芒里,方圓十丈內飛沙走石,黃塵如一條條雲柱,飛旋而起。

    丁原目光如炬,看準瘋魔禪杖來勢,借著穿花繞柳的輕盈身法,身軀不可思議的向右側倒,右臂幾乎已貼到了地面,雙腳卻兀自牢牢釘在原地,不動分毫。

    這一式“柔柳”身段,丁原以往只在修煉時偶爾練習上幾次,總覺得太過消極行險,因此從沒有在實戰中施展過。

    但隨著他修為突飛猛進,對穿花繞柳身法的體悟,也日益精深,面對無痴大師石破天驚的當頭一擊,竟心靈福至的使出此招來。

    無痴大師的瘋魔禪杖“呼”的走空,丁原身子恰似陀螺一般,以雙足為圓心貼地旋轉,繞到對方左腿旁,雙拳以“山”字訣攻出,直打無痴大師下盤。

    無痴大師不由暗道︰“這年輕人好厲害的眼光!”

    他的瘋魔禪杖揮舞開來潑水不進,威猛無鑄,最喜與人硬撼對攻。

    丁原偏不著道,不僅以穿花繞柳的身法避開鋒芒,更出手反攻他的雙腿。

    需知“瘋魔十八杖”最大的弱點,就是失之於靈動多變,下盤的防守,遠不如上身。

    丁原僅僅一個照面,就抓住弱點,單就這份眼光經驗,絕非同齡的天陸年輕俊彥可比。

    但要說,就憑就這一招便可克敵制勝,令無痴大師俯首稱臣,那也未免太過小看雲林禪寺一流高手的驚人實力。

    無痴大師雙足不動,瘋魔禪杖“呼呼”掛風回卷,竟是毫不理睬丁原攻勢,直以禪杖轟向他的後腦。

    這種不按牌理近乎拼命的打法,丁原以往每逢險境時也多有用到,可說是拿手的絕活之一。沒有料到,今天居然有人以同樣的方式來對付自己,而且出手之人,還是一位雲林禪寺的高僧。

    丁原這才明白,為什麼這套杖法叫作“瘋魔”了。

    果真是“不瘋魔不成活”,招招都是蠻不講理的瘋狂打法,全不把自己的性命,當作一回事。

    可也正因如此,才教人頭疼無比。假如雙方修為只在伯仲,僅這一套瘋魔杖法,就可把不欲拼命的敵手氣走。

    好在丁原對敵經驗已豐,近年來會過的天陸頂尖人物不知凡幾,也不至於亂了章法。

    他自然不願拿自己的性命去交換對方雙腿,腰上一使力,凌空翻轉而出,脫離了瘋魔禪杖的攻擊範圍。

    但這麼一來,不免落了後手。

    無痴大師呵呵一笑,聲音里竟也透出一癲狂,瘋魔禪杖如影隨形,奔著丁原腰身砸下,正是他最難受的位置。

    丁原微一提氣,身體驀然漂浮倒立,雙腳以闢魔腿,踢出一串光影,梅花間竹似的點擊在瘋魔禪杖上,借著回挫之力,倒飛出三丈。

    無痴大師由衷贊了聲“好功夫!”腳下大步流星,追著上來,又攻出第三杖。

    丁原不由有些著惱,他出道以來,還很少有被人家上手窮追猛打的窘迫經歷,反倒是風雪崖、姬別天等人,曾被他狠狠壓制。

    適才一招失算,無痴大師不依不饒的連出猛招,卻硬生生將他逼到下風。

    旁邊幾名知客僧看得眉飛色舞,大聲為無痴大師喝采,恨不得下一杖就拿下丁原。

    轉眼,雙方拆解了十餘回合,丁原漸漸看清瘋魔禪杖的路數特點。

    原來這套杖法全不講究招式的變化,只憑無痴大師的雙手飛速轉動,形成團團風輪般的光影上下翻飛,或直或橫,或側或斜,剛猛雄渾又兼之渾不講理,才教他上手頗不適應,險些吃了大虧。

    丁原心境逐漸平和,暗暗思忖道︰“我若是有仙劍在手,又或以天殤琴反擊,以硬踫硬,這老和尚的修為盡管了得,卻也未必是我對手。只需三五招的對攻,就可教他乖乖認輸。

    “不過,既然我已夸下海口要徒手應對,自然不可毀諾。說不得,只好先以身法與他周旋,待看清楚所有招式變化,再出奇制勝。”

    主意打定,丁原更不與無痴大師硬拼,利用穿花繞柳的絕世身法和諸般雜學,只在外圈游斗。

    無痴大師空負神力,卻只能跟在丁原身後攆追,往往眼看著瘋魔禪杖就朝著對方後背,卻又被丁原宛如游魚似的滑走。

    這也怪不得無痴大師,他本就不以身法見長,又要揮動一丈八尺的瘋魔禪杖,在速度上,無論如何比不上丁原。因此表面上大佔上風,可連對方的衣角也撈不到半片,偏偏又不敢稍有疏忽,以被對手所乘,其中苦處惟有自知。

    如此二十多個回合,瘋魔禪杖的威力雖然不減,可招式已有重復。

    無痴大師身為雲林禪寺執香堂首座,平素笑臉相迎,和氣送客,也少有與人爭斗。這一套瘋魔杖法使滿十八杖,卻依舊拾掇不下對手,可說是平生第一遭令他大大著惱之事。

    這事自然也驚動了雲林禪寺上下眾僧,短短半炷香不到的工夫,新任的方丈無涯大師,率著幾名“無”字輩高僧,以及少有露面的一正大師,先後趕到,在山門前黑壓壓站了一片。

    眾僧從知客僧的口中,已明白事情原委,驚詫之餘,也對丁原的修為訝異萬分。但礙著身分門規,誰也不好擅自出手相助無痴大師,只目不轉楮關注著場中動靜。

    無痴大師久戰不下,心頭生起焦灼,猛然一收禪杖,立在原地,罷手不打道︰“丁小施主,你這麼一味糾纏游斗,只怕打到天黑,也分不出結果來。”

    丁原已然摸透“瘋魔十八杖”的變化奧妙,胸有成竹道︰“大師說的也是,從下一回合起,丁某不再躲閃就是。咱們倆就憑著真實修為,好好斗上一場。”

    無痴大師一喜,他自恃瘋魔禪杖威力無倫,可謂雲林禪寺第一剛猛杖法,只要丁原不憑藉身法閃躲,以硬踫硬,自己便有很大的把握取勝。

    當下無痴大師禪杖拄地,頷首道︰“好,倘若丁小施主果能信守承諾,老衲要是在二十回合里仍不能贏下,權當認輸!”

    一正大師眉宇微揚,隱約預感到不妙,沉聲喝道︰“無痴師佷,休要輕敵!”

    無痴大師合十,向一正大師躬身禮道︰“多謝師叔提醒,弟子受教了。”但並不收回方才所許下的二十回合大限。

    丁原搖頭道︰“何必那麼多招,三個照面里,我要是不能讓你禪杖脫手,就算丁原認栽,立刻拍手走人。老道士的仇,留待下輩子再報!”

    無痴大師雙目圓睜,低喝道︰“丁小施主,這可是你說的!”

    丁原淡然道︰“丁某言出必行,大師只管出招!”

    無痴大師點點頭,輕聲道︰“老衲這回傾力出擊,不留餘手。丁小施主,你可要當心老衲萬一收招不及,傷到閣下。”

    丁原大剌剌站在那里,全不把無痴大師的警告听進耳朵,揮手作了個“請”字。

    無痴大師深吸一口氣,知道此戰關系到本寺顏面,不敢心存絲毫懈怠。

    他催動十成的“金剛佛力”,瘋魔禪杖恰似滾雷奔騰,破開層層青光,挾著轟然悶響,朝著丁原驚濤駭浪一般的涌來,果有氣吞山河之磅礡氣象。

    無涯大師等雲林禪寺的一眾高僧,無不暗自驚嘆道︰“無痴師弟平日里最是低調,少有見他真正出手過。沒想這些年里,他的瘋魔禪杖進境若斯,此戰要換作是我空手以對,除了閃避,著實想不出第二種辦法!”

    看那丁原卻是不動,眼見瘋魔禪杖狂飆席卷,一路殺到身前,他才驀然探出右手,緊捏成拳,去勢如虹,直擊禪杖轉動的圓心。

    眾人悚然動容,除了少數幾位高僧外,其他人莫不詫異道︰“這年輕人難道瘋了不成,竟敢用肉拳,以卵擊石,硬撼瘋魔杖法最強橫的地方!”

    甚至已經有人預想到,丁原骨斷筋折、頭顱開花的淒慘結果。

    孰知“叮”的一記鳴響,丁原的右拳擊中禪杖正中,非但安然無恙,反而令漫天的禪影驟然幻滅。

    無痴大師朝後一個踉蹌,面色大變。

    原來,瘋魔禪杖最致命的罩門,就是它看似最為強大牢固的杖心。

    這就好比風車旋轉時,一旦中央的輪軸散架,再龐大的風輪也無濟於事、委頓一地。

    丁原欺身而上,左拳虛點面門,右手五指並立如劍,插向無痴大師心口。

    無痴大師腳下方寸正亂,不及閃躲,只好橫杖封架。

    此舉正中丁原下懷,他右掌頓時化為爪形,輕柔無比的捏住杖身,左肘下沉一壓,頂在禪杖的另一頭上。

    無痴大師運勁回奪,暗道︰“老衲就是不松手,看你能如何!”

    哪里料想禪杖一抽之下,空空渾不著力,反有一股柔和的真氣涌了進來。沒等他作出下步反應,攻入體內的那道真氣,突然擴散開來,迅速消融著“金剛佛力”,直有要將他苦心修煉兩多甲子的修為,盡數化去的勢頭。

    無痴大師駭然驚呼道︰“化功神訣!”忙不迭抱元守一,強自抵抗。

    丁原微微一笑道︰“第三招!”右手巧勁一順,輕而易舉將瘋魔禪杖從對手懷抱里奪了過來,“當啷”插入腳下黃土,深逾三尺。

    無痴大師面若死灰,他平素最為自傲的瘋魔杖法,就這麼被人三招破解了,兀自有些不敢相信。但終究是一代高僧,失意中,依然雙手合十道︰“丁小施主,老衲輸了。”

    丁原不為己甚,道︰“大師,現在你可以將貴寺的一執老和尚請出來了吧?”

    無痴大師面露難色,沒有回答,身後的無涯大師徐徐道︰“丁小施主,不是一執師叔有意倨傲不見,只是不巧他昨日恰好離寺外出。一時半會,恐怕也見不到。”

    丁原一怔,搖頭道︰“我不信,事情就有那麼湊巧?他那麼多年沒離開過雲林禪寺半步,不早不晚,偏偏這個時候出去了,說來誰信?”

    一正大師是在場眾僧中輩分最高,年齡最長者,卻也是老而彌堅,火氣並不減於盛年之時。

    他听丁原話中,分明有指無涯說謊之意,不禁怒道︰“丁小施主,敝寺方丈何等的身分,怎麼會哄騙你?你若不信,老衲也沒有辦法。盡可由得你在山門外等著,瞧瞧一執師弟何時會回來見你!”

    丁原生來吃軟不吃硬的脾氣,無痴大師盡管與他惡戰一陣,可對方好歹執禮甚恭,也有一代高僧風範,因此他縱滿腔怒憤,也不好隨意發作。

    一正大師這麼一開口,頓時激起他的傲性,嘿然冷笑道︰“我偏就不信,要是他再不敢出來,就別怪丁某闖進去,鬧得雲林禪寺雞犬不寧!”

    眾僧聞言,不約而同的變色,有些年邁僧人,不由想起將近七十年前,甦真孤身闖寺,金佛題句的舊事。

    可就算那個時候,囂張如甦老魔頭者,也要借著夜色身法先行潛入雲林,哪里像丁原這般明火執仗,大天白日口出狂言,難道真視山門前數十高僧如無物?

    無涯大師高誦佛號,說道︰“丁小施主,老衲的話句句為實。你的心情,老衲也能夠理解,但敝寺垂名千載,豈能任由外人肆意搜查喧嘩?

    “其中苦衷,還請丁小施主諒解,恕老衲無法苟同。”

    丁原哼道︰“我管不了你雲林禪寺的什麼聲威名頭,誰逼死老道士,就該以命相償。冤有頭,債有主,今日丁某見不著一執那老和尚,誓不甘休!”

    一正大師怒道︰“丁原,莫非你真當敝寺怕了你個後生小輩不成?掌門師佷好話說盡,你卻仍舊一意孤行。哼,再若無禮,莫怪老衲金杵無情!”

    丁原雙眼一翻,望著天空,漫不經心的問道︰“你算哪家破廟里的野和尚,好大的口氣!丁某就不信這個邪了,今晚雲林禪寺我是闖定了!”

    一正大師喝道︰“好膽!老衲雲林一正,小輩你可有听說過?”

    丁原仰望著沉沉夜空,那幾點孤星閃爍,卻不曉得其中哪一顆才是老道士的歸宿。他心頭一酸,怒意更盛,譏笑道︰“什麼一正,叫一斜一歪豈不更響亮?”

    一正大師哪里還能按捺,爆喝道︰“好後生,老衲今日便讓你知道一正的名頭!”

    不等旁人再勸,一串佛珠脫手激射,空中點點光芒亮若寒星。數十枚珠子縱橫盤旋,或急如雨打芭蕉,或緩如和風細雨,籠罩住丁原頭頂。

    丁原真言念動,天羅萬象囊破空而起,絢爛的光華,頓時蓋過佛珠,將方圓數十丈照如白晝。

    一正大師大吃一驚,急忙大袖一揮收起珠子,冷笑道︰“水晶宮的天羅萬象囊!你果然暗中與那些邪魔外道同流合污,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

    丁原一收寶物,听他出言侮辱老道士,眼中寒光如電,冷聲道︰“老和尚,你敢再說一次?”

    一正大師怎會害怕丁原的威脅,他雙目低垂沉聲道︰“阿彌陀佛,這事鐵證如山,你能堵得住悠悠天下人之口麼?老衲的話即便再說百遍,也不會心虛氣短。”

    丁原厲喝道︰“老和尚,看打!”心意一動,一束光華掠過夜空,正是都天伏魔八寶中的“混元錘”。

    一正大師“咦”了一聲,未想到丁原祭出法寶之時竟毫無徵兆,似乎連真言都不用念動,其中自是大有古怪。

    他來不及施出寶物抵擋,雙掌一翻作金剛印,緩緩一推,一蓬淡金佛光勃然煥起,“轟”的撞擊在“混元錘”上。

    混元錘受到“金剛伏魔印”的沖擊,鏑鳴翻騰,回返丁原袖口,一正大師卻是被震得氣血一陣翻涌,急忙歸息順氣,將龐大的罡風藉著雙腿經脈卸入地下。

    腳下黃土“砰”的竄起一團煙霧,龜裂開數十道紋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混元錘”才收,“玄天旗”飆射一蓬黑雲,狂瀾接踵殺到。

    站在一正大師身後的幾名僧人,竟被逼的無法立足,一面拼命抵御磅礡罡風,一面朝後退去。

    一正大師深吸一口氣,雲林禪寺的絕技“拈花佛指”次第打出。

    他右手五指如撥琴瑟,收放伸縮間,幾束白光“絲絲”掠出,擊中黑雲正中的“玄天旗”。

    “啵啵”連響,“玄天旗”翻飛不退,卻也不能再逼近咫尺,一時形成僵持。

    丁原忍不住暗贊道︰“雲林禪寺號稱天陸正道翹楚,果真也有些斤兩。這老和尚只*著雙手上的修為,就硬迫住我兩件仙寶,僅這一項,就遠非常人可及。不過他方才也太張狂了些,要不讓他吃點苦頭,還當是丁原技盡於此!”

    想到此處,一根黑黑短短的鐵棒,猶如靈蛇竄上半空,正是“舉火燒天棍”轟下點點火星,就如流星雨般,罩落一正大師光禿禿的腦袋。

    一正大師左臂寬大的袍袖火雲般掠出,迫退“舉火燒天棍”,卻冷不防幾點火星鑽將進來,射在袍袖上。

    “啪”的一響,竟是燃燒起來。

    一正大師臨危不亂,真氣灌袖,“哧哧”騰起一團白茫茫水氣,熄滅火苗。但袖口上已多了幾個燒焦的小洞,望之終究不甚雅觀。

    就這麼一分神,頭頂猛然一暗,“玄天旗”乘虛而入壓將下來,一股迫人的黑色雲柱,如同旋流,將一正大師的身形籠罩在內。

    一正大師低吼一聲,洪若古鐘,驀地彎腰探出右拳,重重錘在地上。

    “轟隆”地面顫動,沉陷出一個大坑,四周迸射出濃烈黃塵,好像一條條自地下鑽出的飛龍沖天而起,與黑雲短兵相接,糾纏撞擊在一起,場面壯觀之極。

    無涯大師驚喜的低咦道︰“一正師叔閉關十年,終於煉成了「阿難明拳」!”

    原來“阿難明拳”並非真正的一套拳法,而是一項絕世的佛門心法。

    施展此拳時,需聚集全身真元,瞬間灌注拳端,一拳之下,有山崩海裂之勢,地陷天傾之威。

    可惜“阿難明拳”修之甚難,其中又頗多艱險,雲林禪寺千年以來,也少有僧人煉成。

    一正大師性格剛烈暴躁,倒頗合“阿難明拳”的路數,窮十年閉關之功,終於大功告成。首次出手,就對上了丁原。

    “玄天旗”激飛上天飄搖不定,丁原揮手收起。

    一正大師猛喘息一口,探手抓過金剛杵,遙指丁原道︰“小輩,你我杵劍之上再見真章!”

    他這麼說,自也是忌憚丁原絡繹不絕的諸般法寶,想憑藉手中金杵,與丁原純論修為。

    丁原見一正大師連破“混元錘”、“舉火燒天棍”、“玄天旗”三寶,也知此老修為較之無痴大師高出一籌有餘,單憑伏魔八寶,恐怕難以制勝,於是點頭應道︰“正合我意,老和尚,你放馬過來!”

    一正大師雙手握杵,眼中精光深蘊,打量丁原,徐徐道︰“丁小施主,老衲看你年幼,本不該與你交手,白白落個以大欺小的不是。

    “但憑你力戰紅袍老妖的身手,敝寺除老衲與幾位師兄弟外,恐也無人再是你對手,所以只好厚著臉子,向你討教幾手翠霞劍派的絕學了。不過,老衲仍應讓你先手!”

    丁原哈哈一笑道︰“老和尚,你假惺惺的客氣什麼?你們逼死我師父的時候,怎不想著慈悲為懷了?

    “阿牛縱然就是羽教主的親生之子,又何曾做過哪一點天理不容的壞事,更何曾礙著你們雲林禪寺分毫?

    “你不必廢話,丁某不會領閣下的先手之情,今晚有雲林禪寺,便無我丁原;有丁原,便無雲林禪寺!”

    一正大師本也愛惜丁原年少有為,果真是個少見人才,才把口氣放軟了點,卻招致對方一陣嘲諷怒罵,心中不由震怒,一振金杵,怒喝道︰“好,既然如此,老衲就領教丁小施主的高明!”

    兩人不再開口,對峙五丈餘遠的距離,當中的空場上,狂風疾舞,響起“喀喇喇”的氣流踫撞之聲,好似九天上打起的滾雷。

    丁原面如古井,不泛波瀾,靈台漸漸進入空明之境。

    他心中越是滿腔仇恨憤怒,就越發努力要自己冷靜鎮定。

    面對號稱雲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正大師,任何的頭腦發熱導致稍稍閃失,都會引來殺身之禍。

    多年來與老道士朝夕相處的一幕幕舊景,閃電般從腦海里放過,直至最後訣別時,那瘦小的身影遠遠飛逝的情形,直恍如昨日一樣,清晰可見。

    禁不住,豪情放縱,雄姿飛揚,丹田真氣鼓蕩而起,化作一聲長嘯震爍雲霄,意氣無雙!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05:28 P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05:30 PM 編輯

第二部 第五集 頓悟星天 第三章 無敵

    這一記清嘯聲振四野,直刺得眾僧耳中,猶如有千軍萬馬在奔騰馳騁一般,饒是一正大師素來自恃雲林正宗佛學,眼高於頂,也不禁為之色變。

    他暗自思忖道︰“想那丁原不過是翠霞派二代弟子中的一介棄徒,老衲本就勝之不武,若是萬一落敗,毀了自己一世英名不說,更要連累雲林禪寺的千年盛譽。那時少不得讓旁人譏笑,說堂堂雲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正大師,居然還打不贏一個翠霞派的晚生。

    “今日之戰,我務必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絕不能出現半點差池!”

    想到這里,一正大師吐氣揚聲,低喝道︰“丁小施主,老衲得罪了!”左手五指攥捏成拳,轟出一束金蒙蒙的罡風,逕自擊向丁原胸口。

    他這一招“靈鷲問經”,出自雲林禪寺的“大嗔十八拳”,旨在試探,因此七分攻勢中藏了三分守勢,不求有功,先謀無過。

    丁原嘿然一笑,道︰“老和尚,你這麼客氣做什麼?”也是左拳打出。

    兩道拳風結結實實的撞擊到一處,轟的爆開一團氣流,激得地上枯葉橫飛,黃塵如熾。

    氣機牽動之下,兩人各自微微一晃,這記正面交鋒,竟是半斤對上八兩,難分軒輊。

    目睹此景,觀戰的雲林眾僧,上自方丈無涯大師,下到山門前迎客接賓的知客僧,無不再次動容。

    要知道,丁原的年紀,莫說不到一正大師的半個零頭,就是寺中輩分最低的僧人,也大多比他年長。

    可誰曾想,就是如此一個方及弱冠的年輕人,竟然在仙家修為上,能與一正大師分庭抗禮,不落下風。

    一正大師卻已進入佛家空明境界,心頭雜念盡去,臉上也看不出半點喜怒與驚訝。他腳下一抬,朝前邁進一步,將自己與丁原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到四丈有餘,右手執杵不動,左拳再發出一記“靈鷲問經”。

    丁原雙足站成丁字步,身軀峙立如岳,彷似與周遭的虛空已融成一體。見一正大師二次揮拳擊來,嘴角微含笑容,依舊是用左手封架。

    如此一正大師連發三招一模一樣的“靈鷲問經”,丁原也同樣以左拳回敬,雙方的距離卻在眨眼間,被拉進到三丈之內。

    正當眾僧以為一正大師會循照先例,繼續向丁原打出第四拳時,他卻陡然一聲低喝,左手回握金杵,雙臂微抬,金燦燦的杵頭,快得直化作一溜電光,點向丁原面門,“哧哧”金杵破空之音,好似要鑽透眾人的耳膜。

    丁原的身形卻驀然消失,由靜極到動極,其中沒有半點徵兆,如此一來,金杵銳利無比的一擊,落在了空處。

    在旁邊眾僧的驚呼聲里,丁原已然借著穿花繞柳中的風逝身法,飛旋至一正大師左側,二十二字拳一氣呵成,恰如長江大河一招接一招,源源不絕涌向對方。

    然而,一正大師垂名天陸百年,一身修為怎會是虛名所致?倘若換作旁人,此刻金杵招式用老不及回收,勢必要被丁原打個措手不及,能在二十二字拳下守穩門戶,已屬難能可貴。

    但這老和尚終究不凡,雙臂輕輕一轉,竟將金杵如繡花針般的迅速撤回身前,輕盈靈動,全然不著痕跡,正封住了丁原雙拳的去路。

    丁原見狀,也不得不佩服一正大師老而彌堅,想那雙拳又怎能與對方的金杵硬撼,使了個假身翩然趨避。

    一正大師左手松開杵柄,臉上紅光一閃喝道︰“丁施主,小心了!”一式“阿難明拳”石破天驚,卷起一團銀白色狂瀾,涌向丁原。

    丁原已見識過此拳威力,不敢怠慢,口中輕笑道︰“有勞大師提醒!”意念微動,“翻天印”自袖口中祭起,“砰”的一響,正撞在那團銀白狂瀾之上。

    一時間流光飛縱,點點光星萬紫嫣紅,斑駁紛落,巨大的氣浪洶涌如潮,向著四周擴散開去,十丈之內,狂沙呼嘯不見人影。

    “翻天印”清鏑一聲,被“阿難明拳”無堅不摧的罡風拋飛起數丈,不停的翻騰鼓動,便如驚濤駭浪中一葉載沉載浮的扁舟。

    丁原也被震得胸口一窒,彷佛有什麼東西一下子堵在了那里,憋悶欲吐說不出的難受。

    他不由詫異道︰“這老和尚到底用的是什麼拳法,威力強橫至此,竟連伏魔八寶中的「翻天印」也奈何不得他!”

    其實,一正大師的滋味同樣也不好受,他一拳擊在“翻天印”上,就如同一頭撞在了一堵銅牆鐵壁之上,轟出的沛然罡風,倒有一多半被回卷過來,逼得他只有利用身法退避三舍。若不是修煉百多年的佛門護體罡氣,護持住全身要害,恐怕就要當場噴血。

    但他搶回的主動,怎肯就此輕易放棄,當下強吞一口真元,抑制住胸口翻騰不已的氣血,靈覺於茫茫煙塵中,重新鎖定丁原的位置,手中金杵呼的橫掃而出。

    丁原見對方不依不饒,步步進逼,也不禁激起心中傲氣,暗道︰“好你個老和尚,今日要是連你也收拾不下,還奢談什麼為老道士討回公道?”

    他清嘯一聲,雙腿彈出點擊金杵,右拳以攻代守,直搗一正大師頭頂。

    兩人短兵相接,互不相讓,纏斗在一處,招招都再不容情,直似生死相搏。

    山門前近百的雲林眾僧,個個瞪大雙眼,目不轉楮的盯著場中激斗的二人。

    只見丁原與一正大師從天上斗到地上,再從地上殺回半空,光嵐如沸,激流千轉,卻連無涯大師也看不出究竟是誰佔了上風。

    一正大師渾然忘卻一切,惟執著於勝負一念,將金杵舞得猶如金蛇騰挪,水銀泄地,重碩的金杵在他手中,就宛如一根金針輕盈靈動,無孔不入,絲毫不見重兵器遲滯緩重之感,將一套“鎮魔金杵”演繹到巔毫化境,比起無痴大師的瘋魔禪杖,顯然又高明出一大截,直看得旁觀眾僧欣然嘆服,莫不生出高山仰止之念。

    反觀丁原,眾僧也不得不嘆服,看他至今連雪原仙劍都未曾出鞘,只憑赤手空拳與一正大師的金杵周旋,卻是揮灑如意,奇招妙式層出不窮,不令一正大師專美於前。

    如此看來,這年輕人竟似仍有餘力,卻又不禁讓眾僧大皺眉頭,暗暗擔憂。

    正斗到酣處,一正大師卻突然收杵撤身,飄飛到數丈開外,說道︰“且慢!”

    他氣息悠長和緩,絲毫也未由於這一通暴風驟雨般的打斗,而有急促不支之感,就和平日里說話,完全沒什麼兩樣。

    丁原嘿然一笑,收住身形問道︰“不知一正大師還有何見教,若是覺得年老體衰,打的累了,暫且歇息片刻也無妨,丁某等著大師就是。再不然就換旁人上來,丁某也一樣接下。”

    一正大師當然听得出丁原話中的挖苦之意,他卻不似丁原好做口舌逞強,徐徐問道︰“老衲與施主交手已不下三十餘合,卻不知丁施主為何仍不亮出劍來?莫非,以老衲三甲子的寒暑苦修之功,還不值得施主出劍麼?”

    丁原淡淡笑道︰“我當大師為什麼事情罷手不戰,卻原來是為了這個。並非丁某狂妄,只是丁某早已有言在先,今日所來,只為找貴寺的一執和尚為先師討還個公道。至於旁人,丁某並沒有大開殺戮的念頭。

    “因此,不是逼不得已,丁某絕不願輕易動劍。”

    一正大師左手一禮道︰“阿彌陀佛,難得丁施主還能存此善念,卻是老衲沒有想到的。我佛門弟子素來寬忍容人,更不願平添世俗爭端。只要丁施主現在肯回頭抽身,還為時不晚。至於施主在敝寺山門前滋擾之事,老衲願一力擔待,否則刀兵再開,老衲雖愛惜施主年輕有為,也難保有玉石俱焚之憂。”

    丁原搖頭道︰“大師不必多費口舌,丁某今日既然來了,就沒曾想能全身而退。要想趕走丁某,還是用大師手中金杵說話吧。”

    一正大師緩緩頷首道︰“老衲明白了。丁施主年紀雖輕,修為卻已可與當世任何大家比肩。若是你我再在招式變化上糾纏不清,只怕此戰打到半夜,也未必能見輸贏。況且丁施主執意不肯拔劍,老衲難免又有佔一個後生晚輩便宜之嫌。”

    丁原有些想不通這個老和尚到底想干什麼,當下問道︰“那麼按大師的意思呢?”

    一正大師面容一肅,沉聲回答道︰“老衲性情愚鈍,遠比不上諸位同門師兄。這三甲子來,盡管日夜苦修,所獲我雲林佛家精髓,卻不過僅是皮毛。只是有一愚之得,想來還可以在人前夸耀。

    “今日與丁施主一戰,棋逢對手,老衲不禁動了見獵心喜的念頭,想用此技與施主一較高下,卻看能不能逼得丁施主祭起仙劍?”

    丁原心中一笑,說到底,對方難泯勝負之心,這才拿話擠兌自己。

    表面上,一正大師的說辭頗為自謙,可骨子里依舊透著一股自負。眼看在招式上討不到自己半點便宜,索性就提出要放手一搏,只是自己怎會因此就怕了他?

    他鼻子里輕哼一聲道︰“既然大師這麼說,丁某怎能有不答應的道理?就請大師只管把貴寺絕學亮出來,丁某也好借機開開眼界。”

    一正大師點點頭,說道︰“老衲所練的是敝寺鎮門絕技之一,叫做「阿修羅訣」。

    “以老衲的金杵祭出,有驚天動地之威。老衲這樣說,雖然有自夸之嫌疑,卻是想提醒施主多加小心,不要一味逞強,不肯出劍相抗,而造成終生遺憾。

    “要知道,一旦「阿修羅訣」發動,即使是老衲想收手卻也不能。”

    一正大師一番話說得平和緩慢,山門前卻突然響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原來一正大師所說的“阿修羅訣”,正是雲林禪寺九大絕學之一,與翠霞派的三大御劍訣並駕齊驅,享譽天陸。

    不要說普通弟子無緣修煉“阿修羅訣”,就算是無字輩的高僧,有幸能修煉此訣的,也僅僅二三人而已。

    一正大師竟然要出動如此不世絕學,來應對一個弱冠少年,顯然已經沒有將對方只看作是一個二代年輕弟子。

    在無涯大師的記憶中,上次一正大師施展“阿修羅訣”,還要追溯到近七十年前,與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甦真一戰。

    再往後,即便就是婆羅山莊一役,也不曾有見他再發動此訣。

    如今忽忽七十餘年已過,一正大師的“阿修羅訣”,當然是修煉得更加爐火純青,估計離圓滿之境也不遠了,可全寺卻沒有一人能再親眼目睹到過。

    誰知道,今日為與丁原一戰爭勝,一正大師不惜再次施展塵封近一甲子的“阿修羅訣”,心中不覺又是興奮又是緊張。

    丁原久在翠霞,當然听說過“阿修羅訣”驚世駭俗的威名,甚至連曾老頭提及它時,也贊許有加。听到一正大師說準備以此絕學與自己一見分曉,反覺得精神一振,朗聲道︰“大師請了,丁某自會掌握分寸!”

    一正大師深深看了丁原一眼道︰“如果老衲的「阿修羅訣」仍然不能逼丁施主出劍,旁人老衲雖然管不了,但老衲卻不再過問施主闖寺之事,並且從此閉關苦修,直到能有與施主一戰的把握的時候,才會再次出山,那時與丁施主再來較量過。”

    丁原哈哈一笑道︰“大師何必這樣客氣?要是萬一不幸落敗的是丁某,我便束手就擒,任由貴寺發落就是!”

    他知道對方說了那麼多,其實要的就是自己這麼一句話,索性就主動說了出來。

    果然,一正大師微微一笑道︰“束手就擒倒是不用,但施主得向敝寺賠禮道歉,就此退走,從今以後也不能再進我雲林半步,不知施主覺得怎麼樣?”

    丁原嘿道︰“老和尚,我們就這麼說定了,請吧!”

    一正大師不再多言,雙目低垂抱元守一,自丹田催動精修兩百餘年的佛門功力,寬大的袈裟,如充足的氣囊鼓脹起來,隱隱散發出淡金色光華。腳下黃塵忽然徐徐圍繞著一正大師的身軀流轉,漸漸朝上升騰,瞬間形成一道數丈高的雲柱,將他卷裹在了里面。

    丁原雖然與一正大師以仙劍出鞘作為賭約,其實心中哪能沒有打算,當下口中輕念真言,從天羅萬象囊中,召出一具朱紅色古琴,悠然環抱在懷。

    無痴大師出任雲林禪寺執香堂首座多年,見聞無形中比寺內眾僧廣博不少,目光落定在丁原懷抱的古琴上,愕然低語道︰“天殤琴,魔教至寶天殤琴,果真落到了丁施主的手中!”

    在他身旁的幾位雲林禪寺無字輩高僧,自然听說過天殤琴的名頭,遙想當年,魔教教主羽翼濃,憑著此琴睥睨四海,縱橫八荒,令天陸正道七大劍派徒喚奈何。

    二十餘年前羽翼濃敗亡後,天殤琴隨之渺無音訊,誰料想今日卻在這年輕人的身上重現。

    更令人擔憂的是,由天殤琴而推斷,丁原與魔教之間,多半也有不為人知的關系,不禁又教無痴大師等人平添幾分頭痛之感。

    也難怪雲林禪寺眾僧這般訝異,盡管天殤琴在丁原手中已有些年頭,但真正在大庭廣眾之下施展,也不過是不久前翠霞山一戰中的事。

    況且當日夜里前山上千人混戰,也少有人注意到丁原懷中所抱古琴,居然便是失落多年的魔教至寶天殤琴。

    再往後,雖然又有與碧落劍派一役,卻被碧落七子引為平生奇恥大辱,根本不願與旁人提及,等於也代為隱瞞了天殤琴的秘密。

    若不是如此,恐怕天陸正道早已掀起了軒然大波,哪里容丁原有片刻的安生?

    丁原對雲林眾僧的驚疑視若無睹,右手五指徐徐拂過琴弦,幾聲叮咚琴韻,飄渺悠長,卻蘊涵著說不出的感傷之意,這正是他新近參悟出的《地慟篇》起始的曲調。

    再看一正大師,就似老僧入定,身周的雲柱不斷拔高擴展,宛如一條咆哮盤旋的怒龍昂然向天。雄渾的罡風波濤一般從雲柱中迫出,方圓十丈內的地面,被席卷的平滑如鏡,片屑不留。

    惟獨丁原好整以暇的佇立在五丈開外,手撫古琴,意態悠。

    風嵐狂舞中,琴聲越來越淒涼婉轉,充滿一種天地間悲戚感傷的情懷,彷佛用無形的音律,訴說著莫可名狀的憤怒與痛楚,令人聞之,竟有辛酸落淚的沖動。

    在場雲林眾僧俱都是精通佛理,修行多年的佛門弟子,平日絕少有為情欲動懷之時。然而此刻聆听到丁原的琴聲,卻也靈台波動,難以再保持平靜之心,紛紛凜然於魔教妖法果然厲害,急忙低頭頌經,借著佛祖的大智慧,以抗邪門歪道的靡靡之音侵擾。

    丁原本人,更是早已融入地慟琴音的悲傷天地里,念及雪兒薄情而去、老道士慷慨就義,從此人世茫茫永不復見,禁不住涌起一股無限悲憤,直要將壓抑在心頭多日的種種不平、憤怒與悲哀,盡數傾瀉到琴音之內。

    琴為心音,無意中,丁原已進入到先天無為的化境中,彷佛將自己的心緒,透過懷抱里的天殤琴,感染到四周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全身心的與自然融合成一體。

    體內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氣覺醒而起,從丹田中汩汩流轉於四肢百脈,最後匯流到天殤琴上。

    古琴漸漸煥放出一團醇厚光芒,徐徐將丁原的身軀籠罩在其間,又徐徐向外涌出,直至撞上那堵雲柱。

    “砰”的一聲,兩道當世罕有匹敵的力量接觸之下,丁原與一正大師不約而同生出奇妙感應。

    兩人的身軀體態,皆在看似不經意里微微改變了少許,就好像站的累了,需要調整一下姿勢。

    然而在明眼人看來,其中卻隱藏著無窮的變化與玄機。

    雙方都是在借這輕微的調整,來尋找更加適合的姿勢,從而趨避對方強大的氣勢,同時也取得更好的攻擊狀態。

    這點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變化,個中奧妙,也只有個人憑藉多年的修煉自行領悟,這就好比一盤國手的對局,常人不過是看個熱鬧,然而落在行內人的眼里,卻無疑有精采紛呈,驚心動魄之感!

    “叮--”

    黃澄澄的雲柱中,一束金光驀然鏑鳴飛騰,挾著一縷懾人心魄的呼嘯,沖上三十餘丈的高空,正是一正大師百多年來始終形影不離的金杵。頓時印染得星空一片璀璨,充斥著宏大剛正的肅殺之息。

    一正大師口中輕輕吐出一串梵語,聲音並不見得有多響,卻清晰無比的送入每個人的耳中,直如鼓錘撞擊在靈台之上。那高空的金杵,陡然如風輪般飛轉起來,幻化出成千上百道幻影,流光飛逸。

    無痴大師又驚又喜,按捺不住心頭激動,低聲道︰“一正師叔二十餘年的閉關苦修,果真沒有枉費,如今他的「阿修羅訣」更上層樓,已臻第九層的大圓滿境界!”

    無涯大師卻面色沉靜,喟嘆道︰“貧僧卻擔心,一正師叔過於執著勝負之念,反而令心頭有所凝滯,難免留下一絲破綻,為丁施主利用。”

    無痴大師一怔,剛欲回話,卻听一正大師聲若洪鐘,揚聲吐出“阿修羅訣”的最後九字梵語真言。空中的金杵已是千萬化身,剎那間,宛若雷霆霹靂,亮起無數道金色流光,當頭轟向丁原。

    琴聲幾乎在同一刻突轉沙啞低沉,丁原身周絢麗的光華,驟然爆裂開來,裂碎作縷縷銀紅絲光,散射向四面八方。

    方圓十數丈的範圍內,絡繹不絕的響起隆隆雷吼,炸開一個又一個的亮白光團,就彷佛要將這天地萬物全部轟碎成齏粉一般。

    千道金杵光影,從四面八方投入到銀紅色的光霧中,立刻被數不勝數的亮白光團,炸得四分五裂、不成形態,竟連殘渣也沒留半點。

    一正大師猛然低吼道︰“疾!”將畢生真元,盡皆灌注於“阿修羅訣”中,金杵真身從幻影中脫穎而出,光焰獵獵迎風鼓蕩,破開層層光團阻隔,劈向丁原頭頂。

    丁原心生感應,天殤琴懸浮胸前,十指齊齊一按,琴聲自此終絕,卻爆出一蓬紅色光嵐,淒如杜鵑啼血,殘陽映山,將將迎頭撞擊在金杵碩大的杵頭上。

    轟然一聲巨響中,猶如天崩地裂,丁原連人帶琴,被一股狂飆迫得飛退二十丈。

    一正大師口中狂噴出紅熱血,浸染胸前袈裟,面色慘澹如金,一轉眼就見蒼老了十數歲一樣。金杵拋飛翻轉了數十餘圈,這才徐徐落下,回到主人手里。

    直到此刻,彌漫在山門前的光霧與煙塵,仍然未散。

    雲林禪寺山門前一片狼藉,便似剛經歷了一場地震般,地面上開裂出上百道深達數尺的溝壑與陷坑。

    近百的僧人,僅僅剩下寥寥幾人還能勉強站立在原地,其餘的人全被拋飛出十數丈外,模樣狼狽,面色蒼白,更有人負了不輕的內傷。

    高聳的山門,幸得有一眾無字輩高僧舍命護持,這才逃過劫難。

    但那塊書有“雲林禪寺”的匾額,卻在風中搖搖欲墜,裂開數道細細的傷痕。

    可惜山門前那些蒼郁的樹木山石,就沒有這樣的幸運,在地慟琴音的沖擊下粉身碎骨,瓦礫不存。

    放眼望去,原本郁郁蔥蔥的山道旁,如今只剩若干的樹根,還殘留在碎裂的地面上。

    眾僧不禁相顧駭然,連無涯大師竟也一時失語!









第二部 第五集 頓悟星天 第四章 相逢

    一正大師臉上露出一縷復雜的神色,似是傷感失望,又似憤怒悲壯,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低聲說道︰“阿彌陀佛,老衲輸了。”

    丁原流轉體內真氣,平復著激蕩的氣血。

    假如沒有大日都天翠微真氣護體,他此時也多半要如一正大師那般,噴出一兩口熱血來。饒是如此,胸口也郁悶難當,好半天喘不過氣。

    一正大師坦然認輸,令丁原對他的觀感好了不少,暗道︰“這老和尚能夠如此爽快的認輸,倒也難得。可惜過於迂腐,性子也太暴烈了點,倒跟姬大胡子有幾分相似。看在這點上,我也不必過於給他難堪。畢竟,罪當可誅的是一執那老禿驢,卻不是要將雲林禪寺上下千多和尚盡數殺光。”

    他淡淡一笑道︰“丁某不過是僥幸接下了大師的‘阿修羅訣’,若說勝負已分,倒也未必。大師毫發未傷,有再戰之能,丁某也不敢說能有全勝之功。”

    他的話,讓雲林禪寺眾僧心中都略感舒坦了一些,許多人的臉色也緩和不少,當然明白,丁原其實已給一正大師和雲林禪寺留了一點顏面。

    一正大師卻搖搖頭,怒道︰“輸了便是輸了,老衲怎能抵賴?從今日起,老衲自當遵照與施主的承諾,閉關參悟,不再插手紅塵問的萬般糾紛。

    “直到有一日,老衲有信心再以‘阿修羅訣’與施主一戰之時,再重新出關。”

    他在雲林禪寺中身分極為尊崇,連無涯大師也不好多說什麼。況且,倘若有意阻撓,反而顯得雲林禪寺出爾反爾,失信於人了。

    一正大師說完這些話,誰個也不理,逕自回身走進山門,竟是說到做到,連丁原的事情也不管了。

    丁原朗聲道︰“無痴大師,現今連貴寺的一正大師也已經退走,為何還不見一執出來,難不成,當真要等丁原硬闖進去,親自搜尋一番?”

    無涯大師趕在師弟開口前上前一步,雙手合十道︰“貧僧無涯,現忝居敝寺方丈。丁施主,不是一執師叔有意 避,而是他與一慟師叔二人,的確外出雲游,還沒有回返。難道說,我雲林禪寺上下千多僧眾,會拿這種事欺騙施主麼?”

    丁原思忖道︰“我這樣在山門前折騰,也不見一執那禿驢現身,看來,他的確是不在的了。雲林禪寺終究也算是天陸的名門正派,不至於光天化日之下,寺中幾位高僧都不約而同用相同的說法來騙我。

    “何況,一執也沒有龜縮不出的道理,不然日後被人傳了出去,他哪里還有老臉做人?”

    話雖這麼說,可是自己千里迢迢,孤身闖寺,以雪老道士被殺之恨,總不見得就這般虎頭蛇尾,草草收場吧?

    而且,雲林禪寺只怕也未必願意就這麼輕易放自己過門,否則這班和尚顏面何存?

    正在躊躇問,忽然耳中听到有人哈哈一笑道︰“丁原,這回無涯方丈倒沒說謊,一執那老和尚,的確不在雲林禪寺中。”

    眾人悚然一驚,全沒留意到何時場中又多了一人。

    只見一道黑色身影翩若驚鴻,閃電般從雲林禪寺的高牆之內飄飛而出,在半空輕盈一折落在了丁原近前。

    丁原看見來人,先是一怔,繼而叫道︰“風大哥!”

    來人正是久未露面的風雪崖。

    自昔日棲鳳谷一別,一晃數年,這位魔教四大護法之首的桀驚梟雄,就了無一首訊,不知所終。

    直到今日,丁原懷中還珍藏著風雪崖所贈送的暗風羅喉針,也多虧此寶,才數度化險為夷。

    風雪崖舊貌無改,風采依舊,只是雙目中的精光更為內斂。

    他說道︰“丁原,我剛才已在寺內暗中搜索了一番,並沒有發現一執和尚。听兩個僧人私下說起,似乎是與一慟大師一起去了翠霞,為的是向淡一真人解釋你師父的公案,同時也想勸說翠霞派參與下月圍攻聖教之舉。”

    他本身修為極高,而雲林禪寺眾多高手又被丁原引到山門外,故此在寺中如入無人之境,竟沒有被人發覺。

    以無涯方丈為首的雲林眾僧,不由心中又驚又怒,怒的是,一個丁原在山門前生事還不夠,居然還讓一個魔教餘孽,將寺院兜底翻了一回,雲林禪寺千年的威名,幾乎在一夜之問掃地。

    驚的是,風雪崖這絕跡已久的魔頭突然露面,勢必與六大劍派圍攻魔教有關。

    魔教餘孽多此強援,不啻如虎添翼。而今晚之局,也變得更加復雜。

    丁原卻是第一次听說六大劍派圍攻魔教的消息,忍不住詫異道︰“風大哥,魔教不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已經滅亡了麼?”

    風雪崖搖頭道︰“說來話長,丁原,我們還是暫時離開這里,找個地方坐下來再好好聊吧。”

    丁原默然半晌,他滿腔憤怒的殺上雲林,卻不料一執大師並不在寺內,令心頭一股邪火,突然之問失去了發泄的方向。

    他越想越恨,目光里不自覺透出濃烈的殺氣,眼看就要發作,直要將雲林禪寺殺得赤野千里方才甘休。

    就在他理智即將失控的剎那,腦海中,忽然想起葉婆婆臨終時對自己的叮囑∣平生絕不妄殺一人!

    害死老道士的人,固然可恨可殺,然而眼前百餘僧人,卻未必個個有罪。

    殺戮一開,只怕自己也無法收手,那不知會造出多少殺孽。

    “我不能!”

    他在心頭艱難的低吼道,深深吸了口氣,平服激動澎湃的心情,暗地里幾乎將鋼牙咬碎。

    許久許久,丁原眼中殺氣緩緩消退,朝著山門前的無涯方丈道︰“方丈大師,我便信你一回。但我師父的事情,絕不能就此算完。

    “下月今日,丁某必當重來拜訪貴寺,希望到時候一執那老和尚能給丁某一個交代!若是不然,丁原寧為玉碎,也要教雲林血流成河!”

    無涯大師身後一名白眉老僧,嘿然道︰“施主好大的口氣,姑且不說一執師叔何等身分,怎會隨意接受施主的戰書。單說今日,施主在我山門前大鬧一場,又以魔教凶器天殤琴傷我弟子數十人,又怎能說走就走?”

    丁原原本就不是一個善茬,別人好言好語,他或許還可忍著不發作,像這樣當面譏諷硬頂,正是激起了他方才勉強克制住的怒憤。

    他呵呵一笑,大刺剌的站在原地道︰“也好,丁某就瞧瞧你這老和尚有何德何能,今日能把我留下?”

    無涯大師攔阻道︰“無空師弟,不必多生事端,就讓丁施主先去吧。”

    風雪崖嘿嘿笑道︰“到底是雲林禪寺的新任方丈,比起那些魚木腦袋的師弟來,總算好了不少。”

    他生性桀驚,於雲林禪寺更無半點好感,說起話來自然肆無忌憚,也不怕得罪了多少寺中的無字輩高僧。

    無空大師愕然問道︰“方丈師兄,這如何使得,若是日後天陸正魔兩道說起!”

    無涯大師微微一笑,雙目望向丁原道︰“丁施主,剛才一正師叔與你有約在先,既然施主贏了,要走敝寺也留你不得。

    “不過,一執師叔的事情,貧僧只能如實告訴他,要不要應戰,卻不是貧僧能做主的。施主若執意再來鬧事,敝寺也一樣寧為玉碎,誓與施主周旋到底。”

    丁原一抱雙拳說道︰“既然如此,丁某告辭!”與風雪崖並肩御風而起,直朝山下射去,轉瞬消失不見,卻是將號稱天陸翹楚的雲林禪寺視若無物。

    無空大師目送丁原與風雪崖下山,心中大是不滿,忍不住問道︰“師兄,那丁原口出狂言大鬧山門,傷我數十弟子;風雪崖更是魔教餘孽不可輕饒,您怎麼能將這二人輕易放走?這無異於是縱虎歸山,幾日後我正道圍剿雲夢大澤,丁、風二人勢必將成心腹大患。”

    無空大師說話時,身邊幾名老僧也在微微頷首,顯然與他抱有同樣的想發。

    無涯大師喟然輕嘆道︰“貧僧何嘗不明白其中厲害?可姑且不說一正師叔與丁施主有約在先,貧僧如出手攔截,未免有出爾反爾之嫌;僅是丁施主與風雪崖聯手之威,要留下他們又談何容易?我雲林禪寺山門前的百餘弟子,少說也要折損過半。

    “何況,淡言真人之死,雖非敝寺直接造成,但諸位師叔心里卻也頗多抱憾。不然一慟與一執兩位師叔,又何必親赴翠霞拜見淡一真人?就算是看在淡言真人的分上,今日全當寬容丁施主一回。”

    無空大師心中大大的不以為然,總覺得淡言真人庇護魔教餘孽,執迷不悟,已大大的不該。現在他的徒弟又到雲林禪寺尋仇鬧事,更不可恕。方丈師兄的做法,未免過於寬容軟弱了一點。

    不過當著眾多僧人的面,他也不好繼續與無涯大師爭執下去,只合十道︰“阿彌陀佛,掌門師兄教訓的是。”

    無涯大師一看他的神色,就曉得無空大師心底並未真正把自己的話听進去,暗地里輕輕一嘆,轉身回寺。

    山門前一堆被毀壞的物什,自有無痴大師主持眾僧清理。

    卻說丁原與風雪崖身法都快,轉眼問已行出三十多里地。

    兩人在一座鎮上的茶館找了個僻靜地方坐下,只點了壺茶水,低聲攀談起來。

    風雪崖淡淡微笑道︰“丁原,老夫真沒想到,一別不過幾年光陰,你的修為居然精進至此。日前我與雲二弟他們說起你來,還有些不信。可今日一見,才知道他們所言無虛。

    “連一正那老和尚都對你甘拜下風,當今天陸只怕已沒幾人能是你的對手。淡言這老道士果真有一手,風某當真佩服之極。”

    想那風雪崖傲骨錚錚,平生除了羽翼濃外,從無敬服於第二人,今日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老道士泉下有知,也足堪自豪。

    丁原听他提及淡言真人,卻是心中黯然,改變話題問道︰“風大哥,你已見過布衣大師和雷老爺子他們了?”

    風雪崖頷首道︰“我就是從他們那里來的,本想在雲林禪寺里暗暗打听一下少教主的下落、和六大門派圍攻我聖教的事情,卻不料湊巧遇見了你。”

    “少教主?”

    丁原先是微微一怔,立刻醒悟風雪崖說的是阿牛。

    這事如今在天陸正魔兩道早傳的沸沸揚揚,已是路人皆知的秘密,自然也逃不過風雪崖等人的耳目。

    風雪崖道︰“老夫著實想不到,丁兄弟你的師兄羅牛,居然就是羽教主在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脈。

    “更想不到,他竟是由令師親手撫養成人。這阿牛即是羽教主的唯一骨肉,我聖教下任教主的寶座,自然也非他莫屬。

    “看來是天不絕我聖教,才讓這秘密時隔二十餘年後大白天下,令我聖教重有中興之望。”

    說到這里,他沉聲一哼道︰“只可惜令師卻為救護少教主,死於正道那群偽君子之手,當真可恨。

    “丁原,令師之仇,如今就等於是我聖教之仇,等我們找回少教主,重振聖教聲威之後,必會為淡言真人一並討回公道,將七大劍派殺的片瓦不留!”

    丁原搖頭低聲道︰“多謝風大哥,不過師門之恨,丁某定要親手結果,絕不假手旁人。”

    風雪崖嘿嘿笑道︰“好小子,有骨氣。到時候有需要差遣你大哥的事情,只管開口。倘若一執和尚再存心躲閃,咱們索性就放一把火燒了雲林禪寺,看他還能藏去哪里?”

    丁原眼中透出一縷寒光,沉聲道︰“這筆血債,我定要一家一家的算過來,凡是那晚在筵席上推波助斕、為難我師父與阿牛的人,丁某一個也不會放過!

    “一執是逼死老道士的元凶,沒有他拿出那份信件來,老道士和阿牛就不會有事,我第一個要找的就是他。

    “至於其他人,我一樣要給點教訓。好教這些所謂的正道翹楚曉得,紫竹林一脈殊不可辱,即使讓天陸翻江倒海,也休想要我罷手!”

    盡管丁原至今也不能釋然淡言真人將他逐出門牆的舉動,但在他心中,卻早把老道士當作父親一般,任誰也不可改變。

    要依照他以前的性格,今日雲林禪寺山門外,怎可能未死一人?

    但他畢竟已經不是初上翠霞時的那個丁原,也虧這樣,才不致因此墮入殺劫,護持著心頭一線仙性不滅。

    這不能不說是淡言真人苦心調教之功,才讓丁原在遭受諸多不可想像的打擊之後,沒有喪失理智,成為殺人魔頭。

    風雪崖冷然道︰“索性將那些人盡數殺光了又怎的?七大劍派里,原本就沒幾個好人。”

    丁原微微一笑,問道︰“風大哥,這些年你去到哪里,怎麼一直沒有露面?”

    風雪崖嘿然道︰“說來你不信,我受雲二弟之托,找尋重玄金華香檀,幾年問奔波萬里,最後才打听到,此物原產於天陸西方的異域荒原之中。於是在三年前翻越柱天山,多方打探,終於在年前找到了一株。”

    丁原大喜道︰“這麼說,赫連夫人是有救了?”

    風雪崖得意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已將重玄金華香檀交給雲二弟,只等他開爐煉丹,救回主母的性命。

    “嘿嘿,等主母醒來,再有了少教主的消息,我聖教何愁大業不能重興?”

    丁原沉吟片刻,問道︰“風大哥,有一件事情困惑我很久,今日見著你正想請教。”

    風雪崖爽快道︰“丁兄弟,你只管問就是,何必這麼客氣?”

    丁原笑道︰“我是不明白,為什麼如你和布衣大師、雷老爺子,乃至羽教主這樣的不世人物,都會皈依在聖教門下?即使聖教已亡二十多年,你仍念念不忘要中興於它?”

    在風雪崖面前,他改稱“聖教”,也令對方听了舒服不少。

    風雪崖搖搖頭,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道︰“丁兄弟,你可曾有家?”

    丁原一愣,不覺又回想起在那小鎮郊外的茅草廬,那娘親親手烹飪的飯菜香味,彷佛又從風中飄來。他悵悵出了一口氣道︰“曾經有過,但現在卻什麼也沒啦。”

    風雪崖沉聲道︰“對於我和雲二弟他們,還有羽教主和一干教中的好兄弟而言,聖教就是我們唯一的家。

    “老夫自幼投入聖教門下,才不致餓死街頭。更因修煉了聖教傳我的驚世絕學,才有如今的成就。

    “其他人的情形,大致也相差無幾。所以在我們心中,聖教等同我等的父母,恩深如海,就算為它死上千回,也在所不惜。”

    他頓了頓,說道︰“丁兄弟,假如有人無端端毀了你家,侮辱甚至殺害了你的父母兄弟,你會如何待他?又假如你的家園已荒蕪多年,你是否就從此不再掛懷呢?這道理,其實是一樣的。”

    丁原點點頭,開始了解到,隱藏在風雪崖冷傲孤獨的背影之後的,那一股鐵血豪情和切膚之痛。難怪魔教之人對七大門派少有好感,就如自己不也曾要一心一意殺了巴老三,好為娘親報仇麼。

    想到這里,丁原又問道︰“風大哥,你可曾在寺內探听到什麼阿牛的消息?”

    風雪崖道︰“沒有,少教主如今身在何處,似乎七大門派的人也不曉得,幸得如此他才能暫得安穩。

    “不過,咱們也要盡快找到他。下月初八,正道六派就要興師犯我聖教聖壇,群龍無首可是不行。”

    丁原听說阿牛仍然沒有下落,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風雪崖說道︰“丁兄弟,雖然少教主暫時還沒有下落,但我卻給你帶來了另外一個人的消息。”

    丁原愣了愣,暗道︰“莫非是雪兒或是玉兒?”不由心頭一熱問道︰“是誰?”

    風雪崖道︰“我在天雷山莊期間,正趕上有人受你盛年師兄所托帶來口信,他正與一個叫墨晶的姑娘在一起。

    “不知為什麼,那個姑娘中了北地冰宮的寒毒,盛年要帶她去尋農百草救治。又怕雲二弟他們掛念,於是讓人先捎了消息回來。”

    “墨姑娘中了冰宮寒毒?”丁原頓時明白為何盛年會失約,不禁有些擔心墨晶的病情。

    他雖然對冰宮了解不多,但依照常理,假如墨晶所中之寒毒只是尋常,盛年應該將她帶回天雷山莊,求布衣大師救治才是。

    由此可見,墨晶的傷勢非比等閑,只是不曉得那農百草又是什麼?

    更想不明白的是,盛年好好的護送墨晶返家,怎麼又撞見了冰宮的高手?以盛年如今的修為,又怎麼會讓墨晶中了冰宮的道?

    風雪崖答道︰“應該不會有問題,農百草是正道十大高手之一,號稱天陸醫仙。與雲二弟和鬼先生,並列醫道三大頂尖人物,只是各有專長不盡相同。

    “有他出手醫治,那姓墨的女娃兒絕不會有事,你就放心好了。”

    丁原說道︰“就怕盛師兄找不到農百草,又或者那老頭不肯出手救人。”

    風雪崖笑道︰“這你就不必擔心了,農老頭和雲二弟早年相交莫逆。不過是因一在正道、一在聖教關系,不便公開罷了。

    “有這層因緣在,他絕不會為難盛年。至於農老頭的住處,也不是什麼隱秘,盛年一定是知道的。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冒失的去找尋農百草醫治墨晶丫頭了。”

    听風雪崖這麼說,丁原心頭一松。想到墨晶對盛年情愫暗生,只是限於女兒家的矜持,不能直說出口而已。假如能有她陪伴在盛年身旁,也總好過他孤苦一人漂泊天陸。

    而且,一旦兩人琴瑟得諧,墨晶說不準也會改變主意,為盛年的公案做證,那時即可輕而易舉的洗刷了他身上的莫名冤屈。

    可惜,盛年的心思如何,丁原也不得而知,看來自己日後還要設法探听,最好能有機會撮合才是,否則未免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冰心。

    驀然問,丁原的念頭,由墨晶移轉到了甦芷玉的身上,心弦猛震,思忖道︰“可笑我還在這里埋怨擔心盛師兄辜負了墨姑娘的一往情深,卻沒想到我自己比起他來更是不該。

    “玉兒為了我出生入死那多次,始終無怨無悔,而我卻一再的令她傷心失望。我難道就直 能無動於衷下去麼?”

    回想起與甦芷玉從初識到日前別離的點點滴滴,丁原不覺又是甜蜜又是愧疚,心頭血氣一沖,暗下決心道︰“虧我還以大丈夫自詡,竟然一味的辜負了玉兒,還有什麼面目去面對甦大叔和水嬸嬸?

    “說不得,只等為老道士報了仇,我娘親重新甦醒後,我一定要放下一切去南海找她。從此只”心“意好好的對待玉兒,再不想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說來也怪,一想通這些,丁原的心情頓時輕松了很多,就好像放下了一塊久壓在心頭的巨石一般。

    想到玉兒與自己重逢時的情形,嘴角更是在不經意里,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風雪崖當然無法明白丁原何故而笑,只當他是得知墨晶傷勢無礙,所以才會如此。

    兩人沉默片刻,茶館里的客人漸漸稀少,夥計開始清理桌椅茶具。原來天色已經很晚,連茶館都到了要關門的時候。

    風雪崖起身說道︰“丁兄弟,我們走吧。”付了茶錢,率先走出屋子。

    丁原跟在他身後,門外夜風拂面,讓人精神一爽。

    風雪崖問道︰“丁兄弟,下一步你打算往哪里去?”

    丁原目眺東南方向,徐徐回答道︰“我想回一次翠霞山,听說老道士的衣冠冢,就被安置在紫竹林中,我一定得去看看。

    “如今阿牛不知身在何處,盛師兄也不在近前,紫竹林里必然寂寥得很。好在老道士一個人也清靜慣了,不會覺得寂寞。”

    風雪崖暗嘆一聲,道︰“我陪你一起去,淡言真人對我聖教有莫大的恩惠,老夫去拜祭一下也是應該,順便也好向翠霞派,暗中打听少教主的消息。

    “畢竟,少教主出生翠霞,最後又是被令師救出重圍,說不定翠霞派的人會知道些什麼。”

    丁原點頭道︰“也好,要是老天開眼,或許我還能在那里撞見一執那個老和尚,就不用再等到一個月後的今天。只是風大哥,你日後又準備去哪里?”

    風雪崖嘿然道︰“我自然是要回返聖壇,助殿四弟共抗六大劍派。”

    丁原笑道︰“雲夢大澤的這場好戲,怎能少了丁某?風大哥,等拜祭過老道士,我與你一同前往雲夢大澤,聯手會會那些六派的所謂高人,你看如何?”

    他雖不提自己與赫連宣的母子關系,但只憑這一點,也絕不能讓人再把魔教的聖壇給滅了。

    況且,如今阿牛又很可能是未來的魔教教主,而布衣大師、雷霆、風雪崖與自己和盛年、老道士之間,更有著極深的交情。

    風雪崖聞言大喜,他何嘗不明白,魔教此次對抗六大劍派聯手攻擊,實在是眾寡懸殊之戰,有丁原相助,無異於多了一個強援。只不過生性素來高傲,一直不願主動開口提起罷了,難得丁原主動提出,他當下道︰“老夫心所願也,豈會拒絕?”

    兩人相對大笑,豪情縱蓋四海,御起仙劍與玉如意,直朝翠霞去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1:51 PM

    第五章祭墳

    翠霞萬仞,坐忘濤生。

    日頭剛從山後升起,紫竹林中雲氣繚繞,百烏脆啼。

    沾滿露珠的竹葉,在風中徐徐婆娑,沙沙作響,靜謐裡帶著一種超脫的悠然。

    一座新壘的墳塚前,靜靜佇立著一男一女。

    那漢子身材高大,肩膀寬厚堅實,風霜鋪面,難掩眼中的悲愴。

    在他身旁的少女,一襲白衣如雪,冰肌玉骨,秀髮如瀑,容貌美極,清澈冷冽的眸子裡,卻透著一絲莫名的落寞與寂寥。

    她的目光,始終默默注視著那漢子,此時低聲勸說道:「盛師兄,天就要大亮,你在這裡站了整整一個晚上,還是先回紫竹軒歇息片刻吧。」

    盛年「雙虎目,只木然盯在墳前冰冷的紙灰上,整個人彷彿入定一般,半晌也不見反應。

    墨晶心底裡輕輕歎息一聲,放棄了勸說。

    這些日子,她未曾見過盛年流下一滴眼淚,但墨晶深深明白,這個神情堅毅、豪邁灑脫的漢子心裡,比任何人都來得更痛、更傷!

    他就宛如一座雄偉的火山,把灼熱奔騰的熔岩,深深埋藏在最底,艱難的壓抑著自己的悲痛與憤怒,卻讓它們如同毒蛇一般,時時刻刻折磨吞噬著自己的心頭。

    晨風過林,墳前那對紅燭在風嵐裡燃為灰燼,脆弱的掙扎著散發完最後的光焰,歸於寂滅。

    墨晶從腳下的竹籃中,取出一對新的紅燭,小心翼翼的插在墳頭的黃土上,用火摺子點燃。

    背後忽然傳來輕微的響動,那是腳步輕輕踏在落葉上發出的聲響。

    步音漸行漸進,卻沒有人說話。

    盛年恍若未覺,此時來的人又會是誰?

    來人一身褚色衣衫,正是丁原。

    他的衣衫雖已陳舊見短,卻從不願脫下;雖已補丁纍纍,卻也絕不肯換上新衣。

    他徐徐走到墳前,凝望著墓碑上冰涼的字體,修長挺拔的身軀微微顫抖,強忍著激憤,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久久不起。

    這刻,紫竹林中的風嵐雲煙,好像都被浸染了無限傷悲,金色的晨曦,輕柔透過薄紗似的雲霧,灑落在墳頭。

    那幾滴露珠,悄悄的閃爍著晶瑩的輝光,是老天爺落下的淚珠麼?

    丁原呆呆凝視新墳,回憶起與老道士相處的一幕幕舊時場景。

    記憶中的歡樂溫馨越是多,他心底的痛與恨就越是深!

    他幾乎從沒當面喚過一聲「師父」,老道士也從來沒有怪罪不快。

    而早在丁原心裡,這個相貌醜陋、沉默少語的師父,就像他的再生父親一般。

    縱然他再倨傲不羈,可仍對老道士油然生出一股欽佩深愛之情。

    只是,以丁原的個性,卻從不屑於將這種的感覺說出口。只是,直到今日,終於永遠沒有機會,讓老道士知道這一切。

    痛徹心扉的恨啊,丁原的牙齒狠狠咬著嘴唇,恨不能重重扇自己幾個耳光。

    假如自己能來得及喚上一聲「師父」,假如自己能告訴老道士,其實在心中是如此的尊敬愛戴於他,或許,他走時會更多份欣慰與坦然。

    然而,現在什麼也來不及了,為何如師父這般的好人,竟會如此短命?而逼害死他的人,如今依然自命清高,堂堂然是替天行道的名門正派!

    丁原一下下的重重叩頭,就如同當年初上翠霞拜師之日。

    時隔十年,物是人非,師徒之問陰陽兩隔,生死蒼茫。

    一滴滴淚水濺落在黃土中,又迅速消逝,滾滾熱淚從丁原的眼眶裡淌落,一任風去吹乾,土去遮掩,卻依舊無法傾洩盡滿腔的悲憤。

    「師父|」

    遲來十年,他終究發出了一聲響自心底的呼喚,只是那長眠的人,已然永遠的閉上眼,永遠無法聽到。

    稍遠處,風雪崖肅然佇立,如同墨晶一般,從心底發出一聲少有的歎息。

    不知過了多久,盛年終於抬步走到丁原身旁,寬厚溫暖的大手,有力的按在他肩膀上,低聲道:「丁師弟,你來了!」

    丁原緩緩抬頭,嘴唇翕動不能出聲,終於叫道:「師兄!」話音落時,淚已滂沱。

    從他懂事以來,不論受到再大的打擊與委屈,不論遭遇多絕望的挫折與不公,他都時時告誡著自己,絕不掉一滴眼淚!

    而今,在老道士的墳前,在盛年的大手撫慰下,丁原竟如一個孩子,無法抑制任由熱淚洶湧,染濕衣衫。

    他的雙手緊緊握起,手背上的青筋激越的跳動,彷彿將全身的份量和所有的沉痛,都傾壓在上。

    盛年默默拍打著他的背脊,壓制多日的痛楚,終究如洪水決堤,眼中泛起淚光,卻下意識的仰起頭顱,好教淚水不能滴落。

    墨晶守立一旁,悄然注視著這對同門師兄弟的重逢之景。沒有聲嘶力竭的號哭,甚至也沒有太多的言語,但她分明感覺到,這竹林中的霧嵐竟是那麼沉,那麼冷。

    莫名的,墨晶眼中酸澀,急忙拾袖,輕輕擦拭眼眸。

    她從竹籃裡又取出一把香來,輕步走到丁原跟前說道:「丁師弟,為淡言師叔上灶香吧。」

    丁原接過香,低聲說道:「謝謝,墨師姐。」鄭重的燃起香頭,雙手執香,朝著墳頭再次拜下。

    墨晶心中一震,全沒想到丁原竟會稱呼自己一聲「墨師姐」。顯然,他已真心原諒了自己,在他師父的墓前!

    風雪崖待丁原祭拜完畢,也走到墳前一躬到地,沉聲道:「淡言真人,風某平生除了對羽教主外,從沒向第二個人行過此大禮。但今日這一拜卻是心甘情願!

    「風某素來自詡率真任情,無愧天地,可比起你來,實在是差得太遠!奈何你我已無緣再謀一面,風某心中之憾,永無彌補之日。

    「昔日曾多有得罪,望你不要見怪,來生風某定要交上你這朋友,咱們痛飲慨歌,不醉不歸!,」

    說罷,喟然而歎,一抖衣袖逕自去了。遙遙傳來他悲涼冷冽的歌聲道:「荒草何茫茫,紫竹亦蕭蕭,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這是一首古人送別之辭,風雪崖稍作改動悲愴吟出,正合此情此景,不由讓人心弦悲顫,淚難自己。

    歌聲遠去,盛年扶起丁原,沉聲道:「丁師弟,師父走的光明磊落,無懼無憾,你也不要太過悲傷了*」說到這裡,他突然噤口,原來是自己忍不住欲將淚落。

    丁原點點頭,再在師父墳頭拜了三拜,起身轉視盛年,目中射出森然殺氣,徐徐道:「盛師兄,你放心,我不會有事。我還要留著這有用之軀去找阿牛,更要讓那些害死師父的人,血債血償!」

    盛年沒有說話,只拍拍他肩膀。

    他怎能不知現在丁原情緒激動,自己說什麼恐怕他也是聽不進的,既然多說無益,還是等師弟心情平復「些後,再慢慢開導不遲。

    師兄弟兩人默然無語,過了好一會兒,丁原才想起問道:「盛師兄,墨師姐的傷已經沒事了吧?她怎麼也跟著你一起來了?」

    盛年頷首道:「她的傷勢早已好了,這次是陪我來翠霞祭奠師父。」

    丁原問道:「你和墨師姐怎麼會與冰宮的人交上手了?」

    盛年一怔,問道:「你是聽誰說起,我們曾和冰宮交手過?」

    丁原道:「不是麼,據說墨師姐還中了冰宮的寒毒,你才帶她去尋農百草求醫。

    「這些事情,我聽風大哥說,是你托了一位朋友轉告給雷老爺子的,難道不是嗎?」

    盛年搖頭道:「恐怕是傳話的人誤會了,中毒求醫的並不是墨師妹,而是其他人。」

    丁原疑惑道:「那又是誰,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盛年道:「當日我送墨師妹回家,半道想去買些酒來喝,卻在酒肆外撞見了耿照。」

    丁原詫異道:「居然又是這個小子,難不成他還敢找你們麻煩?」

    盛年搖搖頭,答道:「這次他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們遇見他時,他已身中寒毒,危在旦夕,連說話的力氣都已沒了。」

    丁原失聲道:「什麼,你不會說你救的人,竟然是他吧?盛師兄,你莫非忘記當年這個畜生是怎麼陷害你,讓你身受九刃穿身之刑,現在都無法重回翠霞門下?」

    他這時總算弄明白了,為什麼盛年會捨近求遠去向農百草求醫,要是讓耿照曉得了布衣大師的存在,今後可真夠好瞧的了。

    盛年苦笑道:「我既然能救人,又怎能見死不救?況且,除了陷害我這件事外,耿照的確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徒。我總不能眼睜睜瞧著他就這麼死在面前。」

    丁原怒氣難消,哼道:「算他運氣好,遇見的是你,要是換作了我|」

    盛年徐徐道:「丁師弟,即便你現在是這樣說,但我相信,當日真要是你,你也一樣會設法先救了他。不然,你就不是師父傾心調教十年的關門弟子了。」

    他頓了頓,目光落到墓碑上,繼續說道:「師父雖然走了,可他並不是什麼都沒留下。

    至少,你、我還有阿牛,我們三人都是他苦心造就的紫竹軒傳人。

    「今後,我們三個更要頂天立地的做人,不論遇見什麼事,首先要多想到師父對我們的教誨與養育,不要給他老人家抹黑。」

    丁原久久沉默,最終還是問道:「你救了耿照,他未必就會領情。五年之約越來越近,倘若到那時,你的冤屈還洗刷不去,難道真甘心就此背負一輩子的罵名?」

    盛年低沉而堅定的聲音道:「我問心無愧,不慚天地,這才是最要緊的。」

    墨晶聽著師兄弟兩人的談話,心中思緒澎湃起伏,險些就想脫口答應為盛年翻案。然而話到唇邊,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師父的身影,就像一雙巨大無形的手,牢牢卡住她的咽喉,幾令自己窒息。

    她無比痛恨自己的軟弱和優柔寡斷,比起盛年,比起丁原,在他們面前,在淡言真人的墳前,自己有何面目在世為人?

    正這時,紫竹林外,突然聽見有人開心的笑道:「終於見著你們兩個臭小子,來給我師侄上墳了。」

    聽這聲音,丁原頭也不用回,就知道是誰,冷冷道:「曾老頭,虧你還能笑得出。」

    曾山一晃身,已到近前,回答道:「我曉得你想說我老人家沒心沒肺,自己師侄被人害了,還有心情說笑。

    「可是,我告訴你們哦,這裡面有一個極大的秘密,你們卻是不知道的。不要問我,我老人家現在也還不能告訴你們。等將來有一天,你們自然會明白的。」

    丁原翻曾山一個白眼,問道:「曾老頭,你又在裝神弄鬼什麼,究竟是什麼秘密?」

    曾山把頭直搖得如撥浪鼓一樣道:「說不得,現在萬萬說不得,說出來可就不靈了。」

    丁原氣道:「不說算了,今後你也休想再找我玩兒。」

    曾山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沖盛年嘻嘻一笑道:「盛年,這麼多年,咱們爺倆也沒機會見上一面,也不曉得你如今的修為怎樣?不如,你和丁原一起來和我老人家過上幾招?」

    盛年搖搖頭,恭敬道:「曾師叔祖,弟子的這點修為,恐怕還不夠您三招兩式便打發了。何況,此刻弟子也實在難有這個心情。」

    曾山嘿嘿一笑道:「這可由不得你們!」話音一落,飛起一腳,踹向盛年。

    盛年卻是動也不動,曾山腳尖一碰盛年衣衫立刻收住,氣呼呼道:「你怎麼不還手?」

    盛年躬身道:「弟子不敢。」

    曾山一收腿,怒道:「你以為我老人家是閒著沒事,逗你們兩個小子玩麼?要是連我老人家的三拳兩腿也擋不住,你們乘早找個地方,把頭埋在沙子裡躲起來,今後別在外面混了。

    「你們師父不在,自己又被放逐翠霞,以後就只有*自個的修為,才能立足天陸。假如連點像樣的本事都拿不出手,還談什麼為師父洗冤?」

    丁原頓時被激起傲氣,嘿然冷笑道:「曾老頭,你真當我和盛師兄擋不住你三拳兩腿麼?放眼天陸,丁某怕過誰來著!」

    曾山笑嘻嘻道:「嘴把式哪個不會,丁小子,亮點真材實料出來再說!」說罷,揉身而進,一式開山「字訣掌影重重,變幻無方罩住丁原。

    丁原揮手以「一」字訣,崩*曾山左拳,招呼道:「盛師兄,你替我壓陣,讓我先打掉曾老頭的氣焰!」

    曾山嘿道:「這可沒那麼容易!」身形驀然一晃,騰起一蓬青霧,竟從本體中分出另一個身子,凌空攻向盛年,低喝道:「拔劍,接招!」

    盛年心頭一動,隱隱猜到曾山用意,沉聲道:「請恕弟子無禮!」石中劍鏗然出鞘,彷彿帶著千鈞份量,緩緩推出,正是他自創的天照九劍第一式「一諾千金」。

    曾山何等眼光,立刻瞧出這招劍汰似笨實穩,寓動於靜,後招變化奧妙無窮,絕不可等閒視之。他分身一飄而起一避鋒芒,竟是不願硬接。

    盛年神色認真,石中劍由拙變輕,迅速朝上一挑,快若驚鴻抹向曾山雙腿,卻是第六式「雷厲風行」。

    曾山一邊接招,一邊嘖嘖稱奇道:「好小子,這是哪家的劍法,我老人家竟從來沒有見過?厲害厲害!」話是這麼說,石中劍卻連他的褲腿也沒挨到半片。

    曾山似乎有意要讓盛年將他的天照九劍盡情施展,因此只守不攻,只在周邊游鬥。

    盛年答道:「稟曾師叔祖,這是弟子前些年所創的天照九劍,還請您老人家多多指點。」他知曾山修為高過自己實在太多,因此毫無顧忌的施展出全身藝業,當下石中劍如飛龍在天,氣勢絕倫,帶起一片竹葉翻飛。

    曾山連連點頭道:「不錯,了不起。盛年,你師父沒白教導你這徒弟!」

    那邊丁原以二十二字訣,與曾山本體對拆,好奇問道:「曾老頭,你什麼時候煉出了身外化身來?」

    曾山得意道:「誰叫你們都離開了翠霞,害的我老人家四處找不到人玩,只好想出這個法子。實在悶時,就喚出分身來,自己陪自己玩。」

    丁原這時也明白了,曾山是有意要試自己與盛年的修為,所以也不祭出伏魔八寶,只憑一身拳腳與曾山對決,卻也一樣打得精采紛呈,酣暢淋漓。

    他看不慣曾山得意的模樣,存心氣道:「那你可小心,若有一天你分身不肯聽你話了,自己也跑出去玩,鬧出一真一假兩個曾老頭來,可就有趣了。」

    曾山胸有成竹道:「放心,這分身是我老人家以精元所化,造不了反。丁小子,你不會是看得眼熱,才有意這麼說吧?」

    丁原不服氣道:「曾老頭,你得意什麼,來日我也煉個三頭六臂,要你眼饞!」

    兩個人鬥嘴歸鬥嘴,手上腳下卻都沒停下,以快打快,大打對攻,已經令人無汰辨清誰是曾山,誰是丁原?

    憑丁原跟盛年如今的修為,兩人聯手,幾可稱得上脾睨天陸,全無敵手。奈何曾山已是散仙之體,更煉得身外化身的絕技,對陣之中半點也不吃虧。

    鬥到百個回合開外,曾山卻突然徹身圈外,收回分身,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老人家有點累了。」

    丁原見他面色紅潤,汗也未出一滴,滿身龍精虎猛,哪裡有半點疲態?於是哼了一聲道:「曾老頭,你說不打便不打了麼?連汗也沒出一個,卻叫什麼累?」

    曾山笑呵呵道:「我跟你們又沒什麼深仇大恨,自然是點到為止。丁小子,你的修為比起前次下山時長進不少,不過想讓我老人家出身大汗,你可得再加把勁。」

    丁原毫不肯示弱的回道:「那也未必。」

    曾山笑道:「你小子是想施展出伏魔八寶,還是天殤琴?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所學之淵博,已通涉正魔兩道,當世再難有人可及,連我老人家也不得不帶點佩服。

    「但要說起融會貫通,自成一派,比起你盛師兄來,你可還差得遠!

    「他已創出天照九劍,以劍為心,獨樹一幟,假以時日,不難成為一派宗師。

    「可你那些一鱗半爪的玩意兒,嚇唬嚇唬旁人還行,若想登峰造極,繼往開來,那可遠遠不夠。」

    丁原開始時臉上隱有不忿,聽到後來卻漸漸緩和,凝神思忖。

    曾山見狀,心中一陣欣慰,接著說道:「這就好比一個畫師,臨摹的書畫再多、再逼真,也始終是在亦步亦趨的學著人家而已,卻沒有半點自己的風骨個性,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大家。

    「惟有博采百家,掙脫禁錮,開創出自個兒的一片天地來,才算夠格。」

    丁原低頭凝眉,顯然是在苦苦思索,口中喃喃道:「博采百家,掙脫禁錮?這又是如何能辦到?」

    曾山哈哈一笑道:「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勸你立刻乖乖在老道士墳前坐下,好生思悟我老人家的金玉良言。不想個水落石出,就不要離開這兒,也免得你今後憑著那些二腳貓的功夫,到處丟人現眼。」

    能有資格說丁原的修為僅是「三腳貓」的功夫,環顧天陸,大概怕也只剩下眼前這位老人家了。

    偏偏丁原少有的沒有頂嘴,只在低頭苦思,就像當真被什麼難題難住了似的。

    曾山也不去管他,轉頭又找上盛年,慢條斯理道:「盛小子,你如今的修為雖及不上丁原正魔通融,可對仙道的體悟比他強得太多。那套天照九劍大拙不工,剛猛豪邁,果真是劍如其人,別開生面。

    「可惜,劍法的意思是到了,卻猶如一塊上好的璞玉,仍需精工細琢,才能令它有朝一日大放異采,成為傳世奇葩。」

    盛年知道,曾山是在有意指點自己與丁原。此老的修為堪稱神通廣大,當世無雙。能得他一番指教,不啻勝過旁人苦苦閉關修煉十年之功。

    當下他恭聲受教道:「多謝曾師叔祖,弟子自知駑鈍,要得您老人家多加點撥才是。」

    曾山大刺刺受了盛年一拜,嘿嘿笑道:「天照九劍,剛猛無雙,氣勢磅磚,大處已無瑕疵,可一旦遇見功力高過於你的對手,未免要吃大虧。

    「也罷,我老人家橫豎沒事,就陪你們師兄弟兩個在紫竹林裡待上些日子,正可解解悶氣。」

    墨晶望著曾山一副為人師表,得意洋洋的模樣,不由得開始懷疑起來,他究竟是想指點盛年與丁原多些呢,還是想找人好玩更多些?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1:52 P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4 11:58 PM 編輯

    第六章重生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阿牛漸漸甦醒過來,只覺得自己身下冰冷堅硬,眼前光影綽綽,似是「豆油燈在黑暗裡,悄然散發著光亮。

    他剛一恢復些許神志,腦海裡,立刻便蹦出一個悲痛欲絕的念頭:「師父,師父他老人家已經走啦!」

    他心頭一沉,雙手一撐,彈起身子大叫道:「師父!!|」可放眼瞧去,自己卻早已不在那荒崗之上,更不見淡言真人的影蹤。

    偌大的石室裡空空蕩蕩,除了一張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石桌、幾張石凳,就只有身下這張冷冰冰的石床。

    在石桌之上,自己的沉金古劍靜靜的擺在一邊,石室中僅有一盞油燈照明。

    看到自己的劍還在,阿牛心中微微一定,呆呆坐在床上,突然鼻子一酸,不禁又潸然落淚。

    雲林禪寺內所發生的情形,清晰而迅速的在他腦海中一幕幕的重播,直如做了一場不可思議的噩夢。

    但這夢分明就是真的,師父為了救護自己,不惜元神出竅,血漸古剎,最後落得荒山身隕,海闊玉碎。

    想到這無畏是在阿牛的心口,就宛如被人用小刀子,硬生生的一塊塊剜下肉來,痛楚莫名,一股鬱憤堵塞在胸口越來越沉,直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就一直這麼動也不動的呆坐著,失神的雙眼遲滯呆板,也不管汨汩的熱淚,無聲無息的順著自己的面頰滑落,直至石床上凝聚一灘淚水。

    寸草之心,三春之暉。而阿牛與淡言真人相處的歲月,又何止短短的三年?

    如果沒有那個外表醜陋、沉默寡言的老道士;如果沒有那個嘔心瀝血、鐵骨錚錚的師父,今日的自己,又將會是如何的一番情形?

    然而,自己不僅沒能報答,反而連累著他老人家悲壯仙逝,神消魂散。

    這份恩情、這份愧疚,即使輪迴三生三世,又怎能忘懷、怎能淡漠?

    他兀自不言不語的坐著發呆,石室的門卻被人輕輕推開,走進來一位中年白衣婦人。

    臉上蒙著的一襲輕紗,遮住了她的容顏,但露在面紗外的“雙眸子,卻顯得異常明艷,秋水為神,深邃柔和,更透著一縷慈愛憐惜。

    也許是長久不見日光的緣故,她的肌膚略微有些蒼白。

    這婦人的衣著頗是簡樸,身上也沒佩戴什麼首飾,一雙赤裸的蓮足晶瑩如玉,悄然無聲的踩在石地上,慢慢走到桌邊。

    婦人靜靜佇立良久,見阿牛還是沒有動靜,終於輕輕的發出一聲嘆息道︰“阿牛,你的師父已經去了。你不要太過傷心了,他若是還在,一定也不希望見到你現在的這副模樣。”

    阿牛的身子一震,過了片刻,才緩緩抬起呆滯的眼楮,低聲問道︰“你是誰?”

    婦人回答道︰“我是你爹爹的一位故人,你可以叫我‘雍姨’。”

    阿牛怔了怔,嘴唇囁嚅道︰“爹爹?”

    這個字眼曾經對他是何其的陌生而遙遠,一直以來,他只當作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從來也沒起過這方面的念頭。

    未曾料到,恰恰是自己的身世,幾乎在一瞬之間,就驟然改變了平和恬靜的命運。

    不僅自己的師父撒手西去,他也莫名其妙的成為了天陸正道除之而後快的公敵,其中甚至包括了曾經養育他多年的師門。

    “就是我聖教的羽翼濃羽教主,”婦人柔聲道︰“他不正是你的親生爹爹麼?”

    阿牛的腦袋慢慢開始運轉起來,半晌疑惑道︰“原來您也是魔教中的人?”

    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當著這婦人之面如此稱呼魔教,未免有失禮貌,不由臉上一熱。

    婦人卻寬容的輕聲一笑,回答道︰“不錯,我與你爹爹一樣,都是聖教中的兄弟姐妹。只不過,他是百多年來聲名響徹天陸九州的聖教教主,而我卻是始終沒沒無聞的無名小卒罷了。”

    阿牛聽婦人這麼說,更感歉疚,喃喃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婦人搖頭道︰“別在意,我也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在翠霞派生活了那多年,稱呼上的習慣一時很難改過來,也是正常的。

    “但以後你最好還是要改口,畢竟你爹爹就是我聖教的前任教主,再按你從前的叫法,未免對他有所不敬了。”

    阿牛默默點頭,心中卻是一片茫然。耳邊聽到婦人關切的問道︰“阿牛,你現在感覺好些了麼? 阿牛卻忽然咦了一聲,滿臉驚訝不解的望著婦人。

    原來,他這時才注意到,自己體內的真氣不曉得在什麼時候,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丹田內溫暖充盈,浩浩蕩蕩的流動著一團渾厚無比的熱流。

    身體的各處經脈穴道里,同樣也流淌著一股磅礡柔和的真氣,如煙繚霧繞,說不出的舒暢自在。

    他下意識的一提丹田直氣,卻覺得稍一動念,那團熱流便意起形生,順暢歡快的流淌過周身經脈,直令他生出飄然欲飛之感。

    更令人驚喜的是,這團熱流,較之以前的翠微真氣邑強大淳厚了十倍,簡直是有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隨著直氣游走,阿牛的耳目也頓開,變得聰慧敏銳,石室中,每一個角落里任何細微的情景變化,都清晰的反映在心頭,靈覺猶如潮水一樣朝四周延伸,居然透過厚重的石壁,逕自舒展向更遠的空問。

    阿牛嚇了一大跳,趕緊收斂真氣,難以置信的叫道︰“怎麼會是這樣?”

    婦人掩飾在輕紗之後的秀顏上,流露出一絲欣慰笑容,輕聲道︰“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已將一枚三葉奇葩,喂你服食了下去。然後再以聖教十六絕技之一的‘周天重造鑄鼎玉籍’,替你重新築基洗髓,使你能在短短七日內便沖破九劫,晉升忘情之境。

    “經過這麼一番改造,如今的你,等若再世為人,足可擠身天陸一流高手之列。”

    “三葉奇葩?”

    阿牛怔怔問道,他雖不曉得,魔教“周天重造鑄鼎玉籍”是什麼奇妙的東西,然而對三葉奇葩的名字卻並不陌生。

    就在前一陣子,正魔兩道數百高手匯聚雲夢大澤,為了搶奪三枚奇葩,爭得好不熱鬧。

    據說,翠霞派的九轉金丹,之所以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神效,多半就是得益於以三葉奇葩作為主藥煉制。

    萬萬沒有料想到,自己居然稀里糊塗的受用了整整一枚三葉奇葩,轉眼問,由此晉升天陸一流高手之列。

    若在往常,遇到這樣的奇遇,阿牛勢必興奮不已,可現在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假如能夠以這枚三葉奇葩救回師父的元神,他寧願不要眼下的修為。

    可惜一切都晚了,淡言真人的魂魄此刻不知已飄散到何方,許是天之涯,許是海之角,卻永遠不再。

    婦人徐徐頷首,回答道︰“這枚三葉奇葩,是你容姨日前從雲夢大澤里帶回的,原本是準備用來煉制本教的無上金丹。但如今,我們卻改變主意,將它送給你服用,好讓你在旦夕之問,獲得忘情境界的絕高修為。”

    阿牛驚道︰“這、這、阿牛怎麼受得起?”

    他也不知道那容姨又是何人,想來一定和眼前的婦人一樣,是生父羽翼濃生前的教中故舊。

    能夠在正魔數百高手的爭奪之中,搶回一枚三葉奇葩,單論這份修為實屬驚人。

    奇怪的是,她們兩人顯然不是魔教四大護法中的人,卻又為什麼以前從來不曾聽說?

    婦人平靜的說道︰“應當這樣才對。要知道,你是羽教主唯一的子嗣,由你將來出任聖教的教主之位,自然是最名正言順不過。

    “可惜你年紀稍輕了點,修為聲望上恐怕難以服眾。所以我才和你容姨商量妥當後,做出這個決定。”

    阿牛這下更是傻了眼,腦子里混沌一團,只覺得這事萬萬不可依照婦人的說法去做。

    盡管自己不容於正道,但也不能冒冒失失的就去當什麼聖教的教主,何況魔教在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戰後,就已經煙消雲散,成為昨日黃花了。

    他雖然還不曉得婦人的身分,然而對方的語氣神情分明十分認真,絕不是有意在和他說笑。彷佛,只要她和那位容姨認定自己是魔教的下任教主,這樁事情就板上定釘,容不得別人反對。

    婦人還以為,阿牛這樣的表情,是因為聽說自己可以出任聖教教主,驚喜過度所致,所以也不以為意,含笑道︰“雖然時隔二十年,但羽教主的威名猶在,只要你振臂一呼,教中的老人勢必八方景從。

    “再加上我與你容姨在暗中相助,正道七大劍派就算聲勢再大,也未必能夠重演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幕。我聖教中興,指日可待。”

    阿牛沉默片刻,堅決的搖搖頭,歉疚道︰“雍姨,我不想當教主。”

    這話大是出乎婦人的意料之外,不由一怔問道︰“這是為什麼?”

    阿牛沒吭聲,婦人見狀也不再緊追不放,說道︰“阿牛,你先隨我去拜祭一下羽教主的靈位吧。其他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說。”

    兩人出了石室,門外是一條悠長曲折的甬道,卻是空無一人,只在兩旁的石壁上,插著些火把。阿牛這才知道,自己正置身在地穴之中。

    婦人輕車熟路的在縱橫交錯的甬道之間快步疾行,姿態卻依舊保持的從容淡雅,直如閑庭信步。阿牛在後亦步亦趨,惟恐一不小心跟丟了,那可有些麻煩。

    一路之上,婦人不斷開啟各種機關,有時明明甬道盡頭已無路可走,但見她不曉得在哪里按了一下,石壁上突然現出一扇暗門,剛可容兩人並肩走過。

    阿牛心中越發的迷惑,暗自思量道︰“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一個人也沒有?羽教主的靈位,又怎會被放置在這里?”

    直到現在,他心底仍然難以將羽翼濃,與自己的親生爹爹聯系在一起。

    這並不是說他對羽翼濃存有什麼惡感,而是這變化著實來的太突然了一點,令他毫無準備。

    走出約莫半盞茶的工夫,婦人在兩扇緊閉的石門前停住腳步,回轉身道︰“就是這里了。”

    借著火把的光亮,阿牛看清石門上方的岩壁上,被人銀鉤鐵劃的鐫刻了“凌天閣”三個朱紅大字。

    或許是年深日久,字面上的光澤頗為黯淡。可撲面而來,仍可讓人感受到,筆劃中蘊藏的無限豪放飛揚之氣。

    婦人並不著急打開石門的機關,微笑道︰“阿牛,你一定是在奇怪,自己一覺醒來,怎會莫名其妙的到了這兒?而這甬道縱橫、石室林立的地下宮闕,又究竟是什麼地方?”

    她當然明白,阿牛對這些問題恐怕一個也答不上來,因此不等阿牛說話,便繼續說道︰“前些日子,雲林禪寺的無為方丈遭人暗害,死在雲夢大澤中。這原本是與聖教毫不相干的事情,可偏偏就有人把它栽贓到本教的頭上。

    “更蹊蹺的是,從無為方丈遺體上殘留的痕跡判斷,居然都是本教十六絕學中的神功所造成的。”

    阿牛曾隨師父趕赴雲林禪寺為無為大師吊唁,對婦人所說的情況總算也是曉得,聞言點頭道︰“不錯,晚輩也聽人說起過,無為大師是被人以‘幽明折月手’等魔教絕學殺害,他的遺體,還是一慟大師舍命救回來的。”

    婦人不以為然的輕輕一笑道︰“可你就沒有察覺到其中的疑點麼,阿牛?”

    阿牛一怔,撓撓腦袋,一頭霧水的望著婦人,實在不明白這件事情的疑點在哪里。

    婦人略略有些失望,暗暗嘆息道︰“這孩子的品性修為當是無話可說,可惜聰慧果毅,卻遠不及羽教主在世之時。日後,還真要費些心思好好調教他。”

    婦人道︰“阿牛,無為方丈與一慟大師的修為,你雖從未見識過,但僅憑他們二人的名望身分,便可推知一定是極為了得的,對不對?”

    見阿牛若有所思的點頭,婦人心下微喜,心道︰“看來這孩子只是生性淳樸了些,並不是直 的愚笨,否則也不能如此年紀就修成這等成就。”

    她繼續說道︰“二十多年前,我聖教婆羅山莊一戰後,人才凋零,教主西歸。現今能擁有聖教十六絕學的教中兄弟,不過寥寥。而能修成‘幽明折月手’和‘赤魔殘玉爪’的,據我所知,除了故去的羽教主之外,也只有你容姨一人而已。

    “即使是聖教的四大護法,也並沒有人修煉過這些神技。

    “可是事發那日,你容姨分明在為三葉奇葩勞忙,哪里會去分心殺害無為大師?

    “就算她真有這個念頭,可在無為大師與一慟大師,兩大雲林禪寺絕頂高僧面前,又怎麼會有得手的機會?至於殿青堂與他座下的兄弟,就更沒可能了。”

    阿牛“哦”了聲道︰“我明白了,雍姨您的意思是說,除非羽教主復生,不然,當世絕沒人能以‘幽明折月手’的功夫,傷得了無為方丈。”

    婦人搖頭道︰“只怕羽教主在世,也難以穩贏過他二人的聯手之力,除非教主他將天道下卷盡數參透。”

    說到這里,她又是索然一嘆道︰“不必說這些了,羽教主已過世二十多年,自不可能死而復生。不然,他又怎忍心我堂堂盛極一時的聖教,淪落到今日這般天地?”

    婦人接著說道︰“我正是左思右想,怎也猜不透其中懸疑,因此才在暗中潛入雲林禪寺打探,希望能從無為方丈的遺體上,尋找到”些線索。

    “誰知道,偏偏撞見了一執大師他們褐破你身分的一幕。

    “後來你師父護著你突圍,我便借著本教至寶‘琉璃神珠’的法力,鎖住你師父的行蹤,一路悄悄跟下來,從那荒崗將你帶回了這里。”

    想那“琉璃神珠”,乃天陸六大聖珠之一,與布衣大師手中的“雲驪珠”齊名,功用卻大大的不同。

    憑藉“琉璃神珠”可鎖定方圓千里的一草一木,與曾山的“昊天鏡”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阿牛這才有機會問道︰“雍姨,您……的家是這兒麼?”

    婦人頓了一頓,輕聲道︰“家?我和你容姨生活在這兒至今已有一百七十餘年,自然早把它當作了自己的家。

    “不過,這里更是本教的聖壇所在,除了聖教的歷代教主之外,絕沒有人能夠踏進里面半步。而我和你容姨,一生就是為守護這里而活。

    “可除了你爹爹,連本教的四大護法,也都不清楚我們的身分,甚至都不能確定我們的存在。”

    阿牛驚訝的張大嘴巴,詫異道︰“原來這里就是魔教的聖壇?”

    婦人微笑道︰“不錯,我和你容姨自十歲起就被帶到了這里,這里就是被外人傳得神秘莫測的聖壇所在。

    “其實它就坐落在本教地宮之下,雖然比起地宮來小了許多,可方圓也不下數百畝。只不過,從這里另有秘道可通向雲夢大澤的上方,而不需要再借道地宮罷了。”

    阿牛聽得暗暗咋舌,遙想當年要建起這般氣勢恢弘、構思精妙的地下宮闕,需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而要保守偌大的秘密所在,更得花費多少的心思?

    何況,有誰能夠想到,它竟然是建築在地宮之下?

    婦人抬手輕撫門上題字,繼續說道︰“這凌天閣內供奉的,便是羽教主的靈位,本教其他歷代教主在聖壇中,也有類似的地方供奉,每年忌辰,我和你容姨都會來祭奠一番。”

    說罷,探手在石門旁的一塊突出岩石上旋轉了幾下,就聽腳下傳來“喀噠”一響,兩扇石門徐徐開啟,立刻迎面吹來一股冷風。

    “忽”的一聲,門內石壁上的油燈,驀然齊刷刷的亮起,照得里面一片通明,猶如白童旦。

    方圓十多丈的凌天閣內,擺設也極為簡單,除了在正中的桌案上,供奉了羽翼濃的靈牌與香火外,便是有幾個蒲團擺放在桌案前。

    唯一顯眼的,便是擺放在桌案背後石寵之上,一尊高約三尺的羽翼濃石像,手按長劍神態威武,惟妙惟肖,仔細一看,倒真有幾分與阿牛相像。

    石寵兩側懸掛著一幅對聯,左首寫著“半生金戈半生花”,右首則是“亦無風雨亦無晴”。

    阿牛對於文字一學只是初通,可喃喃默念了兩遍,不覺有些癡了。

    婦人站在他身後,默默凝視對聯,語氣略帶感傷道︰“這是你爹爹生前最喜愛說起的兩句詩句,我和你容姨就將它寫成對聯掛在這兒,也好日夜陪伴他的英靈。”

    說罷,從桌案上拿起一炷香,交在阿牛手上道︰“阿牛,先給你爹爹燒上炷香,他若九泉之下有知,一定也會高興。”

    阿牛接過香點起,雙膝跪倒在蒲團上,恭恭敬敬的向著羽翼濃的靈位叩首。

    額頭撞擊在冰冷的石地上砰砰有聲,心中默默念道︰“爹爹,孩兒我直到現在才曉得自己的身世,才曉得原來我是您的兒子。可惜孩兒沒有福分見上您一面,更沒福分守在您與娘親的跟前,享受天倫之樂。”

    他雙膝向前跪行,將香插好,順手輕輕抹了抹濕潤的眼楮,才站起身來。

    婦人低聲道︰“在這後面還有一問石室,里面擺放著一副空棺。那本是為你爹爹百年後預留的,但他如今已用不上啦,我便不帶你去看了。”

    見阿牛神色黯然,婦人心中低低暗嘆道︰“這孩子,也真夠可憐的,好不容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父親已在二十多年前便故去,自己的師父又為救他突圍而死。

    “偌大的天地,只剩下他孤單單的一個人,如今還要承擔起聖教復興的大任,實在難為他了。”

    阿牛沉默了半晌,忽然問道︰“雍姨,我爹爹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婦人撫過阿牛堅實的肩膀,緩聲道︰“他是聖教歷代教主中,最為開明豪放的一位,平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能讓聖教與正道各大門派捐棄前嫌,和平共處,可惜,最後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阿牛一怔,頗為意外的問道︰“我爹爹他也想與正道和解?”

    婦人頷首道︰“我聖教原本起源於天陸西方的異域國度,大約一千七百年前,才傳入天陸。

    “這也是那些正道門派排斥聖教的最大緣由所在,他們永遠只當我們是外來人,於是不問青紅皂白的,將聖教歸到了魔道一流。”

    這段歷史,阿牛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禁好奇的瞪大眼楮,一時忘卻了心頭苦楚。

    婦人聲音委婉柔和,徐徐述說道︰“往後數百年,本教的勢力逐漸壯大,又出了幾位才智修為均高的教主,慢慢形成為天陸第一大教,隱隱有與七大正道劍派分庭抗禮之勢。又因為彼此的行事作風多有不同,難免產生一些摩擦爭斗。

    “於是為了維護所謂的正統權威,正道各派在三大聖地的撐腰下,公然要求本教或是解散,或是退回異域,不然就要聯手剿滅本教。”

    一直以來,阿牛聽人談及魔教,都是說全因其行事囂張邪惡,又是魔道的中流砥柱,因此正道各派才戮力同心共滅之。

    他以前從沒懷疑過這種說法,更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可聽了婦人之言,卻感覺到如果真是這樣,正道人士的肚量未免太小氣了點。

    這念頭一出,頓時把阿牛嚇了一大跳,暗道︰“我怎編排起正道的不是來了?想我翠霞派的諸位師長同門,哪一位不是好人,絕不會因為這點原因就為難魔教。說不定,其中還另有隱情。”

    正魔之分,恩怨仇殺,原本就是一個復雜之極的問題,即使如羽翼濃這樣的天縱奇才,盡其一生也不能解開,更況且是現在的阿牛?

    但或遲或早,他終究還是要面對這一切,這命運從他出生那日起,就早已注定。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1:53 PM

    第七章星圖

    婦人接著說道:「這樣的非分之想,本教自然不能答應,這就成為聖教與正道之間正式決裂的導火線,雙方的仇殺恩怨,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直到羽教主出任本教教主後,多方約束教中兄弟,盡量避免與正道衝突,這才稍有緩和。

    「但樹欲靜,奈何風不止,婆羅山莊一戰,仍舊令聖教元氣大傷,險些萬劫不復。」

    說到這裡,她歎息道:「若不是羽教主當年」心參悟天道下卷,希望能應證傳說中的天陸浩劫,又怎能有當日之敗?

    「但羽教主在世時,做人錚錚鐵骨,豪邁大度,卻是令教中兄弟一致景仰的。就算是像四大護法那樣桀驚不馴的梟雄人物,對羽教主也是心悅誠服,欽佩無比。我和你容姨,那就更不用說了。

    「要知道,在這聖壇近三甲子的寂寥歲月裡,也只有你爹爹才是我們唯一的知己好友,他甚至將天道下卷,也毫不吝嗇的交給我們一起分享。」

    阿牛嘴唇動了幾動,最終還是問道:「雍姨,您知道我娘親是誰麼,她老人家現在是不是還在人世?」

    婦人搖搖頭,苦笑道:「這個我倒真的不曉得了,這個秘密,也許除了你爹爹外,再也沒有別人知道。可惜……他已不在了。」

    阿牛一陣黯然,低聲道:「那就不是赫連夫人了。」

    假如自己的娘親,是羽翼濃明媒正娶的赫連宣,自己的身世自然就不必遮遮掩掩,直到近日掀起如此一場狂風驟雨後,才被揭曉。

    這麼說來,自己其實不過只是個私生子而已,甚至連娘親是誰都不曉得。

    婦人心明如鏡,看阿牛垂頭喪氣的樣子,就好像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一樣,溫言安慰道:「阿牛,不管你娘親是誰,你爹爹就是羽教主,這是沒有人能改變的事實。而他對你,一定也是非常疼愛,不然何必費盡周折,將你托付給淡言真人撫養?」

    阿牛傻呆呆的看了眼這位自稱雍姨的人,面紗遮住了她的容顏,使自己無法看清面紗後的表情。但至少,她的聲音,真的令自己體味到久違的親人般的溫暖,也讓風浪後的自己感到安慰。

    心定的感覺,平時並不覺得珍貴,當有一天,噩耗突然降臨時,才知道,那種踏實的感覺,真好!

    阿牛長出一口氣,徐徐道:「雍姨,我想通了。不管我爹娘是誰,我今後都要堂堂正正的挺起胸膛做人,這才不辜負爹娘生我一場,和師父他老人家二十年的養育再造之恩。」

    婦人欣慰的點點頭道:「阿牛,你能明白這點就好,我們先出去吧,再過會兒你容姨就該回來了。」

    阿牛點點頭,目光卻戀戀不捨的又向那石像端詳了半天,似乎要把爹爹的形象,永遠刻進自己的心底。

    婦人在旁並不催促,直等又過了大半炷香的工夫,兩人才退出凌天閣。

    厚重的石門徐徐關閉,羽翼濃的靈位,也隨之緩緩的從阿牛的眼簾中消逝,取而代之的,乃是那兩扇冷冰冰的石門。

    兩人順著原路返回,婦人介紹道:「在這聖壇中,如今只有我與你容姨和門下的兩名弟子居住。平時除了外出添置些日常用品,也不輕易外出,免得不小心暴露了行蹤。

    「不過自從羽教主去後,我們外出的次數卻多了不少,多半是為打聽天陸各門派的消息。另外,就是還存了個萬一的念想,希望能找到你爹爹生還的訊息。」

    說話間,兩人回到原先的石室,裡面依舊空蕩蕩,顯然婦人口中所說的「容姨」,還沒有回來。

    阿牛忍不住問道:「雍姨,您知道容姨是去哪裡了麼?」

    婦人在石凳上坐下,倒了杯水遞給阿牛道:「她是去打探那些正道的動靜去了,恐怕要耗費點時候。」

    阿牛趕緊雙手接過杯子,說道:「那不會有危險吧,萬一被人察覺可就糟了。」

    婦人不以為意的答道:「不用擔心,你容姨的修為還過得去。就算是天陸正道十大高手當面,也未必能留下她來。只是她的脾氣不太好,難免有些正道弟子要吃些苦頭了。」

    阿牛也不曉得這「苦頭」所指為何,想來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他多日昏迷沒有進水,現在低頭一看到杯中綠汪汪的清水,頓時覺得嘴唇發乾,嗓子口火辣辣的難受。

    阿牛舉杯湊到唇邊,只覺入嘴清冽無比,一股涼爽舒潤的通透感覺,由腳心直竄到頭頂,彷彿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雀躍。

    他忍不住咕嚕咕嚕兩口,將杯中的水一氣喝光,直覺得週身百脈說不出的通暢,就如同剛剛打坐四十九周天後醒來時的模樣。

    婦人見狀,顯得非常高興,笑道:「這是我從聖壇滴水巖下汲取的千年空靈石乳,你要喜歡,就將壺裡的全都喝了吧,不要講客氣。」

    阿牛不好意思的撓頭道:「多謝雍姨,我已經不覺得怎麼口渴了。」

    婦人頷首道:「原該這樣,你已突破了忘情境界,人問煙火也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

    阿牛一醒問道:「雍姨,我從雲林禪寺出來後,到今天已經是多少天了?,」

    婦人答道:「不過只有九天罷了,你還有什麼急事要辦?」

    阿牛垂下頭,眼中不覺又淌下淚水道:「我想回山去看看師父,他老人家走前,曾求淡怒師伯將他的遺體帶回紫竹林安葬,我說什麼也要回去祭奠。

    「還有,丁小哥和盛師兄要是知道了師父的事情,不曉得會有多著急,我也要盡快找著他們。匕婦人歎息道:」阿牛,不是我有意阻撓,而是這麼做實在太危險。

    「你可明白,自己如今正成為外面正道各派的眾矢之的,一旦暴露行蹤,他們怎麼可能放過你?不妨聽雍姨的一聲勸告,暫且忍耐些日子,等風頭稍過,我再陪你悄悄返回翠霞祭奠令師怎麼樣?」

    阿牛明白婦人說的都是實情,可躲在這裡不出去,又怎能教他放心得下丁原與盛年,更何況秦柔要是知道自己出事的消息,不定還急成什麼樣子。

    他驀然起身,跪倒在婦人面前,咚咚叩首道:「雍姨,您和容姨的恩情,阿牛一輩子都會牢記在心。

    「可是阿牛一定要找到丁小哥和盛師兄,將師父的遺言轉告給他們。

    「特別是丁小哥,他要從外面知道了師父仙逝的消息,多半會找上雲林禪寺報仇。

    「師父可叮囑過我的,萬一丁小哥有個什麼閃失,我怎麼對得起師父?我一定要勸阻他!」

    婦人沉吟片刻,說道:「你既這麼說,雍姨本不該再阻斕你,只是本教千年以來都有條不成文的規矩。我聖壇之秘除了聖教歷代教主之外,便只有守護此處的長老知道,卻絕對不容許任何第三人知情。不然,本教的聖壇怎能到如今還能安然無恙?」

    阿牛心裡一緊,急忙說道:「雍姨,我向您嶺誓,我絕對不會向別人說起聖壇的事。」

    婦人面對阿牛良久不語,阿牛直覺面紗下那「雙眼睛,就像在將他一層層剝開一般,額頭上汗都快出懲來了,驀然問,突然感覺那股無形的壓力一鬆,耳聽婦人慢慢說道:」我相信你。「

    阿牛心頭頓時好一陣輕鬆,又升起一股暖哄哄的感覺,卻突然聽到婦人說道:「可聖教的規矩,卻是誰也不能改變的,除非……你能立刻出手將我殺了,否則即便我放你走,雍姨也同樣是對本教犯下了不赦的死罪。」

    阿牛猛覺心頭一通狂跳,連連搖頭道:「不,不,我哪能對您出手。您救了我,又待我這麼好,我要是恩將仇報,還能算人嗎?」

    婦人心頭暗自「喜,表面卻輕歎一聲道:」這可就難了。我原以為,阿牛你會順理成章繼任教主之位,因此把你帶回聖壇也沒有什麼不妥當。但是萬萬沒有想到,你根本無意於聖教教主的寶座,咳,那自然也就不能知道聖壇的秘密。「

    阿牛一聽,求救般眼望著婦人,憨憨的問道:「雍姨,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要是我不盡快找到丁小哥和盛師兄,等禍事出來,可就來不及啦。」

    婦人見阿牛漸漸落入套中,依然不動聲色道:「辦法不是完全沒有,可做起來,卻比讓你殺了我再闖出聖壇更難三分。」

    阿牛哪裡管的了這麼多,只覺得倘若既可以盡快離*此地,又可不用與眼前的婦人動手,無論是多難多危險的事情,也盡可以去做,他急急問道:「是什麼法子,只要能不跟雍姨您動手,我都願意試一試。」

    婦人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慚愧,覺著如此哄騙一個信任自己的孩子,實在不該。

    但為了聖教大業,也為了阿牛將來,她只有硬起心腸繼續說道:「在聖壇中有十二間密室,每間密室頂上都刻著一幅上古星天圖,其中蘊藏著十二套深奧無比的仙家心法。凡本教教主都需要參悟出其中六幅以上,才能破關。

    「像我和你容姨,也必須悟出至少三套心法,才有資格成為聖教的長老。

    「假如,你可以悟出三幅以上的上古星天圖,就等於擁有了聖教長老的資格,自然就不用受剛才那條教規限制了。

    「而且這心法與跟你翠霞派的內功並沒有衝突,絕不會有水火相沖的危險。

    「阿牛,你看雍姨說的這個法子,你可願意?」

    這時任阿牛為人再淳樸憨厚,也能體察到對方苦心成就自己的意思。他禁不住又是感激,又是為難的道:「雍姨,這怎麼使得?我不是聖教弟子,怎可參悟貴教至高無上的絕密心法?」

    婦人悄悄歎息,暗想道:「傻孩子,這哪裡是本教的心法,這是你爹爹當年機緣巧合之下獲得的天道下卷!他將它刻在了聖壇密室中,讓我和你容姨也能分享,才令我和你容姨有今日的成就。

    「如今將它再傳給你,只不過是我們報答羽教主恩情之萬一而已。」

    阿牛哪能想到這其中的內情,婦人也不說破,肅容道:口既然如此,你這就動手,先殺了雍姨,再設法闖出聖壇去罷。「說罷,面色漠然的轉身背對阿牛,雙手負後動也不動。

    阿牛望著婦人背影,躊躇半晌,忽然咬牙,深深向她一拜道:「雍姨,事急從權,阿牛只好先設法參悟星圖了。等我完成師父遺命,一定立即回轉聖壇聽憑您的處置。」

    婦人不由感慨羽翼濃所托無誤,二十年問,淡言真人果真將阿牛造就成一條頂天立地的男兒漢。

    其徒如此,其師更令人神往。可惜好人終究是不長命的,一片荒崗寒月,卻是英雄魂斷之所。

    她見阿牛允諾,也不多說,頷首道:「你跟我來。」領著阿牛第二次離開石室,這次卻是順著另一面甬道快步而行。

    走出一段,阿牛耳朵裡忽然聽見隱約的熔岩沸騰聲,從一條岔道裡撲面湧出團熱浪,在這陰涼的地下聖壇中實屬罕見之象。

    阿牛不免有些奇怪,他本可以利用靈覺搜索查探,可這麼做,未免又有窺探別人隱私之嫌,於是忍住不問。

    那婦人卻如同背後生了眼睛,開口說道:「離此不遠,有一座地底熔池,卻是本教禁地,連本教的教主,也不得踏入其中半步。」

    阿牛「哦」了聲,也沒刨根追底,這就是他跟丁原的不同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婦人停在一條筆直的甬道前。

    阿牛留心數了數,靠著甬道右首,共有十二道石門,想來就是收藏上古星天圖的地方。

    果然,婦人伸手按動機關,打開第一扇石門說道:「進去吧,阿牛。」

    阿牛跟著婦人走進石室,環顧四周,忍不住有些發怔。

    原來石室之中空空如也,乾淨的連一粒灰塵也找不見。而在與隔壁石室相連的牆壁上,則設有一道虛掩的石門,顯然是為了便於修煉者穿梭其問。

    再抬起頭,一幅巨大無比的星天圖,立刻湧入眼簾,上面刻畫的星辰粗粗一數,少說也不下千顆。

    在正對石門的牆壁上,有人用豪邁剛勁的筆法刻了「生生不息」四字,阿牛卻不知道,這筆跡,正是他親生爹爹羽翼濃當年的遺墨。

    婦人也朝著石壁上的刻字發了會怔,才如夢初醒的說道:「這是十二星天圖中起首的一幅,也是相對最簡單淺顯的一副星圖。當年羽教主僅用了十六天便破圖而出,你容姨天資聰穎,也只花了三十一日,而我卻整整耗費了三十八天的工夫。」

    阿牛聞言心底一沉,暗道:「我的腦袋,莫說遠遠比不上爹爹他老人家,比起雍姨、容姨恐怕也差得太遠。他們參悟第一幅星圖就花費了這麼多時日,我要想悟透其中三幅,那不知需要多久?」

    但他素來重諾,既然答應了婦人選擇此徑,現在縱有天大的難事也不能再反悔,只重重的一點頭。

    婦人又道:「阿牛,有一點我可預先教你曉得。這星圖之中,儘管暗藏天下最高深奧妙的仙家心法,可每個人參悟出的功夫卻不盡相同,甚至是大相逕庭。

    「譬如這式『生生不息』,當年你爹爹悟出的是一式劍法,而你容姨想出的則是一招身法。至於我最是不濟,只從當中猜揣出一點袖法心得。

    「這其中原因,我們也非常迷惑,可也沒往再找那位創製此圖的先祖拜問了。所以,你千萬不可過於拘泥,只要按照自己心中的理解去想就是。」

    阿牛點點頭,卻馬上又疑惑道:「那麼雍姨,我怎麼知道自己是否參悟了這幅星圖呢?」

    婦人微微一笑,思量道:「這孩子這麼快就能想到這個問題,哪裡有半點憨笨?他不過是過於淳樸憨厚,才容易讓人誤解罷了。如此說來,阿牛繼任聖教教主之位,實在再合適不過,也大可讓那些教中兄弟悅服,倒省了不少難處。」

    「問的好,」婦人說道:「但如何才算參悟破關,從以往的經驗來看,也沒有定論。其實,就是心中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什麼時候,你覺得自己已經大功告成了,那便是你破關之日。」

    阿牛「哦」了一聲。

    婦人提醒道:「阿牛,以你眼下的修為,本不該這麼快就讓你來參解十二星天圖。只是為了放你離開,雍姨惟有出此下策。

    「但是你要明白,星圖中的心法的確無比奧妙,雖然不會與你所修習的翠微心法互相衝突難容,可凶險之處,也依舊勝過世上任何一種功法。只要心頭生出半絲雜念,動輒就是走火入魔,爆血而亡的下場。你萬萬不要貪功求進,亂了靈台空明,才不會適得其反。」

    這正是她最擔心的一點,天道下卷的十二星天圖,固然蘊藏著高深莫測的仙家心法,可也有著比當世任何一家功法更加凶險的殺劫。只要稍稍一個不慎,被引入歧途,立刻就會命喪當場。

    昔日如羽翼濃這樣的奇才,竟也有三次險些走火入魔,落入萬劫不復的凶境。

    因此,修為不到者若擅開星圖,為其所惑,不可自拔,結局可想而知。也就是因為這個原由,羽翼濃才將星圖留於聖壇之內,並未傳贈於四大護法。

    阿牛的修為,不過是憑藉三葉奇葩的靈性,剛剛突破了忘情境界而已,可心中對仙道的悟性,卻未必達到這個層次。照此說來,他更不該輕易進入石室修煉天道下卷。

    然而眼前魔教四面楚歌,情勢逼人,除了這條路外,這婦人也著實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能在短期內,使阿牛的修為得以飛躍提升。

    說不得,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搏上一回了。

    她見阿牛認認真真聽完自己的叮囑,一副受教的樣子,才稍微覺得放心,微笑道:「雍姨便不耽擱你修煉星圖了,要是有事,只管在門旁的銅柄上按動一下,我很快就會回來。自己千萬不要隨處亂走,免得誤中了聖壇中的機關埋伏。」

    阿牛謝了,送婦人出了石室,將門重新掩上。

    他抬起頭,再次打量浩瀚磅礡的星圖,見這千多顆星辰,散佈在屋頂的每一個角落,粗看之下似乎雜亂無章,偏偏又覺得完美圓滿至極,好像少了其中任何一顆都是缺憾。

    這些星辰有大有小,形狀也迥然不同。阿牛仔細查看了一遍,竟發現上千顆的星辰裡,沒有一對是外形重複的。它們的排列或稠或疏,組成了一個個若有若無、自成體系又渾然一體的星團,遙相呼應,首尾相連。

    可這當中,又隱藏著什麼玄奧的仙家心法呢?阿牛瞧了半天,也不見半點端倪。

    換了別人,或許會開始焦躁上火,可阿牛卻是認準一條死理:這星圖,連羽翼濃這樣才智冠絕一代的大宗師,也得耗費十六日的工夫,自己這麼笨的人,哪裡可能在短短幾個時辰裡就參悟出奧秘?倘若真是這樣,那反倒是奇怪了。

    可他哪裡明白,有時候,老天爺就會存心設置些令人意想不到的驚喜與奇跡,否則世間還什麼驚喜樂趣可言?

    單是阿牛這份不急不躁的平和心態,已經勝過他人一籌。要是那婦人能見此情景,多半也會覺得剛才特意叮嚀他不要貪功冒進,實在有些多餘。

    這並不是說阿牛心中不急於盡早出關,而是得益於他多年在翠霞山養成的良好習慣。

    一旦他著手做一件事情,一定會專心致志、刨除雜念,更不多去想成敗得失。

    除了老道士的教導之力外,也緣於阿牛總認為,大凡像自己這般的愚笨的人,腦子只能專心做好一件事情,遠遠不如丁原那樣可以一心多用來的聰慧。

    但也有一點是與丁原乃至盛年相同,便是老道士的傳授素來重在悟字,而不是一板一眼的臨摹修煉之上。

    因此,面對錯綜複雜的星圖,旁人或許渾不知如何下手,可阿牛卻早已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在不知不覺中,阿牛已經全身心的投入到星圖那廣闊奧妙的天地之中,渾然忘記了時問的流逝,也全然記不起自己與婦人的約定。

    他如癡如醉的緊盯著頭上每一點的繁星,就像在如饑似渴的吸吮著天道中最精粹的奧秘。縱然此刻身外有驚雷閃動,風雨如晦,也絕不可能分開他分毫的注意力。

    漸漸的,漸漸的,頭頂鐫刻在石壁上的星辰,彷彿活了起來,一顆顆緩緩的移動旋轉。緊接著,那些星團,乃至整幅星圖都開始轉動,甚至閃爍起奇妙的、朦朧的光華。

    就好像,他的頭上,真的有一片浩蕩的星空閃耀。

    阿牛呆了呆,以為自己是看的時問太長,所以眼睛開始發花了。他用力揉揉眼睛,凝神再看,才確定自己並沒有眼花。

    他心頭頓時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驚喜,醒悟到自己已經開始觸摸著星圖的奧妙。

    但只是這麼剎那間的走神,腦海中,卻驀然傳來轟的一聲巨嗚,胸口的血氣翻騰,直炸的經脈要爆裂開來一般。

    眼中的星辰,竟突然幻化作無數血淋淋的刀光劍影,彷似泰山壓頂砸了下來,而耳朵裡隆隆轟嗚,恰似有千軍萬馬正朝他碾壓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阿牛明明清楚這是心底生出的幻象,可偏偏全身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龐大壓迫感,就如同要把他的身軀揉搓擠壓成麵粉。

    好在他尚能保持住靈台的清明,面對突如其來的險兆並不驚慌,急忙深吸一口元氣,運起「定心咒」的功法,低喝一聲,雙目立刻緊閉,抱元守一,將那些紛亂恐怖的幻想,摒除在腦海之外。

    一陣暈眩過後,先是耳中的異響漸漸如潮水般退去,繼而那些凌亂的幻象也消失淡化,周圍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阿牛這才敢睜開眼睛,長長出了口氣,胸口兀自怦怦跳個不停。

    剛才只差半步,就墮入走火入魔的深淵,其驚險不亞於經歷了一場生死惡戰。

    幸而他自幼能得老道士悉心教誨,任何情形底下都能做到臨危不亂,否則哪裡還有命在?

    念及到師父的好處,阿牛不由一酸,更覺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了老道士的臨終囑托。

    他不氣不餒,尋思道:「我剛才所見的星移斗轉之象,定然就是星圖的奧秘所在。但就像雍姨所說,觀圖參悟之時,一定不能有絲毫的分心疏忽,不然立刻會招來殺身之禍。

    「為了完成師父他老人家的囑托,為了盡早找到丁小哥和盛師兄,我現在更需要沉穩心神,不能再有半點差錯!」

    他再長出一口氣,凝目望向屋頂。

    那幅星圖恢復了早先的模樣,靜靜的鑲嵌在頂廬之上,厚重而深邃,卻彷彿也正在默默的打量著阿牛。

    當星圖又一次在阿牛眼簾中,運轉流動起來時,他已無喜無驚,心平如鏡而波瀾不驚,只聚精會神的,體悟著其中每一點細緻入微的變化。

    上千星辰此起彼伏的在他的眼前遊走轉動,將天地問最壯闊玄奧的景像一一演繹。

    恍恍惚惚裡,阿牛就覺得自己真的置身在一片虛空之中,沒有盡頭也了無歲月,就這麼靜靜的伴隨著身旁的星辰飄飛流浪。

    直到他可以閉起眼睛,也能掌握住任何一顆星辰運行的軌跡,直到他想也不用想的,預見到每一團星雲變化的規律。

    他的人,他的心,好似已經完完全全的融化在了這片星之海中,甚至連自身都化作了其中的一個部分、一抹光亮。

    這時,異變突起,心頭猛然多了一層明悟。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1:59 PM

    第八章大道

    就好像仙家所說的「頓悟」,阿牛的腦海中,再次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響,只是這回再沒有氣血翻騰的感覺。

    他分明看見,眼中的星圖緩緩的凝聚變幻,心中有一種影像,也越來越清晰的隨之映射出來。

    這是一幅演示玄奇掌法的星天之圖!

    每一顆星辰,就宛如一個似虛還無的掌影,遁循著不可思議的軌跡,從虛空裡劃過。

    一顆一顆的星辰串聯起來,就形成一團氣勢磅礡的掌勢,而那些掌勢捏合在一起,便鑄就一式窮盡天地奧妙的掌法!生生不息!

    天無起始,地無盡頭。週而復始,生生不息。所以,人世間的別離生死,同樣也不過如煙雲繚繞,去了還會回來,來了仍舊要走。

    就像師父臨終前說的那樣,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但舊宴散罷,新宴又將重起。

    那麼,何必糾纏拘泥於片刻的傷感歡娛中,何必過分在意眼前的得失生死。

    一個生命去了,仍會有新的生命到來。

    一朵花謝了,來年依舊爛漫山野。如這天地,生生不息,自有無垠。

    阿牛情不自禁的震撼於這片奇妙的星空之中,更感悟著由之帶給自己的明悟與昇華。

    他默默的觀摩了一遍又一遍,細心的揣摩著、領悟著,似乎是要把眼前所見所悟的一切,都深深銘刻進腦海,一生一世也絕不會忘懷。

    猛地肩貞穴上一熱,一道真氣在先天化境裡自動生成流轉,直灌雙臂。

    照著星圖顯示掌法路數,他開始在一種近乎瘋癲的情況下,手舞足蹈起來。

    類似的情形,在羽翼濃的身上、在曾山的身上,甚至在丁原的身上,都曾經出現過。

    也許,每一個踏入宗師境界的人,都曾經有過這般的經歷。在一種渾然忘我的先天妙境裡,體悟到天與地蘊藏著的至理。

    剛開始的時候,他的姿勢,便恰如戲台上的小丑一般可笑滑稽,毫無章法,更不成體統。

    但逐漸的,掌勢有了節奏韻律,而且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流暢,直到最後形成團團青色的光影。

    不時的他會停下來,再思索比劃幾下,似乎要弄通其中的難點。

    然而這樣的停頓,越往後就變得越少,掌勢開始成型,隱約有了一股浩瀚無垠的龐大氣勢。

    他全身的動作顯得舒展而自然,恰倒好處的拿捏著精準的分寸。舉手投足,哪怕細小到指尖的弧度,都暗蘊著天理乾坤,讓人看的如癡如醉。

    到最後,阿牛的口中驀地低喝一聲,身體被一股無形氣流托起,凌空飛舞流轉,一團團青光裡,千百隻掌影若隱若現,連綿不絕。

    每一掌窮盡之時,勢必又會有新的掌影生出,而前後之問一氣呵成,偏又絕無雷同!

    就好像,整個天地都在他的掌心上運轉,含著風、挾著電、和著雷、披著霞,幻化著無窮無盡的壯闊景象,週而復始,永遠也不會停下,更不會重複!

    阿牛沒有注意到,背後的石門,已被人悄悄的打開一道縫隙。

    那婦人正掩身其後,目不轉睛的關注著他。

    事實上,阿牛在石室中參悟了整整七日,她便在外面守護了整整七個晝夜!

    目睹阿牛悟出「生生不息」,將星圖中隱藏的奧妙,以掌法演繹的淋漓盡致,她的眼角竟依稀有了淚光。

    故人之子能若斯,羽教主縱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含笑瞑目了。

    只是她略微感覺詫異的是,阿牛難不成是大智若愚,真人不露相?居然讓她也看走了眼,僅僅用了七天的工夫,便完成了其父十六天才成就的修為。

    或許,這是冥冥中老天的安排。

    有些人,身上帶了千百把的鑰匙,換盡了,卻依然打不開緊鎖的門戶。

    而又有些人,身上僅僅只有一把鑰匙,可偏巧就是一把能夠開啟緊閉門鎖的鑰匙。

    然而,這絕非一個「幸運」或者「巧合」可以涵蓋解釋的。

    如果不是阿牛生性淳樸,譬如璞玉,正可貼近天心自然無為之道,兼之堅忍沉穩,又經淡言真人二十餘年別開生面的苦心調教,怎能有今日的水到渠成?

    所謂一飲一啄,莫不天定,是取巧投機不來的。

    又過了一陣子,阿牛停下掌勢,從物我兩忘的境界中醒來。

    他渾然不知竟已過了整整七日之久,只覺得精神奕奕,神采飛揚,全身真氣奔騰流轉,說不出的舒暢愜意,卻是修為又有了明顯精進。

    他不禁感歎道:「這星圖之上的心法,也不曉得是哪一位前輩所創,果真奧妙無方。我能參悟星圖,修為不啻一日千里,更明白了許多以前想也沒想過的道理。

    「僅僅第一幅星圖,就令我大獲裨益,還不知道若是有人能夠參透所有星圖的心法,會是怎樣的境界?」

    他一面想著,一面推開兩間石室之間的側門,走進第二問屋子。

    此處的佈置,與第一問石室一模一樣,只不過刻在石壁上的大字,換作了「十三虛無」

    這是道家典籍裡常用的名詞,阿牛自然耳熟能詳。

    所謂十三虛無,即指「虛、無、清、靜、微、寡、柔、弱、卑、損、時、和、嗇」十三條養生要旨,不想居然被引用在了星圖之中。

    阿牛忍不住疑惑道:「難不成,這位創出星圖的前輩,居然也是出自於道家門下?」

    這個念頭一起,連他自己也禁不住啞然失笑,暗道:「我可夠笨的了,魔教的人怎可能信奉三清道祖?想來僅是巧合罷了。」

    他不再繼續去想這個問題,抬頭望向圓形屋頂上刻的上古星天圖。

    比起第一幅星圖,眼前這幅更加的繁雜浩大,上面的星辰足足不下兩千餘顆,密密麻麻的佈滿阿牛的眼簾,卻又錯落有秩,半點也不讓人感到擁擠冗長。

    他這一悟,又是整整三日,眼中的星天圖一如前次那般流動起來。

    每一顆星辰,穿梭繚繞於璀璨星空之中,運行的軌跡千變萬化,氣象萬千。

    可在無形中,就彷彿有一雙巨手在操縱著這一切,令兩千餘顆千姿百態的星辰有條不紊,各守其位,呈現出一幅阿牛平生未見的壯觀景象。*懸下來倆天,阿牛卻再馨半分進展,無論他如何目不轉睛的凝視星圖苦思冥想,始終得不到絲毫要領。

    好似有一層薄薄的窗戶紙遮掩在他的眼前,讓他模模糊糊的看見了什麼,偏偏又無法捅破這層紙,將隱藏在其後的事物,徹底洞察清楚。

    這是仙家修煉中最難熬、也最過凶險的一段時日,古往今來,不曉得有多少壯志未酬的才情人物,心有不甘的在此處功虧一簣。

    偏生阿牛素來沉穩,這時也不焦急,依舊保持著與第一日同樣的平和耐心,細細的觀察著頭頂星圖。

    忽然他的心頭驀然一動,盯著其中的一顆星辰,輕聲一咦,原來不論周圍的其他星辰如何圍繞著它旋轉遊走,獨獨這顆坐落在當中的星星,總是巍然不動,靜靜的停留在原地,一任周圍的星辰謙卑的拱衛在它周圍。

    有了這個發現,阿牛不由眼睛「亮。

    他很快又找到了情景相同的另十二顆星辰。

    這十三顆巍立不動的星辰,突然齊齊一閃,散放出美輪美奐的金色光芒,直如太陽般奪目燦爛。

    「十三虛無。」

    阿牛的心底默默輕念道,他隱隱揣測到,眼前十三顆金色的恆星,定是破解這幅星圖的關鍵。只要能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整幅的星圖很快就能迎刃而解。

    許是心靈福至,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最早察覺的那顆金色恆星之上。而後視線以此為中心,漸漸朝四周擴展延伸,直到最邊緣的一顆圍繞其轉動的星辰才停止下來。

    這個過程言語表述起來,不過十數字而已,然而對於阿牛直如跨越了萬水千山,經歷了百世日月滄桑。

    在不知不覺中,他的右腳鬼使神差似的朝左前側邁出了一小步,不多不少,剛好是一尺一二寸。

    緊接著,左腳匪夷所思的向著右後方退出一尺三寸,雙腿擰成麻花一般。

    他的右腳再是原地一轉,左腳凌空繞了半圈,跨了出去。

    隨著時間推移,阿牛的腳步頻率越發的加快,身形在偌大的石室裡飄飛轉動,漸漸形成一道褚色的弧光,以肉眼幾乎已無法分辨哪裡是他的真身,哪裡又是他留下的幻影?

    原來,他居然從這幅星圖之中,參悟出了一套曠古爍今的絕妙身法。儘管步履仍稍嫌生澀,卻已依稀可見大家雛形。

    偏在這工夫,阿牛的心中卻生出一絲奇怪的不安,總隱約覺著好像有哪裡還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他正自思索問,腳下步履毫無徵兆的一個絆蒜,真氣轟然流竄,宛如失去控制的野馬四處亂奔。

    阿牛微微一驚,雖然還不曉得自己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但這分明是運功出錯,走火入魔的徵兆。

    他趕忙收斂心神,想止住步伐,將真氣納回丹田再說。豈料腳下竟如著魔似的停不下來,瘋癲的踩著星圖步點游動不休。

    全身的真氣就似煮沸的開水,迫不及待的在經脈裡胡亂撞擊竄動,尋找著發洩的出路。阿牛的臉此刻漲得血紅,偏偏眼睛裡閃爍著詭異的青色光暈。

    一口熱血衝到嗓子眼,被他生生忍住,卻堵得異常難受,碩大的汗水,冷冰冰的自額頭淌落。

    正這時候,阿牛背後的大椎穴上忽的一暖,一道醇厚連綿的真氣汨汩注入。

    有人沉聲吟道:「遺形忘體,恬然若無,謂之虛。損心去意,廢偽去欲,謂之無。」

    這一聲,猶如晨鐘暮鼓敲在阿牛心頭,令他毛塞頓開,靈台一明。

    他剛才雖然已經體悟到,星圖中蘊藏的身法玄妙,可卻沒有醒悟到「虛」字的真意,於臨摹修煉中不免著了痕跡,太過偏重步法的掌握,遠遠偏離了「遺形忘體,恬然若無」。

    心中一有凝滯,則只能做到形似而神無,漸漸魔障升起,險險遭遇殺劫。多虧那婦人及時出手救助,又出言提醒,才讓他懸崖勒馬,為時未晚。

    明白了其中關鍵,阿牛心下大定,抱元守一,也不管體內狂竄的直氣,更不理睬腳下紛亂的步法,只求放開心神,進入清靜無為的境界,將身心相忘於星圖之中。

    婦人見他臉上紅光徐徐消退,腳下步履又復飄逸流暢,當下收回右手緩緩退出石室,暗自欣慰道:「這孩子當真了得,瞧這情形,只怕用不了一個月,他就能將天道前三幅星圖盡都參悟。即便羽教主當年,也遠有不如。」

    但她還是低估了阿牛,在進入石室之後的第二十三天,他徹底悟出了第三幅「萬象森羅」星圖,按下門旁的銅柄。

    這些日子,阿牛就如完全著魔了一樣,不眠不休,飢渴時,就順手拿起婦人在石室角落裡為他備下的空靈石乳,喝上幾口。

    就在這與外界近乎隔絕的地下石室裡,他心無{芳騖的苦苦閉關修煉,全然忘卻了日夜晨昏的概念。

    事實上,那婦人一直守在門外,阿牛剛一摁動銅柄,她便打開石門快步走了進來。在白衣婦人身後,卻又多了三名女子。

    當先一名紫衣婦人面蒙青紗,遮掩了大半的容貌,眉宇之間透出一股凌厲的肅殺之氣,一雙眸子鋒銳如刀,盯著阿牛上下打量。

    在她身後,佇立著兩名年輕女子,一色的素淡裝束,容顏秀麗,肌膚晶瑩,神色裡甚為端莊恭敬,秋水似的眼波,躲在師長的背後偷偷瞥著阿牛,似乎對這位羽翼濃嫡親子嗣,黑黑壯壯的憨厚青年有著無限好奇。

    阿牛滿面紅光,沉浸在充盈的喜悅中,也沒留意到婦人的神色問竟然有些焦慮。他興奮道:「雍姨,我出關了!」

    白衣婦人甚感欣慰的說道:「阿牛,我都看見了,沒想到你只用了二十三天便參悟出三幅星圖,再假以時日,睥睨天陸絕不是癡人說夢。看來,我聖教中興有望了。」

    阿牛一愣,他廢寢忘食醉心於浩瀚天道之中,全然感覺不到時光飛逝,只當最多過了三五天而已,卻沒有想到再出石室已是二十三天之後。

    紫衣婦人怒沖沖哼道:「什麼中興有望?如今六大門派的人都殺進聖宮了,我們這些人卻只能乾坐著看熱鬧。等教中的兄弟全都被人殺絕了,日後就讓阿牛去做光桿教主吧。」

    白衣婦人歎息道:「容師妹,我何嘗不心懸教中的兄弟?可是本教的教規早有嚴令,你我身為守護聖壇的長老,一生不得插手教務,更不得暴露形跡,洩漏了聖壇的秘密。如果因為我們的一時衝動,讓那些名門正道中人發覺了聖壇的存在,你我就算死過百次,也不足以贖清罪過。」

    紫衣婦人破口大罵道:「狗屁教規,我就不明白那熔岩華府,有什麼地方值得我們聖教一代代長老千年守護,耗盡光陰!

    「當年若不是顧忌著這條毫無道理的狗屁教規,有你我姐妹兩人相助,婆羅山莊一戰鹿死誰手猶未可知,羽教主更不會含恨身亡,墜落到萬丈懸崖下粉身碎骨。」

    白衣婦人面色黯然,沉默許久,才緩緩又歎了口氣說道:「這條教規,自本教創立之時就已經定下,我想這其中自然有十分重要的緣由。可惜羽教主去後,當世已經沒有人曉得。不過,無論如何,本教的規矩我們總得遵守,絕不可為此因小失大。」

    紫衣婦人氣呼呼的哼道:「好吧,那我們大傢伙就搬張凳子坐在這兒,一邊喝茶,一邊坐視本教的老兄弟們,給六大劍派殺的一個不留,到時看你還能笑得出來!」

    兩人站在石室門口爭執半晌,最後依舊是誰也不能說服對方。一個黯然垂首歎息,一個憤憤頓足,身旁的兩名年輕女弟子卻是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在這個當口插嘴勸說。

    阿牛聽得半懂不懂,撓撓頭髮,小心翼翼的問道:「雍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不是六大劍派的人已經殺到了?」

    白衣婦人沉沉點了點頭,回答道:「今日已是初八,從早上起,天陸六大劍派便以雲林禪寺為首,猛攻聖宮,到現在已持續了將近六個時辰。

    「儘管殿護法統率本教的四壇九旗數百教眾捨命抵抗,終究實力相差太過懸殊,教中兄弟傷亡慘重節節敗退。

    「雖說風護法與雷護法也先後趕到,卻也只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阿牛怔了怔才反應過來,白衣婦人所說的「雷護法」,便是秦柔的義父雷霆。

    他忍不住問道:「雍姨,雷霆雷老伯也來了麼?」

    紫衣婦人冷冷道:「來了又有什麼用?連風雪崖的九光滅魂陣,都沒能擋住六大劍派的那群老傢伙,即便加上雷霆,也只不過是多了兩個為聖教殉難的死人罷了。」

    阿牛心裡一緊,暗想既然雷老伯已然趕到,那麼柔兒多半也是跟來了。經過整整一個白天的慘烈廝殺,也不曉得他們兩人有沒有受傷?

    尤其是柔兒,她的修為經過這些年的苦練,雖然大有提升,可比起六大劍派的耆宿來,無疑還是有雲泥之別。

    彷彿中,他眼前已經看見,正魔兩道千多高手在地下聖宮裡拚死激戰、血流成河的慘狀。一條條原本鮮活的生命,和一張張熟悉的面龐,正在血雨腥風中飛速的消失。

    他深深吸了口氣問道:「雍姨,現在的情形怎麼樣了?」

    白衣婦人苦笑道:「三位護怯率著剩下的兩百多教眾,已經退守到聖宮中樞的『太元殿』。殿護法最後關頭,祭出他精心豢養百多年的三千『破罡魔蜂』,倒也毒傷了不少六大劍派的弟子,重新贏回一線生機。」

    見阿牛表情疑惑,紫衣婦人解釋道:「破罡魔蜂劇毒無比,沒有殿青堂的獨門解藥施救,六個時辰內一定會毒發身亡。

    「雖然說這些小毒蟲傷不著那些老東西的半根毫毛,可他們的門下弟子卻被毒倒了不少,也令雲林禪寺的無涯方丈大為頭疼。

    「風雪崖藉機提出賭約,以交出解藥為條件,迫得六大劍派擺下場子單打獨鬥。

    「殿青堂和風雪崖連戰九場,挫敗越秀劍派、燕山劍派八大高手,自己也身負重傷,無力再戰。如今,就只剩下雷霆一人苦苦支撐,可距離約定的六個時辰時限,還不到一半。」

    說到這裡,她禁不住忿忿哼道:「要是我能出手助陣,即便是撐到明天天亮也不成問題!可惜,不管怎麼說,你雍姨也不願答應。」

    阿牛越聽心頭越是沉重,低聲問道:「雍姨,雷老伯他不會有事吧?」

    白衣婦人沉吟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最後惟有徐徐道:「阿牛,還是你自己看吧。」她右手春蔥般的食指輕輕一托,變戲法似的幻化出一枚粉紅色仙珠。

    那珠子大小如龍眼,圓潤光澤,在白衣婦人指尖輕盈旋轉,散出一蓬柔和的光華,影射在對面的石壁上,形成了一道長寬各三尺左右的粉色光幕。

    光影浮動中,浮現出一座龐大雄偉的地下宮殿,無數燃燒的火把,將殿內映照得亮如白晝。只見魔教與六大劍派的近千高手壁壘分明,相隔十餘丈遙遙對峙。

    在六大劍派一邊,數百正道精英有條不紊各按所屬門派站立,陣容鼎盛,劍氣衝霄。

    想來,那些傷亡的弟子,已經被轉移到其他地方醫治,就算這樣,僅在人數上,也足足超過對面魔教教眾兩倍有餘。

    阿牛的視線,在一慟大師、一執大師、無涯方丈、耿南天、蕭浣塵、停心真人、屈痕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

    就是這些天陸正道的魁首們,在一個月前逼死了師父,令他成為孑然一身的翠霞棄徒。

    幸好,翠霞派沒有參與其中,否則他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面對往日的師長同門?

    阿牛不由回憶起雲林禪寺的噩夢經歷,緊握的拳頭下意識的緊了一緊,骨節發出咯咯的脆響。但緩緩的,他鬆開了拳頭,重重呼出口氣思忖道:「師父臨終一再叮囑我,不要嫉恨任何人,不要為他報仇,更不要與正道為敵。

    「假如我一時衝動去找害死我師父的人拚命,不免更加做實了他們強加在師父頭上的罪名。

    「無論師父在與不在,我都要做一個恩怨分明,不愧大節的好男兒,這才對得起師父對我二十餘年的教導!」

    想到這裡,他艱難的將目光從正道一面移轉開去,望向魔教這邊。

    只見兩百多魔教餘部大多或躺或坐,滿身血污,更有不少肢體殘缺,不忍卒睹。即使是勉強能站著的人,也無一不是多處掛綵,面色凝重。

    風雪崖和殿青堂盤膝端坐在最前列,目光灰暗,臉色蒼白如紙,顯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在他們身後,兀自盤坐著十多名形色各異的魔教首腦,可情形看上去,只怕比兩位護法更加糟糕。

    然而這支哀兵裡,卻沒有一個人眼睛裡流露出畏懼與退縮,更沒有絲毫的驚恐與戰慄。只要還能夠睜開眼睛的,都目不轉睛的關注著場內的戰局。神色裡蘊涵的,分明是一種悲壯與堅定。

    在風雪崖背後,阿牛很容易就找到了秦柔的身影。

    不論何時何地,那抹淡雅委婉的衣影對於他來說,永遠都是那樣的醒目和重要。

    令阿牛稍覺安心的是,秦柔衣裳完好,面色如常,不像受過傷的模樣,正忙裡忙外的為傷員包紮救治。

    當中的空場上,雷霆與一名鶴髮童顏的黃袍道人激鬥正酣,難分伯仲。

    他的左臂已在上一場打鬥中,被停松真人一掌擊碎,不堪再戰,只得憑著右手的九死生劍與強敵周旋。

    更加不妙的是,連場激戰之後,雷霆的真元已透支,彷彿連呼吸都變得無比的艱辛,宛如風中殘燭,一任堅強的閃爍,卻隨時都有熄滅的危險。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4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5 12:01 AM 編輯

    第九章圍剿

    白衣婦人徐徐道:「這已是雷護法第六場比鬥了。在前五場裡,他連敗燕山劍派的長老裘如臨和碧落劍派四大高手,硬生生以血肉之軀力挽狂瀾。如此豪情,如此修為,著實令人欽佩景仰。」

    紫衣婦人聞言,有意慢聲道:「想我聖教弟子哪一個不是鐵骨錚錚,可惜啊,再沒半個時辰,就要一起結伴去做冤魂厲鬼了。」

    白衣婦人的臉上,幾乎不可察覺的抽泣了一下,顯然心底也是矛盾之極,掙扎半晌,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

    阿牛身軀一震,嘴唇翕動了幾下。

    紫衣婦人忍不住催促道:「阿牛,有什麼話只管直說,別婆婆他*的。你爹爹在世時,快意恩仇,笑傲天陸,那是何等的豪邁飛揚?你是他的兒子,可不能墮了你爹爹的名頭f·」

    阿牛聞言,不禁遙想起羽翼濃當年豪情縱橫、睥睨四海的風姿神采,胸膛頓時升起一股豪氣,抬頭說道:「容姨、雍姨,我不能再待在這兒看下去了,我要去找雷老伯他們!」

    紫衣婦人眼睛一亮,喝采道:「這句話還有幾分你爹爹昔日的風采!」

    白衣婦人沉吟許久,說道:「阿牛,你不是聖教長老,自然不受那條教規的約束。何況,根據我們先前的約定,你要離開聖壇無論是去哪裹,雍姨都無權欄阻你。

    「可是,你就這樣出去了,除了白白枉送一條性命,又有什麼用?

    「況且,如今天陸正道都已將你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你這一露面,簡直就是有死無生。」

    阿牛沉聲道:「雍姨,多謝您的關照,不過我出去,並不是想要找他們報仇的。」

    紫衣婦人訝異道:「那你打算去做什麼?」

    阿牛面色微紅,低聲道:「我是想勸說大家不要再打了,大夥平平安安的過日子不好麼,何必要為了正魔之分鬥得血流成河?我爹爹,我師父,都已經因此而死,我實在不想有更多的人再流血啦。

    「雍姨,您也幫我一起勸勸大家好不好?我嘴太笨,身份又太低微,怕沒人會聽我的。」

    白衣婦人搖頭苦笑道:「阿牛,你的想法也太天真單純了些。我聖教與正道之問的糾葛恩怨,絕非簡單的名分之爭。

    「這千多年來,雙方不知有多少親朋好友戰死在對方的劍下,彼此的仇恨罄竹難書,豈是隻言片語可以化解?莫說你我,即便是三大聖地的掌門親來,也同樣無濟於事。」

    阿牛語氣出乎異常的堅定道:「我總是要試上一試,這才對得起師父他老人家的教誨。」

    他自打懂事,就曾經聽無數人說過魔教中人是如何的殘暴可怕,冷血無情,彷彿只有殺盡這些邪魔外道,天下才能重享清平。

    可是,從當年下山結識雷霆,到今日得遇魔教兩大長老,雖然性情各異,但哪一個不是率真至誠、重義輕生的一世豪傑?

    即使是素未謀面的布衣大師和眼前的風雪崖、殿青堂等人,也無一不是性情中人,面對魔教大難,慷慨赴難,毫無畏縮。

    這樣的人,怎麼能夠被稱作「魔頭」?

    這樣的鐵血豪傑,怎麼能夠被當作洪水猛獸而誅殺為快?

    難道說,人的好壞,僅僅是以其身在正道或是魔道而區分麼?

    難道,正道之中,就沒有卑鄙小人,沒有陰謀仇殺了麼?

    那麼,盛師兄因何而被冤屈?自己因何而被不容於世?師父又是因何而死?

    而上千孜孜以求天道仙術的世外之人,又是為了什麼水火不容,在地下魔宮裡展開了一場瘋狂的殺戮對決?

    師父明知道自己是羽翼濃這個大魔頭的兒子,依然義無反顧的收留撫養了他,甚至為此流盡最後一滴血,不正是看破了正魔之界,以他瘦小而微弱的身軀與力量,消彌著糾纏千年的仇恨與血腥麼?

    而自己,又怎能因為畏懼一死,便心安理得坐視眼前的腥風血雨。

    或許還有許多問題,阿牛一時還不能理解,但他頃刻問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拼盡自己的力量,保全魔教中人,制止這場莫名其妙的流血仇殺。

    紫衣婦人怔怔望著阿牛,彷彿就像是在打量一個從未見過的怪物一般,嘿然道:「阿牛,你是不是由於師父去了,所以就傷心過度,頭腦發昏,連這樣的念頭都竄出來了?

    「一千七百年來,多少修為威望遠勝於你百倍的人,都沒法解決的問題,你居然還在幻想?你真以為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宿老,會聽你一個小孩子的勸說,罷兵收手?

    「倘若沒了我們這些魔道妖孽,他們又怎麼顯示出正道的崇高光明來?」

    阿牛搖搖頭道:「容姨,我想如雲林禪寺的一慟大師、無涯方丈他們,都是德高望重的神僧。只要我苦苦哀求,再說明道理,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大不了我就把自己交給六大劍派處置,懇求他們退兵。」

    「狗屁!二」紫衣婦人氣不打一處來,怒罵道:「你以為犧牲了自己,就能換得聖教平安了麼?你以為那些得道高僧會聽你勸說麼?那你師父是怎麼死的,為什麼那時就不見哪位神僧出面維護你們?

    「你要是敢低聲下氣去哀求那些正道的偽君子,墮了聖教和你爹爹的名聲,別怪我先打爛你的屁股!」

    阿牛被她一通劈頭蓋臉的訓斥,說的黑臉漲紅,卻兀自昂頭道:「容姨,我這不是低聲下氣,我只是不想大夥繼續拚命下去,不想再有人死了。」

    他的聲音雖然很低,但語氣裡透著一往無前的決心,好像九頭牛也拽不回來。

    兩人說話問,雷霆已重創停風真人,令其敗退。可他胸口也被對方狠狠印上了一掌,立時鮮血狂噴,直看的阿牛觸目驚心,一口氣憋在嗓子眼,無論如何也是吞不下去。

    停風真人剛退下療傷,停雲真人已然彈劍而出。

    紫衣婦人狠狠啐道:「呸,真不要臉,車輪大戰也就罷了,竟連給人一口喘息的工夫也如此吝嗇!」

    似乎停雲真人聽到她的怒罵,站在場中並未急於出手,而是嘴唇微動與雷霆說了些什麼。雷霆輕輕點頭,逕自在陣前坐下,取了一顆藥丸服下,瞑目運氣療傷。

    停雲真人好像雷霆的護法一樣,靜靜佇立在旁,臉上一派從容,毫無焦躁之色。

    倒是身後的一些正道耆宿,神色裡露出老大不耐煩,要不是停雲真人身份尊崇,僅次於碧落劍派的掌門停心真人,只怕早有人罵街了。

    紫衣婦人面色稍緩,低哼道:「這個老道還有些骨氣,總算碧落劍派裡還剩下點人物。」

    白衣婦人卻沒有她那麼的樂觀輕鬆,苦笑道:「停雲真人是碧落劍派公認的第二高手,一身修為實不在掌門之下,若換在平時,雷護法自然不輸給他,可現在他已是強弩之末,這點療傷喘息的工夫,不過是聊勝於無罷了。」

    阿牛猛然一聲不吭,深深朝著聖教兩大長老拜下。

    白衣婦人急忙袍袖一抖,送出道無形罡風,將他的身軀抬起,問道:「阿牛,你這是要做什麼?」

    阿牛沉聲道:「容姨、雍姨,我決心已下,只是這一去,就怕今後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您和容姨對阿牛的恩情,阿牛惟有下輩子再來報答!「說罷,毅然轉身,朝著甬道出口走去。

    紫衣婦人聽著阿牛的腳步,在空蕩蕩的走廊裡響起渾厚的回音,揚聲叫道:「傻小子,你給我站住!」

    阿牛一愣,停下腳步回頭道:「容姨,我不能再眼睜睜瞧著雷老伯戰死啦,也不想還有更多的人流血倒下。縱然拼去一條性命,我也一定要阻止住他們!」

    紫衣婦人凝望阿牛,面紗後的神色不知是怒是敬,徐徐道:「我容雪楓算是服了你了,像你這樣的笨蛋,早該在一萬年前就絕種。

    「阿牛,你可知道怎麼走出聖壇,太元殿又在聖宮什麼地方麼?你就這麼兩眼一摸黑的到處亂闖,不消片刻,就得被聖壇中的機關埋伏報銷了。」

    阿牛頓時傻眼,聖壇之中的各種機關,他好歹也算見識過一回,自然曉得紫衣婦人所言句句是真。除非自己能夠用沉金古劍硬轟出一條道來,否則一輩子都別想離開。

    紫衣婦人看著他憨憨的模樣,一跺足道:「罷了,我便陪你一起去吧!大不了慷慨戰死,以身殉教,一了百了。若能僥倖不死,再回來受那萬毒噬體之刑就是!」

    白衣婦人目光一閃,緩緩問道:「容師妹,你真打算這麼做?」

    紫衣婦人苦笑道:「雍師姐,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了,你還要攔我麼?要是阿牛萬一有個閃失,你我又如何對得起故去的羽教主?」

    說著,她身形一閃已到了阿牛身旁,一把抄起他的手道:「走,阿牛,讓你容姨陪你一塊去會會六大劍派的賢達高人,看看他們到底有幾斤份量?」

    白衣婦人低聲歎息道:「容師妹,等我交代翎兒她們兩句話,便同你們一起去吧。」

    紫衣婦人怔怔道:「雍師姐,你這是?」

    白衣婦人平靜道:「容師妹,我們姐妹兩人為了聖教,為了當年滴血立下的誓約,在這聖壇之中苦守了一百三十餘年,也一起做了這多年的姐妹。

    「今日你要慷慨赴死,我這個做師姐的,又豈能束手旁觀?什麼也不必多說了,咱們再為聖教盡上最後一份力,要死也死在一塊!」

    紫衣婦人半晌沒有說話,眼眶卻漸漸紅了,澀聲道:「師姐!」

    阿牛熱血上湧,直感覺自己的身子行將爆裂開來,叫道:「雍姨、容姨,你們不必管我,我不會有事!」

    白衣婦人望著他淡淡而笑,說道:「阿牛,我和你容姨要這麼做,並不是只為了你。你容姨說得不錯,身為聖教長老,面對本教浩劫,怎能眼睜睜的坐視不理?好壞,總得盡上一份心力才是。」

    紫衣婦人說道:「可是師姐,要是你也出去了,一旦我們都回不來,這聖壇守護之責該當如何是好?不如就讓我和阿牛去吧,這裡始終是要有人看護的。」

    白衣婦人微笑道:「既然如此,容師妹,為何留下的不是你?」

    紫衣婦人一時語塞,驀地叫道:「好,好,好,要死我們就死在一起吧!」說這話時,已然熱淚盈眶。

    白衣婦人嘴角猶掛著一抹笑容,眼眸中卻也隱現淚光,轉身吩咐兩名弟子道:「翎兒、靜兒,師父與容師叔若是一去不返,這裡便交給你們了。

    「你們兩人追隨我與容師妹業已多年,一身所學已盡得真傳,只是需要時日,慢慢打磨歷練。」

    兩名女弟子雙雙跪倒,異口同聲的哽咽道:「師父,請准許徒兒隨您老人家一起去吧。弟子能為聖教流盡最後一滴熱血,縱死無憾!」

    白衣婦人搖頭柔聲道:「傻孩子,大夥都去了,這裹卻交給誰照料?難不成,你們真想我與容師妹成為本教的千古罪人麼?」

    那兩人本還想再苦苦央求,紫衣婦人厲聲喝道:「你們翅膀硬了,連師父的話都敢不聽了麼?都給我乖乖留在這兒,誰也不許跟我們一塊去!」

    白衣婦人溫言叮嚀道:「翎兒,你是師姐,性格也持重一些,今後要多多照顧你靜師妹,守護聖壇的大任,便交給你們兩個了。萬一聖壇入口被人發現,你們便立即放下回天石,寧可玉石俱焚,也絕不能教外人踏進這兒半步。j兩名女弟子目中噙淚,強忍著不讓它落下,拚命點著頭應道:」是,師父!「

    紫衣婦人一甩衣袖,嘿嘿笑道:「翎兒、靜兒,我這老婆子素來不會說詁,平日對你們也頗多苛責。要是果真這次回不來啦,你們可別在肚子裡再暗罵我這個做師叔的不近人情。」

    阿牛默默佇立在旁,什麼話也說不出,只在心裡發誓,哪怕要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能讓容姨與雍姨有絲毫閃失。

    其實,此刻他的修為還不如她們。

    再說雷霆得到片刻喘息的機會,才盤膝坐下不久,對面六大劍派的陣列中,便傳出鼓噪之聲。那些聲音多半是各派的年輕弟子,他們自不敢數落停雲真人的不是,於是肆無忌憚的譏笑嘲諷起雷霆來。

    先是有人叫道:「雷老魔,你剛才不是威風八面,揚言要踏平我正道六大劍派,如今怎麼又裝起孫子來了?」

    接著便有人道:「姓雷的,有種你就馬上站起來,與停雲師伯好生比試一番,就怕你被打得滿地找牙!」

    第三人嘿然譏笑道:「大傢伙別罵了,沒瞧人家在裝聾作啞麼,那可是魔教獨一無二的絕學啊。」

    人群裡頓時爆發出一團哄笑,突然有人喝道:「雷霆,你不要癡心妄想在這兒拖延工夫。今夜就是你們魔教覆滅之時,就算羽翼濃復生,也救不了你們!」

    對這些漫罵羞辱,六大劍派中不少有識之士都不由皺起眉頭,但卻沒有人出言阻止。

    魔教那面人人臉帶激憤之色,有些性情衝動之人就欲反唇相譏,卻被風雪崖嚴令制止,惟有虎目充血,惡狠狠盯著六大劍派的弟子緊咬鋼牙。

    雷霆聚精會神的調息養傷,一任別人如何喝罵嘲笑,只是充耳不聞。

    他頭頂冒起濃濃的藍色煙霧,在空中凝聚成一團久久不散,令對面的停雲真人不禁駭然道:「這老魔著實好深厚的功力,恐怕一身修為已臻大乘之境!好在他已是久戰脫力,不然我恐怕也難是他的對手!」

    正思忖問,雷霆突然長身立起。前後不過半炷香的時問,他的臉上恢復了些許血色,氣息也和緩了不少,微微向停雲真人頷首道:「多謝真人,咱們這就開始吧。」

    停雲真人卻知,雷霆身上的傷勢,即便再將養數月,也未必能恢復如初。這短短的片刻工夫調息,不過是強自把傷勢壓制了下去而已。只要稍一運轉真氣,恐怕立刻就要噴血爆經。

    停雲真人微微一笑,說道:「雷護法,時間尚早,你不妨再多歇息半刻。」

    雷霆哈哈笑道:「不必了,請真人不吝賜教!」右手九死生劍一挽劍花,鋒刃上光暈流動如波,發出嗡嗡鏑嗚。

    他早年所用的大雷怒劍已贈與秦柔,現在手上所執的九死生劍,是近兩年才煉製而成,威力只比等閒凡兵稍強。但由雷霆使來,直能化腐朽為神奇,盡奪天地造化之妙。

    忽聽有一少女的聲音叫道:「義父,這一陣讓柔兒替您接下吧!」

    秦柔飄身出陣,話音落時,人已立在雷霆身前。

    雷霆慨然含笑道:「柔兒,你快退下。停雲真人的修為,豈是你這點身手能抵擋得了?況且,他在天陸正道是什麼樣的身份,怎能當真出手來欺負你這小孩子?」

    停雲真人聽出雷霆話中意思,靜靜道:「雷護法請放心,這位姑娘既然不是魔教中人,六大劍派自也不會為難於她。只要貧道還能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讓人傷著了她。︺雷霆如今唯一擔憂的,便是秦柔的安危,見停雲真人允諾,頓時了了最後一樁心事,點頭道:」多謝!「

    秦柔眼看阻攔不住雷霆,含淚將大雷怒劍雙手捧上,顫聲道:「義父,您還是用這把劍稱手一些。」

    雷霆望了眼曾生死相隨自己百多年的長劍,嘿然道:「柔兒,這把劍你還是收起來吧。對停雲真人來說,義父用不用大雷怒劍已沒多大差別。」

    秦柔黯然退下,回到風雪崖身旁站定。

    風雪崖禁不住暗自苦笑一聲,視線悄然投向大殿的入口,黑漆漆的門外毫無動靜。他在心中喃喃念道:「怎麼還沒有來,難道說上天果真要絕我聖教不成?」

    此刻雷霆與停雲真人交手已過數招,雷霆的九死生劍越來越顯得沉重,好像每出一劍,都需抽空他丹田中僅存的真氣一般。

    停雲真人經驗何等老到,以快打慢,仙劍宛如狂風驟雨急攻不休,絲毫不給對方喘息之機。

    在他之前,雷霆已經一連挫敗本門五大高手。倘若自己再不能拿下對方,逼得掌門師兄出面,無論勝敗,對碧落劍派來說都毫無光采可言。

    因此停雲真人可說是竭盡全力,只盼能乾淨俐落的贏下雷霆,也算為落敗的同門挽回點顏面。

    那邊六大劍派的弟子,見停雲真人仙劍揮灑自如,盡佔上風,助威喝采聲愈發的響亮。不少年輕弟子暗中摩拳擦掌,只等雷霆一落敗,取回破罡魔蜂的解藥之後,就可大展神威,將魔教打得萬劫不復。

    停雲真人見火候已到,手中仙劍大刀闊斧中宮直入,朝著雷霆頭頂劈下。

    「叮」的一聲,九死生劍脫手飛出,雷霆的胸前頓時門戶大開。

    停雲真人左手雙指並立如刀,快逾飛電,戳向雷霆的胸膛,引得魔教陣中響起一片驚呼,許多人甚而情不自禁的閉上雙目,不願看他橫屍當場的慘像。

    雷霆心頭卻只暗暗苦笑道:「老夫縱橫天陸百多年,今日終究還是要死在停雲真人的手下。這二十餘年苟且偷生已是多活,而今死了本也沒什麼,只可惜聖教一脈至此而絕,好生令人心痛!」

    正當他腦海中一閃而過這些念頭,耳中卻聽見眾人的驚訝叫喊。只覺有一道敦實魁梧的身影,彷彿神兵天降,橫空出世遮擋在他身前。

    來人正是阿牛。

    他隨著魔教兩大長老,通過聖壇中暗藏的秘道,偷偷潛入太元殿,正趕上雷霆遇險。情急之下,阿牛也想不了太多,飛身彈出,凌空一掌,拍向停雲真人的左腕。

    說來也怪,就在他出掌之際,腦海中突然浮現起一幅瑰麗的星圖,虛空浩瀚,星雲縹緲,正是他當日於石室之中所參悟的「生生不息」。

    阿牛立時心神俱震,眼前好似海闊天空,哪裡還有停雲真人的身影?

    他整個人完全沉浸於一片奇妙的空明之境中,只感到全身直氣磅礪呼嘯,神思飛揚於星海蒼穹之上,每揮出一掌,都有說不出的酣暢淋漓。

    「啪」的一記脆響,停雲真人被阿牛的掌力,結結實實擊中手腕。

    停雲真人手臂一振,一股酸麻之感由手腕直竄肩頭,不禁詫異道:「這年輕人從哪裡冒出來的,功力竟似不在我之下,什麼時候魔教又出了這樣的高手?」

    待他看清來人原來是阿牛,驚異之情不覺更盛。

    阿牛右掌剛一彈開,左掌卻已拍到。

    一蓬蓬青色光嵐中,無數掌影宛如並蒂花開,驚濤拍岸,虛實並濟,真假莫測,立時將停雲真人捲裹了進去。

    停雲真人眼中儘是流光飛轉,青星狂舞,千百道掌風如戟如斧,幕天席地的洶湧而來,眼花繚亂中,竟生出不敵之念。

    幸而他畢竟苦心修煉了一百四十餘年,玄門根基甚為紮實。當下驚而不亂,一劍一掌緊守住門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先抵擋住阿牛這輪氣勢磅礡的攻勢再說。

    劈啪連響聲中,停雲真人左支右絀,顧此失彼,對方的掌勢,就好似排山倒海的巨浪,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直激得氣血沸騰,好像要被這漫天的掌影吞沒了一般,居然連呼吸也變得艱難沉重。

    假如他一開始就全力以赴的應對阿牛,本也不至於落到這樣被動的田地。

    「生生不息」掌縱然奧妙無比,可限於阿牛的火候修為,也難以在一招之間就得著便宜。

    無奈停雲真人多少存了點輕敵之念,又是被阿牛這手鬼斧神工的妙手奇招,打了個措手不及。


等到他察覺不妙,已經是欲振乏力,盡落下風。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03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5 12:04 AM 編輯

    第十章力挽

    「砰砰」兩聲,停雲真人左右肩膀各被阿牛擊中一掌,逼不得已,拼盡十成的真元抱劍噴血而退。

    他瘦長的身軀,像是一羽受傷的黃鶴,翻轉飄飛開數丈之遠,臉色慘澹如金,肩頭黃色道袍碎裂飄蕩,嘴角一縷血絲,仍止不住向外流淌。那模樣,說不出的狼狽無比。

    要說自己身上的掌印,是拜羽翼濃所賜也就罷了,可偏偏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自己打得如此之慘的,竟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木訥青年!

    一想到這,停雲真人再好的涵養氣度,也禁不住氣極攻心,喉嚨口一熱,再噴出一蓬血雨。

    剛才的情形,自然落到了每一個人的眼睛裡,只是阿牛的出手著實太快,兔起鵲落之間,停雲真人已經敗退,就算旁人想上前援手,也鞭長莫及。

    停心真人飛射到師弟身後,一手抵住停雲真人大椎穴,心中也是驚駭莫名。

    剛才阿牛出手之時,他居然也沒能看清那掌扶中的路數變化,更不要說破解之道了。即便剛才與阿牛對陣的是自己,除卻拚命脫出掌勢一條路外,也想不出其他更穩妥的法子。

    阿牛受停雲真人仙劍反挫之力,身軀一震而退,這才收住掌勢。

    他好似剛從睡夢中醒來,茫然瞪大眼睛瞧著停雲真人,渾不曉就在剛才,一瞬之間,自己已挫敗了這位天陸正道赫赫有名的耆宿。

    看著停雲真人狼狽而退,阿牛反倒有些驚訝歉疚,囁嚅道:「停雲師伯,我不是故意的。不曉得為什麼,剛才招式一發動起來,我就管不住它了。還好我收了幾成功力,才沒把禍事闖大,不然可就糟糕了。」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出口,碧落七子頓時臉色齊變,一個個鐵青難看,又是尷尬又是憤怒,還攙雜著些許震驚。

    停心真人怒極而笑道:「這麼說,我碧落劍派上下千多弟子,還應該對羽少俠感恩戴德,多謝你剛才手下留情,饒過了停雲師弟的性命?」

    阿牛一怔,這才發覺自己無意中又說錯了話,大大犯了人家的忌諱。

    他想解釋,可又不知該如何說得好聽,才能消除其中誤會,黑臉通紅,一個勁搖頭道:「不是,不是這樣,停心師伯,我不是這個意思。」

    雷霆死裡逃生,又聽見阿牛的聲音,精神一振哈哈笑道:「停心真人,你一大把年紀何必跟個娃娃過意不去?要是有什麼火頭,儘管衝著老夫來就是!」

    停心真人按捺住火氣,搖頭道:「雷護法,貧道只怕你現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雷霆傲然仰天一嘯,雄壯蒼涼之音,在大殿中來回震盪,久久不絕。

    他右手輕揚,招回九死生劍,說道:「誰說老夫已不行了?要想滅我聖教,先過了老夫這關再說!」

    停心真人淡然道:「也罷,就讓貧道向雷護法討教幾招。你我以十招為限,閣下只要能勝得過貧道一招半式,我碧落劍派今日認輸就是!可要是雷護法不幸沒撐過十個回合,還望貴教遵守諾言,交出解藥。」

    雷霆深深吸了口氣,只覺丹田內真氣已經乾涸,別說十招,連一招恐怕都難。當下他把心一橫,暗道:「大丈夫生於世上,只求頂天立地,快意恩仇!說不得,老夫縱然是祭出元神與他拼得魂飛魄散,也在所不惜!」

    他嘿然道:「咱們就這麼說定,停心真人,便請亮劍吧。」

    阿牛急忙道:「雷老伯,您不能再跟人動手了。」說著,向停心真人深作一揖道:「停心師伯,大家有話為什麼不能好好說,非要拚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

    停心真人淡淡道:「怎麼,莫非羽少俠也要替魔教出頭了麼?這也難怪,你爹爹原本便是魔教教主,就算翠霞於你有二十年養育之恩,總抵不過父子親情,血濃於水。」

    阿牛連連搖頭道:「停心師伯,我並不是想偏袒雷老伯他們,只是希望大家別再打下去了。從今天早上到現在,魔教也好,六大劍派也好,大夥死的人、流的血已經夠多了。」

    停心真人呵呵一笑,問道:「那你想怎樣?」

    阿牛道:「停心師伯,我求雷老伯交出解藥來,您和六大劍派就不要再打下去。有什麼事情,大家再約個日子坐下來,好好說行麼?」

    停心真人還沒說話,後面已有不少人鼓噪道:「臭小子,別作夢了。你以為自己是誰?想替魔教求情,先露兩手給咱們瞧瞧!」

    雷霆嘿道:「阿牛,你都聽見了,六大劍派今日是打定主意要滅我聖教,殺盡我聖教中人!你什麼也不用多說了,快到後面去找柔兒。這裡只管交給老夫!」

    阿牛剛想開口,耳朵裡又聽雷霆以傳音入秘說道:「少教主,本教今日難保凶多吉少,你更是六大劍派心頭之刺。待會兒設法找個機會,帶了柔兒先走,不要再管我們。只要你還活著,本教的血脈便不會滅,我也算對得起故去的羽教主。」

    阿牛聽出雷霆已抱必死之念,哪裡還肯退下。他思忖道:「看來不打是不成啦,可雷老伯的傷勢恐怕稍一運氣就會送命。他對我和柔兒都有莫大的恩情,我絕不能眼睜睜瞧著他送了性命。

    「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許多,我先替雷老伯接下這陣再說。後面的,也只有走一步瞧一步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一陣苦笑。自己本是打算作個和事佬,勸雙方罷手。沒想到一上來就先傷了停雲真人,如今還要跟停心真人過招。

    事情被自己是越弄越糟了,要是丁小哥和盛師兄在這裡,他們一定會有更好的解決之道。只是,人海茫茫,他們卻又在哪裡呢?

    阿牛拋開思緒,站在停心真人對面說道:「停心師伯,我雷老伯傷勢這樣嚴重,恐怕已不能和您交手了。這一陣就由弟子代他向您求教如何?」

    他的話剛一出口,兩面一起嘩然。

    魔教眾弟子紛紛勸阻道:「少教主,萬萬不可!」

    六大劍派之中,則有一大片人笑罵不屑,不相信阿牛能是停心真人的對手。

    這也難怪,縱然剛才他石破天驚的一手,逼退了停雲真人。可一來事出突然,攻了對方一個猝不及防;二來,終究阿牛只是一個二代翠霞派弟子的出身,無論如何,能比得上碧落劍派掌門真人數甲子的修煉?

    就連雷霆也毫無信心,說道:「阿牛,你真以為雷某不成了麼?你先退下,看我如何對付停心真人!」

    阿牛見狀心頭焦急,也是急中生智,連忙以傳音入秘道:「雷老伯,這一個月裡我又有了極大的精進,更服食過一枚三葉奇葩。如今的修為已突破忘情境界,抵擋停心師伯十招應該不是難事,你就相信我一回吧。」

    雷霆一怔,沉吟半晌,他相信阿牛絕不會對自己撒謊,多半是確有其事。至於其中的曲折,若能有機會從今日之戰中脫困,再仔細詢問阿牛。眼前的情勢,讓阿牛放手一搏也未必沒有一線轉機,於是徐徐頷首道:「停心真人,老夫這陣就讓給阿牛了。你要能在十招之內勝了他,就等於贏了老夫。本教不單交出解藥,而且殺刪存留就聽憑你等處置!」

    停心真人反倒有些猶豫,他並不是怕了阿牛。而是對方再怎麼說,也僅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眾目睽睽下就算勝了也沒光采。

    雷霆見停心似有猶豫,念頭一轉之下,當即明白其中關鍵,哈哈一笑故意激道:「要是閣下覺得十招之內沒有獲勝的把握,那麼二十招、三十招也不礙事。」

    停心真人果然中計,他何嘗不明白對方在用激將,可要是自己再不答應,給外人瞧著還直︵落下自己怕了阿牛的口柄。自己聲譽受損事小,連帶碧落劍派也一起受累,這卻是萬萬不能?

    當下停心真人一點頭道:「好,十招為限。貧道要是輸了,今日圍剿魔教之戰,碧落劍派就此退出!」

    雷霆讚道:「好,快人快語,不愧是一派掌門!阿牛,你就好好向停心真人請教幾招吧,他是前輩高人,料也不會下重手傷你。」

    停心真人淡然道:「雷護法放心,貧道盡力不傷他就是。這孩子身份特殊,貧道也無權私自發落,還要先拿下,等七大劍派公議再處置。」

    這邊場中兩人你言我語互不相讓,阿牛卻感覺到,在自己的背後,始終有一雙溫柔明亮的目光,正悄然凝望著自己。他不用回頭,也曉得這目光的主人會是誰,心中不覺湧起一股暖意。乘著雷霆與停心真人討價還價,也悄悄把眼角的餘光望了過去,卻見伊人無恙。

    卻說秦柔見著阿牛橫空出現,心中驚喜萬分,本也有萬語千言要說。這些日子,每當午夜夢迴,,無不是情郎慘遭不幸的噩景,暗自哭泣自是不說,面上卻強忍著。雖然雷霆等人百般寬慰,又暗中遣人四處打聽,可阿牛就像憑空消失了似的了無一首訊。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秦柔心中的不安,也越來越強烈。

    要是阿牛還活著,他又怎麼可能不捎來隻字片語,好教自己放心?好在,正道各派同樣也沒找到阿牛的行蹤,這才令她始終能抱著萬一的希望。

    要不是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面,秦柔直想立時撲到阿牛的懷中,再也不願鬆手。



無數個日夜的提心吊膽,刻骨思念,此時終於有了著落,癡癡的凝望著情郎一如往昔的魁梧身影,她的眼眶不覺紅了。


    可她曉得,現在絕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自己千萬不能讓阿牛分了心思,只得苦苦忍耐,癡癡凝望。

    雷霆望向阿牛道:「既然停心真人已經這麼說了,阿牛,你就好好替我向真人討教兩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撐過十招,就算是你贏了。」

    阿牛點頭道:「雷老伯,我曉得了。」他轉首,恭恭敬敬朝著停心真人施了一禮說道:「停心師伯,弟子原本實在不敢跟您老人家較量過招,但事關那麼多人生死,阿牛只好不得已而為之。有什麼冒犯您的地方,還請師伯您海涵。」

    停心真人見他對自己執禮甚恭,心中多少舒服了點,淡然頷首道:「你既然明白事關重大,就只管放手施為,貧道一樣也不會手下留情。

    「不過,念在你是晚輩的分上,貧道便讓你先出手就是。」

    阿牛連忙道:「停心師伯,還是您先出招吧!」

    停心真人哼了一聲,道:「貧道偌大年紀,能再去佔一個小輩的便宜?你這麼說,莫非是想讓人暗地裡笑話貧道不成?」

    他何嘗不曉得先手之機的關鍵,無奈這多雙眼睛注視之下,無論如何,也不能厚起臉皮向阿牛搶攻。

    如今覆滅魔教的大任,就等於維繫在自己身上,要是十招內勝了阿牛,自然無話可說。可萬一要是真讓眼前這看似憨厚木訥的青年撐過十招,連帶碧落劍派的威名,恐怕也要一起掃地。

    阿牛亮劍在手,自沉金古劍上汨汨傳來一股熟悉的靈性,令他靈台一清,拋開所有雜念,朗聲說道:「停心師伯,弟子得罪了!」劍走輕靈,身形晃動,一抹古樸無華的劍光,挑向停心真人咽喉。

    停心真人上身不動,仙劍飛掠,精準無誤的在沉金古劍劍葉上輕輕一擊,化解開阿牛的攻勢,漠然道:一你既已投身魔教,為什麼還要用翠霞派的嫡傳劍法?「

    阿牛一怔,正不知該如何回答,風雪崖在後面冷笑道:「真人此言真是荒謬!古往今來,哪位宗師不是博采百家之長而自成一派,閣下這樣拘泥於門戶之見,故步自封,閉門造車,與井底之蛙又有什麼區別?」

    停心真人身為天陸七大劍派掌門之尊,被風雪崖一通搶白,頓覺顏面無光。可他又不能如山野漢子般與對方作口舌之爭,只得低哼-聲喝道:「第二招!」

    碧穹仙劍發出清越鏑嗚、幻化萬千光影,猶如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當頭罩下,正是碧落劍派「天廬十九式」中的一招「天傾東南」

    阿牛多年之前習劍之時,也曾與淡言真人拆解過這招「天傾東南」,於其中種種變化盡皆瞭然於胸,因此心中有底不亂。

    他身軀峙若渟獄,沉金古劍鋒芒上引,便想施展出「中流砥柱」,正可以拙破巧,以不變應萬變。

    可劍勢剛一起,阿牛心中卻突然想起剛才停心真人所言,不由微一躊躇。

    高手過招,怎可稍有猶豫遲疑?停心真人手腕一振,劍招化虛為實,千百道劍華凝練成一束耀眼奪目的光芒,已射到阿牛胸前。

    魔教那面響起一陣驚呼,誰也沒料到會變故突生。雖說幾乎沒誰看好阿牛會贏,可他畢竟是淡言真人嘔心瀝血調教的嫡傳弟子,再不濟,總也能支撐上兩三照面,孰知第二招上就被打得命懸一線?

    雷霆、風雪崖等人自然看出其中奧妙,想要救援已是鞭長莫及,不由在心中大罵停心真人無恥之極。

    要知道阿牛自幼拜在紫竹軒門下,所耳聞目染,朝夕修煉的,都是翠霞派的絕學。突然*要讓他棄之不用,就如同虎落平陽,十成修為裡,只怕連三成也剩不下來。

    卻說阿牛這邊,停心真人這手要是用在旁人身上多半也不管用,可偏偏阿牛生性敦厚木訥,正中了停心真人下懷。此刻即便是再想施展翠霞派劍派抵擋,已為時過晚。

    阿牛見劍到胸前,心頭微微一慌,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腦海裡驀然靈光一閃。

    他臉上的驚色瞬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欣喜微笑,竟有出塵超脫之味。

    眼見著碧穹仙劍刺抵阿牛胸膛,卻看他的身軀不可思議的扭轉開去,如一蓬飄渺輕柔的雲絮貼住劍身,一連兩個翻轉,順著碧穹仙劍,欺身到停心真人近前。

    這一式匪夷所思的身法,正是「十三虛無」中的「柔」字訣。

    阿牛魁梧敦實的虎軀,就彷彿化作行雲流水,至柔至靈,一任碧穹仙劍何等的凌厲無雙,卻也斬不斷飛雲流水,眼睜睜瞧著他如同游魚一般,從劍勢的縫隙裡鑽進來。

    停心真人大吃一驚,他劍招用老已不及回身,只得左掌拍出,以攻為守。

    他的「奈何十八掌」已有一百五十餘年的火候,擊到實處金融玉焚,石破天驚,在天陸正道頗有盛名,甚至不輸於雲林禪寺的「金剛印」

    阿牛不敢硬接,想也不想,施展出「十三虛無」身法中的「無」字訣。

    停心真人只覺對方身影一晃,偌大的身軀竟憑空消失,不見了蹤影,直如從風中遁走。奈何掌砰的走空,飆起一蓬青濛濛光斕,迅速淡去。

    好在他經驗老到,驟然失去敵蹤,並沒有太多的驚惶失措,靈覺舒展之下,立時察覺到背後隱約有一股風流。當下碧穹仙劍反手掠出,幻化作一抹電光,挑向身後。

    阿牛藉著「無」字訣,剛遁身到停心真人背後,還來不及喘息一口,劍鋒又至。他趕緊腳尖點地騰身飛起,轉以「清」字訣閃避。

    停心真人越打越是心驚,表面上他佔著十成的攻勢,逼得對方四處閃躲遊走,似是狼狽不堪。可不論自己的招式如何凌厲奧妙,阿牛卻總有飄忽不定的身法輕易化解,令他徒有一身精純修為無從施展。

    如此情形,他還是頭一回遇到,就好像站在自己對面與他交手的,並非是一個人,而是一團捉摸不定、無法把握、更無法擊敗的流風飛雲。

    明明對方的身影近得觸手可及,但又是咫尺天涯,飄渺無方。

    在這種無形的壓迫底下,他更不敢稍有疏怠,停下劍勢,惟有催動真元,亮出壓箱底的功夫,只求盡快擊敗阿牛。

    阿牛卻是越打越輕鬆,心中初始的敬畏與拘束漸漸消失,全神貫注在「十三虛無」身法之中。

    空曠的大殿中,到處都是他虛幻輕靈的影蹤,褚色的身影翻飛流轉,圍繞著停心真人不住遊走,到最後,幾乎連雷霆這樣的高手,也已無法看清他的身法走勢,只覺得這外表憨憨的年輕人,此刻已然融入天地自然,如風如水,無處不在。

    魔教這面歡聲雷動,為阿牛鼓勁喝采,更有人故意高聲計數著招數,以擾亂停心真人的心神。

    秦柔站在風雪崖身旁,「雙明眸默默追隨著阿牛的身影,芳心裡驚喜交集,更有一份感動與自豪。



六大劍派的陣營中,卻顯得有些鴉雀無聲,上千雙眼睛目不轉睛的緊盯著打鬥,心情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的忐忑不安。


    在場誰也不識得阿牛所用的身法出自何家,更不曉得他是從何處學得如此冠絕當世的絕技。只憑這一手,普天之下,恐怕已經沒有人能夠從招式上擊敗這個青年!

    碧落劍派的人神情更是緊張,要是停心真人再輸了這一陣,以後誰也不用再抬頭做人了。停雪真人忍不住喝罵道:「小魔崽子,你用的是什麼邪魔歪道的身法?只會躲藏游鬥,天底下哪有這樣的打法?」

    殿青堂身負重傷,口舌卻一樣不肯饒人,聞言嘿嘿冷笑道:「臭道姑,虧你還算是正道耆宿,就生了這點見識,連老夫都替你害羞。

    「如此天下無雙的身法,居然也能被你認做邪魔歪道,當真是笑煞天下人。」

    停風真人見師妹受辱,立時反唇相譏道:「殿老魔,難不成你們魔教之人修煉的,都是這種抱頭鼠竄的無賴招式麼?」

    雷霆冷冷道:「誰是無賴,大家心知肚明。現在好像已經過了九招,咱們就看看貴派掌門還有什麼驚世絕技,能在最後一招裡力挽狂瀾?」

    兩邊的爭吵,阿牛都是充耳不聞,他更沒有去計算已經躲閃過停心真人幾劍。體內的真氣澎湃流轉,將自己的身軀宛如浮雲一般托起,隨心所欲的施展出各種行雲流水的身法,意到形起,酣暢之至。

    猛然,停心真人一聲低喝,黃色的身影飛速旋轉,反將阿牛困在當中。

    碧穹仙劍激越嗚響,煥發出層層光嵐,從四面八方好似排山倒海的洶湧而來,就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把他牢牢陷在當中。

    原來,停心真人眼見十招之限已到,迫不得已聚起全身真元,發動了碧落劍派不傳之秘「穹廬劍式」,拼著折損數十年的真元修為,封死了阿牛閃躲的角度與空隙,令他無從以那套詭異的身法趨避,只能選擇與自己硬拚。

    所有人都不再說話,屏息關注停心真人的最後一搏。

    秦柔更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覺的用手牢牢掩住小嘴,唯恐失聲驚呼出來。

    阿牛的心中清明如鏡,面對停心真人驚濤駭浪的攻勢,靈覺裡清晰的捕捉到對方碧穹仙劍的每一絲變化與線路。

    他變幻流動的身軀,突然靜止下來,周圍的空問如同與他一起停頓,他的身子以一種無*言喻的方式,佇立在暴風驟雨的中心,像一尊豎立千萬年的石像豐碑,泰然面迎風侵雨蝕。

    一浪浪青色的光瀾,幕天席地的湧到,就似要把阿牛吞噬了一樣。

    他的身軀在重重光影的捲裹籠罩裡,已無法看見,便恰如被海水淹沒的礁石。

    潮水退後,礁石依舊,然而阿牛能麼?

    每個人都急於知道這樣的一個謎底。

    請繼續期待仙劍神曲續集下集預告:六大劍派圍剿魔教地宮,儘管有風雪崖、雷霆等人先後應援,依舊是寡不敵眾。

    關鍵時刻,阿牛橫空出世,力挽狂瀾,為求化干戈為玉帛,力戰各派耆宿。

    而在此近乎無望的絕境中,風雪崖所期望的援兵終於趕到。


丁原、盛年和阿牛,三個同被逐出翠霞派、又一同失去恩師的兄弟,在各自經歷無數挫折磨礪之後,於這片血雨腥風的天地裡,再次聚首重逢,攜手並肩,笑傲天陸!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06 AM

第二部 第六集 龍騰虎躍    第一章御劍

    "嗤嗤"劍氣破空之聲,在大殿中迴盪,穹廬劍式源源不絕、滾滾奔騰,一團青華里殺氣瀰漫,罡風如注,卻聽不見仙劍撞擊發出的聲響。

    雷霆不由心中一沉,暗自焦慮道:"難道到這時候,阿牛這孩子還不肯施展翠霞派的劍招麼?即便是老夫,面對穹廬劍式,也只有以快對快,正面硬撼一途而已!"時間彷彿被一隻無形大手拉得冗長而沉重,大殿裡鴉雀無聲,只有碧穹仙劍奔流不息的呼嘯聲。

    也不知過來多久,青光突然"砰"的朝四周迸散,出現在人們眼前的,卻是一幅難以置信的景象。

    阿牛面色蒼白,身上的衣服已是千瘡百孔,有幾處甚至印出絲絲血痕,腳下的青磚早被滿天劍華滌蕩為齏粉,深陷露出了褐色的岩石。

    他的左手汩汩流淌著熱血,碧彎仙劍的劍鋒卻被他的五指緊緊抓住了,右手的沉金古劍,穩穩的架在了停心真人的咽喉旁。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贏的,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靜"字訣為何會在那一刻迸發。待到停心真人真元耗盡,彎廬劍式土崩瓦解之時,一切都已成定局。

    停心真人面如死灰,木然呆立,眼睛裡充滿了驚駭與頹喪。

    時間彷彿凝滯了許久,直到停雪真人尖銳的嗓音,刺破大殿中的死寂:"孽障,你想幹什麼,還不住手?"

    她雙目噴火,又羞又怒,卻不敢輕舉妄動,畢竟那劍還架在停心真人的脖子上。

    雷霆等人卻是驚喜交加,他們原本估算著,阿牛能在停心真人手下撐過十招,就已難能可貴了。

    沒有料到,十招之後落敗的卻並非是阿牛,從心底裡,不禁又生出一絲希望來阿牛"啊"了一聲,就似如夢初醒一般,趕忙鬆手撤劍,朝後退開幾步,囁嚅道:"停心師伯,我……"停心真人萬念俱灰,只感覺到自己苦心修煉一百五十多年,未曾窺得天道奧妙尚且不說,今日居然還在眾目睽睽底下,被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僅用了十招就給擊敗。

    什麼正道翹楚,一派掌門,直如鏡花水月,殊不真實。

    他澀聲問:"你為什麼不殺了貧道,為令師報仇?"

    阿牛一呆,隨即搖頭道:"我答應過師父他老人家,絕不與正道為敵。今天弟子只想懇求諸位前輩不要再打下去了,從早上到現在已經有太多的人死去,阿牛實在不想再有人流血了。"

    他頓了頓,似乎看見對面一干人等投射過來嘲弄與不解的眼神,只是阿牛腦子裡可沒想那麼多,仍然按照自己的思路,毫不在意的接著說道:"弟子生性愚笨,始終想不通大夥兒為何要在這裡拼得你死我活?難道就真的一點也不顧及家裡的親人,是多麼的在為自己擔心?"

    "弟子更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魔教中個個都是十惡不赦之徒,個個都該千刀萬剮?就算今天魔教裡的人真的全被殺光了,天下就果真能太平無事了麼?"

    "那些死者留下的孤兒寡母、親朋子婿們,是不是又該為他們報仇雪恨,重又生出無數新的仇怨?"他笨嘴笨舌的,好不容易把這些話說完,感覺大家投過來的眼神,怎麼就跟見著個怪物一樣的。

    最後,停心真人說道:"正魔之別,其大於天,你年紀太輕,是不會理解的。貧道卻想知道,剛才你用的究竟是什麼身法,貧道縱然輸了,也要輸個明白!"

    阿牛照實交代道:"這是弟子從一幅星圖中參悟出的身法,今天是第一次施展。"

    停心真人嘿嘿道:"只是隨便參悟了一幅星圖,就可打得貧道無地自容,阿牛,莫非上蒼對你特別眷顧不成?"

    阿牛見他神情頹廢,意態憤懣,不安道:"其實弟子的修為遠遠比不上您老人家,剛才也不知怎麼,稀里糊塗就抓住您的劍了。停心師伯,您千萬別太難過,要是弟子沒有學會那套身法,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擋過您十招的。"

    停心真人徐徐道:"阿牛,你這樣說,是想讓貧道心中好受一些麼?"

    阿牛道:"停心師伯,弟子說的都是實話。您老人家是德高望重的正道前輩,弟子素來景仰得很。"

    停心真人哈哈一笑,充滿苦澀沮喪意味,自嘲道:"景仰?我哪裡還受得起什麼景仰!經此一戰,貧道已是身敗名裂,萬人恥笑。而你卻從此聲名鵲起,直追令尊當年。貧道只是個敗軍之將而已!"

    阿牛搖搖頭,滿臉認真的回答道:"不,不,一個人修為再高也沒什麼了不起。倘若不能造福蒼生,行俠仗義,他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反過來說,就算這人一點仙家修為都沒有,阿牛也是一樣的由衷敬佩。"

    一老一少一對一答,大殿裡可說墜針可聞,不少人都露出深思之色,甚而暗暗點頭。當一些六大劍派之人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在贊同一個小魔崽子的觀點時,又禁不住偷偷狠啐了自己一口。

    停心真人面色漸漸凝重,回想到自己這幾十年來,一心一意想光大碧落,爭雄天陸,腦海裡悟道之心日漸淡薄,名利之念卻越來越盛,到頭來不僅碧落劍派的光大遙遙無期,自己對仙道體悟卻是漸行漸遠。

    前次敗於丁原、年旃之手,今天又輸給了阿牛,可說是前因早種,卻尚無自知,一味怨天尤人。

    一念至此,停心真人不由汗流俠背,警醒道:"這點淺顯的道理,貧道一百年前本是懂得的,可惜自從做了掌門後,卻漸漸淡忘了。說起來,我竟連一個孩子也不如!我一味追求技藝精進,卻忘記了天道憑已,若心之有玷,何以悟道?阿牛這一劍,真正是點醒了我!"

    他本是極具智慧之人,霍然醒悟後,頓感心頭一鬆,剛才戰敗的羞辱與憤懣,立時如過眼煙雲般淡去,一聲長歎道:"罷了,罷了,天數如此,老夫何必再多言?"左手食指在碧彎仙劍上輕輕一彈,"叮"的一響,劍身斷折成兩截,喟然道"貧道一百五十年的苦修,還及不上一個娃娃十幾年的參悟,留此劍又有何用?從今往後,貧道歸隱碧落,專心悟道,這世俗閒事,卻是再也不想管了。"

    說罷,頭也不回朝著殿外走去。

    眾人一陣驚愕,連碧落六子也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眾人目光紛紛朝向雲林禪寺那邊望去,畢竟這次六大劍派圍剿魔教,無涯方丈是名義上的總召集人。

    無涯大師不得不勸阻道:"停心真人,且請留步!

    停心真人駐足微笑道:"大師,您還有何話要說?"

    無涯大師苦笑道:"停心真人,貴派之事貧僧原本不便過問,可是今日六派圍剿魔教餘孽,是天陸正道一大盛事。您若突然離去,卻教貧僧如何向其他人交代?貧僧還望真人您能以大局為重,稍待這裡事情結束,再做決定也是不遲。"

    停心真人道:"多謝大師提醒。不過,貧道已經輸了,依照剛才的約定,碧落劍派自當退出今日圍剿魔教之舉,貧道留與不留,已經無關緊要。

    無涯大師無可奈何的望向碧落六子,希望他們能出言規勸,以避免六大劍派內部先鬧起分裂來。

    除去停心真人,碧落七子裡數停雲真人身份最尊,當下為難道:"掌門師兄,您要是就這樣一走了之,我們卻該怎麼辦為好?"停心真人淡淡道:"貧道既然決定閉關參悟天道,以省往日之非,這掌門之位自然是要讓出來的。

    "眾師兄弟中,本以師弟你最老成持重,本派的掌門就由你暫代吧。等回山之後,貧道即舉行大典,傳位給你。

    停雲真人大吃一驚,未料到停心真人居然甩手的如此徹底,急忙叫道:"掌門師兄,您停心真人擺手道:"貧道去也,停雲師弟,這裡善後就拜託你費神照料了。

    說罷,也不顧碧落六子如何的目瞪口呆,通自飄然而去。

    他身份尊崇,即使是無涯大師也不便強行阻攔。而一執大師與一勵大師則自始至終垂眉入定,對此不聞不問,渾然好似事不關己一般。

    停心真人這麼一走,停雲真人頗為尷尬的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瞧著無涯方丈苦笑道:"大師,按照剛才的約定,本門不得不退出今日之事,接下來的事情,就只好有勞諸位了。

    在剩下的五大劍派裡,越秀劍派與燕山劍派已經出戰過了,派中高手盡數折在殿青堂跟風雪崖的手下,不能再戰。

    如今,也就只有雲林禪寺、平沙島和太清宮三家元氣尚存,可以與阿牛一戰。

    無涯方丈恩忖片刻,暗道:"停心真人敗在羽羅仁之手,讓我六大劍派士氣大損,下一場一定得拿下,不然,再拖延下去,那些中毒弟子性命難保。

    "耿掌門的修為雖是精深,可也未必能強過停心真人,要是他再輸的話,對六大劍派的士氣打擊,無異於雪上加霜。

    "看來,也只有請守殘真人出面,盡快了結此事。他的修為道法不輸給天陸正道十大高手,應當可以馬到成功。

    想到此處,目光不由自主凝視守殘真人。

    守殘真人心領神會,淡然一笑,微晃拂塵出陣道:"羽羅仁,貧道便與你再戰一陣,你有這個膽量麼?"阿牛愣了愣,才意識到守殘真人叫的是自己,急忙雙手連搖道:"守殘師伯,弟子萬萬不敢與您老人家動手,這仗不打也罷。

    守殘真人道:"你既然投身魔教,與我正道已形同陌路,這'師伯,二字,貧道只怕消受不起。要是你不願與貧道動手,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讓殿青堂交出解藥,率眾投降聽侯發落就是。

    殿青堂冷笑道:卑躬屈膝投降於你?

    "老雜毛,你做的什麼春秋大夢?殿某堂堂七尺之軀,怎會卑躬屈膝投降於你?」

    退思真人見掌門受辱,不由怒喝道:"魔教妖孽,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悟!"

    雷霆哈哈一笑,說道:"阿牛,你都瞧見了,即便咱們想善罷甘休,人家也不肯饒過我們。你已贏了停心真人一陣,這場就交給老夫吧。"

    但此時此刻,阿牛又如何能讓雷霆與守殘真人對決?

    他的目光掃過秦柔、殿青堂、風雪崖那一張張激憤的面龐,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自己怎能忍心眼睜睜瞧著他們引頸就戮?

    他心中躊躇道:"師父,您老人家能不能告訴阿牛,弟子究竟該怎麼做?怎樣才能不再讓他們互相流血仇殺?"這個問題,淡言真人自然已經無法回答,但在阿牛的腦海中,卻恍然浮現起師父從萬軍叢中挾著自己御劍翔空、絕塵千里的那一幕場景。

    為了自己,為了守住那一份對故人的承諾,更為了執著在心的天理公道,老道士決然而起,用他瘦小的身軀,抗衡著整個天陸正道的龐大力量與毀辱。

    仁者無敵。

    師父雖然已經遠去,可是在他的心底永遠是那樣的高大,那樣的親近。

    漸漸的,阿牛有了答案,他深吸一口氣,悄然抬頭,恍惚中感覺到師父的眼神,正在冥冥裡慈祥的注視著自己。

    那目光是多麼的溫暖,足以令他平添無限勇氣與信心。

    阿牛的眼睛裡,閃爍起堅定有神的光芒,朗聲說道:"守殘師伯,弟子斗膽再向您老人家討教十招!倘若弟子僥倖不敗,還望您老人家和太清宮也一併退出今晚之戰。"

    守殘真人心弦輕輕一顫,微感詫異,隱約感到對面的阿牛彷彿換了一個人般,就像掙脫了某種禁錮的蛟龍,終於要騰雲九霄,叱吒四海,顯示出強大的信心與氣勢。

    他不由得下意識避開阿牛的眼光,徐徐問道:"要是你輸了呢?"阿牛轉頭望向雷霆,雷霆道:"本教自然會交出解藥,聽憑發落!"

    守殘真人領首道:"雷護法一言九鼎,貧道是信得過的。不過,也不必十招分出勝敗,貧道與羽羅仁便在一招之上決出輸贏,豈不更加簡單?"雷霆一怔,問道:"守殘真人,此話怎講?"守殘真人胸有成竹,回答道:"本派雖為天陸七大劍派之一,聲名實力比起雲林、翠霞卻多有不及。好在我太清宮也並非一無是處的沽名釣譽之輩,本門先賢傳下的幾手絕學,堪堪可登大雅之堂。今日貧道就以'一氣三清劍訣,會會羽羅仁。倘若他能破解了貧道的劍訣,我太清宮二話不說立即退出,反之,貴教就要履行允諾之事。"

    雷霆等人晰間明白守殘真人的用心。

    原來他對阿牛的十三虛無身法,也是頗為忌憚,唯恐步了停心真人的後塵,所以出此險招,想用御劍術制住阿牛。

    要知道"一氣三清劍訣"一旦施展,方圓十數丈內劍華充盈,再無半點閃躲空隙,任阿牛的身法再是玄妙,也無濟於事,唯一的辦法,就是與守殘真人硬撼,一招立決高下。

    這一提議看似冠冕堂皇,實際上卻是險惡非常。

    阿牛畢竟只是翠霞派的一個二代年輕弟子出身,縱然淡言真人調教有方,阿牛修煉的時間,還遠抵不上守殘真人的一個零頭。

    如此短兵相接,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

    風雪崖嘿嘿冷笑道:"真人果然是好城府啊,天陸正道人才輩出,風某今日算是又大開了一回眼界。"

    守殘真人臉上微微一熱,好在他原本就面色紅潤宛如嬰兒,旁人隔得遠了也看不出來。後面卻有人同樣尖聲冷笑道:"風老魔,你有什麼不滿,不妨直說,何必話裡帶刺,譏笑我六大劍派?要不是看在你身負重傷,無力再戰的份上,老身今日頭一個就不放過你!"

    風雪崖聞聲,朝那說話之人的方向瞧去,正見曲南辛橫眉冷目瞪著自己。

    風雪崖胸口熱血一衝,就想要起身應戰,無奈真氣剛一流轉,全身經脈便傳來刺骨疼痛,連動彈一下也難。

    他忍不住自嘲一笑,心道:"這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換做往日,兩個曲婆子也不放在老夫眼裡。可今天,我卻只能聽由她折辱漫罵,連個指頭都伸不出來。"

    殿青堂察言觀色,低聲勸慰道:"風大哥,大丈夫能屈能伸,咱們暫且不跟這婆娘計較。只要聖教不滅,你我不死,日後終有討還之日。"

    風雪崖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就聽阿牛道:"守殘師伯,就遵照您老人家所說,弟子勉力一試,卻不曉得能不能接得下來?"

    雷霆唯恐阿牛出個萬一,趕緊用傳音入密說道:"阿牛,太清宮的'一氣三清訣,非比兒戲,你要是沒有把握,千萬不要勉強,咱們另想辦法就是了。"

    阿牛向雷霆憨憨一笑,意似寬慰,同樣以傳音入密說道:"雷老伯請放心,晚輩新近修煉成了一式御劍訣,威力強大,應該可以與守殘師伯一拼。"

    守殘真人見阿牛與雷霆嘴唇蠕動,也不曉得兩人在悄悄說什麼,當下自背後抽出仙劍"無極",輕輕用指一彈,發出清脆悠揚的摘鳴,說道:"既然如此,貧道便多有得罪了!"

    說罷,右手擎劍朝天,左手橫於胸口捏作劍訣,丹田內近三甲子的真元流轉全身,最後注入仙劍之中。

    無極仙劍似秋水明亮晶瑩的鋒刃,微微震顫,亮起一蓬紫色光華,隨著守殘真人的功力不斷注入,紫光的亮度不斷增強,如潮水一般朝四面八方湧去。遠遠望去,就好似一波波雲濤翻滾瀰漫,夾雜著一團無形的呈風擴散開來,激得附近火把齊齊嗤嗤亂晃,忽明忽暗,頗為壯觀。

    雷霆見此陣勢,暗自一震,思忖道:"瞧這老牛鼻子的架式,竟似要盡全力施展『一氣三清訣』。剛才阿牛雖說出其不意贏了一場,可那多半歸功在他變幻莫測的身法上。現在純粹硬撼,單單是功力上,他就要吃虧不少!

    可阿牛既然已經同意,雷霆萬不能此刻再來阻撓,只好暗中苦苦積聚真元,全神貫注在場內,若是阿牛有一點不測,便可立即出手救援。

    至於是否壞了單打獨鬥的規矩,相比保全羽教主留在人間的唯一子嗣,已是其次阿牛見守殘真人率先擺開陣仗,氣勢迫人,劍沖鬥牛,不知為何,忽然回想起當年翠霞派劍會上,自己挑戰巫挺的情形。

    那時,他只不過是紫竹軒門下一個沒沒無聞的少年,相比在上回劍會上已經聲名鵲起的巫挺,在眾人眼中,勝負之分似乎未戰之前,已有了結果。

    然而他卻沒有半點的畏俱,更不去想輸贏結果,只牢牢記著師父教導自己的那句臨陣要訣:"心如清泉映明月,身似清風拂山岡。

    此時此刻,儘管面前的對手比起巫挺來,無疑強大了百十倍,但淡言真人的教誨卻如言猶在耳。

    不知不覺裡,阿牛靈台淨澄,耳中再聽不到六大劍派弟子的鼓嘯,眼中只剩下守殘真人手中那柄秋水為神、豐潤飄逸的無極仙劍。

    阿牛的腦海裡,清晰的展現出"萬象森羅"的星圖場面,無數枚星辰週而復始的運轉閃爍,勾勒著玄妙無比的軌跡與天象。

    驀然丹田一熱,一道澎湃浩瀚的真元,猶如洪水般咆哮而起,源源不斷的匯入沉金古劍。

    阿牛的身上依稀散發一團銀白色的薄薄光霧,輕柔如紗,飄渺如煙,好像誰人輕吹一口氣,就可令它消散。

    光霧逐漸籠罩住阿牛全身,覆蓋起他每一寸的肌膚與衣裳,熠熠閃著光亮。

    他的左手五指舒展,指尖朝上不住的轉動,吞吐出一團銀華凌空旋轉,如同托轉著一座奇異的星陣,讓那廣裹虛空,無垠天宇盡皆在他的掌心裡躍動。

    "叮"的一聲,沉金古劍似乎存心不讓無極仙劍專美於前,也爆發出一記鏗然鳴響,從樸實無華的劍刃上,徐徐升騰起一點一點淡金色的光球,每一個的大小都只如粟米般,從最初的三五點,絡繹不絕的生出,直至成百上千,飄浮流轉在銀白色的光霧裡,就好比璀璨星空輝耀日月。

    見多識廣如風雪崖者,也禁不住輕咦道:"這絕對不是翠霞派的御劍訣!

    殿青堂也點頭笑道:"真不曉得少教主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厲害招式,老牛鼻子這下有好看的了。

    風雪崖生性某鶩不馴,此時也不得不歎服道:"淡言真人果真了不起,一個丁原已經將雲林禪寺打得無可奈何,顏面落盡。沒想到連少教主這樣性格木訥憨厚的弟子,居然也被他調教得如此厲害。倘若再有三五年的磨礪之功,足以躋身天陸十大高手之林。只可笑那些正道的老頑固,食古不化,硬生生將淡言真人這樣的中流砒柱逼死,更將丁原與少教主一手推到我們這邊。"

    殿青堂嘿然笑道:"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只要我們能涯過今日之劫,聖教中興指日可待。到那時侯,婆羅山莊的血海深仇,我們要一筆筆跟他們算清楚!"

    兩人低聲交談的工夫,阿牛與守殘真人已經各將自身的真元提升至頂峰,一紫一銀兩團流光異彩的光嵐,避無可避的撞擊在一起,迸發出"啾啾"鳴響,猶如過年時點放的爆竹一般,迴盪在大殿之中。

    劍氣抵沖裡,兩人不約而同生出感應,上身如風拂楊柳微微晃動,腳下卻似生根一樣巋然不動,穩穩佇立。

    一波波的光嵐,排山倒海向著對方湧去,不斷的激撞糾纏,忽而此消彼漲,忽而僵持對峙,人們的心情便隨之七上八下的懸在空中。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07 AM

    第二章聚首

    守殘真人心中更感驚詫,暗道:"想不到這娃娃的御劍訣也如此了得,我更要提足精神,萬不可有分毫的大意。要是一不小心陰溝裡翻船,還有什麼面目再見本門的列祖列宗?"

    他默念真言,催動十成真元飛起仙劍。無極仙劍冉冉升過頭頂,劍尖遙指阿牛,鋒刃上的紫色光芒越聚越濃,凝成一束波光,順著劍身循環往復的流動,到最後化作一串耀眼奪目的光焰,刺得人眼也睜不開。

    "咄——"

    伴隨守殘真人一聲低喝,光焰激射而出,猶如一道撕裂虛空的閃電,快得讓人幾乎來不及作出任何的反應。

    紫芒射至半途,突然色彩由紫轉青,分化成三束劍光,左中右齊頭並進,迫向阿牛。

    也不見阿牛口中念動什麼真言,沉金古劍飛撩半空,迷離蒼茫的銀色光霧驀地爆裂,滾滾翻捲瀰漫,光霧中流轉的金色星光,卻同時迸射出亮眼光華,拖曳著無數道美輪美奧的淡金色軌跡,彷彿一張撐開的巨傘,罩向三道紫光。

    剎那裡,萬象森羅訣鋪展開壯觀璀璨的神奇景象,恍惚間星光滿天,北斗斜橫,每個人的眼中不斷閃現著點點金色星辰,直如突然置身在一片浩瀚無垠的蒼穹之中,周圍星移斗轉,白雲蒼狗,演繹著無窮無盡的變化與滄桑。

    那般的莊嚴肅穆,變幻萬千;那般的深邃玄奧,極盡天地。

    不知不覺裡,眾人無不目瞪口呆,心曠神怡,差點就忘記眼前正在進行著一場事關正魔兩道興衰存亡的生死對決。

    三道紫光被金色的光束牢牢抵住,彷彿是一條條被無數絲光纏縛禁錮的蒼龍,任有飛翔九天八荒的神力,如今也只能凝滯不前難做寸動,但又不甘蟄伏,暴烈的扭曲旋轉,企圖掙脫這張無形的牢籠。

    守殘真人頭頂水氣如柱,面色赤紅,丹田中的真元傾囊而出,勢在一搏,二次低吼道:"破!"

    三道紫光合而為一,幻化做一束渾厚磅礡的光柱,瞬間紫芒大盛壓制了漫天星光,大有破圍直進之勢。

    "轟"的一記震耳欲聾巨響,半空中的光瀾,終於承受不住來自雙方的龐大衝擊力,宛如碎裂的玻璃頃刻迸散。

    支離破碎的光焰流火,一時充盈了整個天地,此起彼伏的激流聲中,離亂的劍氣呈風如同狂暴的怒獸,橫衝直撞,肆虐呼嘯。

    六大劍派中站在頭排的耆宿人物,幾乎同時功透全身,雙掌推出,頓覺好像猛一頭撞在了一堵銅牆鐵壁上,氣血翻騰,腳下立足不穩連連後退,胸口一口真氣接不上來,好生的難受。

    而這些長老級人物的修為高下,也隨之可見端倪。

    如雲林禪寺的無涯方丈,只不過向後退出半步就已重新立定,而燕山、平沙島等劍派的宿老卻少則一步,多則兩三步。

    一慟大師與一執大師竟是紋絲不動,巍然如山的佇立在原地,依然一副眉目低垂、事不關己的模樣,卻教人看得又驚又佩。

    守殘真人"嘿"的一記低哼,立在地上的雙足,彷彿被人用一雙無形大手猛往後拽,形成兩道由深至淺的溝壑,足足不下六丈長,身軀硬是沒有被彈飛出去。

    然而他卻是有苦難言,為了保全住最後的面子,守殘真人硬吃下這一記呈風反挫之力,表面看來氣度從容,渾然無事,可暗地裡已受了莫大的暗傷,全身無處不傳來刺骨疼痛,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一口淤血積壓在嗓子眼裡苦苦忍住,才沒令它當場噴灑,無形裡又讓傷勢加重了一層。

    阿牛的模樣就顯得狼狽了一些,身子滴溜溜的在空中翻滾起伏,被鋪天蓋地的氣浪拋來顫去,直飛出十數丈遠。

    他體內的真氣,在適才施展的萬象森羅訣裡幾乎耗盡,經脈與丹田里空蕩蕩的十分難受,索性就隨波逐流,舒展身軀,任由呈風挾著自己載浮載沉,"璞"的噴出一口熱血,藉以疏通胸口鬱結。

    如此一來,他所受內傷,反倒較之守殘真人為輕,經脈雖受震盪,但並未傷及肌理,只要一段工夫的調養,待真元恢復即可無礙。

    只是乍一眼看上去,著實令人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秦柔見阿牛吐血飛退,只感到眼前一黑,彷彿天也要塌下來了一般,再顧不得矜持羞澀,衝出人群閃身射向愛郎。

    雷霆的反應更快一步,剛一在呈風激流裡站穩腳跟,身形便再次騰起,欲從半空裡接下阿牛。

    猛然兩人身前光影一閃,一白一紫兩道飛電似的身影奇快無比,在電光石火間搶先救下阿牛。

    那道紫色身影接著阿牛魁梧敦實的身軀後,悠然劃出一道曼妙的弧線,飄飄落在魔教陣前。

    而那道白色身影輕舒水袖,捲起沉金古劍,也隨之落地,又見她迅速取出一枚杏黃藥丸塞進阿牛嘴中,輕聲道:"快服下,不要開口,專心調息。"

    雷霆與秦柔大吃一驚,雙雙折回,這才看清楚,救下阿牛的是兩名面蒙輕紗的中年婦人。

    那紫衣婦人輕探左手,為阿牛微一把脈,鬆了口氣道:"好小子,倒把我們嚇得不輕,要不是有三葉奇葩靈力護體,我看你還能剩下半條小命就算不錯。

    秦柔聞言稍稍放心,但看見阿牛滿身被劍氣劃出的血痕觸目驚心,深淺不一,忍不住又心疼無比,想開口安慰幾句,又唯恐打擾了阿牛的靜修,只得強忍著激動默默關注,目光不肯有片刻的離開。

    就看見,阿牛略顯疲憊無神的眼眸望向自己,閃爍著憨憨的笑意,好像是在說:"柔兒,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雷霆目不能視,卻也猜得出這兩名婦人儘管來意不明,但對阿牛非但沒有惡意,反而頗多關愛,不禁心下一鬆,用客氣的口吻詢問道:"請教兩位朋友高姓大名,雷某與本教的眾位兄弟,先在此謝過援手之德。"

    阿牛本想通自出言回答,可記起白衣婦人的叮囑,話到嘴邊急忙憋住。

    正於此時,一團暖洋洋的真氣,在丹田里漸漸凝聚,原來在藥力刺激之下,三葉奇葩的靈力開始散發,生出新的真元,不斷補充入幾近乾涸的銅爐。

    白衣婦人見阿牛已無大礙,站起身子微微含笑道:"雷護法何必這樣客套?老身雍輿情,與敝師妹容雪楓,說來和聖教頗有淵源,更是羽翼濃羽教主的昔日故人,你我便不必見外了。"

    雷霆、風雪崖、殿青堂等一干魔教高手面面相覷,誰也記不起什麼時侯羽翼濃羽教主多了這兩位修為直可超凡入聖的故人。

    魔教這邊忙著救護阿牛,六大劍派那邊也沒閒著。

    觀止真人與退思真人雙雙搶出,一左一右趕到守殘真人身前。見他微闔雙目,屏唇不語,觀止真人低聲問道:"掌門師兄,你不要緊吧?"

    守殘真人有口難言,生怕一張嘴淤血就要噴口濺出,惟有搖搖頭。

    退思真人收了無極仙劍,見劍身上竟開裂了幾絲淺紋,不由暗自一驚,悄然握住守殘真人的右手,立時感到對方體內真氣微弱,氣息紊亂,似受了極重的內傷。

    他反應極快,一面不動聲色向守殘真人體內輸入真氣,助他療傷,一面用傳音入密盼咐觀止真人道:"師弟,掌門師兄已受了內傷。你不要聲張,先將他攙扶回去再說。"

    當下兩人各出一手,攜著守殘真人退回六大劍派的陣列,各派人等紛紛投來關注目光。

    東海平沙島與太清宮素來交好,兩派的隊列也離得最近。耿南天低聲問道:"觀止真人,不知貴掌門情況如何?"

    觀止真人取了一枚丹藥為守殘真人送服入口,向耿南天微一苦笑搖頭,卻不說話。

    一眾高手目睹此景,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任誰也沒想到阿牛居然一神至此,再次讓身為太清宮第一高手的掌門真人也大吃苦頭。

    先前停心真人戰敗,馬馬虎虎還可說得過去,畢竟阿牛那套變幻莫測的身法有取巧之嫌。

    可與守殘真人一戰,雙方卻是以御劍術實打實的正面硬拚,半點投機也是沒有的。

    淡言真人門下出了一個丁原,已經讓天陸正魔兩道為之側目,或者頭疼不已。

    如今要是再加上一個異軍突起的阿牛,豈不要天下大亂了?

    屈痕皺眉道:"方丈大師,守殘真人也已不幸失手,下面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東海五聖中年齡最長的鄧南醫,徐徐道:"若老夫所見不差,那羽羅仁也負了不輕的內傷,恐怕一時半刻難有再戰之力。

    "倒是方才將他救下的那兩位婦人不知是什麼來歷,身手不凡,倘若突然插手相助魔教,無異又讓我六大劍派平添強敵。"

    曲南辛冷哼道:"誰曉得她們是什麼來歷,既然和魔教餘孽糾纏在一起,多半也是邪魔歪道。咱們還是抓緊時間拿到解藥,要是等那些中毒弟子體內毒性發作,可就說什麼都晚了。""

    無涯方丈一醒,頷首贊同道:"曲施主說的正是,當務之急還是救人要緊。"

    耿南天和葛南詩暗暗對視一眼,耿南天開口道:"既然除了雲林禪寺與我東海平沙島以外,其他各派都出過手了,這陣就由我平沙島接下罷!"

    無涯方丈稍一躊躇道:"耿掌門豪情公義,著實令貧僧欽佩。只是那羽小施主正如鄧施主所言,已失去再戰之能,我們若是再出陣與他對決,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葛南詩搖頭微笑道:"方丈大師宅心仁厚,不愧是得道高僧。只是此戰關係天陸千萬蒼生,絕不能留有半分猶豫。今日若不乘機剷平魔教餘孽,待到他日又將是養虎為患。何況,殺害貴寺無為大師的真兇還沒有著落,咱們更不能就此收手。不然如何對得起令師兄的在天之靈?"

    無涯方丈心頭一震,無為大師身中魔教絕學重擊,慘死雲夢大澤,是雲林禪寺上下千多僧侶的奇恥大辱。葛南詩說到這點,他自然不好再反駁什麼。

    曲南辛見無涯方丈默許,當下說道:"耿師兄,這一戰便讓小妹為你代勞,替諸位中毒的弟子討回解藥!"

    說來或許是因舊怨太深,曲南辛見著淡言真人的門下弟子,修行多年的靈台便氣不打一處出。

    先是盛年,害得東海平沙島好不尷尬,自己更是賠上了苦心栽培十數載的愛徒墨晶。

    後是丁原,當眾辱罵嘲諷平沙島不說,甚至變本加厲打傷耿照,讓雙方仇怨越結越深。

    她本來就是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人,性情老而彌辣,如此接二連三受辱於紫竹軒一脈,早憋了滿腔的怒火。

    只是以往礙於彼此正道連枝,看在翠霞派的面子上,一再忍讓,才沒有主動去找盛年等人的麻煩。

    而今時過境遷,不僅是盛年、丁原被逐出師門,連阿牛也因身世不堪反成仇敵。

    今日相逢,於公於私,曲南辛都要先出上一口惡氣。

    耿南天與她相處百多年,自然熟知這個師妹的脾氣,曉得若是不答應,多半曲南辛要暗生上老半天的氣。

    好在一個強弩之末的阿牛縱然再厲害,也不可能抵擋得住曲南辛的手中仙劍,於是順水推舟道:"那就有勞師妹了。"

    曲南辛走入場內,衝著對面的魔教陣營揚聲道:"羽羅仁,你連敗碧落、太清兩家掌門,修為果然非同小可,稱得上是年少有為。可惜,你不僅辜負了翠霞派苦心造就之功,更白白槽蹋了一身所學,投身魔教,為虎作悵。老身即便有意憐惜你,可也不能因私廢公,忘了天陸正道與魔教千年血仇!"

    "不過,看在你身受內傷的份上,老身也可網開一面。只要你能接住老身三劍,我平沙島今日就再不為難魔教半分!"

    她以氣傳音,話聲雖然並不如何響亮,卻清晰的傳遍大殿的每個角落。

    魔教陣營裡頓時響起一片嘲笑喝罵,連不少六大劍派中的耿直之士也感覺耳熱。

    阿牛暫時口不能言,耳朵裡卻聽得清清楚楚,眼見曲南辛出陣向自己挑戰,他心中一急,體內真氣立時出現紊亂,險些出了岔子。

    幸得雍輿情在旁護法,以純厚真元替他導引真氣流轉,在阿牛耳邊低聲喝道"不要分心,一切交給你雍姨和容姨處置。"

    那邊容雪楓在雍輿情勸慰阿牛時,已緩步迎上曲南辛。

    她冷冷掃了對方兩眼,不屑哼道:"我說是誰敢在我聖教陣前耀武揚威,大放厥詞,卻原來是你這老虔婆。東海平沙島好歹也算是天陸正道的名門大派,什麼時侯竟然淪落成趁火打劫之徒?"

    曲南辛沒激出阿牛,卻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婦人,在眾目睽睽底下一通冷嘲熱諷,不禁怒火勃發,同樣報之以一聲冷哼道:"我東海平沙島聲譽如何,自有天下人眾口評說,卻也輪不到你這藏頭露尾的妖孽指手畫腳!

    容雪楓嘿然道:"曲婆子,即便老身是藏頭露尾之輩,也總好過如你這般道貌岸然、滿肚機心的偽君子。你明知阿牛已經真元耗盡,無力再發一劍,卻堂而皇之的出陣挑戰,也就罷了。可偏偏還要故作正經,假惺惺的滿口放屁,連老身也不由得要替你和平沙島害噪!"

    曲南辛彎眉一立就想發作,卻聽身後葛南詩提醒道:"曲師妹,別和她枉作口舌之爭,先取了解藥要緊!"

    曲南辛一警,暗道:"若不是葛師兄出言提醒,我差點就中了這妖婦的拖延之計。個人榮辱事小,取回解藥,圍剿魔教餘孽才是正事。我姑且再忍上一忍,不要亂了方寸,給這妖婦可乘之機。"

    她當下揚聲說道:"妖婦,老身沒時間聽你的胡言亂語。先讓那羽羅仁出來跟我鬥上三招,你我的事情等稍後解決也是不遲。"

    容雪楓冷笑道:"想找阿牛的麻煩,先得瞧瞧閣下能否過得了我這一關。

    曲南辛道:"怎麼,難不成你也想插手進來?"

    容雪楓道:"要不是這樣,我又何必跟你這老虔婆說上半天廢話?"

    曲南辛嘿然道:"妖婦,你以為老身果真怕了你不成?只是,今日之戰乃我六大劍派與魔教生死之爭,與外人無關。況且依照方纔的約定,只有魔教餘孽方才有資格出戰,那羽羅仁雖然身不在魔教,但他是羽翼濃之子。否則一場場的打下去,何時才算完了?這兒雖然熱鬧,可也沒有閣下插手的份兒。"

    容雪楓淡淡道:"曲婆子,你怎知我就不是聖教中人呢?"

    曲南辛先是一怔,繼而哈哈笑道:"妖婦,你想欺我正道無知麼?何時聽說過,魔教突然多出兩位高人?倘若真是如此,為什麼二十多年之前,婆羅山莊一戰,卻不見閣下二人的影蹤?"

    容雪楓微一猶豫,曲南辛還以為對方因被自己戳穿謊言一時語塞,得意道:"老身勸你還是躲到一旁為妙。魔教覆滅不過旦夕之事,你又何苦受奸人蠱惑來墊背領死?"

    她的話音還沒有完全落下,就聽見大殿門口有人譏笑道:"是哪裡來的烏鴉在這兒胡說八道,怎麼沒人把它轟出去?"

    這話明顯就是衝著曲南辛來的,六大劍派的弟子紛紛變色,怒沖沖望向門口。

    無涯大師、耿南天、曲南辛、碧落六子等人卻是同時神情一震,異口同聲的驚訝道:"丁原!"

    一慟、一執兩大雲林神僧聞聲,也禁不住微抬白眉,深邃的眼神凝視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只見殿門外並肩走進兩個人。

    丁原還是那一身褚色舊衣裳,昂首闊步,神采飛揚。

    在他身邊一位高大魁梧、豪情迫人的大漢,分明是久違了的盛年。

    人的名,樹的影,數十日前丁原怒闖雲林,力敗一正大師之事,儘管雲林禪寺眾僧諱之草深,噤口不談,可終究還是洩漏出來。

    如今丁原在天陸的名頭,直不亞於正魔十大高手之名,甚而有好事者封了他個"潛龍"的雅號。

    更讓眾人心驚的是,地宮內外的機關埋伏雖說多半已被毀,可各處都留有不少六派弟子把守巡視,掃蕩殘存的魔教餘孽。

    丁原、盛年二人居然視若無物,一路闖進大殿,到現在也不見有一人前來報信。

    六大派中其他人還則罷了,人群中的耿照卻是面色突變,呆呆注視著盛年,臉上忽青忽紫,情不自禁的微微顫抖起來。

    曲南辛回轉過頭,目光裡半是憤怒半是震驚,實在沒有想到在這要命的節骨眼上,不單單是丁原突然現身,連盛年居然也會出現在這裡。

    雖說今夜之戰乃正魔對決,但是魔教一脈中與丁原交好的人不少,而那羽羅仁更與他有同門之誼,何況按丁原一貫的行事作風,又哪裡會管有沒有什麼規矩加身。

    丁原第一眼就瞧著了阿牛,心中頓時大喜過望,也不管有多少雙眼睛正望著自己,大叫一聲:"阿牛!"邁開大步,疾行過去。

    他與盛年從兩大陣營當中的空地上穿行而過,六大劍派這邊竟沒有一人出身攔阻,只是情不自禁的想道:"這兩人一到,魔教無異如虎添翼,看來也只有雲林禪寺的兩大神僧才能制住丁原!

    阿牛正在調息,猛聽到丁原的聲音,立刻睜開雙眼朝門口望去,正見著丁原、盛年朝自己大步走來,他再顧不得什麼身上的傷勢,幾乎是從地上跳了起來,興奮無比的叫道:"丁小哥,盛師兄,你們怎麼也來了?"

    丁原嘿嘿笑道:"這麼熱鬧的聚會,怎可少了我和盛師兄?"說話間,人已到近前。

    阿牛臉上笑容突然凝固,眼圈卻慢慢紅了,低聲道:"丁小哥、盛師兄,師父……師父他老人家為了救我,已經……"

    盛年神情肅穆,徐徐領首道:"阿牛,你不必說了,我和丁師弟都已經知道了。"

    阿牛喃喃道:"可是,師父他老人家,完全是為了我才會……"他情緒一激動,傷勢又復,一口血哇的吐了出來。

    盛年伸出大掌抵住阿牛背心,一道渾厚的翠微真氣立時輸入阿牛體內。

    他有意化解阿牛的自責悲憤之,微笑道:"阿牛、丁師弟,真沒有想到,我們師兄弟三個自天雷山莊一別,今日竟然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重新聚首!

    一瞬間,三人心頭不約而同升起了一道灼熱的暖流,直通全身。

    六道目光彼此交錯,匯聚在一處,也不知是誰先伸出了第一隻手,三人的手掌緊緊握在了一起,血脈相連,兄弟之間生死不渝的情義與熱血,在三人胸中激盪!

    他們三人,以盛年居長,阿牛次之,丁原最末,彼此的出身與經歷大相通庭,性格更是各不相同,但因為紫竹軒,因為淡言真人,這三個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鐵血男兒,卻被命運奇妙的連接起來。

    而後,先是盛年,再是丁原,如今又輪到阿牛,莫不經歷了人世間最無情沉重的打擊,一個接一個的被逐出師門,零落天涯,游離四海。

    可無論世事如何變遷,傷痕如何心酸,歲月總也抹不去他們的豪情與意氣,反在風雨洗禮中不斷的成長,漸漸成長為一個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因他們的血是熱的,因他們的手是暖的,更因他們出自同一門下,受過同一個老人身體力行的諄諄教誨,越挫越強,就如同茁壯的青松,終有一日會頂開壓制在頭上的岩石,挺撥高傲的屹立在群山之巔!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08 AM

    第三章昭雪

    久久無語,三人的眼眶卻已都潤濕。

    或是上天眷顧,或是師父冥冥中的關愛,無數磨難風霜後,他們終能重聚,而自天雷山莊一別,恍然已是數年。

    丁原熱血沸騰,驀然仰天發出一記長嘯,聲穿雲天,說不盡的桀驁飛揚。

    盛年、阿牛也同時以嘯聲相和,一粗獷豪邁,一渾厚剛勁,猶如三道沖天飛騰的蛟龍,不住盤旋翱翔,舞動於蒼穹之上。

    這嘯聲,是如此的惆悵憤懣,似在心傷師父之逝;卻更多幾分壯懷激烈,破石激浪,宛如滔滔潮水滾滾洶湧,迴盪於大殿的每一個角落,良久不絕。

    眾人心神俱震,呆呆凝望著他們,無論是誰,此刻心頭莫不突然湧起一個可怕的念頭:「這三個人若是聯手,足可橫行四海,睥睨天陸,恐怕天下再難有人可敵!」

    以曲南辛的強橫,瞧著這師兄弟三人,心頭竟也有些發毛。

    她原本想乘阿牛重傷,一鼓作氣解決了他,也好為六大劍派立下首功。

    哪裡曉得,先是容雪楓,再是丁原、盛年,一一從斜刺裡殺出,任其中哪一個,都不可輕辱。

    但她既已出陣,怎的也不能虎頭蛇尾,就此退場,不然一世的盛名都將付諸流水,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起頭皮,厲聲喝道:「羽羅仁,你到底怎麼說?」

    丁原早看曲南辛一百個不順眼,剛才沉浸於兄弟三人重逢的喜悅裡,也沒心思與她計較。不防曲南辛在一旁色厲內茬的挑釁阿牛,頓時撩起他心頭怒火。

    他環顧對面六大劍派中人,徐徐說道:「曲老婆子,你嚷嚷什麼?也是蒼天有眼,當日害死我師父的人,今日都在這裡了,咱們舊怨新恨,就一併了斷!曲南辛道:」說的好,我平沙島是有些舊帳要和人算算清楚了!

    盛年聽出曲南辛話中所指,苦笑道:「曲仙子草非是在說在下的那樁公案?」

    曲南辛森厲的目光注視盛年,領首道:「不錯,如果我沒有記錯,距離閣下當日訂下的五年之期已為時不遠,卻不知你如何給我平沙島和天下同道一個交代?」

    阿牛叫道:「曲師叔,我盛師兄是受人冤枉的!我以性命擔保,盛師兄絕不會做出那種對不起墨師姐的事情來。」

    曲南辛嘿嘿一笑,說道:「羽羅仁,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老身和平沙島上下千餘弟子串通一氣,有意陷害盛年不成?」

    丁原冷笑道:「閣下自己的所作所為,自然心裡最清楚。不過是非曲直自有公斷,你要顫倒黑白,一手遮天,栽贓盛師兄,只怕是癡心妄想!」

    盛年沉聲道:「阿牛、丁師弟,不必與曲仙子多做無益爭執了。盛某今日來此,只為勸說兩家暫罷刀兵,以免生靈塗炭,血流成河。至於我與平沙島的公案,來日自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曲南辛卻寸步不讓,哈哈笑道:「奸佞好色之徒,你有什麼資格在老身面前大言不慚誇誇其談?淡言真人教的果真是好徒弟啊,一個貪戀女色,中傷同道;一個魔教孽障,助紂為虐;還有一個肆意妄為,倒行逆施。翠霞派的臉面都給你們丟盡了!」

    阿牛黝黑的面龐漲得通紅,倘若曲南辛指責的僅是自己,也就算了,可如此當眾凌辱已逝恩師,一任他再好的脾氣也氣得渾身發抖。

    奈何他平生不擅言辭,更從未罵過粗口,此時心裡縱有萬般激憤,一時反不知該如何回擊。丁原可不管這一套,鏗然抽出雪原仙劍,眼中殺氣如熾,寒聲道:「老虔婆,今日丁某要割下你的舌頭,看你日後再敢囂張!」

    盛年出手如電,一把按在丁原腕上,深吸一口氣道:「丁師弟,你忘記我來時路上的叮囑了麼?無論如何,先平息兩派爭鬥,罷兵講和才是正事!」

    除了淡言真人,要說這世上還有什麼人能讓丁原聽話的,瓣手指頭數數,還真不多,可眼前的這位盛年師兄,卻正好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位。

    丁原手握雪原仙劍,劍眉飛挑,怒髮衝冠,好不容易克制住衝動的情緒,狠狠盯著曲南辛。

    曲南辛當然不會真以為盛年理虧才會如此隱忍,但她也是箭在弦上,無從選擇。她故意翻出舊事,就是想將盛年逼入死地,甚至激怒丁原大開殺戒。

    屆時六大劍派自不能坐視不理,正可藉著天陸正道的龐大力量,為平沙島除去來日的心腹大愚。這其中的用心良苦,連葛南詩也未曾猜到,旁人也只當她是生性使然。

    眼見盛年不失理智,任自己如何羞辱,甚至連淡言真人也搬了出來槽蹋一通,可對方非但不肯上鉤,而且還極力勸阻丁原出手,曲南辛暗一咬牙,心道:「為了我平沙島的千年聲譽不毀在這三人的手裡,老身的個人榮辱得失,又算得了什麼?

    她厲聲笑道:「盛年,你用不著這樣裝模作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翠霞派門下出了你這樣的沽名釣譽之徒,著實失算到家了!」

    盛年見曲南辛不依不饒,一再惡語相加,胸口怒氣上撞,回想起昔日在東海平沙島,師父與淡怒師伯為了自己,受曲南辛等人所迫,九刃穿身,血流滿地,禁不住虎拳緊握、悲憤交加。

    他正想好好教訓對面這個含血噴人的老虔婆,腦海中卻猛然一警道:「我怎麼也分不清是非輕重來了?要是我這一出手,丁師弟與阿牛勢必也不能置身事外,一場血戰頃刻即起。痛快是痛快了,可不僅無法洗刷我的冤屈,挽回翠霞派的清譽,反倒讓人誤解我是理屈詞窮,殺人洩憤。無形裡更坐實了罪狀,成為六大劍派的公敵,卻如何再當這和事佬?」

    他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徐徐道:「曲仙子,盛某大好男兒,無愧天地父母,更不曾做過任何苟且見不得天日之事。」

    「你對在下心存誤解,難以寬宵也就罷了,卻也不必辱及盛某的師門和恩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蒼天有眼曲直自解。待五年約滿,在下自會重登平沙島,給貴派和天下同道一個交代。但今日,請您以大局為重,不要苦苦相逼,糾纏舊事了!」

    一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說來有理有節。

    即使是六大劍派的人聽了,也不乏有人暗暗點頭,多少覺得平沙島和曲南辛未免有些得理不饒人,大失名門正派寬宏謙和的風範。

    曲南辛眼角餘光裡瞧見,不少人眼神裡都對自己流露出不以為然之色,不禁又羞又急,百年苦修的道心一時失守,頭腦發熱,厲聲喝問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百般狡辯的無賴之徒。你若真是問心無愧,卻為什麼拐帶走劣徒墨晶,如今又將她藏到哪裡去了?」

    盛年搖頭道:「前些日子,墨師妹確實是與盛某在一起,可也絕對不是拐帶。」

    曲南辛冷冷道:「你還敢抵賴?當日我平沙島弟子奉師門之命,要從東海邊的小漁村中接回劣徒,卻被你和丁原橫加截殺。不僅傷了晉師侄,更強行擄走墨晶,至今下落不明,有家難回,你們犯下這樣的無恥行徑,卻是為什麼?」

    丁原忍無可忍,仰天笑道:「老虔婆,那日若非我和盛師兄到得及時,恐怕墨師姐已被你們殺人滅口了!錯過今日,丁某必會登門拜訪,向閣下討回這個公道!」

    眾人心頭一震,幾乎沒有人會懷疑丁原說到做到。

    曲南辛這個麻煩惹得可不小,淡言真人倘若在世,丁原或許多少還會有些顧忌,如今卻像脫去韁繩的野馬,天底下只怕沒幾個人還能壓制得了他。

    有些正道有識之士忍不住暗自懊喪道:「這真是何苦來由?原本盛年、羽羅仁、丁原三人盡皆出身翠霞,來日可期為正道中流砒柱,可如今卻一個個被逼得反目成仇,連淡言真人也慘死雲林,直鬧得天陸風聲鶴唳,白白便宜了魔教妖孽。燕山劍派掌門蕭洗塵,輕輕搖頭,目視丁原,低歎道:「可惜,可惜!」

    站在他身邊的屈痕苦笑道:「說到底,這三人都是被我們一手給逼到對面去的。自己的師父被人害了,盛年又背上見色起意的惡名,自逐於師門,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一樣也不會給平沙島好臉色看。」

    曲南辛心知肚明,平沙島與紫竹軒的冤仇已無可挽回,若不乘著今夜藉助六大劍派之力解決了後愚,日後東海平沙島永無寧日。

    她厲聲冷笑道:「諸位可都聽見了,丁原如此囂張!不是老身有意苦苦相逼,實在是紫竹軒一脈欺人太甚!

    「盛年,你當日在東海岸邊強行擄走劣徒墨晶,到底把她藏到了什麼地方?今日你若不給老身和在場眾位同道一個交代,我平沙島誓與你們周旋到底,不死不休!」

    她這話說的義正辭嚴,悲壯豪邁,卻令無涯方丈也暗暗皺眉。

    原本六大劍派圍剿魔教的天陸盛事,不知從何時起,竟逐步演變成平沙島與盛年乃至紫竹軒門下昔日恩怨的一出鬧劇,誰能說不是節外生枝。

    更教無涯方丈反感的是,曲南辛話裡的意思,擺明是要把六大劍派一起拖下水去。

    雖說眼下局勢盛年、丁原二人是敵非友,可終究還留有一絲周旋的餘地,不到迫不得已,誰也不願激反他們。

    尤其是丁原,一旦大開殺戮,勢必無所顧忌,縱然最後伏誅,卻不知須得賠上在場多少正道耆宿的性命?

    然而六派同枝,又是大敵當前,無涯方丈也不好在大庭廣眾下出言斥責,只能無奈的望向耿南天。

    誰曉得,耿南天雙目半睜半閉,渾若不覺,當真是對曲南辛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極盡縱容。

    無涯方丈見此情形,惟有搖頭苦笑,他畢竟是得道高僧,臉上絲毫不露怒容。

    可旁邊的幾家掌門長老卻不幹了,禁不住紛紛心中微怒道:「好啊,你平沙島與盛年、丁原的糾葛,卻想要拉我六大劍派一齊墊背!耿掌門,天底下只怕沒那麼便宜的事吧?」一個個打定主意袖手旁觀,姑且先看完這場好戲再說。

    就在這時,大殿門前忽然傳來一人淡淡的聲音,說道:「師父,您不必再逼迫盛師兄,弟子自己已經來了。」

    曲南辛如遭五雷轟頂,呆呆望向殿門,失聲道:「晶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只見一名身材修長、容顏絕美的白衣少女,緩步走入大殿,不知吸引了多少六大劍派青年男子的艷羨目光。

    這其中,卻有一雙眼睛極為特殊,似是驚恐,似是羞慚,只匆匆一瞥後,便不敢再看。

    墨晶低聲答道:「師父,您說的的確不錯,弟子這些日子是一直和盛師兄在一起。剛才他們闖進地宮的時侯,卻把弟子留在了上面。弟子知道,那是盛師兄擔心我再遭受左右為難的尷尬境地。可是,弟子著實放心不下,於是偷偷進來,卻正聽見您與盛師兄、丁師弟的一番對話。」

    曲南辛好半天才穩住心神,隱隱預感到事情不妙。

    她勉強不讓心底的驚惶表露到臉上,說道:「晶兒,你什麼也不用多說,先站到為師身後,看老身如何當著天下人的面,為你洗刷屈辱,討要公道!」

    墨晶的目光凝視著曲南辛,從她的眼睛深處尋找到一縷驚恐和哀求。

    在曲南辛門下十數年,她委實太熟悉師父的性情,那樣的眼神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分明就是在窮途末路裡,企盼自己能夠保持沉默,成為她的救命稻草。

    墨晶心頭微微一酸,回憶起師門點點滴滴的恩情,曲南辛往日裡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與嘔心瀝血的教導,神思忽然恍惚了一下。

    不經意裡,她的視線掃過盛年偉岸高大的身軀,正對上那雙坦誠執著的虎目,陡然一醒,思量道:「我已經害過盛師兄一回了,這次絕不能一錯再錯!」

    她立在原地沒有挪動腳步,輕輕搖頭苦笑道:「師父啊,連盛師兄這樣一個原本與弟子不相干的人,都如此維護關愛晶兒;曾親手培育弟子成人的您,卻為何要一再陷晶兒於不義之地?直到今日,您還不能蟠然醒悟麼?」

    曲南辛呆了呆,有些不信墨晶居然說出這番話來,下意識的問道:「晶兒你在說什麼,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師父有害過你?」

    丁原冷哼道:「墨師姐的話,是什麼意思,連三歲小孩都聽得懂,還要人再解釋一遍給閣下聽麼?」

    曲南辛彷彿一下蒼老了數十年,徐徐環顧週遭,迷迷糊糊裡,只覺得好像每一個人望著自己的神情,都是那般不屑與厭惡,嘴角邊更帶著不經意的譏笑。

    她頓時呆如木雞,孤獨的站在原地,好似泥塑一般。

    耿南天沉聲道:「曲師妹,別和他們枉費口舌了,你先下場歇息片刻,這裡的事情交給本座處置!」

    曲南辛好像被耿南天點醒,終於意識到自己費盡心血所掩蓋保護的秘密,隨著剛才墨晶淡淡的一席話語,已然大白天下。

    不僅是她今後無以容身天陸正道,連平沙島也將成為萬人唾罵嘲諷的對象。

    她猛一搖頭,叫道:「不,我不相信!」目光怨毒無比的盯著盛年,面龐因著激動而扭曲變形,幾近瘋狂的低吼道:「姓盛的,你是用了什麼邪法妖術蠱惑了晶兒?今日老身與你拼了!」

    「嗆哪」一聲,仙劍出鞘,發瘋似的撲向盛年,劍招中全無章法,直如著魔。

    盛年眼見一位盛名赫赫的正道宿老,竟淪落到這般田地,任他曉得對方就是害得他含冤莫白、身穿九刃的元兇,也不禁生出憐憫之念,輕輕歎息道:「曲仙子,您還是先下去休息一會兒吧。」身形一閃,輕輕的躲過仙劍。

    曲南辛要待回身再刺,猛的手臂上一緊,卻被人牢牢抓住,就聽耿南天的聲音低喝道:「曲師妹,你連本座的話也不肯聽了麼?」

    曲南辛回首望見耿南天鐵青難堪的面容,猶如洩了氣的皮囊,立時渾身鬆軟下來,顫聲道:「掌門師兄,我對不住你和平沙島,竟教出了這樣的忤逆劣徒!」

    墨晶聞聽,玉容慘淡。眼看著自己的恩師失魂落魄,即將遭受無數人的譏嘲恥笑,而平沙島千年的清名,更是因著自己毀於一旦,不覺心如刀絞,好似有萬把鋼針在狠狠的戳著自己的五臟六腑。

    她慢慢拜倒在地,低聲道:「師父,是弟子害了您,可晶兒實在不能再讓盛師兄這樣的好人受冤枉了,您殺了晶兒吧!」

    曲南辛渾身顫抖,幾乎靠著耿南天的支撐,才勉強能夠站立。

    她雙目赤紅,無限怨毒的眼睛,凝望著自己親手調教出的愛徒,手中的仙劍劇烈的震顫輕鳴。

    忽聽有人慘笑道:「墨師妹,倘若有人真該殺,那人也該是我,卻關你什麼事?」

    卻見耿照走出人叢,也不顧旁人詫異鄙視的眼神,雙膝跪倒在耿南天與曲南辛跟前,沉聲說道:「爹爹,曲師叔,一切過錯皆由照兒所起,縱有萬般罪孽,都讓照兒一人承擔,卻怪不得墨師妹和盛年,是照兒對不住他們。」

    耿南天一震,難以置信的望著耿照,怔怔問道:「照兒,你……」

    耿照掃過耿南天鐵青的臉龐,慘然一笑。

    這些年來,無數個深夜,他都會被同一個噩夢驚醒,盛年師徒三人血淋淋的九刃自殘之景,宛如毒蛇一般在黑暗裡咬噬著自己。

    他的本性原本不壞,少年得意時,也曾矢志做一個頂天立地、。康慨豪俠的正道翹楚,然而對墨晶的一廂暗戀遭拒,直至一時的衝動糊塗,終於鑄成大錯。

    那時倘若能夠有人拉他一把,或許耿照也能迷途知返,也就不可能再發生後來的事情。無奈陰差陽錯之下,自己越走越遠,到最後已身不由己,萬難回頭。

    前些日子他遭遇冰宮高手,雖僥倖逃脫,卻身中寒毒,性命垂危。萬萬沒有料到,救護自己的,居然會是曾經遭受他冤枉陷害而流落天涯的盛年!

    或許是出於一種嫉妒,當他看到墨晶注視盛年的目光裡,那種含情脈脈的模樣,斷然拒絕了對方的好意,而心中對墨晶也徹底斷絕了最後一點妄念。

    然而,盛年非但千里迢迢護送他尋訪農百草,更隻字不提舊日仇怨,甚至在自己傷癒後一路將他送至東海岸邊,方自回轉。

    而那時,盛年已經聞知淡言真人遇難的消息,大可先殺了自己以洩私憤。

    耿照的心中真是矛盾無比,回到平沙島後,沒敢對任何人說起這段遭遇,人卻突然變得沉默寡言。

    有好幾次,他都想逕自奔赴翠霞山,向淡怒真人說明真情,而後聽憑翠霞派的發落,以謝其罪。

    但是他不敢,因為他無法想像,一旦真相大白於天下,不僅耿南天與曲南辛勢必身敗名裂遭人唾棄,東海平沙島也將無顏再位列於天陸七大劍派之列。

    這樣的結果,實在是太過沉重可怕,令他根本沒有勇氣說出真相。

    於是,彷彿是背負著一道無形的枷鎖,每個晝夜都壓得他透不過氣來,越來越害怕五年約滿之日,自己該如何面對盛年與墨晶?

    而此刻,當自己跪倒在耿南天與曲南辛的面前,耿照反倒感覺到一種奇異的輕鬆,就好似突然從噩夢裡解脫了出來。

    他眼角餘光裡看到盛年與墨晶臉上的驚訝和關切,他知道,在這一刻,他們已經原諒了自己。

    耿照苦澀的笑了笑,抬頭道:「盛兄,過去在下害得你如此淒慘,今日淪落到這般田地,實是罪有應得。只求你不要再為難本門與曲師叔他們,大不了耿某以死相謝就是!」

    曲南辛大吃一驚,失聲叫道:「照兒,你瘋了麼,你爹爹可就你這一個兒子!」

    耿照苦笑一聲,又朝墨晶道:「墨師妹,是我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和平沙島。而今,我算是大徹大悟了,可惜太晚了些。」

    「耿某已經無顏再面對天下人,即便能活過今日,我也要遁入空門,求雲林禪寺收下我這不肖之徒,從此青燈古佛,洗刷滿身的罪孽。也許,以後我再不會見著你與盛兄了,便藉著機會祝福你們白頭到老,舉案齊眉。」

    墨晶百感交集,眼前這個青年,曾是平沙島的天之驕子,曾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俊彥,無奈一失足遂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她的心情也是矛盾至極,卻已再無恨意,只有深深的憐憫與同情。

    卻不防耿照突然冒出了最後那兩句話來,禁不住玉領微微一紅,偷偷瞥了眼盛年,見他神情凝重,卻沒有不愉之色,輕輕道:「耿師兄,小妹並不怪你。」

    耿南天長歎一聲,低聲道:「照兒,你何苦如此?」

    耿照搖了搖頭,滲笑道:「爹爹、曲師叔,假如當日我敢將真情如實稟報你們,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了。又假如,墨師妹對你們說出真相後,你們能令照兒懸崖勒馬,痛改前非,照兒亦不會害人又害己。」

    「可是,照兒並沒有半分怨恨你們,也知道你們是為了照兒和平沙島的聲譽,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只是,方式真的用錯了,真的錯了!」

    耿南天面沉如水,也不曉得他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只低聲道:「冤孽——冤孽!

    曲南辛卻是萬念俱灰。

    她沒有想到自己苦心維護的耿照,到頭來也會這般數落自己,好似是她將平沙島和耿照害到今天的境地。

    她不由心中怒火焚燒,一股血氣直撞頭頂,眼光狠狠掃過跪倒在跟前的墨晶,突然狀若瘋癲的哈哈笑道:「什麼冤孽,都是這妮子惹出的好事!若不是她,耿師侄又怎會有今天?」

    說罷,猛掙脫耿南天之手,仙劍飛掠向墨晶的胸口!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10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5 12:11 AM 編輯

    第四章龍頭

    這變故委實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連耿南天也愕然無措,而盛年、丁原等人更是措手不及,有心救援也為時已晚。

    墨晶見曲南辛一劍刺來,竟是不躲不閃,反將雙目輕輕合起。

    「璞」的一響,似是長劍刺入軀體的聲音,可奇怪的是,墨晶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疼痛,周圍卻爆發出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

    在這嘈雜的呼喊聲裡,就聽見曲南辛聲嘶力竭的叫道:「耿師侄!」

    墨晶一怔,睜開眼,正瞧見耿照胸口斜插著一把仙劍,殷紅的熱血從傷口噴湧而出,身軀橫倒進耿南天的懷抱中。

    原來就在曲南辛出劍之時,耿照竟突然躍起,擋在了墨晶身前,替她硬生生受下這一劍!

    他剛才正跪倒在離墨晶身邊不遠的地方,他的修為雖比不了曲南辛,但要想擋住這一劍原本也不是難事。可他居然只以肉身迎上,顯然心中死志已萌。

    墨晶嬌軀陡震,望著耿照輕輕道:「耿師兄,你這是何苦?」

    耿照微微一笑,曲南辛這一劍直入心肺,令他生機已絕,全憑一口元氣強撐,才保持著最後的清醒。

    他目光無力看向盛年,喘息道:「盛兄,我害過你一次,你卻救了我一回,今天耿某以命相抵。

    盛年重重領首,沉聲道:「耿兄,你我之間非但再無恩怨,盛某卻還想要交上你這個朋友!」

    耿照勉強一笑,低聲道:「下輩子吧,這輩子卻是來不及啦……」

    耿南天將一粒丹藥塞入耿照嘴中,右手拚命朝他體內灌輸真元,低喝道:「照兒,別說話,用心護持心脈,千萬不要昏睡過去!」

    耿照搖搖頭,吃力的抬眼仰望父親,提起最後一口真氣道:「別費心了,爹爹,我知道自己就要走啦。不要記恨盛年和墨師妹,照兒是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話音斷斷續續,直到微弱得不可聽聞,他的眼睛兀自未曾合上,嘴角掛著一抹坦然的微笑,就此而去。

    「照兒!——」

    耿南天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吶喊,周圍的火把呼啦拉齊聲閃耀不定,照得他的面龐無比可怕猙獰。

    他猶不死心,繼續拚命朝耿照體內輸送真元,卻如泥牛入海,全無一點反應。

    葛南詩等人紛紛搶至身前,喚道:「掌門師兄!」

    耿南天猶如著魔一樣,緊緊摟抱著兒子慢慢退卻溫熱的身軀,語不成聲道:「照兒,你怎麼可以丟下爹爹自己先去了,你讓我如何向你娘親交代?」滾熱的淚珠無聲無息沿著面頰滑落,最終滴淌到耿照的臉上。

    猛然就聽見曲南辛淒厲的哈哈大笑道:「是我殺了耿師侄,是我殺了他!」

    鄧南醫皺眉道:「曲師妹,你冷靜些,不要再添亂了。」

    曲南辛癡狂的臉色驀地平靜,怔怔道:「鄧師兄,你放心,小妹今後再不會給平沙島和大伙添亂了。」

    說罷不等鄧南醫反應過來,猛舉掌拍向自己的天靈蓋,厲聲叫道:「盛年、墨晶,老身縱是化成厲鬼,也絕不會饒過你們!」

    「啪」的一聲,曲南辛頭顱碎裂,血漿濺灑滿地,身軀緩緩的軟倒在冰涼的地上。

    墨晶「啊」的一聲,想要上前,卻被鄧南醫搶先一步,飛身抱起曲南辛滿身血污的遺體,只見她的頭顱已被自己的掌力擊得四分五裂,連臉龐也扭曲得不成模樣,顯然沒得救了。

    想起百多年的同門情分,鄧南醫頓時淚沾衣襟,不能自己。

    這一幕幕慘劇接二連三的發生,直教人透不過氣來,等風波稍定時,已多了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眾人驚得已說不出話來,誰也沒想到耿照會以死贖罪,而曲南辛剛烈如此。

    雖說這兩人生前所作所為令人不齒,但如今的下場著實令人可悲可歎。

    「師父!」

    墨晶的身形驟然凝滯在鄧南醫身前,失色的櫻唇輕輕會動,終於什麼也沒說出,一滴晶瑩的淚珠,緩緩從明眸裡流落。

    耿南天橫抱耿照的屍身,呆呆的扭過頭冷冷望著墨晶,一瞬之間,他好像已是滿頭華髮,皺紋滿面,而眼神中的那股冰冷徹骨、淒涼絕望卻令墨晶永世難忘。

    突然,耿南天的嘴邊,扯出一絲僵直的笑容,竟是向墨晶笑了笑,說道:「墨晶,照兒死了,你師父也死了,他們兩個人都死了,這下你和盛年兩個都該滿意了吧?」

    葛南詩唯恐師兄再做出什麼過激舉動,拚命拽住耿南天的手臂,勸慰道:「掌門師兄,大敵當前,您節哀順變啊。」

    耿南天恍若未聞,笑容頓去,衝著墨晶低吼道:「你既是平沙島弟子,如今毀了照兒,毀了平沙島,為什麼死的卻不是你?」

    說罷老淚縱橫,垂手替耿照合上眼皮,柔聲道:「照兒,爹爹帶你回家,爹爹從今往後再不逼你練功閉關了……」

    他回身步履瞞姍的朝著大殿門口走去,驀地腳步一記踉蹌險些摔倒。曾經高大的背影在火光映照下顯得蒼老落寞,哪裡還有來時的雄風英姿?

    墨晶腦海裡一片空白,下意識的搖了搖頭,眼前恍恍惚惚飄浮著鄧南醫、耿南天等人的身影,卻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在說什麼?彷彿整個人都已麻木。

    「盛年、墨晶,老身縱是化成厲鬼,也絕不會饒過你們!」

    曲南辛臨終前那充滿怨毒的詛咒,不停的迴盪,墨晶清楚的知道,她這一生也休想擺脫今晚的噩夢。

    她驀然感到,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實,然而血淋淋的場景卻告訴自己,這絕不是一個夢,養育她多年的師父,就這樣去了。

    而害死她與耿照的,恰恰就是自己!

    為什麼死的卻不是我?

    她忽然凝目向盛年投去深深一瞥,唇角浮現出一縷淡淡的微笑,好似已將所有想要訴說的話語,盡皆溶於這一瞥一顰中。

    盛年一怔,隱隱預知不妙,叫道:「墨師妹,不要!」

    就在他出聲之際,墨晶已然撥出心瑩仙劍,一抹淡青的弧光,直向玉頸吻去。

    盛年不及細想,右掌轟出一束罡風,正擊中墨晶右腕,心瑩仙劍一聲輕鳴激射而起,「咄」的斜斜插入大殿頂上的石樑,劍刃兀自顫動不休。

    即便這樣,墨晶白皙如雪的肌膚上,還是泛起一抹觸目驚心的血痕,所幸沒有割破咽喉。驀地身子一緊,卻已被盛年牢牢摟在懷中,緊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什麼也不知道了。

    盛年見墨晶昏厥過去,一搭脈搏,一顆懸緊的心才落下,知道是因為情緒太過激盪所致,並無大礙,至於頸上的傷口也並不嚴重,假以時日就可痊癒。但墨晶心靈所受的創傷,只怕這一輩子都難以癒合了。

    盛年不由輕輕歎了口氣,這樣的變故與打擊,對於她而言,著實太殘酷。也許,暫時失去知覺,反而可令她暫時脫離苦海,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丁原搶到盛年身旁,關切問道:「盛師兄,墨師姐不要緊吧?」

    盛年低聲苦笑道:「她只是昏迷了過去,並不礙事。」

    丁原點點頭,沒有再言語。

    盛年沉冤昭雪,陷害於他的元兇一個個血濺當場,丁原的心中卻怎麼也暢快不起來。如果說他曾經無比憎惡鄙視耿照與曲南辛,而今卻只剩下憐憫和一種莫名的失落。

    尤其是耿照,假如他能夠醒悟的早些,未嘗不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現在,卻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

    這邊因墨晶亂作一團,六大劍派那兒更是炸開了鍋。

    葛南詩生怕耿南天渾渾噩噩再出什麼意外,疾步追出大殿。

    東海五聖中的鍾南山和鄧南醫,低聲商量了幾句,逕自走到無涯大師跟前苦笑道:「方丈大師,敝派遭此變故,恐無法在此逗留了,其中緣由實也是迫不得已。請天陸同道多多見涼。待掌門師兄情緒平復之後,自會給翠霞派和大夥一個交代。」

    無涯大師點點頭,他心裡清楚,縱然自己出言挽留,平沙島一眾也自覺無顏繼續留在這裡。

    何況遭受了這種沉重的打擊,鍾南醫等人現在最急切的便是妥善處理善後,卻再沒有空餘的心思與魔教周旋。

    當下無涯大師領首道:「這點貧僧自會向大伙解釋,只是貴派那些中了蜂毒的弟子,卻當如何是好?」

    鍾南山一呆,剛才他和鄧南醫都已神思不屬,竟忘了還有數十名身中破罡蜂劇毒的年輕弟子,急待解藥。若是平沙島就這麼撤走,那些弟子的生死倒成了個問題。

    這時另幾家的掌門也都聚攏過來,碧落劍派的停心真人已先自退出,便由停雲真人暫時替代。

    眼看一場圍剿魔教餘孽的盛舉,竟風雲突變,不僅各派高手一一折損,更出了平沙島這麼一檔子事情,對士氣的打擊不言而喻。

    蕭洗塵苦笑道:「最多還有一個半時辰,那些弟子身上的劇毒就要發作,倘若再不趕快想個法子討得解藥,縱然最後剿滅了魔教,六大劍派也將元氣大傷。」

    屈痕歎道:「誰曉得羽羅仁、丁原、盛年三人會突然殺出,還牽扯出一樁平沙島的舊案。眼下人數上我們雖還有優勢,可真正實力完好能堪惡戰的,也只剩下雲林禪寺一家了。」

    眾人知道他說的是實言,打到這個份上,大伙第一次生出可能落敗的不祥預感。

    好在雲林禪寺的一慟、一執兩位神僧還未曾出手,要是他們也敗下陣來,這仗就不用再打了。

    說到底,哪家的掌門也不願以本門精銳折損大半的代價,去換取一場慘勝。

    無涯方丈身後的一執大師,忽然睜開眼睛,徐徐道:「鍾施主切勿憂慮,待老鈉跟魔教先討得解藥再說。」

    無涯方丈一怔,問道:「一執師叔,莫非您要出陣?」

    一執大師微微含笑道:「即便老鈉不願出手,對面也有人斷不會放過老鈉。」

    無涯方丈頓時醒悟,道:「師叔,您說的是丁原,丁小施主?」

    一執大師淡淡道:「我雲林千年的佛門淨地,卻被他鬧得雞犬不寧,這筆帳今日老鈉也正該找他算算了。」

    眾人見一執大師自告奮勇要出戰魔教,都是精神一振。

    如今天陸正道中,百年前的十大高手消隱近半,剩下的人裡,雲林禪寺與翠霞派便各佔兩席。

    一執大師位列四大神僧之一,名頭上雖不及故去的一心大師與身旁的一慟大師那樣響亮,可今日出征魔教的眾人之中,除去一慟大師,論修為之高深,便首推該老。

    若是由他出手,自是再好不過。即便出了點閃失,後面也還有一慟大師可以收拾殘局。

    抱著這樣的想法,停雲真人喜道:「大師出手,魔教餘孽哪裡還能再猖獗?」

    蕭洗塵卻微一皺眉道:「倘若對方就一個丁原也就罷了,可盛年、羽羅仁的修為分明也是不弱。那兩個後來的神秘婦人,恐怕也不那麼好對付。大師雖說有通天之力,但要想在一兩個時辰裡連挫這多高手,可能……」

    他的話沒說完,但接下來的意思大伙都已明白。

    之所以不明說,也是怕一執大師面上不好看。但蕭洗塵的話,卻將眾人方方樂觀起來的情緒立刻打壓下來,這才意識到如今的局勢實是微妙之極。

    若說絕對人數,自然六大劍派佔有優勢,可對方的一流乃至頂尖高手,卻絕不遜色。

    按照先前的約定,一對一的比拚起來,己方至少已佔不到什麼便宜。至於想在兩個時辰裡盡挫魔教高手,和癡人說夢也沒多大差別。

    儘管六大劍派大可考究丁原、盛年和那兩個神秘女子的身份,可魔教也不是笨蛋,自然有千般理由應對。除非是撕破臉皮一場混戰,否則終究無可奈何。

    無涯方丈沉吟片刻,搖搖頭道:「這的確是個麻煩,畢竟數百弟子的性命非同兒戲,但有一線生機,我們便須竭盡全力。」

    各派掌門默默點頭稱是,畢竟自己門下都有數十弟子中毒,誰也不想眼睜睜瞧著他們奄奄一息,毒發身亡。

    一執大師道:「既然如此,索性直截了當由老鈉與魔教一戰賭輸贏。若是老鈉獲勝,只須他們交出解藥,咱們修整一日明天再戰,想來他們一定會答應。」

    也不知是過於自負還是不願提及,一執大師沒有說一旦自己落敗該當如何。

    但這答案於各派掌門心裡,已經是很清楚了。

    無涯大師環顧各派掌門,緩緩問道:「諸位施主以為如何?」

    停雲真人歎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敝派便唯雲林禪寺馬首是瞻。」

    其他幾人都沒說話,只默默點頭表示贊同。

    其實眾人心中均覺得,倘若果真要以一戰定生死,由一慟大師出手或許更為妥當。畢竟自一心大師圓寂之後,他才是雲林禪寺的第一高手,放之天陸正道也僅有淡一真人、曾山等人堪可抗衡。

    可一面是一執大師主動請纓,一面是一慟大師置身事外,彷彿入定,眾人縱有疑惑,也不好意思當面說出。

    好在以一執大師的佛法修為,除非羽翼濃復生,不然對上魔教之人依然勝面居多。

    無涯方丈見眾人計議已定,於是朝著一執大師合十道:「有勞師叔出戰了。」

    一執大師還施一禮道:「方丈與諸位施主盡可寬心,老鈉定將解藥取回。說罷袍袖一拂,大步走出陣列。」

    他在大殿中央站定,瘦小的身軀與身上寬大的架裝殊不相稱,雙目深深凹陷在眼眶中,閃爍著深邃悠長的神光,雪白的長鬚一直垂到胸口,遙遙望著魔教陣中沉聲說道:「老鈉一執,想請問如今的魔教究竟誰是主事之人?」

    他的話語以三甲子精純的功力徐徐送出,宛如和風過面,不論遠近皆聽得無比清晰,直如說話之人就站在自己身旁一般。

    丁原見一執大師露面,立時心頭湧起殺機,右手悄然按在雪原仙劍上。



猛覺得手腕一緊,卻是被盛年牢牢按住,耳中聽他以傳音入密道:「不要衝動!」


    丁原冷冷低哼一聲,好不容易按撩下來,雙目中兀自閃動駭人的寒光,死死鎖定一執大師,不肯有片刻離開,就好像唯恐對方會突然溜走一般。

    風雪崖愣了愣,視線掃過殿青堂、雷霆、盛年、阿牛、丁原與雍輿情、容雪楓等人,沉吟片刻,方才回答道:「一執大師,有話請儘管說來,我等洗耳恭聽就是。」

    一執大師呵呵一笑,說道:「不是老鈉看輕了風施主,只怕自羽翼濃去後,魔教已是群龍無首,各自為政。風施主若想越俎代庖,未必貴教的其他人就會答應。」

    魔教群雄心中一震,互相暗自對望一眼。

    一執大師的用意自然瞞不過風雪崖等人,無非是想不動聲色的分化魔教,製造群雄的內部不和。

    但魔教四大護法、乃至教中四壇九旗的首座,有過百年的生死交情,而今又是大敵當前,存亡關頭,誰也不會去在意下任教主的寶座之爭。否則早在二十多年前,殿青堂已經可以在雲夢地宮中,關起門來做皇帝了。

    可一執大師眼辣,一語中的,正點在了魔教的軟肋上。

    現在魔教陣營裡,除了風雪崖等舊部之外,還有阿牛、丁原、盛年等人,以及自稱是羽翼濃故人的兩位不速之客。

    這些人雖說與魔教各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可畢竟非名正言順的教中之人,未必就願服從某一人的號令。相比對手以雲林禪寺為尊,自己這邊卻缺少了一位一言九鼎、坐鎮中軍之人,倒也是件棘手事情。

    一執大師察言觀色,曉得自己的話語點中要害,有意哈哈笑道:「奇怪也哉,昔日威震天陸的魔教,難不成羽翼濃一死,就變成了無頭蒼蠅,烏合之眾,竟連一個能與老鈉對話的主事之人也舉薦不出麼?」

    魔教群雄勃然變色,殿青堂嘿然冷笑道:「老和尚,不要以為你這手三歲小孩也會玩的挑撥離間之計,能有多大用處?本教只要有一人不死,就可讓你正道各派寢食難安,如芒在背!」

    六大劍派裡也不曉得誰在人群裡出聲奚落道:「殿護法怎地如此迫不及待的就跳出來了?你想號令魔教,先問問風老魔和雷老魔他們的意恩再說吧!」

    話音一落,對面頓時響起一片哄笑,被壓抑已久的士氣終於稍稍抬頭。

    自一執大師出場,丁原的眼睛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他。

    而一執大師彷彿也存心挑釁,有意無意的用目光一再掃向丁原。

    兩人的視線無聲無息中數度碰撞,都察覺到隱藏在對方眼睛深處的敵意與警惕!

    風雪崖冷冷說道:「我聖教兄弟親如一家,彼此同心同德。殿四弟的話便是風某和雷三弟的話,何須多問?況且誰說我聖教群龍無首,本教的未來新任教主不是已近在眼前,可惜諸位有眼不識泰山罷了。」

    他的聲音也不見得有多響亮,卻穩穩把眾人哄笑壓制了下去,顯是針對一執大師方纔的佛門神功,同樣也露了一手。

    眾人聞言都是感大為意外,齊刷刷朝雷霆、殿青堂等人瞧去,卻又覺得其中無論哪一個成為下任魔教的教主,都不是什麼意外之事,可比起當年羽翼濃的聲勢又遠遠不如。

    連雷霆、殿青堂等人心裡也在奇怪,什麼時侯本教已內定了新任的教主?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都有了答案。無不為風雪崖這手妙著擊節叫好,胸有成竹的待在一旁等候好戲開鑼。

    一執大師暗吃一驚,忖道:「這魔頭好生精深的修為,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功力竟已恢復至此。今日若不能一鼓俱殲,來日定又將成我正道心腹大患。」

    他表面不露聲色,淡淡問道:「聽風護法的意恩,貴教已有了新教主的人選?

    恕老鈉眼拙,卻不曉得這位高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抑或是閣下本人?」

    風雪崖哈哈笑道:「風某這點不入大家法眼的彫蟲小技,怎能窺視聖教教主的寶座?我看大師早已對此心知肚明,只不過有意裝作糊塗而已。」

    一執大師小眼裡神光一閃,一字一頓的道:「莫非是羽羅仁羽施主?」

    風雪崖扮掌微笑道:「大師高明!這人選是本教諸位首腦私下裡共同推舉,只待今夜之戰後便昭示天下,擇一良辰吉日為少教主舉行即位盛典。到時侯,大師若有興致觀摩朝祝,本教將掃榻以待。」

    他的話好似往油鍋裡倒了一壺冰水,頓時大殿裡就炸了開來。

    要知魔教教主之位一貫由上任教主生前指定,卻不是純粹的父子傳承。阿牛縱有羽翼濃之子的身份,也未必能一步登天就成為新任的魔教教主。

    就算眾人對此結果多少都有些心理準備,可由風雪崖此時宣佈,仍是大感錯愕。

    畢竟阿牛的修為與資歷著實淺薄了一點,要他統領曾經睥睨貌四海的魔教群雄,總有些突兀。教中各大高手首腦,未必能夠心悅誠服。

    但轉念仔細再一想,風雪崖的方案,實是再絕妙不過的一步險招。姑且不說四大護法、四壇九旗首座等教中元老,因著羽翼濃昔日的恩德威儀,愛屋及烏會對阿牛愛護有加,絕不至於為難陷害於他,單就目前的局勢,阿牛確為不二人選。

    一方面教中兄弟多年群龍無首,對於羽翼濃越發的懷念愛戴,阿牛子承父志,也算得上名正言順。

    對此風雪崖早幾日與殿青堂等人已有私議,只是出於重重顧慮和阿牛下落不明,方才暫時擱置一邊。而以雷霆與阿牛的關係,這位魔教四大護法中如今修為最高者,更不會有反對之意。

    另外一面,丁原、盛年與阿牛份屬同門,親如手足,又是同仇敵愾。一旦阿牛即位,魔教便等若憑空多了兩大牢固的強援。

    至於那兩位婦人,分明就是為著阿牛而來,到時也絕無袖手旁觀之理。

    如此一來,一個阿牛頃刻之間就能將身份複雜、來路各異的魔教陣營緊緊捏合成團,解決了當前一件最為頭疼的問題。

    原來一切事物,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12 AM

    第五章對決

    阿牛聽眾人七嘴八舌間,自己就成了什麼魔教的教主,不由大吃一驚,雙手連搖,把頭晃的像撥浪鼓似的叫到:「不成,我不成的!」

    殿青堂嘿嘿笑道:「有什麼不成的,你是羽教主一脈單傳,剛才力挫碧落、太清宮兩大掌門,為本教立下大功,教主之位自是當得。」

    阿牛的臉被憋得通紅,全場千道目光剎那間全聚焦在他身上。

    風雪崖回身朝著百多魔教教眾高聲問道:「諸位兄弟,由羽羅仁就任本教第三十九代教主之位,大伙可有不同想法嗎?」

    魔教教眾群情振奮。

    這些人大多都經理過二十餘年前婆羅山莊之辱,對魔教說得上是忠貞不二,這多年早飽嘗了教勢中落、暗無天日的辛酸苦辣。

    這次六大劍派圍剿聖宮,這些人本都不抱太大信心,只求慷慨戰死以身殉教。

    不想局勢急轉直下,不僅魔教昔日護法一一來援,眼看力戰不敵之時,更橫空殺出阿牛與自己同生共死,再加上盛年、丁原等人,大有絕處逢生之勢,心中早已澎湃難已,百感交集。

    想到只要能撐過今日浩劫,今後聖教重振聲威,東山再起,恢復昔日盛況也絕非癡人說夢,當下更是群情激動。

    風雪崖振臂一呼,百多教眾立時異口同聲的呼應道:「我等願奉羽少教主為尊,光復聖教,中興大業!」

    百多教眾同聲而呼,當真如山呼海嘯,聲勢驚人,卻讓六大劍派大皺眉頭。

    風雪崖心中微微一笑,這般熱烈的反應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昔日魔教四大護法中,風雪崖是有名的智多星,他當然清楚,這些歡呼雀躍的教中兄弟,未必個個果真對阿牛心悅誠服。

    至少比起羽翼濃,那是遠遠不如,之所以一呼百應,多半是看在阿牛的身世上,自然也有幾大護法公開撐腰的因素。

    歸根究底,魔教被壓抑得實在太久,二十多年前慘痛的失敗宛如夢魘,時時刻刻折磨著每一個人心頭。

    包括風雪崖等人,無部期盼有朝一日能有一位可重新統領魔教之人應運而生,上下齊心,重整山河。

    因此雖說阿牛目前僅是差強人意的選擇,但於魔教而言,已足以激起眾人壓制心底那多年的希望之火。

    風雪崖目光投向阿牛,微笑道:「少教主,看見沒有,你是眾望所歸,責無旁貸,你就不要再推辭,涼了眾兄弟的心呀!」

    阿牛腦子裡亂成一鍋糨糊,由自己出任魔教教主的事情,雍輿情也曾提起過,但當時她的神態輕描淡寫,被自己婉拒後也不再提,哪像今天偌大的架勢?

    想想自己以前懵懵懂懂,單純簡單的在紫竹林中跟師父修煉度日,若不是一場巨變突然發生,多半會就此終老一生。

    像統帥如風雪崖、雷霆、殿青堂這樣鼎鼎大名、桀驁不馴的人,這種事情,估計自己這一輩子連做夢都不會有。

    況且象羽翼濃這樣的智慧雄飛之人,窮數十年之力,試圖化解正魔兩道恩怨而不能成功,如今兩道恩怨正愈演愈烈,自己一旦成了魔教教主,又該如何作為呢?

    與正道衝突爭鬥,自己既不是這塊材料,也毫無爭雄鬥狠的興趣;讓一干教眾自生自滅,任人宰割欺辱,自己若無力維護,又豈能心安?

    面對百餘人熱切而有咄咄逼人的眼神,阿牛轉頭向盛年、丁原求救道:「盛師兄,丁小哥,這可怎麼辦好?」

    丁原看著阿牛漲紅的臉龐,知道他此時心中一定是著急不已,但自己該說什麼呢?

    自己的這位師兄本是憨厚老實之人,如今的形式卻是於危難之處變幻莫測,阿牛應當如何選擇才是對他最好,丁原一時之間也沒有最肯定的答案。

    沉吟半晌,丁原臉上浮起一絲笑容,一拍阿牛肩膀,裝作不以為然的道:「那些名門正派的人,不是就因為你的出身,才想要置你死地而後快,在雲林禪寺中逼死師父?

    「阿牛,索性你就當了這個教主,給那些老頑固瞧瞧,好讓他們曉得咱們紫竹軒一脈士不可辱!」

    他的話大合風雪崖等人的胃口,殿青堂更是大聲叫好。

    阿牛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假如只為了和正道鬥氣便就任了教主,未免有點兒戲了。

    盛年待丁原說完,才沉聲道:「阿牛,這件事還是要你自己決斷為好。只要問心無愧,就不用過多理會旁人如何評說。」

    阿牛點點頭,似在細想,卻聽容雪楓不滿道:「羽羅仁,你怎麼不問問我跟雍師姐的意見?」不等阿牛開口,她已逕自說道:「你既然是羽教主的子嗣,前兩日有修煉了他留下的《天道》下卷三式絕學,這個教主你不來當,卻要讓給什麼人?」恆,除非是羽教主復生,不然任誰搶了你的教主之位,老身便頭一個不服!「

    眾人無不目瞪口呆,連阿牛自己也這才曉得,原來剛才對陣之時所施展的三式絕學,並非魔教功夫,竟是傳自於《天道》下卷,難怪乎有如此石破天驚的威力。

    雖然大伙心中震撼無比,可這時也不是討論《天道》下卷的時候,雷霆說道:「阿牛,我是阿柔的義父,說起來即是你將來的干岳丈,拋開聖教的關係暫且不說,單憑這點,你也該好好考慮老夫和眾位兄弟的提議。」

    雷霆把秦柔也抬出來,阿牛的頭就更大了。突然間想到師傅臨終的叮嚀,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天陸正道為敵,塗炭生靈。

    若是加入了魔教,光這一條就很難遵守了。

    況且自己之所以出手,全是為了設法讓兩家化干戈為玉帛,若是做了魔教教主,很多事情可能就會身不由己。

    想到這兒,阿牛深吸一口氣,又搖頭到:「雷老伯,我當不來這個教主,也絕不能當這個教主,還請諸位前輩見諒。」

    眾人面面相覷,一下都沒了轍。

    大伙好說歹說,幾乎用上了全套解數,可阿牛本是外和內剛的個性,一旦打定的主意,任誰說也毫無用處,一時間陷入冷場。

    雷霆意興蕭索的道:「罷了,罷了,人不可強求。等打完這仗,大伙就散伙吧,從此各奔東西,自謀生計,只當聖教不存。」

    阿牛沒想到雷霆會這麼說,心中頗覺過意不去。

    風雪崖解圍道:「依老夫之見,這見事情不妨稍後再說。先由阿牛出面,應付了一執大師。」

    還沒等阿牛說什麼,卻聽對面一執大師揚聲道:「羽羅仁,既然魔教公推你為教主,你為什麼遲遲不出來與老衲答話,莫非是看不起老衲?」

    阿牛一怔,才想起對面的一執大師在等這兒的回覆,連忙道:「大師您千萬不要誤會,我絕沒看輕您的意思。」

    一執大師頷首道:「既然如此,老衲有一個提議,請貴教做決斷。」

    阿牛左右看看,只見眾人全無開口的意思,只好硬起頭皮回答道:「不知大師有什麼高見?」

    一執大師道:「貴教須臾之間連添數位強援,假如仍舊依照先前約定雙方依次譴出高手對決,老衲恐怕直殺到天明,也未必可見分曉。到那時,我六大劍派數百中毒弟子多半屍骨已寒,縱然贏了賭約也於事無補。」

    阿牛一醒,說道:「大師說的很對,咱們的比試可不能耽擱了各派諸位師兄弟的傷勢治癒。不如等我先去求殿護法賜下解藥,救治了大伙再說。」一執大師嘿嘿道:「雖然風雪崖等人嘴上說擁你為首,恐怕也只是權宜之計,閣下的話老衲看來未必管用。」

    阿牛剛想解釋,卻聽殿青堂在後面朗聲道:「老和尚大錯特錯!只要羽少教主一句話,殿某二話不說,立刻奉上解藥。」只是閣下對我家教主的言語之間最好客氣點,不然惹惱了殿某,這解藥裡再摻些其他佐料,你的徒子徒孫小命雖然保住了,但是多受點皮肉之苦也未可知。

    「嘿嘿。這點小事,想來羽教主也不會追究在下。」

    阿牛聽殿青堂還口口聲聲稱自己「教主」,大是頭疼,暗自思量道:「我要是再和他們爭論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想想法子勸說六大劍派退兵罷戰,然後就和阿柔立刻離開這兒。現在也不多去計較了。」

    一執大師哼道:「不必了,我名門正派,豈可為了貪惜姓名而獻媚妖孽?日前丁施主曾上雲林找老衲報仇,不巧,老衲當時正雲遊在外,以致錯過,羽小施主,今日不妨便請丁願出來與老衲一戰賭勝負。

    「若是丁施主贏了,我六大劍派即刻撤走,新仇舊恨全留待來年蓬萊仙會之時再來討教!若是老衲獲勝,就請貴教交出解藥,雙方歇息一夜,明日再見分曉。」

    阿牛再回頭看看眾人,希望有誰接過一執的話茬,無奈風雪崖等人來了個不理不會。

    他們篤定阿牛絕不會因此惱羞成怒,撒手不管,就索性讓六大劍派將錯就錯,錯下去,以盼阿牛還能回心轉意。

    要知道剛才後面那些關於教主之位的談話,盡被容雪楓和雍輿情悄悄設下結界,六大劍派中人聽魔教教眾同聲呼應阿牛為教主,後來卻只見他們你一句我一句說得熱鬧,也只當阿牛名正言順成了眾人的首腦,萬萬想不到居然有人會放棄魔教教主的寶座不坐。

    反倒是丁原聽一執大師指名道姓找上自己,精神一振,心中嘿然道:「這老和尚一定是念著我闖上雲林,擊敗一正大師的舊仇。如今想趁機洗刷恥辱,正好,給我個機會與他了斷!」

    他剛想挺身答話,卻忽然想到如今魔教這邊大家看著的人是阿牛,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拆了他的台。於是強忍著沒有搭腔,只冷冷向一執大師回以一笑,大有讓對方放馬過來之意。

    卻見身邊的盛年朝自己微微頷首,意態頗是欣慰。

    阿牛苦笑道:「大師是得道高僧,見識修為不知比弟子高出多少倍,卻何苦記著舊日仇恨?」正道與魔教你殺我一個,我還你一雙,以牙還牙爭鬥了千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此流血犧牲,可冤冤相報總是沒有盡頭,就算今天大師殺光了這兒所有的人,可往後他們總也會有子女親朋上雲林找大師報仇雪恨。

    「咱們這樣打下去,到底值得麼?為的到底又是什麼?」

    這些話反反覆覆在他心裡想了很久,如今一鼓作氣說了出來,頓時覺得舒暢很多。

    而說著說著,腦海裡猛然一震,剎那間曉得了師傅叮囑自己和盛年、丁願不要為他復仇的深深含義。

    師父是寧願以自己的一死,免去今後天陸無數的腥風血雨,讓仇恨就此終止,不要再延續到自己的愛徒或者是更多無辜的人身上。

    如此的捨身取義,阿牛這個時候才真正的懂得。

    以前他只因為這是師父的教訓所以恪守就是,但從今往後,他的肩膀上卻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一執大師卻微微一笑道:「羽小施主,你終究太過年輕,未免會感情用事。想我正道弟子生來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為天陸承平縱然百死又有何妨?

    「七大劍派與魔教之爭,絕非簡單的意氣用事,仇恨累積。此事關係到正魔消長,蒼生福禍的大義,怎麼可以用私人冤仇一言以蔽之?」

    說到言辭理論,十個阿牛也不是一執大師的對手。

    想那佛門功課中,原本就有「禪機」一學,考人佛法領悟,言辭反應,可阿牛在翠霞山學的技藝裡卻沒這門學問。

    阿牛一時語塞,撓了撓頭道:「可是,魔教裡也未必全都是惡人,難道個個都非殺不可麼?」

    一執大師怒道:「哼,枉費翠霞派對你多年的教誨,到頭來竟連正魔之分也不辨了。老衲只問你一句話,敢不敢讓丁原出來與老衲一戰?」

    阿牛被一執大師劈頭蓋臉的訓斥一番,心中倒不生氣,只在奇怪,究竟什麼是正魔之分,難不成一個人的善惡都可以簡單到用他的出身來區分?

    若照這麼說來,自己幫魔教說話,丁小哥修煉天殤琴,戚師兄結交布衣大師等人,豈不都成了惡人?

    而師父他老人家,更是爹爹生前的故交,以次類推,那不成了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了。

    他搖了搖頭道,思忖到:「還是師父說的對,一個人是好是壞,跟他的出身毫無關係,卻要看他的一言一行,心思善惡。」

    這話要是再對一執大師說出來,恐怕更要被斥之為強詞躲理,是非不分,巧言狡辯了。

    阿牛深深吸了口氣道:「大師,這事事關重大,我可要聽聽大夥兒的意思。」

    一執大師淡淡道:「昔年羽翼濃雖說是群魔之首,可也算得上是個快人快語、一言九鼎的人,怎麼他的親生兒子,卻這麼不爽快?」

    阿牛憨憨說道:「雷老伯他們的見識閱歷勝過弟子百倍,阿牛多聽聽他們的意見總不會有錯的,何況大師指名要與釘小哥一戰,弟子就更得先問一問。」

    他回望眾人,這下風雪崖不能再保持沉默,沉吟道:「這個賭約本教應承下來也未嘗不可。不過,還要看看丁兄弟自己的意思。」

    丁原眼見一執大師步步相逼,一意要激自己出手,他如何還按奈地住,嘿然冷笑道:「丁某正求之不得!」

    殿青堂對丁原的瞭解,僅從風雪崖的隻言片語中得來,如今見丁原年紀不過二十出頭,而全教的命運就此繫於此子一身,未免有些擔心的道:「丁小哥不要大意。一執大師的修為比起一正更勝一籌,此次全力出手,咱們還是慎重的好。」

    這話說出了魔教多數教眾的心聲,到底丁原修為如何,他們誰也沒親眼見過。就這麼輕易把本教的命運交在一個年輕人手裡,大伙心裡都有些沒譜。

    只是看阿牛和風雪崖等人信心滿滿,而丁原儘管不是魔教中人,但這次與一執大師的對決,卻是為魔教大夥兒出頭,更加上雖然面對強敵,丁原不僅不顯畏懼,反而挺身而出,單憑這份勇氣,誰也不好再直接出言反對。

    丁原看眾人面有憂色,心裡自然清楚不過他們在擔心什麼,當下道:「殿護法放心,丁原既然敢應戰,就絕不怕了那老和尚。」

    普天之下,除了去世的老道士,就數阿牛對丁原最有信心,聞言點頭道:「丁小哥,你千萬要多加小心。」

    話是這麼說,可畢竟兵凶戰危,誰也難保有個閃失。

    要不是這一場對決事關魔教生死,一執大師又指名點姓要丁原出戰,阿牛也絕不肯讓他冒險,況且丁原有是如此的求戰心切,他更是攔阻不了。

    儘管如此,他望向丁原的目光裡也充滿歉疚之意,好像丁原出陣是在為他擋災消難一般。

    雷霆在旁微笑道:「丁小歌願意出手,自是再好不過,老夫便靜候佳音了!」

    旁人見狀一齊抱拳說道:「有勞丁兄弟了!」

    惟獨容雪楓瞥了眼丁原,滿面懷疑的問道:「年輕人,你行麼?今晚這場大戰的勝負輸贏,可就全落在你身上了。」言下頗有要代丁原出戰的意思。

    丁原的血性頓時被激了起來,昂然對視容雪楓道:「閣下只管瞪大眼睛觀戰,丁某若取不下那老和尚,從此斷劍退隱!」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重,容雪楓暗讚一聲,微微一笑道:「好。老身拭目以待。」

    盛年忽然沉聲喚到:「丁師弟!」

    丁原望了眼盛年,笑到:「盛師兄,你還有什麼要交代小弟的麼?」

    盛年虎目凝視丁原,搖了搖頭,卻將隨身攜帶的酒囊給了他。

    丁原身手接過,拔開塞子仰頭喝了兩口,一股灼熱的液汁順著喉嚨汩汩而下,不由心頭豪氣勃發。

    他將酒囊擲還盛年,哈哈笑道:一執老和尚,咱們便來大戰百合!」

    一執大事精神一振,從大袖取出串通體黝黑的佛珠,每粒珠子大小如紅豆一般,細細數來竟有一百零八之多,隱隱流動一層暗紅光華,正是與碧玉禪杖並稱雲林三寶之一的「降魔珠」。

    更叫人詫異的是,一顆顆佛珠之間並無絲線串連,就似有一股無形的吸力將它們粘結在一起。

    他手執降魔珠,雙手合十朝丁原施禮道:「丁小施主,請了。」

    有道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丁原背後的雪原仙劍彷彿是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滔天巨浪,半截劍刃鏗然飛彈出鞘,昂首鏑鳴。

    氣機牽引之下,一執大師瘦小枯乾的身軀,微微往左一側。

    丁原立生感應,反手抽出雪原劍,化做一溜弧光知挑一執大師咽喉。

    這式「一瀉千里」原是翠霞派中凌厲攻招,而丁原含憤施展,更有氣吞萬里如虎之勢。

    人群中情不自禁的發出一片驚訝之聲,只覺得丁原衣抉飄飄,仙劍睥睨,隨手一劍宛若天馬行空,羚羊掛角,若非眼前分明是一個年放弱冠的褚衣青年,眾人恍然間直有羽翼濃復生的錯覺。

    一執大師右腕微抖,「嘩啷」一聲降魔珠爆出金石之音,驀然光華大放,一團殷紅佛光罩定全身。

    一顆顆念珠在半空中不停的旋轉組合,轉眼間化做一柄三尺佛劍,「叮」的點中雪原劍。

    丁原手臂微的一麻,暗自一凜道:「這老和尚修為當真了得,雲林四大神僧,果非浪得虛名!」

    他深知此戰關係重大,要力挽狂瀾也好,想為老道士報仇雪恨也罷,無論無何也不能輸給了這老和尚。

    他心中清楚,愈發關鍵的時刻,心神就更需要冷靜,否色徒自亂了方寸,絕無半點好處。

    即使對一執大師早以恨之入骨,丁原的腦海裡仍然保持著一片空明。臉上的神情越來越顯得放鬆沉著。

    那降魔珠擊中仙劍,卻並未彈開,頂端的一顆念珠骨碌一滾,居然貼著雪原劍刃,快逾飛電的朝丁原心口射來。

    後面的念珠接二連三的滾落在劍刃上,首尾相連,形成一束飛速流動的赤芒,猶如水銀瀉地,煞是好看。

    可惜丁原卻沒有心情細細欣賞,如此忽剛忽柔,希奇古怪的佛門仙寶,他也是頭一回碰上。好在他這些年來身經百戰,所遇者沒有一個不是正魔兩道名動一方的人物,經驗閱歷遠遠勝出同輩中人。

    眼看降魔珠逆流而上已到近前,丁原當機立斷,雪原劍脫手飛起,引著降魔珠沖天而上。

    他身形一晃,雙拳一虛一實,轟向一執大師面門。

    一執大師左手一揚,偌大的衣袖如同一朵飛雲,捲向丁原雙拳。

    「啵」的一聲,丁原右拳擊中袍袖,一執大師頓覺不妙。原來對方這一拳軟綿綿全不著力,竟是虛招。

    再看丁原左拳已然化虛為實,轟出一股狂瀾砰的打在降魔珠上。

    降魔珠劇烈顫動,險些就散了架,被彎曲成一個大大的弓形。

    血緣劍一聲輕快鏑鳴,掙脫降魔珠的禁錮,飛旋落下被丁原探手接住。

    丁原哈哈一笑道:「老和尚,謝了!」就地反擊,仙劍橫掠向一執大師腰肋。

    這一招固然妙到巔毫,將曾山二十二字拳中的「十」字訣演繹得淋漓盡致,但也驚險到極點。

    倘若對方識破丁原用意,只需在袍袖一揮之間暗蘊對殺之招,丁原此時已門戶大開,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兒。

    換做出他之外的任何一個出身正道的人物,多半都不會施展出這般險詐的招式,而寧願以堂堂正正的王道招法破解。

    可丁原素來行事不按常理。少年之時屢遭強敵,便全依*一身絕學變換莫測,往往兵行險招,於奪命處化險為夷,如今雖修為大進,卻也依然故我。

    一執大師悴不及防之下果然著了道,憑借降魔珠變化爭來的些許主動權,頃刻化為烏有。

    他低低哼了聲,斥到:「行險使詐,算什麼本事?」

    飄然飛起閃過雪原仙劍,右手的降魔珠再起變化,一百零八顆念珠急速收縮聚攏,凝鑄成一柄大錘,以排山倒海之勢,朝丁原頭頂砸落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13 AM

    第六章神劍

    短短一炷鄉香的工夫,降魔珠千變萬化,已變出一十六種兵器模樣,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更加難能可貴的是,一執大師的招式,也隨降魔珠的變化而不斷推陳出新,從劍法到刀法,乃至極為生僻的奇門兵器套路,都是雲林禪寺千年流傳的獨家絕學,一路施展開來行雲流水,渾然天成,整整八十個照面,也不見有半招的重複。

    縱然傲氣如魔教三大護法,也不得不欽佩這老和尚的學識淵博,天賦過人。

    尋常僧眾窮盡一生,能練成其中三五套絕學,已非易事,實在不知道一執大師如何能將這麼多的招法套路一一修煉到爐火純青之境。

    丁原可不管這個,早在昔日學劍之時,他就已經見識過老道士層出不窮的各家劍法,因此對一執大師的淵博修為也不甚驚奇。

    無論對方的降魔珠如何變化無常,雪原劍總能不亂章法,從容應對。

    不過他終究也是少年性情,見降魔珠妙招紛呈,不斷贏得滿堂喝彩,禁不住也生出爭雄之心,一時興起之下,將往日的諸般雜學也全數抖落出來。

    二十二字拳,腳踢辟魔腿,再加上穿花繞柳的絕妙身法,和各種匪夷所思的奇招妙式,就是不讓一執大師專美於前。

    眾人的喝彩聲越來越響,幾乎忘了這是一場事關雙方命運的關鍵對決,直瞧的如癡如醉。

    丁原與一執大師的舉手投足,身法姿勢無一不是揮灑寫意,分外好看。但在這看似飄逸的招式中,卻藏著無數的殺機與變化,只要任何一方稍有不慎,動輒就是形消神散的下場。

    風雪崖、殿青堂等人見丁原進退有序,絲毫不落下風,原本有些緊張的神色,也漸漸緩和下來。

    殿青堂早年曾與一執大師有過兩次交手,每回都能略佔上風。誰想二十餘年不見,這老和尚已臻大乘之境,自己若災與之爭鋒,恐怕難以討得半分便宜。

    這本就是無可奈何之事,正道修煉先難後易,所以成材極難;但一旦突破忘情境界之後,其進境便可超越魔道。

    何況魔門修煉素求獨闢蹊徑,其中的凶險也遠為過之。只是,眼看昔日的手下敗將如今修為凌駕自己之上,殿青堂總免不了有些鬱悶與惆悵。

    雍輿情與容雪楓守在阿牛身後,目不轉睛關注著丁原與一執大師的搏殺。

    想那一執大師享譽天陸正道百多年,號稱雲林四大神僧之一,能有如此修為自不令人意外。

    可年紀小小的丁原居然能跟他針鋒相對,寸步不讓的爭雄鬥奇,不由得不教這兩人心底生出無限感慨。

    只覺得塵世滄桑,歲月無痕,不經意裡有多少青年俊彥已紛紛崛起,卻把前浪推去了沙灘。

    盛年與阿牛比起旁人來,與丁原更多了一份手足情深。如今淡言真人已逝,倘若師兄弟三人中再有誰出點閃失,卻如何讓人承受得起?

    開始時盛年還擔心丁原復仇心切,一上手便恃強猛攻,反會適得其反,但看到後來,一顆心便漸漸放下,知道除非一執大師再有奇招妙手,不然丁原足可應付。

    他不禁暗自欣慰道:「丁師弟當真是千年一出的天陸奇才,不過二十餘歲便已突破大乘之境,如今修為遠勝於我。

    「即使是阿牛,也因為今次的奇遇因禍得福,大有精進,師父九泉之下若有知,定然也可含笑無憾了。」

    一想到去世的恩師,盛年胸口一酸,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撕扯著自己的五臟六腑一般。他連忙取出酒囊,猛灌兩口,一股火辣辣的燒灼感覺順流而下,這才好受了一些。

    正當眾人以為這樣的僵局還會持續一段工夫,驀然間聽一執大師口中發出一記滾雷般的低喝,炸得耳朵裡嗡嗡直響。

    那些修為稍差些的弟子神搖心動,幾乎站立不穩。

    正是雲林禪寺佛門絕學之一的「獅子吼」!

    丁原首當其衝,只覺得心口好像被一柄無形的大鐵錘,狠狠砸了一記,一口氣險些接不上來,悶悶的著實難受。

    幸好丹田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氣旋即湧出,迅速護持住心脈,才沒有令他遭受更大窘迫。

    丁原微微一驚,撤身施展出「中流砥柱」護住身前要害,以防一執大師乘虛而入,直叩中宮。

    誰料到對方非但沒有藉機發動攻勢,反而飄然飛退到三丈開外,雙手虛抱胸前,雙唇輕輕念動佛門真經。

    丁原一怔,冷笑道:「老和尚,莫非你自知命不長久,先給呢子念上一段往生咒?」

    一執大師恍若未聞,頷下鬍鬚冉冉飄動,全身的袈裟鼓蕩而起,獵獵作響,雙手間徐徐生成一團暗紅光球,那串降魔珠被籠罩在其中,不住的流轉呼嘯,發出隆隆轟鳴,一蓬蓬龐大的罡風雲浪般席捲澎湃,聲勢驚人。

    風雪崖面色一變,揚聲提醒道:「丁兄弟小心,他要施展『天龍降魔訣』!」

    話音未落,一執大師雙手間的暗紅光球轟然爆裂,在如花盛綻的流光異彩中,廂魔珠通身閃起一道耀眼的金光,直逼的人睜不開眼睛,電光火石裡,化作一條雲蒸霞蔚的金色神龍,長逾六丈,吞雲吐霧,爪下生風,威猛不可名狀。

    一執大師微闔的雙目裡,驀地射出精光,低喝一聲:「南無阿彌陀佛——」

    降魔天龍身軀舒展,風馳電掣,如一團金色雲濤直壓丁原。

    丁原喝道:「小小爬蟲,也敢稱天龍?」左手雙指並立如劍,抱元守一,催動丹田真元,靈台空明忘我,感應到一股浩然劍氣自銅爐中磅礡升騰,直有破體而去,飛翔九天之意。

    大日都天翠微真氣浩浩蕩蕩經胸前、肩頭、左臂直灌指尖,丁原雙指虛空一點,沉聲喝到:「看劍!」

    一束紫色電光破指迸射,轉眼凝練成一柄靈氣四溢、光焰如熾的仙劍,竟以一式翠霞派的「九曲青蓮」擊向龍首。

    在場眾人失聲驚呼,一慟大師禁不住再次睜開雙目,凝望空中縱橫飛舞的紫色光劍,低聲訝異道:「伏魔六劍!怎麼可能?」

    其他人的驚駭就更無須言表,連魔教這邊的群豪,都瞠目結舌的抬頭仰望紫電仙劍,把喝彩鼓勁的活計,都扔到九霄雲外!

    而六大劍派中人的表情,便如白日見鬼似的,呆呆瞧著半空,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直覺一股寒意從每個人心底不約而同的升起。

    這小子,他是人,還是仙?又或者是來自十八層地獄之下的魔?

    這是所有人同時在腦海中閃現的恐怖念頭。

    以丹田真元凝練光劍,除了傳說中的仙人,就只有散仙才有此功力。尋常修煉者,縱然是大乘高手,也得借助於仙家法器的靈力才能辦到。

    然而這道原本不可逾越的鴻溝,現在卻被一個年紀輕輕的翠霞派棄徒,輕而易舉的跨過,顛覆了無數修仙之人傳承千年的觀念。

    這一束紫電光劍的意義,從它在世人眼前展現綻放的那一刻起,已經遠遠超出了那一抹生自於剎那的電光。

    「砰」的流光四濺,紫電仙劍撞擊在碩大的龍角上,被激飛上高空。降魔天龍的身法微微一滯,卻並未受太大損傷。

    正當六大劍派各人暗自鬆了口氣時,丁原左手雙指連連凌空飛彈,一道道眼花繚亂的五色劍芒隨指射出。

    但見赤、橙、青、紫、金、烏六束光劍,奼紫嫣紅,流光異彩,猶如六道飛電翻騰迴旋,將降魔珠所化的天龍圍困在中央,一波波排山倒海的,凌厲攻勢此起彼伏,洶湧澎湃,撕裂開空氣的銳利劍鏑聲,直令聞者心顫。

    丁原左手五指宛如變戲法似的屈張舒捲,遙遙駕馭伏魔六劍。

    銅爐中曾經沉睡多時的都天大光明符,彷彿徹底甦醒一般,從丁願體內煥發出一團濛濛白光,猶如雲蒸霞蔚,煙波冉冉。

    伏魔六劍的劍魄,此刻終於跟丁原的靈台水乳交融,意起行至,藉著丁原丹田中精純渾厚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氣,凝練成道道光劍,在主人的意念驅動之下,如臂使指,劍氣飛揚,直如風徊雲漢,龍翔寰宇。

    六劍齊出,山河辟易。

    龐大的聖殿中,充盈著絢爛瑰麗的六色劍華,亮麗的光瀾層層疊疊向著四下翻滾捲湧,映照在人的臉上,映照在大殿的明柱上,令所有的一切都突然失去了光彩,甚至連號稱雲林三寶之一的降魔珠,也變的黯然失色。

    彷彿,這裡的一切都成為了伏魔六劍的陪襯,僅僅是因為襯托她的瑰麗壯觀而存在。

    阿牛瞠目結舌的問道:「丁小哥什麼時候練成了這麼厲害的御劍術?」

    盛年微微一笑,悠然的啜了口烈酒,回答道:「不,這是一套劍法。」

    阿牛楞了楞,凝神仔細再觀量,果見那六把光劍旋轉交錯,一招一式居然都出自與翠霞派的正宗箋路,便恰似有六位頂尖的翠霞宿老同時出手,六劍齊舞,攻守之間天衣無縫,渾然一體。

    那條金龍被伏魔六劍牢牢困住,一任其如何的狂舞奔騰,施展出渾身解數,卻始終無法衝破重圍,閃展趨避的空間一步一步的壓縮減少,只徒然作著困獸之鬥。

    光劍跌宕起伏,氣象萬千,編織出一幅幅波瀾壯闊、心馳神搖的奇麗畫面。

    光劍擊中飛龍的頻率越來越高,金色的龍身上接二連三的爆出蓬蓬流光,原本絢麗耀眼的光焰卻之間黯淡,鋒芒已完全被伏魔六劍蓋過。

    一執大師臉龐上湧起一層赤紅的血色,雪白的虯髯戟張倒立,雙手雖然還在源源不絕的吐出真元,以支撐住遙遙欲墜的降魔天龍,然而頭頂上愈加濃厚的青色水氣,卻已經預示他丹田內的真氣幾近透支,敗象至此顯露無遺。

    六大劍派的所有人已經能夠絕望,頹喪的目睹著降魔天龍被伏魔六劍一點一滴的蠶食吞噬,誰都失去了說話的心情。

    無涯大師愁眉不展的站在各家掌門耆宿的擁簇中,暗自苦笑道:「難道是魔教命不該絕,竟連一芝師叔也要敗在這年輕人的手中?

    「錯過今夜,不知何日才能再有如此大好良機,無為師兄的大仇更不曉得要等到哪一天!只是那些中毒弟子若得不到殿青堂的獨門解藥,又該如何是好?」

    他正自憂心忡忡,猛聽一執大師聲如雷鳴,沉聲喝道:「阿彌陀佛——」頭頂一蓬金光乍升,轉眼幻化出一個宛如真身的光影冉冉浮起。

    無涯大師身旁的鍾南山,駭然叫道:「元神出竅!」話音裡又驚又喜,燃起了最後一絲希望。卻是一執大師眼看敗局已定,竟橫下心來祭出元神,不惜損耗數十年的佛門法力,也要與丁原拼得魚死網破。

    那元神與降魔天龍合於一體,立時金光大盛,直激得伏魔六劍上下彈飛,鏑鳴不已,落入一片風雨飄搖之中。

    一蓬金光過處,就似雷霆千鈞勢如破竹,六把上古仙劍堪堪只有招架之功。

    六大劍派歡聲雷動,年長者自恃身份不能太過放肆,年輕弟子卻早已喊破了嗓子為一執大師助威鼓勁,雙腳跺得地面如滾雷般咚咚直響。

    丁原驀然一聲清嘯,週身乳白色的光嵐呼的高漲,左手五指捏束成峰,微微朝上翹起,低喝道:「六劍合一,破!」

    空中的六柄仙劍齊聲鏑鳴,聲威震天,齊齊衝天而起,就像六束絢爛的緞帶披散飛揚,隨著丁原左手劍訣的變化,轟然融會一處,六色彩光交織旋轉,凝鑄為一束亮白色的三尺劍光,高懸如月。

    降魔天龍發出一記震耳欲聾的吟響,化做一溜爍目金光直射光劍。

    伏魔仙劍鼓蕩罡風,毫不示弱,竟以一式翠霞派的「銀河倒捲」直迎其鋒。

    仙劍皎皎,澄如明月;天龍熠熠,只熾似昊日。

    「轟」的一聲巨響,驚天動地,是築的大殿戰慄著劇烈晃動,一團磅礡無儔的氣浪鋪天蓋地的爆裂開來,夾雜著灼熱無比的流火離光,瀰漫膨脹。

    伏魔仙劍嗚咽如訴,在空中散放成六束弧光,朝著不同方向猶如天女散花似的隕落。

    蘊藏在其中的劍魄,憑藉著自身的靈性,徐徐控制住劍光的走勢,拖曳著一條冗長的光尾,重新收回主人的丹田,乖乖的蟄伏下來靜待,修復大損的靈力。

    而那條降魔天龍更是支離破碎,一百零八顆佛珠四下飛濺,梅花間竹似的一一迸裂,碎裂的殘渣,根本再禁受不住大殿中呼嘯肆虐的光讕擠壓,轉瞬化為齏粉,飄蕩在空中,就好像正下著一場暗紅色的光雨。

    一執大師的元神,從潰散的天龍中彈射而出,拋灑出一溜血光,艱難的歸還肉身之內。

    他全身的袈裟盡為伏魔劍氣所傷,撕裂成一條條獵獵飛舞,頷下的鬍鬚根根斷裂,彷彿飛絮在風中載沉載浮,已是遍體鱗傷。

    「哇——」

    一口熱血噴薄飛濺,一執大師瘦小的身軀搖搖欲墜,觸目驚心。

    丁原週身在大光明符的護持之下反倒無礙,他強壓住胸口倒湧的氣血,將擠壓滿腔的仇恨再化作沖天豪氣,身劍合一飛射而至。

    一執大師不知是無力再戰,還是因降魔珠盡毀而心灰意冷,魂不守舍,竟呆呆的站立不動,猶如泥塑的佛像,雙目神采渙散,面色慘白。

    六大劍派中人齊齊驚呼,卻苦於拚命抵禦激盪的光讕罡風,自顧不暇,欲待救援已是鞭長莫及。

    許多人情不自禁閉起雙目,著實不願看到百年多來被譽為雲林神僧之一的一執大師,就這樣死於丁原劍下。

    一直置身事外的一慟大師,卻突然飛身而起,去勢逾電,雙手合十,推出一道浩然金風,欲將丁原截下。

    不料橫空掠出一道紫色身影,雙掌閃電連擊,轟出千百條光影,層層疊疊築起一座無法逾越的銅牆鐵壁。

    「砰」的一響,一慟大師的金剛印正打在光牆上,兩廂真氣相抵,竟是誰也沒佔到便宜。

    一慟大師心頭微凜,借勢飄身定在空中。只見那神秘婦人容雪楓,意態悠閒,冷冷道:「一慟大師,憑您的身份,怎麼也做出背後偷襲,以多打少這中不入流的下作事來?」

    一慟大師哭笑不得,他只想阻止丁原,卻哪裡想背後偷襲?更加沒有以多打少的念頭。但在這工夫,一慟大師也實在沒心思去辯解,目光投向另一邊。

    就見丁原手持雪原仙劍,劍鋒死死頂住一執大師的咽喉,神情森然,嘿嘿冷笑道:「老和尚,你也有今天!」

    話裡有說不出的暢快,更透漏出刻骨銘心的仇恨。

    一執大師面如死灰,眼睛輕輕閉起,再不看丁原一眼,徐徐道:「你若想為令師報仇雪恨,只管下手。老衲技不如人,無話可說。但要想老衲向你低頭認錯,卻是癡心妄談!」

    丁原哼道:「你說對了,丁某今日正要殺了你,為老道士報仇!什麼四大神僧,正道翹楚,都不過是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

    「我師父和阿牛到底有何過錯,你們竟要以死相逼?你當真以為紫竹軒一脈是好欺負的麼?」

    他拿劍指著一執大師,旁人縱有心相救,也不敢輕舉妄動。

    無涯方丈見丁原越說越激動,惟恐他一時衝動就立下殺手,連忙高聲道:「丁施主,一執師叔與施主之戰是雙方所約,不是私怨。你萬萬不可以公報私仇,墮入殺劫!」

    丁原恍若未聞,手上微一用力,自劍鋒透出的殺氣,頓時刺破一執大師的咽喉肌膚,一絲鮮滲了出來。

    他狠狠瞪著一執大師道:「不要以為你們雲林禪寺可以一手蟄天!殺人償命,天公地道,你還有什麼好說?」

    一執大師道:「老衲揭露真相,只為天陸正道不為魔教妖孽所愚,養虎為患,後患無窮。

    「令師之死,原本不是老衲本意,但是施主要算在老衲頭上,也無不可。老衲自覺問心無愧,即使今日殉難,也是死得其所,了無遺憾。」

    丁原聽他這麼說,更是有氣,破口罵到:「狗屁!什麼死得其所,問心無愧?我師傅與世無爭,鐵骨錚錚;我師兄阿牛更是憨厚淳樸,心地厚道,他們做過一嗲害人的事情麼?他們又怎麼妨礙帶你們這些所謂的正道翹楚成仙成佛?

    「你們害死了老道士,還要拘禁阿牛廢了他的修為,這就是你們的天理正義麼?是誰給你們生殺予奪的權力,可以冠冕堂皇的殺害像我師父那樣的好人?是誰?!」

    一執大師目視丁原道:「丁施主,你已經被仇恨所噬,心魔漸起,老衲沒什麼可以和你多說的。你下手吧!」

    兩人在說話,周圍寂靜無聲,緊緊盯著丁原手中的雪原劍。

    六大劍派那面投鼠忌器,誰也不敢妄動,連一慟大師也只能遙立與數丈開外。

    風雪崖等人卻也將心懸到了嗓子眼。

    倘若丁原這一劍果真結果了一慟大師,自是為魔教除去了一個勁敵。可六大劍派那邊豈肯善罷甘休,勢必同仇敵愾以死相拼。眼前形勢雖說對己方有利,可對方真要拼起命來,只怕大家都要落得個玉石俱焚。

    魔教蟄伏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中興希望,今夜的血戰是能避則避。可丁原手裡握著一執大師的性命,又一心一意要為師傅復仇,連風雪崖也說不上什麼,惟有暗地戒備,靜觀事態發展。

    一慟大師在旁喝道:「丁原,你敢!」

    丁原冷笑一聲道:「丁某為什麼不敢?我這就殺給你們看!」

    他愈發的激憤,情緒失控之下,一口壓抑在胸口的熱血哇的噴出,,灑在一執大師的袈裟上。

    丁原心中默默念到:「老道士,弟子給你報仇來了,今日我就要這老和尚墜下十八層地獄,為你討回一點公道!」

    忽聽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丁師兄,你不能殺他!」

    丁原一怔,也不回頭,說道:「盛師兄,你不要攔我,莫非你忘了老道士是怎麼被他們逼死的麼?若不是這個老和尚帶頭挑起事端,非要揭出什麼阿牛身世來大做文章,引得旁人圍攻,他老人家又何至於此?」

    盛年道:「我沒有忘,但我更不敢忘師父他老人家往日裡對我們三人的教誨!丁師弟,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劍刺下,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丁原想也不想的道:「天下正道有誰想要給這老和尚報仇,儘管衝著丁某來就是了!就算這次全天下人要與我為敵,我也認了!就算從此天陸再無丁某容身之處,我也不悔!」

    盛年歎了口氣道:「可是你要曉得,一旦你這次殺了一執大師,師父他就等於白白死了!」

    丁原哼道:「我要是不殺他,師父才是真正的白死!」

    阿牛看看盛年,再看看丁原,低聲開口道:「丁小哥,盛師兄說的對,一執大師殺不得,其他六大劍派的人也同樣殺不得。」

    丁原眼中寒光一閃,沉聲吼道:「阿牛,你也這麼說!」

    他突然感到一陣無名的憤怒與孤獨。

    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連盛年和阿牛也要反對自己?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淡漠看待師父的血海深仇?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14 AM

    第七章心恕
    大殿鴉雀無聲,沒有人會想到,如今勸阻丁原的,居然是一同經歷了喪師之痛的盛年與阿牛。

    人們無法知道此刻盛年與阿牛的心情是何等的矛盾與痛苦,大家的眼神裡,分明透著迷惑與不解。

    仇人近在眼前,被丁原用雪原劍制得一動也不能動,只要丁原輕輕的用手往前一送,師傅的大仇就能得報。

    然而,不能!盛年的心頭就像有一把無形的鋸子,在來回的拉扯,丁原沒有回頭望他一眼,但是明顯的不服與不滿,更教他難以自己。

    他不曉得師傅走時是什麼樣的心境,但他深信,假如師傅地下有知,也絕對不會因丁原舉起復仇之劍而感到欣慰。

    從此後,天陸正魔兩道腥風血雨,繼無為方丈死於雲夢大澤之後,一執大師又隕身丁原劍下,雲林禪寺與各大名門正派怎肯忍氣吞聲?

    冤冤相報,仇恨交織,血流成河,那絕不是淡言真人期望看到的。

    然而,放棄復仇,甚至還要勸自己的師弟饒恕害死師父的兇手,這又是多麼的艱難。

    誰能知他心裡的痛楚,但縱是千難萬難,他也別無選擇。因為,自打三十多年前拜入紫竹軒門下的那一刻,他的熱血裡已開始湧動老道士的印記,從此無論風雨挫折,也不會有一絲動搖!

    面對丁原的憤怒,盛年雙拳緊緊攥起,一根根青筋繃露如弓,他深深吸進一口氣,強自壓抑下內心深處的激動。

    在這個時候,不能讓丁原看出自己的矛盾和痛苦。

    好在,阿牛也站在了他的一邊,低聲說道:「丁小哥,這話是師父說的。」

    丁原像是被人猛在心口揍了一拳,大聲道:「不可能!老道士,他……不會!」

    阿牛肯定的點點頭,說道:「師父臨終要我一定轉告你和盛師兄,千萬不要為他報仇,更不要和正道為敵。

    「這話,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幸好現在說出來還來得及。

    「丁小哥,師父他老人家的話絕對是不會錯的,他這麼吩咐我們,也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就放過一執大師吧,雖然我也很想為師父報仇,可他老人家的話咱們不能不聽。

    何況,就算你殺了他,師父他老人家也活不過來啦!」

    他說到後來,眼圈又忍不住紅起來,暗道:「當著這麼多人面,我可不能哭出來,丟了師傅他老人家的臉。」

    一直神色漠然的一執大師,驀地眉宇微微一動,喉結滾動幾下,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是最後還是忍住,靜靜的佇立不動。

    丁原胸腔劇烈起伏,沒有發現一執大師的神色變化,握劍的手幾乎不可覺察的輕輕顫抖,令人不免擔心他一個神思恍惚,就把仙劍送入一執大師的咽喉。

    「我不相信。」丁原徐徐說到:「我不相信老道士會這麼傻!」

    盛年沉聲道:「丁師弟,我想師父之所以這麼說,絕不會是一時的糊塗,而是要用他的生命和熱血,來化解正魔兩道連綿千年的仇恨恩怨。

    他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收養阿牛,為的是什麼?他苦心調教我們三人,又是為什麼?難道是想要你我日後也陷入到魔教與各大劍派的仇殺之中?

    「你這一劍要刺下去,師父這麼多年的心血就算白費了,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

    丁原抗聲道:「我不管老道士有沒有說過那些話,我只知道當年是誰教我練劍讀書,是誰帶我走進的紫竹軒!沒有老道士,就沒有今日的丁原,也一樣沒有你和阿牛的今天。

    「盛師兄,你忘記了這些也罷,害怕日後六大劍派找你尋仇也罷,我都管不著。可今日,誰也休想攔住丁某!」

    盛年苦笑道:「你說的不錯,丁師弟,我的確害怕。因為我怕師父數十載的苦心毀於一旦,我怕你從此殺劫無數為仇恨蒙蔽,我更怕辜負了師父的囑托與再造之恩,在他老人家去後不能承擔起他的宏偉遺願,愧對紫竹軒列祖列宗,成為師門的千古罪人!」

    他炯炯凝視丁原,徐徐道:「如果你不怕,儘管出手,盛某絕不會再多說半句阻攔你報仇!」

    「我不怕!」這三個字在丁原嗓子眼裡轉了好幾個來回,卻終於沒能說出口。

    阿牛的話,他不能不相信。

    老道士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實在是太瞭解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驀然回想起當年在駐仙祠,老道士領著自己,在祖師靈位前所說的那段話:「弟子淡言營碌一生,於塵世無寸德,於本派無寸功,苟活人間,有負恩師教誨。

    「今弟子欲收丁原為本派第三十五代弟子,不求他聞達於世,只求他堂堂正正,無愧天地,則弟子可告慰恩師。不然將全為弟子之過……」

    丁原的眼睛漸漸有些模糊,拜師的情景恍如昨日,可師父卻已經離自己遠去。

    雖然他將自己逐出了師門,可在丁原心底從沒有真的斷絕過對紫竹軒的那一份深深依戀。縱在天涯海角,生死一線,他也無法忘卻紫竹林中的日日夜夜。

    堂堂正正,無愧天地。

    先師遺願,自己可曾做到?

    劍在手中輕鳴,空氣彷彿凝固。

    阿牛與盛年的話,也同樣重重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許多人都在捫心自問,自己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還是錯?逼死了淡言真人,是否做得太過了些?難道,阿牛就果真該殺麼?

    一執大師忽然睜開眼睛,喟然輕歎道:「老衲錯了,丁施主,殺了我為令師報仇吧。」他悶哼一聲,又連噴出兩大口鮮血,身形已變得微微搖晃。

    並不是說,他如淡言真人那樣看破了正魔兩道的成見,卻是實實在在的被阿牛與盛年的話所打動,自內心深處生出對老道士的歉疚之意。

    阿牛又忍不住輕輕道:「丁小哥,師父他老人家曾經說過,殺一個人容易,但要寬恕一個人,卻是需要百倍的勇氣。

    「他老人家平生沒有殺過一個人,可我卻覺得,這遠遠要比殺死百個千個惡人更了不起。」

    丁原再也無法抑制心頭的激盪之情,久久瞪著一執大師,嘴唇裡滲出被鋼牙咬出的血絲,終於緩緩道:「我不能違背老道士最後的心願。老和尚,你是出家之人,理應更懂得慈悲濟世的道理。

    「丁某留下你的性命,希望閣下日後好好想想我盛師兄和阿牛的話。

    「殺一個人容易,但要寬恕一個人,卻是難得很。」

    雪原劍徐徐垂下,眾人久懸的心,也終於可以慢慢放下。

    丁原悲愴憤懣的一聲長嘯,猛然收起仙劍,飛身向殿外而去。

    六大劍派的人只遠遠看著,誰也不敢在這個當口再去招惹他。

    盛年見狀,趕緊快步追了出去。

    一執大師呆立場中,也不知是因羞憤難當,還是愧疚悔恨,忽然提起右掌便朝頭頂拍落,這一記比之曲南辛舉掌自盡更為突然,旁人甚至連驚呼也不及發出。

    幸好阿牛正站在附近,手疾眼快,奮力拍出右掌,正接住一執大師的掌力。

    兩道渾厚的勁力迎頭相撞,砰的一聲流風四散。

    阿牛重傷之軀,壓根承受不住如此的真氣激盪,渾身筋脈一齊發出刀割似的火辣辣疼痛,幾乎令他暈厥。他嚥下一口血,大叫道:「大師,萬萬不可!」

    一執大師見是阿牛出手救下自己,不由楞住。

    阿牛和盛年的話,本已令他百感交集,萬念具空,如今阿牛以德報怨,奮不顧身的救下自己,更教一執大師心神大震。

    「殺一個人容易,但要寬恕一個人,卻是難得很——」

    「出家之人,理應更懂得慈悲濟世的道理——」

    丁原的話,不住的在一執大師的腦海中迴響。

    自己揭開阿牛的身世,威逼淡言真人就範,這一舉一動,雖說不是要陷對方於死地,他只道正道除害,為無為方丈報仇,可曾想到這樣做,已大違佛家慈悲寬仁之心?

    一念至此,一執大師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頓覺得心底早生魔障,一心一意只想著如何剿滅魔教,如何為無為方丈報仇雪恨,早已偏離了佛祖的教誨,殺念日盛。今日在丁原劍下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遭,恍然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眾人都大鬆一口氣,一慟大師見一執大師神色委頓,勸道:「師弟,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不必如此!」

    一執大師搖搖頭,微一苦笑,並不說話,取出一顆丹丸遞給阿牛道:「羽小施主,這是敝寺的玉露百洗丹,你快服下它,調理傷勢吧。」

    阿牛憨憨一笑,剛想道謝,猛地眼前一黑,朝地上栽倒。

    一執大師一驚,伸手攬住阿牛,急忙將玉露百洗丹塞進他嘴中,左手按在他天椎穴上,聚起殘存的功力,替阿牛運氣療傷,疏通經脈。

    容雪楓一把從一執大師懷中奪過阿牛,怒聲道:「不必老和尚你假惺惺的裝腔作勢,阿牛的傷勢老身自會照料。」

    秦柔、風雪崖、雷霆等人一擁而上,圍在阿牛身旁,秦柔抓著自己的衣角,明眸須臾不敢離開阿牛的臉龐,淚珠在眼眶裡來回轉動,要不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怕早已是淚流滿面。

    眾人一陣手忙腳亂,阿牛緩緩甦醒回來,體內的玉露百洗丹藥力發作,流轉全身暖烘烘的令他覺得舒服不少,胸口也不怎麼疼了。

    耳邊忽聽容雪楓訓斥道:「傻小子,那老和尚自己想不開要尋死,關你什麼事,自己小命不要,去救他幹什麼?」

    阿牛眼中一一閃過眾人關切的面容,猛然心弦顫動,正碰上兩道帶著心痛微含責備的目光,正是阿柔紅著眸子,珠淚閃閃的注視著他。

    阿牛習慣性的想抬手撓腦袋,卻發覺自己死死的被容雪楓抱在懷中,雙臂哪裡還能動彈得了?

    殿青堂見大局已定,揚聲道:「無涯方丈,接下來咱們今天還打不打?」

    無涯方丈看了眼兩位師叔,見兩人都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於是答道:「阿彌陀佛,既然丁小施主勝出,我六大劍派自當依照先前的約定退兵。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來年蓬萊仙會,與諸位施主後會有期。」

    阿牛想起一事,趕忙對殿青堂道:「殿護法,六大劍派有不少弟子中了蜂毒尚未解治,您能不能將解藥送給他們?」

    殿青堂嘿嘿笑道:「若不是少教主開口,老子一滴藥粉也不給。讓六大劍派回山就大辦喪事,哭天搶地,正可為戰死的眾兄弟出上一口惡氣!

    「不過,既是少教主吩咐,殿某遵命就是。」

    他從袖口裡取出一青一紫兩隻小瓷瓶,拋了過去道:「無涯方丈,解藥來了!」

    無涯方丈趕緊伸手接住,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說道:「多謝殿護法,只是這兩瓶解藥如何調製,還請施主賜教。」

    殿青堂哈哈一笑道:「大師行事到也小心。青色瓷瓶裡裝的是破罡蜂蜂蜜,紫色的裡面是殿某親手煉製的解毒藥粉。

    「你將蜂蜜兌上藥粉,再用一壇烈酒混合,盡可救得三五百號徒子徒孫。」

    無涯方丈料殿青堂不會欺詐自己,頷首道:「殿護法賜藥之情,貧僧謹記下了。」

    殿青堂哼道:「謝我?要不是羽少教主求情,老子連根毛都不會給你。」

    無涯方丈淡淡一笑,也不計較。

    背後無觀大師卻喝道:「殿青堂,你不要以為給了解藥咱們便萬事皆休!敝寺無為師兄的公案,魔教遲早須得給個交代。我七大劍派與魔教千年的恩怨,更不是你區區解藥可以化解。

    「你若是覺得心有不甘,盡可把解藥拿回去,咱們寧可一死,也絕不作苟且偷生之徒!」

    想那六大劍派中也有不少是性格剛烈之人,細想今夜之戰實在太窩囊了一點,更是輸得有些莫名其妙。先是阿牛用一套希奇古怪的身法氣走停心真人,再力挫了太清宮的掌門守殘真人。

    等平沙島的人剛一露面,丁原和盛年又偏巧趕到。雙方當面一場對質,盛年之冤大白天下,耿照和曲南辛卻先後自盡了斷,連耿南天也變得半瘋半癲,抱著愛子的屍身甩手去遠。

    最後所有的指望,都落到了雲林禪寺與一執大師的身上,沒料到在雲林四大神僧威望僅次於一慟大師的他,居然拼到元神出竅,也不是丁原的對手,反被人家用劍指住咽喉老半天,著實丟盡了臉面。

    更令眾人鬱悶的是,為一執大師求情的,居然是盛年和阿牛這兩個歷經喪師之痛、本該與正道各派不共戴天的翠霞派棄徒。

    一次圍剿魔教的煌煌盛事,到臨了,好似成為六大劍派逐一登場獻醜的鬧劇,不由人不窩火到家。

    偏偏破罡魔蜂的解藥還捏在人家手裡,為了數百弟子的性命,眾人又不得不忍氣吞聲,任由殿青堂奚落了一通。

    直到無觀大師昂然說出這番話來,才稍微舒緩了些許鬱結之氣。

    而私下裡,六大劍派甚至包括雲林禪寺的眾僧,都有點茫然不解,為什麼眼看著名門正派一敗塗地,一慟大師卻始終穩坐釣魚台不出手?

    自一心大師故後,他已然是雲林禪寺無可爭議的第一高手,與翠霞派的淡一真人,並稱佛道兩大翹楚。

    丁原縱使了得,也不過是個弱冠少年,倘若一慟大師能早些出手,或許雲林禪寺與六大劍派,都可免去最後受辱的尷尬結局。

    然而一慟大師卻是有苦自知,無法言表。

    他服食過三葉奇葩後,功力果然又有突飛猛進,彷彿只須再踏出小半步,便可立地成佛,修成正果。

    可體內的戾氣非但沒有消除,反而水漲船高,為禍日烈。

    平日裡還好,一旦心緒激動又或損耗真元過度,立刻就現出神志癲狂,走火入魔的跡象。

    因此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只有盡力避免出手,更忌諱與丁原這樣的強敵動手過招,以免屆時原形畢露,露出馬腳。

    旁人只道他是自恃身份尊崇,不屑與丁原、阿牛這樣的年輕後生過招,哪裡想得到其中居然還另有隱情?

    殿青堂聽到無觀大師之言,哈哈大笑,不以為然道:「看不出老和尚你倒還有幾分豪氣。不過殿某做事從不知後悔,解藥送出手去,就沒有收回之理。你要找本教的麻煩,隨時可來,老子恭候就是。」

    無觀大師一愕,沒想到殿青堂會這麼回答,點點頭道:「好得很,貧僧記下了。」

    風雪崖道:「無涯方丈,有一件事,風某藉這個機會可要說明白,明人不做暗事,貴寺的無為大師絕不是本教兄弟所殺,你信與不信,老夫都無所謂。反正本教黑鍋已背了不少,再多這一個也沒什麼。」

    無涯方丈心頭一動,問道:「風施主,無為師兄分明是死在魔教的十六絕技之下,我一慟師叔當日也身中數招赤魔殘玉爪,險些喪命。這都是眾人皆見的事實,你如今出言否認,不知有何憑證?」

    風雪涯傲然道:「老夫的話便是憑證!風某一生言出不二,你不信就罷了。」

    別說無涯方丈,換了誰也難以接受風雪崖的辯白,臉上均露出深不以為然的神情。

    阿牛記起前些日子在聖壇底下,雍輿情談及無為大師之死的若干疑點,再聽風雪崖出言否認,頓覺這裡面大有文章。

    他資質淳樸,卻並非真的是個笨蛋,只不過胸無城府,從不去想那些拐彎抹角的陰謀詭計罷了。

    此刻見六大劍派的人,對風雪崖所言根本不信,忍不住道:「無涯方丈,風護法沒有騙您,無為大師絕不是聖教之人所害。」

    無涯大師微笑道:「羽小施主,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他態度和藹,心下卻沒把阿牛的話當一回事。

    畢竟無為大師喪生雲夢大澤時,阿牛遠在翠霞山上,怎能曉得發生在萬里迢迢的大澤兇案?

    阿牛認真道:「據弟子所知,無為大師確實是因身中幽明折月手、赤魔殘玉爪等聖教絕技而亡。

    「可聖教之中,只有九旗四壇的首座和四大護法以上的人,才有資格修煉十六絕跡。

    這其中,卻沒有一個是擅長幽明折月手和赤魔殘玉爪。

    「何況,以無為大師和一慟大師的聯手之力,縱然是殿護法他們傾盡全力,也未必能佔得什麼便宜,更別說什麼一死一傷的結果了。」

    他的這些話,基本是照原樣搬那天雍輿情說的話,講來頭頭是道,尤其最後一段既給了雲林禪寺留足了面子,又反駁了無涯大師的疑問,說面面俱到,也絲毫不為過。

    那些六大劍派的掌門耆宿,口中不說,腦子裡卻在急速回憶歷年與魔教的交鋒,以印證阿牛所言。

    一圈想下來,果然發現無論是風雪涯等魔教護法,還是座下的四壇旗高手,的確沒有誰曾當眾施展過赤魔殘玉爪與幽明折月手。

    這兩項絕技。魔教教主羽翼濃倒是全會,可惜他屍骨早寒,自然沒有可能。

    一慟大師徐徐道:「羽小施主,照你的意思,莫非是老衲在說謊不成?」

    阿牛急忙搖頭道:「弟子怎會懷疑大師,只是覺得或許是另有他人暗中冒充了聖教的名義行事,這才造成了大伙的誤會。」

    退思真人道:「只怕未必吧,有二十年的工夫,魔教想要調教出幾個專擅幽明折月手的高手來,並非難事。羽少教主這話,仍然難以站住腳。」

    殿青堂道:「少教主,不用再跟他們囉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一味要找本教的麻煩,只管放馬過來。」

    阿牛被殿青堂一口一個少教主叫的臉紅耳熱,好不自在,卻聽無涯方丈合十道:「既然如此,諸位施主後會有期,我等先告辭了。」說罷,當先率著雲林禪寺的僧眾撤出大殿。

    阿牛還想解釋,在背後叫道:「無涯大師!」

    無涯方丈回過頭來,淡淡道:「難道羽少教主想將我等盡數留下麼?」

    阿牛苦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希望大伙能握手言和,今後別再打啦。」

    無涯方丈搖頭道:「羽小施主仁心可嘉,可惜這事卻由不得貧僧一人作主。只望少教主日後好自為之,能約束麾下教眾不要殺戮生事,就是一大善舉了。」

    阿牛道:「無涯大師,您誤會了,我並沒答應要做聖教教主。」

    無涯方丈微微一楞,卻沒回答,逕自隨著眾僧出了大殿。

    其他各派的掌門長老見狀,也紛紛率著門下弟子離去。那些戰死的弟子自有人或抬或背,一併帶回山去安葬。

    頃刻之間,近千號人走的一個不留,大殿裡立時空曠了許多。

    魔教眾人到這工夫,才算真正緩過口氣來,慶幸自己終於撐過了一場滅頂之災。

    阿牛怔怔望著門口,也不曉得在想什麼。

    雷霆走到身旁和聲道:「少教主,接下來怎麼辦,教中的兄弟們還在等著你的示下。」

    阿牛一醒,回轉頭,目光環顧風雪崖、殿青堂等人,好似他們已吃準自己非做這個教主不可了。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15 AM

    第八章取捨

    冷月高懸,雲淡風輕。

    丁原風馳電掣的飛奔在雲夢大澤中,茫茫毒障瀰漫四野,未眠的飛禽蛇蟲,在黑暗裡不安的躁動。

    也不知御風狂飛出多少里,他終於有了一種精疲力竭的感覺,胸口積壓的鬱悶,稍稍得到了宣洩。

    在一處凸起的小土丘上,丁原站住身形,修長的身軀在朦朧月色裡,顯得那般孤獨。

    他終究沒有刺下那一劍,終究沒能為老道士報仇雪恨。殺與不殺,也許後者更容易讓人獲得一時的痛快和滿足!

    他相信阿牛絕不會欺騙自己,老道士生前一定留下了禁止自己為他復仇的囑托。

    但他實在難以接受,仇人近在眼前,卻偏偏要強迫自己撤劍放手。

    現實為什麼總是那麼令人難以接受,為什麼老道士要饒恕這些害死他的人,為什麼自己居然放過了一執大師?

    憤恨、惱怒、不平、疑惑,千萬種思緒在丁原腦海裡交錯紛沓,直如一團熊熊的烈火在燒灼他的每一根神經。

    他徐徐舉起雪原仙劍,仙劍問天,卻四顧茫然,不知道該劈向哪裡?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讓我殺他?為什麼你不讓我替你報仇?」

    丁原抬起頭,恍惚裡那彎冷月,漸漸浮現出老道士醜陋而溫暖的面容,一樣的沉默寡言,一樣的寵辱不驚,在丁原眼中同樣的親切,同樣的熟悉。

    突然,雪原仙劍虛空劈出,四周瘴氣風捲雲湧朝後退散,伴著凌厲的劍氣,從心底發出激越憤懣的吶喊,剎那間傳遍半個雲夢大澤,驚起無數夜眠的飛鳥走獸,卻還是喚不醒沉睡的淡言真人。

    雪原仙劍在丁原手中狂舞,一溜溜奪目絢麗的電光,劃破黑夜的寧靜,破開重重瘴氣迷霧,在無邊的黑暗裡點亮剎那的光明。

    他發瘋似的揮舞著仙劍,毫不吝惜的揮霍著體內的真氣,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好過一些。也只有這樣才能教自己暫時忘卻了老道士。

    終於累了倦了,他停下身形,氣喘吁吁的以劍駐地,雖是夜涼如水,衣襟卻早被濕透,大顆的汗珠從額頭鼻尖不停的滾落,砸到小丘上漸漸幻成一片深黑色。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道:「丁師弟,你好受一點了麼?」

    丁原身軀劇烈的起伏,汗涔涔的雙手,緊緊握在雪原劍上,沒有吱聲。

    盛年走到丁原身旁,與他並肩而立,抬頭仰望夜空,月影如鉤,繁星點點,斗轉星移間,世事總是無常。

    盛年平穩心神說道:「丁師弟,你還記得當初師父將你逐出翠霞,托你帶了一封書信給我。你當時曾問我上面寫了些什麼,我沒有告訴你。如今師父已逝,這樁謎底也該讓你知道了。」

    丁原依舊沉默,卻不自覺的抬頭望向盛年。

    盛年油然一笑,半是緬懷,半是悲愴,一字一頓道:「上面只有兩個字,那便是你的名字。其他的,師父什麼也沒有說。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丁原漸漸冷靜一些,開始凝眉思索其中的含義。

    他本是聰穎過人,才思敏捷,略一轉念就猜到了淡言真人的用心,低聲道:「這是老道士要將我托付給你。」

    盛年點點頭道:「現在想來,師父他老人家當日把你逐出師門,實在是有太多說不出的苦衷。他雖然親手送你出門,可心中對你的關愛,卻永遠一般無二。」

    丁原悵悵吐了口氣,說道:「我明白,他這麼做,其實是為了保全我。可笑當時我還渾然不覺,一味的質問糾纏,帶著滿腹怨氣離開翠霞。

    「等我後來逐漸醒悟過來,想回頭補救的時候,他老人家卻已經走了。」

    說到這裡,丁原心底又是一慟,握劍的雙手下意識的緊了一緊。

    盛年看在眼裡,假作未覺,問道:「可你又想過沒有,師父為什麼要把你托付給我?」

    丁原怔了怔,澀聲道:「那是他對我放心不下,怕我四處招惹禍端。」

    盛年搖頭道:「你只說對了一半。師父他老人家若不放心你,絕不會放你出翠霞。起初我也跟你一樣的猜想,可那日在師父墳前,我才忽然領悟到其中真正的緣由。」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到:「師父並不是怕你四處闖禍,也不怕你在外會吃虧受罪。他擔心的,是你性格過於桀驁剛烈,一時衝動之下,做出來會令自己遺憾終生的錯事。

    「大丈夫有所為,更要有所不為。你懂得爭取,卻是否明白有時候也需要放棄?」

    丁原低頭沉吟,盛年將他拉在身旁坐下,沉聲道:「丁師弟,如今師父雖已不在,咱們卻更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能意氣用事,辱沒了他老人家的清譽,更不能讓人在背後譏笑師父養虎為患,教導無方。

    「終有一天,那些人會明白師父的良苦用心,這才是對他老人家最好的報答。」

    他打開酒囊,先自喝了一口,又遞給丁原道:「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救治赫連夫人所需的藥材已經找齊,布衣大師在天雷山莊中正開爐煉丹。

    「如果一切順利,再過兩個來月,她就能甦醒過來。師父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可了卻一樁心事。」

    丁原精神一震,接過酒囊喝了一大口,甘冽清涼的酒汁,順著嗓子眼一直流下,說不出的暢快舒爽。

    他禁不住又喝了一口,才還給盛年,問道:「盛師兄,我娘親她真能醒過來麼?」

    盛年點頭道:「布衣大師說有九成的把握可救活赫連夫人,應該沒有問題。等令堂醒來,你們母子便可重新團聚了。」

    丁原苦笑道:「也不曉得,他還認不認我這個撿來的養子?」

    盛年微笑道:「你怎麼會擔心這個?她要是不認你,又何必撫養你成人?」說著又將酒囊遞給丁原。

    丁原心中的鬱結稍稍緩解,咕咚咕咚暢飲了一通道:「盛師兄,我們好像又有許多天沒在一起這麼喝過酒了,要是再加上阿牛那傢伙,就更好了。」

    盛年見丁原心結漸解,暗自欣慰,默默道:「師父,丁師弟終究是您苦心調教的弟子,他沒有令您失望。

    「不僅修為遠勝弟子,所作所為也不負您的期許。假以時日,一定可以成為繼往開來的一代宗師,造福天陸九州八方。」

    兩人並肩坐在土丘上,你一口我一口直將酒囊喝的點滴不剩,東方的天際也漸漸亮了起來。

    盛年甩手扔了空空如也的酒囊,長身站起,伸了個懶腰道:「丁師弟,咱們回地宮瞧瞧吧!六大劍派的人也該都撤走了。」

    丁原起身道:「不錯,我還得去看看阿牛現在怎樣了,也不曉得墨師姐是不是醒了?」

    說起墨晶,丁原忍不住問道:「盛師兄,你打算怎麼解決墨師姐的事情?」

    盛年楞了一下,說道:「丁師弟,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丁原肅容道:「盛師兄,連瞎子也瞧的出墨師姐對你情有獨鍾,我就不信你絲毫沒有察覺。

    「今日她為了你徹底與師門鬧翻,平沙島的人不僅不會再將她視做本門弟子,反而會更加恨之入骨,將來說不准哪天就會找她報復。你可不能對人家甩手不理,辜負了墨師姐對你的一片癡情。」

    盛年沉默半晌,忽然抬步走下山丘道:「丁師弟,我們先回地宮再說吧。」

    丁原在他身後朗聲道:「你剛才還教我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我看盛師兄,你恐怕也只懂得放棄,卻不曉得有些東西本該是拚命爭取的。」

    盛年停下腳步,轉過頭,見丁原正目光爍爍注視著自己,一時不知話從何說起,道:「丁師弟,你的話我會記下,謝謝你。」

    丁原嘿嘿一笑,隨著盛年御風返回地宮。

    知道這時他才發覺,原來半夜裡那場狂奔,居然足足跑出了有五百多里。

    兩人回到地宮,就見那些倖存的魔教教眾正在四處忙碌,清理善後。

    丁原與盛年剛一出現,就有人認出,引著二人進到大殿。

    殿中狼藉已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除了破碎的地磚和隱約可見的殷紅血跡,誰也難以想像就在幾個時辰之前,這裡曾經發生過驚天動地的大戰。

    魔教的三大護法和十多個首領正聚在一起商議什麼,卻不見了阿牛、秦柔等人,雍輿情和容雪楓也早就悄然離去。

    眾人見著盛年、丁原歸來,不約而同聚攏上來。

    風雪崖問道:「丁兄弟,你沒事吧?」

    丁原微微一笑,道:「我沒什麼,倒叫大伙操心了。」

    殿青堂對丁原的修為已是心悅誠服,聞言笑道:「丁兄弟說哪裡話,要不是你和盛兄及時趕到,咱們這些人怕此刻已在閻王爺那裡排隊報名啦。」

    大伙聽他說的有趣,均自露出笑容。

    丁原左右張望,問道:「風大哥,阿牛和墨師姐他們現在哪裡?」

    風雪崖道:「墨姑娘還沒醒來,殿四弟已安排了專人照顧。羽少教主正在隔壁的一間石室中療傷,也有秦姑娘守著。」

    丁原笑道:「風大哥,你們口口聲聲叫阿牛為『少教主』,莫非他已經答應了?」

    魔教眾人一陣的尷尬,殿青堂瞥了眼盛年、丁原一眼道:「這正是我們大伙在頭疼的事情。盛老弟、丁小哥,有些話殿某不知當講不當講?」

    盛年察言觀色,已經猜到大半,說道:「殿護法不用見外,有什麼事情是盛某師兄弟幫得上忙的,只管說出來。」

    殿青堂道:「剛才眾位弟兄又苦心勸說了少教主一次,大伙差點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他卻說什麼也不肯就任聖教教主之位。

    「本教自羽教主故後,一蹶不振,險些就煙消雲散。如今好不容易重現生機,難得阿牛是羽教主的嫡親子嗣,眾兄弟們都希望他能統帥大夥兒,重振聖教聲威,中興大業。

    「無奈羽少教主致意不答應,教眾人好生為難。」

    雷霆苦笑道:「依老夫看來,羽少教主既然會出手救援,自沒有對聖教心存芥蒂的道理。

    「他言語之間,好像是不願違背令師生前不得與正道為敵的遺願,因此一再推辭。盛老弟、丁小哥,不是本教強人所難,可這教主之位阿牛若不肯擔當,旁人又有誰能讓大夥兒都心服口服?」

    眾人悄悄觀察盛年、丁原的反應,惟恐他們也如阿牛一樣的出言反對。畢竟這師兄弟三人同出於翠霞派門下,只是因著機緣巧合,才與魔教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可也未必就贊成阿牛出任魔教的教主。

    盛年道:「阿牛的事情,本該由他自己來決定,即便盛某也插不上嘴。不過,若諸位不介意,盛某卻想稍後與阿牛單獨談上一會,他是否會改變主意,就不是在下所能保證的了。」

    風雪崖等人聽了盛年剛開始的一句話,臉上不由微露失望之色,沒想到接著話鋒一轉,彷彿此事大有可為。

    殿青堂喜到:「有勞老弟,要是連你和丁小哥都勸不動他,咱們也該真個的死心了。」

    這倒也實話,老道士一去,當世之間阿牛最肯聽的人,首推盛年、丁原,要是他們也沒轍,那麼除非淡言真人復生,否則誰也休想拽回阿牛。

    盛年的話裡雖然沒明確應承什麼,但話外之意眾人還是聽得明白。

    丁原眨眨眼問道:「盛師兄,你跟阿牛聊天,我能不能待在一邊聽聽?」

    盛年笑道:「當然可以,咱們三兄弟也該好好聚上一聚了。」

    丁原扭頭問到:「殿護法,您這兒有沒有藏上幾罈好酒,剛才我和盛師兄在外面還未喝過癮,正好拉上阿牛一齊痛飲。」

    殿青堂哈哈一笑,答道:「你算問對了人,老夫藏了十多壇珍品『烈如刀』,這就叫人送來。」

    盛年、丁原走到石室門口,盛年抬手叩門,開門的卻是秦柔。

    丁原笑問到:「秦姑娘,阿牛醒過來了沒有?」不等秦柔回答,就聽裡面阿牛歡喜的聲音叫道:「阿柔,是丁小哥和盛師兄在外面麼?」

    秦柔一面應道:「是他們看你來了。」一面急忙把盛年、丁原引進屋子。

    盛年、丁原與秦柔都是熟悉之人,也不客套,大步走進石室,正撞見阿牛興沖沖從打坐的石床上跳下地。

    他衝到兩人跟前,一手拽住盛年胳膊,一手抓著丁原肩膀,咧著嘴呵呵憨笑,自老道士死後,好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丁原提起左手的酒罈,道:「阿牛,我和盛師兄找你喝酒來啦。」

    阿牛望著丁原道:「丁小哥,我勸你不要殺一執大師,你心裡不會怪我吧?」

    丁原故意板著臉,道:「當然怪你,不然我手起劍落,是何等的痛快。」

    阿牛笑容一收,犯愁道:「丁小哥,你要是心裡不痛快,就乾脆打我一頓解氣吧。」

    丁原瞧著他憨憨抱歉的摸樣,忍不住心底升起一縷溫暖,嘴角含笑,拍拍阿牛敦實的肩頭,說道:「打你我還嫌手疼。你若真是過意不去,便陪我和盛師兄喝個痛快,咱們不醉不休。」

    阿牛這才醒悟丁原並未真的怪罪自己,只是有意開個玩笑而已。他喜笑顏開道:「好,咱們三個就痛痛快快喝上一頓,瞧誰最先倒下。」

    三人在桌邊圍坐,盛年招呼道:「秦姑娘,你也一起坐下喝幾杯吧。」

    秦柔知道他們兄弟三人劫後重逢,有數不盡的話要談,自己守在一旁未免有些讓人不能盡歡。

    於是搖頭微笑道:「小妹不勝酒力,怕是不能陪盛大哥喝酒了。我這就去探望墨姐姐,也不知她醒了沒有?」

    阿牛被她一點,說道:「阿柔,墨師姐經歷這麼一場大變,心裡必定難受得很。你和她都是女孩兒家,說起話來比我們這些大男人可方便多了,可要好生的安慰一下她。要不是摸師姐大義滅親,只怕盛師兄的冤屈,到現在還未能洗脫呢!」

    秦柔頷首道:「我知道了。阿牛哥,你就和盛大哥、丁小哥他們好好喝酒聊天,墨姐姐那裡我會照應的。」

    她告辭出屋,盛年道:「阿牛,秦姑娘的確是個好女子,你可得好好珍惜。」

    阿牛的臉沒喝酒卻先紅了,丁原偏不肯放過他,追問道:「阿牛,你和秦姑娘到底什麼時候成婚,咱們也好討杯喜酒。」

    阿牛期期艾艾道:「師父在世的時候,曾和雷老伯約定,等我參悟了忘情境界,根基敦實之後,就替我和阿柔成親。

    「可如今師父他老人家走了,我無論如何也要先守孝三年。」

    屋中出現短暫的沉默,盛年默默拍開酒罈上的封泥,替三人各滿上一碗,濃烈的芬芳,瞬間在石室裡瀰漫開。

    丁原舉起碗,將烈酒灑落在地,低聲道:「老道這輩子怕也沒喝過一口酒,這碗就算是我敬他的吧!」

    盛年、阿牛默不做聲的將碗中的烈酒倒灑於地,目光怔怔望著酒汁滲入地磚的縫隙裡。

    彷彿中,三人又回到了紫竹軒,回到了那些曾經快樂寧和的日子。

    丁原重新為三人滿上酒,有意打破眼前的沉悶,問道:「阿牛,這些日子你都哪裡去了,讓我們好一通擔心。」

    阿牛勉強笑笑,回答道:「我被師父救出雲林禪寺後,昏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就見著了雍姨。」

    他簡單的將自己的遭遇敘述了一遍,卻隱去了雍輿情、容雪楓的真實身份,等沒有透露聖壇的消息。

    不是阿牛不相信丁原和盛年,只是他急已答應雍輿情絕不對旁人吐露半字,自要守口如瓶,一言九鼎。

    好在盛年、丁原雖察覺到其中另有隱情,但都沒有追問,只為阿牛能參悟星圖由衷歡喜。

    丁原笑道:「阿牛,照你所說,《天道》下卷共有一十二幅星圖組成,你只參悟出三幅就已經這麼厲害,直打得碧落、太清宮兩大掌門滿地找牙。要是全部悟透,豈不成了天陸第一高手,羽化飛天也是指日可待?」

    阿牛紅著臉道:「我到現在還有點稀里糊塗,不曉得當時是怎麼贏的停心師伯他們,丁小哥,你那套劍法才是真的了不起,連一執大師這樣的人都被你打敗啦。可以前在翠霞的時候,我怎麼從沒見你施展過?」

    丁原微笑道:「這是日前我在紫竹軒中閉關參悟的一套自創招式,將早先收得來的伏魔六劍劍魄以丹田真元凝鑄,煉化作六把光劍,再輔以翠霞派的劍法發動,今後就不怕別人以多打少圍攻我。

    可惜練成的時日太短,還有不少缺陷破綻,比起盛師兄的天照九劍粗糙生澀許多,不然昨夜那戰,也不會打得如此辛苦。」

    因為阿牛還不曉得丁原在潛龍淵中的際遇,累得他不得不簡略的從頭說起,聽得阿牛眼睛圓睜,不住為丁原的遭遇揪心。

    最後丁原說道:「等我出關時,風大哥已經孤身趕往雲夢大澤,卻托盛師兄留下話來。我和盛師兄、墨師姐隨後日夜兼程馳援魔教,只盼還能趕上。也是老天有眼,教我們師兄弟三人在這裡重新團聚。」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阿牛卻明白,要想從伏魔六劍劍魄中演繹出這一套震古爍今、空前絕後的絕世劍法,其中過程是何等的艱辛痛苦。

    人們往往只留意到台前的光彩絢麗,卻不經意的忘記了在台後需要付出幾多血汗。

    阿牛問道:「丁小哥,你這套劍法可有名字?」

    丁原道:「曾老頭把它稱作『六道甚劍』,我和盛師兄都覺得這個名字挺好。」

    阿牛若有所思,喃喃道:「『六道神劍』,卻不曉得這『六道』是什麼?」

    丁原心頭微動,口中卻笑道:「曾老頭隨口取的名字,哪裡來的這麼多學問?不過正巧是六柄伏魔劍所化而已。」

    盛年悠然飲盡碗中烈酒,道:「只怕未必。曾師叔祖表面粗枝大葉,言笑無忌,可其中莫不藏有深意。他將你的劍法稱為『六道神劍』,自然有一定的道理。」

    丁原哼道:「他以前整日找我打彈子,斗蛐蛐,也是大有深意麼?」

    盛年知道丁原故意抬槓的脾氣又來了,微笑不理。

    阿牛卻認真道:「丁小哥,說不定這裡面就有什麼學問,只是咱們現在還沒領悟。曾師叔祖學究天人,修為通天,一言一行自然也高深莫測,暗藏玄機。」

    丁原瞪了阿牛一眼,道:「曾老頭不在這裡,你不用這樣落力的拍他馬屁。」

    阿牛嘿嘿一笑,當然不會介意丁原的調笑,端起大碗道:「盛師兄,你的冤屈終於洗脫,我和丁小哥都該敬你一碗酒。」

    盛年頷首飲乾,丁原道:「盛師兄,既然如今真相大白,你又能重列翠霞門牆啦。不曉得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盛年沉吟片刻,緩緩回答道:「赫連夫人很快就能甦醒,師父的這樁遺願也可了斷。我想先回紫竹軒為師父守墳三年,咱們師兄弟三人裡,總得有人繼承他老人家的衣缽,不能讓紫竹軒一脈就此斷絕。」

    說罷,望著丁原問道:「丁師弟,你又是如何打算的?」

    丁原苦笑道:「我也不知道,還是先和你一起回趟翠霞吧。老道士一個人待在裡面一定寂寞得很。等我娘親醒來,我就去南海找玉兒。

    「再往後,要是可以,我便終老紫竹軒,和盛師兄做個伴兒。」

    盛年微笑道:「你終於下定決心要去南海找蘇姑娘了。」

    丁原點點頭道:「是呀,我虧欠她太多,也該有個了斷啦。」

    阿牛插言道:「丁小哥、盛師兄,我和阿柔商量過了,也和你們一塊兒回翠霞山,為師父他老人家守孝。」

    丁原嘿嘿一笑道:「你可不像我跟盛師兄,好似閒雲野鶴來去自在。你若想離開這兒,卻教風大哥和魔教兄弟們大大的為難,總不成教他們把總壇也搬到翠霞?」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16 AM

    第九章教主

    阿牛頓時愁眉苦臉道:「我正為這事犯愁呢.風護法、雷老伯他們說什麼也要我當教主,可我哪有這個本事?何況,師父他老人家囑咐我們,萬萬不可與正道為敵,我要做了魔教的教主,豈不是背了他的遺願?

    「我實在說服不了他們,就只好先躲到這裡,暫求清靜。盛師兄、丁小哥,你們比我聰明多了,快幫我想想法子吧。」

    丁原笑道:「這個忙我可幫不上,誰讓你是羽教主留下的唯一血脈,他們不找你又找誰?

    要照我的意思,這個教主做了又怎樣,正好讓那群自詡名門正派的老傢伙,氣得七竅生煙,無可奈何.」

    阿牛聽丁原說的話中帶著幾分戲言,哪裡能夠當真,不禁搖頭苦笑道:「不成的,這麼一來,人家更會說師父他老人家是養虎為患,私通魔道啦」

    盛年道:「阿牛,你錯了師父若要害怕旁人會這麼說,也就不會收養你了,在他心中從無正魔之分,也從未將羽教主他們看作是十惡不赦的魔頭」

    阿牛點點頭,低聲道:「可我卻把師父他老人家給害死了,我對不起師父。」說著,仰頭把一大碗烈酒灌進嗓子眼。

    他本不擅豪飲,這一下直嗆得咳嗽不止,火辣辣的滋味在五臟六腑燒灼起來,難受非常。

    盛年知道阿牛至今心結難解,把淡言真人的死全歸罪到了自己的頭上。因此他才執意拒絕風雪崖等人,只求留守紫竹軒,為老道士守孝。

    盛年道:「阿牛,害死師父的不是你,也不是名門正派中的哪一個人,更不是羽教主,而是綿延千年的正魔恩怨,門戶之見。

    「只要這些仇恨芥蒂一天不消失,正道與魔教的仇殺,就一天不會停止。師父羽教主他們,僅僅是其中犧牲的一小部分而更多無名無姓的人,死後甚至連一個墳都沒能留下。」

    丁原點頭道:「盛師兄說的不錯,什麼狗屁正道魔道,依我看來,這不過是七大劍派為了維護他們的正統地位,苦心編纂的說辭罷了。只有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砸碎打破,天陸才會有真正的太平。」

    盛年微笑道:「這正是師父畢生心願。他生前最想見的,就是終有一日正魔兩道能夠化干戈為玉帛,水乳交融不分彼此,不再存有門戶出身之見。可惜,他老人家壯志未酬就先去了。」

    阿牛胸膛一熱,說道:「盛師兄,我們總可以為師父再做些什麼吧?能讓他老人家含笑九泉,了無遺憾。」

    盛年朝他一笑,道:「阿牛,我們不是已經開始做了麼?」

    阿牛一怔,霍然醒悟道:「盛師兄,你指的是魔教的事情?」

    盛年點頭道:「我想,師父他老人家若是看到我們阻止了一場血戰,心中一定會高興的很。

    但魔教與正道的怨仇不可能這麼簡單的化解,來年蓬萊仙會上勢必還有一場爭鬥到時候,是不是還能勸阻,恐怕沒人能夠保證。」

    丁原道:「這種事情救急不救窮,大羅金仙也未必能有辦法。雲林禪寺記恨無為方丈之死,哪裡肯善罷甘休,風大哥他們隱忍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出頭之日,也絕不願再忍氣吞聲下去。要他們握手言和,除非日頭打西邊出來。」

    阿牛默默聽著盛年與丁原你一言我一語的分析時勢,知道他們所言非虛,心底隱隱生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怔怔望著空蕩蕩的酒碗出神盛年留意到阿牛的神色,知道他正在重新思考,當下微笑不語,與丁原一碗接一碗的對拼起酒量來.

    忽聽有人輕輕咳嗽一聲,門外有人說道:「羽少教主,有一位不願報出姓名的姑娘一定要見你我們實在被她纏不過,只好將她帶來。」

    阿牛聽出是風雪崖的聲音,朝盛年丁原苦笑一聲,心中奇怪有誰會跑到這裡來找自己?

    更蹊蹺的竟然還是一位少女,自己除了阿柔,哪裡還認識其他的女子,會是誰呢?他起身開門,果見風雪崖身後站立著一位面蒙輕紗的妙齡少女,一見阿牛急忙叫道:「羽少教主,您快想個法子救救我師父師叔!」

    阿牛一驚,認出了眼前的少女,立時酒醒了大半,同道:「翎兒姑娘,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雍姨和容姨怎麼了?」

    原來,這蒙面少女正是雍輿情的弟子翎兒,早先在聖壇中與阿牛也有一面之緣。

    翎兒急道:「師父師叔要給自己用刑,受那七七四十九日的『萬毒噬體』之苦。我怕她們撐不到那個時候就……就……」說到這兒,聲音裡已帶著哭音。阿牛回想起容雪楓曾說過的「萬毒噬體」之刑,雖然不曉得這種刑罰究竟是什麼,但只聽這個名字,就明白絕非常人所能忍受,急忙同道:「怎麼會這樣?」

    翎兒搖頭道:「我們也不曉得。師父只說她觸犯了教規天條,因此要以身作則,受那『萬毒噬體』之苦。

    「容師叔不肯讓師父一人受刑,要和師父她老人家同生共死。無論我和靜師妹如何勸說,都是不管用,所以我只得來求助您。

    「羽少教主,您一定要想個法子,不然師父和師叔可都活不成啦。」

    阿牛聽的一頭霧水,也沒時間細想,連忙點頭道:「好,我這就和你走。」

    風雪崖同道:「羽少教主,可要我們隨你一起去?」

    阿牛搖搖頭,暗想雍姨說過魔教聖壇是極端隱密的地方,即便是魔教中人也不能隨意洩漏,於是回道:「不用了,我和翎兒姑娘去去就回,不會有事。」

    風雪崖也不堅持,頜首叮囑道:「少教主小心。」

    阿牛與盛年丁原打過招呼,隨翎兒匆匆離去,循著一處外人絕對想不到的入口,進了聖壇。阿牛與雍輿情、容雪楓相處時間雖不算久,可這兩人對他無異於有再造之恩,他心中的感激之情已無須言語表達。而今雍輿情、容雪楓要自領「萬毒噬體」的酷刑,阿牛雖不明就裡,但翎兒如此焦急的跑來找他,多半一定是與他有關,萬一雍、容兩人果真受刑而死,那他豈不是又添一樁罪過?

    他唯恐去得遲了錯恨難返,腳下不自覺的加緊,到後來幾乎是御風而行,風馳電掣一般。

    那翎兒看似嬌柔,竟也能跟上,始終快過阿牛半步在前引路。待轉過一道石閘,就聽裡面一間石室中傳出容雪楓不耐煩的聲音道:「靜兒,你哭哭啼啼幹什麼?我和你師父都還沒死呢。」

    阿牛聽見容雪楓的聲音心中一喜,曉得自己總算沒有來晚,立到出聲叫道:「雍姨、容姨!」

    容雪楓正在訓斥靜兒,驀然聽見阿牛的聲音,不禁一怔,就見那傻小子已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後面還跟著雍輿情的另一愛徒翎兒,立到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她道:「翎兒,你把阿牛找來做什麼?」

    翎兒悄悄瞥了容雪楓一眼,卻不敢說話。

    阿牛目光掃過石室,只見雍輿情和容雪楓分坐在椅子裡,靜兒則跪在兩人面前低聲而泣。

    阿牛見翎兒此時也跪在地上垂首不語,怕她遭受責怪,替她解圍道:「容姨,是我想來探望您和雍姨,不關翎兒姑娘的事,您千萬不要怪她。」

    雍輿情容雪楓哪裡會被阿牛三言兩語糊弄過關。想那聖壇中機關密佈,甬道縱橫,若沒有翎兒引路,阿牛怎麼可能如此輕鬆的找到這裡。

    容雪楓狠狠瞪了翎兒一眼,轉臉同道:「阿牛,你既然出了聖壇,還回來幹什麼?」

    阿牛苦笑道:「容姨,您和雍姨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受『萬毒噬體』之刑?」

    雍輿情微笑道:「阿牛,你來就為這件事麼?我和你容姨擅自介入聖教與六大劍派的爭鬥,又在大庭廣眾之下顯露了真身,自該受教規處罰。」阿牛納悶道:「可是,六大劍派的人並沒有識破你們的身份啊?」

    雍輿情道:「如果等到有人識破我們的身份,聖壇之密洩漏於世,我與你容姨縱是百死,也難贖其罪了。」說罷吩咐道:「翎兒,送阿牛出聖壇吧,別讓外面的人久候擔心。」竟是下了逐客令。阿牛腳步不動,一挺胸大聲道:「雍姨,我不走!」容雪楓怒道:「傻小子,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難不成想看戲麼?」

    阿牛一搖頭道:「我要陪你們一起受刑!」雍輿情一怔,溫言道:「阿牛,你不是聖教的人,不用受刑,還是趕快離開吧。」阿牛道:「我雖不明白聖教教規,可我曉得雍姨、容姨都是好人,不該受『萬毒噬體』的酷刑。

    「況且,昨晚若不是為了我,兩位前輩也不捨觸犯教規,擅離聖壇。如果雍姨和容姨一定非用刑不可,那就算我一個好了。」

    靜兒、翎兒異口同聲道:「師父、師叔,弟子甘願一同領受刑罰!」

    容雪楓外冷內熱,最受不得這個,一拍桌案喝斥道:「你們兩個也來湊什麼熱鬧?大伙全都完蛋了,這聖壇卻留給誰守護?」

    聲音雖響,可語氣神情分明是在強扮凶悍,連阿牛也能瞧得出來。阿牛心焦如灼,同道:「雍姨、榮姨,難道就沒有其他的法子了?」容雪楓哼道:「要是還有其他的辦法,你當我想陪著師姐一塊死麼?」她心情激動之下再管不了許多,一口氣接著道:「要不是你小子死活不肯做那教主,我師姐壓根就不用受『萬毒噬體』之刑!」

    阿牛大吃一驚,愕然道:「容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容雪楓剛想回答,卻聽雍輿情喝道:「師妹,這關阿牛什麼事,你休得再說!」口氣少有的威嚴,令容雪楓也不敢辯駁,低低哼了一聲,強自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阿牛驀然腦子裡靈光一閃,記起雍輿情曾經說起過,這聖壇千年以來,除了本教的教主和守護聖壇的長老,從沒有第三人可踏足這裡。

    自己不僅被雍輿情帶了進來,還活著走了出去,顯然是觸犯了魔教的教規。至於參悟的《天道》星圖,自然是雍輿情唯恐自己修為不夠,將來難以自保,才故意哄騙他專心修煉,卻和魔教的教規毫無干係。

    這些事情串在一起,雍輿情與容雪楓自請「萬毒噬體」之刑的緣由,已不用再多說。

    阿牛一拍腦袋,叫道「雍姨、容姨,我明白了,真的是我害了你們!」

    雍輿情搖頭道:「阿牛,你別胡思亂想了,這不關你的事。」

    阿牛道:「雍姨,您別再瞞我了。您救我回聖壇,已經觸犯了聖教大忌。倘若不殺死我,自己就要受『萬毒噬體』之刑,對不對?」雍輿情無言以對,既不能承認卻也無法否認,惟有沉默。容雪楓冷冷道:「你明白了又能怎樣,還真想陪我們一塊死麼?」

    阿牛恍如沒聽見容雪楓的話,垂首怔立片到,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容姨,雍姨,要是我成了聖教的教主,你們兩位就不算違背教規了,對不對?」

    容雪楓道:「當日師姐若不是這麼想,怎會帶你進入聖壇,觸犯本教天條?」阿牛猛一抬頭道:「雍姨,容姨,我已經決定就任聖教教主了。這樣,大伙都不用受刑啦。」四人的目光剎那間全聚焦在阿牛身上,容雪楓還以為自己聽錯,猶豫道:「你說的是真的,阿牛?你這傻小子怎麼突然改變了主意?」

    阿牛苦笑道:「容姨,這種事情我怎麼敢和您開玩笑,當然是真的」容雪楓又驚又喜,起身按住雍輿情的雙肩,叫道:「太好了,師姐!你聽見沒有,阿牛答應做聖教教主了,這麼著咱們都不必死啦!」

    雍輿情卻並不理會師妹的話,平靜問道:「阿牛,你一下子改變了主意,是想成全我和你容姨?」阿牛趕緊搖頭道:「不是,不是雍姨,您誤會了。就在剛才,我和盛師兄丁小哥喝酒聊天的時候,才真正明白師父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他老人家畢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聖教能與名門正派化干戈為玉帛,大伙不要再為了仇恨名分殺的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他頓了頓道:「雍姨,我記得您也對我說過,當年我爹爹也曾有同樣的想法,昕以才會和我師父結成至交。」

    雍輿情輕輕點頭道:「不錯,當年羽教主參悟天道星圖,也曾有此感慨。」

    阿牛道:「所以,我想明白了倘若我做了聖教教主,就可以想方設法與天陸正道各派消彌仇怨,化敵為友,並非一定要繼續為仇作對不可。

    「這樣,也算替我爹爹和師父一盡未了的遺願。到那時,大伙平安和美的過日子,該有多好?」

    他越說越是興奮,聲音不自覺變得慷慨讞昂,眼中流露無限憧憬的目光,彷彿猛然換了一個人般。或許此刻阿牛並未意識到,他終於不再是那個懵懂無憂的少年,今後的命運更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但他執著未改,淳樸依舊。對於阿牛的豪言壯語,美麗憧憬,容雪楓甚是不以為然,可是,有什麼譏笑嘲諷的話,卻半句也說不出口,只道:「傻小子,你想的倒挺美,可未必別人都肯聽你的話,如你所願。」

    阿牛呵呵一笑,說道:「沒有關係,雖然我很笨,可還有盛師兄、丁小哥,還有您和雍姨,只要大家一起努力,總會有那麼一天的。」

    容雪楓哼了一聲,說道:「我可沒說幫你那些名門正派的偽君子,沒有一個是好東西,我不去找他們的晦氣已算不錯。要和他們握手言和,門都沒有!」

    阿牛的臉一苦,沒想到在容雪楓這裡已經吃到了一個軟釘子,看來,以後的路,還真的很長很長。

    卻說阿牛走後,盛年與丁原接茬在石室中喝酒。丁原的酒力遠不如盛年,又不想用體內真氣化解酒力,一罈酒下肚已是面紅耳赤,帶著四五分的醉意。盛年卻是悠然豪飲,烈如刀的酒勁儘管厲害,可對他彷彿不起作用.他見丁原有些撐不住了,停碗勸道:「丁師弟,不如咱們到此為止罷。也不曉得墨師妹是不是醒了,我想過去瞧瞧。」

    丁原點點頭,將剩下的大半碗酒一口氣倒進肚子裡,站起身道:「盛師兄,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來到墨晶歇息的屋子,剛一敲門,就見墨晶面色蒼白站在門裡,身後的秦柔神色焦急。

    秦柔見著盛年、丁原,鬆口氣道:「盛大哥,丁小哥,你們來得正好墨姐姐她正要想走,小妹怎麼也勸不住。」

    盛年微微一愕,同道:「墨師妹,你這是要到哪裡去?」

    墨晶輕聲道:「盛師兄,你來了,我正打算去跟你道別。小妹這就要回返家中,陪伴爹娘去了。」盛年皺眉道:「墨師妹,我本不該攔你,可你現在這樣子,實在不利遠行不如稍微再等些日子,讓我進你目去如何?」

    丁原附和道:「盛師兄說的對,墨師姐,你也不必著急這一時三刻,反正我們都要離開,大夥兒一起上路還熱鬧些。」墨晶搖頭淡淡道:「不必了,我不會有事」盛年哪裡放心得下,他深知此刻墨晶表面平靜,心中卻是愁苦萬分。

    恥照與曲南辛先後自盡,對她的打擊可想而知。從此東海平沙島上下勢必將她恨之入骨,昔日師門轉眼就成仇敵,任誰也不會好過。

    當年盛年雖說也自逐於翠霞派,可終究還有一個盼頭,況且身旁還有老道士和淡怒真人、丁原、阿牛等人。而今墨晶的境地卻淒慘許多,除了回家之外,在這世上的確已是舉目無親。

    他毅然道:「也好,你稍等我片刻。我這就向風護法他們辭行,和你一同離」

    墨晶芳心一顫,靜靜道:「盛師兄,你的好意小妹心領,曲終人散終有時,又何必再麻煩你跑上一遭?」

    丁原看是醉了,腦袋可比誰都靈光,一瞧這情形,暗自向秦柔擠擠眼睛,兩人悄悄退出屋子人走了,還用傳音入密說道:「盛師兄,大丈夫有所必為,別忘了你早上說過的話。」

    留下來的兩個人,忽然陷入一種奇異的沉默,好像又目到當日的那條小漁船上,遠離塵世的喧囂,避開人間的恩怨,享受著短暫的寧和。在那霞光滿天處,曾有無垠的舊波浩淼。

    不須浪作緱山意,湘瑟秦蕭自有情。只可惜,一切已時過境遷。師門之禍因她而起,像柄匕首深深插入墨晶的心頭,耿南天近乎癲狂的怒吼質問,更讓她無法面對。也許,人實在無法奢求太多。

    輕輕的,墨晶說道:「盛師兄,小妹走了。」

    她的身影錯過盛年靜靜佇立的虎軀,伸手推向虛掩的石門。

    「晶兒!」

    盛年驀然在身後沉聲喚道。

    墨晶雪白的袖口微微顫抖,卻沒有回頭,只低聲同道:「盛師兄,你還有什麼要交代小妹的?」盛年緩緩道:「不論什麼時候,你都絕不會是孤單一個人。

    「這次,我再不會讓你獨自離開。丁師弟說的對,我太不懂得如何爭取,幸好現在說出來,還不算太晚。」

    墨晶徐徐目轉過頭,掩藏在明眸深處的那縷哀怨和驚喜,直讓盛年心痛.這個少女,從沒有做錯過什麼,卻承受了命運殘酷的打擊。為了他,她曾經孑然守候東海邊百多日夜,為了他,她不得已背叛師門,從此背負罵名,但也坦然承受。

    自己又可曾為她做了什麼?自己又可曾想到為她撐起一片天,遮風避雨?他無懼於群魔亂舞,眾口鑠金,從來也不知道什麼是害怕與退縮,然而為什麼獨獨面對眼前的少女,竟不自覺的一再逃避?

    今日一別,或許相逢無期。盛年不曉得,若干年後自己會不會後悔,但他清楚,對於這少女的愧疚,對於這少女的回憶,將無時或忘。那一襲潔白如霜、孤寂如雪的身影,今生今世再難從自己的腦海裡淡去。

    他伸出手,短短幾尺的距離,彷彿跨越了千山萬水、無數世紀,終於握住那冰涼柔軟的纖手。玉手微顫,卻沒有躲開,耳畔聽見盛年低低的聲音道:「晶兒,讓我陪你回家。今後,天涯海角,大漠南荒,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咱們一起的家。」執手相凝淚眼無語,疑是夢中卻還真。墨晶修長的睫毛輕輕顫抖,一顆晶瑩的珠淚,終於奪眶而出。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17 AM

    第十章絹帕

    兩日後,魔教舉行了一談頗為低調的大典,阿牛正式就任魔教第三十九代教主。

    除魔教教眾外,盛年、丁原作為僅有的嘉賓到場致賀。當日眾人—醉方休,險些將地宮中珍藏多年的美酒盡數報銷。

    翌日清晨,盛年、丁原、墨晶率先離去,同行的還有雷霆。秦柔卻是留了下來,照料阿牛。這小倆口也是聚少離多,而今總算能好好的相守一番。

    雷霆自是要回返天雷山莊,赫連婦人甦醒在即,這最後關口上,容不得絲毫意外。好在有雷霆這樣的高手坐鎮,天雷山莊固若金湯,旁人也盡可放下心來。

    阿牛本想與盛年他們一同回翠霞山,怎奈何魔教百廢待興,離不開他這個新科教主。就算他對教務一竅不通,可於情於理也是無法走脫,惟有安下心來忍耐。

    因盛年要先送墨晶回家,丁原便逕自回了翠霞。等到盛年回來,他就可再赴天雷山莊,靜候娘親甦醒的大日子。

    丁原一路御劍,在紫竹林前降下身形,正是午後時分。林中雲嵐飄渺如煙,紫氣縈繞,百鳥啼鳴。一陣和風徐徐吹過,竹葉發出沙拉拉的婆娑輕響,幽靜怡然。他舉足漫步在林間小徑,想起第一天從紫竹軒中偷逃出來的情形。因不識路徑,自己在林中四處亂撞,邂逅了雪兒。那時的她,明眸皓齒,紅衣黑靴,說不盡的光艷照人,嫵媚嬌柔。可笑自己還和她好生惡鬥了一通,沒少吃趙卓衫等人的老拳。

    恍惚間已是十年,趙卓衫早死在赤髯天尊手下,雪兒也遠赴東海,從此咫尺天涯,形同陌路。人間滄桑,世事離合,實在莫過於此。

    他的心頭不由一酸,立到搖頭苦笑道:「都過去那麼久了,我還想她幹什麼?』不知不覺,紫竹軒已漸入眼簾。軒外的池塘依日,只是多了一墳黃土。

    紫竹軒裡曾經住過的幾個人,老道士駕鶴西去,那個渾渾噩噩的阿牛,居然成了魔教的教主。而自己,依然是孑然一身,落寞天涯。只是,多了幾許記掛,幾許傷痕。

    驀地丁原心頭一動,靈覺迅速擴展,如潮水般向四周湧去,低唱道:「哪兩位朋友藏在林內,不妨露面與丁某一見?」就聽樹上有人叫道:「丁丁小哥,是我我們!」丁原瞧都不用瞧,一聽這結結巴巴的聲音,就曉得是誰了。

    十多丈外的竹枝微微一晃動,打從上面飄落下一男一女,正是小別個多月的桑土公與晏殊。丁原微微一笑,問道:「老桑,你和晏仙子怎麼會在這裡?就不怕翠霞派的人把你們抓去關進借龍淵?」

    桑土公呵呵一笑道:「不……不怕!大……不了我們就……就鑽進地裡,誰也抓……抓不著。」

    他說的吃力,丁原聽得也不輕鬆,可不曉得為什麼,心中感到一陣子的輕鬆溫暖。這些年自己肆意妄為,縱橫天陸,得罪的正魔兩道人物數不勝數,可真心的朋友也著實交了不少,除去眼前的桑土公,更有遠在南荒的年旃。只是不曉得老鬼頭現今如何了,肉身是否已經恢復,得空也該去南荒走上一遭,順便打打秋風。

    晏殊說道:「我和桑真人得知令師的噩耗,都是震驚不已。前幾日就決定來紫竹林拜祭,也想看看能不能再遇上丁小哥。」丁原暗自苦笑,連魔道中的人都感佩老道士的為人前來祭拜,偏偏七大劍派中人頑固不化。雖聽說各大門派都曾派人前來弔唁過,可那多半也就是走個過場,哪裡有絲毫的誠意?相比下,倒是桑土公有情有義得多。

    桑土公見丁原默然不語,以為觸到了他的傷心處,勸慰道:「丁……小哥,你也別……太難過了。人死不……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順變。」他雖笨口拙舌與阿牛有得一拼,丁原仍是心下感動,微笑道:「老桑,多謝你還記得老道士,丁某先替他謝過你和晏仙子啦。」

    晏殊輕歎道:「丁小哥對我和桑真人恩重如山,令師又是一代宗師,胸襟過人,咱們來祭拜他也是應該。可恨我與桑真人修為太過低淺,也無力助丁小哥為他老人家報仇雪恨。」

    丁原搖頭苦笑道:「老道士不讓我們師兄弟為他報仇。就在前幾日,我還將一執那老和尚從劍下放生。」

    桑土公大吃一驚,一是沒想到丁原居然連一執大師也給打得束手待斃,連帶前些日子被他擊敗的一正大師,堂堂雲林禪寺的四大神僧,已讓他掃平了一半,二是沒料到,淡言真人含恨而終,竟還不許門下弟子為他復仇。

    他忍不住瞠目結舌的問道:「這……這是為什麼?」

    丁原低聲道:「老道士不希望仇恨越結越深,更不想我們與正道為仇。他救了阿牛,卻犧牲了自己,我怎能再違背他的遺願?」

    晏殊感慨道:「沒想到,令師心胸如此博大,只可惜……」桑土公唯恐晏殊再提淡言真人的事,徒惹丁原傷心,急忙轉移話題同道:「丁小哥,你……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丁原道:「等過一陣子我手頭的事情完了,就去南海找玉兒。」

    晏殊欣慰道:「早該如此了,丁小哥,玉兒著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你可要好好珍惜她。

    我和桑真人就先祝你們小兩口白頭到老,舉案齊眉了到時候,可千萬別忘了叫我們來討杯喜酒唱。」

    丁原淡淡一笑,道:「說到喜酒,你和老桑什麼時候先請我唱上一杯?」桑土公老臉一紅,結結巴巴的道:「我……我和……和……」說了半天,也沒講出個所以然來。

    晏殊看的著急,只好替他落落大方的說道:「丁小哥,我和桑真人已得著家師的恩允,結成連理啦。不過那些世俗的禮節太過繁瑣,因此我們也懶得再去張羅。

    「要是丁小哥肯賞光,晚上我和桑真人就陪你唱上幾杯如何?」

    丁原「哦」了一聲,由衷替桑土公歡喜,微笑遘:「晏仙子,不知我能不能再邀上一位客人?」晏殊笑道:「當然沒問題,只要是丁小哥的朋友,我們都歡迎。」丁原道:「這人的名頭想來兩位也聽說過,就是曾山曾老頭。他如今隱居疊翠谷,想來一定寂寞無聊得很。咱們正好找他湊個熱鬧。何況,紫竹軒也不方便喧嘩豪飲,說不得要跟他借個地方了。」

    晏殊面露難色,瞥瞥桑土公,卻沒說話。

    丁原奇道:「怎麼,兩位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

    晏殊猶豫道:「曾老爺子是天陸正道的泰斗,我和桑真人去疊翠谷,只怕不合適?」

    丁原哈哈笑道:「晏仙子,你還怕曾老頭會吃了你和桑真人不成?他可不在乎什麼正道魔道的身份,連蘇大叔水嬸嬸的酒菜都用過。要是他存心要找你們的麻煩,此刻咱們早就不能站在這兒說話了。」

    桑土公對丁原死心塌地的佩服信任,聞言點頭道:「好,丁小哥,咱……咱們就……去那兒喝……喝酒!」晏殊暗想,就算曾山看自己和桑土公不順眼,有丁原在,料想想也無事。於是放下心道:「桑真人,你先陪丁小哥聊一會兒,小妹這就下山去張羅些酒菜來。」

    當下,桑土公陪著丁原,在老道士墳前又上了香火。丁原一早已經察覺在紫竹林外,暗地裡藏有數名翠霞派的弟子,悄然監視這裡,但也僅限於此而已。連對桑土公和晏殊的出入,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只當不知,顯然淡怒真人早有了安排。不然就憑桑土公晏殊的修為,怎能在紫竹林內外來去自由?

    既然翠霞派的人默許隱忍,丁原也懶得去找別人麻煩。等晏殊目來,三人御風朝著後山疊翠谷去了。剛到谷口,丁原便朝裡揚聲叫道:「曾老頭,快出來,我帶朋友找你喝酒來啦!」

    谷裡人影一閃,探出一個腦袋,眉開眼笑道:「丁小子,你來的正好,快來幫忙!」

    丁原一愣,問道:「曾老頭,你又在搞什麼花樣?」

    曾山衝到丁原跟前,一把抓住他就往裡拽,嘴裡不停說道:「那老賊頭不曉得打哪裡找著的高手,才幾個月的工夫就棋力大進,殺得我老人家丟盔卸甲,老大的沒面子。你趕緊幫我想想辦法,別讓他太囂張。」

    丁原一面被拽著往裡走,一面問道:「是畢虎跟石磯娘娘來了麼?」

    曾山道:「你們前腳走,他們後腳就到啦。老賊頭非纏著我老人家陪他下棋,沒想到我就一直輸到今天。唉,我都快把老臉給輸盡了,你還不快幫忙?」

    丁原笑道:「別的還好說,棋藝我不比你高多少。要不咱們換個花樣跟他鬥鬥?」

    曾山一晃腦袋道:「不行,我老人家豈能輸給這老賊頭?」晏殊在後面開口道:「曾老爺子,或許晚輩能幫你下贏那畢老賊也不一定。」

    曾山大喜過望,沒大沒小,捨了丁原,一下抓住晏殊肩膀同道:「小丫頭,你說的可是真的,你真能下贏那老賊頭?」晏殊好歹也年過百歲,居然還被人叫做「小丫頭」,未免有些讓人啼笑皆非好在以曾山的年齡,整個天陸也著實找不出幾個比他還老的了。

    她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旁的不敢說,要是下棋,晚輩即便比不上國手,也輕易不輸給任何人。畢老賊只不過跟人學了幾個月的棋,諒他能有天大的能耐?」曾山喜笑顏開,拍拍晏殊肩膀道:「好,好,今日我老人家就看你這小丫頭的了。只要把畢老賊的氣焰打下去,我老人家絕不虧待你。」

    說著話四人走進谷,就見一處涼亭裡,畢虎正蹲在欄桿上,手舞足蹈在和石磯娘娘說話,不猜也知道,—定是在吹噓自己棋藝如何了得,足可打遍九州無敵。曾山遠遠叫道:「老賊頭,不要猖狂,我老人家搬來救兵啦!」

    畢虎正吹得忘乎所以,被他一叫,差點從欄桿上摔落,急忙穩住身子回頭瞧望,嘻嘻笑道:「曾老爺子,你怎麼把丁小哥給找來了?咦,那不是桑土公跟晏殊麼,居然來了這麼多人。

    嘿嘿,就是再多來十個八個,也一樣白搭。」

    曾山氣呼呼道:「老賊頭,不怕風大閃了你舌頭,你敢跟晏丫頭比上一局麼?」畢虎正在興頭上,兼之玉人在前,怎肯露怯,一挺乾癟的胸脯,探出長長的舌頭道:「有什麼不敢,我老人家一樣要她好瞧!」

    晏殊笑意盈盈在畢虎對面的石椅坐下,一面收抬棋盤一面道:「畢老賊,既然下棋,就該賭點什麼才有趣。聽說你身上的寶貝不少,就拿出一兩樣來,和小妹賭上一局如何?」

    畢虎眨眨眼,同道:「你想賭什麼'」

    晏殊道:「三十多年前,你從我師父那兒偷走的『九鳳玉光盞』,玩了這多年,也該物歸原主了吧?」

    畢虎沒絲毫的尷尬,嘿嘿一笑道:「這個好說,可要是你輸了,又能拿出什麼?」晏殊想也不想道:「我這樣東西,可是你夢寐以求多年的,就看你有沒有本事贏去?」她這一說,畢虎頓時心癢難熬,連聲同道:「是萬壑谷的百辟雲衣?」

    晏殊輕笑道:「可比那個值錢多了,你想知道就附耳過來。」

    畢虎遲疑片到,乖乖把耳朵湊了過去,卻警告道:「你可別耍花樣。」

    晏殊嫣然一笑,低聲道:「只要你贏了我,我就告訴你如何追得石磯娘娘的芳心。」畢虎一震,好玄沒摔趴下,瞪大眼睛道:「你說的是真的?你有多大的把握?晏殊一撇嘴道:「我騙你做什麼?這世上還有比女人更瞭解女人的麼?」

    畢虎的小眼珠子骨碌碌轉得飛快,看看石磯娘娘,猛一咬牙道:「好,我賭兩人擺開陣勢廝殺起來,起初還算勢均博_哥進人中盤後,畢虎終究根基薄弱,漸漸落了下風,大滴大滴的汗珠,不住從額頭淌落,一邊擦汗,一邊抱怨道:「什麼鬼天,才幾月的天氣,就熱成這樣!」

    如果擦汗有用,這個世上還要國手幹什麼?才半個時辰不到,畢虎已經潰不成軍,敗局已定。曾山看得揚眉吐氣,這下輪到他蹲在欄桿上,嘻嘻笑道:「認輸吧,老賊頭,不然輸得更慘。我老人家給你一點教訓,要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別以為自己三腳貓的功夫就有多了不起,這下吃癟了吧?」

    畢虎不吭聲,眼珠就差半寸落到棋盤上,怔怔呆坐良久,突然一把將棋子全部抹亂,叫道:「這盤不算,咱們重來!」

    石磯娘娘柳眉一豎道:「老賊頭,這麼多年你怎麼就不見長進,願賭服輸,難道你要教人家晏仙子、桑真人看笑話麼?」

    畢虎苦著臉道:「我怎麼曉得這婆娘這麼厲害,分明是擺了個陷阱讓我往裡跳。」

    晏殊笑道:「再來一盤也可以,不過你得先將九鳳玉光盞還給小妹。」

    丁原幫腔道:「老賊頭,輸棋不輸人,你可不能耍賴啊。」

    畢虎苦巴巴的望向石磯娘娘,盼她為自己說句公道話。

    石磯娘娘歎了口氣道:「老賊頭,輸就輸了,有什麼大不了。你寶貝那麼多,何必吝嗇人家的東西?」畢虎無可奈何的從懷裡召出九鳳玉光盞,又用雙手戀戀不捨的撫摸半晌,嘴裡唸唸有詞,才忍痛交在晏殊手中。

    石磯娘娘微笑道:「老賊頭,這才像話。」

    畢虎苦笑笑,心裡只想哭,為了石磯娘娘的一聲誇獎;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

    就這工夫,曾山神色微動,朝丁原笑道:「丁小子,你的老熟人來了。」

    丁原微一凝神,也淡淡一笑道:「原來是蘇大叔,他怎麼找到的這裡?」

    正在旁人疑惑之際,就聽遠處空中遙遙傳來蘇真的笑聲道:「這有什麼奇怪的,老夫來翠霞已有兩日,若不是為了見你小子一面,早就走了。」曾山老大不忿道:「蘇老魔,你也太不夠意思,難不成我疊翠谷裡有老虎,你居然連個招呼也不跟我老人家打?」

    蘇真道:「曾老頭,咱們何必這樣矯情?等內子從南海回返,老夫便帶她來找你好好唱上三天三夜。」話音一落,人到近前。

    曾山咕噥道:「這才差不多,不過三天實在短了點,三個月還將就。」

    丁原喜道:「蘇大叔,咱們又見面了!」

    對這位令正道聞風喪膽生性桀驁冷漠的魘道頂尖人物,丁辱卻始終有一種莫名的親切。

    蘇真淡然微笑道:「總算找到你了,丁原,有幾句話,玉兒托我轉告你。」

    丁原心中一緊,以為生出什麼變故,急忙同道:「玉兒怎麼了?」

    蘇真見丁原如此著緊,心中喜慰,笑道:「不用擔心,她只是要閉關一年,好為明年的蓬萊仙會打下根基。又唯恐你去南海尋她錯過,因此求轉轉告你。」丁原心一鬆,同道:「玉兒都說了些什麼?」蘇真道:「玉兒說,等蓬萊仙會上她報過天一閣的深恩,即到回返南海。至於下面她想說的,都寫在絹帕上,你自己瞧吧。」說罷,取出一方潔白絲巾,遞給丁原。

    丁原接過小心翼翼的展開,鋪面而來的就是玉兒娟秀熟悉的筆跡,一方絹帕上,只寫著這樣十六個字:「南海之約,但待來年。暮天雁斷,情懷如水。」

    「南海之約,但待來年,暮天雁斷,情懷如水。」丁原心底默默念頌,一股柔情油然升起,恨不能立到生出雙越飛往南海,以睹玉人無恙。蘇芷玉素來矜持,若不是對他用情極深,思念無盡,又怎會托蘇真寄來鴻雁?南海之約,但待來年,暮天雁斷,情懷如水。對丁原來說,這不啻是世間最深情動人的誓言,更是一個不變的承諾。丁原本非鐵石心腸,又怎能不感懷於胸?絹帕在風中微揚,一股若有若無的淡香隨風沁人心脾,丁原終於重重點頭,珍而重之的收起絹帕,沉聲道:「我記下了,謝謝你,蘇大叔。來年南海之約,就算天塌地陷,我也絕不辜負!」

    蘇真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多囉嗦了。」想到愛女多年的癡戀終是有了結果,心中也是感慨萬千,欣慰異常。


    那邊畢虎乘人不注意,偷偷摸摸蹭到晏殊身旁,厚著臉可憐兮兮道:「晏仙子,你能不能把那秘訣告訴我,我再用好東西跟你換也成。」

    晏殊輕笑道:「畢老賊,難得你也有慷慨的一天。罷了,我就做回好人,告訴你也無妨。」

    畢虎大喜,剛才還對晏殊恨之入骨,這會兒又覺得她實在是世間最好的人,連忙道:「快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清妹才捨喜歡我?」晏殊道:「你整日畏畏縮縮,賊眉鼠眼的樣子,又有哪個女子會喜歡?我要是石磯娘娘,一早就把你蹋進山溝裡了。今後你要挺胸昂首,像個男人的模樣你看人家蘇老魔,雖說一臉的冷傲,可也比你有氣派多了,不然怎麼會贏得水仙子的垂青?」

    畢虎吐吐舌頭,咕噥道:「像個男人?就這麼簡單?」

    晏殊哼道:「等你真想做時,就會曉得沒那麼容易了。」

    畢虎瞥眼愉覷石磯娘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卻忘了先前自己的許諾。

    那邊蘇真道:「丁原,還有一個消息我要告訴你。你和玉兒當日捅了鬼塚,鬼先生找不到你們,卻把氣撒到了越秀劍派的身上。前兩日他率著一眾門下夜襲越香,殺死近百的越秀弟子,更毒倒了四十多人。」

    丁原一怔,問道:「那老傢伙去找越秀劍派的晦氣做什麼?」

    蘇真道:「你忘了,大破鬼塚,越秀劍派的屈箭南也是有份的,鬼先生怎會饒得了他?如今鬼仙門已將屈箭南擄去漠北的幽明山莊,還放出話來要你和玉兒前去贖人。

    「這件事已驚動天陸七大劍派,而今各派齊聚越香,正在商量對策。」

    桑土公道:「這……這事我來時……路上也……也聽說了。鬼先生召……召集漠北群……群豪,要……要召開個百……百鬼夜宴,殺屈箭南祭……祭旗。」

    丁原神色平靜,徐徐道:「鬼先生這麼做,是衝著我來的。」

    蘇真哼道:「我看你也不必膛這渾水,就讓七大劍派跟鬼仙門鬥個你死我活又怎樣。名門正派的徒子徒孫,多死幾個也沒什麼關係。」

    曾山呵呵道:「丁小子,你可想清楚了,是陪我老人家在這兒下棋喝酒,還是去漠北拚命?

    那鬼先生也不是什麼好鳥,難對付得很。」

    丁原嘿嘿笑道:「曾老頭,你不要激我。禍事是丁某闖下的,丁某自會收抬,這縮頭烏龜我可當不來!越香劍派和屈箭南我管不著,百鬼夜宴我卻是去定了!」

    桑土公道:「丁小哥,我……我和你一起去!好歹我……我的土遁也……能派……派上點用場。」

    石磯娘娘看了眼曾山,說道:「丁小哥,我也陪你走一遭吧,漠北的情形我比你熟悉不少,在當地也有幾個小有聲名的可靠朋友,總好過你孤身犯險。」

    她感懷當年丁原盛年救助之恩,卻始終沒有機會報答,這次自不願錯過。石磯娘娘一開口,畢虎傻了眼,鬼先生是什麼樣的人物,他太清楚了,自己這些人送上門去,簡直是活膩味了。就算丁原修為了得,可也難保別人沒個閃失。他剛想出言阻止,忽然記起晏殊的指點,話到嘴邊卻變成:「好,我們大夥兒一塊去,讓鬼仙門也嘗嘗我畢老爺的厲害!」石磯娘娘大感意外,不由側臉打量幾眼畢虎。老賊頭挺胸收腹,努力裝出自以為最男人味的模樣,叫道:「曾老頭,有種你也一起去!」

    曾山罵道:「要是我老人家去了,還有鬼先生什麼事?你不曉得我不能離開翠霞半步麼?」

    蘇真淡淡道:「七大劍派的事,老夫也沒興趣。丁原,你可要活著回來,別讓玉兒空等。」

    丁原哈哈一笑,說道:「蘇大叔放心,這回我教鬼仙門個個都變成真鬼!」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17 AM

第二部 第七集 漠北霜月    第一章會盟

    長河落日,大漠孤煙。已漫步到天際的殘陽,將最後的艷麗光芒,輝映在蒼穹大地之間,世間萬物都似乎浸入了血色。

    漫無邊際的砂礫戈壁,在暮色裡守護著它看不到盡頭的蒼涼,血影漸漸融入黑幕,蒼涼變成了更深的沉默。

    風呼嘯著從遠方刮過,捲起細細黃沙,時而向東,時而向西,誰也不知道它下一刻會去向哪裡,只是,滿目都是隨著它行進的方向起伏流動的沙丘,揮霍著日間太陽留下來的灼熱氣息。

    遠方,一輪淡月從寒山後悄然升起,朦朧的月光如紗似霧撫照人間。

    「砰」的悶響,一枚深紅色的煙火在高空爆開,彗星般的流火向著四周散落。

    在一座沙丘上,兩名鶴髮童顏的老者靜靜佇立,目光仰視盛綻的舊火,卻都沒有開口,只神色裡透出一絲凝重與焦急。

    左首的老者身穿寶藍色長袍,仙風道骨,雲鬢染霜。在他身旁的那老者,身材魁梧高大了許多,一身醒目的鮮紅袍服,濃眉厲目,不苟言笑。

    在兩老者的身後,還侍立著二十餘名門下弟子,不論男女年歲都是紅藍二色的服飾,個個神精氣足,背負仙劍,各色的劍穗獵獵飄舞,煞是好看。

    這行人,正是由羅和與姬別天率領的翠霞派弟子。

    六天前,翠霞派接著越秀劍派的求援,當下便決定由翠霞六仙中的羅和與姬別天,各率門下精銳弟子飛赴漠北,與正道各派會合,共剿鬼仙門,以解越秀劍派燃眉之危。

    鬼仙門乃漠北魔道大派,行蹤一向詭秘,很少與天陸正魔兩道各派往來。

    可就在兩個月前,鬼仙門的總壇卻被丁原、蘇芷玉、屈箭南等人聯手一場大鬧,冥輪老祖年旃誤打誤撞引爆丹爐,以致鬼冪天塌地陷,千年根基毀於一旦。

    鬼仙門門主鬼先生受此奇恥大辱,怎肯善罷甘休?他尋不著丁原等人,素性就乘六大劍派圍剿魔教之際,殺上越秀山,擄走屈箭南,更毒倒一大片越秀弟子,以洩心中怨恨。

    他自知這麼一來,正道七大劍派絕無坐視之理,一定會興師問罪,設法解救屈箭南與中毒弟子。

    於是鬼先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放出話去,要在月圓之夜於幽明山莊擺下百鬼夜宴,召集漠北魔道各路妖邪歃血會盟。另一面,他也想借此激出丁原、蘇芷玉等人,尋機以報鬼冪被毀之仇。

    可憐六大劍派剛從雲夢大澤鎩羽而歸,不防越秀山後院起火,讓鬼仙門攪得天翻地覆,傷亡慘重,掌門屈痕唯一的愛孫屈箭南也被鬼先生擄去,實在是窩火到家。

    想這些正道各派在魔教那裡碰了一鼻子灰,鬱積的邪火正愁無處發洩,偏偏鬼仙門不識抬舉撞上門來,豈肯放過。

    越秀劍派被襲消息一出,各派精英雲集漠北,燕山劍派地緣最近,更義不容辭作了東主。

    翠霞派雖沒有參與前次的雲夢澤一役,這回,卻派出了翠霞六仙中的二老羅和與姬別天。

    越秀、翠霞素來交好,姬別天與屈痕堪稱生死之交,數年前險些就成了兒女親家,而今好友有難,自無束手旁觀之理。

    因七大劍派散佈天陸各方,得著消息的時間也前後不一,因此大家約定最遲當月十三夜間,齊聚漠北百丈堡。

    這百丈壁位於燕山西北八百多里的磨雲嶺中,距離幽明山莊還差了一千六七百里的路程,百丈堡堡主蕭遠潮,是燕山劍派掌門蕭浣塵的嫡親堂侄,堡中弟子多半也出於燕山,隱隱就是該派在西北的一道屏障。

    姬別天等人初次深入漠北,眼看天色將晚,也沒尋著磨雲嶺,便打出聯絡用的煙火信號,在沙丘上等候燕山劍派的人前來接應。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分,西方天際隱隱亮起幾道五彩劍光,倏忽朝著綠水論壇沙丘飛來。

    羅和微笑道:「姬師弟,燕山派的人來得好快,看來我們還能趕上今晚的筵席。」

    姬別天沉聲道:「不知平沙島的人來了沒有,聽說鄧南醫已暫代耿南天的掌門之位,這次七派會盟共剿鬼仙門,他們理應不會錯過吧?」

    羅和含笑道:「姬師弟,你還在為當年的公案耿耿於懷?盛師侄的冤屈已得昭雪,平沙島這次顏面盡失,連曲仙子和耿照都賠了進去,你的氣也該消啦。稍後萬一遇見平沙島的人,咱們還是容讓三分才對,大敵當前,不要再橫生枝節。」

    姬別天道:「羅師兄放心,我豈是不顧大節之人?別說是平沙島,待會見著雲林禪寺的諸位高僧,老夫也一定客客氣氣,絕不生事。」

    羅和道:「這就好,我也不用擔心了。」他嘴裡話是這麼說,心裡卻多少還有些打鼓。

    姬別天的火爆脾氣比他的修為還要出名,別看現在說得好端端的,說不定到時候遇到什麼事一點就著,立生事端。

    也正因為這樣,淡怒真人才讓自己隨同姬別天北來大漠,萬一果真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也好從中調停,不要令大夥兒難堪。

    兩人低聲交談間,來人已收起仙劍冉冉飄落。

    姬欖在父親身後道:「羅師伯,爹爹,好像是蕭掌門親自來迎接我們了。」

    羅和與姬別天收住話,放眼瞧去,果見燕山劍派掌門蕭浣塵親自來迎。

    在他身旁,還陪著越秀劍派的掌門屈痕,後面跟隨的幾人,均是清一色的派中耆宿。這樣的陣容遠迎翠霞雙仙,確實是給足了羅和、姬別天的面子。

    羅和率先大步迎上,口中呵呵笑道:「蕭兄,屈兄,別來無恙否?兩位掌門親自來迎,真折殺我與姬師弟了,不若遣上兩名門下弟子,引著咱們到百丈堡就是了。」

    蕭浣塵哈哈一笑說道:「羅兄何必見外,蕭某既為東主,哪有怠慢朋友的道理?就算我不想來,屈兄怕也是非來不可的。」

    姬別天見屈痕雖然風采不減,可眾人說笑時,他僅出於禮貌微微含笑而已,顯得心事重重。

    這也難怪,門下那麼多弟子身中鬼仙門奇毒,生死未卜,唯一的愛孫更落入敵手,凶多吉少,任誰也開心不起來。

    他走上前去,微一抱拳道:「屈老哥,兩年不見,你的皺紋可又多了幾道。」屈痕搖搖頭笑道:「老啦,原本想過幾年清靜日子,怎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回又要勞煩大夥兒為我分憂,實在慚愧得緊。」

    姬別天道:「你這話是打哪裡說起?你我過命的交情,哪裡來勞煩的道理?再這麼說,可就是看不起我和羅師兄蕭掌門了。」

    羅和安慰道:「屈兄不用擔憂,鬼仙門縱再猖狂,也不過是僻居漠北的井底之蛙而已。如今七大劍派聯手而動,一定可以救出令孫。」

    屈痕歎道:「諸位越是熱情,老夫心中便越發過意不去。為了敞派的事,七大劍派興師動眾,遠來漠北,這份盛情卻教我如何報答?」

    蕭浣塵笑道:「七大劍派同氣連枝,千年厚誼,屈兄再不要說這『報答』二字!當年倘若不是各路好友萬里赴援,我燕山劍派也早毀在絕情婆婆的手中。這份情義,又讓我如何報答屈兄與越秀劍派?」

    這時,蕭浣塵背後的一名紫衣老者目光閃爍,低聲在他耳旁說了兩句什麼,蕭浣塵微微皺眉,又點了點頭。

    紫衣老者退後兩步,雙目闔起,臉上升起一層紅光,背後仙劍「叮」的彈鞘飛出半截,在風中鏑鳴震顫。

    羅和與姬別天有些疑惑的對視一眼,卻見蕭浣塵胸有成竹,含笑朝兩人輕輕擺手,示意他們靜觀其變。

    片刻之後,紫衣老者眼睛乍然圓睜,射出森森精光,口中低唱道:「妖孽受死!」反手抽出仙劍,身形掠起,在空中身劍合一,直朝著東側的沙丘飛刺而去。

    羅和等人頓時醒悟過來,原來在自己站立的沙丘底下,居然已被敵人悄然隱入。若不是紫衣老者以靈覺搜索出潛伏者的位置,自己這些人還如在夢中。

    「呼」的一聲,打從沙丘裡陡然射出一條土黃色的瘦小身影,直朝著西南方逃竄而去。紫衣老者見追之不及,輕唱道:「破!」手中仙劍精華大盛,凌空飛出,猶如一道閃電射入那人的背心。

    一蓬血霧飄散,那人在空中扭動了幾下,重重摔落下來,已經氣絕身亡。

    姬別天喝彩道:「好一手『關山渡若飛』!老哥可是燕山四峰裡的周陌煙周兄?

    紫衣老者招手收回仙劍,微一拱手道:「姬兄謬讚愧不敢當,老夫正是周陌煙,燕山四峰之譽,卻是浪得虛名罷了。」

    羅和審視地上的死者,看他的打扮衣著並不像鬼仙門弟子,於是問道:「蕭兄,這人是什麼來路,為什麼要潛伏在這裡窺探你我?」

    蕭浣塵微笑道:「也難怪羅兄不曉得他的來歷這,人是漠北沙鼠門的弟子,精通沙遁窺探之術。」

    「沙鼠門本是一個不入流的小門派,近來卻被鬼仙門收服,用作耳目,四處刺探消息。這百丈堡附近地面,眼下潛藏了上百的沙鼠門弟子,貴派的行蹤,自然也逃不過他們的眼皮。」

    姬別天歎道:「這些妖孽藏入沙中,當真防不勝防。還好貴派久居漠北,知道他們的底細,不然咱們可就要著道了。」

    蕭浣塵道:「沙鼠門的沙遁之術雖是詭異,可比起桑土公的土遁,就差得太遠了。這些沙鼠門的小嘍囉更是這樣,所以借伏時難免會露出蛛絲馬跡,咱們這些日子,已循跡除去了二十多個。」

    羅和道:「鬼仙門一向獨來獨往,這次大張旗鼓召集漠北群妖,倒也有些棘手。想來沙鼠門只是其中一支,卻不曉得還有哪些魔道門派也投靠了鬼仙門?」

    屈痕道:「除了沙鼠門,光我們目前知道的,還有六家漠北魔道的門派,也一起被鬼仙門收了去那鬼先生絕非無能之輩,多年前就暗中設下了幽明山莊,莊內機關重重,豢養了數百精銳武士,再加上鬼先生的奇門遁甲,萬毒千盅,形勢不容你我樂觀。」

    蕭浣塵哈哈笑道:「屈兄也不要太高估了鬼先生。這次參與百鬼夜宴的魔道各家,多半都是受了鬼仙門的脅迫,更有不少人是因身中鬼仙門奇毒,才不得不屈膝稱伏,未必就是真心歸順。只要我們滅了鬼仙門,我敢斷言,漠北群妖立刻樹倒猢猻散,根本不足為慮。」

    眾人聽他一說,心情又輕鬆不少。

    周陌舊低聲道:「掌門師兄,這兒風大沙熾,不宜久留。咱們是不是先將諸位翠霞的朋友接回百丈堡再說?」

    蕭浣塵頷首道:「不錯,咱們談得興起,倒讓羅兄、姬兄久在此唱風吃沙了。」他向羅和、姬別天略一擺手道:「兩位,請!」

    眾人各御仙劍,隨著蕭浣塵騰空而起朝著百丈堡去了,那具沙鼠門弟子的屍體,也被燕山派門下弟子帶走,只留下一攤殷紅,漸漸被風沙掩蓋無痕。

    眾人身影消失在夜空中,四周又恢復了往日的寂寥。

    被不速之客嚇得在沙洞中躲藏多時的小剌猾、小野兔,終於探頭探腦露出了小腦袋,正準備出來開始快樂的活動,突然又都警覺的豎起了小耳朵,猛轉身藏回了洞中。

    沙面一陣悉索聲,有兩個人從沙裡面鑽了出來,竟是丁原與桑土公。

    桑土公望著蕭浣塵等人消失的方向,拍拍胸脯道:「好、好險,我剛才差點差點以為——那老頭發、發現咱們了呢!」

    丁原道:「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可惜咱們追蹤的那個沙鼠門的弟子被他們殺死了,這條線索卻是斷了。」

    桑土公瞧了眼丁原,問道:「丁、丁小哥,那接下來咱咱們該咋辦?」

    丁原道:「回去吧,看看老賊頭那裡能不能打聽到什麼消息?」

    說著話,他下意識的又朝遠方天際望了望,三大劍派的人早走得無影無蹤。

    多日不見,姬大鬍子的模樣一點也沒改變,姬欖也似乎從愛女出家的陰影裡走了出來。

    剛才在地底潛藏時,丁原心頭對這兩人的恨意,竟不再似從前般洶湧澎湃,潮起潮生。說起來,他們也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雪兒看破紅塵,出家斷情,姬別天與姬欖心底想必也絕不會好過,但這又能怨誰,倘若不是他們逼迫雪兒下嫁屈箭南,也許後面的悲劇本不會發生。

    然而現在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一切都已經太晚太遲。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桑土公見丁原忽地發怔,老半天不說話,忍不住道:「丁、丁小哥,你怎麼啦?」

    丁原一醒,用力一甩頭,說道:「沒什麼,咱們走吧吧。」不等桑土公回答,祭起雪原仙劍,向著與蕭浣塵等人相反的方向去了。

    桑土公呆了呆,又搖搖頭,飛起三稜錐,急忙追著道:「丁、丁小哥,等、等我。」

    兩人飛出三百多里,前方一座連綿高山橫亙雲天。丁原與桑土公在一處山坳裡落下,再朝前走了百多丈,一座宏大的道觀霍然出現眼前。

    這道觀方圓不下五百多畝,只因座落在繁茂的密林深處而少有人來,但在漠北魔道,若有人提起橫月峰百妙觀,卻是如雷貫耳,無人不曉。

    百妙觀觀主清閒散人年逾百歲,修為不凡,門下弟子也有六十多人,算得上漠北魔道一個不大不小的門派,清閒散人早年游中土,與石磯娘娘相交甚篤,堪稱換帕之誼。

    這回丁原等人遠來漠北,便暫住百妙觀,石磯娘娘也不隱瞞,開門見山向清閒散人說明來意,請她相助,沒想到清閒散人很爽快,一口答應好友的懇請。

    原來她也接到了鬼仙門的請柬,正自犯愁鬼先生要藉機吞併百妙觀,如今石磯娘娘一干人突然光臨,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天降慈悲,百妙觀得了綠水論壇救星,豈有不喜之理。

    有了上回天雷山莊的教訓,這次丁原更加小心。

    一方面眾人口處打探消息,設法瞭解幽明山莊的情形,另一面將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一一提出,仔細商議對策,但求萬無一失。

    清閒散人更是下了噤口令,嚴命門下不得洩漏丁原等人的行蹤來歷,以免讓鬼仙門有了警覺。

    丁原與桑土公回到觀中,卻見畢虎已在屋子裡,正眉飛色舞、手舞足蹈的和石磯娘娘、晏蛛閒聊。

    晏蛛見丁原、桑土公進來,連忙問道:「丁小哥,有探聽到什麼消息麼?」

    丁原搖頭道:「剛才在外面撞上了翠霞派的人,蕭浣塵和屈痕居然雙雙出堡迎接,嘿嘿,著實給足了羅和、姬大鬍子的面子。」

    石磯娘娘忍不住問道:「丁小哥,你沒找他們的晦氣吧?」

    丁原哼了聲道:「我懶得去理他們,我和老桑藏在沙下,讓那些正道高手做了回睜眼瞎。」

    桑土公問道:「畢兄,你、你那裡可、可曾有什麼、什麼綠水論壇消息?」

    畢虎滿臉不在乎的道:「連你和丁小哥都打探不到什麼,我又有多大的神通,能探聽到鬼仙門的隱秘?」

    石磯娘娘哼道:「你還好意思說!從一大早就像吊靴鬼似的墜著我和晏仙子,哪裡有空去做正經事?」

    畢虎舌頭一吐一卷,趕緊辯道:「我那是怕你和晏仙子撞上仇家,萬一遇到了意外,我還不得在暗中保護麼?要知道,不論七大劍派還是鬼仙門,對咱們可都不見得有好臉色。」

    石磯娘娘怒道:「老娘還要你來保護?真遇見鬼先生,不定是誰被嚇得屁滾尿流!」

    畢虎老臉一紅,卻挺挺胸脯道:「你別老看我不順眼,鬼先生又怎麼了?大不了老子拿命去拼,說什麼也要保住你的平安就是了。」

    石磯娘娘拿眼瞪著畢虎,半晌輕哼了聲,扭過臉去不再理他。晏蛛乘著這工夫朝畢虎悄悄豎起大拇指。

    丁原把這些人的小動作全看在眼裡,不覺有些好笑。

    畢虎等人若論年歲,誰都活過了百歲,可打情罵悄、鬥智鬥嘴,哪有半點會輸給那些熱戀裡的少年男女,也真是個異數。

    他微笑道:「沒關係.原本我就沒怎麼指望能打探到什麼,要是幽明山莊的隱秘這樣容易洩漏,鬼先生不用等我們出手,早就給綠水論壇七大劍派滅了。」

    丁原悠然道:「我想過了,明天咱們就扮作清閒散人的弟子,隨她入莊。」

    石磯娘娘一怔,問道:「為什麼是明天,百鬼夜宴不是要後天晚上才開麼?」

    丁原答道:「七大劍派的人今晚已經聚齊,明天夜裡勢必會有所行動。一方面也像我們一樣,想事先踩道熟悉幽明山莊,另一方面也會暗中尋找救屈箭南盜取解藥的機會。不然等到後天晚上雙方劍撥弩張的時候,未免太被動了。」

    畢虎一下子竄到丁原跟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我明白了,丁小哥,你是想乘七大劍派明晚夜探幽明山莊的機會,渾水摸魚,瞧瞧能不能找著鬼仙門的破綻,狠狠給它一下子?」

    石磯娘娘斥責道:「什麼渾水摸魚,說得那麼難聽!」

    丁原一笑道:「老賊頭說的也算貼切。明晚他們干他們的,咱們做咱們的,井水不犯河水,不過有了七大劍派在明裡和他們動手,咱們的行動就方便許多,即使被察覺了,也能乘亂溜出,不落痕跡。」

    晏蛛拊掌道:「不錯,只要不給他們照面的機會,鬼仙門的人就算察覺到咱們,也只當是七大劍派的弟子。」

    門外清閒散人笑同道:「諸位在說什麼事情這麼熱鬧?」

    石磯娘娘拉她在身邊坐下,回答道:「丁小哥在說咱們明天的行動計劃,打算請你帶著咱們潛入幽明山莊,好刺探消息,為後天晚上做好準備。」

    清閒散人道:「這事不難,我倒也可辦到,就不曉得你們打算進去幾個人?」

    丁原道:「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就我和石磯娘娘扮作百妙觀弟子,只要稍加化妝,應該不會被幽明山莊的人發覺。」

    清閒散人道:「畢虎兄的易容術乃天陸一絕,有他出手自然不會有問題。我再多帶上兩名心腹弟子,必要時也可為兩位遮掩一二。」

    畢虎在旁邊眼巴巴望著,聽不帶他去,老大不樂意的同道:「那我怎麼辦?」在他心裡,自是盼著也隨石磯娘娘一同潛入幽明山莊。

    可丁原哪管畢虎什麼心思,說道:「老賊頭,你以為這次不隨我們入莊,就沒你的事了嗎?你的那手絕活也該亮亮了。明日你就隨便變成個幽明山莊的弟子,一定要設法找到解藥的下落。」

    桑土公眨巴眨巴眼,問道:「那、那我和——晏仙子呢?」

    丁原笑道:「老桑,你就用土遁,把幽明山莊地下攪個底朝天吧,晏仙子在旁接應你,你們萬事當心就是萬一遇見麻煩,記著趕緊縮進土中。只要找到屈箭南的下落,你們就算大功告成。」

    桑土公「哦」了聲,道:「沒、沒問題,包在我們兩、兩個身上!」

    晏蛛問道:「可是我們這些人散開了,一旦有事又該怎麼聯絡?」

    丁原胸有成竹道:「以觀主的身份,幽明山莊一定會為我們準備幾間單獨的客房。到時候,大伙有事就在那裡集合,石磯娘娘坐鎮客房,接應四處綠水論壇消息。」

    眾人點了點頭,畢虎的眼珠立時轉動起來,卻是在偷偷尋思怎麼多找些借口,好溜進客房,陪石礬娘娘多說上幾句話。

    丁原接著道:「明後兩天不論諸位遇見什麼樣的情況,都切忌出手,更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萬事都留給丁某去與鬼先生解決,七大劍派的人大伙能避就避,由得他們去找鬼仙門的麻煩,咱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成。」

    眾人明白丁原這麼說,是怕大夥兒一時逞強,栽在幽明山莊手中。

    至於嚴防身份洩,則是為保護大夥兒日後不被鬼仙門的餘孽纏上身,因此才一再的叮嚀。

    晏蛛心下感動,微笑道:「丁小哥,你放心,真要打起來,除了鬼仙門的幾個老鬼,咱們這些人也未必會怕了准。」

    丁原一笑,道:「打架殺人的事,還是留給七大劍派去做吧,咱們幹什麼不輕鬆一點?」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19 AM

    第二章風高

    翌日午後,清閒散人帶著丁原、石磯娘娘趕到了幽明山莊,同行的還有她的兩名心腹弟子,都已追隨她多年。

    至於畢虎、桑土公等,則各顯神通,分別從暗中潛入了山莊。

    幽明山莊位於漠北一片名喚「七里香」的綠洲上,依山而建,佔地數千畝,莊主陸展也算赫赫有名的一方豪雄,卻沒想居然是鬼仙門的人。

    這麼多年來,鬼仙門因著各種顧忌,蟄伏漠北隱忍不發,私下裡卻招兵買馬,扶植勢力,只待有朝一日東山再起,稱雄漠北,進而與天陸正道一爭短長。

    沒曾想到,自己還來不及發動,已被丁原等人找上門來,一場惡戰毀了鬼冪總壇,當真是數百年以來的第一奇恥大辱。

    如今丁原竟又借鬼仙門招攬人手之機,堂而皇之的扮作百妙觀門下,隨著清閒散人混進了山莊,成為鬼仙門的座上客。

    想來事後若能醒覺,一定又要被氣得吐血。

    百妙觀在漠北魔道中,聲名不算小,見清閒散人率著門下到來,鬼仙門果然如丁原所料,將他們安置在-處獨立的小院中。

    等三人在客廳裡坐下來,清閒散人將兩名弟子遣到門外,防止有人前來騷擾。

    石磯娘娘驚歎道:「這莊子好大,要是徒步走上一圈,非得用上半天的工夫。」

    清閒散人道:「幽明山莊號稱漠北第一大莊,本該有這樣的氣派。只是,以前誰也沒想到,它居然會是鬼仙門暗地設立的分壇。要想在這裡面找到屈箭南和解藥,無異是大海撈針一般。」

    丁原說道:「以鬼先生的為人,解藥一定藏在一個只有他曉得的地方,甚至有可能就隨身攜帶著,至於屈箭南的下落,就看老桑打洞鑽地的本事到底如何了。」

    清閒散人同道:「丁公子,咱們是不是找個借口,在莊裡先逛上一圈?」

    丁原搖頭道:「不必,咱們就這麼在莊裡瞎晃未必能發現什,引起鬼仙門的警覺反而糟糕。大夥兒不妨好好休息一下,等到晚上我再悄悄探上一探。」

    石磯娘娘深有同感道:「丁小哥說得不錯,剛才進莊時,我也一路暗中留意過了,卻看不出什麼動靜。那些山莊的護衛下人沒有半點異常,更沒找著機關埋伏的痕跡,咱們就這麼大白天的在人家眼皮底下晃悠,只怕也不會有什麼收穫。」

    丁原微笑道:「幽明山莊既然是鬼仙門苦心經營之地,又怎會讓外人一眼就識破裡面的佈置?如今莊子裡外鬆內緊,蓄勢待發,想必我們這些賓客的一舉一動,也盡在鬼仙門的監視之下。

    「咱們能想著混進莊內行事,人家未始不會防著這手。」

    忽然他神色微動,停住話語。

    外面輕輕傳來一聲咳嗽,那是百妙觀弟子打出暗號,示意正有人朝這兒走來。

    清閒散人起身透過窗戶朝外張望,就見一個提著茶壺食盒的小廝,大搖大擺走進院子,朝一名弟子打了個招呼同道:「請問觀主可曾安歇,小的是奉命來進茶水點心。」

    清閒散人剛想應聲,丁原已開口道:「這位小哥,請進來說話吧。觀主她老人家正覺著有些口乾舌燥呢。」

    那小廝應了聲走進屋子,丁原輕一揮手,房門匡的重新關起來。

    小廝將茶壺食盒放在桌上,目光偷偷掃視過屋裡的三人,最後落在石磯娘娘的身上,問道:「觀主,兩位小師父,可有什麼事要吩咐小的代勞?」

    清閒散人一皺眉,只想趕緊把這個小廝打發走,卻聽丁原哼道:「老賊頭,你正事不做,跑這兒來做什麼?」

    清閒散人一驚,再次仔細端詳對方,可無論模樣、身材,都實在沒法跟那個猥瑣的畢虎聯繫在一起,不知他是怎麼辦到的。

    那小廝嘴巴-張,數尺長的舌頭一吐一卷,嘻嘻笑道:「丁小哥好眼力,不曉得你是什麼時候功聚雙目,看透我裝扮的?」

    石磯娘娘見果然是畢虎在搗鬼,大怒道:「好啊,又是你裝神弄鬼來來消遣咱們!」玉手熟練的一探,老賊頭的耳朵立時被擰成麻花,疼得他直叫喚,可神情裡卻大是受用。

    丁原倒了杯水,不以為然道:「用不著功聚雙目,你一進院子我就曉得了。」

    畢虎一面吃疼跳腳,一面道:「清妹,快鬆手,別讓外人察覺,隔牆有耳!」

    石磯娘娘一怔。

    丁原嘿嘿道:「放心,最近的暗哨也在三十丈外,這屋子我已用結界封上,你喊破了喉嚨別人也不會聽到。」

    石磯娘娘心中-定,手指再加勁力說道:「老賊頭,你還敢嚇唬老娘?」

    畢虎齜牙咧嘴,苦笑道:「我怎麼知道丁小哥發動了結界封鎖院子,我好心給大夥兒送吃的來,沒想就遭這這個回報。」

    石磯娘娘鬆開手,道:「你這笨蛋,竟敢明目張膽的進來找我們,就不怕幽明山莊的人起疑心?」

    畢虎揉揉耳朵,得意道:「怎麼可能?我裝扮的這人,正是奉命要給你們送茶水的小廝。在半道上老子偷偷放倒了他,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待會兒我再將他弄醒,保證那小子渾渾噩噩啥都不曉得。」

    石磯娘娘放下心來,道:「算你機靈,可大白天你就這麼進來找我們,終是不妥。」

    畢虎討好笑道:「我不就是擔心清妹你渴著餓著,才特地來瞧瞧麼?」

    丁原冷冷道:「老賊頭,你今後喬裝走路時,不要亂轉眼珠子口處張望幽明山莊中的人,哪怕是一個小廝也應該受過嚴格訓練,絕對不會做出這樣惹人嫌疑的動作。你的天魔化身大法再是玄妙,也藏不住那雙賊眼。」

    畢虎嘿嘿乾笑道:「原來破綻出在這裡。沒法子,我這麼多年習慣不管走到哪兒,都要仔細察看周圍情形,萬一有好寶貝給錯過了,那要後悔一輩子的!」

    轉頭卻正碰上石磯娘娘恨恨的瞪著他道:「老賊頭,你能不能有點長進?這次大夥兒深入虎穴,可別壞事在你的頭上。不然,老娘絕饒不了你!」

    畢虎理直氣壯道:「我不四處張望行嗎?這莊子裡的佈置古怪得很,一旦有事咱們不明路徑,還不給人家當餃子包了?」

    丁原笑道:「老賊頭,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拜託你一件事。」

    畢虎見丁原也有求自己的時候,不禁精神一振道:「什麼事,交給我辦,你絕對放心。」

    丁原道:「你設法摸清山莊的地形,把大致的路徑和一些緊要的地方都牢記下來,等稍晚再想個法子傳遞給我。」

    畢虎一拍胸脯,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石磯娘娘一瞪眼,道:「還不快走,你在屋裡待了這麼長時間,別讓人家起疑。」

    畢虎無精打彩的「哦」了一聲,朝石磯娘娘道:「那我走了。」他一步三回頭,走到門口,只盼對方能出言留下自己。

    石礬娘哪會不曉得他的心思,暗暗幽歎一聲,道:「畢虎,小心些,別讓老娘一個人回翠霞。」

    畢虎如同吃了靈丹妙藥,頓時眉飛色舞,一挺身子道:「清妹,你就瞧好吧!」

    畢虎走後不久,便有人來請清閒散人,說是幽明山莊莊主陸展有請。

    丁原與石磯娘娘留在客房沒有同行,兩人各回屋中打坐,好為今夜的行動攢足精神。

    掌燈後,清閒散人先自回來,接著畢虎也送來了山莊草圖。

    也難為了這老賊頭,不曉得用了什麼手段,只半天的工夫,就把幽明山莊的地形摸得八九不離十,一幅綠水論壇地圖畫得有模有樣,連石磯娘娘也忍不住誇了他幾句。

    畢虎洋洋得意道:「怎麼樣,也就是我,換了別人,誰有這樣的神通?」

    石磯娘娘心情大好,難得朝畢虎露出笑臉道:「畢虎,你今天總算辦了件好事。」

    老賊頭聞言順竿往上爬,道:「清妹,你該怎麼獎賞我?」

    石磯娘娘「啪」的在畢虎頭上敲了個爆栗,道:「這個獎賞夠不夠,要不要再來一個?」

    畢虎「哎喲」一聲,摸摸腦袋,笑嘻嘻道:「不知道為什麼,清妹的玉指敲在我身上就是舒坦。」

    丁原一邊琢磨地形圖,一邊問道:「老賊頭,解藥的事有什麼消息?」

    畢虎道:「今天下午我混進陸展的大宅,轉了個多時辰,差點就被鬼先生給撞見。嘿嘿,你們猜我還看見了誰?居然是赤髯天尊。好在遠遠的就躲了過去,沒教他看破。」

    石磯娘娘道:「誰讓你說這些了,解藥的事到底有沒有下落?」

    畢虎見搪塞不過去,只好兩手一攤道:「哪那麼容易,才半天的時間,就是大羅金仙也一樣沒轍。今天晚上我打算再到大宅裡探一探,多半解藥就藏在那裡面。要不,就是被鬼先生帶在了身上。」

    清閒散人皺眉道:「真要那樣,可就有點麻煩了。鬼先生號稱天陸魔道十大高手之一,想從他身上偷解藥,無異於比登天還難。」

    丁原淡淡道:「事在人為,老賊頭你只需盡力查探。不過,你的賊性這兩天要收斂一二,不要一時見獵心喜被人識破,到時我可救不了你。」

    畢虎哪會聽進耳朵,箋呵呵從懷裡取出一件物事道:「丁小哥,你別擔心,我畢虎出手什麼時候落空過?你瞧,我把什麼好東西給你帶來了?」

    丁原接過一看,是枚龍眼大小的黑色彈丸,不由奇道:「這是什麼?」

    畢虎得意道:「這是鬼仙門的「一燁障目』,我打一個老鬼身上順手牽羊摸來的。有這玩意,萬一遇險就不怕不能脫身。只要把它往空中一扔,以真氣震碎外殼,立時就會爆裂出一蓬紫色煙霧,方圓數十丈裡伸手不見五指。今晚你夜探山莊,正該用得著。」

    丁原想起當日在鬼冪中,赫行虛用的好像就是這個,倒也的確有用。當下老實不客氣的收了,問道:「老賊頭,我看你今天的收穫遠遠不止這些吧?」

    畢虎趕緊朝後退了兩步,雙手牢牢按住胸口,嘿嘿笑道:「哪裡有,今時不同往日,我幹活時要多帶小心些,收穫自然有限得很。」

    石磯娘娘見他死性不改,連這危險的當日也不肯放過,禁不住勃然怒道:「畢虎,還不快滾出去找解藥的下落?你再游手好閒,四處愉東西,看老娘還理你?」

    畢虎見石磯娘娘是真的發怒了,立到噤若寒蟬,小聲咕噥道:「去就去,吼個什麼。難得漠北魔道來了這麼多的人物,老子錯過了機會,以後幾晚都別想睡著。」

    不等石磯娘娘巴掌下來,畢虎飄身溜出了屋子,直比兔子逃得還快。

    石磯娘娘怒沖沖哼了聲,可想著老賊頭走時的狼狽模樣又不覺莞爾,緊繃的臉一鬆,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清閒散人望著埋頭審視地形圖的丁原,問道:「丁公子,今夜可要我們陪你一起去,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丁原搖頭道:「不用了,鬼先生就在幽明山莊內,真要撞上了他,我獨自一人也好方便脫身。何況,這兒總要留下人來負責聯絡。」

    清閒散人與石磯娘娘知道丁原心意,便不再堅持。為免幽明山莊的人懷疑,眾人閒聊片刻各自散去,回到屋中歇下。

    丁原吹熄蠟燭,在床上盤膝坐下。畢虎所畫的地形草圖已經全部印在他的腦海中,查探的重點,自然是要放在陸展居住的屋子裡。

    倘若畢虎所見不差,鬼仙門的重要人物這兩天都棲身其中,解藥和屈箭南的下落,自然也要著落在他們的頭上。

    這些年來,丁原出生入死,見過的陣仗實在太多,自然不會把今晚夜探幽明山莊放在心上。

    隨著夜色漸深,幽明山莊內漸漸寂靜下來,北地的大風呼呼吹拂,如泣如訴,好似無數惡鬼在黑夜裡嚎叫呻吟,不時送來一兩響打更聲。

    估摸著月移中天已是後半夜,丁原微微一笑站起身形。

    經過幾個時辰的休息,頓覺神清氣爽,週身通泰。他換下道士的打扮,恢復本來面目,從後窗飄然融入黑暗中。

    幽明山莊的防衛雖是嚴密,但對丁原來說恰似小菜一碟。

    他靈覺舒展,身如清風,惜著莊內的各種地形掩護,幾乎沒花費什麼周折,就潛到了陸展的宅邸外。

    他正藏身對面的鐘鼓樓頂,俯瞰腳下情景,忽地眼前黑影一閃,兩道夜行人的身影猶如大鳥般飄人府內,無聲無息,落葉不驚。丁原心知,這兩人應是七大劍派潛入幽明山莊的綠水論壇高手。

    又等了半晌,丁原這才好整以暇的飛身潛進府中。那些明暗哨卡渾然不覺,連影子都沒摸著。

    藉著老賊頭所繪的草圖,丁原輕車熟路依靠靈覺閃避開守衛,朝著內院長驅直入。僅一盞茶的火候,就神不知鬼不曉的摸進了後花園。

    他剛在一叢花草裡隱身好,心頭警兆突起,急忙屏息凝神向四周觀望。但聽遠處的月亮門洞外傳來零落的腳步,兩個青衣中年人在一眾僕從的前呼後擁下,往後門而去。

    兩人邊走邊低聲笑談,話音雖輕,可也盡數鑽進了丁原的耳朵。

    那左首身材高瘦的中年人微有醉意,呵呵笑道:「大哥,真沒想到十多年沒來這裡,幽明山莊已被你老哥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條,難怪門主也連聲誇讚。」

    丁原聞言心中一動,仔細打量右首的那人,見他矮矮胖胖,滿面春風,活像一個土財主。

    要不是身旁的中年人叫破了他身份,任誰也想不到這位仁兄,居然就是威震一方的幽明山莊莊主陸展。

    陸展皮笑肉不笑,答道:「三弟客氣了,愚兄身負門主重托,自然不敢有絲毫懈怠。何況今日山莊的一切佈置,也都是出自他老人家的手筆。我不過是聽差照辦,跑跑腿而已,可不敢居功。」

    身旁那漢子微笑道:「我聽說門主有意從咱們四大莊主中選出一人,補缺本門的長老之位。照現在情形看來,這個人選非陸大哥莫屬。我和二哥、四弟都只有眼紅的份啦。」說罷哈哈一笑,話音中卻隱有嫉妒不忿之意。

    陸展眼眸裡精光一閃而滅,透出一股殺機,但旋即滿臉笑容的說道:「三弟不要開愚兄的玩笑了,我可是連想都不敢想。論藝業修為和對本門的功勞,愚兄只能陪居末座,哪比得上你已將天貝伽藍神功修煉到了第十層的境界。」

    丁原微微一驚,暗道這陸展嘴裡說得客氣,真實修為比身旁那漢子只高不低,僅是方才偶露的目中精光,就可見一斑。聽他們談話的意思,鬼仙門的暗樁還不止這一處,卻不知道另外三家究竟是哪裡?

    那漢子嘿嘿乾笑著說道:「大哥,依照門主的吩咐,我們三兄弟這兩天還不能直接露面。明天晚上的那齣好戲,可全靠你幫襯著門主唱好啦。」

    陸展親熱的一拍那漢子肩膀,應道:「三弟放心,明日晚上你只管坐在賓客席上瞧好戲吧。門主他老人家算無遺策,就等著七大劍派和丁原那小子自投羅網。」

    丁原心頭冷笑道:「你小爺我已經來了,而且就在閣下的眼皮底下,有種咱們明日見個分曉。」

    驀然遠處的鐘鼓樓上警鐘大作,幽明山莊東北面響起一陣嘈雜人聲,在黑夜裡聽來分外清晰。

    陸展一怔停住腳步,說道:「三弟,今晚果然有人來了,你趕緊目去歇息,愚兄過去看看是哪路神仙。」

    那漢子問道:「大哥,要不小弟陪你一塊去湊個熱鬧?」

    陸展搖頭道:「不必了,一些小賊摸進山莊,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若不是怕驚動了門主,愚兄都懶得親自過問。」

    丁原暗自哼了聲道:「好大的口氣,七大劍派今夜潛入山莊的,怎麼也算各派的精英人物。老傢伙把話說得這麼滿,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也虧是今日之丁原,放在從前,他說什麼也要找些苦頭讓陸展嘗嘗。但歷經這些年的磨難,丁原做事收斂了許多,硬是隱忍下來,沒去找對方的麻煩。

    他正自尋思著是要尾隨著陸展去看個明白,還是繼續搜尋內院,探探鬼先生的影蹤,靈台的警兆卻再次生出。

    然而很快,丁原便心神一鬆,嘴角露出一縷笑意,捨了陸展等人隱匿身形,朝左首二十多丈外的一座假山靠攏。他順手點昏了兩名潛伏暗中的綠水論壇山莊護衛,事後這筆帳自然要算在七大劍派頭上。

    假山洞裡傳來幾聲簌簌響動,沙土緩緩朝四外鬆動流淌,鑽出一個滾圓的小腦袋,正是桑土公。

    他瞪大眼睛豎直耳朵四下觀望,不料眼前一花,已多了一雙腳湊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就差沒把揚起的細塵進到嘴裡去。

    桑土公嚇一大跳,一縮脖子就想埋頭鑽回土中,耳朵裡卻聽丁原以傳音入秘道:「老桑,是我!」

    他心神一定,大鬆口氣抬起頭來,可不是丁原站在自己己跟前麼。桑土公一喜,趕忙從地下鑽了出來,也用傳音入秘道:「丁小哥,你也、也進來了?」

    丁原點點頭,同道:「老桑,晏殊呢,你怎麼可以把她一個人丟在莊內?」

    桑土公呵呵一笑,道:「丁、丁小哥,沒事、我、我把她留、留在石磯娘娘那、那裡了、這樣行、行動起來更自、自在些。」

    丁原微笑道:「小心這話被晏殊曉得了,打破你的腦袋。」

    這時府外的鐘聲敲得更急,仔細一聽竟蘊有節奏韻律,彷彿是傳遞著什麼暗號。而風中的喊殺警報聲此起彼伏,不止東北方,連西南、東南兩面也都有了。反而府邸裡面一片寂靜,不見有打鬥聲起。

    桑土公道:「丁小哥,聽這這鐘聲,是、是不是七、七大劍--派的人給給察覺了?」

    丁原哼道:「說不定是七大劍派故意這樣,好調虎離山,另有高手進入陸展的府邸搜索。」他的猜測並非無中生有,至少先前那兩道黑色身影,絕不會是幽明山莊自己的嘍囉所為。

    桑土公想起一事,道:「丁、丁小哥,我找著屈、屈箭南啦!剛--才找你不著,正、正愁著,你、你就出來了。」

    他的話時常前言不搭後語,考教人的理解能力。好在丁原聽得多了,早已習慣,問道:「老桑,屈箭南給關在哪裡,有沒有受傷?」

    桑土公道:「他、他就在山莊地地牢裡,好像沒、沒受傷,也沒、沒上刑具、我、我不敢多、多留,就急、急著回頭找你來啦。」

    丁原頷首道:「多謝你了,我這就去找他。你快接了晏殊先退出山莊吧。今夜鬼仙門勢必導內外搜查,不要露了馬腳。」

    桑土公一晃腦袋道:「不、不著急,我、我先領你去--救了屈、屈箭南我用土遁會、會方便些。」

    丁原微一沉吟,心想晏殊留在清閒散人屋裡,應當不會有事。畢竟幽明山莊沒抓著把柄,也不能隨意闖入賓客的屋中盤問搜查。

    於是他點頭道:「也好,就再麻煩你-回。」

    桑土公呵呵笑道:「不、不麻煩,一點也、也不麻煩!」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20 AM

    第三章真情

    兩人鑽回地下,一路潛行,黑暗中,丁原就聽周圍的泥土輕輕鬆響,桑土公手持三稜錐飛快的在前開道,比在平地上奔跑都快。

    丁原見狀油然微笑道:「老桑,你可還記得我小時候,你就是這樣帶著我跟玉兒鑽到土裡,逃到城外。」

    桑土公臉一紅,囁嚅道:「你還——提、提這事幹嘛,我、我——」

    丁原道:「人生際遇實在奇妙,當日我心中恨透了你,怎會想到你我後來竟能成為生死之交?況且,要不是你帶我離開客棧,我也不會有往後的奇遇。說起來,真該是我感激你才對。」

    桑土公苦笑道:「你、你不恨我就好、好啦,你、你和玉兒姑、姑娘都是好人。」說著話,桑土公停下身形,抬頭尋摸半晌道:「丁、丁小哥,到、到了!」

    丁原仰望頭頂,果真看見上方架著厚重的青石板,自己和桑土公已置身地牢下面。

    桑土公伸出肥嘟嘟的胖手推了推青石板,一陣沙土沙沙抖落。

    丁原道:「我來!」雙掌一頂,偌大的青石板悄然無聲的被抬起,打外面的縫隙裡露出一道昏暗的燭光,隱隱湧入一蓬淡淡的紫色煙霧。

    桑土公一咋舌頭,他剛才試過青石板的份量,知道自己想舉起它也不難,可要如丁原般舉重若輕,連灰塵都不給震落,再修煉三百年也未必能辦到。

    丁原以傳音入秘道:「老桑,這煙有毒,你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桑土公見紫煙透了過來,顧不上答話趕緊閉嘴,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畢竟鬼仙門的劇毒不是說笑的。

    就聽上面屈箭南低低的嗓音喝同道:「是哪位朋友躲在下面?」

    丁原聽他開口,心情-松,曉得屈箭南應該沒受太重的內傷。如此稍後帶他離開,也可省力不少,桑土公不敢張嘴,眼巴巴瞧著丁原。

    丁原哼了聲從青石板下鑽出,地牢中瀰漫著一股薄薄的煙霧,氣味辛辣,令人難受。他有九轉金丹、都天大光明符護體,修為亦臻大乘,當世間能毒倒自己的藥只怕已屈指可數,因此也不太在意。

    屈箭南坐困樊籠,一見丁原不由大吃一驚,險些叫出聲來。幸好他反應機敏,生生忍住,改以傳音入秘道:「丁兄,怎麼是你?」

    個多月不見,屈箭南的模樣憔悴許多,印堂更是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青氣,顯然是身中劇毒。不過他的神情倒也依舊灑脫,獨自靠在牆角,手裡拿著根枯樹枝權當筆墨,正在地上塗鴉。

    見此情景,丁原不禁也生出幾分欽佩。

    多少豪門世家子弟平日裡耀武揚威,一旦大難臨頭,就立到原形畢露,哭爹叫娘。能像屈箭南這樣從容不迫,泰然處之的,僅是鳳毛麟角而已。

    可惜,他屈箭南,卻是當日奪走雪兒的人。

    老天的確是會開玩笑,昔日自己恨之入骨的一個人,而今居然要救他逃生。也許,自己真的改變了許多,尤其是在師父去後,開始漸漸不再憑一時衝動辦事。

    既然自己能饒過一執大師,那麼又何必再對屈箭南耿耿於懷?說到底,除了在雪兒這件事上,他還真是個不錯的年輕人。

    奈何造化弄人,縱然時過境遷,但隱藏在丁原心底的那份灼痛,仍然在不時折磨糾纏著他。

    丁原努力抑制心情的起伏,暗中釋放結界護住地牢,沉聲道:「同那麼多幹什麼,快隨我出去,你爺爺和七大劍派的人已到了幽明山莊外圍。」

    屈箭南臉上喜色乍現即逝,道:「丁兄,你和我爺爺他們都不該來。鬼先生擺明了是用我作誘餌,釣你們上鉤。幽明山莊內外好似天羅地網,你們還是快走吧。」

    丁原冷笑道:「不勞閣下操心,丁某既然敢來,就沒把鬼先生瞧在眼裡。你想活命的話,就趕快跟我離開。錯過今夜,鬼仙門就要用閣下的腦袋祭旗歃血。」

    屈箭南苦笑道:「丁兄,我縱然想走也是不成的。你有沒有留意到地牢裡的煙霧,那便是消解我體內劇毒的解藥。一旦我離開這間屋子,又得不著鬼仙門的獨門解藥,不需半到就會七竅流血而亡。因此,他們才這麼放心的將我關在這裡,又不派重兵把守。」

    丁原問道:「那你可曉得,這解藥現在誰的身上?」

    屈箭南答道:「我也不清楚。丁兄,煩你轉告各派的尊長,千萬不要以我為念,明夜的幽明山莊危機重重,絕不可掉以輕心。」

    丁原冷冷道:「七大劍派的人我懶得多理,這些話還是等你有命自己去說。」

    屈箭南明白丁原與七大劍派之間心存芥蒂,不是任何人三言兩語可以打消。

    他輕輕苦笑道:「丁兄,明晚小弟凶多吉少,所以有一件事情必須現在就讓你知道。」

    丁原淡淡道:「有什麼事以後再說,我現在可沒工夫聽你嘮叨。」

    屈箭南搖頭道:「不,這事至關重要,你一定要聽我說完。丁兄,你當日著實是誤會了姬師妹,她對你癡情一片,從未動搖過半分!」

    丁原心頭劇震,不防屈箭南會提到這件事情上,當下粗聲道:「我不是三歲的孩子,還用你來教?閣下還是好好想想,如何找出解藥的下落,好盡早脫險。」

    屈箭南急忙道:「丁兄,你真是誤會了。我與姬師妹之間一清二白,日月可鑒,當日我們成婚,全都是因為姬師妹腹中懷了你的孩子!」

    丁原如遭五雷轟頂,呼吸頓止,整個人立到呆如木雞,只知道用眼睛直直的瞪著屈箭南,猛然衝到屈箭南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胸襟,啞聲同道:「你說什麼,什麼時候雪兒懷了我的骨肉?我們孩子如今又在哪裡?他是男是女,你若敢再騙我,丁某誓要滅絕越秀滿門!」

    他的腦海裡此時只覺得嗡嗡亂響,這個消息太意外了,雪兒竟會珠胎暗結,有了自己的骨肉。想來一定是當年在越秀山中,自己險些走火人魘,事後與雪兒因著一時衝動而偷嘗禁果所致。

    只是,後來突起一系列的變故,姬大鬍子當眾宣佈要將雪兒許配給屈箭南,自己力爭之下,頂撞了姬大鬍子,險些被他斃於掌下,幸被蘇真救走,及至後來墜入潛龍淵中,一關就是兩年,其間連跟雪兒照面的機會都沒有,又哪裡會知道當初雪兒答應下嫁屈箭南,原來是為了保全他們的孩子。

    屈箭南看丁原呆呆瞪著自己,臉色忽陰忽晴,眼光閃爍不定,知道自己所述之事令丁原震驚不已,其間過程說匪夷所思也不為過。

    只是丁原的手越擰越緊,讓自己著實不好受,屈箭南努力搖搖頭透口氣道:「我怎會拿這種事情來哄騙綠水論壇丁兄?若能讓丁兄明白姬師妹當日的苦心,在下即便明日走了也可了無遺憾。至於丁兄骨肉的下落,請聽小弟慢慢說與丁兄知道,絕不會隱瞞半分。」

    丁原咬著牙,屈箭南俊朗的面容在眼前晃動,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天才緩緩鬆開屈箭南,低聲道:「說,到底怎麼回事?」

    屈箭南摸摸脖子,心中未免苦笑,歎息一聲說道:「那日我隨爺爺回訪翠霞,本想主動取消了婚事,也好成全丁兄與姬師妹的姻緣。我雖仰慕姬師妹,可也懂得情之一字不容勉強。」

    丁原粗粗哼了聲,道:「可惜,後來閣下卻並不是這麼做的。」

    屈箭南歎道:「小弟當時怎會預料到後來的事情竟會是這樣?我乘著一日午後獨自拜會姬師妹,想與她做最後一次道別。卻不料,就這次短短的會面,卻由此改變了你我和姬師妹日後的命運。

    「就是在那時,我才得知姬師妹已經身懷有孕。不用問,孩子的爹爹一定是你。」

    丁原記起彩兒曾對自己說過,屈箭南曾到小樓與雪兒一敘,對照屈箭南今日所言,倒也沒什麼出入。不過這種隱秘之事,不是親近之極的人,又怎能說得出。

    想到這裡,丁原心中泛起一股醋意,同道:「這件事,是雪兒親口告訴你的?」

    屈箭南頷首道:「姬師妹以為我是再來糾纏她,為了斷我癡想,才脫口說出。我當時都聽呆了,有那麼一刻真想給自己一個嘴巴,更想提著劍與綠水論壇丁兄拚個你死我活。現在想來,實在有些失魂落魄。」

    丁原哼道:「既然你已經知道雪兒懷了我的骨肉,為什麼還要逼雪兒嫁你?」

    屈箭南悠悠道:「我屈箭南怎會是落井下石、奪人所愛之徒。我本想一走了之,可走到門口卻突然站住。我想知道,在丁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情形底下,姬師妹打算如何保住腹中的胎兒?」

    丁原默然半晌,方自低聲同道:「雪兒是怎麼說的?」

    屈箭南回答道:「那時姬師妹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翠霞,寧可獨自在外四處漂泊,也要保全丁兄與她的孩子。甚至姬師妹連那孩兒的小名都已起好,便叫做『安兒』我知道,那是雪兒日夜企盼丁兄能平安歸來的意思。」

    「安兒。」丁原怔怔出神,心中猶如刀割一般。

    屈箭南繼續道:「想到姬師妹一個雲英未嫁之身,又生於翠霞豪門,要想保住那一點血脈,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真不知道為了什麼,或許是被姬師妹對丁兄的一片癡情所感動,我居然向她提出了一個當時想來也許是更妥當的辦法。」

    丁原逐漸醒悟過來,低聲問道:「於是,你就打算和姬師妹假意成親。這樣,雪兒她就不用再背井離鄉,流亡天涯,也能平平安安順理成章的生下孩子。」

    屈箭南點頭道:「是的,我當時就是這麼想。好在姬師妹的身孕剛懷不久,時間上旁人也看不出什麼破綻。只是委屈了姬師妹,要與我做上一段有名無實的夫妻。

    「起初姬師妹不願拖累我,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可最後為了孩子,也為了將來能對丁兄有一個交代,她終於同意了我的辦法。」

    丁原十指深深掐進大腿的肌肉中,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

    時隔經年,他終於曉得了雪兒的苦心,也終於明白夢澤相會,伊人眼中一點淚光,如訴如泣所為是何。雪兒沒有背棄自己,可恨自己卻如瞎子一般,誤會了她,最終釀成一杯苦酒,如今又教自己如何嚥得下去?

    屈箭南望著丁原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無同情的低歎道:「我和雪兒說好,不管什麼時候丁兄有了消息,我們就先求得丁兄的諒解。然後,雪兒尋機假死,避過世人耳目,從此隱姓埋名追隨丁兄天涯海角。

    「至於那孩子,我會負責設法送還,爺爺那裡也由我去搪塞。這麼做雖說對不起姬師叔和我爺爺,可總算也能保全翠霞、越秀兩派的顏面,事後也能不著痕跡。除此之外,我與姬師妹的確再想不出第二個更好法子了。」

    丁原澀聲道:「安兒呢,我的孩子到底現在哪裡,你為什麼一直不說?」

    屈箭南遲疑再三,咬牙道:「我對不住你,孩子終究沒能保住,夭折在娘胎之中。」

    丁原「啊」的一聲,猛然抬頭同道:「你說什麼,他死了?是誰殺了他?」

    屈箭南道:「那晚,姬師妹得到消息後趕來後山。只可惜遲了半步,正看到丁兄墜入潛龍淵中。姬師妹原本也跟著丁兄往下跳,還好被她父親拉了回來。情緒激動悲傷之下,動了胎氣,孩子就這麼流產了。」

    丁原一呆,那夜的情形歷歷在目,不住的從眼前回放。想到屈箭南見著自己屢次欲言又止,被自己一一打斷的情景,想到從碧瀾山莊到後山的這一路上,自己本該有無數次機會能讓屈箭南解釋誤會,然而卻一再的錯過。

    他怒氣沖頂,他嫉妒滿懷,他不給任何人一個開口的機會,最後的結果是,自己失去了雪兒和親生骨肉。如果,自己當時能夠稍稍冷靜一點點,讓屈箭南哪怕說上半句話,自己又能用大腦稍稍想一想,也許後面所發生的一切,都將重新改寫。

    「啪!」丁原一巴掌狠狠的煽在自己臉上,半邊臉五根指印由白變紅、由紅入紫,嘴邊立時溢出鮮血來,他只喃喃道:「是我,是我,是我害了她,是我親手殺了我和雪兒的孩子!」

    他直想一掌斃了自己,也終於明白為何雪兒到後來會出了家。因為她萬念懼焚,因為她生無可戀,因為青燈古佛是她唯一的歸宿。

    可笑自己在雲夢大澤遇見雪兒時,還百般質問,猶不知錯。可笑自己對屈箭南恨之入骨,冷言冷語,含譏帶諷。可事實證明,真正最混的人,恰恰是他丁原。

    自己是這天下最自私的人,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還心安理得的怨天尤人,發洩不滿。

    雪兒身懷六甲,孤立無助的時候,自己在哪裡?屈箭南百般維護雪兒,仗義相助,卻只要自己給他個機會說明真相的時候,自己又做了些什麼?錯恨難返,自己枉自為人。

    屈箭南伸手握住丁原的肩頭,輕聲安慰道:「丁兄,你不要太難過了。所幸姬師妹並沒有真的剃度出家,而今誤會冰消,你又沒了輩分的羈絆,往後還有機會。」

    丁原搖搖頭,深吸一口氣道:「屈兄,你不明白,我實在太恨我自己。我對不住雪兒,也對不住你。老天懲罰我在潛龍淵裡幽禁兩年,實在是太輕了。比起雪兒所受的委屈痛苦,我這點又算得了什麼?」

    屈箭南微笑道:「丁兄,你能體諒姬師妹的苦心就好。安兒沒能保全,小弟也愧疚痛心得很。要不然,來日你與姬師妹重逢,這一家三口也算圓滿了。」

    丁原苦澀一笑,站起身道:「屈兄,先別說這些了,丁某今夜拼得一條性命,也要將你救了出去。」

    屈箭南搖頭道:「丁兄,我將這些內情告訴你,就是沒有再抱生還的打算了。你別再為我費心,趕緊離去吧,姬師妹還在東海等你,你可不能再有絲毫的閃失。不然,我怎麼對得起她與丁兄?」

    丁原心頭咯登一跳,由東海不自覺想到了南海,那方絹帕猶自溫暖的藏在自己懷中,寄托著主人無限的情義。

    東海、南海,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

    他用力一甩頭,拋開雜念,說道:「不行,若讓你死在了這兒,丁某今後一輩子也不用再做人了。」

    屈箭南平靜道:「丁兄,如果你果真想救我,機會也只出在明晚的筵席上。那時鬼先生一定會給我服下解藥,以推到人前斬首祭旗。」

    丁原一醒,頷首道:「我明白了,屈兄,明晚等著我!」

    屈箭南低聲叫道:「丁兄!」

    丁原一怔,同道:「屈兄,你還有什麼事想跟我說?」

    屈箭南猶豫了下,徐徐說道:「我爺爺和各大門派的前輩,是否真的已到了莊外?」

    丁原答道:「不錯,而且今晚有不少七大劍派的高手潛入山莊,打探你的下落,先前已有幾路人被鬼仙門察覺,也不知現在的情況如何。」

    屈箭南苦笑道:「我知道丁兄與七大劍派有許多恩怨芥蒂,可終究他們都是小弟的尊長。若是不為難丁兄的話,還請你將小弟的想法和處境轉告我爺爺,更請他們不要以我為念,投鼠忌器,中了鬼先生的毒計。」

    丁原點頭道:「你放心,這些話我一定替你帶到。不過,他們信與不信卻不是我能保證的。」

    屈箭南朝丁原深深一揖道:「多謝丁兄!你快些走吧,免得夜長夢多。」

    丁原道:「好,屈兄小心,明晚丁某一定要將你救出來!」

    屈箭南微微一笑,道:「生死由命,大夥兒何苦為了我一個人以性命相拼?丁兄,有句話也煩你轉告我爺爺,就說箭南縱死也絕不辱越秀門風!」

    丁原重重在屈箭南肩上一拍,低聲道:「保重!」轉身回進地道,桑土公正眨巴著眼睛瞧著自己。

    丁原將青石板歸還原處,屈箭南的身影漸漸在眼前消失,他百感交集,心潮起伏,呆呆佇立於黑暗中。

    桑土公輕輕一歎,低聲道:「這、這人是、是條漢子!」

    丁原徐徐點頭,問道:「老桑,你都聽到了?」

    桑土公道:「放心,我、我絕不告訴任任何人,連、連晏仙子也、也不說!」

    丁原微笑道:「我指的不是這個,看來我這次的計劃必須改變了。原本解救屈箭南、盜取解藥只是順帶之事,主要目的還是要和鬼先生作個了斷。可現在,我說什麼也要將屈兄救出幽明山莊,更要為越秀劍派取得解藥!」

    桑土公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道:「該、該當這樣,男、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要恩怨、恩怨分明。」

    丁原苦笑道:「只是這麼一來,風險可能又要增加不少。老桑,你和畢虎他們過了今晚還是退出吧,我可不想讓晏殊做了寡婦。」

    桑土公急道:「不行,你肯為朋友豁出性命,我桑土公就不能麼?丁小哥,咱們同生其死,絕不離棄!」

    丁原心頭一陣溫暖,胸口熱乎乎的被什麼東西結堵住了,適才的鬱悶痛苦,稍稍得到減緩,在桑土公的胸膛上一捶道:「好,老桑,我不趕你走。了不起咱們明晚血染幽明,戰死-處罷了!」

    桑土公呵呵一笑,道:「丁小哥,咱咱們先——出去吧。」

    兩人藉著土遁潛出地牢,走出一段後,桑土公重又鑽出身子,卻是到了陸展府郵內的一處僻靜所在。

    清風徐來,夜中依舊傳出喊殺之聲,連這府內也是警信頻起,今晚的幽明山莊注定不得太平,只是不曉得七大劍派將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

    桑土公與丁原藏進一座庫房裡,問道:「丁小哥,咱、咱們是不是要、要再探探?」

    丁原道:「今晚收穫已經不小,老桑,你先接了晏仙子出莊休息,我再隨意走走。」

    還沒等桑土公答話,丁原眼眸中精光一閃,以傳音入秘道:「有人!」兩人隱身在一堆穀物之後,朝著外面望去。

    就見一名中年男子渾身浴血,手提仙劍從窗口飄身進來,四下觀望,似是尋找暫時藏身的地方。惜著窗口射入的微光,丁原看清了來人的面龐,有道是冤家路窄,那中年男子竟然就是姬欖。

    他吁吁微喘,面如白紙,渾身傷口密佈,鮮血雖是已經止住,可也怵目驚心。別說與人廝殺,若再不得醫治休息,只怕外面戈壁的大風都能把他吹倒。

    作為今夜突入內院的七大劍派高手至一,姬欖身中鬼仙門的奇毒,又血戰了小半個時辰,不知不覺與同伴失散,惟有先尋個地方趕緊運氣逼毒,好緩過一口氣來。

    他正找尋庫房內適合藏身的地方,猛地聽見黑暗裡有人以傳音入秘的功夫徐徐道:「姬欖,人生何處不相逢,閣下的情形看起來不太妙啊。」

    姬欖失聲道:「丁原!」目光順著聲音來處望去,正見丁原飄然立在一堆穀物之上瞧著自己。丁原道:「我已找到屈箭南的下落,他現在身體無礙,托我轉告你們,明日一戰不要以他為念,更不要投鼠忌器為鬼仙門所乘。縱然是死了,他也絕不會有辱越秀門風!」

    姬欖定下心神,深吸一口氣道:「多謝了!」

    丁原哼了一聲,突然身形一晃已站到姬欖跟前,一手攬住他的腰,另一手注入渾厚真氣助他化解劇毒。

    姬欖久戰力疲,根本來不及抗拒,丹田中就已猶如天降甘露般暢快,不禁驚異道:「丁原,你——為何要幫我?」話音未落,心裡又是一驚,原來丁原已順手點了他的穴道。

    丁原淡淡道:「再怎麼樣,你也是雪兒的爹爹。放心,穴道半炷香的工夫就會自解。」說罷,將姬欖往桑土公懷中一放道:「老桑,麻煩你先送他出去。」

    桑土公頭一點,又問道:「丁小哥,那、那你呢?」

    丁原足不點地回到谷堆上,微笑道:「追兵已從口處湧過來了,我不陪他們好好玩玩,怎麼對得起鬼先生?」

    桑土公對丁原的能耐那是佩服得很,當下放心的帶著姬欖土遁而去。地面一溜細線隆起覆沒,當真神乎其技,不留痕跡。姬欖最後望了眼丁原,想說什麼,眼前一黑已進到了地下。

    丁原靜待追兵衝到了庫房門口,手指一翻取出「一燁障目」運勁彈出,彈丸砰的在空中爆裂,揚起滿天的紫霧。

    在眾人驚呼聲裡,丁原哈哈一笑,運起翠霞派的身法潛蹤而去,順手自然也給幾個倒楣蛋嘗了點苦頭。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35 AM

    第四章夜宴

    天明時分,七大劍派的高手悄然退走,喧鬧半夜的幽明山莊終於漸漸寧靜。丁原早已回來,正和清閒散人、石磯娘娘閒聊時,那小廝拎著熱水走進屋子。

    石磯娘娘忍不住仔細打量小廝,唯恐他又是畢虎所化,可看了半天終於確定這回進來的,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幽明山莊下人,心底竟生出一絲失落。

    清閒散人有意問道:「這位小哥,昨天晚上山莊裡出了什麼事,喊殺聲持續了大半夜?」

    那小廝顯是已得到交代,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啟稟觀主,昨天夜裡七大劍派的高手前來探莊,已被敞莊打退。驚擾了諸位的休息,還望見諒。稍後敝莊主會親自登門向觀主道歉。」

    清閒散人含笑道:「陸莊主太客氣啦,不知貴莊昨夜戰果如何,有多少人受傷?」

    那小廝答:「托觀主的福,敝莊傷亡很小,只死了十多個護莊的弟兄。倒是七大劍派折損了不少人,只可惜沒抓著什麼活口。」

    清閒散人「哦」了一聲,言不由衷的讚歎道:「連七大劍派的高手都沒能在貴莊頭上討得絲毫便宜,陸莊主果然了得。」

    小廝臉上微有得色,低聲道:「這也不算什麼,今天晚上,還會有更精彩的好戲上演。」

    清閒散人悄悄看了眼丁原,見他似模似樣立在身邊,嘴角含笑,彷彿對小廝的話並不在意,於是微笑道:「小哥所說的好戲是什麼,能不能說來貧道聽聽?」

    那小廝似乎警覺到自己的話已經太多,連忙打住道:「咱們做下人的,哪能知道得那麼清楚?觀主若有疑問,稍後只管詢問我家莊主就是。」

    清閒散人微微一笑,從袖口裡取出一枚丹丸遞了過去道:「有勞小哥了,這是敝觀煉製的『百妙丹』,能祛百病,強精壯體還請小哥收下。」

    小廝一怔,清閒散人的這手正撓在他的癢處上。若是尋常金銀珠寶,對於他而言也未必有多大用處,可百妙丹就不同了。要是能服上一枚,多少也可抵得幾年修為,令他在鬼仙門旁支弟子中揚眉吐氣。

    他看看丁原、石磯娘娘,臉上堆起慇勤的笑容道:「多謝觀主好意,可莊主曾有嚴令,小的絕對不能收客人的東西。」

    石磯娘娘笑道:「貴莊主的這條規矩未免太過嚴厲了點,小小一枚百妙丹又算得什麼,敝觀哪位師姐妹沒服上過一兩顆?難得我師父如此慷慨,小哥何苦駁了她老人家的面子?」

    小廝猶豫了會兒,心癢難熬又禁不住石磯娘娘的慫恿,終於收下。他不敢就這麼拿在手裡,立到貼身藏了,還有意識的朝門外看了兩眼。

    清閒散人同道:「小哥莫非是怕被別人瞧見?放心,這院子裡就只我們師徒五人,誰也不會把這事告訴令莊主。」

    那小廝心道:「你們哪裡曉得隔牆有耳,這山莊裡處處設有暗哨,說話大聲點都會被人聽去?」當然這些內情他也不敢告訴清閒散人,可受人錢財,與人消災,有些話還是要說的。

    他朝清閒散人湊近兩步,壓低聲音道:「觀主,稍後敝莊主來探望您時,不論他說什麼,您都千萬不要頂撞,更不能有絲毫的猶豫,照他老人家的吩咐去做就是。只有這樣,今夜方能保得平安。」

    清閒散人故作驚訝,問道:「怎麼,貴莊主難不成會不利於敝觀麼?」

    小廝趕緊一搖頭道:「您是敝莊請來的貴客,莊主怎會害您?只是今晚情形特殊,觀主還是小心一點為好。」

    清閒散人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小哥提醒。」

    那小廝待幾人洗漱完畢,收了銅壺離開。

    石磯娘娘關上門,低聲同道:「丁小哥,這小廝話裡有話,卻不知什麼用意?」

    丁原微微一笑,道:「今夜山莊魚龍混雜,又有強敵來犯,鬼仙門怎能不早做準備?我猜稍後陸展來此探望是假,要摸我們的底細是真。

    「那小廝的話已說得很明白,我們綠水論壇只有做出甘願附翼鬼仙門的姿態,才可令陸展放心。否則,為了避免今夜有賓客反戈一擊,生出事端,鬼仙門一定會使上什麼手段對付咱們。」

    清閒散人與石礬娘娘連連點頭,深感那一枚百妙丹送得著實值得。

    石磯娘娘又問道:「可奇怪的是,一個幽明山莊的小廝,又怎會知道這個隱秘?」

    丁原笑道:「從他舉手投足來看,修為頗有些根底,絕非普通的下人。想來,是鬼仙門特意安排來接待我們這些所謂貴客的。而且,我猜他早受過陸展的密令,要暗中查摸我們的底細。」

    清閒散人疑惑道:「什麼底細,難道說陸展已經懷疑上了咱們?」

    丁原搖頭道:「那倒未必。但在今夜開席前,鬼仙門總要先摸清所來的眾多賓客裡,哪些是心甘情願打算歸順他們,哪些是心懷不滿存有疑慮,又有哪些可能是七大劍派安插的臥底,隨時可能搗亂?」

    「只有曉得了這些,今晚他才可以胸有成竹,別讓請進來的客人先造幽明山莊和鬼仙門的反。」

    清閒散人歎道:「丁公子,幸得有你隨貧道同來,不然今晚我百妙觀多半是凶多吉少。論到心計城府,敝觀實在不是陸展的對手。」

    丁原哼道:「這些主意未必就出自陸展的腦袋,在他背後還有一個鬼先生,我一直在猜測,今夜鬼仙門憑什麼實力來對抗七大劍派的高手,現在已漸漸有些明白。」

    石磯娘娘精神一振,問道:「丁小哥,你可是有什麼新的發現?」

    丁原剛要回答,神色微微一動,笑道:「陸展來了。」

    不多時,院子裡響起一陣腳步紛沓,陸展率著幾名手下走了進來。清閒散人忙親自起身將他迎人客廳落坐。

    陸展呵呵笑道:「觀主,不知昨夜您與諸位小師父休息得可好?」

    清閒散人笑道:「前半夜貧道睡得很好,可後半夜就有點吵了。」

    陸展哈哈一笑,道:「觀主說笑了,那是七大劍派的幾個小賊,乘黑摸進敝莊妄圖生事,卻碰了一鼻子灰。只是打擾了觀主清靜,老夫很是抱歉,還望觀主海涵。」

    清閒散人微笑道:「陸莊主,這事我卻要怪你了。」

    陸展一愣,臉上笑容不改問道:「老夫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當,讓觀主見怪?」

    清閒散人道:「你我好歹也相交四十餘年,平日往來雖說不多,但也算得漠北同道,一脈連枝。七大劍派夜擾山莊,莊主與手下兄弟捨命搏殺,卻讓貧道這做客人的高枕酣睡,隔岸觀火,是不是太過見外了?」

    陸展臉上一鬆,道:「觀主一片好心,老夫著實感激。不過昨夜那幾個蟊賊不成氣候,有敝莊的兄弟在就可解決,因此沒敢再勞動諸位遠道而來的朋友。」

    清閒散人道:「既然莊主這麼說,倒是貧道矯情了。日後莊主若有差遣,可不要忘了敝觀。不然,貧道這兩日吃住貴莊,卻一點氣力也不出,未免說不過去。」

    陸展搖頭道:「你我份屬同道,怎可用上差遣二字?今夜敝門門主邀集漠北各派的朋友歃血結盟,還請觀主多多支持。」

    清閒散人故意哼道:「七大劍派也欺人太甚,我漠北同道與他們天南海北,井水不犯河水。他們竟大兵壓境,耀武揚成,真當咱們是好欺負的麼?」

    陸展苦笑道:「那也難怪,漠北綠水論壇雖是藏龍臥虎之地,可數百年來大夥兒各行其事,沒有抱作一團,怎能不被人欺到頭上?聽說近日七大劍派在魔教那裡鎩羽而歸,顏面盡失,卻是想拿咱們當出氣筒。」

    清閒散人歎道:「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這世上講的就是實力二字,其他都是假的。」

    陸展微笑道:「觀主說得不錯,正因如此,敝門主才會邀集諸位馥血結盟,試想我漠北同道眾志成城,又豈是任何人可以隨意欺辱的?」

    清閒散人頷首道:「莊主說得有理,敝觀僻居深山,力單勢孤,早晚也會成了正道的盤中之餐。有道是唇亡齒寒,今日貧道既來赴約,就當與貴門上下同進共退。到時貴門主振臂一呼,敝觀定當景從。」

    陸展哈哈一笑,說道:「難得觀主這般明理,老夫倒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了,只要我鬼仙門有在一日,就絕不令貴觀與漠北諸位同道好友受人欺凌!」

    清閒散人心中冷笑,明明是七大劍派找鬼仙門的岔子,百妙觀無奈被拖下水,可在陸展口中說來,鬼仙門倒似成了百妙觀與漠北的保護神。

    她臉上作出感動之色.遁:「有勞莊主,只是今夜盛宴,七大劍派勢必來犯,不曉得貴莊是否已經安排妥當,有了萬全之策?不是貧道長他人志氣,鬼仙門雖是漠北第一大派,可終究比不得七大劍派聯手之力。到時要有用得著貧道之處,莊主儘管開口。」

    陸展道:「觀主放心,七大劍派今晚敢來,敝莊一定管教他們有死無生。前些日子本門總壇雖被鼠輩滋擾,但元氣不傷。這些年來,本門臥薪嘗膽,早在暗蓄力量,世人所知者,僅為冰山一角而已,況且有門主他老人家在此坐鎮,觀主但請高枕無憂。」

    清閒散人暗暗心驚,又不敢再過多探問,陸展狡如狐兔,自己可不能打草驚蛇。她故意鬆了口氣道:「貧道杞人憂天,莊主不要見怪。」

    陸展道:「觀主盛情,老夫感激不盡。今晚筵席上,觀主與令徒務必盡興,老夫已命人為諸位特地備上素齋,還請觀主賞光多嘗幾口。」

    清閒散人笑道:「有勞莊主費心了,莊主俗事纏身,貧道便不叨擾了。」

    陸展起身道:「說起來,老夫的確還有要事。待會兒還要親自跑一趟百丈堡,給七大劍派送上敝門主的請柬。」

    清閒散人一愣,假意關心道:「七大劍派含恨而來,莊主可要小心了。」

    陸展不以為然道:「兩國交兵尚不斬來使,何況七大劍派自詡正道君子,怎會不要臉面?觀主不必擔心,你我今夜再會。」

    清閒散人將陸展進出門去,直等他走遠方自回屋落坐,迫不及待的問道:「丁公子,石宮主,貧道剛才沒讓陸展起疑心吧?」

    丁原微笑道:「鬼仙門上下都是老奸巨猾之徒,要他們完全信任觀主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說話之間,仍言辭閃爍,多有保留。」

    清閒散人躊躇道:「不曉得他特意叮囑我們多用橐齋,是什麼意思?」

    石磯娘娘柳眉一挑,道:「難不成他有意要在酒席上耍些花樣?」

    丁原道:「今晚筵席,鬼仙門重重埋伏甚至暗中下毒,那是毫無疑問的。只是陸展要我們務必嘗上幾口素齋,我看他非但沒有惡意,綠水論壇反而另有玄機。」

    清閒散人不解道:「這又何以見得呢?」

    丁原道:「你可留意到,陸展說起素齋時,用了『特地』一詞我猜他的意思,絕非是說素齋本身,而是暗指其中藏有蹊蹺。」

    石磯娘娘同道:「可丁小哥你又怎麼敢肯定,他不是懷疑我們,要在素齋中下毒?」

    丁原笑道:「兩位等著瞧吧,今晚賓客中一定會有人中毒,但絕不是我們否則陸展剛才的話豈非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石磯娘娘哼道:「好狠,居然連自己請來的客人也不願放過。」

    丁原歎道:「鬼先生不會相信任何人,只有利用劇毒控制住眾人,才是最穩妥的法子。要不是害怕打擊面太大引起公憤,只怕連我們一樣也不會饒過。」

    清閒散人道:「貧道覺得,索性咱們就什麼酒菜也不用,靜觀其變。」

    丁原搖頭道:「不,要用我敢肯定,問題不在酒菜上。不然人同此心,鬼仙門的花招又怎麼耍得起來?」

    石磯娘娘問道:「那麼丁小哥,你猜鬼仙門會怎樣在筵席上下手?」

    丁原苦笑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一日無話,轉眼天色漸黑。畢虎整天也沒露面,卻不知溜到哪裡去逍遙了,丁原等人也並沒太擔心,老賊頭的修為不算太高,可一身千變萬化的本事直讓人歎為觀止。加上心雖黑,膽卻小,精於賊道,絕不捨輕易失手。

    天將將黑下,便有人來請清閒散人入席。陸府的大廳裡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竟擺下了一百八十餘席。眾人在僕從引導下分賓主落坐,熟識之人相互打著招呼,寒暄幾句閒話,好生的熱鬧。

    清閒散人獨坐一席,丁原、石磯娘娘與百妙觀的另兩個女弟子,則坐在了她身後的席位上。

    五人方自坐定,就聽旁邊有人笑道:「觀主,原來你也來了?」

    說話之人清閒散人倒也認得,是漠北落日馬場的場主俞揚,昔日曾有一面緣,卻也說不上有太多的交情。她微微含笑道:「俞場主,沒想咱們坐在了一塊,也真是巧了。」

    俞揚呵呵笑道:「咱們一別多年,不想今日還能見著。待會說什麼在下也要以茶代酒,敬觀主三杯。」

    他的嗓門落到旁人耳裡還不算什麼,可丁原心中兀自在冷笑。原來,這俞揚就是昨晚與陸展同行的「三弟」,鬼仙門安插在漠北魔道中的另一個暗樁。

    他假作好奇目光環顧大廳佈置,果然看出了點名堂。在大廳正前方設了五桌主席,自是留給鬼先生與陸展等人的。靠左首距離主席最近的七張長桌卻是空著,不問可知這是專為七大劍派留下的。

    至於傳聞中已歸附鬼仙門的漠北幾家門派的掌門與弟子,全都端坐在七大劍派的對面。接下來的,就是如清閒散人、俞揚這般已然表明立場的賓客和鬼仙門暗樁,最後面的,才是幽明山莊與鬼仙門中的陪客。

    七大劍派的下首尚有幾桌筵席,與丁原等人遙遙相望,看席中賓客緊張的神色,顯然是那些尚未真正歸附鬼仙門,又或者對鬼仙門心懷不滿的門派,被安排在了那邊。

    當中空出的場子,現在雖說有一群歌伎正在演奏,絲竹絃樂聲聲入耳,可一旦席上翻臉,歌伎手中的樂器,說不準就會亂飛出什麼古怪暗器也未可知。

    丁原心中有數,將目光收目,開始揣摩鬼先生的用意,如今的丁原已不是當年闖入天雷山莊的毛頭小子,身上更背負著桑土公、石磯娘娘等人的安危生死,因此處處留心,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乘著旁人也不會注意一個普通的百妙觀弟子,丁原暗運真氣,小心翼翼的將靈覺舒展向大廳四周,方圓近百丈內,卻沒有察覺出有什麼異常,更不見幽明山莊埋伏的人馬。

    但越是這樣,丁原就越不能掉以輕心,俗話說得好,無影的危機才是真正可怕的危機。

    丁原迅速收回靈覺,裝模作樣與石磯娘娘等人小聲攀談起來。

    沒過多久,廳中鼓樂之聲乍停,陸展大步從側門走出,高聲唱道:「有請門主與眾長老人席——」

    大廳之中喧嘩聲立到停了下來,所有人都抬頭望向惻門,就見鬼先生一襲綠袍,面孔深深藏在斗篷陰影裡,緩緩從內緩步而出,背後鬼仙門的六大長老與一干弟子隨後魚貫而入。

    悠揚的鼓樂復起,鬼先生等人在陸展的陪同下各自落坐,六大長老兩人一桌,加上鬼先生與陸展各一桌,剛好坐滿了五席。

    陸展悄然望了鬼先生一眼,見他微微頷首,當下站起身子舉杯朗聲道:「諸位朋友,難得大夥兒賞臉光臨敝莊,與本門其襄盛事,老夫先代門主敬諸位一杯水酒!」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丁原一面舉杯及唇,一面冷眼旁觀。果察覺右首這面的賓客,絕大多數都真格的將杯中酒水喝下,而對面的人卻多半僅裝裝樣子,只用嘴唇一碰杯沿搪塞過去。更有謹慎者,連杯子也不敢拿手去碰。

    畢竟,鬼仙門的奇毒馳名天陸,誰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

    陸展滿臉堆笑,權當不覺,放下酒杯說道:「諸位,這兩日若有什麼地方招待不周,尚請海涵。老夫便再飲一杯,當作是給大夥兒的賠罪!」

    他舉起另一杯酒又喝乾了,一名僕從快步走入廳中,在陸展身旁耳語幾句,陸展點了點頭,那僕從躬身退出。

    陸展舉起第三杯酒,道:「這一杯,是老夫敬祝門主他老人家身體安康,神功無敵,也願我鬼仙門大業中興,威震天陸!」

    他的話音一落,左首席間有幾人面露不屑,嘴角暗含冷笑,桌上的杯盞碰也不碰。

    已歸順鬼仙門的漠北金沙崖山主冷鷹卻率先起身,向鬼先生舉杯道:「恭祝門主身體安康,獨尊天陸!」

    旁人見狀,無論是否心裡正在罵娘,也都惟有一同舉杯作態,鬼先生站起身形,乾枯的手指拈起酒杯。

    這時門外有人唱喏道:「燕山派蕭掌門偕七大劍派到——」

    鬼先生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並不出聲,默然坐下。

    陸展高聲道:「請!」

    廳外腳步聲聲,燕山派掌門率著七大劍派數十位耆宿精英昂首步入。在他身後,雲林、翠霞、平沙、燕山、越秀、碧落、太清官門下各成一行,陣容鼎盛有條不紊。

    丁原藏在清閒散人身後,愉眼打量,就見羅和、姬別天、屈痕、周陌煙等人均在。雲林禪寺此次前來的是無妄大師,碧落劍派則是停禱、停松兩位真人,太清官的觀止真人、越秀劍派的關寒,丁原都認得,而平沙島竟也派出了葛南詩。

    丁原暗自一笑,心道:「都是老熟人了,七大劍派剛剛與魔教惡戰,還出動如此龐大的陣容,也算看得起鬼仙門了。」

    陸展迎上前哈哈笑道:「蕭掌門與各位仙友遠道而來,令敝莊蓬蓽生輝,老夫深感榮幸,來來來,請諸位入席。」

    蕭浣塵神色不動,頷首微笑道:「既蒙鬼先生相邀,我等豈有不來之理?」

    這兩人一唱一和,瞧這模樣,哪裡像劍撥弩張、立判生死的仇家,倒似多年交好的朋友重逢。

    七大劍派三十多大在蕭浣塵的率領下,秩序井然的入座,鬼先生始終端坐席間一動不動,任由陸展應酬招待。

    七大劍派內部顯然已經有了默契,屈痕、羅和、停禱真人、葛南詩等也都默不作聲,靜觀其變,只聽蕭浣塵與陸展談笑風生,相互寒暄,卻絲毫不提昨夜刀兵相向之事。

    但一股無形的異樣氣息已經悄悄在大廳中瀰漫,歌舞昇平的背後,正暗藏著無情殺機。

    陸展舉杯道:「蕭掌門,諸位仙友,遠來是客,老夫既為東主,且先截諸位一杯!」

    他一口喝乾,七大劍派卻沒有一個人動手舉杯,只當陸展在唱獨角戲。

    陸展不以為忤,笑呵呵道:「蕭掌門,莫非是害怕敝莊酒裡有毒麼?」說罷揚手一揮,侍立於旁的那些丫環、僕從從席上端起酒來,毫不遲疑的一飲而盡

    而後整齊劃一的換過杯盞,重新斟滿。

    陸展笑容依舊,再談舉杯道:「蕭掌門,諸位仙友,請!」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36 AM

    第五章陣營

    簫浣塵心中思量道:「陸展此舉擺明是要給我們一個下馬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若我一再拒絕,未免讓人生出輕視之心。

    今日我七大劍派堂正之師,寧可被毒死也不能教人嚇死,老夫姑且陪他一遭!

    「他搶先舉起杯來,說道:「陸莊主如此盛情,老夫怎能推卻?我便代同來的諸位仙友,與陸莊主幹了這杯。

    不等陸展再開口,仰頭盡飲。

    這酒喝到肚裡果然毫無異狀,但鬼仙門的毒技神乎其神,誰也不敢擔保再過一時半刻又會如何。

    屈痕徐徐道:「鬼先生,陸莊主,簫掌門已將酒喝了,我等也都入了席,接下來咱們也該說說正事了吧?

    陸展嘿嘿一笑道:「不急,咱們先開席再說。」

    他回轉主桌坐下,身旁侍立的弟子高聲叫道:「開席一一」

    鼓樂喧天,兩排丫鬟手捧佳餚絡繹不絕從廳門外湧入,鬼先生緩緩抬手道:「簫掌門,諸位,請!」

    「啪!七大劍派席中有人一拍桌子,怒喝道:」鬼先生,咱們萬里迢迢來到漠北,可不是只為討閣下一杯水酒。閣下不必惺惺的作戲,大夥兒有話挑明來了說!

    「眾人被他嚇了一跳,均道:「此老好爆的脾氣,竟連鬼先生的面子也半分不買。」

    丁原心中微笑,暗道:「姬大鬍子果然忍不住發威了,這種場合,由他出面倒也合適只是在他身後不見了姬欖,看來他的傷勢不輕。」

    鬼先生放下杯子,淡淡道:「姬老爺子快人快語,老夫也不遮掩,我只想知道,敝門素來低調自律,從不曾招惹過正道各派。卻為何在月餘前,丁原。屈箭南等小輩竟欺上門來,毀投我寶鼎,闖我鬼塚,幾乎令本門萬劫不復?」

    「簫掌門,姬老爺子,老夫今日也是迫不得已,只為自衛只要諸位能給老夫一個交代,鬼仙門斷沒有與七大劍派為仇作對的意思。」

    他的話綿裡藏針,簫浣塵等人怎能聽不出來。

    雖說丁原已被淡言真人逐出師門,可他畢竟出身翠霞,姬別天等人也不好否認。

    況且,鬼先生手裡還握著一個屈箭南。

    姬別天哼道:「可據老夫所知,屈師侄他們闖入鬼塚,為的是解救老夫的孫女雪兒。恕我愚昧,老夫的這個孫女卻不知犯了貴門哪條天規,竟要被貴門凝血鑄鼎?」

    鬼先生漠然道:「她膽大包天,竟敢偷食本門至寶,老夫自然容不得這丫頭。」

    姬別天仰天大笑:「胡說八道,什麼時候三葉奇葩成了鬼仙門的『本門至寶』?」

    鬼仙門的一位長老低喝道:「姬別天,我家門主敬閣下是個成名人物,才好言相待。你不要不識抬舉,肆意辱及本門。」

    簫浣塵見話要說僵,搶在姬別天前頭問道:「請問鬼先生,屈箭南現在何處?

    鬼先生雙掌輕輕一擊,兩名鬼仙門弟子,押著被禁制住丹田真氣的屈箭南,從側門走出,推他站到鬼先生席前。

    屈痕仔細打量愛孫,見他神色雖有些憔悴,可不像受過折磨的模樣,稍稍定心。

    簫浣塵說道:「鬼先生,陸莊主,不知貴門打算如何外置屈賢侄?」

    陸展回答道:「今晚敝門召開百鬼夜宴,要與漠北同道歃血為盟,共襄盛舉。

    正想借這位屈公子的精血一用,諒簫掌門不會見怪吧?」屈箭南冷笑道:「魑魅妖邪,也敢妄言歃血為盟?屈某大好男兒,要殺就殺,何必多言?」

    他抱定必死之心,對鬼仙門自然不會客氣。更想借此激怒鬼先生及早下手,好讓屈痕等人少去一份顧忌。

    陸展呵呵一笑,道:「屈公子豪氣沖天,老夫非常欽佩。不知道簫掌門、屈掌門諸位仙友,有何見教?」

    他話說得客氣,然而其中的威脅意味,任誰一聽就知,十足是拿屈箭南作了人質,與七大劍派討價還價。

    屈痕注視愛孫,心中焦慮至極,但他明白此刻萬萬不能有半點的示弱,更不能令七大劍派千年聲譽,毀在越秀劍派一家的手上。

    他強忍激動,緩緩說道:「老夫倒想聽聽貴門的高見。」

    陸展道:「屈掌門,想換回令孫與解藥都不是難事,不過本門也有三個不情之請。」

    屈痕沉聲道:「請說!」

    陸展道:「這第一件事,就是請七大劍派將丁原、蘇芷玉。姬雪雁與年旃這四人交與本門;第二,七大劍派自即日起需奉我鬼仙門為尊,今後凡漠北同道所到之處,各派耆宿要親自迎接,禮敬有加,不得怠慢;最後一條,我一一」

    屈箭南哈哈大笑,打斷陸展道:「不必再說下去了!屈某從沒想到,自己的性命竟如此金貴,鬼仙門也實在大看得起在下了。」

    斤中賓客也暗自凜然,陸展所說出口的兩條,分明是有意刁難,七大劍派若是答應下來,以後在天陸就不用抬頭做人了。看來,打從開始,鬼仙門就沒想與七大劍派善罷甘休,今夜一場惡戰勢在難免。

    屈痕悲愴一笑,道:「陸莊主,可聽到箭南所言?我越秀劍派縱然玉石俱焚,也絕不能拖累七大劍派蒙羞受辱!是戰是和,全憑貴門一語而定。」

    陸展笑容凝固,歎了口氣道:「看來,咱們是沒得談了。屈掌門,既然你們不願答應這三樁條件,敝門只好多有得罪。」

    姬別天嘿嘿一聲冷笑,將酒杯一拂掃地,道:「宴無好宴,這酒不喝也罷!」

    七大劍派的三十多人齊刷刷站起,有些人的手已按在劍柄上。

    陸展嘿然笑道:「屈掌門,這就想翻臉麼?閣下是不打算要令孫的性命了。」

    猛聽背後兩名鬼仙門弟子驚呼,陸展愕然回頭,就見打從地下探出一雙肥手,俐落的抓住屈箭南小腿,將他變戲法似的拽了下去。

    鬼先生一記低哼,右掌打出道濛濛罡風,「砰」的轟在地上。可終究慢了半拍,屈箭南的身軀已早一步陷進地裡。

    兩名負責看守屈箭南的弟子面孔煞白,急忙拔劍猛朝腳下插去。這兩人的修為倒也不弱,劍身直沒入一尺還多。可惜,地下宛如石沉大海毫無反應。

    這場變故毫無徵兆,連鬼先生這等的絕頂魔道高手也有些猝不及防。眾人心中都是一怔,不曉得是何方神聖有此手段?

    惟有丁原藏在賓客中悠然而笑,桑土公的土遁之技,堪稱天下無雙,經此一戰,當可再名動天陸。

    一名鬼仙門長老臉上煞氣一閃,冷哼道:「飯俑!」左手飛出兩縷黑芒透心而入,那兩個弟子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隆呼,便軟軟倒下,須臾化作一灘黑水。

    屈痕等人又驚又喜,雖然沒看清出手救下屈箭南的是什麼人,但此舉無疑幫了己方一個大忙。忽覺腳下有異,卻見桑土公半截身子露了出來,雙手將屈箭南送回地上,呵呵笑道:「屈、屈小哥,受、受涼了!」

    屈痕「啊」了一聲,接住屈箭南,怎次也不敢相信救了自己愛孫的人,竟是天陸九妖中的桑土公。

    真不曉得屈箭南什麼時候與他攀上了交情。

    屈箭南絕處逢生,恍著隔世,由衷道:「桑真人,多謝你救命之恩!」

    桑土公嘿嘿一笑道:「我、我只是受、受人之托,沒、沒什麼!」

    鬼先生斗篷中的陰影微微晃動,哼道:「桑真人,你什麼時候也投靠了七大劍派?」

    他心中對這矮胖子委實恨之入骨,自己千算萬算,就是沒料到桑土公居然會突然躥了出來,而且招呼不打就救下了屈箭南,明顯是站到七大劍派那邊與自己作對。

    桑土公看看鬼先生,覺得心頭發毛,趕緊往地裡一縮,轉眼就沒了蹤影,鬼先生雖恨,也暫時拿他沒辦法。

    七大劍派見屈箭南安然無恙,不由士氣大振,無妄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鬼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回頭是岸啊!」

    鬼先生斗篷中的陰影發出一陣冷笑道:「老夫手握屠刀,已然是佛,何須回頭?」

    屈痕正遺憾沒來得及向桑土公道謝,聞聽鬼先生此言,禁不住白眉一揚道:「天下修為誰人為最,老夫不敢妄言。但狂妄無知,冥頑不靈者,以閣下第一鬼先生道:」屈痕,說得好!不要以為奪回了屈箭南,老夫就對你們束手無策,好戲不過剛剛開始,閣下別高興得太早。「觀止真人針鋒相對道:「好啊,閣下還有什麼手段儘管亮出來,貧道拭目以待,」

    陸展站在鬼先生旁,高聲道:「諸位同道,事到如今,本門縱想委曲求全也是不能。待會兒戰端一開,敵我難辨,為免誤傷了好友,凡願與本門共進退的都請站到右首。若是想與七大劍派一齊來為難本門的,就請站到對面!」

    此言一出,大斤裡頓時炸開了鍋,許多人都沒想到鬼仙門這麼快就迫自己表態。

    相比之下,右首前半段的反應平靜不少,彷彿早在這些人的意料之中。

    而對面來自漠北魔道的諸多賓客卻在交頭接耳,面面相覷,有人問道:「陸莊主,我們兩不相幫,不知可否?」

    陸展面含微笑只當沒聽見,接著說道:「現在,請諸位選擇所站的位置了清閒散人目視陸展,以茶杯遮住嘴唇,用傳音入秘問道:」丁公子,我們該當如何是好?

    「他們所在的位置正是陸展的右首,只需穩坐不動,就等於表明了歸附鬼仙門丁原同樣用傳音入秘回答道:「咱們暫且不動,靜觀其變。」

    就這工夫,左首酒席上有人叫道:「七大劍派欺人太甚,我參合門願奉鬼先生為尊,共抗外辱!」說罷大步離位,率著一眾弟子朝右面走來。

    丁原放眼望去,說話之人是一面色焦黃的老者,神情頗為慷慨激昂,戲分做得十足。他心中暗自一笑,明白參合門多半也是鬼先生掌控的傀儡之一,這麼帶頭一呼,為的就是蠱惑人心。

    果然對面席上三三兩兩有人站了起來,眾人心裡未必真心想奉鬼仙門為尊。

    然而一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再則自己身居魔道,七大劍派也絕無接納之理,眼下的形勢,還是先投靠過去再說。

    可也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左首席間驀地又站起一人,冷笑道:「老夫獨來獨往慣了,鬼仙門也好,七大劍派也罷,恕我全無興趣!」他大袖一拂,就朝門口走去,卻是丁原的老熟人赤髯天尊。

    忽然門前人影一晃,一個皂袍老者不知從何處冒出,伸手攔住赤髯天尊道:「洪天尊,請留步!」

    赤髯天尊冷冷道:「閣下莫非想強留老夫?」

    皂袍老者毫不退讓道:「洪天尊,今夜之戰,非友即敵,尚請三恩。」

    赤髯天尊怒道:「就憑你一個幽明山莊的小嘍囉,也妄圖威脅老夫?」他右手運氣朝皂袍老者胸口一推,怒斥道:「還不滾開!」

    皂袍老者竟不閃躲,任由赤髯天尊的一掌按在胸口,卻渾然無事,微微冷笑道:「洪天尊,你酒喝多了吧,怎麼出手全無氣力?」

    赤髯天尊大吃一驚,只覺得丹田內氣若游絲,難以凝聚,微一運氣,腦袋裡就是一陣暈眩,居然是中毒的徵兆。

    可他分明沒有用過幽明山莊的酒萊,這化功之毒又是從何而來?

    他又驚又怒,回身指著陸展道:「姓陸的,你竟敢對老夫用毒!」

    陸展嘿嘿笑道:「洪天尊,這可是你自找的,現在我就放你出門,只要閣下能安然無事的走出幽明山莊,陸某定會命人奉上解藥!」

    赤髯天尊一時間進退兩難,僵立當場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是笨蛋,自然曉得大斤外,鬼仙門已設下了重重陷阱埋伏,就算沒有中毒,也未必能闖了出去這時左首席間的人已亂作一團,此起彼伏的有人叫道:「哎呀,我的真氣怎麼提不上來了?」、「陸莊主,我等無意與貴門為敵,快把解藥給我們吧。」

    「鬼先生,你居然暗中下毒坑害老夫,咱們走著瞧!」

    反是七大劍派的人鎮定自若,並未亂了陣腳。

    簫浣塵暗地裡審視丹田,銅爐之內氣散功消,十成的修為只剩下一半不到再看周圍的羅和。觀止真人。無妄大師等人也無不悄然變色,緊鎖眉頭,顯然也和自己一樣。

    反觀對面的那些漠北魔道人物和鬼仙門弟子,卻都若無其事,還有人露出茫然不解的模樣。

    不用問,這中了化功劇毒的只有左首眾人。

    然而令他不解的是,自己連如何著的道都不曉得,要不是赤髯天尊突然發作,引起眾人警覺,恐泊這無形之毒足可讓大夥兒不戰自敗。

    他心念急轉,思忖道:「我們這次來的三十多個人瞧情形都已中毒,好在察覺得還算及時,還有周旋餘地為今之計只有盡量拖延時間,運功逼毒,等待莊外埋伏的人馬前來救援。」

    他一面抱元守一苦苦凝聚丹田真氣,一面說道:「鬼先生,貴門果真是好手段。

    連這種無賴伎倆也都用上,實在讓老夫歎為觀止。「鬼先生陰陰一笑,道:「簫掌門,老夫念你一身修為來之不易,若能幡然醒悟,投到老夫門下,你我聯手橫掃北地,豈不快哉?」

    簫浣塵微笑道:「鬼先生如此抬舉在下,實在不敢當。可惜老夫天生骨頭硬,凡事總轉不過彎,閣下好意只有心領了。」

    石磯娘娘傳音入秘道:「燕山派是七大劍派中實力公認最弱的一家,簫浣塵的資歷也是各派掌門中最淺的一個,沒想到,竟有如此風骨,教人欽佩。」

    丁原微微領首,他對簫浣塵也所知不多。只是聽說當日在雲林禪寺,這位燕山派的掌門,是少數幾位為阿午和老道士開脫的正道人物之一,由此生出不少好感。

    今日見他身處險境,不卑不亢,從容應對,同是一派掌門,卻比耿南天等人勝出了不知多少倍可見,正道之中也並非全都是奸佞之徒,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可對面席土也不是所有人都像簫浣塵一樣鐵骨錚錚,視死如歸。

    那些原本舉棋不定,想看看苗頭再見風使舵的魔道人物,立時掉轉風向,紛紛道:「鬼門主,在下願歸附貴門,甘效犬馬之勞!」

    忙不迭的站到了右首。畢竟一身修為來得不易,就這麼給七大劍派當了陪葬,未免太冤枉了一點。

    彈指之間,左首座席空出一大片來,除了七大劍派的三十多人外,僅剩下二十多名不願歸順鬼仙門的漠北魔道人物。

    可這些人對七大劍派同樣心存顧忌,寧可孤軍奮戰,也不願投到他們的門下就只留赤髯天尊孤零零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簫浣塵有意拖延,高聲說道:「鬼先生,事到如今,老夫也沒什麼可多說了只是有一事不明,如梗在喉,望閣下能替老夫解惑。」

    鬼先生淡淡一笑,說道:「簫掌門,你可是想知道自己是如何中的毒?」

    簫浣塵領首道:「正是,老夫不明白同樣身處此地,為何對面無一人中毒?

    難道他們都已事先服下了解藥?」鬼先生道:「老夫的手段豈會讓你們識透?你們不敢享用老夫備下的酒萊,便以為能保平安無事麼?哼,老夫的『氣定神困散』卻是藏在這大廳的每一支燈燭之中,莫說吸入一口,就算是被燭上冒出的青煙拂過,一樣也能令劇毒滲入肌膚,悄然發作。」

    簫浣塵領首道:「原來如此!」

    他剛一開口,廳內突然響起嗤嗤真氣暗器破空之聲,上千的火燭頓時熄滅,只剩下從門窗照入的冷月寒光。

    鬼先生無動於衷,任由燭火一一熄滅,冷笑道:「現在才醒悟,太遲了!」簫浣塵微笑道:「朝聞道,夕死無憾矣,閣下手段確令簫某大開眼界。想來氣定神困散的解藥,已事先藏在右首各席的酒萊之中,所以真正中毒的只是我們這些人。」

    他的話一說出口,馬上又有數十道目光緊緊盯上對面桌上未用的酒萊。

    鬼先生嘿嘿笑道:「燕山掌門,果非浪得虛名不錯,剛才右首賓客所飲下的第一杯酒中,確實暗含解藥。只要是喝下的人,都可無事。」

    清閒散人回首看了眼丁原,同時也明白了為什麼陸展一上來,就急著向眾人敬酒。

    簫浣塵目光閃動,說道:「但假如其中有人沒有喝下,豈不是一樣也會中毒?

    兔先生哼道:「這等人必定是對老夫山存猜忌,有所保留,中毒也是活該簫浣塵村掌道:」好心計!依在下猜想,左首各席都是已確定對貴門抱有成見者,因此沒有安排解藥。右首各席的第一杯酒中雖藏有解藥,但若有人表裡不一,暗存猜疑,也同樣會中毒。

    「只有那些對閣下俯首帖耳、甘願歸附之人才能得著解藥,這樣的計策,著實精彩。」

    他一面與鬼先生糾纏,希望能拖延時間,一面加緊凝聚真元驅散劇毒。奈何這氣定神困散當真厲害,這半天的工夫下來,丹田內的真氣仍沒有多大改觀。若想強行以自身修為驅毒復功,只怕三兩個時辰也嫌少。

    陸展聞言奉承道:「簫掌門,敝門主神機妙算,手段通天,不由閣下不佩服吧?」

    簫浣塵哈哈一笑,道:「可惜鬼先生為了對付我們,竟連自己請來的賓客也不放過,一併給算計上了,這才令老夫更加佩服。」

    陸展聽出簫浣塵話中的挑唆之意,急忙道:「氣定神困散的解藥就在老夫身上,只要願意立誓效忠本門的朋友,稍後老夫自會替他解毒。簫掌門,你這挑撥離間之計,恐怕並不管用。」

    有幾名身中劇毒,功力消散,正自擔心的漠北魔道之人聞言,趕緊叫道:「陸莊主,在下願意發誓效忠貴門,你快把解藥給我吧!」

    丁原目光悄然掃過陸展,思忖道:「我得想個法子從陸展身上將解藥奪過,可惜老賊頭不曉得溜到哪裡去了。不然有他在,一定會有辦法。」

    這時一名鬼仙門長老站起身,走到陸展身旁耳語兩句,還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不曉得說了些什麼。

    陸展點點頭,笑呵呵道:「諸位中了氣定神困散的朋友;不用擔心,剛才本門師長老也為諸位求情,讓老夫盡快為大家解毒只要你們一一」

    他剛說到這裡,門口突然衝進一個人,上身只穿了件內衣,下身也只穿了件褲衩,模樣甚是狼狽。

    眾人紛紛驚異,原來這人的長相,與站在陸展身旁的師長老一模一樣,連臉上的皺紋都彷彿是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眾人嘀咕道:「什麼時候這師長老又多了一個孿生的兄弟?

    那人光著膀子,惡狠狠撲向陸展身邊站著的師長老,氣急敗壞的叫道:「畢虎,你敢算計老子?」

    陸展一驚,趕快往袖口裡摸去,駭人發現裡面空空蕩蕩,藏著氣定神困散解藥的瓷瓶,已不翼而飛。

    身旁的師長老見形跡敗露,不等陸展發難,嘿嘿一笑,一個縱身落到簫浣塵身旁,身上冒起一蓬紅色煙霧,瞬間恢復真身,擠眉弄眼道:「師長老,這一覺睡得可香?」

    石磯娘娘見狀大喜,用傳音入秘對丁原說到:「丁小哥,真沒想到畢虎還有這手本事,他肯定已偷到解藥,下面的事情可就好辦多啦!」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37 AM

    第六章交鋒

    師長老氣得渾身發抖,手指畢虎叫道:「你裝作老夫弟子,下手迷昏了老子,還敢扮成老子的模樣到這兒招搖撞騙,我非殺了你不可!」

    他身形一閃,雙爪如鉤凌空插向畢虎頭頂,這一式含憤出手,當真是風馳電掣,殺氣撲面。

    畢虎故作誇張的叫道:「不得了,老傢伙要玩命!」身子一縮,躲到了蕭浣塵後面。

    蕭浣塵一凝真氣雙掌擊出,砰的震退師長老,自己也是心虛氣浮,不由自主朝後退了兩步,暗自苦笑道:「我現在的修為,恐怕和本派一個二代弟子也強不了多少。」

    他一面悄悄積聚真元,一面微笑道:「師長老,閣下的穿著可不怎麼雅觀啊?」

    師長老翻身落地,怨毒凝視畢虎,咬牙切齒道:「畢老賊,有種你出來與老子過上兩招,別像個娘們似的躲在別人背後!」

    畢虎不以為然的哼道:「大丈夫鬥智不鬥力,我老人家怎能跟你一個莽夫較勁?」

    他雙手一通搗鼓,也不知從哪兒取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打裡面撿出四、五個瓷瓶,交在蕭浣塵手中,說道:「蕭掌門,我把陸展身上的瓶瓶罐罐全都給搬來了,卻不曉得哪一樣才是氣定神困散的解藥?」

    蕭浣塵接過那些瓷瓶,謝道:「有勞畢老先生,閣下今日援手之恩,我七大劍派上下無不銘感於心,來日定當補報!」

    畢虎嘻嘻一笑,得意洋洋道:「小事一樁,何足掛齒?」說罷,翻弄起從陸展身上偷來的其他物事,想從中找出些值錢的東西,不然豈不白辛苦自己了?

    屈痕等人都是又驚又喜,先是桑土公,現在又是畢虎,這兩位天陸九妖中的人物,竟接連兩次救七大劍派於危難之際,實在教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想想也是,七大劍派與天陸九妖中人非但以往沒什麼交情,更在心中看不起這些修成人身的妖魔鬼怪。

    這次桑土公、畢虎猶如神兵,救屈箭南、盜解藥,無疑幫了七大劍派的大忙,可人家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卻是誰也搞不明白。

    屈箭南見屈痕、羅和、葛南詩等人滿臉的疑惑,於是輕聲說道:「爺爺,畢虎和桑真人都是受丁原丁師叔所托,仗義相助我們。丁師叔他也已到了幽明山莊,只是我也不曉得他現在藏身何處。」

    姬別天一震,盯著屈箭南問道:「你說是丁原?」

    他昨晚已從姬欖口中得到丁原的消息,不禁百感交集,又愧又驚。而今再聽屈箭南說起,心下更無疑慮。

    屈箭南頷首道:「昨晚丁小哥曾到地牢探望晚輩,看他意思,今夜勢必要找鬼先生做個了斷。畢老前輩與桑真人既已現身,丁師叔想來也一定在這裡。」

    停濤真人皺眉道:「怎麼可能,淡言真人全因我等而死,以丁原的個性,真會再相助咱們?」

    羅和苦笑道:「不會錯的了,一定是丁原!」

    停松真人低哼道:「羅兄,你能肯定丁原會直︵心相助咱們,而不是另有所圖?別忘了,他與我們七大劍派之間,實有殺師血仇!」

    羅和徐徐道:「我敢肯定!因為他是三師兄的弟子,紫竹軒門下絕不會有逆徒!」

    停松真人嘴唇動了動,可看看眾人的神色,終於忍住。

    此時,蕭浣塵已將那些瓷瓶交到無妄大師手中。

    他是雲林禪寺第一用藥高手,這次七大劍派趕赴百鬼夜宴,為防範鬼仙門用毒,無涯方丈才將他特意請出。不料鬼先生毒技詭變多端,眾人千防萬防還是著道。

    無妄大師不敢再有半點懈怠,小心翼翼的研究手中瓷瓶。雖然說解藥一定在裡面,可也要費些工夫辨別,萬一錯用了劇毒之物,麻煩可就大了。

    姬別天臉上忽紅忽紫,驀地問道:「畢虎,你可知道丁原現在哪裡?」

    畢虎心裡哼道:「瞧你這凶巴巴的模樣,好似是在審問我老人家。嘿嘿,我偏不告訴你實話!」他眨眨眼,搖頭道:「姬老爺子,我也一樣在找他。你要是見著了丁小哥,別忘替我代問聲好。」

    姬別天重重一哼,曉得畢虎在和自己耍花樣,可人家於己實有大恩,只好氣得偏過頭去不理。

    那邊,陸展也已用傳音入秘向鬼先生道:「門主,屬下身上的解藥被畢老賊偷走了!」

    鬼先生面色鐵青,冷冷道:「這事回頭再與你算帳。」他見師長老還凶神惡煞般站在原地,一副要將畢虎生吞活剝的樣子,心中殺機暗起。好端端的計畫,卻讓自己手下的幾個飯桶給搞砸了。

    然而此刻大敵當前,鬼先生也惟有暫且隱忍,漠然問道:「蕭掌門,老夫最後問閣下一次,是戰是降?」

    蕭浣塵嘴角含笑,手底暗扣一枚煙火信號,答道:「鬼先生,何必多此一問?」

    鬼先生冷冷點頭,嘴唇吐出二字道:「動手!」

    「砰」的一聲,七大劍派坐席底下猛然爆出一團紫色煙霧,味極刺鼻,正是鬼仙門中絕毒的「千瘡百孔散」。即便是修煉之人無意沾染一絲,片刻之後也難逃肉腐骨爛、化為膿水的結局。

    只因這千瘡百孔散儘管歹毒,可含有異味,容易引起旁人警覺,因此才沒藏在火燭中釋放,倒教七大劍派躲過一劫。

    毒霧一起,眾多賓客紛紛驚呼躲閃,卻礙於鬼仙門的淫威,不敢逃出大廳。幸好千瘡百孔散遇風不散,只凝作一團,籠罩住七大劍派所在的地方。

    這回蕭浣塵等人已有了防備,不約而同祭出祛毒寶物。畢虎「哎喲」一聲,也顧不得手頭盜來的寶貝,飛快掏出熔金壺,對著紫煙一陣狂收。

    眾人都是天陸正道一等一的高手,修為雖被折去大半,但經驗反應猶在,不用誰來提醒已屏息凝氣,運功護體。

    那千瘡百孔散瀰漫飄蕩,卻根本挨不上眾人的身體,甫一靠近就被護體直氣攔阻。因此三十多人不僅沒一個倒下,空中的紫煙也迅速被各家的法寶驅散回收,鬼仙門的這一手毒技並未得逞。

    轉瞬之間,毒霧盡散,七大劍派安然無恙。蕭浣塵手指一彈,暗藏的煙火信號尖嘯升空,在屋頂炸開一道口子高高爆裂,散出絢爛光華,照亮淒清夜空。

    得著幽明山莊內的信號,埋伏在莊外的百多位七大劍派高手,各自在本門耆宿長老的統率下,御風而起,直殺向莊內。

    一時喊殺聲震耳欲聾的從廳外傳來,卻教一些剛剛歸附鬼仙門的漠北魔道人物,心裡又打起了鼓。

    漠北金沙崖山主冷鷹拍案叫道:「諸位漠北同道,揚眉吐氣,報仇雪恨盡在今夜,殺——」身周那些門派數十道身影飛掠而起,各抄凶刃氣勢洶洶撲向對面。

    陸展兀自為丟失解藥忐忑不安,他追隨鬼先生百多年,從一個普通鬼仙門弟子辛苦爬到如今的位置,對於門主的脾氣瞭解得一清二楚。他明白而今唯一求生的機會,就是眼前能將功贖罪,盡殲七大門派。

    見冷鷹已率先發動,陸展右手抽出一支判官筆,振臂道:「大夥兒還等什麼,一起上啊!」奮不顧身衝著蕭浣塵殺去,就巴望著鬼先生看在自己拚死效力的分上,能放自己一馬。

    大廳內幽明山莊的莊丁見狀,紛紛呼嘯而上,如潮水般湧向左首坐席。

    但在賓客中,隨著冷鷹、陸展衝上去的剛到半數,剩下的百多人或站或坐,猶在遲疑觀望。

    有些中毒的魔道人物有意為新主建功,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只好站在後面跺腳助威,喊得比誰都賣力。

    清閒散人悄悄問道:「丁公子,我們怎麼辦?」

    丁原回答道:「稍後大夥兒作勢衝出,我會乘亂換回裝束露面,尋找鬼先生決戰。你和石磯娘娘只要在戰團外面裝腔作勢,不要暴露身份。」

    清閒散人知道丁原是在為自己考慮,亂軍中,誰也不會注意百妙觀少了一個弟子,多半只當他戰死了。因此無論此戰勝敗如何,百妙觀都能得到保全。

    但她卻一搖頭道:「丁公子,你我既是同來,臨戰之時貧道哪有退縮之理?真若鬼仙門得勢一統漠北,百妙觀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貧道修為雖低,卻也願盡綿薄之力,與丁公子、石宮主同舟共濟,並肩作戰!」

    丁原一怔,沒想到這位本與世無爭的出家之人,竟有如此豪情。但越是這樣,他就越不能讓清閒散人和百妙觀蒙遭滅頂,於是說道:「觀主心意在下領了,可一旦觀主與鬼仙門正面翻臉,百妙觀的基業與弟子又當如何?」

    清閒散人從容微笑道:「丁公子不用掛念,道觀只是身外之物,聊寄此身而已。至於貧道門下的弟子,早在來時已作遣散。若能平定此次漠北浩劫,貧道再召回他們也不遲。不然與其仰人鼻息,還不如浪跡天涯,自由自在的好。」

    丁原深吸一口氣,道:「我明白了,觀主放心,丁某絕不會放過鬼先生,百妙觀也不會因此而毀,反要更加興盛!」

    兩人以傳音入秘交談時,對面已動上了手。

    依照真實實力,七大劍派的精英高手自不會將幽明山莊的護衛,和漠北魔道的一群跳樑小丑放在眼中。

    可惜虎落平陽,空有一身修為卻連五成也發揮不出,此消彼漲,反顯得對方人多勢眾,盡佔上風。

    幸而蕭浣塵、屈痕等人久經戰陣,並不驚慌,指揮門下弟子結成陣勢,頑強抵抗鬼仙門的攻勢,堪堪尚可支撐。

    只是讓人擔心的是,不僅鬼先生兀自巍然不動,他麾下的六大長老也各自歸位,冷眼旁觀。那師長老早也有人取來衣物與他穿上,此時惡狠狠盯著戰團中的各人,一副要把七大劍派生吞活吃了的樣子。

    一旦這些人也出了手,局勢可就危在旦夕。

    陸展、冷鷹等人捨命圍攻七大劍派,卻將那些不願歸附的漠北魔道高手拋在了一邊。

    這些人本都是桀驚凶悍之輩,自不願相助七大劍派,卻想趁亂殺出鬼仙門,也不知是誰帶頭叫道:「還站在這兒幹什麼,一起殺出去啊!」

    數十漠北魔道高手聞風而動,一窩蜂衝出廳門。赤髯天尊想了想,也隨著人流闖了出去。鬼先生只冷冷瞧著,也不命人阻截。

    俞揚從筵席上起身,朝四周還在觀望的賓客叫道:「諸位,事已至此,咱們也別無選擇,大夥兒一塊上吧!」

    那些賓客一醒,想起鬼仙門已發過話了,此戰非友即敵。自己端坐不動,現在鬼先生隱忍不發,可誰能保證事後不找麻煩?說不得,哪怕是裝模作樣也要衝上去露露臉。

    這麼一來,隨著俞揚的慫恿,留在坐席裡的賓客有十之七八站起身形,加入戰團。

    一時問,七大劍派的局勢頓時吃緊,無妄大師被保護在陣勢中央,辨別氣定神困散的解藥,只急得熱汗顆顆從光禿禿的頭頂滴落。

    丁原站起身,微微笑道:「觀主,石宮主,該輪到我們上場了。」清閒散人與石磯娘娘精神一振,各取仙刃守在丁原身旁。

    丁原褪下道袍,散去道髻,恢復本來面目,從天羅萬象囊裡召出雪原仙劍。

    這兩日為隱藏身份,他將仙劍也收藏了起來。如今重新握在手中,紫竹劍中蘊藏的一股熟稔靈氣直衝丹田,頓令豪情飛揚。

    他大步而出,仙劍遙指鬼先生,朗聲道:「老鬼,冤有頭債有主,你我恩怨與旁人無關。丁某已在此恭候,有膽你便出來與我決一生死!」

    他的話音以渾厚的真氣送出,剎那傳遍整座大廳,將喧囂的喊殺嘶吼盡數淹沒……

    鬼先生陰惻惻笑道:「丁原,你果然來了,來得好!」

    丁原同樣報之嘿然冷笑道:「不錯,丁某不但來了,更要和你作個了斷。看來上回給閣下的教訓遠遠不夠,才一個多月便又借屍還魂,跑出來興風作浪。」

    鬼先生斗篷中的陰影卻搖搖頭道:「沒那麼便宜,想和老夫決一生死,作個了斷麼?丁原,你先闖出這座大廳再說!」

    丁原心念一動,身劍合一飛射向鬼先生,低喝道:「老鬼,哪裡走!」

    鬼先生抱袖一展,「呼」的在身前騰起一團妖艷鬼火,耳中只聽他哈哈笑道:「急什麼,好戲才剛開始!」偌大的身形在火光中一閃而逝,竟是不戰而退。

    丁原仙劍劈開鬼火,飄立空中,腳下坐席卻是空空如也。鬼先生與六大長老藉著火遁已然遠揚,自己終究還是晚了半步。

    石磯娘娘叫道:「丁小哥,鬼先生溜走了!」

    丁原冷笑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我們先助七大劍派脫困,再將幽明山莊鬧個底朝天,不怕老鬼不露面!」三人掉轉身形,以丁原為首形成犄角之勢殺入戰團,從外圍狠狠捅了陸展一刀。

    幾個漠北魔道高手正在戰團外搖旗吶喊,出工不出力,迎面正撞上丁原三人。

    也活該這幾個人倒楣,眼看來人或是婦道人家,或是年紀輕輕,以為有機可乘,爭先恐後的湧了上來,只想檢個現成便宜。

    丁原錯失鬼先生,正自憋了一肚子怒火,怎會放過送上門來的生意。雪原仙劍翻飛縱橫,直有鬼斧神工之妙,勢如破竹,威風八面。

    他這一發威,卻教那幾個魔道人物叫苦不迭,猶如砍瓜切菜般被丁原斬於劍下,幾乎都沒人能走上三招。

    清閒散人與石磯娘娘率著兩名百妙觀弟子追到身後,那幾個魔道妖孽已全數倒在血泊之中,再沒一個能站在丁原跟前。

    兩人不由相視一笑,看來有丁原在前,暫時是沒她們的事了。

    丁原解決了幾個跳樑小丑,馬不停蹄殺入戰團,劍光所到之處當者披靡,鬼哭狼嚎。那些平素裡眼高於頂,自詡漠北一霸的魔道高手,竟無人敢直櫻其鋒,硬生生被他殺開一條血路。

    冷鷹與漠北無回谷谷主馮泰見勢頭不對,雙雙撲來,拚死纏住丁原。

    這兩人都是漠北魔道名動一方的人物,修為了得,一刀一斧聯手之下虎虎生威,將丁原死死困在當中。

    即便這樣,雙方實力依舊太過懸殊。若一招一式的拆解下去,至多十個照面,丁原仍可取勝。

    可他哪有心思與冷、馮二人乾耗,右手仙劍如長江大河引出二人攻勢,左袖一拂祭出混元錘、暗風羅侯針。兩樣正魔仙寶精華閃現,頓時結束了冷鷹、馮泰的性命。

    陸展就在近前,眼見丁原衝著自己這面殺來,趕緊側身隱入人叢,竟是不願意與丁原正面對撼,打主意讓其他人先來送死。

    那邊屈箭南與屈痕並立陣勢左首,勉力抵抗群妖一波高過一波的攻勢,已漸露不支之象。

    他身上已被人砍了一刀一劍,白衣浴血,兀自奮戰不退。唯恐自己防線一失,令整個陣形出現破綻,被敵手衝垮。

    無奈是英雄氣短,對面的敵人一層接一層撲了上來,猶如殺之不絕一般,恍若就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

    再偷眼觀察周圍情況,羅和、蕭浣塵等人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兒去,短短片刻工夫,已有四名七大劍派的弟子飲恨幽明山莊,至於受傷掛綵,更是尋常不過。

    畢虎縮在屈箭南身後,一對小眼睛骨碌碌亂轉,四處尋摸石磯娘娘的蹤影。可在這亂軍叢中,喊殺震天,卻怎麼也找不到。

    他瞧局勢不妙,私下裡開始打起自己的小算盤,尋思道:「丁原那小子剛才吼了一聲,現在也不知跑哪兒去快活了。老子可不能莫名其妙的給七大劍派作陪葬。萬一要是丟了性命,辛苦積攢的寶貝沒福享用不說,清妹的將來又托付給誰?

    「不行,我得想好保命開溜的法子,寧可對不住丁原,也不能沒了性命。」

    他正在劈哩啪啦算盤珠子撥得飛快,耳中冷不妨聽見丁原一聲長嘯道:「屈兄,小弟來了!」一道亮麗劍華驚鴻飛掠,丁原宛如再世魔神殺將進來,手起劍落,一名漠北小妖身首異處,往陰曹地府找他祖師爺去了。

    畢虎大喜過望,趕緊招手叫道:「丁小哥,我在這兒!」眼前忽地一亮,原來在丁原身後瞧見了石磯娘娘。

    他不假思索,昂頭挺胸從屈箭南背後冒出,舉著割鹿刀一通揮舞,大聲喊道:「擋我者死,順我者生,誰敢與你家畢爺爺大戰三百回合?」

    可惜石磯娘娘無心欣賞老賊頭的表演,追隨丁原浴血奮戰,與七大劍派匯合在了一處。

    丁原一到,屈箭南這邊壓力頓減,那些漠北妖魔已被丁原殺怕了,只遠遠叫囂吶喊,竟沒一個再敢衝殺上來。

    屈箭南長長舒了口氣,說道:「丁兄,多謝了!」

    丁原哈哈一笑道:「你我同舟共濟,意氣相投,何必這麼客氣?」他眼光無意掃過姬別天的面龐,見他滿臉赤紅鬚髮怒張,血染紅袍,但豪勇不減,儘管群魔亂舞,他自屹立不倒。

    丁原微微一怔,心中百感難言,自古以來,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不論自己曾經多麼痛恨鄙視姬大鬍子,目睹此景,也不能不由衷佩服他的神勇豪情。

    他一收仙劍,召出天殤魔琴,默念「幻火訣」,大日都天翠微真氣一起,悠揚琴聲中千百道流星火雨從天而降,劈頭蓋臉轟在漠北群魔身上。

    這些人正殺得興起,哪裡想到突然禍從天降,猝不及防下紛紛被火雨擊中,頭髮衣服燃起熊熊烈焰,立時慘嚎驚叫亂成一片,再顧不得圍攻七大劍派,忙不迭的撲滅身上焰火。

    但這火焰是天魔直氣逆轉所凝,見風即起,三昧真火也不過如此,豈是在地上滾兩滾就能輕易給熄滅掉的?因此火勢非但沒有消減,反而往四周蔓延開來,一時間大廳中到處火光熊熊。

    七大劍派士氣高漲,乘機反攻,局面漸漸扭轉。

    丁原手上不停,十指凌空飛彈,「化雷」、「御風」、「銷金」、「沉水」諸訣絡繹不絕精彩紛呈,半空裹雷動風嘯,光華瀰漫,竟似成了他一個人的舞台。

    這可苦了幽明山莊與漠北魔道的群妖,光對付不可一世的天殤魔琴已經手忙腳亂,再加上窩了滿腔怒火的七大劍派高手轉守為攻,四處開花,轉眼便潰不成軍,丟盔卸甲。

    他們終究是一群臨時聚集的烏合之眾,又沒真的想為鬼仙門去捨身忘死,怎能比得上七大劍派的高手自幼禁受嚴格調教,而能做到臨危不亂。

    變局一生,各人的打算也都冒了出來。

    除了幽明山莊的少數鬼仙門死黨之外,其他人多被脅迫而戰,此時自不願再為鬼仙門賣命。更有不少人暗暗後悔早知如此,剛才還不如跟著另一撥人衝出大廳,說不定此刻已經脫險。

    如此一來,人心渙散,鬥志全消,只剩下被七大劍派以少欺多,任意宰割的分。

    畢虎跟在石磯娘娘身旁,威風凜凜大砍大殺,只覺平生從未這麼快意過。

    美中不足的,身邊玉人總盯著漠北群妖,從沒正眼瞧自己一下,老賊頭心中不禁有氣,難道說自己長得居然還比不上對面那幾個小丑?

    陸展高聲叱喝,妄圖挽住敗局,可這個時候人人保命要緊,沒幾個還願意聽他擺佈了。

    惟有一幫幽明山莊的部下和鬼仙門的外圍弟子,還肯聚攏在他周圍困獸猶鬥,連沙鼠門這些早先歸附的漠北門派也開始退縮。

    忽然,大廳外響起一長聲淒厲的竹哨,劃破了喧囂的夜空。
作者: sakura001212    時間: 2009-9-5 12:38 AM

本帖最後由 sakura001212 於 2009-9-5 12:43 AM 編輯

    第七章突圍

    聽到竹哨,陸展臉上又泛起得意之色,高聲喝道:「退!」

    幾名手下雙手翻飛,打出十餘顆「一燁障目」,大廳中「砰砰」嗚響不斷,升起一團濃濃紫煙。

    眾人早被打得聞風喪膽,聽得陸展指令,好似抓住了救命瀟舀草,一個個前撲後湧門與窗口躍出,比哪一次都聽話。

    姬別天等人殺紅了雙眼,仗劍便欲追擊,蕭洗塵連忙高聲叫道:「廳外情況不明。大夥兒不要冒進!」

    眾人心有不甘的收住腳步,略作清點,已經陣亡了四名隨行弟子。其中太清宮損失最重,一家就佔了兩個。

    蕭沈塵稍作喘息。走到丁原身前,老色津一札道:「丁賢侄。這次多虧有你和諸位朋友相助,老夫代這兒所有人先謝過你了。」

    丁原略一拱手道:「蕭掌門不必客氣,咱們同仇敵愾,攜手殺敵也是應該的。何況,我還欠屈兄一個莫大的人情。」

    眾人一怔,不曉得何時屈箭南有恩淤丁原過。只有姬別天、屈痕等人隱約明自一些,可誰也不願把這等於事當中拿出來炫耀。

    無妄大師舉起一隻碧綠瓷瓶,滿臉欣喜道:「菩薩保佑,貧僧找著解藥了」

    眾人歡聲雷動,得到解藥,大夥兒就能功力恢復,屆時鬼仙門縱有刀山火海相隔,也無濟於事停濤真人謹慎道:「大師,您的判斷會不有錯吧?

    無妄大師微笑道:「貧僧剛才已經親自嘗試過,才牛盞茶不到的工夫開田內的直氣已開始漸凝聚,生出效應他打開瓶塞,倒出幾拉大小如豆的綠色開丸,問道:」哪位施主先來?「

    眾人望著無妄大師手中的開丸,心裡一陣激動,可沒人好意思搶在頭裡。

    畢虎笑嘻嘻從人縫裡鑽出來,說道:「大師,要不讓我來試試?」

    石磯娘娘立刻在老賊頭腦袋上打了老大一個爆栗,怒道:「你又沒中毒,試什麼?」

    畢虎吃疼,摸摸腦袋味道:「反正吃不死人,嘗個味道也不成麼?」

    蕭洗塵問道:「太師,請問這瓷瓶裡的丹丸,夠我們這裡多少人解毒?」

    無妄大師答道:「貧僧粗粗看過,裡面丹丸不少,應是掉綽有徐。」

    蕭洗塵點頭道:「不如就請各派推出一位代表,到無妄大師那裡依照數領取。」

    眾人自無異議,有條不紊的領取解藥。三十多人服下丹丸後,雖尚立時起效,但心底已是大定。

    屈痕建議道:「既然幽明山莊的人已退出大廳,我們索性先借這個地恢復功力。等大移兒都解了毒,再往外闖也可多幾分把握。」

    此言一出,眾人都覺得頗為妥當。畢竟外面形勢不明,己方實力未復,與共貿然闖關,還不如暫且忍耐片刻的奸。

    卻聽丁原冷冷道:「不行,除非大彩兒想在這裡等死,不然我們現在就得往外闖。」

    停濤真人不滿道:「丁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丁原連正眼也不想看他,當日若不是自己到得及時。雪兒、玉兒、桑公等人,只怕全要折在碧落七子的手中。今天要不是看在屈箭南的面上,丁原第一個不想救的人裡,必然有停濤、停松兩席。

    他澳然道:「我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閣下聽不懂也沒辦法。想留下只管留下,我卻要先走了。」

    蕭洗塵眉頭微皺,勸阻道:「丁賢侄,停濤真人並無惡意。其實我們家也都想知道,為什麼不能等功力盡復後再突圍?」

    丁原對蕭洗塵多少心存欽佩,不願駁了他的面於,解釋道:「蕭掌門,假如你是鬼先生,可會分隋願把這大廳留給我們作避風之所,眼巴巴著諸位修為恢復,再殺將出去找他算帳?」

    蕭洗塵一警,隱約猜測到丁原用意,急忙問道:「你是懷疑鬼先生在大廳裡已做了手腳,倘若我們不盡速撒離,只怕就要陷在裡面?」

    丁原領首道:「剛才在太廳裡與我們廝殺的,多半不是鬼仙門親信。以鬼先生的性情,就算全部死光。也不會有半點心疼。可他卻突然徹走人馬,把太廳留給我們,這是為什麼?」

    羅和面色凝重,道:「這說明,他已經完成佈置,就等著發動。」

    葛南詩不解道:「如果真這樣,那些人剛一退出大廳,鬼先生就該發動,為什麼等到現在還沒動靜?」

    他本也是天陸正道著名的足智多謀之士,可經盛年、墨晶之變後,平沙島聲名一落千丈,連耿南天都引咎退隱,因此葛南詩一路保持低調,免得受人難堪。幸好姬別天得著淡怒直人與羅和的叮囑,也沒當面向他發作。

    丁原聽是葛南提問,心中湧起一股怒火,本想來個不理,可轉念又道:「在這當口上,三十多人的性命才是頭等大事……我不要為了些許私怨耽誤了戰機。何況,曲南辛和耿照已死,平沙島付出的代價也是不小。連盛師兄都原諒了他們,我何必再斤斤計較?」

    他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但咱們在這裡待的時問越長,危險也就越大,這點毋庸置疑。」

    葛南詩見丁原回答自己問題,緊繃的心弦不由一鬆,臉上露出一縷笑容道:「我贊同丁賢侄的意見,咱們趕緊離開這裡。」

    屈痕道:「好,咱們這就從前門衝出去!」

    停濤真人搖頭道:「不妥,鬼先生狡作多變。怎會不防著我們從前門衝出。依貧道見解,我們應反其道而行之,從側門往後莊闖,與在外接應的弟子盡早回合。」

    丁原目光如電,注視著停濤真人。屈劍南急忙一把攔住他肩頭低聲道:「丁兄,千萬不要動怒,事關重大,停濤師叔祖也只是為了大伙能順利衝出去而已。」

    丁原勉強壓下怒氣,鼻於裡低低一哼道:「我剛才已用靈覺搜索過方圓百丈,隱隱感到周圍殺機四伏,卻因為被鬼先生的奇門遁甲掩蓋看不清楚。相比之下,大廳前門外爸風更濃,似有數百魔道高手暗中埋伏。」

    停濤真人也冷靜下來。凝神問道:「既然你已知道廳外情形,為什麼還要避輕就重,往殺氣濃烈的地方闖關?」

    丁原冷笑道:「欲蓋彌彩,滿天過海,鬼先生計謀不外如是。」

    停松真人不服氣道:「可你剛才自己也說,正門外可能理伙了數百的魔道高手,我們既然曉得,千什麼還要自投羅網?」

    丁原徐徐道:「諸位都身負止乘修為,為什麼剛才險險全軍覆沒?」

    姬別天臉色一變,以為丁原是在譏笑眾人,終補按捺不住,喝道:「丁原你有話直說,老夫素來是個直腸於,不喜歡拐彎抹角!」

    羅和微笑道:_「姬師弟不要動怒,我猜丁原是想說,鬼仙門的高手並不可帕,可怕的是是他們的毒技與奇門遁甲。與其和元形無味的劇毒糾纏,不如真槍真刀的跟鬼仙門高手一拼,反而更有把握。」

    蕭洗塵柑掌道:「事不宜達,就依丁小但所說,我們從正門往外闖!」

    丁原微笑道:「蕭掌門,丁某還有一個建議。」

    蕭洗塵一怔,問道:「丁賢侄,莫非還有什麼不妥?」

    丁原道:「咱們有三十多人結成陣勢,理當有個條理以利攻守。況且諸位修為未復,一邊惡戰一邊凝結真元實在不易。所以為什麼不將人分成兩股,內外結一陣,外陣闖關,內陣復原,一旦外陣有人不支,立刻再由裡面的人補?」

    蕭洗塵、羅和、屈痕等人齊聲贊同,停濤真人等也不由得對丁原刮目相看,只是覺得這小子做事太過囂張,不肯咬聲罷了。

    其中感慨最深的,卻還是姬別天。試想當年自己對丁原橫豎看不順眼,不正是因為這小子仗著有些小聰明,牙尖嘴利,槳驚難馴麼?

    曾幾何時,這小於競相月台換骨,當著眾家正道者宿侃侃而談,指揮若定,將天賦無雙的機智用在了正道之上。

    可惜淡言真人已將他逐出師門,可惜,他與雪兒犯下人倫太罪。

    想到這裡,姬別天禁不住暗暗一歎,更緬懷起淡言真人。

    片刻之後,眾人結陣完畢,了原率雲林、翠霞在前,平沙、太清宮在左,燕山、越秀在右,殿後的則是碧落派所結之劍陣。畢虎得償所願,與石磯娘娘、清閒散人等被護在中央,也可暫保元事。

    眾人鬥志吊揚衝出大廳,卻立刻陷入無邊無際的血紅色迷霧中。周圍三仗開外的景物一片朦朧,連彼此的面容身影都盡得飄忽迷茫,變得不真切起來。頭頂上雲嵐湧動,風雲變幻,更不見今夜淒淆冷月,脈脈玉華。

    羅和立在丁原身側,沉聲提醒道:「大夥兒小心,這霧氣來得有些蹊蹺。」

    姬別充恨恨道:「可惜咱們身中劇毒,不宜御劍,不然飛上去,彈指就可閃出幽明山莊哪犯得著這樣步步為營,寸步難行?」

    葛南詩道:「只怕鬼先生對此也早有了佈置,『自們縱是御劍升空也未必有用。否則,莊外接應的弟於早該御劍殺到了。

    姬別天聽說話的是葛男詩,低低坑了聲,沒再格話。葛南詩暗自苦笑,悄然回頭,後方宏偉的大廳已在迷霧中變得模糊不清。

    眾人在丁原率領下穿出兩層院落,身周始終是一片死寂,先前尚能聽到的,山外的喊殺聲,也不知在什麼時候突然消失。

    大夥兒有了前車之鑒,都屏住氣息,以護體真氣革住週身,不令血紅的霧氣接觸到自己。

    藏雇內圈的人默不作聲,加緊凝聚真元去除劇毒,都明自修為恢復得越早,平安出莊的生機就越大。

    停濤真人見久久沒有動靜,忍不住皺眉低語道:「奇怪,鬼仙門的人都到哪裡去了,搞的什麼鬼花樣?」

    丁原突然冷笑道:「來了!」說著身形站定,背後雪原仙劍摘鳴示警。

    一股惻惻的陰風從迷霧深處吹來,每個人身上都不由感覺到微微寒意,四周空曠的夜幕裡,由遠而近傳來整齊劃一的「咚咚」腳步聲,彷彿有數百人正從四面八方如潮水般向這裡湧來。

    姬別天記起丁原所言,縱聲大笑道:「小魔患子來得正奸,遠樣冷冷清清鬼影於也不見一個,早把老夫給憋壞了!」「鏗」的一聲掣出紅蓮仙劍,持劍而立威如山嶽。

    眾人見敵勢浩大。原本有些心驚。聽到姬別天豪言笑談,禁不住膽氣提足,「鏘鏘」仙劍出鞘之音不絕於耳,反倒盼著那些妖魔鬼怪早些出現,正好讓大夥兒痛快砍殺一番,以卸心頭怒分。

    忽聽羅和身後的羅餛輕咦道:「諸位前輩快看,那是什麼東西?」

    只見五丈開外彌慢的濃霧裡,隱約出現一排排隊列齊整,於持金刀的乾屍。撼黃乾枯的臉上只有一對眼珠!如果那還能叫眼珠的話,閃爍著血紅的光芒,一眼瞧去如同無數詭異的鬼火閃耀。

    畢虎躲在陣中,顫聲說道:「是、是鬼,是幽明山莊召來的厲鬼要找我們麻煩啦!」

    石磯娘娘處眉道:「老賊頭,少胡說八道!擾亂人心!」

    羅和倒抽一口冷氣連:「不是鬼,是人,死人!」

    羅餛愕然問道:「死人,可這些死人又是從哪裡來的?」

    周陌煙苦笑道:「我們這是碰上了鬼仙門的『金刀厲鬼』!。這些乾屍全部是鬼仙門死去的代弟子,如今受人操縱復活過來,雖無魂無魄,但前聲修為猶存,不容小看。沒想到鬼先生如此狠毒,竟連逝去的同門也不放過。」

    無妄大師詫異道:「奇怪,這些乾屍為什麼突然停下了?」

    果然,金刀厲鬼方陣在距離眾人三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木然抱刀佇立,空洞森寒的目光呆呆注視前方,好像突然不知道自己活過來時幹嘛的似的。

    姬別天怒道:「裝種弄鬼,算什麼名堂!」身形飛縱,竟招呼也不打率先殺了過去。

    丁原低喝道:「回來!」後發先至,在半空中一把抓住姬別天肩頭,將他硬生生拉回陣中。

    姬別天一愣,回頭見是丁原,不由怒喝道:「丁原,你攔住老夫斡什麼?」

    丁原冷冷道:「姬大鬍子,自們這裡一共有三十六人,就是三十六條命,可不是你一個人逞英雄的時候。你單獨出陣不管旁人,一旦遇險,連累的可是所有人!」

    姬別天在這麼多親友同道面前被丁原一通教訓,老臉漲得血紅,一對袍袖獵獵震顫便要發作。

    可他的目光驀然接觸到丁原的眼晴,才發現對方的眼神裡沒有半點譏笑輕蔑,反隱藏看一縷幾乎不可察覺的關切之情。

    姬別天不禁一愣,鼻於裡重重的哼了聲,甩脫丁原的手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丁原本已做奸被姬別天一通怒吼訓斥的準備,不料姬大鬍子居然肯隱忍下來,而且真心實意的與自己商量。『他臉上神情也隨之緩和,微笑道:「姬老爺子,咱們這些人既是同舟共濟,則進當同進,退則共退,守住陣勢,死中求生!」

    屈劍南見這情形,不覺嘴角流露一絲微笑,暗暗思忖道:「若是姬師妹能見到眼前景象,一定也會由衷欣慰。」

    雖然說丁原與姬別天之間的恩怨糾葛不可能夕化解,但不管怎麼說兩人曾經冰封到極點的關係,終樸開始出現鬆動。

    羅和領首道:丁原說得不錯,不管敵勢如何變化,咱們首先不能亂了章法,更不可各自為戰,擅作主張。今夜此陣中的,各派精英,咱要一個不少的帶了回去,否則焉有面日再回山去?「

    眾默領首,丁原與羅和的話正說在大彩兒的心坎上。

    只是丁原自己心裡清楚,昨晚在地牢中與屈箭南一席話後,他才真的醒悟了許多。有時候,給別人一個機會,其實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可惜這個道理他明白得太晚。否則否則也許現在很多事情都會不同。

    驀地,遠方響起此起被伏的妻厲刺耳竹哨聲,那些金刀厲鬼的雙眼齊變色,射出一道道油綠的冷光。立在最前一圈三十六個厲鬼嘴中,發出一簇短促尖銳的嘶吼,飛身撲來。

    丁原仙劍飛縱,高聲喝道:「各守其位,互為犄角,殺!」

    他站在陣形的最前方,所受的衝擊當然是最猛烈。但雪原仙劍在手,比擬六合八荒,配以伏魔八寶,笑傲九州四海,宛如中流砥柱迎浪屹立,一任百鬼狂豪、刀影如山,依舊是巍然不動,一派從容。

    這些金刀厲鬼儘管市區魂魄,全憑他人操控,但生前修為不失,單打獨鬥絕不輸給七大劍派二代弟子。

    而眾人的功力最快的僅僅恢復到六成多些,像羅和這樣的翠霞派頂尖高手,如今的實力也只稍強過神鴉上人之流而已。加上眼前的乾屍既不怕疼,更不畏死,一劍刺入胸膛連血也不見半滴,更不後退半步,果真是棘手非常。

    姬別天大展神威,,紅蓮仙劍一揮,削去了金刀厲鬼的頭顱,不防對方金刀照樣劈頭蓋掄了下來,行動似乎毫不受影響,險些讓他掛綵。

    姬別天勃然太怒,左掌砰的凌空擊中厲鬼前心,那厲鬼嘶叫一聲直飛七八丈遠,胸口骨斷筋折凹陷進去,卻見晃悠悠重新起身,回到隊列之中。

    姬別天瞧得頭皮發麻,他也算得上身經百戰,可今夜這樣被厲鬼纏上,死猶不休的場面還是頭次碰上。

    反倒是了原有了鬼家經歷,急忙揚聲道:「大夥兒小心,這些厲鬼殺之不死,不要以尋常手段對付。最好將它們的肉身盡數毀去,不留復生的機會。今夜之戰你死我活,不要慈手軟!」

    無妄大師是雲林高僧,平日裡隱居寺內經驗草藥,以求慈悲濟世。他被兩個金刀厲鬼纏住,卻遲遲不忍下殺手解決,以至險象環生,危機頻頻。聽丁原說得有理,驀然一醒,掌上運起十成的金剛印,結結實實拍在一個刀厲鬼的口。

    「轟」的一聲,那厲鬼支離破碎。灰飛煙滅。

    羅和就並肩站在他身旁,見狀不禁讚歎道:「金剛佛印,名不虛傳,大師好修為!」

    無妄大師口中念佛苦笑道:「罪過,罪過,這可是貧僧第一次殺人。」

    羅餛忍不住笑道:「太師,這些傢伙還算是人麼,死了不知都多少年拉。」

    眾人得著丁原提醒,仙劍與諸般法器齊飛。對金刀厲鬼一通狂轟亂炸,果然奏效。

    那些厲鬼縱是詭異,化成生粉之後也不可能復生。估計他們下輩子投無論如何,也不願再做鬼仙門的弟子,免得臨了想留個全屍也是不能。

    然而眾本真氣耗損的速度也急劇加快,羅和等人尚可勉強咬牙支撐,羅餛、屈箭南等二三代的年輕弟於便相形見絀,漸漸吃緊。

    可那些金刀厲鬼渾不知畏俱為何物,第一排三十六個剛剛消滅殆盡,二排的又衝了上來,絲毫不留人喘息之機。

    才盞茶的工夫,眾人己除去了六十多個厲鬼,可後面依舊源源不絕的洶湧而來。陣形開始出動,一些力不能力支的二三代弟於已被換下休息,仍堅持不退的人裡,也有近半添了新傷。

    畢虎望著周圍的人一個個血染征衣,拚死奮戰,心裡不住念叨著:「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只盼此刻有大羅金仙從天而降,搭救自己這樣老實巴交的好人。

    當然,最好別忘將清妹也一起帶走。至於丁原,反正他修為通天,盡可自救,也用不著他老人家代為祈禱了。

    丁原此刻已招出天殤琴,琴劍雙絕風起雲湧,他一面激戰一面思索道:「這些厲鬼既是死去的鬼仙們高手所化,本身當無神智可言。如今的一舉一動,不宜是鬼先生等人在暗中操縱,只要切斷它們之間的聯繫,這些厲鬼一定會不戰而潰,可他們的破綻又在哪裡?」






    第八章合流


    丁原腦袋中猛然靈光一閃,暗自罵道:「我真是笨到家了,那麼明顯的破綻竟沒早點察覺!」

    眼看一個厲鬼金刀高舉合身撲來,丁原右手仙劍封住來路,左手天殤琴發出兩道劍芒快逾飛電,正射中厲鬼的一對眼睛。

    「嗤嗤」兩聲,金刀厲鬼的眼眶中冒出一團青煙,綠色光華瞬間幻滅,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直登登倒在地上再不動彈。

    丁原喜道:「大夥兒都對準厲鬼眼睛下手,毀了鬼眼,它們便成一攤死肉啦l·」

    眾人聞言精神一振,當下各顯神通專撿厲鬼的雙眼攻擊。

    這個發現立時讓局面全線逆轉,囂張一時的金刀厲鬼被奪去雙目,接二連三的癱倒下來,哪裡還有先前威風。

    大夥兒轉守為攻,陣形逐漸前移,所到之處如秋風掃落葉,金刀厲鬼潰不成軍,大片大片的倒地。偏偏這些傢伙都是死腦筋,明明吃了大虧還一個勁的送上門來受死,頃刻被滅去大半。

    或許是見事不可為,遠處的竹哨又起,金刀厲鬼立刻恢復先前模樣,一個個懷抱刀刃,朝著四下的濃霧裡退去,轉眼失去蹤影。

    眾人也不追趕,短短的工夫裡每個人都是真氣急劇耗損,辛苦積攢的一點家底,差點就全被金刀厲鬼敗光。連姬別天這樣強悍好勝之人,也忍不住拄劍喘息,擦拭額頭滾滾滴落的熱汗。

    好在雖然又有不少人掛綵,卻無人陣亡,三十六人依舊如故。畢虎、石磯娘娘與百妙觀的師徒三人,更是連一點傷痕都沒有,自是七大劍派有意照顧維護。

    畢虎吐吐舌頭道:「還好,還好,剛才我差點以為咱們都得留在這兒,和那些厲鬼作伴呢。」

    眾人也沒心情搭理他,環顧腳下數百具的乾屍,不由駭然。倘若不是丁原及時察覺金刀厲鬼的隱秘,說不定真會如畢虎所說的盡數葬身於此。

    蕭浣塵喘息稍定,歎了口氣道:「咱們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越早出莊越好。」

    丁原頷首道:「蕭掌門說得是。大夥兒若有傷勢嚴重,真元消耗過量的,便主動與內圈的人交換,不要逞強。萬一因此陣形缺失,可要牽一髮而動全身。」

    羅和微笑道:「丁原說得不錯,現在可不是逞強的時候,只有休息好了才能再戰。」

    內圈的段唱小心翼翼的問道:「師父,您可要歇息一會兒?弟子自覺功力已恢復十之七八,應該可以抵擋一陣子了。」

    姬別天怒道:「你以為老夫不行了麼?就算老夫只剩一半的修為,也強過你小子。少廢話,給我好好待在裡面驅毒療傷,稍後自有用得著你的時候!」

    段唱心中苦笑一聲,師父口中雖凶,卻是任誰都能看出他在勉力支撐,為的是保護自己的弟子免遭不測。

    丁原見陣形調整完畢,暗運靈覺查探了一圈週遭情形,默不作聲抬步向前走去。大隊隨之而動,羅和跟在丁原身後,見他從容自若毫無吃力的徵兆,心中暗暗稱異。

    眾人一路向前出了陸府,身前一條大路直通莊外,四周卻依然是濃霧迷離,萬籟俱寂。

    無妄大師忽聽腳下有輕微響動,急忙駐足低喝道:「有人!」

    陣形頓時停止,只見一陣黃土翻動,桑土公與晏殊打底下冒了出來。

    蕭浣塵鬆了口氣,問道:「桑真人,剛才你去了哪裡,沒碰上什麼麻煩吧?」

    桑土公爬出地面,擦擦額頭汗珠,結結巴巴道:「我、我剛才在、在!」

    晏殊聽他說得吃力,乾脆接過話道:「鬼先生在大廳底下藏了大量火藥,幸好被桑真人無意中發現,來不及通知大夥兒,只好與小妹搶先下手殺了看守。不料驚動了外面幽明山莊的高手,我們好不容易才找著機會土遁而出,直追到這兒才找著大夥兒。」

    眾人相顧駭然,要不是桑土公這麼一攪,真讓鬼先生發動了埋藏在大廳地下的火藥,三十多人勢必傷亡慘重。

    屆時那些金刀厲鬼再一湧而入,除了丁原等寥寥幾人,恐怕七大劍派其他高手都要交代在裡面。

    羅和向桑土公深深施了一禮道:「桑真人,晏仙子,大恩不言謝。來日若有需求,我觀瀑山莊百多弟子,定當竭誠以報!」

    桑土公笑呵呵擺著胖嘟嘟的兩手道:「不、不用客氣,舉、舉手之、之勞而已。」

    他說話的模樣滑稽可笑,但此刻所有人心中,卻對這位天陸九妖中的人物生出敬佩感激之情,更再也不會有人取笑他說話結結巴巴。

    丁原苦笑道:「老桑,晏仙子,你們兩人都受了傷吧,趕緊到陣內歇息。」

    無妄大師趕忙取出百洗玉露丹,說道:「兩位施主,快服下此丹,運氣療傷。」

    桑土公作夢也想不到,自己這個天陸正道眼中的邪魔歪道,今日竟能得到雲林禪寺高僧的贈藥。而旁人看待自己的目光裡,也是充滿了欽佩與敬重。

    曾幾何時,卻連那些同出身於旁門左道的人也從不正眼瞧他一下!

    一股暖暖熱流從心底升起,他喃喃道:「多、多謝大師!」身上的傷似乎也變得不怎麼疼了,直覺得前面就算是有再堅硬的岩石,他也能一頭鑽了過去。

    忽地前方寒風乍起,吹散去滿天迷霧,一座光影浮動的雄偉宮闕巍然聳立在眾人面前。敞開的大門內紅光隱隱,依稀傳來惡鬼淒嚎,迫面一股濃烈殺氣洶湧而來。

    「浮生幻境!」屈箭南輕輕念出似光似影浮現在宮闕匾額上的題字,疑惑道:「丁兄,這是什麼?」

    丁原放眼凝望,舒展的靈覺竟如泥牛入海了無回應,搖頭道:「我也是頭回見著。」

    觀止真人冷笑道:「不過又是鬼仙門的奇門遁甲之術罷了,區區障眼法何足道哉?」

    屈痕道:「還是小心為妙,咱們好不容易殺到這裡,不要因一時大意功虧一潰。」

    停濤真人道:「屈掌門言之有理,不如我們繞道而行,也可穩妥一些。」

    葛南詩搖頭道:「沒有用的,老夫敢打賭,無論走到哪裡,我們眼前情形都是一樣。奇門遁甲若繞道避行即可,當年蘇真也不會屢次在重圍裡兔脫了。」

    蕭浣塵望向丁原問道:「丁小侄,依你之見該當如何?」眾人目光齊刷刷瞧向丁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已成為眼前這些人的主心骨。

    丁原望著光影浮動的地方道:「咱們既殺到這裡,再無回頭之理。對付奇門遁甲丁某雖然也沒有把握,可總要闖它一闖。說到底,再玄妙深奧的陣法幻境,始終也是人力為之,總能有跡可尋,找著它的破綻。」

    這話正對著姬別天的胃口,他紅蓮仙劍一舉,沉聲喝道:「好,就由老夫開道!」說罷大步朝前,直闖浮生幻境。

    丁原站在羅和身旁,等於和姬別天交換了一個位置,眾人保持陣形,隨著姬別天一步步走入浮光掠影的宏偉宮闕中。

    姬別天甫一跨過門檻,迎面就見一座空曠高大的殿堂,裡面空空蕩蕩煙霧瀰漫,隱約聽見風中吹來陰冷飄渺的聲音說道:「一入幻境,有死無生*」

    姬別天怒髮衝冠,仙劍凌空虛斬盪開雲嵐,高聲吼道:「哪裡來的魑魅妖孽在此裝神弄鬼,給老夫滾了出來!」

    他聲如洪鐘,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大殿裡回音激盪久久不絕,那聲音卻是消失了。

    突聽一個人咋咋呼呼的驚叫道:「丁小哥,大夥兒快看,門怎麼不見了?」原來是畢虎手指著進門的方向,嘴巴張得老大都忘記合上。

    眾人愕然回望,只見來時路上一片血霧濛濛,剛才明明跨過的殿門已經消隱不見。

    丁原略「思索,說道:」老賊頭,不必大驚小怪。幻境之中原本就是真假莫測,咱們剛才走過的地方,未必就真有一道殿門。現在浮生幻境的陣勢變化已經發動,大家要緊守靈台,不為幻想所惑。只要步步為營往前闖,我就不信咱們這些人都找不著此陣的破綻。「屈痕·羅和等人都是老成幹練之人,對此也一樣是見怪不怪。相比之下,似乎連羅餛等二、三代的弟子,也比畢虎沉得住氣,有膽量得多。

    眾人平安無事的穿過大殿,前方驀然出現三條走廊,曲曲折折雲霧湧動,也不曉得各自通向哪裡。

    姬別天想也不想,只撿當中一條闊步而行,可走了整整一盞茶的工夫,迴廊依然綿綿向前,看不到盡頭。

    耳邊狂風呼嘯,鬼嚎陣陣,偏偏不見半個人影,姬別天功聚雙目,電射精光朝四外打量,只覺得這血紅色的淒迷煙霧漫無邊際,偶爾鬼火閃過,卻是一縱即沒。

    他漸漸心頭火起,揮劍劈在迴廊的欄桿上,怒喝道:「老夫拆了這鬼玩意兒,看你們還能有什麼花樣?」

    他功力經過剛才一陣休息,已恢復到七成,一劍斬下有石破天驚之威。

    「砰」的一聲,欄桿光影浮動爆出一串流火,卻並未散架,反將姬別天的虎口震得發麻。

    他正自詫異,周圍猛然異變生起,一卷卷雲霧濃縮凝滯,瞬間幻化成無數血紅色的鬼魄張牙舞爪,從四面八方不斷生成,不斷撲來。但見前後左右,乃至頭頂腳下,一隻隻虛無飄渺的鬼魂淒厲呻吟,紛紛湧現。

    羅和低喝道:「姬師弟,小心!」手起劍落,劈在一隻鬼魂的脖子上。那鬼魂轉眼散作一蓬輕煙,飄盪開去。

    眾人各拽仙劍,一通大砍大殺。

    這些鬼魂看似比金刀厲鬼好對付得多,可偏是源源不絕,轟散一個,遠處的濃霧裡又生出兩三個來,重重將眾人圍困在走廊里。

    停松真人急道︰“蕭掌門,這鬼魂越殺越多,滅之不盡,可得趕快想個法子!”

    蕭浣塵道︰“瞧這情形,它們都是由眼前血霧里幻化出來的。倘若能有辦法破了血霧,鬼魄自會退走。”

    屈痕等人聞言紛紛祭起各家仙寶,想將血霧收去。

    可惜這血霧也如鬼魄一般無窮無盡,收之不竭。眾人祭出的法寶,僅僅只能稍稍減緩那些鬼魄生成的速度而已。

    丁原哼了一聲,背後天羅萬象囊光華一閃飛起天殤魔琴。

    他雙手運轉真氣,念動“攝魂”訣,天殤琴上煥放出一團淡青色光雲,迅速向四周擴散,融入彌漫的血霧之中。

    琴音突然轉向高亢悲壯的韻律,就見血霧中一點點赤紅精光不斷從鬼魄的身上分離,不由自主飛向天殤琴內。滿空星光閃耀,宛如飛蛾投火,被天殤琴借著青色光華不住的吸納吞噬。

    那些失去精魄的鬼魂瞬間幻滅,飄散成一蓬蓬血霧,再不能逞凶。

    丁原體內真氣流轉,琴音跌宕,足足過了一炷香左右,才不見有新的精魄冒出,迥廊里又恢復先前模樣。

    眾人歡聲雷動,蕭浣塵笑問道︰“丁賢佷,這便是魔教至寶天殤琴吧?剛才老夫已親眼目睹過一回,卻沒想到它竟還有這般妙用,當真教人大開眼界。”

    丁原有意無意掃了眼姬別天,淡淡笑道︰“不錯,此琴名喚天殤。可惜總有人覺得它是邪魔歪道的凶器,看不順眼。不到萬不得已,丁某也不敢在某些前輩面前亮出此寶,免得惹人心煩。”

    姬別天觸著丁原目光,想起昔日自己訓斥丁原濫用邪魔凶器的舊事,低低一哼,別轉過頭。

    屈箭南打圓場道︰“丁兄,你可要休息片刻?”

    丁原收了天殤琴,說道︰“不用,經剛才一折騰,我們似乎已觸及到浮生幻境的陣勢變化,前方的 廊突然呈現盡頭,咱們抓緊時問趕了過去,免得錯失機會。”

    眾人在 廊里兜了老半天,等的就是這個結果。當下姬別天默不作聲,抬步就往前闖,後方陣形緊緊跟上,人人都盼著早些出陣。

    可 廊盡頭卻是一座詭異的花園,假山流水,亭台樓榭不一而足,應有盡有,頗似江南官宦人家的園林。

    羅和與屈痕面面相噓,緊鎖眉頭沉吟道︰“不對啊,難道說咱們選錯了路徑?”

    姬別天沉聲道︰“哪管這許多,咱們闖過去再說!”

    要知道這條路是他選的,羅和這麼說,姬大胡子心里未免有點不痛快。不等別人回應,一個人已走出迥廊。

    眾人見狀也只好跟上,畢虎藏在陣中,東張西望著,心里志忑不安的道︰“真是倒楣,莫名其妙就進了這鬼地方。若不是為了清妹,我如今不知該在哪里逍遙快活。哎,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她才會對我真心笑上一笑,教我少活三天也成。”

    他正胡思亂想著,忽然感覺腳下怪怪的,好像有什麼東西纏住了腳跟,勒得自己生疼,一種難以名狀的瘙癢感順著腳往上游走。

    他急忙低頭一看,卻是從泥地里冒出的一根綠色樹枝,好似毒蛇般繞在了腳上,一面勒緊,一面飛快的沿著小腿往上纏繞。

    畢虎叫道︰“腳下有鬼!”操起割鹿刀一記斬斷了露出地面的樹枝,那樹枝竟如人一般的吃疼嘶嗚,剩下的半截迅速沒進土里消失。

    四周的花草樹木,山石流水驀然間全都動了起來,無孔不入的向眾人發動凶猛攻擊。

    折騰了好一陣子,陣形才往前推進了十丈遠,各式的草木林泉依舊在暗中不停的探頭騷亂。

    屈痕忽然“咦”了聲道︰“前面好像有人!”

    姬別天憋了一肚子的氣正愁沒地方發洩,紅蓮仙劍飛斬而出,大喝道︰“妖孽受死!”

    “鏗!”的一響,迷霧里有人用金鉤架住仙劍,高聲叫道︰“別打,是自己人!”

    姬別天一怔,凝目瞧去,對面漸漸顯出十來道人影,一個個渾身是血,狼狽不堪,正是先前闖出大廳的那些賓客。

    姬別天收了仙劍,低哼道︰“誰和你們這些妖孽是自己人了?”

    那人雙手各持一金鉤,滿頭紅發,神情剽悍冷靜,聞言眼中凶光一閃,粗聲說道︰“姬老爺子,在下漠北飛龍殿殿主古燦,雖說不比你老爺子是正道成名的耆宿,可也不是什麼妖孽甲!”

    屈痕驚詫道︰“閣下竟是古大先生,原來你也來了幽明山莊,怎麼先前沒有遇見?”

    古燦聽屈痕話里帶著推崇,怒氣稍消,苦笑道︰“在下唯恐鬼先生暗中下手,因此明里讓石二弟赴宴,自己喬裝成他的一個手下暗中跟隨。正因如此,蕭掌門沒有在大廳內認出在下來。

    “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如今不單石二弟為我而死,在下也陷於這幻境之中進退不得,卻不想撞上了諸位。”

    屈痕目光掃過古燦身後,原本殺出大廳的數十高手,只剩下眼前的這十來個人,且人人精疲力竭,滿身傷痕,可見一路廝殺之慘烈,他心中明白,能活到現在還站在這里的,無一不是漠北魔道中頂尖的人物。

    那古燦更是漠北數一數二的魔道豪雄,一身修為直追魔道十大高手。自己這行人,倘若不是有丁原等人助陣,恐怕處境比他們還要慘。

    丁原在人群里發現了赤髯天尊,他左邊的袖口空蕩蕩的吊在外面,竟是被斷去一臂。神情雖兀自猙獰,但眼神里已透出疲憊絕望。

    想當年翠霞山初遇時,他獨自闖山,來去如風,也算得上是一世梟雄,如今卻也落到這般田地。

    丁原回頭問道︰“無妄大師,瓷瓶里的解藥還有剩嗎?”

    無妄大師猜知丁原心意,出家人不打誑語,照實答道︰“還有十多粒,應是夠用。”

    停松真人叫道︰“不成,這些人都是漠北魔道的妖孽,今日之禍都是咎由自取。咱們不能因為一時心軟,就幫助這些魔道……”

    他還想接著說下去,突然感覺丁原的目光冷冷的盯著自己,下面還想說的話一下子塞在喉嚨眼上。

    丁原按捺住心頭火氣說道︰“魔道之人就不是人麼?桑土公、畢虎,哪一個不是魔道中人?如果沒有他們舍身相救諸位正道的正人君子,今天這里還有幾個能站著說話?

    “何況,他們被鬼先生所迫,卻並沒有向鬼先生折腰,與我們也算得上同仇敵愾。如今諸位身處險境,正該同舟共濟以求生路。誰再胡說八道一句,別怪我丁原翻臉不認!”

    停松真人臉上一陣火辣辣,畢虎卻聽得擠眉弄眼大是痛快。老賊頭剛想乘機煽風點火,嘴巴已被石磯娘娘搶先捂住,支吾兩聲發不出聲音來。他索性閉起眼楮,享受起玉人縴指間的溫柔來。

    古燦哈哈一笑,道︰“這位小哥,說得好!可惜在下未必有命能活著出去,不然一定交了你這個朋友!”

    丁原微微一笑,從無妄大師手中取過瓷瓶遞了過去,道︰“古大先生,這是氣定神困散的解藥,你與諸位朋友先服下去再說。”

    觀止真人眉頭一皺,老大的不滿溢於言表。旁人的反應稍好一些,但對丁原的慷慨贈藥顯然也不贊成。

    畢竟自古正魔有別,再怎麼說,這些魔頭平日里殺人如麻,惡貫滿盈,即使不親手為天陸除害,也不該再伸手搭救他們。

    古燦看在眼中,齜牙一笑搖頭道︰“收起來吧,丁兄弟。雖然我們現在的確需要這東西,可也看不慣一些人的狗屁臉色。況且,也會教你為難。

    “嘿嘿,我古燦縱橫漠北八十多年,什麼場面沒見過,今日未必就會折在這里!你盡管放心,待闖出幽明山莊,日後再到飛龍殿找我。”

    丁原縱聲笑道︰“古大哥,你以為小弟會害怕別人的臉色?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但求問心無愧,何必管那麼多?你這個朋友丁某是交定了。你不要見外,先收下解藥,咱們並肩闖關!”

    蕭浣塵也微笑道︰“古大先生,丁原說得不錯,咱們正該同舟共濟,合力闖出幽明山莊。你我既在此處相逢,可見有緣,何必再計較其他?”

    無妄大師頷首道︰“阿彌陀佛,佛經有雲︰眾生平等。無論正魔,無論善惡,上天總有好生之德。古施主,你還是收下解藥吧。”

    這兩人也開口支持丁原,停松等人就更不好說什麼了。

    姬別天洪聲道︰“姓古的,你不要婆婆他*的。咱們今夜在山莊中聯手殺敵,等出了山莊,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就是!”

    古燦點點頭,接過瓷瓶,回頭道︰“兄弟們,都來見過丁兄弟,大家伙記住丁兄弟這張臉!只要咱們有一人能活著出去,就要將今日之事傳遍漠北千里山川!今後丁兄弟但有所需,咱們漠北魔道的千百兄弟,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他身後的魔道眾人紛紛拱手,向丁原致禮道︰“丁兄弟!”

    古燦將解藥一一分給眾人,惟獨輪到赤髯天尊的時候,卻見他微一搖頭,掃過丁原,低聲道︰“多謝古大先生,老夫不需要這個東西。”

    古燦正自莫名其妙,丁原走過來從瓷瓶里倒出丹丸攤在掌心,說道︰“洪天尊,這解藥你不想要也罷。只是從此以後,丁某心中只將閣下當作小肚雞腸之人。”

    赤髯天尊一怒,仰頭道︰“老夫豈是小肚雞腸,只是不想受你小子的恩惠罷了!”

    丁原嘿然道︰“這解藥是畢虎拼著命偷來的,可不關我丁原的事。難道,你還要人家哭著求你用不成?”

    赤髯天尊猶豫半晌,終於顫抖著捏起丹丸,咬牙道︰“好,丁原,老夫又欠你們師兄弟一次情。山水有相逢,來日老夫定會補報!”

    丁原不以為意道︰“好說,好說。洪天尊,只盼你不要忘記我盛師兄當日告誡閣下的話,不要令他失望就是。”說罷飄然回返原處,只留赤髯天尊怔怔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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